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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语破春风     大隋国师txt下载     大隋国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五十九章 熙熙攘攘栖霞山

    秋风吹黄了叶子,纷纷扬扬洒落林间。

    “......天下太平,咱们日子好过不少,世道好了,道上劫财的也少了许多,当今陛下确实要比咱们前朝的陈皇帝好太多了。”

    “要我说啊,当年早点打下来多好.....前面快到陆家村了吧?这次咱们把鱼弄去北方,说不得要大赚一笔,别多说了,省着力气,快些赶路。”

    曾经的陈朝富水县,正值秋日鱼肥,去往栖霞山陆家村收鱼、粮的时候,山道上,车轴吱嘎吱嘎碾过崎岖路面,商贩驱车赶驴结伴一路向南走过蜿蜒的盘山道,虽然太平年月,劫道的终归还是有的,结伴而行,往往相对安全许多。

    叮呤咣啷~~~

    铜铃声响在过往行人、商贩间,一人一驴优哉游哉的在走,书生身上白袍皱巴巴,像是许久未洗,染了不少泥点,不过那书生像是不太在意,晃着破了口子的双袖时而坐在老驴背上,时而拎着一个葫芦往嘴里倒酒,腰间还有小剑鞘的挂饰,颇显得悠闲。

    后面跟着的老驴,甩着秃尾巴驱赶飞虫,翻着口中舌头,边走边低头伸去路边野草,卷入口中咀嚼,背上摇晃的书架,悬挂的一柄长剑,摇晃中,剑柄与挂着的小锅磕碰,响起一阵叮叮当当轻响,引得旁人注目。

    陆良生一路风尘仆仆,看上去颇为落魄的穷书生,原本倒也不至于引人注意,身旁的猪刚鬣,身形膘肥粗壮,高出旁人一大截,走在道上,如同鹤立鸡群一般,先不注意都难。

    看着书生和那黑毛大汉过去,一帮大老爷们起了八卦心思,交头接耳小声说起来。

    “你们说这书生从哪里过来,又要去哪里?”

    “鬼才知道,看他一身脏旧,头发都干涸打结,想必是走了很远的路,没碰上劫道的,怕还是他身边那个壮士。”

    “唉,怪可怜的,要不,咱们邀他同行如何?”

    “去去,说得谁容易似得。”

    此时走去前方的落魄书生像是听到几人谈话,回过头来,朝他们笑了一下,令得几个贩鱼的汉子干脆闭上嘴,待对方走远了,才重新开口。

    “......这书生还笑的出来,怕不是有病吧。”

    “别乱说话,我看他这般模样,还能以礼示人,不容易啊。”

    “算了算了,诸位兄弟莫要再说托人,前面就到快到陆家村了,咱们先去红怜庙拜拜,求个好彩头!”

    “哎哟,终于说了点有用的话了。”

    几人赶着驴车走到一半,忽然有声音轻咦了一声:“哎哎,那书生呢?”

    其余四人朝前张望,确实发现走在他们前面的书生和黑汉,还有那头老驴都不见了。

    “兴许是到了前面拐口,被山岩、树木给遮挡住了吧。”

    远远的,他们还是能听到铜铃声隐约传来,不由松了口气,还以为大白天的撞鬼了。

    叮叮~~~

    渐黄的山麓林野遮掩的后方,周围的人越发多了起来,陆良生唤过老驴,牵着缰绳,望去前方半山腰上,松林茂盛,袅袅云烟升上树笼,下方石阶有不少香客来去,乘坐马车驶离,或刚到这里。

    阳光明媚,山风吹拂,林野一片片起伏抚动,熙熙攘攘的人潮间的红怜庙,红墙黑瓦,有着雨水霜风的痕迹,瓦上还有枯叶积攒。

    陆良生拉着老驴走上石阶上去,望着这片香火兴盛,爬满倦意的脸上,露出笑容。

    ‘好在很多事,一开始就坐了,没有拖到这个时候,否则怕是再不会有机会了。’

    望着焚香袅绕的庙观微微出神,一旁的猪刚鬣掏着鼻孔,四下张望,瓮声瓮气说道:

    “这栖霞山灵气、人气真旺,天地、人间二气都有了,不错不错,看来你当初就想了许多,满肚子书的人,就是不一样,住在这里的人,想不长命百岁都难,费了不少心思吧?”

    “费神费力算不得什么。”

    陆良生回过神来,继续往前面庙观走去,想了想,笑着说道:“......毕竟这里是我家啊,根在这里。”

    过去红怜庙,进出的香客见着书生衣着,捂着口鼻避让开去,陆良生低头抬袖闻了闻,哑然失笑。

    “还真有味儿了。”

    放到以前,就算几个月不洗澡,身上也不会任何味道,相反,还有当初师父给洗的那锅汤水的淡淡香味,眼下途中两个月,没洗澡,难怪会让人退避三舍,对旁边的猪妖颇有些埋怨。

    “怎么不提醒我,身上有味儿了?”

    猪刚鬣瞪着大眼,细细闻了一下,摊摊手。

    “俺是妖啊,浑身都有味儿,哪里闻得出你的。”

    说着推了推书生:“快些,俺倒是想看看你相好的啥模样。”

    陆良生拍回他手,望去庙的方向,微皱起眉头。

    “她应该出来了吧。”

    这话并非假话,以红怜现在的香火神道修为,感应到猪刚鬣、蛤蟆道人伸手的妖气不是难事,何况还就在庙外如此近的地方。

    不远的庙门,香客进去,挎着篮子的老妇人点燃香烛,插去炉鼎,双手合十跪去蒲团,朝着上方的神像默默祈福。

    磕去一头时,常人无法看见的神光在泥塑一闪而逝,化作一道窈窕的人影,旋起裙摆,飘到庙门。

    ‘哪里来的妖气。’

    细眉微皱,走到檐下,女子循着妖气的方向看去,一人一驴正朝这边过来,看清容貌,微蹙的细眉舒展开来,两颊显出梨涡,轻提裙摆飞快下了石阶迎上去。

    “公子!”

    阳光照下来,走来的书生好像没听到有人叫他,目光在人群中四望寻找什么,倒是旁边的猪刚鬣看到过来的女子神魂,狠狠吸了一口口水,拿手肘轻顶书生后背。

    “还找什么,不是过来了吗?在那边,快过去!”

    “哪?”

    陆良生顺着他指去的方向,什么也没有,忽然一拍脑门,想起自己已不是修道中人,法力全失,自然看不到神魂状态的红怜。

    过来的聂红怜也是察觉到了书生身上修为荡然无存,脸色变了变,施展出法力,长袖回去四周。

    书生耳中喧闹的人声瞬间安静,眸底一袭白色衣裙的女子扑到面前,紧紧搂着他肩颈,一股淡淡的清香、檀香钻入鼻中。

    能感受到身上挂着的实感,陆良生轻轻拍着她后背,瞅到旁边的猪妖眼睛一眨不眨的鼓起来,仔细的盯着。

    干咳一声,将红怜拉出怀里。

    “红怜,先下来.....还有人看着。”

第三百六十章 只有家的温馨

    两人分开,红怜哪里顾得上去看旁边还有一只猪妖,整个人都紧张的看着陆良生。

    声音有些着急:“公子,你的法力......还有你的修为呢?是不是遇上很厉害的妖怪?你有没有受伤?”

    陆良生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红怜焦急的模样,心里不知何物感到高兴,忽然伸出手揽过她,又拉进怀里,将红怜还想说的话,按在了胸口上。

    目光瞥去老驴背后的书架,书生轻轻蹭着女子的青丝,在她耳边说道:

    “不重要了。”

    “嗯!”

    埋在陆良生怀里的女子忽然被拉进怀里,脸皮终究有些薄,眨了眨睫毛,颇为害羞的啄了下头,轻嗯了一声,好半天才从温热的胸膛上抬起脸来,低着头,盯着裙摆下的鞋尖,手指轻轻触碰一下书生的手掌。

    陆良生也笑起来,反手将她握住,拽到身边,大步往庙外下方的石阶走去。

    “回家。”

    红怜看着被牵着的手,抿着嘴偷偷勾起笑容,跟着在后面脚步也走得轻快,过了石阶,撤去法力,人声喧闹重新回来,过往香客看到一头黑毛大汉蹲在地上嘿嘿傻笑,一头驴子朝他喷着粗气。

    陡然回过神,猪刚鬣起身朝下方石阶一男一女急忙追了上去,走出两步,听到隔间里的蛤蟆喊道:“还有我们!”

    又折转回来,牵过缰绳,方才火急火燎的往下跑。

    “等等俺们。”

    满山秋色风里摇曳,满满落叶的地上,陆良生牵着红怜走过高处,远远能见一片片金黄的田野,村中人家家户户忙着抢收庄稼,也有光着膀子的村汉与商人站在蓄水池旁,看着商人带来的人,拖起渔网,白花花一片大鱼胡乱拍着鱼尾在网里挣扎。

    有人见到从庙那边下来的男女,赶忙推开数给他铜板的商人,迈着光脚踩在泥泞的田埂,脸上露出笑容,挥舞起粗糙大手,朝那边大喊了声:“良生!!”

    听到大汉的声音,周围忙着收割庄稼的一道道身影,捏着农具直起身,纷纷朝大路走来的书生打起招呼。

    “良生回来了!”

    “.....良生,外面还好吧?”“是啊,你娘想你的紧,快些回去。”

    “你家里的田,咱们都帮忙先收割了,等会儿你就不要出来,好好在家歇着!”

    有人从田里上去,擦了擦汗水,将自己备的水,倒去碗里递过去。

    “良生,路上辛苦吧?来,先喝口水,咱们村里自己的水。”

    见到碗边有些泥点,村汉连忙收回来要去擦,却是已经被陆良生接了过去,仰头大口大口喝的干净。

    “良生,你这......”

    “好喝不过家乡水,叔,你先忙,我先回去了。”

    陆良生擦了擦嘴巴水渍,将碗放回村汉手里,拉着身边的红怜,回应周围村人,村中已经长大几岁的孩童,一一从学堂里跑出来,恭敬的喊了声:“先生!”

    “学业可有长进了,小猴子!”陆良生看着这帮自己教过的孩童,在其中一个颇为调皮的男孩头上摸摸,引得其他孩子哄笑起来。

    “好了,都回去上课,别让里面先生久等。”

    陆良生看到学堂门口站着的中年先生,笑着挥手让这群孩童回去,朝那人点点头,便与红怜一起朝村里进去。

    “怎么没见老孙?”

    “老孙?”猪刚鬣气喘吁吁的从后面追上来,听到‘孙’字,顿时紧张四下看去:“那猴子也来了?!”

    他刚一说完,前面的陆良生忽然笑起来,晒坝里,八条粗壮大汉正和一个身着道袍的瘦弱道人比划。

    听到这边的声音,那道人从一个大汉手上,腾飞折身,稳稳落到地上,转过身看到远处站着的书生,唇上八字胡张开,咧嘴笑起来。

    “哈哈哈,老陆!!”

    背后忽然一痛,整个人‘哇’的惨叫,朝前飞了出去,重重摔趴在地上,压着地面滑出一截,大喇喇的趴在书生面前。

    陆良生看着地上五体投地的道人,表情都愣住了。

    “老孙,你这礼.....有些重了。”

    猪刚鬣也愣在原地,偏头小声问去书架隔间里的蛤蟆道人:“这栖霞山,都兴行这么大的礼?”

    一旁的红怜抿着嘴憋着笑,将头偏开。

    地上,道人急急忙忙爬起来,拍去袍上灰尘,吼了声:“放屁!!”转过身,朝那边八个大汉叫道:“偷袭算什么本事,有能耐,正面跟本道打!!”

    晒坝那边八条大汉一窝蜂冲了过来,一个个虎背熊腰,肌肉虬结,隐隐蕴含灵气,就像一辆辆战车横冲过来。

    惊得猪刚鬣挽起袖口,不过被陆良生按住,书生拱起手:“见过诸位叔叔伯伯。”

    八条大汉来得快,停的也快,刹住脚步,顿时像堵墙将书生、老猪围住,随口回了一句道人:“刚才没收住脚,下次再打过。”便是朝陆良生问起外出的事,见他一身衣袍脏旧,一个个皱起眉头。

    “可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

    “良生,你说是谁?咱们八个给你打回来!”“就是,咱们八个如今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了!”

    “良生你别不信,你盼叔前些日子,被火烧了,却是一点事都没有。”

    水火不侵?

    陆良生看过八人,身子骨倒是与原先没什么变化,可惜没有修为在身,没办法看出名堂,不过既然这么说,应该是假不了的,没想到当初教给他们的锻身之法,籍着灵气,居然练到这种程度.....

    看去道人,孙迎仙肯定的点点头。

    陆盼八人颇为得意的嘿嘿笑起来,见到还有旁边膘肥粗壮的黑汉,鄙视的瞧他一身肥肉,不免挺起胸膛,两坨快有人头大的胸肌,时不时左右跳动。

    “好了好了,都别围着良生。”

    陆盼见差不多了,挥手让另外七人让开一条道来,毕竟风尘仆仆回来,先要回去见父母的,至于在外面是不是受欺负了,之后再问就是了。

    “那我先回去了。”

    走过八人,陆良生与听到动静的留守村邻打过招呼,与道人一起朝家回去,篱笆小院花色已过,不过残有花香,还未走近,远远就听到母亲呵斥父亲的声音。

    李金花骂骂咧咧放下扫帚,一脚将花白母鸡踢开,挖了一眼坐在檐下琢磨一只木轮的丈夫,走去水缸,舀起一瓢水时,余光见到了院门站着的儿子,还有旁边的红怜,探过脑袋的老驴。

    “良生!”

    妇人惊喜的喊了声,水瓢也不要了,嘭的丢进缸里,就连埋头琢磨的陆老石也出了房檐,跑过去上下打量陆良生,见他衣着,一脸倦意,温温吞吞的开口:“这是咋的了?”

    “别问,回来就好。”

    李金花瞪了丈夫一眼,冲去屋里拿过存放的柳枝,给儿子拂了拂。

    小院阁楼上,一道身影撑着栅栏翻了下来,落到院里,轻巧的拍拍手,将女红扔去道人怀里,越发标致的小纤,直接扑到陆良生怀里。

    “哥!”

    一旁的道人昂了昂下巴,摸去须尖:“我教她的!怎么样,厉害吧。”

    说到这个,李金花就来气,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教的跟猴子一样,成天上蹿下跳,此时又提起来,火气直往心上窜,拿起墙边靠着的扫把,撵着道人满院跑。

    院里一家人热闹一阵,陆良生劝了母亲消去一些气后,妇人这才罢手,菜圃里摘了点菜去灶房做饭去了。

    待人一走,道人抱着脑袋回来,这才想起陆良生一身法力怎么没有了的事。

    红怜其实也想知道。

    书架吱嘎一声打开,蛤蟆道人瞧见妇人不在,解开绳子,滑下来,负起起蛙蹼,叹了口气。

    “其实,这事要落到老夫头.....”

