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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语破春风     大隋国师txt下载     大隋国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四章 西行

    老人直截了当一句话,陆良生立在原地都有懵了,刚刚想出小门的蛤蟆,抬起的脚蹼都放下来,忍不住侧过脑袋贴去门缝。

    小院老樟沙沙的传进安静的屋内,陆良生回过神来,干笑两声,连忙请了闵常文坐下,取过桌上清理过的茶具,掺水放去掌心,片刻间加热,端去老人面前。

    “侍郎大人,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对于婚事,陆良生颇觉得有些尴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在老人倒是不觉得什么,相反,颇为热情的让他坐下说话,咳了下喉咙,轻声说道:

    “先不说其他,贤侄啊,你恩师名义上是我幕僚,可知交相交多年,早就情同兄弟,你叫我一声叔父,也是情理之中。”

    陆良生点点头,在富水县时,便是与闵常文熟识,一路到京城,再到这长安,算是他长辈了。

    老人话都说到这里,若是还矫情,就显得做作,也不犹豫,起身施礼躬身。

    “叔父。”

    “哎。”闵常文笑着抚了抚须髯,伸手一摊,让陆良生坐下,继续说道:“既然是长辈,那老夫就要有话说了。”

    呃.....

    果然如陆良生所料,把关系先拉近,再说正事,当真当着面下套啊。

    “叔父请说。”

    老人看着端坐的书生微微垂脸,大抵以为他害羞起来,笑得更加还实,抿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

    “那好,叔父就要说你不是了,如今良生也双十有余,像你这般年纪的男子,孩子怕都坐在私塾里朗朗读书了,而良生却还孑然一身,你虽修道修心,参悟神仙妙法,可那也是人啊,读那么多圣人言,也该知道人伦乃大事。”

    “叔父,不是良生不.....”

    陆良生想要插口,被老人摆手打断:“先听叔父说完。”手指在桌面敲了两下,继续说道:

    “不娶妻生子,这是要绝你陆家先祖祭祀,到时修得长生又如何,会飞天遁地又如何,你没孩子!

    生你育你的二老往后没享过膝下天伦就去了.....唔.....老夫说话一向就这么直,当着皇帝的面也如此,良生别往心里去。

    ......而且往后二老坟前无人祭拜,孤零零的,到时你心里可难受?”

    老人拿‘孝’来做说客,却是让陆良生无法反驳,未修道前,家中贫寒,父母就已经在张罗娶妻的事情,如今家境殷实了许多,催他婚事也越发急迫,若非告诉母亲,红怜会修成肉身,怕是他现在连家都不敢回去。

    “良生?”

    见书生皱着眉头闭口不言,老人唤他一声,指尖敲了敲桌面:“良生啊,正好老夫替你物色好了,只要你点头,今晚就把婚事办了都成。”

    “别别,叔父这话就过了。”

    陆良生急忙摆手起来,换做旁人,转身就走都无所谓,可老人待他极好,又是阅人无数,不是随意说两句就能蒙混过去。

    想了想,还是干脆将事情挑明好一些。

    外面黄昏落下最后一抹光芒,天色暗下来,陆良生点亮灯火。

    “叔父所想,良生也想,可修道一途,寿数悠远,无法与常人白头偕老,共度余身.....”

    话语间,重新在对面坐下,给老人斟上茶水。

    “......就算留下子嗣,而妻子却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变老,而我还如当初那般年轻,两人心里到时怕都不好受的,同来不同去,岂不悲伤?”

    那头,闵常文听完陆良生的顾虑,抿紧嘴唇点了点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将老人惊醒过来。

    ‘呼.....’

    闵常文轻轻呼出一口气,起身拱了拱手,走到门外看到是在府里住过几日的王半瞎,以及一身常服,垂着头发遮住脸的青年,大抵猜到是谁,回头对门口相送的书生,笑道:

    “良生之意,我明白了,唉,只是苦了我那痴儿了,叔父就不打扰,等会儿过来一起用饭吧。”

    “是。”

    陆良生拱着手,目送老人出了月牙门,这才转身走进屋里,身后换了身行头,着细绸衣袍的王半瞎连忙朝身后的青年招手。

    “二师弟,快进来拜见师父。”

    跟在后面的身影服饰普通,走进房中灯火,捋开遮掩面容的头发,正是宇文拓,他是前朝皇族,自然不能堂而皇之的出入南陈降臣府邸,所以才这身打扮。

    “拓拜见师父!”

    宇文拓拱起手又面向书架,推开小门出来伸懒腰的蛤蟆道人:“拜见师公。”

    “别多礼,随便坐。”

    蛤蟆道人挥了挥蹼,打了一个哈欠,张头望了望:“咦,那头猪妖呢?跑哪儿去了?”

    “不知道,进了小院就没见他出来。”

    陆良生坐在床沿受了两个徒弟的拜礼,回了师父一句后,让王半瞎和宇文拓过来坐下。

    “师父,元凤他如何了?我听前线传回的战报,师弟他......为国捐躯了?”

    刚一坐下的宇文拓站起来,担心的看着对面的师父,一旁的王老头也附和:“是啊,师父,元凤如何了?弟子推算几次,都是坠星之相,可今日一算,变得缥缈无定。”

    “已经无事。”

    陆良生将自己如何救下元凤,又上骊山求见骊山老母的事,原原本本说给两人听,宇文拓向来与屈元凤交好,听到身躯可以复原,捏紧的拳头渐渐松开了。

    一旁的王半瞎还未从师父见神祇的震撼里回过神来,就听陆良生开口。

    “今夜叫你们过来,其实没有别的事,就是告诉你们不要为元凤之事坏了心境,一切有师父在,你们安心走自己的道,尤其是宇文拓。”

    书生看去这位昆仑镜转世的弟子:“你性子孤傲,可为师知道你不过面冷心热,元凤又与你相识许久,一起拜入我门下,一起长大,为师担心你怒火填胸,做出疯狂的事来,见骊山老母时,她已有警告之意,修道中人掺和人间事,不可取,所以,定不可莽撞,莫要学为师。”

    “是,弟子定当谨遵师父教诲!”宇文拓起身拱手一拜。

    该说的,陆良生也交代完了,剩下的只需要去两界山看看那被压在山下的神猴,然后回来给骊山老母交差,接回元凤。

    ‘事情安排妥当,心里也算舒服许多了。’

    送走两个徒弟,回走别院门口,闵府管事已经在那里等候,请他过去后院用饭。

    “管事先走!”

    陆良生轻挥袍袖,走在后面,让对方带路,后院他也是来过的,穿过挂满灯笼的长廊,途中遇见的府中侍女、仆人一一向他躬身施礼。

    这边,书生也都微笑回应,这是他做人的礼貌,不论尊卑。

    一路过去后院中间大厅,果然置办了一桌菜肴,传菜的侍女进进出出的忙碌,闵常文喝着茶见到陆良生进来,笑呵呵的起身邀他一起坐去桌边用饭。

    “原本准备了丰盛饭菜,不知为何,少了许多,只得重新让后厨做了些家常菜。”

    “不碍事,粗菜淡饭入口也能果腹。”

    不多时,闵月柔还有闵夫人也从后堂出来,女子眼眶有些湿红,像是哭过一般,席间用饭,也没看过陆良生一眼,书生也不会多问。

    那边的老人也不再说起谈婚论嫁的事,说的最多的,还是朝堂、手中政务,偶尔也会问两陆良生关于修道中的奇闻异事。

    吃完饭后,陆良生与老人聊了一阵,才告辞回到小院,猪刚鬣不知何时回来的,躺在老樟树梢上,呼呼大睡。

    推门进到屋里,蛤蟆道人一掀被子爬起来,跑去书架里抱出公鸡碗,坐到桌上,优雅的擦了擦小筷子,系上围裙。

    “快给为师端过来.....”看到递到面前的碗里,顿时眯起蟾眼:“怎的都是一些素菜?为师的红烧肉、清蒸鲤鱼、烤鹅呢?”

    陆良生指了指外面。

    “被老猪给吃了。”

    “彼其娘之!”蛤蟆道人重重一搁筷子,跳下桌面,解开围裙丢去地上,气咻咻走出房门,跑去樟树下,抬头望着树梢上酣睡的肥大身形叫喊。

    “你给老夫下来——”

    “有脾气偷吃,有本事下来与老夫放对,看老夫不把你炖了!”

    “下来啊!!彼其娘之。”

    ......

    听到师父外面叫骂,陆良生摇摇头,拿过床头一本书,籍着昏黄的灯火,躺靠床头翻看起来。

    外面,沙沙的脚步声走来。

    陆良生抬起脸,看去门口,敞开的房门,闵月柔站在那里,眼眶红红的,手里还端着一碗汤羹。

    “今日饭菜有些简单,怕你没吃饱,特意让厨人重新做的。”

    唉~

    陆良生阖上书本,从女子手里接过莲子羹,放去桌上,不等他开口,闵月柔先说起话来。

    “父亲跟我说过了,不过,我不在乎....真的,我不在乎。”

    “月柔。”

    看着她模样,书生沉下气,将羹汤放去一边,脑中飞速转动,顿时有了婉拒的主意。

    轻声道:“其实不光今日我跟闵大人说的那番话.....还有一件事,我若要成亲,必须要让我师父同意。”

    “你师父?”

    闵月柔愣了一下,她到现在还从未见过陆良生的师父,更不知道是谁。

    “那.....你师父在哪儿?”

    “不是在哪儿的问题,嗯.....他老人家曾说过,修他的道,一代传一代,除非他故去,才能成婚.....”

    外面,叫骂的蛤蟆停下声音,看着屋里的一对男女,骂骂咧咧的抱着双蹼坐下来。

    “彼其娘之,这都能扯上老夫.....”