    “师父,明日再说吧。”陆良生刚回来,不想破坏大伙心情,又在院里说笑几句,忽然发现少了一个身影。

    “对了,木栖幽呢?”

    道人耸耸肩膀,指了指山上。

    “跑那边去了,说是有颗大松树会说话,跑去跟它聊天,有两日没回来了。”

    “那就不管她。”

    陆良生推开房门,将书架搬回房里,摆去纸墨笔砚,闻去书香、墨香,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倒去床榻。

    灶间繁忙,红怜帮忙烧火,妇人揭开锅盖,飘出的香味引得院中感慨的蛤蟆道人,洒开脚蹼飞奔过去,跨进屋檐,半开的灶间房门,探出母鸡的脑袋,一个急刹,转去方向跑去了徒弟的房间,呯的将门碰上。

    外面,道人神神秘秘勾了勾手指,猪刚鬣小心翼翼的跟着他进了一间房,一胖一瘦两道身影蹲在床脚,紧张的掏出包裹的黄布,露出几本乏黄的书册,一人一妖对视一眼,嘿嘿笑了起来。

    小纤帮忙打了水烧开,陆良生提过水,倒进木桶,就在就在房里洗漱污垢灰尘,感受着满院的人气,是说不的安心。

    院里老树飘下枯叶,陆老石滚着做好的一只木轮,笑呵呵的看去敞开的窗棂里,铜镜里倒映的清爽的面容,发髻干净整齐,又是俊朗的书生模样了。

    不久,太阳落下,不大的灶间里,大圆桌上摆满了菜肴饭食,李金花出来,叉着腰,扯开嗓门:“吃饭了!”

    满院一阵躁动,关上的房门一一打开,蜂拥而至。

    油灯静谧摇曳。

    黄昏的火光,照着一家人坐在一起,挤得满满当当。

第三百六十一章 一晚一晨

    “.....哎,老陆你离家这段时间,你是不知晓,布下的聚灵阵,本道可是又给你改了不少地方,尤其是你那童子明月,本道可是调教了一番,现在厉害了,既会道法,还会妖术,那真是人挡杀人,佛当诛.....”

    啪~

    旁边伸来筷子敲在道人头上,“闭嘴!”

    满满当当的灶间,围圆桌一角的孙迎仙抱着脑袋缩紧脖子,躲闪‘凶恶’的陆小纤,令得陆良生、陆老石、李金花、聂红怜、猪刚鬣笑出声来。

    原来道人没事就往小泉山跑,闹出笑话,难怪院中不见明月,却是在小泉山提防他。

    灯火昏黄,摇摇曳曳照着灶间几人的影子投在墙壁,蛤蟆道人爬在灶头油灯下,趁着没人注意唰的弹出长舌卷过一块肥肉,拉进口中,两颊一鼓一收咀嚼,蟾眼也在盯着柴堆上收拢翅膀的母鸡。

    圆桌说笑一阵,陆良生放下碗筷,笑呵呵的说起之前旅途的见闻给家人听,至于法力失去的事,并没有说出来,免得二老担心。

    吃过晚饭,红怜让陆良生先去休息,她留下来帮忙收拾碗筷,后者关上灶房的窗户,点点头,走去外面,在父亲身边坐下来。

    月光洒下银辉,精制的小院间,虫鸣响在菜圃。

    也能听到灶间的母亲和红怜断断续续聊着家常,颇为融洽,偶尔说到重要的地方,声音刻意的变得很小,随后传出两人呵呵的笑声。

    肥大的猪刚鬣收起肚子侧着身一点一点从灶房挪出,勾肩搭背的跟道人就往阁楼上跑,片刻,楼梯中间转出陆小纤的身影,环抱双臂盯着他俩。

    心急的猪刚鬣陡然露出蒲扇大耳,长嘴獠牙,想要吓跑小姑娘,然而,迎来的是一巴掌拍在他头顶,猪刚鬣捂着脑袋愣在原地,半响都没回过神来,就那么看着道人被拉着耳朵,去了房里。

    陆良生笑着看着院中发生的一切,比任何东西都拥有。

    起身走去水缸洗漱,头上哗啦啦一阵书页的响动,几本乏黄的书册被扔下来,呵斥声里,孙迎仙抱头鼠窜下楼,掏出一张黄符,轰的将那几本书点燃,抬头望去,‘凶恶’的陆小纤叉着腰站在栅栏后面,颇有母亲李金花几架势。

    檐下的陆老石扶着车轮子,看着道人吃瘪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被妻子从灶房出来,扯住耳朵,一声不吭的拉走了。

    儿哼昂哼~~

    老驴从驴棚探出脑袋,嘲笑般嘶鸣,看到妇人盯来的目光,连忙将头缩了回去。

    蛤蟆道人一身长袍拖地,负着蛙蹼,咀嚼着饭菜一摇一摆从灶房里出来,见到这一幕,哼哼呵呵,摆头笑了两声,陡然,视线阴了下来,猛地一转身,花白的母鸡张开羽翅朝他飞奔过来。

    又是一场昏天黑地的大战,一路从灶房门口打到灶头下面,日月无光,难分胜负......

    小院热闹喧哗,栖息院中柏树的鸟儿飞下水缸边,籍着地上的火光,看着蹲在地上抽泣的道人、屋里妇人被训的陆老石、还有传出嘈杂厮打的灶房,充满好奇。

    夜渐渐深邃,小院渐渐安静下来,猪刚鬣跟着道人回了阁楼间,陆小纤自个儿一屋就在兄长的旁边。

    灯火燃起,照亮窗棂,陆良生耳边终于清静了,拿过书本坐到书桌前翻看,身后,莲步踢着裙摆轻柔进屋,将床头的油灯放到书生旁边。

    红怜安静的在一旁坐下,看着陆良生一字一字解读内容,门扇打开,蛤蟆道人挽着袖口,沾着几根鸡毛气咻咻的进来,打开书架隔间小门,抱出一床小被褥爬去床榻,枕头旁铺开,看了眼桌前的男女,哼了哼,裹着被子转去一个方向睡去。

    陆良生、红怜两人对视,嘴角都抿出微笑,不久,不打算离开的女子,走到画前一转,钻入墙壁的画里。

    书生阖上书本,疲倦的伸了一个懒腰,脱去衣袍,吹灭了灯火,舒服的躺去床榻,听着外面一阵一阵的虫鸣里,也有传来红怜柔柔的声音。

    “公子,安寝。”

    床榻响起轻微的鼾声,画幅上,红怜飘了出来,坐到床沿,籍着窗棂照进的月色,安静的看着爬满倦意的男子脸颊,伸出玉指替他压了压被角,悬去床榻里面,轻轻靠着陆良生睡在一侧。

    撑下巴,指尖轻柔抚过他额头、鼻梁、嘴唇,温柔的哼出绵柔的曲儿。

    “初见少年坐与窗前,看那书万卷.....却染一身风华.....

    ......青灯酒两盏,谁知君忧烦.....”

    月色清辉笼罩延绵山麓,呈出一片静谧。

    ......

    时间过去,破晓的金色从东方沿着山峦过来,推开黑色的边沿,将山脚下田野、村子包裹进去。

    大红鸡冠的雄鸡跳上地上横木,仰头长鸣,高亢响彻山村。

    喔喔.....哦喔噢——

    寂静一夜的山村渐渐有了人声,陆良生醒过来,一侧的被褥还有清香残留,走去墙壁画幅,红怜已不在里面,想必天没亮回到庙里去了。

    推开房门,蛤蟆道人站在水缸边,抬起头,微张着嘴‘咕噜噜’的漱着喉咙,阁楼上,道人打着哈欠,黑着两只眼圈,与猪刚鬣下来,一旁的门扇打开,陆小纤也出来,与道人对视一眼,两人各自哼了声,将头转开,径直来到陆良生身边,舀起一碗水,拿过细枝,包去唇间来回刷。

    猪刚鬣端着灶房里煮好的一碗肉粥,蹲在檐下,看着三人‘咕噜噜’一阵,默契的齐齐吐出。

    “嗬......忒!”

    溅起的水花,吓得探头朝屋里张望的花母鸡,一瘸一拐的张着翅膀飞跑远去,洗漱完,陆良生去灶房吃过早饭,也给回到房里的师父端去。

    跟道人、小纤打过招呼,让他们先领着猪刚鬣四处走走,他要独自出门一趟,修为没有了,山间的法阵、小泉山修行的狐妖,还有跑去栖霞山上不知道干什么的千年老妖,他都要去看看。

    从村里穿行而过,早起的村邻纷纷跟他打招呼,飞奔去往学堂的孩子更是远远站的恭敬,躬身大喊:“先生早!”

    虽然他们不知道陆良生失去修为的事,可打心里,都是尊敬这个青年,跟神神鬼鬼的法术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关系。

    晒坝那边,甩着石锁玩的陆盼八人,见到书生走去村口,丢下这些重物,叫嚷着跟上去。

    “良生,一起走吧。”“我们练的也无聊,就让咱们跟着去吧。”

    “对,有咱们跟着你,安全!什么贼人都近不了身。”

    陆良生想了想,现在自己身无法力,若是失足掉下悬崖,确实没得救了。

    “那好,诸位叔伯,你们跟着我吧。”

    第一个要去的地方,自然是小泉山,童子明月也在那里,正好一起见见。

第三百六十二章 安排

    “咱们八个来巡山啊,跟着良生转一转,路过那座山头走过这片岭......魑魅魍魉别出来,小心将你办....啊啊.....”

    “良生,当心脚下,慢点慢点。”

    阳光照过山上林野,斑驳透过树隙,落去地上,在风里微微轻摇,一行八个精壮大汉背刀提棍,大声哼着曲儿,将书生护在中间,小心跨过一条小溪。

    这里少有人来,半山腰上荒草杂乱,走在八条大汉当中,陆良生没有了修为,还是能感受到山中空气吸入体内的神清气爽,这里的法阵应该是没人动过的。

    “前面就到了。”

    陆盼走在前面伸了伸脖子,指去不远的方向,瀑布飞流水潭的的声响伴随周围清晨鸟鸣,越发清晰。

    走上一截缓坡,只听一声清脆的童声喊道:“先生!”

    缓坡上一颗老树上,跳下一道小身影,脑袋上顶着一圈树枝,看到面前的书生,高兴的跑去抓住陆良生的手臂又摇又晃,小脑袋四下张望,看着那猥琐的道人跟没跟来。

    “不用看了,没来!”陆良生心里大抵明白怎么回事,一个少年保护母亲的举动罢了,随即,在他头上摸了摸。

    “我要见见你母亲。”

    “嗯,先生跟明月来。”童子明月高兴的点下头,走出两步,又转过身,朝后面八个大汉脆生生说道:“你们不许来。”

    八人耸耸肩膀,陆喜说了句:“不来就不来,稀罕!”便哼了声,与陆盼七人四下散开,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纳凉休息。

    陆良生跟着明月走过这段缓坡,阳光里,一条‘银带’哗哗的飞流直下,落去下方水潭,波澜荡漾的水面缭绕一层白雾,岸边一块大石上,一头匍匐卷尾的红毛狐狸正晒在晨阳,微开的长吻,吐出一丝雾气飞去水面白雾,牵引着,慢慢游移回到口中。

    脚步沙沙的踩过落叶,胭脂长耳抖了抖,合上长吻,偏头看见儿子戴着一圈树枝,一蹦一跳从外面回来,身后还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四肢撑起跳下青岩,平底卷起一阵青烟,显化出一道红衣白裙的美妇人,青丝高高挽在脑后,一步一摇迎上去,朝过来的书生的福了一礼。

    “胭脂,见过恩公。”

    “你我都是多年熟人了,不用那么多礼。”

    陆良生伸手虚扶,让她起来,叫了明月一起过来,坐去水潭边的大石,挥了挥一只袖口,让母子二人也坐下说话。

    “我过来想看看,法阵如何了,可有松动的迹象?”

    “回恩公,这倒没有。”胭脂揽着明月在怀里,在书生对面一侧坐下,抿起笑容望去瀑布,以及后面的法阵画卷,笑道:“妾身一直靠着法阵流转的灵气修炼,一日比一日充盈,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说到这里,她仔细端详对面的陆良生,感觉不到对方的法力,俊朗的脸上,隐隐还有细密的汗珠,就像坐在面前的是一个普通人,若非举止谈吐还与往日一样,胭脂差点觉得有其他妖怪化作陆良生样貌来骗他。

    难道恩公不用法力,徒步走上来的?

    还是说恩公他已经开始暗合天道,返璞归真了?

    失神想的片刻,陆良生就算没有修为在身,可也从胭脂眼里看出一些端倪,不过此来,他本就没想瞒她。

    哗哗的水声里,书生便是开了口。

    “胭脂,你母子二人在这里也有多年,往日还有修为在身,倒也能照顾全面,如今我已法力修为皆无,若有万一,怕不能再照顾了。”

    除了明月尚有些没明白过来,胭脂脸上露出惊色,“恩公,你的修为如何失去的?”

    “这不重要了。”

    牵扯到师父的事,陆良生没必要与她母子俩说起,弯下腰捧起潭中清水饮了一口,舒爽的出了口气。

    “其实失去修为,我反而有些轻松.....”

    目光落去母子俩身上。

    “......过来,其实就想说,你们不用在这里了,想走的话,随时可以离开,不用再顾虑当初我说收留明月,让你在此处守护法阵的话。”

    语气顿了顿,脸上露出微笑:“你自由了。”

    对面,胭脂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推开明月站起身,双手叠腹前,遥遥一拜:“妾身与明月幸得恩公收留,才苟延残喘到今日,此恩无以为报,恩公法力尽失,那妾身就替恩公看顾好栖霞山。”

    “还有我!”

    明月举起手来,拿起腰间的小葫芦,晃荡里面的小石子,桄榔桄榔响了几下:“先生,我也可以办到,聚灵阵我都很熟悉了。”

    之前陆良生有教过这孩子如何操控法阵,想不到能在今日派上用场,见这母子二人愿意留下来,他心里也是高兴的。

    陪这对母子说了些话,带着明月叫上陆盼八人又去了其余两座布置法阵的山头,教了一些当初设在聚灵阵里的窍门,如何快速施法,如何让幻象更逼真,驱使幻象如何节省法力等等一些技巧后,时辰已过了午后,一行人凑合在山里寻了些野味打打牙祭,便回到村里。

    而陆良生则独自一人去了西面的栖霞山上,纵然修道的底子还在,可终究回到凡人身,走了一个上午的山路,再爬西面的栖霞山,整个人身上的衣袍都像浸在水里一般,浑身上下湿漉漉的。

    坐到路旁石头上歇了口气,书生看到沿途的树木上,是当年他系上的红绳,风吹雨淋已褪去了颜色。

    看着蜿蜒的山道外,云海在远方山间翻涌起伏,目光之中,栖霞山势延绵数十里望不到尽头。

    不免有些好笑的感叹。

    “当年就是在这里遇上师父的,只想学识字,没想到却是学了修道,现在修为又没了,这一晃眼啊,竟走了一个好大圆。”

    陆良生笑了笑,撑着膝盖站起来,接着往上走,阳光里,独峰老松依旧,摇曳的松枝下,恩师叔骅公的墓还在那里,不远的茅庐,没了法术的约束,枝叶横生,茂盛的在风里抚动,见不到丁点门窗的位置。

    “嗯?道人不是说木栖幽在这里吗?怎么不见人。”

    走去茅庐篱笆小院,四下里看了一圈,除了前年炼制月胧剑,留下的法阵痕迹还在,没有别的不同。

    山风徐徐吹拂周围片片林野黄叶,安静之中,组成篱笆的藤蔓动了一动,沿着地面悄然生长出来,数十条瞬间爆射而起,一下将书生脚脖、手臂卷住。

    “老妖!!”