    屋里,闵月柔抿红唇,擦去眼角湿痕,一转裙摆,转身大步离开。

    见女子一声不响离去,以为知难而退了,陆良生松了一口气,躺去床上,累了许久,还是躺在榻令人舒服。

    ‘明日一早还是快些离开。’

    想着,吹灭灯火,枕着枕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翌日一早,天还没亮,过来送早点的侍女敲开房门,屋里已没了人影,被褥叠的整齐摆在床榻上,一旁的圆桌上,留了辞别的纸条。

    叔父在上:

    修道一途漫长,救治徒儿又压心头,无法考虑男女之事,今日留书一封,还望叔父勿要介意,待救下徒儿无恙,再来府中赔罪......

    闵常文看到这封书信,颇为可惜的走去庭中,看去照下来的晨光,轻轻叹了口气。

    “老爷!”

    不久,一个丫鬟跑来,气喘吁吁的指着后院的方向。

    “小.....小姐她不见了。”

    “什么?!”

    ......

    晨光蔓延,划过城中的喧嚣,推去长安西麓,蝉鸣、鸟鸣声里,陆良生牵着老驴挂着书架,与猪刚鬣,沿着山脊,朝着河州而去。

第三百四十五章 路遇喜事爽

    河州位于长安西北,地势起伏崎岖,林野稀少露出褐黄的土地,习惯了南方气候,这边的风在脸上,都是燥热的难受。

    自古秦汉开始,都设有郡县,每起战事,这里也是兵家必争之地,有着河湟重镇的称呼,更是连接西域的必经之路,顺着大道前行,一路上,陆良生也是见识了茶马互市,西域、中原商家云集。

    不过此行非旅行,河州治所河源郡便是不进去了,绕开这处汉胡交集的城池,寻着途中向人打听两界山。

    行了一段路渐渐脱离了道上来往的商旅,陆良生回头看去书架,蛤蟆道人搭了一个吊床,躺在上面拿着一片叶子扇着,热风吹来,偏头张开嘴,长舌卷去旁边还有小碗冰镇的樱桃奶酪,惬意的架着腿哼起小曲儿。

    一旁,跟着的猪刚鬣满头大汗,他那份冰镇的甜食早就过河源郡时就吃完了,口水吧啦的吸溜着,看去蛤蟆道人身旁的红公鸡碗。

    蛤蟆道人打了一个哈欠,感受到猪妖的目光,懒洋洋的将手里那片叶子遮去碗口,不让对方看。

    ‘让你上次偷吃饭菜,老夫看都不让你看,哼。’

    前面,陆良生懒得理会师父和猪妖两人斗气,垂下视线看去手里的地图刻纸,这是来河州时,在一个去往长安的商人手中买来的,沿着现在的路,该是要经过一个叫积石镇的地方。

    ‘骊山老母说的那个神猴就在积石山脉的两界山,嗯,这个乡集距离那边应该不会太远,过去问问也好。’

    顺着脚下的官道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拐过前面山脚,一条小河绕着远方的小镇淌去东面两侧大山之间。

    ‘这里就是积石镇了。’

    陆良生下了山道,牵着老驴与变化人形的猪刚鬣走进小镇,干燥的长街上,灰尘、蝇虫嗡嗡飞舞。

    西北民风彪悍,不少人腰间悬着兵器,挎着猎刀的汉子坐在街边啃着羊腿,见到一身书生袍的书生牵着老驴,眼神警惕、或凶狠的望过来。

    长街上亦如大城般热闹喧哗。

    不同于中原那边的客栈,带着方形白帽的伙计站在食肆外,招揽过往的行人,瞥到一身外来打扮的陆良生,连忙走到檐下石阶,卖力吆喝。

    “远来的客人,过来尝尝大西北美食,中原少见啊,手抓羊肉,上好的嫩羊肉,一咬就一口汁,还有香辣的酿皮子、黄酒肉,不喜欢,也有其他......”

    伙计的吆喝与外面街道小摊小贩那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吆喝声和叮叮当当的锅碗瓢勺交织成一片热闹的嘈杂。

    “良生啊,咱们也走了许久,路上尽是干粮,不如进去?”

    书架隔间里,蛤蟆道人贴着门缝,瞧着街边那家酒楼,传出羊肉炙烤过后膻香味,忍不住咽下一口口水。

    咕~~

    那边,猪刚鬣肚子也响起一阵咕噜噜的声音,陆良生点点头:“那就这家吧,顺道打听一下消息。”

    酒楼一侧的布店,有两人抱着布匹说笑走出来,见到跨上石阶,正走去酒楼的英俊书生,表情陡然愣了一下,忽然将怀中的布匹塞给同伴,急忙迎了上去。

    “先生!陆先生!真的事你?!”

    正与酒楼伙计说话的陆良生,听到有人叫他,偏头看去,是一个年岁双十的壮硕汉子,葛青常服,正朝他抱手行礼。

    这汉子面容黝黑,看起来有些眼熟,但陆良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是?”

    “果然是陆先生。”

    确认没认错人,那汉子激动的笑起来,挥舞手臂,指着南方。

    “.....几年前,陆先生一怒砸了陈朝皇帝的金銮殿,当时在下奉名捉.....追先生,那时先生还手下留情,放了我等。”

    听汉子这么一说,陆良生顿时想起了那段过往,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想不到来到偏僻大西北之地,还能遇上老乡。

    “呵呵,相见不如偶遇,正好我准备在此间吃饭,不如一起来。”

    “不不,先生远来,哪能让你请。”

    那汉子让抱布匹的同伴先走,随即拱手请了陆良生回到街上,朝前方过去:“先生来的巧,来的妙,正好家中有喜事,先生就不用破费了。”

    陆良生跟在他后面,不免对这段偶遇的缘分感到高兴,听到还有喜事,开口问道:

    “不知府上是何喜事?”

    “嘿嘿,在下妻子,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今日刚满月,就遇上先生了。”

    那汉子显得激动,见自己走的快了,又缓了缓速度,跟在旁边,一边带路一边说道:

    “先生是修道高人,正好我家小子满月,还没取大名,不知先生可否帮他取个名,将来啊,说不得也能出人头地。”

    平白吃一场酒席,陆良生自然不会拒绝,回去的路上,也知道这黝黑的汉子,姓刘,名滚,陈朝忘后,便降了大隋,被遣到这里驻扎也有两三年之久。

    “其实,小的跟驻扎河州的刘将军还能沾亲带故,到了这边也没受什么欺负,过得还行,如今算是彻底在这里安家了。”

    刘滚笑的灿烂,走过一座石桥,指着那边热热闹闹的庄子,“陆先生,前面就是。”

    庄子里宾客满堂,陆良生将老驴交给庄里帮闲的人,将师父放进袖袋里,与猪刚鬣一起进去,人声嘈杂,听口音,中原、南方不在少数,这些人基本都带了家眷,集中住在一起,遇到喜事白事互相照应。

    “陆先生,还有这壮士,这边坐!”

    刘滚让人再安了一桌,东拼西凑了些椅子,叫了平日交好的兄弟都过来陪席,以免冷落高人。

    院子不大,十多桌坐的满满当当,陆良生过来时,酒席的饭菜都做的差不多了,有人扯开嗓门,喊了声:“开席!”

    早就等候一旁的兵户家中妇人,挽着袖口,端起一碟碟盘子菜肴,挨桌摆放,饭食大多是西北这边的特色,羊肉大块大块的,一口都塞不下,满嘴流油。

    光着屁股的孩童抱着一根羊肋,翻身下了桌,与小伙伴在父母叫骂声里,嘻嘻哈哈跑去一边吃耍。

    陆良生夹了一块羊骨,撕下上面的肉,悄然放去袖口,片刻就被卷走,蛤蟆道人惬意的侧卧,抱着肉条慢慢咀嚼。

    猪刚鬣最喜这种,绕开其他盘里的猪肉,拿过一条羊腿大口撕下一片肉吃进嘴里,端起大碗与几个军汉嘭了一下,仰头就一口喝尽,赢得周围一片喝彩。

    这时,靠近堂屋一桌,有声音喊道:“哎哎,抱出来了!”

    陆良生偏头看去,就见刘滚怀抱襁褓,走过周围的人,朝这边过来,托举孩子先施了一礼。

    “先生,还请赐名。”

    较远的七八桌这才注意到这边多了一个书生。

    “什么时候来了一个人,面生的紧。”“看样子还是个书生,刘滚这厮,好福气,这下孩子能有好名了。”

    “什么意思,咱们想的名字就不好了?”

    “刘铁刀,好听?”

    “男人嘛,名字肯定要硬啊!铁刀铁刀,往后上了战场,多威风!”

    “滚!”

    ......

    吵吵嚷嚷的声音里,陆良生之前答应过了,自然不会推辞,揭开襁褓一角,看去里面婴儿,闭着眼酣睡,脸颊肥嘟嘟,透着粉红,端的可爱,伸手逗弄一下粉嫩的小鼻子,抬脸问道:

    “是你第一个孩子吧?”

    “是。”

    陆良生沉吟了一下,让人帮忙将他驴后的书架取来,不多时,一个汉字抱着书架回来。

    “先生,你的书架。”

    “放下就好。”

    陆良生拿出笔墨,一边细思取名,一边磨着墨汁,第一个孩子,当为伯字辈.....嗯,有了。

    旋即,将一张小纸铺开,笔尖点去纸面慢慢写出‘刘’,一转,落去旁边,笔尖游走,落下‘伯’字,有识字的人,每见写出一个字,便大声喊出来,方便不认识的人也能知晓。

    ‘此家军卒,闻金鸣擂鼓,钦命不息.....’

    最后一字,落下,那念字之人大喊:“刘伯钦!这孩子往后叫刘伯钦——”

第三百四十六章 来历

    “好名字,好名字!”

    “我还是觉得刘铁刀好听一些,那名字文绉绉的。”

    “一边去,往后我第五个孩子也要找个先生来取才行。”

    “对对,我也这般想的。”

    陆良生听着周围说话,笑着笔墨收好放回书架,将钦字意思说予刘滚,后者笑的合不拢嘴,抱着怀里孩子又逗又抖的,再三拜谢,抱着回到屋里交给婆娘,回来继续招呼客人。

    尤其是陆良生这桌跑的勤快,生怕冷落了,其他人不知晓,他刘滚岂会不知书生乃是修道高人,说不得这名字就占了仙气,说是对待上宾都不未过。

    “陆先生,小的粗汉一个,说不来好听的,反正就谢你为我儿取名,我先干为敬,先生慢饮!”