    陆良生挣扎几下,陡然听到这声呼喊,转过身,印进眸底的,是一道身影从茅庐里冲出,扑进他怀里,使劲的在温热的胸膛蹭来蹭去。

    “老妖,你才回来啊,好想你!”

第三百六十三章 麻烦

    “老妖老妖老妖——”

    黑裙的女子使劲的在温暖的胸膛蹭了数下,接连欢喜的喊出几声,这才抬起脸,一抬脚踩去陆良生脚脖缠着的藤蔓。

    “回去!”

    陆良生只感脚脖、手臂一松,卷在上面的藤蔓一根根掉回地上,飞缩回篱笆院墙,慢慢恢复成往日常见的模样,随风抚动。

    ‘这是树妖本身的神通吧.....’

    千年道行就是好,一举一动也能让四周花草树木听从命令,陆良生修道多年,自然也知道人虽天地之灵,修道数十载可比妖物百年,可真到一种至关重要的关头,妖类往往要比凡人修道要扎实,至少不会轻易失去一身法力。

    唔.....师父除外。

    “老妖,你想什么?!”

    一边,木栖幽挥着手在书生面前晃了晃,陆良生回过神来,轻笑两声,仍有她揽着手臂,走去恩师墓前,上面一根杂草都没有,指尖在墓碑抹了一下,连灰尘都没有。

    女子挺起胸口,丝毫不觉的压在书生手臂上,仰起俏脸。

    “那个牛鼻子八字胡丑道士说,这是你老师的坟,你不在,打扫的是不是很干净?!”

    邀功似得一口气说完,木栖幽小吐出一口气,一手叉去细腰,一手指去崖边的老松。

    “我叫它做的。”

    “厉害。”

    陆良生笑着点点头,走去那边苍松下,望着茂盛的枝叶缝隙,泌出的斑斑点点阳光,书生拱起手朝它一拜。

    “呈你多日来为我恩师扫墓,还请受陆良生一拜。”

    山风徐徐,带着秋日温热拂过崖间,老松轻摇慢舞,响起沙沙声,树下的书生,拜了一记,重新直起身,木栖幽从后面抱过来,下巴抵在男子后背。

    “这晚辈说,不用客气,就是以后别折它树枝就行......咦,老妖你什么时候折过它树枝啊?”

    晚辈?

    陆良生听到这话一愣,随后想通,木栖幽是千年树妖,可不是这可老松的前辈么,至于后面那句话,陆良生也不知怎么回答。

    “呃.....之前练法宝,需要一根有灵气的树枝做画轴,就用它的了,当时还问过这颗老松,它没回答,就当做是默认了。”

    女子‘哦’的一声拖的老长,靠着书生走出几步,回头瞪去那老松。

    “明明是你答应的,还告状,下次不帮你说话了,哼!”

    身后迎风而立的松树,树枝晃着叶子委屈似得垂了下来......

    离开的方向,说着话的男女进了茅庐,看着里面简陋的陈设,坐了下来,女子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看去站在窗棂望去崖外远山云海的背影,随后,微微皱起细眉。

    “老妖,你的法力怎么不见了?”

    “因为一些事,不方便说。”

    陆良生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外面,说了句后又沉默下来,背后好像有柔软贴上,然后,女子颇为调皮的伸出双臂,从后面揽着书生颈脖搭在胸前摩挲。

    “没了法力,就不能和你玩有意思的事了,凡人的身体受不住的,不如......”

    木栖幽忽然挪过陆良生肩膀,面向她,笑嘻嘻的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不如你修妖法吧,我把我的道行分给你一半!”

    修妖这种经历,陆良生是有过的,当初还是师父引他入门,可那样一来,妖性一旦无法克制,情绪失控,很容易酿成大错。

    按下女子的指头,陆良生摇摇头,开起玩笑来。

    “不了,这样也挺好,等我百年后,记得也替我扫扫墓。”

    “才不!”

    木栖幽白了他一眼,生气的走开,又怕陆良生走了,连忙跑回来将他手臂抱住,直到一起走出茅庐向山下走去,才缩回手,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大抵也明白了人间一些规矩,怕背后被人指指点点。

    回到山下,天色倾倾斜洒出昏黄,笼罩山头。

    还没进村,村口就碰上正出来的红怜,站在那里,看到一旁的木栖幽,两颊还是显出梨涡,走到陆良生右边。

    “公子,我正寻你回去吃饭了。”

    一边说着话,一只手掐起指决在陆良生背后与木栖幽比划过招,法力激荡,劲风四射,只让陆良生感到后背一阵发凉,穿行过村里,遇上扛着农具归家的村人打起招呼,二女方才收敛,面带微笑的跟在左右,一过晒坝,没了旁人,又是噼噼啪啪一阵。

    快到篱笆院墙,便是响起嘶拉一声,指决对碰的两女低下视线看了眼,又狠狠互瞪,齐齐偏头,一声不吭的离开,快步走进院门,争抢着跑去灶房。

    不时,还边走边比划,惊得檐下陆老石抱起车轱辘站到凳上去。

    站在院门口的书生侧脸斜眼看了一下后背,背上布料硬生生被拉开一道口子,走两步都能看见里面皮肉,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这两人.....”

    片刻,李金花从灶间出来,一把将丈夫推开坐到凳上,看着院中傻站着的儿子,又看了眼乒乒乓乓的灶间。

    撑着下巴叹了口气:“要不来,一个也没有,一来就是两个,良生,你快拿主意啊,不然家都快被她俩给掀了。”

    道人从楼梯口跑出来,抖着宽袖笑嘻嘻的探过脸来:“什么要掀了?”

    李金花看也不看道人,伸手将他脸推开,气得跺跺脚,拿起扫帚打扫院子,尽扫陆良生脚边,逼得书生连忙跳到檐下,推门进去房屋躲避。

    关上房门,就闻到一股香味,就见书桌上油灯燃烧,上面架着一口小锅,蛤蟆道人系着围裙,站在几本书生,垫着脚蹼朝锅里搅动。

    “回来了啊,来尝尝为师手艺?”

    “师父,你这是做什么?不是饭好了么?”陆良生接过蛤蟆递来的木勺,夹起方方正正的东西放进嘴里,松松软软,入口即化,顿时窜去四肢百骸,之前走山路的疲惫都在慢慢消散。

    蛤蟆道人舀起几块放去专门放置的小碗里装好,再用小布包裹起来,顺着放去的位置延伸,还有十多个一模一样的包裹堆放在那里,传出奇异香味。

    放好包裹,蛤蟆一屁股坐在上面点起烟杆,嗒了一口,挥起一蹼重重拍去大腿。

    “为师决定,要修复妖丹,重回巅峰,改过贪吃的毛病。”

    陆良生拱了拱手:“那师父,多加努力。”走去衣柜选了一套青色的长袍换上,不久,就听红怜在外面喊他吃饭,走到门口时,蛤蟆道人急忙站起来,跑到桌角嚷了一声。

    “记得给为师留点饭食,多要肉!”

    黄昏化作残红洒在小院,吃饭声里,各房各门打开,刚才不见的人,一一跑了出来,钻进灶房。

    猪刚鬣坐在灶口,将未烧完的木头吹熄,一口气太大,灰烬夹杂火星飘去添饭的陆小纤头上,传出烧焦的味道,惹得道人从背后翻出一面照妖镜对着他。

    红怜、栖幽争抢端碗,几步的距离,硬是互相挤碰。

    李金花、陆老石不敢帮忙,规规矩矩的坐在桌边,看着她俩,也看去同样端坐的儿子,瞥去眼色。

    那边,陆良生装作没看到,只是瞧着桌上的放下的菜肴都被震的微微摇晃,一时间,他也没办法。

    “忽然间,还是觉得修为还在才好。”

    夕阳划过山头,彤红的光芒远去的西云,火烧般的云朵下,西北某一座大山,像是不受四季变换,一片片林野苍翠,飞过天空的鸟儿远远看到一处道观,里面擎天大树,枝繁叶茂之下,挂满了果实,却是不敢靠近,远远避开,飞去了别处。

    微风吹来,一颗颗宛如果实由青泛红,隐隐像个婴儿的模样。

    叮叮叮~~~

    风铃在檐下轻摇,一袭灰黑道袍的身影负着两袖,望着那颗苍天大树,下颔长须夹杂斑白随风拂来微微抖动。

    “千年花.....百年果,终于等到了。”

    阴影里,看不清他的相貌,平缓的声音里,那人微微侧脸看去不远:“清风,去把那个画皮妖带来见我。”

    “是!”

    檐下一道门边的道童,恭敬的躬下身子。

第三百六十四章 一场大劫

    无边无际延伸的黑暗,纵然睁开眼睛,也仿如在阖眼。

    “朱二娘、红娘,你们在何处?”

    漆黑无线延伸,站立黑暗之中的红裳女子不停的朝四下叫喊,脚下走出的路程,按往日恐怕能从西北苍凉走到东海涛涛。

    身上妖力还在,可不管如何施展,都无法带她离开,无论往上飞去,还是向下坠,仿佛从未离开寸步。

    “红娘!!”

    周围死寂,没有丁点声音,画红宜有些惊慌环顾四周,又喊了一声,跌跌撞撞走出一截,延伸开去的黑暗里,好像看到一抹光点,萤火般游移晃动,隐隐约约好像是在闪烁。

    顿时迈开脚步,朝那光点冲去,仅仅一步,光点照去的黑色忽然在她视线之中向后飞逝,再看时,白光刺目,人已是到了光点边缘,然后,还未等画红宜反应,白光潮汐般涌来,占据所能看到的一切。

    叽叽喳喳~~~

    鸟声清脆鸣啭,画红宜慢慢睁开眼,一只飞鸟跳着檐外一颗苍松枝头,意识回拢,清晰的一瞬,唰的做出戒备的姿态,跳去一边。

    视野间,是长长的廊檐,一个七八岁的道童,扎着丫髻,相貌清丽,正看着过来,上下瞧了画红宜一眼,“算你这画皮妖运气好。”

    两袖好似带有清风,一卷负去背后,转身自顾朝前走。

    “跟上来,师尊要见你。”

    画红宜紧紧盯着前走的小背影,抬起手掌呈爪,红色指甲伸长想要抓去,下一刻,又收回来,就听前面那道童轻声道:“莫要使性子,此处不比别处,你那微末道行,我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家师。”

    “......”

    女子沉默下来,脸上也多是惊色,一想到那日,人影轻描淡写的挥了挥袖,自己连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就被装了进去,眼下也不知朱二娘,和红娘如何,心里飞快思虑,只得跟上那道童脚步走在后面。

    “这位小童子,你家师尊是何人?”

    “别问,你受不起一听。”

    言罢,那道童也不再多话,带着画红宜一路穿过森幽窄道,走上青石苔藓长阶,转到一座大殿前,房基高数尺,殿楼上明下暗缀着雕花格子,盘香悬挂殿门顶,焚香缭绕。

    “进去吧。”道童上了石阶站到殿门一侧。

    画红宜看了他一眼,方才小心翼翼推开格子殿门,提起裙摆跨过门槛走进,正中没有任何神像塑像,只有挂有五彩的壁龛,上设一副大大的‘道’字,下方供桌香炉缭烟间,一道人影站在道字前,一身麒麟氅阴阳袍,显得灰黑暗沉,手握拂尘,袍下脚踩蹬云履,其余的让她便看得不是太清楚。

    至于修为.....根本看不到如何,画红宜此时不敢多看,矮身跪去地上。

    “下界小妖,拜见上仙.....”

    “画皮小妖,听得几日讲法,就以为得道了。”那道人也不转身,声音平缓令人听得舒适,“可知长安城外,暗唆那些修道之人,差点坏了我的事。”

    “小妖不敢,也不知上仙执棋。”

    “呵呵,就是你不知晓,我才没杀你。”

    画红宜低着头,饶是对方语气平和,她不敢往日般风情,一咬牙,轻声问道:“上仙,不知可否告知名讳?”

    “名讳就不比说予你听,只需替我些许事。”

    殿外阳光正烈,照过女子后背投去前方的阴影遮住那道人影,道士一甩拂尘,缓缓转过身来。

    仅仅一眼,画红宜瞳孔放大,刹那间身子僵跪在了原地,看着正对她的身形,久久回不过神来。

    那边,灯火摇曳间,那人影颔下须髯轻飘。

    “.....一场大劫要来了,去替我做些事吧。”

    声音缓慢而沉稳传去大殿之外,仿如飘过了这片高山峻岭、竹林鸟鸣,山间清泉潺潺,延伸向东,穿过重重大山,远去的东面,是人世繁华。

    长安。

    宇文府邸里,昏睡一月的屈元凤在院子里打拳,勤练武艺,一拳一脚隐隐带起破风声,就近的盆栽都在轻轻摇晃。

    不远的凉亭,宇文拓坐在石凳上看着师弟修武,一旁有从前院过来的仆人低声说道:

    “越国公来了。”

    不久,他来到前院,在大厅中与越国公杨素见面,坐下后,后者招了招手,两人托着长盘走了进来,盘中铺有黄绸,露出一柄剑的轮廓。

    “我知你心头愤慨,那日不出手,也怕实力不够,我与陆道友算是好友,那日被围,逼得废去修为,实在让人心痛,此仇恨不得替他报了。”

    杨素放下茶盏,起身过去,将那长盘上的黄绸唰的一下揭开,露出的一柄金黄灿灿的宽剑,剑面密密麻麻刻满雕纹,令人不敢直视。

    “此剑,乃我替陛下开阔长安筑大兴时,在黄河取材所得,查证典籍史料,方知名曰轩辕。”

    上首位,坐在椅上的宇文拓眼睛直直盯着那长盘中的长剑,眸子微微偏去剑旁的杨素,轻轻张开嘴。

    “此物既然非凡,越国公为何不自己用?”

    “哈哈,多疑了。”杨素大笑起来,目光却是看着轩辕剑,随后收敛了笑容,沉下气来。

    “非老夫不想据有此神器,呵呵.....凡人之躯强占神器哪个有好下场,而你不同,你本就是神器转世,若再得轩辕相助,两股神力相容,天下没有人是你对手。”

    “自然,老夫不会白送你神器,一来令师与我有旧,二来,护我大隋永年,战无不胜!三则差点要了你师弟性命的突厥祭司、还有逼得你师父废去修为的那些修道宗门,正好用来试此剑威力!”