    看着刘滚仰头喝了不知第几碗,陆良生也不好推辞,这两三年里,除了当年消沉烂醉过一段时日,今日怕是喝过最多的一回了。

    喝了两口,书生放下酒碗,本来他来这边是有事的,正好刘滚在这方居住三年,该是熟悉两界山。

    便是请了对方坐下。

    “你在积石镇居住不少时日,可知两界山怎么走?”

    “先生游历名川大山,也知晓西北两界山?”

    被问及这地名,刘滚自然高兴,放下酒碗,抹去嘴边酒渍。

    “先生要游览这山,明日一早我就带你去,那边地势崎岖,不好认路,不过先生放心,每月总有一两日,我与兄弟都会路过那边巡视,路径熟得很。”

    “那就多谢了,你去招呼其他人吧,不用陪我。”

    陆良生笑呵呵的朝他拱了拱手,待对方端着酒水去了别桌,转回头,碗里的一只鸡腿不翼而飞,袖口内,蛤蟆道人捧着鸡腿惬意的躺着,长舌使劲舔过上面油脂,咂了咂嘴回味了下,催促道:“多夹些在碗里,不然要被那猪妖给吃完了。”

    一旁,猪刚鬣脱去外面一层单衣,露出没袖的褂子,大口大口的吃肉喝酒,满身都是汗渍。

    与他拼酒的三个汉子已经满脸通红,坐在凳上摇摇晃晃,然后,嘭的一声,一头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众人当中,陆良生吃相斯文许多,眼下也吃了不少途中难吃到的美食。

    夕阳西下,染出一片彤红。

    酒席渐渐散去,吃喝一通的庄子军汉、家眷帮忙收拾一通,便陆陆续续跟主家道别离开。

    刘滚到门口送了这些人后,连忙腾出一间房,供陆良生还有那胖大的黑汉住上一晚。

    “陆先生,家里简陋,还望不要嫌弃。”

    刘滚点亮油灯放去桌上,说了句就出门,去堂屋那边,陆良生站门口随意拱了拱手,进到屋里,家具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榻,想要和猪刚鬣凑合怕是不行。

    “俺老猪睡地上就行。”床榻仅够一人躺上去,猪妖这身板怕悬在床尾还多出一截来。

    摇摇头说了声,将肩上衣裳揉着一团,当做枕头丢去地上,嘿笑两声,就躺了下去。

    不久,刘滚怀里抱了两床被子回来,铺去床上,“被子前两天还晒过,没啥味儿,陆先生还有这位壮士就早点休息吧,明日一早,我就叫上两个兄弟,一起给两位带路。”

    “有劳。”

    陆良生抬袖送对方出门,一天忙碌下来,刘滚早就疲惫不堪,还了一礼,打着哈欠回房睡觉去了。

    回到屋里,师父与猪刚鬣已经睡下了,后者盖着被子,一只脚伸在外面,咂吧嘴传出鼾声。

    而枕头旁边,蛤蟆道人取了自己的被褥铺好,将自己裹了一圈,发出轻微的呼呼声。

    陆良生赶路许久的路,也是有了倦意,取过油灯放在床头翻了会儿书,挥袖拂灭灯火,合衣睡下。

    灯烟徐徐,深邃夜色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青冥的颜色里,庄中响起鸡犬人声。

    大红公鸡伸长脖子,站在横木高亢嘶鸣。

    哦哦.....昂哦喔~~~

    晨光破开云层,推开凌晨青冥的颜色,蔓延升起炊烟的小镇,稍远的庄子包裹进去。

    阳光照进窗棂,洒出一片金色。

    陆良生伸了一个懒腰,从床上起来,师父顶着被褥,脚蹼哒哒的踩过地面跑去书架隔间。

    “该走了。”

    说了一声,钻进小门,伸出一只蹼将门扇呯的关上。

    那边,陆良生听到外面脚步声,接着刘滚在外面喊道:“陆先生!人齐了,什么时候出发?”

    果然出身军伍,做事就这般干脆。

    陆良生打开房门,外面多了两个汉子,俱都孔武有力,背上负着长兵、短刀,其中一人腰间还挂了一张弓。

    大抵知道面前的书生,齐齐拱起手:“见过陆先生!”

    “两位客气,到时还要劳烦二位与刘兄弟替在下带路。”

    陆良生客气了一阵,灶房那边,刘滚的媳妇儿做好了早饭,是个相貌普通的女子,见到四人还站在外面,颇有礼貌的招呼大伙吃了饭再上路。

    “我这婆娘,出身殷实人家,前几年胡人犯边,家里没人了,便嫁给了我.....嘿嘿.....算是祖上烧高香了。”

    这话令得两个军汉跟着哄笑。

    看到端着碗蹲在门口的刘滚,脸上满是笑容,陆良生感到高兴,世间幸福,不一定是财富满仓,或妻妾成群,得一良妇,厮守白头,同样也是极好之事。

    吃完饭,陆良生拉着老驴和猪刚鬣,跟着刘滚及那两人一路出了积石镇,沿着山脚熟门熟路的上了山脊穿行稀疏的林间。

    从晨光升至正午,天气炎热得不行,刘滚和那两个军汉实在有些走不动了,气喘吁吁坐到地上,使劲往脸上闪着风。

    其中,腰间悬弓的军汉拧开水袋喝了一口。

    “陆先生,先歇会儿吧,从这里过去,还有几里路,就到两界山了。”

    刘滚擦去额头汗水,跟着点头:“是啊,陆先生,你到底要找什么?”

    不远,陆良生停下脚步,松开缰绳,摇着铃铛的老驴,哼哧哼哧甩着秃尾巴慢悠悠走去树荫,书生喝了一口水,望去满目纵横的山梁,笑道:“听闻两界山里,有处突然从天而降的山峰,不知真假,便想过来看上一看。”

    “先生原来找的是它啊。”

    背枪的汉子哈哈大笑起来,他是听过关于这边的传说,当下正好一五一十的讲给书生听。

    “......我也是听说的,好多年前,那里是没有五指山的,传闻是东汉顺帝时从天上掉下来的,说的那是有鼻子有眼,听说《汉书天文志》里还记载了呢,说什么有流星大如斗,从西北东行,长八九尺,声如雷声.....

    唔.....让我想想,记得上回还听军中司马喝酒吹牛时,说过当年陇西、金城之间还发生过地龙翻身,这积石镇不就是在两城中间吗?哎哟,当时可把司马给得意的,说会识字,知道的故事都比我多。”

    虽然道听途说,也无法考证这汉子说的如何,不过陆良生没想过真伪,只要去见那猴子一面就好,代骊山老母问问情况,便回去接屈元凤。

    ‘不过,临走前,老母所言莫要真身见,莫要道我名,莫非是要让我乔庄一番去看神猴,也能说是待老母来看的?’

    山风吹来,发丝飘动间,陆良生从外面延绵山峦收回视线,起身朝那边三人拱起手来。

    “三位不妨在这里等我,我与同伴自去一趟,天黑前赶回。”

    树下遮阴的猪刚鬣垂下一串树枝,睁开眼坐起身,嚎了一句:“俺老朱也不去,猴子又什么好看的,看着闹心。”

    那边三人,互相看看,他们虽是军汉,一口气走了上百里崎岖难行的山路,确实累的不轻,眼下只好留在这里等候。

    看着一人一驴继续朝前,那帮忙的两个军汉小声问去刘滚。

    “那陆先生到底是谁啊,到现在,我发现他脸上一滴汗都没有。”

    “是啊,一般读书人,哪里有这身体,比我们都厉害。”

    刘滚看了眼远处树下翘腿酣睡的黑汉,撑着膝盖贴近两人,挥了一下手,可把他牛坏了,颇为神气的说道: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陆先生可是位修道高人,当年南陈的时候......”

    说起过往的话语随风拂开,离开这边的书生,牵着老驴走过山头,远远看见两界山中间,一座像人手掌的山峰,突兀矗立那里。

    ‘应该就是那里了。’

    林野遮掩,拉着老驴出来的人化作一个皂色衣袍,长须斑白的老者,走上五指山。

第三百四十七章 压在山下猴妖

    孤山夹杂山脉之间,奇形怪岩林立,放眼周围渺无人烟,一片荒山野岭,偶尔还有狼嚎从远方山麓传来。

    荒草杂乱半山腰上,是一座五指奇峰,映着阳光,爬满干涸的青苔枯枝,岁月的痕迹留在上面。

    飞鸟划落附近枝头,蹦跳鸣啭,眨着鸟眸偏头看去奇峰下一处豁开的小洞。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长满是杂草、苔藓,暴露在外面。

    “又长果子了......”

    脏乱毛发间,一对黄眼望着对面满树红彤彤的果子,咽下口水,一张嘴,獠牙外翻,嘶的低吼,吓唬靠近果子的鸟儿。

    唧~~

    啄了一口果子的鸟儿歪着头,看去那颗只会说话、嘶吼的头颅,这时,好像听到铃铛清脆的声响,蹦跳一下,转去方向。

    叮叮当当——

    通往下方山脚的荒草间,一头驴子边走边低头,嚼着青草,甩着秃毛尾巴驱赶飞来的虫子。

    一个皂青衣袍的老人牵着缰绳负在身后,举目四望,像是游山玩水般,悠闲吟着什么诗句。

    “......久在山笼里,难得自由身......

    春去秋又来,朝露晚霞栖......”

    正是一路上来的陆良生化作的老人。

    “老倌儿!”

    隐隐约约有声音在喊,陆良生停了停脚步,目光四下张望,那声音又道:“低头,看这边!”

    循着话语看去,只见前方几颗果树对面的山壁下,露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毛发蓬松杂乱,满是杂草苔藓,虽知是妖类,可连容貌都看不清楚,颇有些凄惨。

    “原来是你在叫我。”

    陆良生松开缰绳,打量这压在山下的猴头,随即笑起来,“差点吓到老夫。”

    “老夫?”毛茸茸的脑袋嘿笑几声,“你当俺重重重孙子都不够,老倌儿,看你模样也不像常人,怎么就吓着你了,劳烦帮俺摘几颗果子来解解馋如何?”

    “这有何难,你等着。”

    陆良生走去树下,既然对方看出他非常人,也就没必要隐瞒,挥开袍袖一拂,啪啪几声轻响,几颗果子落到他兜着的袍摆里,老驴过来,仰起口鼻想要吃,被陆良生轻拍了脑袋。

    “想吃自己摘去。”

    书生擦了擦一颗,过去递到猴头面前,让他啃了一口,满口香甜,汁水四溢,漫过唇边毛发。

    “爽爽爽!再让俺咬一口。”

    压在山下的猴头没办法用手,使劲伸长了脖子,咬下果肉,舒爽的闭上那对凶戾黄眼,回味吞进腹里的香甜。

    吱嘎一声,老驴后背书架小门推开,蛤蟆道人顺着绳子下来,负着双蹼摇摇摆摆走近,垫着脚蹼朝咀嚼果子的猴头看了一眼。

    “脏兮兮的一个猴妖,没什么稀罕的。”

    那边,咀嚼果子的嘴停下,那猴头睁开黄眼,仿如射出电光,嘶的低吼,杂碎的果肉、果皮噼里啪啦一通喷的蛤蟆道人满身都是。

    猴头又是嘶吼起来。

    “没什么稀罕?俺老孙乃是花果山紫云洞八万四千铜头铁额猕猴王,堂堂妖王!!”

    蛤蟆道人扒拉伸手的果肉、口水,青筋鼓涨。

    “彼其娘之,堂堂妖王,落到这般境地,还有脸面了?想老夫就差一步到达妖王,被无数修道之人追杀,法宝遮天蔽日,也能全身而退.....”

    “俺打上天了。”不等蛤蟆说话,猴头昂了昂下巴开口打断。

    蛤蟆道人后面的话顿时咽回肚里,撇撇嘴,侧开脸,望去一边,一旁的陆良生笑了笑,插话进来。

    “老夫游历山水,又受人之托,顺道来看看。”

    猴头缓下语气,偏过头来。

    “何人?”

    “长安之东,骊山之上,一位老妇人,也可能是极美的女子。”

    那边,之前还张狂的猴头沉默下来,看着下午阳光里的苍林山脊,忽然又笑出声。

    “好好好,回去后,告诉那老妇人,俺老孙一切安好,有吃有住,快活得紧,不用担忧。”

    “那,老夫便将你原话带回。”

    陆良生不想在这里多待,那猴头身上看出一丝妖气,想必是被封印的缘故,但若是被封印,那说明,真真切切的妖王,如他刚才所言,打去天上,犯下罪孽,该是一个太过骄狂的妖类。

    若是有交集,将来要么得他帮助,要么被他连累,反正这两者,陆良生觉得后者最有可能。

    ‘还是师父这种挺好的,吃了睡,睡了吃......’

    陆良生将最后一个果子放去猴头面前,起身作出告辞,唤了一声那方,撅着后蹄去蹬果树的老驴。

    “老倌儿,再等等,再陪俺说点话,走晚了也不怕,这山里没有什么魑魅魍魉。”猴头奋力仰起脸,大山压在身上,让他做出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极为困难。

    走去几步的陆良生抚过探来的驴头,与地上双腿绷直负蹼的师父对视一眼,这猴子被压在此处快五百年了,没什么人能说话,想来也是憋的发慌。

    陆良生见他凄惨,叹口气又走了回去,挥开袍袖随意坐到猴头一旁,伸手招来书架,从里面翻出一把剪子,顺便帮他修剪修剪,清理毛发、耳鼻泥屑、苔藓。

    “老倌儿,你这相貌应该是变化而来的吧。”

    猴头看着夹杂苔藓、草屑的毛发掉落,舒坦的抖了一下,“想不想学真正变化之道?念你这番心思,俺便教你。”

    “修道一途,还是靠自身领悟,何况,我有师父了,不便再拜他人为师。”

    听到陆良生这番话,一旁负手的蛤蟆道人,站的更加笔直,昂头挺胸,瞥了眼微微张嘴,显得吃惊的猴子。

    哼了声,说道:“老夫便是他师父。”

    “一个蛤蟆得道,能有多大道行,你若想学,也不用拜俺为师。”猴子懒得理会那边矮小的蛤蟆,感受到毛茸茸的脸变得清爽,越发看面前的化作老头的陆良生顺眼,眸子陡然在眶里一转,嘿笑说道:

    “既然你好心肠,不如将山上那道揭谛替俺给撕了吧,此物压着的俺快喘不过气来。”

    猴子脸上,修剪毛发的手停下。

    陆良生抬了抬头,顺着山壁向上望去,那五指般形状的奇峰之巅,目力所及的尽头,一张黄符在风里抚动,贴在其中一座山峰上。

    法力聚集眸底,仔细端详,只感一股刺眼的光芒在上面闪了一闪。

    “好强的宏愿佛法。”

    光看,上面不仅有佛法留存,隐约还有五道不同的佛力流转。

    “这是......五方揭谛,这是用此地运势来克制这猴子的?”

    再看去满怀期待的猴脸,陆良生摇摇头,收起想要上去的心思,重新坐下来,给他修整毛发。

    “老妇人之托,叫我不要揭这揭谛,自然有她的因由,我便不能这般做,想来你也在山中受刑许多年月,不如,我给你讲讲现今何时,外面又怎般模样吧。”

    剪去一撮乱毛,陆良生声音轻缓,讲起了此时外面的光景,添加了许多趣味进去,让原本有些急躁的猴头,渐渐沉下气来,安静倾听。

第三百四十八章 身世

    “.....我生在南方名为栖霞山的地方,好山好水,早起能见云海翻腾,晚霞能见残阳披在山峦,如同霞衣,红彤彤的一片,山下有两个村子,常年因为一条小河的事,吵闹打架,有次还闹上公堂,那时候啊,南方还是陈朝,不过现在已经没了......”

    夕阳照来,彤红的光芒投在满是果实的树隙,斑驳映在匍匐老驴背上,抖动耳朵看了眼说话的主人,埋头含去一个果子‘咔咔’咬的稀碎。

    凉风吹来,草叶抚动,靠坐驴身的蛤蟆道人,恹恹的打了一个哈欠,无聊的抬起双蹼放去脑后枕着,眯着蟾眼打量只有一颗头露在外面的猴子,满山一阵接着一阵的夏蝉嘶鸣声里,慢慢一点一啄起来,打起瞌睡,水泡顺着鼻孔一鼓一缩。

    陆良生一袭白袍,拿着剪子,慢慢清理猴头乱糟糟的毛发,细细说起如今天下的模样,像是一幅画轴呈现在猴子面前。

    “......天下易变,江河依旧,如今天下九州南北一统,皇帝叫杨坚,是个很有能力的皇帝,天下黎民苍生得以安稳,路途上啊,到处都能车马来往,孩童坐在田间玩耍,大人在地里忙碌,看着青苗一天天拔高......”

    “......最大的城池,叫长安,就在距离这西北也不算远,会些法术的话,半日就能到......”

    那侧脸的猴头嘿嘿笑出声:“俺一个跟头,都不用了,别说半日,眨个眼就到了。”

    “就你能!”

    陆良生捏着剪子轻敲了一下他,继续说道:

    “长安富庶,到处能见达官贵人,满街的绫罗绸缎、胭脂水粉,吃不完的各种食物,人们往来,肩头贴着肩头在走,有时候遇上接亲的队伍,错也错不开......”

    平缓的语调,简简单单的勾勒出名叫长安的繁华,那猴子眨着眼睛,望去远方起伏的山麓,书生的声音在他脑海渐渐形成画面。

    仿佛视线穿越过了重重大山,看到了声音里描述的那座最大的城池,充满安详而繁华,这片夕阳里,日暮而栖的农人扛着锄头回到家中,妻儿已做好饭菜等候归来,远方巨大的城门,满载而来的商贾看着车中货物卸下,翻着账目,擦去脸颊上的汗水,城墙上的士兵巡视过一段,与换班的同僚打过招呼,扛着兵器走下阶梯,望去城中鳞次栉比的一栋栋房屋,有了炊烟升起。

    收拢晾晒衣物的妇人泼辣声里,房门打开,狼狈的丈夫提拎着罐子,仓惶出来;喧嚣渐静的街道上,收摊的小贩坐在板凳,数着今日的收获,听着铜板噹噹的轻响,心满意足的继续推着摊车离开。

    ......

    看久了山势的猴头闭了闭眼睛,等到身边的话语停下,他开口问道:

    “世间真有如此繁华之地?”

    “我便从那里来的。”

    陆良生垂下手,将剪子放回书架,原本毛发杂乱蓬松的猴头,整洁干净许多,耳鼻间的苔藓、泥屑也一一剔除,才看清这猴头两颊枯瘦,磕额头,獠牙往外生,显得两只黄眼又凶又恶。

    饶是陆良生见过几个妖怪,对比起来,都没他这般凶煞。

    那边,猴头在地上蹭了蹭,好像能感觉到脸上的清爽干净,裂开嘴笑道:“好心肠!好心肠!俺老孙要是哪天脱困此间,便让你带我去看看那凡间繁华是如何模样,是不是你说的那般。”

    “阁下要脱困,也不知何年何月了。”

    想起当初繁华的陈朝,几月间说没就没,陆良生叹口气,随后也跟着轻笑起来。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江河依旧,天下易变,人间王朝,也有终时,到时繁华打碎,黎民百姓又要开始遭难,周而复始,从未断过。”

    “嘿嘿,俺老孙还没看过,怎能让他没了?!”猴头动了动,吹开嘴巴几根杂毛,“要乱也要等俺老孙看过人间繁华再让他乱,你帮俺守着,等俺出来!”