    说着一抖袍袖,伸去将那剑双手托起,走去宇文拓面前一抛。

    “拿去!”

    大椅上,宇文拓看着抛来的剑身,本能的伸手一把握住剑柄,接触的刹那,金光闪烁,顺着他手背蔓延到臂膀,眨眼没入体内。

    “嗯?怎么回事?”

    杨素也没想到突然会出现这种情况,话语刚问出口,就听宇文拓闭上眼睛,痛苦的“啊啊——”嘶吼,握着剑柄,猛地朝下一砸。

    剑身没入地板,一股气浪轰的将老人推飞,厅中桌椅瓷瓶哗啦啦碎裂,就连进来呈现神剑的两个人傀飞出大厅,落去地上的瞬间散落成了几块尸骸。

    轰——

    巨大的震响,金光冲破窗棂绽射而出,落去地上滚出数圈的杨素,擦去嘴角的血迹,抬起头,半座前院建筑都在轰隆声里塌陷,檐柱断裂倾倒,瓦片洒落一地。

    听到的动静的护院、仆人飞奔跑来,后院练武的屈元凤也冲到这边。

    “师兄!”

    他跑去残墙断壁大喊时,一片涌动的烟尘里,金光成圆莹莹发亮,露出一道拄剑半跪的身影轮廓。

    “师兄!”

    屈元凤再喊,那边金光里,半跪的身形缓缓睁开眼睛,褐蓝重瞳在眼白里转动,拄着轩辕剑站起来,散开的头发,无风飘展。

    “记忆回来了......终于知道为什么要转世了......天地大劫......”

    宇文拓抬起头,目光冷漠而冰冷,看了眼师弟,又看去庭院里侧躺地上的杨素。

    “突厥人还有多少,够不够十万?!”

    “够!”杨素没听到他之前的话,只是以为自己说的打动了对方,含着血迹的嘴角勾起笑容,重重点下头。

    “草原上,多的很,得胜之后,老夫举荐你为东宫太师!”

    宇文拓低头看了眼手中轩辕剑,一步跨出,身形转眼就到院门,顷刻消失在了天光里。

    “师兄!”

    追出去的屈元凤如今没了法力,跑到门外,哪里还有宇文拓的身影,怎么办?!怎么办?!

    “对了!”

    想到曾经离开栖霞山时,师父每人给了一个传讯的法器,虽然只能用一次,眼下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推开挡路的护院、仆人,跑回后院翻出那枚纸鹤,上面还有法力存在,也不知能不能飞到栖霞山。

    “仙鹤仙鹤,一定要将消息带回师父那里!”

    屈元凤叮嘱几句,手掌摊开,看着那纸鹤一振翅膀,飞去了天空,朝南飞去,划过下方鳞次栉比的繁华城池,越过山河大川,晴朗的天空渐渐有了阴云积攒。

    南方此时下起了一场秋雨,炎热的天气开始降温。

    山势延绵逶迤的栖霞山下,绵绵细雨落去山村,篱笆小院笼罩在这片水汽里,对面敞开的窗棂,油灯轻摇,越发沉静的书生看着书写好的一幅字,吹了吹未干的墨汁,挂去墙壁。

    听着师父躺在床榻上起伏的鼾声,屋外落在院里淅淅沥沥的雨声,喝上一口热茶,享受这片闲暇。

第三百六十五章 闭关

    嗒.....嗒.....

    嗒.....

    雨滴声滴答落下,雨中的小院,陆老石坐在檐下打磨锄头,阁楼上,猪刚回来提了提有些小的裤子,露出小半个屁股,跟着道人跑去房间,回头看了看陆小纤不在,一脚将想要跟着进屋的母鸡踢出去,悄悄将房门关上。

    外面,绵绵细雨滑过屋檐‘滴滴答答’的织起了水帘,立在井边的水缸,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对面敞开的窗棂,蛤蟆道人感受到水汽的凉意,裹着床单翻了一个身,撅着屁股趴在榻上,恹恹的打了一个哈欠,咂了咂嘴,继续传出鼾声。

    陆良生坐在桌前,捧着书卷细细品味里面恩师当年注解的内容,偶尔伸手拿过旁边的热茶喝上一口。

    没了修为,出任国师,就只能靠博学了,不管是修道上的法术书典,还是学问上的道德文章、利国利民的格物之学,屋里都有,到时真要用上,也只能靠脑袋,和一张嘴了。

    哗~

    指尖翻过一页,陆良生看着上面一竖竖字迹,听到床榻上翻动的声响,微微侧了下脸。

    “师父,睡醒了?”

    “呜啊!”

    蛤蟆道人坐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揉揉眼睛,将脚蹼悬去榻外,神色还有些迷糊,随意的回了声:“嗯。”

    坐在那里继续发呆,看着翻看书籍的背影,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良生啊,为师决定要去当年那个石窟闭关,尽快修复伤势。”

    “这么急?”

    “还不急,搁这儿都几年了!!”

    听到师父有些急切的语气,陆良生放下书册,坐在凳上转过身来,看着师父表情不像作假,微微蹙起眉头。

    “师父是担心,那些宗门大派还要来找麻烦?”

    那边,蛤蟆道人点点头,床沿上站起来,负着蛙蹼缓缓走出两步。

    “自然,那日那承云门老道士说也只是暂时,之后肯定还会再来,对了,良生答应那什么皇帝,去当那国师,也是为此事做打算的吧?”

    见师父点破,陆良生也知道瞒不了,点了点头,坐回桌前望去窗外交织的雨帘、院中的水缸、老树。

    “良生就是想借王朝,以拒他们,毕竟当年之事,师父做的有些过了。”

    床上,蛤蟆道人踩着被褥走来走去,听到徒弟的话语,抱起双蹼,瞪圆了蟾眼,闪出凶戾,想到对面是徒弟,又将脸转开,哼了声。

    “当年为师刚刚化形,还是热血冲头的年纪,看到你师娘被害,怒火攻心,当时一怒之下,呼风唤雨,那是电闪雷鸣,紫气东来.....然后,就报仇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红怜端着两碗热汤走过檐下,听到屋里师徒两人对话,进来将汤放去桌面。

    “公子、蛤蟆师父,你们说什么,说的这么起劲?”

    “老夫在吹.....在回忆过往巅峰之时!”

    蛤蟆道人拍了拍肚皮,示意肚里还有颗妖丹:“老夫决定专心恢复伤势,重回巅峰......”

    说着,探了探,深深闻了一下气味。

    “.....什么汤,这么香。”

    便是爬上桌,一摊蛙蹼让小女鬼给他递来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热气,轻轻抿上一口,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用乌梅煮的,里面还有红枣粉、枸杞.....”红怜如数家珍掰着指头,将里面添了什么一一说出:“煮沸后,待温时,又加了一小勺米酒,跟婶婶学得,怎么样好喝吗?”

    陆良生抿了一口,酸甜可口,入口回味之后还有点点米酒的醇香没有被破坏,余光里,另一侧的檐下,树妖正拉着母亲像是在请教着什么,再低头看看手中的碗,顿时感到有些头大。

    赶紧岔开话头,说道:“刚才师父说要闭关,还是因为当年恩怨,怕打上门来。”

    回来后,陆良生找了一个时间,将自己失去修为的始末,告诉了红怜、木栖幽,至于道人,他已经从猪刚鬣口中知道了。

    当时叫嚷着要给陆良生将仇寻回来,结果听到承云门三字,立马就闭口不谈,想来他一身所学就是跟承运门有关。

    屋里,聂红怜知道那些宗门大派一旦找过来,确实是一件难办的事,以她现在的道行,能恢复肉身已算不错,若是多用法力在这件事上,怕是等恢复身体,不知何年何月了。

    抿着小嘴,嘀嘀咕咕的说了句。

    “这么就会让他们找到了......”

    那边,陆良生笑了笑,又喝了一口这乌梅煮的杂汤,翻起书页,说道:“这就如何知晓,一下山,还没进城就碰上他们。”

    然而,说到这里,书生笑容一僵,看着纸面上的内容,却是怎么也看不进去,脑中嗡的一下。

    想到骊山时,老母说的话在脑海回响。

    ‘祸双栖,此去路遇困途,犹记初心,才有得,好生用山海无垠,莫负前人栽树,轮转因果。’

    骊山老母能知未来.....陆良生之前有过猜测,眼下将她说的那句话反复咀嚼,慢慢品到了一些不同的东西。

    祸双栖.....指的祸栖在我与师父身上,可不就是双栖么。

    ......回长安路上,遇上承云各门,就是困途,犹记初心才有得,老母这是将我当初还未做出的抉择都看到了......

    ‘那后面的山海无垠......莫负前人栽树,轮转因果又是什么意思?’

    好生用山海无垠?!

    .....

    一旁,红怜还在说话,陆良生全然没听进去,一转身从书堆下面翻出宽长的书册摆在面前,拉出长长的画页盯着上面山水看。

    “公子,你怎么了?”

    红怜走近看去书生专注盯着的画幅上,上面除了山水起伏、白云游走,与往日没什么不同。

    “上面没有变化啊?”

    “是没有变化.....”

    陆良生看了一阵,嘴角却是慢慢勾出一丝笑,不久,就在坐在桌上抱碗喝汤的蛤蟆道人视线里,书生走去书架,取出许久没用的画架,屋中支起来。

    看到重新要开始作画的公子,聂红怜跟着轻笑,飘过去帮忙磨墨打起下手。

    “公子,你这是要画什么?”

    “山海.....”

    陆良生铺开一卷空白的画卷,取过笔的封套,沾去墨汁,落去洁白的纸面,慢慢勾勒开来。

    就算如今没有法力,可并不印象他本身的作画一道。

    笔尖拖着墨汁游走,画出青墨如烟,水浪翻卷,青烟之中,画出山崖悬壁江河涛涛,扑打礁岩,有龟甲伏于上,四肢鳞甲暗红,长颈鸟首,引颈长鸣。

    依着记忆,笔尖落去甲后,尾巴勾出一条长蛇盘在龟甲之上,仿佛与鸟兽共鸣。

    “这是乌龟?”聂红怜疑惑的盯着上面的怪模怪样的东西,被它盯着,总有种不自在的感觉。

    陆良生笑了笑,籍着记忆中那书里记载的名字,在画上一角,落下“玄龟”二字。

    下意识的想要去端碗,喷去一口水雾,才想起自己已没了法力,使不出幻术的。

    看着上面画出的玄龟,依旧一动不动,好一阵,陆良生泄气的收起笔,放去书桌。

    “看来是我想多了。”

    “自然是你想多了,要是随随便便就能恢复修为,那些修道中人,岂会轻易放你我师徒离开!”

    蛤蟆道人嘟嘟囔囔说了句,抱起碗,将最后一点汤水大口灌了下去。

    吨!

    吨!

    吨!

    嗝儿——

    舒服打了一个饱嗝儿,这才过瘾的挥了挥蛙蹼,啪的跳下桌,摔了一跤,浑不在意的爬起来,钻去床底,片刻,拖出一个大包袱跨身上。

    “走,送为师上山闭关!”

    “现在?”陆良生有些惊讶。

    “不现在,难道等到明年春暖花开啊?”蛤蟆道人背着包裹,拽着黑纹葫芦,一步一步走去房门口,回头:“莫要耽搁,不然明年你赴京,为师都出不了关.....”

    陆良生叹口气,也不收拾画架,取过一把纸伞,走去外面撑开,将师父放到肩膀上,看着手里沉甸甸的包袱,忍不住问道:“师父,这里面装什么东西?”

    “吃......嗯,为师修复伤势所需丹药。”

    蛤蟆道人连忙挥开娃蹼,都快带出残影来。

    “别看,没你的份儿!”

    “好,不看!”

    陆良生笑了笑,偏头朝院里喊了声:“都出来一下。”

    撑着纸伞站在雨中,见到道人、猪刚鬣、木栖幽探出头来,才知道蛤蟆道人要去山上闭关,起哄着一起送行。

    毕竟可能要几月都不会再见了。

    吵闹间一起离开小院,哗哗的雨声里,寂静的房中,那支起的画架上,一缕青气飘出,在半空旋了几圈,没入桌上铺开的《山海无垠》。

    与此同时,和众人一起走出村里的陆良生感觉背上有些发痒.....

第三百六十六章 玄龟

    “蛤蟆师父,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准备,我下去替你拿吧。”

    “不用去了,老蛤蟆除了吃的,还能拿什么,你看老陆挎的那包袱,估计吃的都装差不多了。”

    “陆良生,里面都装了啥,让俺老猪看看。”

    “去去,那是老夫的,都别看!!”

    蒙蒙细雨落下山道,打在油纸伞上,走在众人后面的陆良生撑着纸伞停了下来,感到后背有些发痒,难道之前太久没洗澡,皮肤干燥?

    “......小蛤蟆真的要去闭关啊,出什么事了?老妖老妖,你告诉我啊。”

    听到木栖幽的话语,书生扭了扭肩膀,挪了下衣袍将痒的地方蹭了蹭,感觉稍好一些了,才走过去跟上,脸上还带着笑容。

    “没出什么事,师父他妖丹破损太久,就是想要加快恢复过来。”

    树妖神魂天真,这段日子以来,与陆家村的人相处日久,沾了些烟火气,若是让她知道那日是被围困,自己丢了修为,师父才不得不闭关修复伤势,说不得真会打上门,惹出乱子。

    这件事上,师父有过错在先,无论什么借口,杀人就是杀人了,可又不能像寻常妖怪,让宗门修道中人处置。

    毕竟那是师父,做为徒弟,不能坐视不理的,眼下,也更不能节外生枝,将好不容易稍按下来的事,变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明年到了长安,还是去那个叫洛河镇的地方去看看,给当年死在那里的人竖碑,替师父还债......’

    想着时,走过褪色的红线指引的山道,来到当初第一次见师父的那块大青石前,蛤蟆道人吧嗒吧嗒踩着脚蹼走近,仰起脸看去如同大山的岩石,一挥蹼。

    “开!”

    轰——

    巨石拖着沉重的声响,缓缓向一侧平移,露出后面漆黑的洞口,道人掏出一张符纸打进去,悬在半空燃烧,照亮里面,古色矮几,放着几卷竹简,那是往日陆良生闭关修炼元婴时,放在那里,忘了拿走。

    一旁还有长柱油灯立在地上,进去后,陆良生向道人借了个火,将灯芯点燃,除此外,整个石窟,就剩一张空荡荡的石榻。

    蛤蟆道人蹦跳两下,攀着床沿悬在半空的双蹼使劲蹬了几下,方才好不容易爬上去。

    “良生,把东西放下,你们就走吧。”

    “也说请我们坐坐,小气!”道人白了一眼,与猪刚鬣将这石窟打量一番,觉得没什么看头,甩着袖口一起走出去等候。

    红怜将石窟打扫一番,木栖幽也跟来帮忙,两人挥着长袖,使着法力争锋相对的清扫灰尘。

    气流对卷,烟尘弥漫。

    咳咳!

    蛤蟆道人呛的咳嗦两声,赶忙让还想叮嘱几句的徒弟带这一妖一鬼离开。

    书生刚走两步,身后响起师父的话语。

    “良生,你等等!”

    将葫芦放去一旁,蛤蟆道人站在床沿叫住陆良生,看他脸色严肃,还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嘱托。

    却是小声道:“若是有好吃的,记得给为师送过来,放到石门那里就行。”

    瞥了一眼去到门外的其余人,补充了一句。

    “别告诉他们。”

    “我们都听到了!!”

    洞外,道人、猪刚鬣、红怜、木栖幽齐齐朝这边大喊一声,他们哪个都不是常人,距离也不过五六丈,再小的说话声,都能听见。

    “哼,老夫就好这一口,还不许说啊。”

    蛤蟆道人呵斥一声,背过身去,蛙蹼垂在腿侧不停的示意徒弟快些出去,大抵还是被众人识破哄笑,弄的有些尴尬。

    “那我就出去了,每日我都会过来看看,师父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外面哄笑声里,陆良生点点头应下,帮忙整理了一下石榻,将师父的被褥铺好,这才告辞离开,看到拖着轰隆隆声响的巨石合拢,收拾了一下心情,与大伙说笑着回到村里,回到篱笆小院。

    吱嘎~~

    推开房门,画架还立在那里,看着上面青墨勾勒的山海异兽,摇了摇头,将它收起来放好。

    ‘没了法力,再如何栩栩如生,也只能是一幅普通的画罢了。’

    雨渐渐收住,飞来院中老树的鸟儿,落下枝头,婉转啼鸣,母亲抱着柴火走去灶房,道人在院里与猪妖比划拳脚,红怜帮忙摘菜,不时与树妖争抢,将整颗青菜连根拔了起来,悬在二人手中掰成了两半。

    隔着窗棂看到这画面,想到如今已是常人之躯,陆良生顿时打了一个寒蝉。

    ‘还是继续看我的书吧,书中自有颜如玉......’

    垂下视线,投去《山海无垠》时,表情忽然愣住,画幅上,川蜀之地的祭坛,却是多了一个王八的形状。

    嗯?

    这.....不就是我之前画的玄龟?

    指尖移过去,轻轻一点,那龟的形状,纸面上荡开一小圈涟漪,陆良生几乎本能的翻手一摊,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个手势,然而,下一刻,掌心有星星点点的光芒汇聚。

    “鸣昂~~~”

    一声尖锐的嘶叫在光芒中响起,待到白光褪去,手掌沉了沉,就见一只青黑的龟壳在掌心,四肢小腿啪的齐齐蹬出,撑在陆良生手上慢慢立了起来,头尾的位置,啵的一下,露出两颗头颅。

    前为鸟首颈脖有红羽,尾部伸出一条长长的蛇身,最顶端,还有条青蛇张开獠牙吐出信子,嘶嘶鸣叫。

    还没师父大.....不过这小模小样的,倒还有点意思。

    陆良生轻轻触碰一下,是有实感的,将它抛去桌面,嘭的一下化作白烟消失不见,等了片刻,也没再出现。

    ‘唔.....不能离开我的手,难道就只能用来观赏?还是有其他方法,我没发觉?’

    又试了几次,跟之前一样,待到母亲在灶房门口喊他吃饭了,才暂时放下。

    ‘或许跟画也有关联?不能急躁,欲速则不达,下午再探究一二。’

    拿了主意,又有了另辟蹊径的修行之法,陆良生心满意足的阖上《山海无垠》,关上房门,与跑来道人、猪刚鬣一起走进灶房。

    滴答滴答的雨帘外,通往富水县的山道上,雨势停下来,一辆马车碾过泥泞的路面,溅起一滩泥水洒开。

    不久,马车停下来,一个枯瘦老僧掀开帘子,朝驾车的车夫稽礼。

    披着袈裟,托着金钵,大步走去前方雨中的庙观。

第三百六十七章 镇海

    阴云泛白,渐有阳光照下。

    湿漉漉的林野,雨珠顺着叶尖儿悄无声息滴落,浸湿过来一人肩头金黄布帛,手托金钵的老僧,披着袈裟走上湿漉漉的石阶,越过几颗遮掩的大树,前方一处庙观矗立。

    金色描边的大匾写有‘红怜’二字,庙门进去的大鼎,断了香烛密集,看得出平日香火旺盛,里面只有一张神台,泥塑的神像是做出长袖飞舞的女子,面容身段栩栩如生,好似活人一般站在上面。

    一场雨的缘故,香客稀少,偶尔有几个从里面出来,说笑着从门口处来,看到外头来了一个老和尚,感觉颇为怪异。

    “阿弥陀佛!”

    手托金钵的老僧朝那三个商贩打扮的香客稽首:“三位施主,可知乡野庙观不可随意拜祭,多是一些魑魅魍魉蛊惑愚人盖庙,吸取香火,拜它们非人之福。”

    “有病。”

    突兀来的一句,让三人颇为不爽,此处庙,他们来了也不是一回两回,而且颇为灵验。

    “老和尚,你是出家人,怎么能这么说话,合着拜外面的庙就是愚人了啊?”

    “施主误会,贫僧所言乃是那庙中神像,非仙佛圣人,不过愚弄旁人,盖的庙观,拜它若是灵验,还愿之时,必会索取报酬。”

    “那我花钱在其他庙里拜了,什么也没得到,要是在这里拜了能灵验,索取报酬也无妨,就当买卖了。”

    另外两人点点头,催促说话的同伴离开。

    “走吧走吧,跟这秃驴说话膈应。”

    脚步声走远,老僧目送三人离开,叹口气转过身来,望去面前的红怜庙观,苍白须髯无声抚动,周围没有旁人过往,手中猛地一抛,金钵悬了起来。

    “淫祠——”

    抖开袈裟,枯瘦大掌探了过去,悬空的金钵一转,泛起金光射去前方庙观,刚一触即,同样一道金光将金钵拦下,飞回老僧手中。

    感受到的,不仅仅是香火愿力,还有百姓还愿留下的善言。

    “看来你这小小阴鬼,还有点道行。”

    须髯、袈裟平息垂下,老僧托着金钵转身走去庙外的石阶,声音威严在响。

    “念你做了不少善事,贫僧不赶尽杀绝,莫要留恋人间,回山中修行吧!”

    和尚的气机远去,庙门口,红怜显出身形,捂着胸口感受神魂都在不稳,刚刚对方一击,明显只是随意出手。

    “这个和尚是谁.....好生可怕。”

    飘去一颗老松旁,扶着树躯眺望已走下山腰石道的和尚身影,多少还有些心悸。

    ‘不好,他去的方向是陆家村,以这老和尚的脾性,那边的猪刚鬣、栖幽怕是遇上他,要是发现蛤蟆师父......’

    想到村中不止一个妖物,聂红怜抿紧红唇,一转身子,裙摆飞扬,整个人轻飘飘离开地面,朝陆家村飞了过去。

    飘去空中俯瞰的道路、田野间,阳光破开阴云驱走了雨后的湿冷,不少村人出门晒着太阳,或扛着锄头去田间将耽搁的农活补上。

    坐落村里一角的篱笆小院,雨滴顺着瓦片,从房檐一滴一滴的落下。

    陆良生坐在檐下,支起了画架,笔尖飞快的游走,目光之中,另一只怪模怪样的山海异兽渐渐在青墨勾勒下显出轮廓。

    腿边安放的矮凳上,是之前画好的玄龟画,吃过午饭后,从《山海无垠》将玄龟凝聚掌心放去画中,果然,那画幅便是动了起来,眨眼、嘶鸣,可要怎么用,陆良生倒还是没有找到方法。

    以往探究学问的书生倔劲儿给激起来了,支起画架,重新再画一幅异兽,看看是否还会进到《山海无垠》里面。

    小院里,无聊打着哈欠的道人从楼上下来,举起手伸了一个懒腰,坐到书生旁边,也不客气,端起茶水灌了一口,瞥了眼画上张牙舞爪的异兽,摇摇头。

    “要本道说啊,这修道还是踏踏实实的好,既然从前的没了,从头再来就是,干脆我教你,也不让你拜本道为师,就叫声师兄就可以了。”

    陆良生笔尖在画上一勾,余光瞄了瞄他,“想当我妹夫?拿你师父的东西,当彩礼?”放下手,笔尖在砚里沾了沾,继续落去画里点缀。

    道人尴尬笑了一下,抹了抹唇上的八字胡,凑近一点。

    “咱们那么熟了,别这样嘛,你也知道,本道什么也没有,兜里不是符纸就是朱砂,顶多再有几条小蛇、田鸡.....”

    孙迎仙的话也没有作假,他本就孤儿,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是他师父将他捡回抚养,他师父死后,更是只留了一本道术书。

    每次出门也大多都是陆良生掏钱,鲜有他主动的,最近这段子,在外面游历,道人留在栖霞山也让陆良生没了多少顾虑,时日一长,以道人那不要脸脾性,跟自家妹子相处出感情也是情理之中。

    “这件事,你还是跟我母亲说吧。”

    陆良生还想再说一句,刚开口,一声:“公子。”传来,停下笔看去院墙外面,红怜半空飘下,一落地急急忙忙朝檐下走来。

    见她一脸着急,书生放下毛笔起身,一旁的孙迎仙也跟着迎上去。

    “怎么了?”

    檐外的红怜也不见礼了,脸色焦急,拉着书生手臂,看去外面:“刚才庙里来了一个老和尚,佛法很厉害,与我交手一合,就朝这边过来,怕会对蛤蟆师父,还有猪刚鬣、栖幽不利,就赶来报讯。”

    老和尚?

    陆良生脑子里有了印象,拉着红怜坐到凳上:“别急,我问你,那和尚手里可是托一个金钵?”

    “嗯,就是他。”红怜点头。

    道人蹲在一旁看了看两人,插口道:“那老和尚很厉害?”

    “很厉害。”

    这回轮到陆良生点头了,那边,孙迎仙一听这回答,一拍胸脯,站起来跑回楼上,咚咚的又下来,身后还跟着睡眼朦胧的猪刚鬣。

    “本道给你把这事挡了,包我身上,只要帮我跟丈母娘说,少收点聘礼。”

    说完拉着猪刚鬣兴奋的跑出小院,陆良生本想劝阻,可也没机会说出话,以道人的修为,加上猪刚鬣,恐怕也不是那和尚对手的。

    也不犹豫,偏头看去红怜:“你去山上,把栖幽叫回来,我去将那和尚引出村子,若是跟道人打起来,怕伤到村里人。”

    红怜也想到这点,轻嗯了一声,飘去屋檐朝西面的栖霞山飞去,陆良生看了眼放着的玄龟图,还是放弃了,转身回到屋里,拿了布遮盖的月胧剑,还有那一团猴毛塞进袖袋里,急匆匆走出院门。

    另一边,走到晒坝的道人远远看见陆家村的八条大汉站在村口,围着什么人叫叫嚷嚷的。

    “你这人到底找我家良生何事?”

    “这位大师,不是我们不放你进来,咱们村也是有规矩的,只要你说出个所以然来,有理,那就随便出入,说不清,那对不住,就得打过咱们八个!”

    陆盼抖开衣裳,露出坚硬似铁的胸肌,朝对面一个须髯苍白的老和尚一鼓一跳。

    老僧微阖眼帘,看着面前粗壮大汉,低声诵了一声佛号,空着的一只手,忽然按去陆盼胸口,后者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从陆喜等七人视线里,直接向后平滑出两三丈,让开了一个缺口。

    “我佛慈悲!”

    老僧道了声罪过,一跨步,瞬间越过了七人,往前走去的同时,回过神来的七人,加上摸着胸口屁事没有的陆盼,互相对视一眼,拔腿狂奔冲去老和尚前方,陡然发出暴喝。

    “哈——”

    嘶拉~~

    一件件衣裳开裂,四分无裂的飞去周围,八人裸着上身,双臂肌肉虬结鼓涨,往下一压,胸肌映着照来的阳光,泛起一层黑黝黝的光泽。

    “当我们陆家村八人是吃素的,老和尚,你出手在先,可就别怪我们了!”

    八人一拥而上!

    然后.....轰的一声,齐齐朝四周飞去,摔落地上,道人赶来时,将滚到脚边的陆盼搀扶起来,八字胡一抖,盯着对面挥开袈裟的老僧喝道:

    “秃驴,有本事与本道打,欺负他们算什么?!”

    村里不少村人趁着雨后的闲暇,聚在一起聊家常,看到这一幕,顿时一个个跑回家里,拿着锄头、柴刀、铁叉冲了出来,将那和尚围在了中间。

第三百六十八章 掳人

    村里人声嘈杂,各家各户举着锄头、柴刀涌出门,也有牵了自家狗的,看到被打倒在地的陆盼八人,一个个义愤填膺叫喊起来。

    “哪里来的和尚,敢打我们村的人!”

    “大家把他围住,快些去北村叫里正过来——”

    “叫里正做什么,直接报官啊,这老秃驴敢打人,我们也打他!”

    “......那秃驴厉害,陆盼他们都打不赢。”

    “怕什么,咱们陆家村仗的就是人多欺负人少,上!!”

    山里人民风向来彪悍,不知谁喊了一声,拿起锄头、柴刀纷纷将那老僧围住,还有粗壮的妇人捏着棍子,瞅着光秃秃的脑袋,掂量着力道。

    人声喧闹,几条狗绷着绳子,也在主人脚边冲和尚狂吠。

    汪汪汪汪——

    “阿弥陀佛!”

    围拢的人群中间,镇海老僧垂着眼帘,向四周村民稽首道了一声佛号,托着金钵缓缓直起身。

    “贫僧知轻重,此八人并无受伤,过来贵村乃为降妖伏魔,还尔等一个安宁祥和。”

    这时,围拢人群后面,响起道人的声音。

    “你们都让开,交给本道来处理!”

    听到孙迎仙的声音,大伙也知道他和良生一样,是修行中人,便是左右退开,道人提着袍摆挤进来,隔着几步上下打量对方。

    “老秃驴,你不在寺里吃斋念佛,跑到这里生什么是非。”

    周围,村人有了依仗也喧哗叫嚷。

    “是啊,老秃驴,哪有什么妖魔,就算有,我们村可是有道士的,要降妖除魔,也用不着你出手。”

    “阿弥陀佛。”

    镇海站在人群里,对七嘴八舌的说话声充耳不闻,目光越过与他说话的道人,直接落在身形肥大的黑汉身上。

    “妖就在这里。”

    “大伙都退开一些!!”道人再次喊了声,对面那老和尚修为肯定高深,真要打起来,怕伤到村民,回头朝猪刚鬣说道:“等会儿你护.....”

    回头,哪儿还有猪妖的影子,就见膘肥健硕的黑汉发足狂奔跑去了村里另一个方向。

    “你先撑着,俺老猪去寻一件趁手的兵器,再回来给你报仇!”