    陆良生摊摊手,说了句:“我说的可不算。”起身挥起书架唤了声老驴过来,匍匐的长身撑起四肢,靠着它打盹的蛤蟆,直直后倒下去,摔的嘭一声轻响。

    蛤蟆道人连忙坐起来,脑袋左右张望一下,见到徒弟将书架放去驴背,爬起来拍拍灰尘,瞟了一眼那边猴头,背脊挺的笔直,双蹼在背后,声音中正威严。

    “准备离开了?来,托为师上去。”

    “是。”

    师父这是在那猴子面前显是一下地位啊,陆良生不在意这种举动,捧起蛤蟆放去隔间小门,转身朝那边的猴头,拱了拱手。

    “那我便告辞了,回去后定当你话转告。”

    “回来!”

    猴头一急,朝牵驴的老头喊了声:“再多聊一会儿,你可想知道,俺与老妇人关系?”

    陆良生侧过脸来,想了想。

    “知道,她说起过,义姐弟。”

    “那你可知,一个神仙,一个被压在山下的妖怪,如何成为姐弟的?俺老孙又如何被压在此处,而非别处?”

    猴头歪歪脸,见陆良生生出疑惑,嘿嘿哈哈大笑,那双黄眼好似要吃人般:“因为此地乃当年女娲补天之地!俺老孙就是补天石中的一块,那老妇人居住骊山,骊山又是女娲治处,你细细想想,我与她可有多深渊源?”

    陆良生愣在原地,此中曲折倒是有些复杂。

    驴背上,蛤蟆道人不耐烦的拍去驴耳:“良生,赶紧走吧。”

    不等他开口,那猴头又说道:

    “......补天积石成山,便有了这处积石山脉,当年大禹也在此处治水,俺老孙未能补天之石,遗落此处,吸天地灵气,日久修炼,能大能小,碰巧遇上大禹治水,被他看中,想要炼自量水的兵器.....

    嘿嘿,结果灵石不愿,便一路向东打了过去,最后石头化作淮涡水神无支祁,继续与他缠斗,可惜败北,被压在龟山下,而其余石精被打成了一根棒子,老孙便是当初那块灵石剥落的一块,在花果山历经沧海,吸天地日月精华孕育而出。

    可笑那棒子被当作探海的东西插海眼,旁人碰不得、用不得,唯独俺老孙能用,他们根本不知,那棒可是与俺同根同源,哈哈.....”

    说到这里,猴头咬牙切齿,磨的‘嘎嘎’乱响,黄眼都泛起血丝。

    “将俺老孙困于此,就是知晓俺从这里来,这方周天运势都会压制,戾气使不得,再大的法力也空无用处!!!”

    然而,那边的书生却是没听到后面的一样,想起刚才提到的‘无支祁’不正是他在栖霞山布置法阵,绘制阵眼时,所绘的那只被压在山下的大猴么?

    待这边的猴头话一停,他抬了抬脸。

    “无支祁也遇你有关?”

    “那是俺老孙二哥。”

    得,两兄弟都一样,被压山下了。

    对于,猴子的前世过往,陆良生其实并不太感兴趣,就连骊山老母这种大仙都不能来,自己乱发善心,救他出来,以这猴子的性情,怕是要将天地搅的天翻地覆,私自放人,恐怕也会牵连到栖霞山。

    这种因果沾不得,一捅就是大篓子。}

    陆良生想了想,还是完成这嘱托便收敛最好,莫要做多余的事,听完猴子唠叨一阵,便是告辞离开。

    “等等!”

    蛤蟆道人赶紧催促:“良生,走吧,有什么好听的,想听为师过往够学的。”

    猴头仰起脸,将面前的一堆杂毛乱发一口气吹到陆良生脚下。

    “拿去,俺老孙不欠人情,这些毛发出了这里,尚有些法力能用,遇到危及时,丢一根到地上,念俺老孙名字即可!”

    獠牙张合,一字一句挤出唇间。

    “记住,俺乃齐天大圣,孙—悟—空!”

    夕阳西下,人的影子斜斜拖在地上,陆良生望着那方山壁下的猴头,洒开袖口,将那堆猴毛收入袖袋里,托起宽袖,又是一拜,收拾下心情,牵过老驴,让驴头上站着的师父抓稳,这才朝山下走去。

    哼哼哼~~~

    ——哈哈!

    背后的山麓上,还有猴头苍凉的笑声,惊得方圆林野飞鸟盘旋。

    下到山脚的陆良生一挥袖口消去法力,恢复原本的书生模样,回头望去那座五指山,叹了口气,听这笑声,有一种英雄末路的凄凉。

    一旁,蛤蟆道人跳起来,挥舞蛙蹼在徒弟面前晃了晃。

    “走吧,装可怜而已,为师也试过.....没什么好看的,赶紧走。”

    陆良生垂下视线,看着师父火急火燎的模样,笑着点下头。

    “是啊,没什么好看的,师父你坐稳,我们这就回去。”

    不久,回到之前的山脊,叫上酣睡的猪刚鬣,还有那边聊天的刘滚三人,趁着天色还未黑尽,回到积石镇。

    翌日一早,刘滚端了滚热的稀饭敲开房门,屋里早已没了踪影,方桌上,只有一个黄绸用料的吊坠压着一张纸条。

    上面只有简单一行字:带给孩子脖上,百邪不侵,平安成长。

    “陆先生.....”

    刘滚放下稀粥,捧着那护身符走到院门外,朝东面作了一个揖。

    好半响才摇着头,惆怅的回到屋里,将这高人赐的护身符,挂去儿子胸口,看着流着口水憨笑的粉嘟嘟脸蛋,刚才的惆怅转眼化开不见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异火

    “酱腌羊排,上好的嫩羊,今日刚杀的!”

    “白色绣花纱巾,各家大小媳妇戴上,更显妩媚动人,另有外罩长衫,头戴白色盖头,供家中老妇人挑选!”

    “过路客官,挑一挑,看一看勒哎!结实的马桶,把手结实,不会提着提着就断了!”

    ......

    繁华喧嚣远去城门之中,从刘滚家中出来,陆良生牵着老驴走出城门,回头看了眼胡汉集中的城池,驼铃声里,与猪刚鬣一起沿着长安方向回去。

    赶路的原因,挑的人迹罕至的山林小道,山林起伏,蝉鸣、鸟鸣混杂耳边,天光升到晌午时分,就算不累,也该是到吃饭的时间,如今差事已办完,心情也没了那般急迫,一人两妖选了靠树的位置,半山腰上升起篝火,煮起饭食。

    跟着良生一路的猪妖,前行当中变得少有说话,陆良生偶尔提及他的兵器,也都是随意敷衍两句,说“快了快了。”大抵已经决定在某处,想去的时候,再去,心里惦记着书生给画一幅少衣的月儿画。

    凑合对付了一顿,猪刚鬣忽然偏头看去正洗漱碗筷的书生。

    “你真见着那猴子了?”

    “见着了。”

    陆良生应了一声,水袋倒出的清水化作一条晶莹剔透的‘水蛇’卷过锅碗里的残渣,擦拭了一遍,放去书架。

    也一五一十将山上与猴子说的话,讲给猪妖听,后者捂着大肚子靠着树躯,剔了剔牙缝,瓮声瓮气哼了一声。

    “那猴子精明的很,别被他骗了。”

    阳光斑驳里,盘着一坨晒着背上疙瘩的蛤蟆睁开蟾眼,倒是同意猪妖的话,缓缓爬起来坐在一旁。

    “他不听,一个被压在山下的妖王,能有多好心肠?”

    双蹼一抱胸口,重重哼道:“要不是老夫见多识广,这烂好人说不定就帮那猴子了。”

    那边,收拾妥当的书生回过头来,看着两妖相似声讨自己的架势,顿时失笑一下。

    “我已诚心待他,他又怎会拉得下脸诓骗老实人?这不,还给了回礼呢。”

    说着,轻轻拍了拍袖里的袋子,里面鼓鼓囊囊,重量极轻,陆良生坐到熄灭的篝火一旁,当着师父和猪妖的面,将那堆毛发取出来,发现与之前在猴子身上时的黯淡脏乱不同,变得黄灿灿,有着法力流转,法识探过去,那每一根毛发像是都有着生命一样,充满活力。

    陆良生与师父,还有猪刚鬣对视一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让为师来看看!”

    蛤蟆盯着那堆毛发,沉吟片刻,站起来负着手走到徒弟面前,跳起抓过一根毛,站在阳光下,丢去地上,像是感受到什么,急忙后退几步。

    就见那根毫毛蚯蚓般一曲一伸,前面那头陡然钻进地里,嘭的一下,一团烟雾爆开,将一人两妖笼罩进去。

    咳咳~~

    咳嗦声里,陆良生挥袍扫开这团烟雾,显出一个不到四尺的轮廓,待烟雾被风吹散,一个猴子扛着粗糙的棍子站在那里,眨着黄眼睛,四下打量。

    “嘶~~~”

    下一刻,那猴子放下棍棒,朝陆良生嘶吼,几息间,再次爆出烟雾,化作一根毫毛在半空飘飘浮浮落下。

    陆良生:“......”

    蛤蟆道人:“.......”

    猪刚鬣:“......”

    一人两妖面面相觑,盯着地上的那根毫毛,又看去手中一堆,不会都是像这样,丢出一堆莫名其妙的猴子,然后又莫名其妙的消失?

    “再来!”

    蛤蟆道人又拿过一根丢去,还是刚才那般蹦出个矮小的猴子来,龇牙咧嘴朝他们嘶吼一通,便重新化作毫毛消失不见。

    “哈哈,好玩好玩!”蛤蟆嘴角快勾到后脑勺,来了兴致,将那毫毛捡起来,又丢下去,见到烟雾爆开,张开蟾嘴,长舌唰的一下弹出,穿进烟雾的一瞬,陡然绷直拉紧,然后,蛤蟆眼睛瞪大,唰的一下,整个身体拖进里,又从另一端飞出来,嘭的砸在地上。

    烟雾散开,扛着棍子的猴子正捏着蛤蟆道人的舌头。

    “耍俺老孙玩呢!!”