    道人看着露着小半个屁股在外面的背影,张着嘴愣的合不拢。

    还未反应过来,余光里,金光一闪,从他耳边飞了过去,直奔跑远的猪刚鬣,心下一急,道人翻出符纸朝那和尚打过去,咬破另只手指尖,弹出血珠,化作一根红线,飞去前方草屋、老树连了起来,横在半空。

    金钵撞上红线,将它崩断的一瞬,速度也被滞了一下,没能追上猪妖。

    看到玄奇一幕的周围村民还是被惊的闭上嘴,就连狂吠不止的家犬,此时夹着尾巴,呜咽的缩到主人身后。

    “住手!!”

    去往篱笆小院的小路,陆良生站在那里,这片刻的安静中,声音显得惊人,众人望去时,站在人群中的老僧身形忽然一晃,眨眼挪到人群外,几步之间,袍袖抖开一卷,枯瘦大掌抓向书生。

    道人反应极快合身冲撞去和尚,接触的刹那,空气中无形的气劲荡起波纹。

    嘭!

    整个人反被震的跌跌撞撞抵去旁边一堵墙壁,震的泥强迸裂朝里凹陷。

    陆良生此时也回过神,伸手抓去剑柄拔出,对面伸来的大掌一拍,压着他手背将剑柄按了回去。

    “陆施主,随贫僧走一趟!”

    手掌翻转一把揪住书生袍领,凌空跃上房顶,僧袍猎猎飞起,须髯抚动间,扫过下方众人,伸手收回金钵,拽着陆良生如同大鸟扑林,飞去村外,没入阳光之中。

    站在村里的众人呆呆的看着半空消失的两道身影,好半响才从突如其来的一幕回过神来。

    “这和尚不是降妖除魔吗,抓良生干什么?!”

    “还说什么,快去通知里正去县衙报官啊!!”

    “哎哟,快去告诉金花婶!”

    “别去别去,想急死她啊!”

    一阵惊呼大喊声里,道人捂着胸口从地上起来,问清了村人那和尚带着陆良生飞去的方向,翻出两张神行符打去膝盖,正要追出去,西面村头,一白一黑两道身影飘了下来。

    看到惊呼呐喊的村人,还有受伤的道人,没见着陆良生,顿时也有些急了。

    “公子(老妖)呢?”红怜、栖幽看过周围一张张脸孔,齐声朝道人问道。

    道人其实没怎么受伤,只是一口气被对方顶了回来,看得出那和尚根本无意伤人,只是见这里人多,有些不便,方才抓走陆良生。

    “被那老和尚抓走了,想来有事要询问。”

    红怜、栖幽二话不说,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转身跑去村外,各自驭使法力,分开朝不同方向飞去,道人捂着散乱的道髻,挤开挡路的几人,追在后面,叫嚷:

    “等等本道啊,我不会飞!!”

    见不理他,一跺脚,叫上陆盼八人,还有村里大大小小的男女老少纷纷散去栖霞山一寸寸的寻找。

    “老和尚也不知带良生去哪儿?!”

    “说不定还在栖霞山,良生也不是吃素的,肯定跑不远!”

    “把家伙都带上,见那秃驴,大声呼喊!”

    山道来往的商旅、香客见到百十来号人蜂拥而出,就连另一个村子里的人也都出来,打听清楚怎么回事,以为只是一个恶僧掳人,一个个跟着叫骂,自告奋勇的帮忙搜寻。

    ......

    日头渐渐倾斜,山风里轻摇的枝叶,一阵风拂过,带着积攒的雨滴狂摇。

    一袭金红相间的袈裟哗的一声拂响,苍白须髯的老僧一晃,飞奔过了林野,冲上一处上岗,好似一阵风过去,卷起的枯叶还在空中飞舞,重新回落地上时,那过去的身影已下了另一面山坡,一片片金黄林野、延绵山麓都在视野中向后倒飞。

    不久,带出一连串残影的枯瘦身形止步,倒飞的视野也在陆良生目光里停了下来,视线陡然翻转,再到定下,发现人已在一处山巅,能见远方四周山势逶迤延绵起伏展开。

    “阿弥陀佛!”

    山顶一颗老松下,身披袈裟的老僧盘坐,须髯在风里微微轻抚,阖着双目喧了一声佛号。

    “陆施主,村中无辜者众,老僧不得不将你带到此间,得罪了。”

    仰了仰脸,睁开眼睛,看着同样望来的书生。

    “还望告知,那罪孽深重的紫星妖道在何处。”

    呯!

    陆良生将月胧剑连带剑鞘,一起插进岩缝,一块石头上坐下来,眼睛一眨不眨与对方对视。

    “不知。”

    老松下,镇海老和尚须髯怒张,一掌落去曲着的膝盖。

    “冥顽不灵!”

    巨大的声音惊如金刚怒喝,一瞬间,身后的老松,枝叶都在震颤。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一顿嘴炮猛如虎

    沙沙沙沙~~~

    风声剧烈,松枝迎着倾斜的阳光胡乱摇摆。

    轰然如金刚怒喝之中,陆良生发丝向后飞卷,听着四周惊慌鸟鸣,一手握着剑鞘,看着老僧,口中声音平淡。

    “大师,精修佛法,难道不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罪孽深重也是当初,如今洗心革面,就不能法外开恩?”

    “罪孽深重便是罪孽深重,佛门也不是什么人都度!”

    老僧放去金钵,与这书生对视,声音平缓,却如佛门狮吼,惊得周围鸟雀一片片惊飞出林子。

    见这书生处身泰然,颔首点了点头。

    “你修为如今已无,但身怀浩然正气,看得出非比寻常,但施主要明白,妖就是妖,若是度化,那被他涂炭之生灵,可谓冤屈!”

    陆良生遇到这样的场面也有多次,可算是经验丰富,松开剑鞘一抖宽袖,微笑拱手。

    “大师过奖了,废去修为,在下不过普通读书人,可也是明理的,我师父当年所做所为,在下心亏,不能狡辩,但若是换一下位置,大师不妨想想,今日诛除我师父,以一命抵当年成千上百性命可划算?”

    诡辩!

    镇海老僧眯起眼睛,须髯都在抖动,这话不能回答,一旦回了就被这书生带歪了思路,让对方顺着话说下去,便无休无止了。

    “大师,不敢说?”

    陆良生笑吟吟的看着对方,其实耷在膝上的手心,全是冷汗,要说与一个佛门大师诡辩,有点冒险,可也不能不冒险,自己的命与师父相连,若是一死,那他也就活不了了。

    唯有强装强势一些,不能让自己落了下风。

    这也是《策对》里所讲,心里没底也要展现出胸有成竹的姿态。

    “既然大师不说话,那在下就说了。”

    这种对峙讲究气势,陆良生脸上不敢露怯,态度也向来谦和,就像一老一少探讨世事学问。

    “良生记得有位镇空和尚,他与大师不同,态度和蔼,讲究因果报应,同样出自万佛寺,今日他若在这里,大师觉得镇空和尚会如何做?”

    “各参各禅,各明各觉。”

    镇海老僧面无表情,看着书生摇摇头:“陆施主,还是不要再浪费时间,告诉贫僧紫星妖道在何处。”

    然而,陆良生并不直接回答,依旧说着自己的话。

    “....在下觉得镇空和尚会放过我师父,上一次过来,天治城外,他明白紫星道人改过自新,若是杀了眼前改过自新的人,有违佛理,那么,一个即将成为良善之人,大师觉得算不算好人?大师若是杀了他,算不算杀了好人?”

    “诚然,一个恶妖,做了善事,抹不了过去,可如果能弥补过去,诚心悔改,那天地就不能容他?大师每日每夜禅悟的佛,也不容他?”

    就算不想听书生说话,可声音传来终究能影响心性,尤其这书生话里夹杂浩然气,不听都不行。

    “胡言乱语!”

    镇海老僧猛地站起来打断对方,陆良生也跟着起来,声音紧跟而至,变得响亮!

    “大师将来错杀一个诚心悔改之妖,可对得起常日以来跪拜的佛祖,做为徒弟,那陆良生是不是也要为师报仇,屠了你万佛寺!”

    “你敢?!”镇海迈出一步,怒吼出声。

    陆良生也向前一步,怒目而视:“在下就敢了!大师大不了再杀了陆某,可陆某交好之人,又会有谁来杀你!!”

    须髯怒张的老僧瞪着眼睛死死盯着一步不让的书生,他一身精修佛法,只为降妖除魔,积攒德业不愧我佛。

    此刻,却是被一身浩然气的书生怼的说不出话来,皱纹堆积的老脸涨得通红,耳中嗡嗡直响。

    “贫僧与师兄终究不同,他以佛理度人,贫僧以佛法降妖除魔,陆施主莫要再废口舌之利!”

    “你不明!”

    陆良生不理会,直直盯着发怒的老僧,简单了当的吐出两个字。

    “别说了!”

    书生一步一步过去,口中一字一顿,咬的极重。

    “你不悟!”

    “住口!”

    对面,袈裟抖开,老僧:“啊——”的怒吼,挥掌打出!

    “......你不觉!妄修佛法——”

    陆良生看着几乎抵在额头的大明尊降魔印缓缓收了回去,镇海和尚怒目看着自己手掌,咬牙切齿挤出声音,气的须髯微抖。

    “我不明不悟不觉......哈哈哈!!”

    镇海和尚大笑起来,皱紧的眉头舒展开,再次看去书生,摆脱了言语的困扰,清醒过来,目光威严。

    “大言不惭!贫僧打醒你这拜妖为师之人!”

    枯瘦大手探出袍袖,陡然张开,空气爆鸣,一掌抵了过去。

    ——大明尊降魔印!

    带起的风声呼啸,陆良生‘锵’的一声拔剑,锋刃横拉,噹的一声与对方掌心触碰,响起的金铁交击的声响,书生震的后退,洒开的宽袖里,另只手悄然抓出一撮毛茸茸的东西,向半空洒开。

    ‘猴王助我!’

    镇海和尚挥舞僧袖扫飞纷纷扬扬的毛发,下一刻,一头不过四尺的猴子陡然冲入他视线,推出的大明尊法印硬生生抵在猴子身上,将它打飞的同时,飘在半空的一根根毛发,接连嘭嘭嘭几声化作一团接着一团的烟雾。

    叽叽叽——

    数十上百的猴影舞棍弄棒,吼叫起来,四面八方朝他扑了过来,扯着僧袍、袈裟攀爬上身,或挥棍就砸,歇斯底里的嘶吼声里,老僧瞬间就被猴群包裹的严严实实,埋在了里面。

    陆良生见状,提着月胧剑转身就朝山下跑,那猴毛虽多,但有时间限制,只能暂时困住这执念太深的和尚,不趁机会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轰——

    山顶上,一声金光炸开,猴群飞去半空四溅,掉在地上,重新化作一根根短毛。

    老松下,镇海和尚袈裟抚动,金光佛气缭绕四溢,目光威严扫过山顶,看不见书生的身影,冲到崖边,持着金钵,犹如金刚怒吼。

    “陆—

    良—

    生!!!”

    雄浑暴喝的声音响彻四周延绵山麓,惊起一片片飞鸟盘旋山头,密密麻麻的林野间,陆良生扶着树木跌跌撞撞奔走,听到这声,回头看了眼,不敢停留继续往前,之前接了对方一掌,握剑的右手止不住的颤抖,五脏六腑都有些隐隐作痛的感觉。

    ‘不能停下来.....这个时候,红怜、栖幽还有道人应该在寻我了,与他们汇合,不敢说胜过那和尚,但至少不会被抓去。’

    咽下口水,陆良生脚步不停,下了一截缓坡,透过树隙,隐约看到外面,是一条道路,也不知被和尚带到了那里,不过有路的话,至少是能走的,遇上樵夫、商队,还能搭个便车......

    想着时,走出了林子,拨开杂乱的荒草,摇摇晃晃来到这条山道,正要辨别两边的方向,耳中就听到一阵马蹄急响。

    踏踏踏——

    转过身望去,后面林间的弯道一匹马驮着人影飞奔而来,对方也看到了路中间狼狈的书生,吓得急忙一拉缰绳,女子独有的声音:“啊啊啊.....慢点慢点.....快停下!”

    唏律律!!

    缰绳绷紧,奔行的马匹快要撞上前面那人的瞬间,刹住蹄子,人立而起,发出长嘶。

    陆良生看着面前扬起蹄子的战马,体内的伤势也在此时发作,向后嘭的倒了下去。

    “哎,还没撞到就躺下来,你想讹本姑娘是不是?!”

    停下的马匹背上,一身短装的女子翻身下来,腰间还挎着一柄长剑,骂骂咧咧的走近,看到凌乱的发丝间男子的面容。

    女子微微张开嘴愣住。

    “陆公子......”

    反应过来,女子看了看四周,手脚利索的将书生拖起来,抽上马背,翻身上马,一抽鞭子,飞快离开了这边。

第三百七十章 暖夜,星宿

    五脏有着鼓涨的疼痛,耳边隐隐约约听到‘踏踏踏.....’急促的马蹄声。

    身子轻飘飘的,跟着起起伏伏。

    意识有些模糊的回来,陆良生微微睁开眼睛,感觉到是靠在一具身体上,有着柔软的触感。

    摇晃起伏间,腰上还有绳子一类的东西约束才没有摔下去,靠着前面那人肩头,几缕青丝从前面拂来,滑过脸上,那人微微侧了下脸,阳光照出的轮廓,有些熟悉。

    “.....闵月柔?”陆良生声音虚弱,试探的问出。

    “是我,陆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好像还受伤了,到底怎么回事?”

    “这里哪里,带我回栖霞山......”

    “这里是伏麟州,要赶回栖霞山,起码还要两天的路程。”

    话语飘在风里,传去后面好一阵没有回答,闵月柔加紧马腹,回头看了一眼,捆在她后背的书生闭着眼睛,又昏迷了过去。

    ‘这样赶路,他怕撑不住的。’

    女子一咬牙,使劲一抽鞭子,大喝:“驾!”

    马蹄再次加快了速度,呼啸穿过这片林野,拐去另一条稍宽敞的道路,转去官道去往富水县至少还需一天的时辰,一马驮着两人根本来不及,何况遇上陆良生时,已经跑了半日,人和马早就困乏了。

    转过前面山道,路面变得平坦,半山腰上,有间建筑的模样,闵月柔看了看天色,牵引马头上去了山坡。

    ‘干脆就住这里吧。’

    出长安后,闵月柔已不像往日娇滴滴的官家小姐,一路南下,千里迢迢里路程,也是吃尽了苦头,变得与往日不同了。

    拽了些许干草铺在残墙下,放下陆良生躺去上面,拧开水袋喂了对方一点水,跑去寻了枯枝堆积,挽了挽发丝去耳后,吹了几下火折子,看着点点火星燃起,升起炊烟,脸上露出了笑容。

    夕阳西下,划来残红,老鸦立在附近枯树枝头,发出渗人的啼鸣。

    哇——哇——

    半边倾倒的破屋里,夕阳照着铺开的干草上,乌鸦嘶鸣声里,陆良生微微睁开眼睛,体内像是有股力量拉扯,像是那镇海和尚的佛气,不过并未伤及内脏,只是让他有些无力,眼下已经好了不少。

    看着不远燃起的篝火,思绪过了片刻,才缓缓凝聚。

    ‘昏迷前,好像见到了闵月柔。’

    破屋不大,一眼就能看完四周,没有女子的身影,难道将我安置在这里,跑去栖霞山搬救兵?

    想着,陆良生扶着墙走到门口,夕阳照在脸上,眯了一下眼睛,附近就听‘哼哈,嘿哈!’女子娇喝,以及剑锋划过空气独有的呼啸。

    转过墙角,破屋紧靠林子的空地上,一身青色贴身裙服的女子在彤红霞光之中衣袂飞扬,片片落叶纷飞飘下,轻巧的舞着月胧剑划出森森剑影,有着刚柔的美感。

    听到脚步声,闵月柔停下舞剑,俏脸微红,略微喘着粗气,看着站在那里的书生,爽朗的笑了起来。

    大大方方的走近,将月胧剑递还回去。

    “醒了啊,看你经常带着这把剑,我就用用,好像还挺好用的。”

    陆良生接过月胧,一股法力传入掌心,脑海里响起普渡慈航的声音。

    “主人,她瞧不起本法丈,替我教训她!”

    与女子一起走回破屋的陆良生笑了笑,口中却是回答的是女子的话。

    “这把剑,就是斩了普渡慈航的那把,你若是有法力的话,就不是好用那么简单了。”

    “这么厉害?”

    回到屋里,闵月柔蹲在火堆旁惊讶的看着书生手中宝剑,目光随后露出疑惑,看着书生好一阵。

    “那陆公子怎么会在这里,还受了伤?”

    “我.....”陆良生坐在干草上,话语停了下来,安静了一阵,看着手中月胧笑了起来。

    “我失去法力了,又遇上一个师父的对头,被他掳到这边,本以为还在栖霞山,没想到一晃眼竟然到了伏麟州,对了,你怎么在这里?”

    见书生岔开话题,想来也是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谈,闵月柔觉得可能是他觉得有些丢脸,便跟着笑了一下,朝火里传去一根枯枝,翻出包袱里的干粮串去树枝上烘烤。

    “我啊,我离家出走了.....走着走着,就不知不觉过了江河,去天治看了看原来住的地方,想到既然来了这边,不妨也来栖霞山看看.....”

    火光里,女子的眼神有些躲躲闪闪,陆良生沉默了一下,低声问道:“是那晚之后?”

    闵月柔想到那天夜里,自己的大胆,脸有些发烫,斜了书生一眼:“美得你!”

    将烘烤的馒头递给陆良生,自己也捧着一块坐到旁边,呼呼的吹了两下,小心撕了点放进口中咀嚼。

    “呼....嘶.....你别瞎想.....呼呼.....我......可不是.....呼.....为了你才离家.....出走的。”

    陆良生也吹了吹烫手的馒头,笑道:“那就是我自作多情了。”

    一旁,闵月柔微微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轻跺了一下脚,嘟囔的说了句:“可不是!”

    便狠狠咬去手里的馒头,烫的轻叫了声,连忙吐到地上,令得陆良生哈哈大笑,闵月柔白了他一眼,拿脚去踩对方。

    打闹嬉笑里,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荒郊野岭,月华如水,闵月柔牵了马匹进来破屋,又拿了早有准备的粗布挂去门口挡风,秋日的夜晚有了凉意,两人睡在一起肯定不行,便都没睡,坐在篝火旁说起最近的事。

    “独自一人出了长安,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根本与原来看到的不一样,人们勤奋辛苦,还算有屋住,有饭吃,可有些山里,好多人守着地,靠天活,遇上不好的时候,一家人饥一顿饱一顿......”

    闵月柔曲着腿,抱着膝盖,下巴杵在上面,看着摇晃的火焰,安静的说着。

    “其实,现在也替想爹娘的,不知道我一走,他们会焦急成什么样,你呢?陆大公子,怎么失去法力的?”

    “我?”

    陆良生愣了一下,看到女子的目光朝这边望来,微笑着拨了一下篝火,说起之前长安到西北的事,如何冲入突厥军阵里,救出徒弟,如何见到骊山老母、还有压在山下的猴妖啊,就当故事讲给女子听。

    神神鬼鬼的事,多少是让人津津乐道的,原本还有些思念家里的闵月柔忍不住东问西问起来。

    “你说见到骊山老母,我信,可你说压在山下的猴子,我也信,可你说他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我就不信了,有血有肉的,石头怎么生的出来!”

    闵月柔枕着下巴噗呲一声,笑出声:“还给你猴毛,那你变给我看看。”

    说着,就在她视线里,陆良生从袖袋拿出一撮褐黄毛发,夹了其中一根,吹去地上,口中念出妖猴教的那番话,火光里,就见嘭的一下,升起一团烟雾。

    一只三尺有余的猴子,扛着根棒子站在原地,猴爪放在额头做出眺望的动作,呆呆的见到面前的一男一女,嘴里骂骂咧咧一声。

    “消遣俺老孙!”

    下一刻,嘭的又化作一团烟,变作毫毛。

    “这下信了?”陆良生看着目瞪口呆的女子,将那根猴毛捡起与那团毛放在一起,“那猴子当初闯了大祸,才被压在山下,如今也有许多年了,说不定再过个几十年就会出来。”

    “就算出来,那也是你们修道中.....”

    忽然想到陆良生已经没了法力,闵月柔连忙闭口,话锋一转:“.....就算出来,我这种凡人肯定是看不到了的。”

    陆良生笑了笑没有接话,之后的时间,两人随意聊天,不再修道、神鬼的事上扯,不过两人终究是疲惫的,有些熬不住,不知不觉就靠在一起,坐在干草上,脑袋一.asxs.点啄啄。

    夜深后,陆良生干脆让闵月柔去睡,自己坐去火边,可惜没有书籍打发时间,显得有些无聊,有时,后背又开始痒了,手勾不到,跑去门口蹭,被还没睡着的女子看到,要过来帮他挠。

    “把外衣脱了,我都不嫌羞人,你怕什么,一路过来,本姑娘什么没见过,路上还经常看到有人在路边解开腰带就尿的。”

    一脸不屑的硬将陆良生外面的衣服拉下来一截,露出后背,随后,却是轻叫了一声。

    “陆公子......你背后这痒的地方,怎么那么多黑点.....”

    陆良生皱起眉,疑惑的侧过脸:“什么?”

    顷刻,传来的事闵月柔结结巴巴的话语。

    “好像.....天上的星宿。”

第三百七十一章 异兽

    星宿?

    陆良生看不到后背的情况,闵月柔急忙取过包袱翻出一面铜镜来,看到书生疑惑的目光,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挽了挽头发。

    “本姑娘身为女子,带一面铜镜,也是应该的。”

    放到陆良生背后一侧,书生侧脸看去镜里倒映出的画面,只见十多颗黑点盘布胛骨附近,大致看上去,确实像她所言。

    可仔细看的话,发现,这些黑点有意无意像是组成的,更像是一幅图案,陆良生让女子不要动,透过镜中倒映的黑点,以他画画的功力很容易将这些点来回勾勒串联。

    ‘越看越像是......玄龟?’

    试了几次后,陆良生眉头更皱,依着脑中补上的画面,确确实实更像是之前画过的玄龟,而且只有这种可能,才算说得通,否则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这么一出。

    思绪暂时放下,如今无法再深入探究下去,说了会儿话,两人一坐一趟,摇曳的火光,照着二人渐渐睡去。

    夜深凉意渐浓,到第二日醒过来时,天色已大亮,飞鸟停在枝头鸣啭,挂在门口充作帘子的粗布已被女子收了起来,回头朝刚起来的陆良生轻笑。

    “不用帮忙,这就收拾好了,马上离开。”

    陆良生坐在干草上,安静的看着她像个小媳妇一样忙前忙后异常干练,不久,两人咬着干粮,挎剑牵马,走下山坡,像是一对闯荡江湖的侠侣。

    下了山坡,走上通往富水县的道路,陆良生忽然开口。

    “昨天傍晚,看你练武,可有名堂?”

    “以前小的时候,跟着家中护院练过一些剑法。”闵月柔牵着缰绳,扬了扬另只手的长剑,甩着上面皮缰,笑的灿烂。

    “出长安后,才重新捡起来练,跟那些江湖侠客比起来,肯定是不如的。”

    秋日晨阳照过山道林间,满山鸟鸣声里,陆良生盯着清丽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说道:

    “我有一套剑法,男女都能练,或许你可以试试。”

    “是什么?”闵月柔来了兴趣,好奇的转过身来:“是你们修道中人那种剑术?”

    她知道自己不能修道,可听到这番话,终究是欣喜的,某方面来讲,算是陆良生送她的礼物。

    那边,陆良生点点头,和她继续沿着道路前行,边走边说。

    “叫万法剑意,没有法力也能练,只不过威力大减,可放到普通人的江湖上,也算是一门上乘剑法,弄不好啊,以你的天资,说不定还能打出一个武林盟主来坐坐,到时候,我这个书生可要叫你一声闵盟主才行。”

    后面的话有说笑的意思,可令闵月柔听来,笑的更加灿烂,捏紧缰绳,越发觉得面前的书生,与往日不同了。

    唔.....比以前,更加随性,而且,还更平易近人许多。

    “那等回了栖霞山,我便传你。”

    晨光中山道,林野风里轻抚,青翠鸟鸣声之中,听到书生说来这话,闵月柔感受拂在脸上的山风都是温暖的。

    这时,手中拉着的缰绳陡然绷紧,后面的枣红马‘噗’的喷出粗气,摆动鬃毛,踏着蹄子有些躁动的不愿前进。

    “快走啊。”

    闵月柔使劲拉了拉,那马就是不愿走,她侧过脸,看去一旁的书生:“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陆公子你说.....”

    那边,陆良生忽然抬起手让她不要说话,视线直直的盯着前方,低声道:“你快走。”

    “出什么事了?”

    女子转过身来,顺着他视线望去道路前面,阳光之中,远远的,一道枯瘦的老僧,须髯苍白,手托金钵站在那儿。

    袈裟在风里抚动时,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威严的望过来,看到陆良生时,也看到了旁边牵马的女子,脸上表情淡然,像是早就知晓了一般。

    “阿弥陀佛,陆施主,贫僧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这边,闵月柔小声唤道:“这就是打伤你的那个和尚?”

    陆良生盯着对方,口中只是轻声又说了一句。

    “你快走。”

    女子此时哪里还不明白,书生从前遇上难事,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哪里会有眼下这种语气,不放心的摇了摇头,伸手过去。

    “不走,我跟你一起。”

    感受到闵月柔握来臂膀的手,陆良生看了看她,在她手背轻拍两下,将刚才的严肃收敛。

    “不用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算了.....我过去。”

    向前过去几步,袖中捏紧的拳头松开,还是拱起手,朝对面的老僧揖去一礼。

    “大师,真是穷追不舍,昨日在下那番话,已经说的够清楚了,我师父行踪,绝对不会告诉你,大师就不能让我师父将功赎罪的机会?”

    对面,袈裟鼓动间,镇海和尚托着金钵向前走来,“贫僧一生降妖除魔,为的就是荡清世间妖孽、天道人伦,再改过自新,也是妖......”

    脚步停下,地面‘咵’的一声,裂出密密麻麻裂纹,最后一个‘妖’字,声音暴喝。

    “妖就是妖,就当得惩罚!”

    手中佛珠哗啦啦响动,泛起佛光,陆良生也陡然发力,脚下一蹬,身形冲出女子的范围,往林野冲去,树身猛震,半空反折,拔出剑柄,拉出一道冷芒。

    “执迷不悟,波耶波罗蜜——”

    佛珠自他手中一卷,飞去天空,法咒声里遇风变大,与半空出剑刺来的陆良生撞在一起。

    呯!

    剑锋爆鸣,半空上,衣袂飞扬,陆良生紧握剑柄,格着佛珠用着武者的劲力向下一沉,拉出一道剑光,直接将那串佛珠击的后退。

    下方的闵月柔激动的捏紧剑鞘,根本料不到,书生就算没了法力,武功也会这么强,刚想开口叫声:“好。”

    可话刚到喉间,就见对面的和尚踏出一步,声音如雷霆怒涛。

    “贫僧打醒你,般若巴麻空!”

    “小心!!”闵月柔大喊了一声。

    望去的林野外面半空,劈退的那串佛珠瞬间扩大,席卷了过去。

    脚下还未落去地面的陆良生,手中月胧剑往前一架的瞬间,金光铺天盖地,盛过这片晨阳,顷刻,身形无声的倒飞出来,撞去林间树上,滚落地面。

    树身摇晃,枯叶哗啦啦飘落,铺在树下书生身上。

    山道上的闵月柔脑海顿时一片空白,然后,惊哭尖叫起来。

    “陆良生!!”

    丢了缰绳、佩剑,发疯似得朝道侧的缓坡爬上去。

    阳光照进林间,斑驳透过树隙落在一动不动的身影上,杂乱枯叶间,手指动了一下,原本覆盖身上的一层层叶子,哗的吹拂开去。

    背上衣袍遮掩的皮肉,十余处黑点,渐渐亮起光芒,伸出法线渐渐勾连起来。

    嘶.....吼——

    ........

    冲上缓坡的女子、站在道路中间慢慢走来的老僧,忽然停下。

    目光望去的那片林子,陡然胡乱摇摆起来,鸟雀黑压压飞出林子,惊恐的朝远方而去。

    空气中隐隐传出异样的嘶吼。

    不似人间兽。

第三百七十二章 山海之妖

    嘶嘶嘶.....吼嗷~~

    怪异的嘶吼,犹如锯木自林子里刨响,冲上缓坡的闵月柔浑身颤了一下,本能的退回到坡下,全身一种发麻的感觉。

    啪啪啪——

    道路中间的老僧抬头望去山林一片鸟雀仓惶飞出,黑压压惊恐乱飞的同时,远方的山道,驴车吱嘎吱嘎在人手中驱赶着过来,周围还有数人挑着货担跟着在走。

    “刚刚什么声音。”“不像大虫在叫。”

    “天上怎么回事,好多鸟乱飞。”

    “管它的,不是大虫就行,抓紧天气还没热,赶紧赶路。”

    “哎,前面有个老和尚,还有个姑娘.....”

    还没靠近,拉扯的毛驴陡然止步不走了,仍由驱赶的汉子挥舞鞭子仰着驴头,不停甩着鬃毛就是不肯挪动一步。

    “这畜生,还闹别扭了还!”

    汉子鞭子抽响,陡然轰的一声吼叫再次响亮,震的几人打了一个激灵,扔下担子捂住耳朵,吓得朝驴车靠了过去,胆小的直接一屁股吓得坐在了地上,惊呼呐喊起来。

    “怎么怎么回事!?”

    “哎哟,妖怪啊——”

    “谁来扶我一把,腿软走不动了!”

    “那边那位大师,还有那位姑娘,快走啊,别看了,这山里肯定有妖怪!”