    片刻间,陆良生也反应过来,正施出法术,那猴子化作烟雾,又变成一根毫毛,飘落地上。

    “就知道这猴子精明,每根毛发都有他分识。”

    一旁的猪刚鬣看出一点门道,看去书生手中那堆毛发,只感一阵头皮发麻,要是这堆猴毛掉地上......

    俺的猪娘咧,不就一堆猴子冒出来。

    泛起这个念头,顿时下意识的朝一旁挪了挪,而地上的蛤蟆道人大喇喇的趴着,舌头耷拉在嘴边,四肢时有时无的抽搐,被陆良生捡起来,放到书架隔间里躺好。

    “上面的是分身么?”

    书生回来,若有所思的再看去那堆风里轻抚的毛发,随手拿过一根摊在掌心,正好闲暇无事,仔细端详钻研一番。

    陆良生闭上眼睛,一缕神识漂浮眉心,探去掌中毫毛,看到的是流淌在毛中的法力,以及一股生命力,其余的,根本感受不到。

    ‘难道他的法术太过高深,我感受不到?’

    神识扫过放大了数十倍的毛发,从上到下‘看’过一遍时,忽然,识海好像感受到一股灼痛,隐约间,一个巨大的丹鼎,鼎身阴阳团案,泛着阴阳二气,炉鼎上方有洞孔,能见里面火光照出,那股灼痛正是火光传来。

    ‘好强的火.....’

    一般火焰,陆良生自诩不惧,可面对这火,顿时有了退却之意,从毫毛身上收回神识,细密汗珠布满脸上。

    “你看到什么了?”猪刚鬣起来走近过去。

    陆良生擦去汗水,风吹在脸上,感受到凉意,心里稍安了许多,目光凝实望着那堆毛发,微微皱起眉头。

    “火,还有个丹炉,不过那火,非凡火,会不会是修道中人常说的三昧真火?”

    所谓三昧,起丹中纯阳之气,而曰正真之火。若以心为君火,肾为臣火,膀胱为民火,是为三昧真火……内丹起火,鬼神不敢近,水火不能害。

    初次接触这种火,对陆良生而言,有着诸多好奇在里面,但真要学会,怕是没有个高深修为、修道阅历的常年积累,怕是不可能做到。

    “人力有极,莫得强求。”

    打消了想要寻着对那火的感受,去修三昧真火的想法,毕竟陆良生也有靛雷神火,其中神火一道,也是厉害,只不过不愿使用罢了。

    收起猴子那堆毫毛,重新上路,沿着确定了的方向,一路朝长安过去,走得并不算快,路遇乡集,也会停下买些吃食。

    黄昏挂在山头还未落下,走上一条山道,渐渐有了人气,稍远也能见田地,陆良生牵着老驴与猪刚鬣过去,朝一个扛着锄头归家的老农施礼问下如今身在何处。

    见是一个书生牵着老驴,农人倒也没什么多想,就是看到身旁还有个膘肥高大的黑汉,多少有些害怕。

    抬手指去东面:“翻过前面的山,就是白虎岭,我说这位公子,千万不要走那里,有妖怪,还是绕开一些为好。”

    妖怪?

    陆良生微愣,不过随即回道:“原来如此,谢过老丈忠告。”

    谢过老农的指路,书生抬起头,目力所及的延绵山麓,都被夕阳渲染彤红,山势逶迤,陡峭难行,枯枝败崖少有鸟雀啼鸣。

    山中某处洞穴,漆黑洞内,火光忽地燃起,照亮一张白骨堆砌的大椅,上面,静坐的身影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机,眼帘微抖慢慢睁开,红唇勾勒微笑。

    “你来了。”

    站起身,披风哗的一下抖开,升起阴风吹去了洞口。

第三百五十章 骨夫人

    漫天繁星铺砌一条银带横过夜空。

    嗷呜~~

    荒山野岭偶尔响起狼嚎,森冷的月光透过林间,有着火光燃烧,昏黄的光芒摇摇曳曳照亮不大的地方,一头老驴长大嘴,长长的打了一个哈欠,脑袋枕着前肢趴在地上,甩动的秃尾,扫去一旁的蛤蟆。

    随后,被对方一蹼打开,蛤蟆道人抖开毯子铺在地上,亮着白花花的肚皮躺下去盖上被子,枕一根木枝,望着满天星斗,像是想起过往,那驰骋睥睨的岁月,嘴角勾了勾,笑了起来。

    不远的猪妖靠着树躯,也在望着那轮清月,肚皮上还有展开的一幅画卷,林间静谧之中,篝火噼啪弹起火星升腾半空,籍着火光的书生安静的翻看《山海无垠》,书页上的画幅,如今有了些许变化,原本连接川蜀之地的节点,拐过了一个弯,分成了两条线,一个连去更南的方向,一个转到向东,沿着江河便停滞不前了。

    ‘莫非还要在地图上画给圆不成?’

    哗的轻响,陆良生将书页拉伸一截,照来的火光里,画幅上有些水墨勾勒的地形山势,跟之前一样,渐渐披上了绿色,焕发出生机,不用陆良生勾画,已有鸟雀从画上动起来,飞过山麓云雾。

    一方小天地,就是不知能否存真正的活物。

    “师父,你说这《山海无垠》到底出自何人之手,还是像那孙悟空,吸天地灵气浑然自成?若是我将陆家村都收进里面,你觉得如何?”

    阖上书册,书生偏头看去那边躺在被褥里的蛤蟆道人,后者裹着被子瞥来一眼。

    “为师不想说话,还饿着呢,要是孙迎仙那小道士在这里就好了,铁定不会饿肚子,最差也还有田鸡!”

    咕~~

    说着肚子一阵雷鸣,蛤蟆道人裹得更紧,赶紧闭上眼睛,碎碎念念:“睡着就不饿了,睡着就不饿了。”

    其实陆良生也有饿,之前集市上买的食物,根本不够一人两妖吃的,尤其猪刚鬣那饭量,能顶五个陆良生,就这样都还根本不够。

    猪刚鬣听到这番话,也知道自己吃的太多,颇为尴尬的干笑两声,“俺老猪都还没放开肚皮吃......”

    话语停了停,忽然转头看去一个方向,匍匐一侧的老驴抖了抖长耳,从交叠的前蹄抬起驴头,身上噼噼啪啪弹起电弧,就听身侧传出“啊~~”的惨叫。

    蛤蟆道人从被窝弹到半空,身子绷直,电光中显出骨骼,落到地上,抽搐的抬起蛙蹼指去老驴,艰难的挤出一声:“彼其娘之......”

    此时,陆良生随手一扔书册,丢进书架里,站起身来,脚边的篝火忽地倒伏,明明灭灭起来,他目光凝实,望去的方向,清冷的月辉仿如被泼了墨汁,漆黑一片,

    呼呼~~

    风声渐起,四周树林枝叶哗啦啦胡乱摇摆,作为修道中人,还是元婴境,对于妖气自然颇为敏感,黄昏时,从老农那里知晓白虎岭有妖怪,为了不耽搁脚程,绕开了白虎岭,没想到竟还找上门来了。

    随即,书生一拂袍袖,明灭倒伏的火焰轰的升腾,火光大盛,将蔓延过来的黑暗迫开,声音清澈威严。

    “要我动手赶尔等出来?!”

    林子哗哗作响,风吹过这里时,隐隐约约响起尖锐的笑声,周围林间有着沙沙的声响,影影绰绰的影子在树后一闪过去,像是翅膀拍动的声音。

    哼!

    陆良生掐出指决朝火焰一挑,小团火光飞去半空轰的炸开,四溅的光芒瞬间驱散黑暗,照亮林间,十多道黑影抬起手臂遮挡强光,龇牙咧嘴发出嘶吼。

    “这个修道中人好生厉害~~”“法光,是法光,火光里掺了法力,我的眼睛!!”

    “一起上啊!”

    阴沉沉的低吼混乱一片,蛤蟆道人浑身哆嗦的看了眼,抽搐的坐回地上:“一群魑魅魍魉而已,良生,交给你了。”

    猪妖也是看了眼,便没了兴趣。

    那边,陆良生抬起袖准备抓去篝火,引来火焰加持法力,将那里的小精怪一并消去,忽然想到正好试试《山海无垠》,就在转身弯腰的一瞬间,窸窸窣窣的草丛轻响,一道黑影冲出身后的林子,破开黑暗朝他冲来。

    陆良生眸子划过眼角,袖下的手掌一摊,两枚铜子划到手心。

    ——乾坤一掷!

    呯!

    黑暗中,火光爆碎,那半空之上的黑影折转方向,背后张开数道细长的影子,攀在附近一颗大树上横挂,摇晃的火光照亮她半张脸,姣好的面容上,是数只虫眼闪闪烁烁。

    “好郎君,原来是你呀,真是冤家路窄。”

    陆良生认得她身上妖气,正是那日青城山祭坛洞穴里出现的蜘蛛精,蛤蟆道人一边抖动一边起身,他自然也认得对方。

    “朱二娘,白袍郎君让你来的?”

    这话刚一出口,靠树休息的猪刚鬣蒲扇般的大耳呼哧呼哧扇了扇,连忙跳起来,左右看了看。

    “朱二娘在哪里?”

    偏头间,看到挂在树梢上的蜘蛛精,笑出猪叫,两腿猛地一蹬,轰的扑了出去,那树上正要开口回答蛤蟆的朱二娘,就见一道硕大的身影扑来,空出两只长脚插去,接触的刹那,脚尖贴着对方被压了回来,整个人连带那身影一起掉到地上。

    “走开走开~~”

    朱二娘看清凑到面前的猪头,獠牙上翘,铜铃大眼兴奋的聚起红芒,吓得满脸虫眼都收了回去,挣扎间将对方推去一边,扭过身子仓惶爬开,捂着撕烂的裙袍,披头散发跌跌撞撞朝同来的妖怪那边跑去,不时回头看,大喊大叫。

    “红娘,快出来!”

    还有妖?

    陆良生看去四周,微蹙细眉,伸手一招,书架上悬挂的月胧‘哐哐’直响,飞离书架落到书生手中。

    “啊~~本法丈终于有机会出手了.....”

    它说话间,那朱二娘跑去的方向,一道红影从夜空降下,落在蜘蛛精前面不远,红袖一拂,响起一声冷哼。

    “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夫人如何回留你。”

    她身旁两侧,卷起数道黑烟,显出身影,均是一些妖怪,道行上明显要高上许多,见朱二娘这般狼狈,讥笑开口。

    “一个修道者还没动手,就被一个猪妖给弄成这样。”

    “就这实力,也想入骨夫人洞中,不自量力,我看,还是回你的白狼洞吧,守着那位害瘟的白狼妖。”

    几个妖怪中,一个长有蝠翼的妖怪,伸臂揽开朱二娘,推到一边。

    “一旁待着,好好看着我们如何处理了这修道士,还有那头猪妖。”

    旁边,名叫红娘的女妖,看去远处的火光照耀间的身影,眸子显出疑惑。

    .....是一个书生,怎么看上去有些眼熟。

    忽然,她脸色一白,顿时想起对方是谁了,本能的朝后退了一步,想要阻止那蝙蝠妖。

    对面,篝火旁的陆良生自然也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头一次遇上这么多妖怪,倒是有些棘手,不过还在身旁还有猪刚鬣、师父.....

    偏头看去,师父一声不吭,抱着被褥从他脚边走过,进了书架,呯的将小门关上。

    书生嘴角抽了抽,师父不算,至少,老驴还能帮忙。

    那边,老驴浑身弹起电弧,皮肉崩裂,化出暗鳞时,山林哗啦啦的狂响,一股妖气弥漫飞来,相比周围的群妖,这股妖气倒是非比寻常,还未靠近,就感觉到一股凶戾血煞之气。

    “正主来了。”

    陆良生袖下剑指一并,缓缓写出敕令,这时,对面群妖忽然散开,那股妖气落到地上,化为一道窈窕的身影,想要离开的红娘,急忙矮身福礼,其余妖怪也一一低头。

    “夫人,你怎能来?”“此处教给我们就是。”

    然而,回答他们的,是伸来的手掌。

    啪——

    巴掌扇在蝙蝠妖脸上,身子直接倒飞出去,撞在树上,朱二娘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这位骨夫人,一时间想不明白这么一回事。

    下一刻。

    一众妖怪视线里,那窈窕的身影,拖着衣裙迈着小步走到中间,双手交叠腹前,红唇轻笑,柔柔的唤了一声。

    “妾身,画红宜,见过夫君。”

    林间,一片鸦雀无声,书写敕令一半的陆良生,发懵的站在原地,同样被惊到了。

    猪刚鬣回过头,指着那边浑身妖气血煞弥漫的女妖,又看去书生。

    “你什么时候成婚的?”

    陆良生收敛心神,看着对面缓缓抬起脸的女子,那是与红怜及其相似的容貌,不同的是,她脸上妆容粉黛勾勒,一众令人心惊动魄的妖异美感。

    不过,终究是认出对方是谁了。

    “是你.....”

    正是当初从栖霞山逃走的红怜恶魂。

第三百五十一章 拒绝

    火焰摇曳,林中一片死寂,尤其一群妖怪面面相觑,看着火光中对视的书生和自家夫人,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呵呵呵.....

    一声银铃轻笑,画红宜微微抬脸,眼波流转,添出妩媚,看着对面身姿修长,一身白袍的书生。

    “正是妾身,夫君到了这边,自然要亲自相迎,只不过,手下这些妖啊怪啊,不认识你,夫君千万别怪他们,脑袋不够聪明。”

    火堆光芒摇晃,照亮陆良生半张侧脸,目光微阖,看着几乎与红怜一模一样的画皮妖,只不过对方道行,有点出乎他意料,与之前红怜所说的有些差异。

    不过既然对方没有动手的意思,陆良生散去手中写到一半的敕令,盯着她轻声开口。

    “夫君二字用的过早了,我与你何时有过婚约。”

    “夫君真是忘了啊。”那边的女子微侧过脸,扫过流着口水的猪妖、警惕的老驴,摇曳腰肢迈开莲步,声音柔软哀怨。

    “妾身与红怜本是一体的,她有的感觉,妾身也有,她知晓的事,妾身也都知晓,不过,她不敢做的,妾身却敢,她呀,心里巴不得叫出‘夫君’二字呢,不过却让妾身抢先一步叫了,好听吗?”

    “好听好听!”猪刚鬣连连点头吸溜一声,将口水吸进嘴里。

    惹得画红宜微蹙娥眉,哼了声:“没问你这头猪妖,肥头大耳、浑身黑毛,看一眼都瘆得慌。”

    “俺老猪以前也风流倜傥的,你要好看的,行,俺老猪也能变!”

    猪刚鬣对这番话浑不在意,挺着肚皮两袖挥了挥,长嘴、大耳缩了回去,化作威风凛凛的黑肤壮汉,然而,女子理也不理他,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书生。

    篝火噼啪弹起几点火星,陆良生深吸了口气,在女子视野里,飞快想着对策,真要打一架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以少敌多,总归有些冒险。

    见陆良生不说话也没动作,画红宜微微仰起俏脸,红唇勾勒显出梨涡,踩着地上枯叶靠近,晃动的红纱长裙,隐约能见白皙的长腿。

    “夫君啊,你今日先走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我知道你修为,也知道你所有法术,可妾身今日也今非昔比,和那庙里等着恢复肉身的红怜可不一样。”

    猩红的指甲随着纤柔的手掌抚去书生肩膀,刮着布料发出沙沙的轻响,走到陆良生后背,画红宜想要贴近靠上去,一道淡金色的光芒悄无声息的泛起,好在她反应快,脚下一扭,洒开裙摆,转去陆良生另一侧,口吻倾吐气息。

    “夫君又得新法宝了啊,真是让妾身惊喜,这样的运气世间少有了,果然没看错人,呵呵呵.....”

    陆良生一拂袍袖,运起法力抵抗这靡靡话语掺杂的妖力,地上积攒的落叶哗的向四周吹拂开来,将女子迫腿两步,缓缓侧过脸,语气严肃。

    “别一口一个夫君,在下受不起,你这般道行,吸食了生灵吧?我且问你,若是今日我要走,你要强留?”

    呵呵....

    画红宜翘起兰花,抬袖遮一下嘴轻笑,双眸妩媚看去,笑道:“夫君误会了,妾身确实吸食了不少生灵,不过那些都是附近山头的妖怪,夫君降妖除魔,嫉恶如仇,妾身怎么会做让你厌恶之事,何况,吃人哪有吃妖怪,提升修为来得快。”

    周围群妖听到自家夫人的话,一个个挺起身板,或藏匿黑暗发出嘶嘶作响的恐吓,妖气弥漫。

    陆良生偏过头,握剑的手臂一抬,剑锋嗡的带起颤鸣,四周像似做助威的妖声,顿时被这道剑吟,惊得瞬间闭上嘴。

    剑身缓缓垂下,陆良生看向画红宜:“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自然不会强留,只不过.....”

    画红宜唇角含笑,有着与红怜一模一样的梨涡微笑,却是多了妖异的妩媚,“只不过,妾身还是劝夫君随妾身回洞府吧,做一对恩爱夫妻,好过枯燥修道,妾身定能让你享受从未享受过的快乐。”

    “老夫可不同意这门亲事!”

    女子靡靡话语刚出口,蛤蟆道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来,书架隔间小门推开,圆鼓鼓的身子缠满绷带,只露着一对蟾眼走了出来。

    “哟,原来是蛤蟆师父,许久不见,换行头了?”画红宜扭动腰肢迈着小步,瞥了他一眼,“本夫人与夫君说话,让你多嘴了?”

    陆良生低下头,看到走到脚边的蛤蟆,“师父,你怎么出来了?”

    背着紫金葫芦的蛤蟆道人,没看他,盯着对面慢走的女妖,哼了哼。

    “为师,只是进去换绷带治伤而已。”

    旋即,声音变得威严,微微颔首朝对面女子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徒弟的婚事,且能与老夫无关?”

    蛙蹼一挥,聚集妖力,空气里响起蟾鸣,与他话语一起传开。

    “换做老夫巅峰时,你这小妖,不够老夫一口吃的,就散巅峰不在,这背后的葫芦可还有老夫当年几分实力,若是不信,大可问问那边的朱二娘,现在带着你不成器的手下哪里来,滚哪里去!”

    画红宜停下脚步,风吹抚青丝,她偏过脸看去后面,那群妖当中的朱二娘,本能的点点头,那紫金葫芦是紫星妖道的本命神通融合炼制出的法宝,巅峰时确实可装万物,炼化成丹药,眼下蛤蟆实力大损,本命神通依旧不会变的。

    应该还是很厉害的吧.....她想。

    见到熟知蛤蟆实力的蜘蛛精点头,画红宜脸色一沉,拂袖侧开身子,脸色随后又绽出笑容。

    “既然家长不同意,那妾身暂且不求夫君与我一道回去了,不过,妾身相信,总有一天,夫君会和我在一起的。”

    说完,驭起妖风,身形已经消失在原地,四周群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夫人都走了,自然也不会继续围下去,一个个遁去夜色飞速离开,伴随的暗黑犹如潮汐退散,清冷的月光重新洒在林间,照亮出一片银辉。

    草丛响起虫鸣,老驴喷了一口粗气,收敛电光趴回地上继续睡觉,猪刚鬣追出几步,朝着林隙外的月色。

    “你提的要求嘛,都变的英俊神武了,总要看俺老猪一眼,再走啊!!”