    像是领头的商贩拉扯驴车边调转方向,边大喊,视线看去的方向,心里咯噔一下,那老僧和姑娘竟然还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就要冲去拉人,却是被同伴拉住拖了回来。

    “你不要命了啊。”

    胡乱摇摆的林子里,枯叶纷纷扬扬落下。

    趴伏的书生,手指抓紧泥土,慢慢从地上撑起,布料之下,皮肉上的黑点,连出了星宿绽放出法光,指间潮湿的泥屑干涸粉落。

    陆良生睁开双目,瞳孔泛起猩红。

    吼——

    风伴随忽然炸起的巨吼吹去道间,一粒粒细密的尘粒掀飞,飞沙走石弥漫视野,几人抬起袖口遮挡鼻口眼睛,就听周围林野哗啦啦乱响。

    镇海和尚瞥了一眼后方那几人,拂开袈裟抛去后面将妖风遮挡,大步向前走去路边,摊手收回佛珠卷在掌中。

    僧袍猎猎翻飞,望去林中。

    “何方妖物,也敢在贫僧面前撒野!”

    声音落下的一瞬,回答他的是,脚下轰的巨响,树木哗的倾倒,地面裂开喷出白气,拖着‘咵咵’的撕裂声,自林中蜿蜒蔓延而来。

    唏律律!

    女子身旁的战马扬起蹄子,惊恐的嘶鸣,转身就跑,闵月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震的跌倒坐到地上,视野之中,前方裂开的缓坡,土石漫天飞溅,伴随与人一般粗细的黑影冲出的,还有老僧的身躯止不住的在地面向后平移,泥土、碎石都被僧鞋挤去两侧,划出两道深深的沟壑。

    “这.....是.....”闵月柔呆坐在地上,马跑远了也未察觉,瞪大眼眶里,粗长的黑影在阳光扭曲舞动,巨大的蛇头青鳞密布,露出獠牙。

    嘶!

    嘶声长鸣,腥风滚滚。

    远处几个商贩脸色发白,齐齐吸了一口气,巨大的恐惧让他们忘记了逃走,瘫软的坐到地上,看着那半空蜿蜒扭动的大蛇,‘咕’的咽下口水。

    “好大一条蛇~~”

    一人好半天挤出话来,视野间再次摇晃,甚至视线内所看的林野、道路、远方的山头都在动荡一般,那方破开的缓坡裂纹还在扩大,漆黑的深洞内,里面仿佛有一头更加庞大的凶兽苏醒过来。

    不断塌陷的空洞内,一声长吟由内传出,下一刻,露出了夹杂泥土的甲壳,地面随之隆了起来。

    一朵阴云遮掩去了太阳,灿烂的阳光阴沉了下来。

    轰轰轰——

    隆起的地面、山林边缘,树木、岩石向外倾倒滑落,斑驳岁月痕迹的龟甲纹络暴露在所有人视线之中,长长的颈脖伸展出来,人头大小的鳞片延伸而上,是舒展开的羽毛,硕大的鸟头上下翻开眼睑,露出凶戾的眸子。

    卷在背甲的修长蛇身,一同探来脑袋,两头并立高高竖起俯瞰下方山道渺小的老僧,张开鸟喙、蛇吻,齐齐发出嘶鸣,震响这片阴沉的天地。

    林子狂摇乱晃,一袭青色衣袍的身影冲出林间,飘落去巨兽背甲上,发丝散乱飞舞,背负起双手,目光猩红望去老僧,微微咧开的嘴角里,薄烟随着呼吸挤出牙缝。

    “和尚,这也是妖,你来降!”

    下方,老僧一拂僧袖,竖掌印前踏一步,声音如雷。

    “与妖同流合污,当不得人,贫僧先拿了你,再拿紫星妖道!”

    苍白须髯在风里抚动,手上法印一变,金钵闪烁佛光射向庞大的异兽身体,高高竖起的鸟首嘶鸣,尖锐的鸟喙张开,咬去金钵相抵在一起。

    “大罗神咒,般若巴若空!”

    佛光大盛,温和的金色与阴沉相冲,将这片昏黄一点点的推开。

    陆良生长袖一展拂开,龟甲缠绕的长蛇张开长吻,嘶鸣一声,顷刻从一侧卷去和尚,狠狠撞去另一边的山坡。

    书生手掌虚空一捏。

    轰——

    法光骤亮,轰然爆开,土石漫天四溅的刹那,里面也有金光乍现,佛力挣开了束缚,竖印的一掌,拍了下去。

    ——大明尊降魔印!

    蛇头痛苦嘶鸣,金色在它头顶炸开,长身摇摆扫塌数颗大树,飞滚的岩石砸去山道,被空中漂浮的袈裟挡下,碎裂成几块,仍旧吓得那几人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哇哇大叫。

    呼啸空中的长蛇嘶鸣着缩卷回来,弥漫的尘埃之中,枯瘦的老僧犹如庙中金刚走了出来,僧袍尘埃不染。

    “枉费力气,贫僧乃金刚不坏之躯,除非佛主亲自收回我法力!”

    镇海和尚抖开袖口,说这句话时,他目光抬起,越过扭动嘶鸣的两颗异兽头颅,看着庞大的身躯上那书生的身影,下一刻,有破空声响传来,映入眸底的,是一只带有利爪的脚掌落下。

    轰的一声压着他头顶,压着身子,硬生生挤破泥土,压进了地面。

    ......

    风吹来,发丝抚动,陆良生站在龟背,目光冷漠的看着拍去地上的龟掌。

    “打架就是打架,说那么多话做什么.....”他轻声道。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业报

    轰——

    巨掌拍平地面,尘埃碎石激荡一圈大圆向四周扩散开去,山道上的几人、蹲坐在地上的闵月柔看着这一幕变得鸦雀无声。

    陆良生没有离开,眉头紧皱,盯着玄龟拍去的大掌,顷刻,鸟首陡然啼鸣,压下的前掌顿时抖动起来,一声佛号回荡四周山间。

    “我佛慈悲!”

    玄龟庞大的身躯震了一下,仿佛被这声佛号影响,前掌一点一点向上抬了起来,粘在上面的泥屑簌簌往下落的同时,露出干瘦的身形轮廓,双臂探出僧袖,托举巨掌一步一步从坑陷走出,每一步下去,泥土都在爆开。

    “雕虫小技,也敢在贫僧面前卖弄!”

    双臂一撑,“喝啊——”的暴喝,镇海老僧苍白须髯怒张抚动,转眼间,犹如明王愤怒相,卷着佛珠的手掌呈印,轰然打在玄龟巨爪。

    ——明尊降魔,大威天龙!

    空气扭动,佛光、威压潮汐般在中间向四周激射,佛光冲天而起,顺着头顶巨爪蔓延数道金色光芒。

    吼!

    玄龟声音如浪潮咆哮,巨大的身躯震的其余三肢往后挪动,踩出轰轰轰的动静,周围林野苍木都在东倒西歪。

    哗!

    就近一颗被玄龟尾部长蛇扫到的大树,摇晃了两下,咔的断裂,拖着茂密的树笼栽倒下来。

    庞大的身躯摇晃间,陆良生袍袂鼓动,抬手一翻,玄龟重新站稳,前足使劲一顿,缠绕的金光震的碎裂化作星点消散,落去地面的,是一粒粒檀木佛珠。

    书生抬起的一手,原本想要会使的异兽天赋神通的法决,下意识的侧脸看去远处山道旁的女子,迟疑了一下。

    “妖孽放肆,毁我金顶佛光!”

    书生回头,视野之中,金钵飞上天空,一道佛光自钵口照了下来,老僧的身影大鸟般唰的紧跟而上,几乎在同时,陆良生一拨腰间剑柄,月胧拉出轻吟,划出一道流光飞去头顶佛光笼罩的金钵。

    法剑与金钵相撞,两种不同的法器,响起噹的金鸣刹那——

    跃起的镇海和尚,僧袍猎猎,须髯都在风里抖动,枯瘦的大手,一掌轰然拍下!

    “大罗神咒,大明尊降魔法印!”

    “嘶吼——”

    玄龟鸟首嘶吼迎上,鸟喙直接啄去老僧掌心,没人能理解枯瘦的身躯里,蕴含着怎样的力量,泛起佛光的明尊降魔印,打在玄龟鸟喙,空气仿佛都在收缩,金光汇聚成一个小点,然后,是震动山野的巨大响声,金光一瞬间从小点扩散,充斥周围一切,佛光笼罩这片大地。

    “陆良生!!!”压抑情绪许久的闵月柔站在茫茫佛光里嘶声大喊。

    下一刻,金光犹如潮汐从视线中退去,原本矗立巨大身躯的位置,空荡荡的一片,只剩镇海老僧从天空缓缓降下。

    “老和尚!我杀了你——”

    闵月柔撕心裂肺的叫喊,抓起地上掉落的长剑,发疯似得朝对方冲过去,无论杀不杀得了对方,女子心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念头了。

    视野那头,镇海和尚拂袖转身看来,目光扫过发足狂奔而来的女子,随后抬起头望去女子的头顶上方。

    半空之上,青衣青袍的书生悬空而立,发丝散乱狂舞,脑海里,好像多了一些东西,像是天生就会。

    睁开的眼眶之中,依旧布满红色,咧开的嘴角有着白气涌出。

    “就这?”

    身形嘭的坠下,砸裂地面,起身横出手臂将发疯跑来的女子拦在后面,然而,这样的举动,在老僧眸底倒映出的是不一样的画面。

    横臂的书生浑身散发出一层白色妖气,背后的空气之中,一头鸟首蛇尾的巨大玄龟时隐时现。

    镇海和尚摆正身形,收回金钵托在手中,皱起眉头。

    ‘明明是人,为何妖气冲天.....’

    而且先前一击,明明打灭了那头妖兽,为何还在,这点上饶是降妖除魔日久的老僧,都是有点想不透彻的,但眼下,无论是否继续打下去,与对面的书生已经是没有办法再留手的可能。

    同流合污,助妖为祸,仅此一条,贫僧就绕你不得!

    天空阴云游走,阳光重新照下来,他跨出一步,身形随后踏踏踏狂奔起来,几步之间,化作一道褐黄的残影,而另一头的陆良生挥臂扫开哽咽的闵月柔,背后的空气中,响起异兽狂怒嘶鸣,袍袖一拂,狂风吹拂地面,氤氲白气自他脚下铺展开来。

    沿着地面急速蔓延过去,狂奔而来的老僧脚下一踏,纵跃而起,然而,那白气像是长了眼睛,陡然偏转方向,冲去和尚沾到僧鞋,结出薄薄一层霜花。

    镇海和尚不敢大意,空中折转,挥舞僧袍扫开更多弥漫而来的白气,落去地上,连退几步,感觉双腿变得僵硬,冰冷刺骨顺着脚掌延伸到了小腿。

    “喝啊!”

    老僧双腿左右一跨,下蹲踩出马步,单臂一震举在脑侧,翘出拇指、小指结出法印,另一手平摊向上呈于腹前。

    双唇不停抖动起来。

    “般若波罗蜜!般若波罗蜜!般若波罗蜜......”

    运使宏愿佛力驱赶已经蔓延到双腿的冰霜,而小腿、脚掌覆盖厚厚一层冰块,散发阵阵寒气。

    踏踏踏——

    前方,陆良生双足狂奔,手中持着月胧剑擦过空气,直刺而来,老僧瞪圆眼眶,盯着视野中急速放大的剑尖,口中飞快嚅动。

    “......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不生则不死,此灭最为乐。”

    嗡——

    剑身轻鸣,几乎抵在老僧额头停了下来,镇海和尚眼睛一眨不眨,顺着剑锋看去对面手握剑柄的书生,停下了佛语。

    “你为何停下来!”

    陆良生没有说话,陡然收剑,插回鞘里,无风飞舞的发丝散乱的垂下双肩,看着一动不能动的老僧,后退两步,与跑来的女子,迈步远去。

    “杀人很轻松,可救一个人,很难。”

    走去数丈外的陆良生还在回荡,传来这边:“大师,你欠我一条命。”

    就此留手,大抵也能挽回一些,至于镇海老和尚如何做.....往后再做定夺,至少,他降妖除魔是没有的。

    陆良生捂着胸口走过那几个商贩,礼貌性的点点头,过去不久,拐过一个弯道,后方被林野遮蔽,他陡然喷出一口血,头昏目眩倒去闵月柔怀里。

    “我没有法力,耗费的是精气神,你别慌,找一个地方让我休息就行......”

    说完,根本听不到女子惊慌的呼喊,视线黑了下来,便昏厥过去。

    .......

    女子搀扶的身形背后,树林遮蔽的山道,镇海和尚还在大喊:

    “你回来!!”

    好一阵,佛力将下身蔓延的冰霜震的碎裂,双脚麻木僵硬的走了两步,视野中,可惜已经见不到一男一女的身影了。

    一片狼藉里,那方的几个商贩犹犹豫豫的拉着驴车重新过来,看到坐在地上的和尚,也知晓对方非同一般,还是拿出点干粮,捧在手里递过去。

    “大师,你吃点东西,恢复些体力。”

    老僧稽首一拜,也不客气取过那商人手里食物,大口吞进肚里,见到他们还在,喘口气后,问道:

    “刚才贫僧降妖除魔,那妖物,你们不害怕?”

    几人对视一眼,点点头,又摇摇头。

    为首那商人蹲下来,递给他水袋。

    “怕,刚才不知道,还以为有妖怪,可后来又不怕了。”

    “为何?”

    “刚才那个书生,我们见过.....栖霞山陆郎,出了名的乐善好施,还专门盖了一座庙,去许愿进香,多有灵验......有人甚至还梦见红怜仙子在梦里,劝人向善,就当还愿了呢。”

    老僧怔了怔,哼了一声。

    “淫祠!”

    但随后,语气缓和下来,又问了一句:“你们常去栖霞山,可有遇到过一个叫紫星的道人?”

    几人摇摇头。

    “道人倒是见过,不过是个尖嘴厚实,长相猥琐老成的小道士,不叫大师说的这个名。”

    “那可见过,一只特别大的蛤蟆?”

    就在几人再次摇头时,其中一人想起了什么,说道:“大蛤蟆有啊,背上还有个葫芦......”

    听到这句话,镇海和尚东西也不吃了,顿时坐直了身子。

    “他在何处?你们可听到有过丢失人的传闻?”

    “这倒是没有,那蛤蟆不是陆先生的宠物么?我陆家村里见过一回,穿着衣裳晒太阳,挺逗人笑的,还常被一只鸡追来追去。”

    那几人又说笑一阵,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按下刚才的心悸,向老僧告辞,拉着驴车赶往其他地方。

    阳光照在苍白须髯的脸上,想着刚才那几人的话,沉默了下来。

    镇海和尚股孤零零坐在那里。

    有些迷茫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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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088/ 第一时间欣赏大隋国师最新章节! 作者:一语破春风所写的《大隋国师》为转载作品,大隋国师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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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国师介绍:
手中握笔,可书文章千篇锦绣,可画山川大河繁荣,绘那人间盛事。也可上伐昏君乱臣,落笔九泉,腰悬一剑,斩妖魔魍魉,荡尽这人间不平事。我叫陆良生,乃大隋国师——————————————群:371508141大隋国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隋国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隋国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