    瓮声瓮气的大喊回荡,篝火旁,陆良生没想到因为一个葫芦把这难缠的画红宜给惊走了,葫芦厉害不假,可厉害到什么程度,他却是不知道的。

    “师父,这紫金葫芦当真可吞万物?”

    “以前老夫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那是因为,总觉的师父是吹嘘多一些。”

    “哼哼......现在知道了吧?”

    蛤蟆道人哼哼两声,转身回去书架隔间,背对着徒弟,挥了挥蹼,声音威严叮嘱“睡觉,明日一早赶紧赶路回去,为师要加紧修复伤势了,别一天搁外面,尽人欺负!”

    “是,明日一早就离开。”

    陆良生拱了拱手,也将手里的月胧抛回去,“用不到你了,回去吧。”剑身轻吟,嗖的一下,插回鞘里,剑鞘沉了一沉,回去坐下的陆良生就听书架那边,传来啪的一声,蛤蟆道人捂着脑袋,看着落下一截的剑鞘,摇摇晃晃两下,“.....彼其娘之!”的骂了一声,蟾眼一翻,趴去被褥上,腿脚一弹一弹的抽搐。

    “师父!”

    陆良生赶忙过去,翻过蛤蟆,只见师父舌头歪斜嘴边,亮着肚皮昏了过去。

    月胧剑摇了两下,弱弱的说了声。

    “本法丈,不是故意的.....”

    唉~

    陆良生叹口气,手指弹了一下剑身,便将师父拾起来,捧在手心坐回火旁,放在袍摆上,用一角盖去他身上,拿过一本书,翻看的同时,叫回那边愤愤不平的猪妖,连着赶路,又与一群妖怪闹了一番,猪刚鬣也是有些困意,说了几句,伸个懒腰就着火光,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火光照着酣睡的猪妖、匍匐抖动长耳的老驴,以及在徒弟袍摆上昏睡,不时抽搐脚蹼的蛤蟆,纸页翻动的轻响偶尔停下,陆良生抬起脸,望去漫天星斗,想起叫画红宜的画皮妖,思索着对方之前说过的每一句话。

    叹口气,摇了摇头。

    ‘......有点难缠啊。’

    漫天繁星一眨一眨闪烁,荒郊野岭间,某处山壁有着火光亮出洞口,一阵阵妖风呜咽在里面乱卷,蜘蛛精朱二娘、狐狸精红娘面朝上方一张白骨大椅,低头不敢抬起。

    “臭蛤蟆——”

    画红宜咬牙切齿,长袖下长着猩红指甲的手掌握紧,呯的砸在扶手上,披风哗的洒开。

    “拿师父名头压我,你也杀的人,可比我还多,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下方,蜘蛛精硬着头皮抬起脸:“夫人,那蛤蟆,原本道行可比妖王,非常厉害,吃的修道者和妖怪不在少数,不好轻易招惹。”

    一旁,红狐搅紧手指,想到却是火光里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夫人为什么一定要找那陆良生?他学业有成,意志坚定,何况一身正气......说句夫人不爱听的话,从他给那位红怜立庙看得出,他不会与夫人有......”

    下一刻,红狐身子直直撞在洞壁,震得附近火把掉了下来。

    哗~

    画红宜按下披风,俏脸仿如结霜,狠狠盯着地上侧卧,吐出一口鲜血的狐妖。

    “再说一句,本夫人扒了你的皮当脚垫!”

    她目光扫去洞内两侧,坐回白骨椅上,猩红的指甲哒哒的点在上面,眯起眼帘。

    “夫君太过正气,确实不适合本夫人,但若是一身杀业,凶戾至极的陆良生,你们觉得如何?”

    想到那个矮小的身影,红唇陡然勾起笑容。

    “.....哼哼,本夫人倒是有个好主意.....夫君.....你会回来我身边的。”

第三百五十二章 夏日炎炎,风吹云动

    丝丝灰色游云遮去半轮明月,漫天的星辰渐渐隐去夜空,泛起的青冥山麓里,两盏纸皮灯笼摇摇晃晃,光芒照着两人的身影走过偏僻贫瘠的山村。

    汪汪汪——

    茅屋院落不多,偶尔能听到院中黄犬狂吠几声。

    提着灯笼的两人没有进入村子,绕过村口继续朝前面的山林穿行,两人脚步似缓实慢,一晃眼已进了林间,‘咔’枯枝踩断的轻响,惊起枝头老鸦‘哇’的发出嘶鸣,飞离树梢,吓得其中一个稍矮小一点的身影停了停。

    “师父,有村咱们为什么不进去?好歹能歇歇脚。”

    “都睡了,岂能打扰别人清梦,修道中人,这点苦头都吃不了,还修什么道。”

    “那今晚,我们睡哪儿?眼看天都快亮了。”

    昏黄火光透过纸皮灯笼照着的两人是一老一少,挽着道髻,穿着一身陈旧的道袍,尤其小道士袍上还有几处补丁,一些位置洗的发白。

    一旁,同样提着灯笼在走的老道士,看了看四周,随意寻了处位置,将背后一柄长剑拔出插到地上,腰间的酒葫芦也挂去剑柄,随意躺下去,架起腿准备睡觉。

    “天为被、地为席,走到哪儿都能睡个痛快,乖徒儿,快些睡了,明日一早还要.....”

    老道士话语陡然一停,那边徒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不情不愿慢吞吞过来坐下,开口说道:“就知道说些糊弄人的鬼....”后面话语还未没说完,躺下的老道士坐起来伸手将他嘴捂住,一挥袍袖拂去两盏灯笼,里间灯火瞬间熄灭,周围顿时陷入黑暗。

    “别出声,有妖气!”

    捂着徒弟嘴的老道士压低嗓音说了句,另只手一翻,几张黄符随他动作打去四周距离几步的树躯,朱红符文法力悄然一闪,肉眼无法看见的空气里,隐约形成一个圆。

    “师父,怎么回事?哪儿有妖怪?”

    被老道松开嘴的徒弟,蹲在一旁,眼珠子四处乱瞧,正想站起来,被师父一把按着脑袋又压了回去,下一刻,就听结界外面树林哗啦啦作响,像是翅膀扇动的风声从不远的一侧飞了过去,落到地上。

    “在此间歇会儿,再继续赶路。”

    藏在草间的师徒二人听到这话,不像是只有一只妖,令得老道不敢轻易动手,果然,片刻另一道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

    “.....咱们这次能赶上盛会吗?到底要做什么?”

    月光投下林隙,模模糊糊能见一个长着翅膀的妖怪在于另一个妖怪说话,看到对方展开的蝠翼,吓得小道士脸色惨白,而一旁的师父,听到‘盛会’二字,眉头紧皱,身子微微前倾,想要听得更加清楚。

    那方,像是长有蝠翼的妖怪嘶哑笑出两声。

    “如何不能,此次西北群妖汇集,咱们赶去自然能凑上热闹,听说紫星妖道修复伤势重出山河回到西北,此刻差不多要到长安了......”

    后面的话语渐小,可那‘紫星妖道’四个字,让偷听的老道士眼皮直跳,待到那边两妖又说了几句,着急赶路,驾起妖风消失不见,道士这才起来,挥手收了布下的隐匿气息的法阵。

    “紫星妖道.....”

    喃喃念叨这个名字,一把将徒弟拎起来,拖着就往回走,小道士回头捡起灯笼,挎着一个小包跟在后面追问:“师父,出什么事了?那两个妖怪说的紫星妖道是谁啊?”

    一连问了两句,老道士都没回答,籍着月光,脚步飞快,一路下到山脚,在一块大石头旁,从腰间掏出几张黄符铺开,咬破指尖在上面写写画画,随后就在徒弟目光里,折成一只纸鹤。

    “去!”

    手掌一摊,那静止的纸鹤像是活了过来,纸做的翅膀慢慢扇动,飞离了老道掌心,升上夜空,朝着渐渐泛起鱼肚白的东面化作一道法力的流光。

    晨光破开云隙推开黑暗,照下北方某座云雾萦绕的大山,飞鸟划过翻涌的云海,落去蜿蜒的山道老树上,眨着鸟眸望去远方凸出林间一块青岩大石,须发皆白的老人阖目盘坐,身后蜿蜒而上的石阶,高耸的山门高出一片片树笼一截,上书:承云二字。

    云气四溢,蔓延过去石阶上是一个开阔的平台,地砖白黑二色,砌出巨大的阴阳,附近各设楼舍数栋,金色晨阳推延过来,洒去山壁,有硕大的字迹雕刻,由不知何材质的红色漆料涂刷出‘道’之字。

    阳光里,显得恢弘庄严。

    而两侧,均是密密麻麻的空洞,互不连通,有时能见烟气缭绕飘出,也能见有身影盘腿打坐,静心明悟。

    远处的天光,有法力流转,下方山门中有人抬起头,衣袍飘飘,摊开掌心,让那流转法力的纸鹤降下,片刻,在那人手中化作一张黄符,上面两行字迹,看上一眼,急忙走去正楼,朝守卫的师兄弟拱了拱手,跨进里面,恭谨的唤了声。

    “掌教。”

    前方人物画像前,焚香萦绕,发髻斑白的老人打扫着香炉,朝祖师稽礼。

    “祖师爷面前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那老人挪了挪小炉位置,转过身来擦去手上灰烬,这才开口:“何事?”

    “外门人,飞鹤之法传讯,紫星妖道出现了。”

    刚坐下的老人端着茶水停下动作,就连门外守卫的门人听到这句话,也斜过视线看去里面。

    紫星妖道....

    呯!

    茶盏重重放去桌面,老人阖了阖眼,片刻后,起身径直越过了报讯的门人,走出房门,双手负去后背看去山壁上那巨大的‘道’字。

    “乱世刚定,妖孽又横行,我辈斩妖除魔,向来不享太平,承云何在!”

    远处的山壁,许许多多道声音从洞里传出,混在一起。

    “我辈在!”

    老人一挥宽袖,楼中一柄法剑飞出挂去他后背,声音暴喝:

    “随我斩妖除魔——”

    法音雄浑,响彻山门,那密集的空洞,瞬间亮起一道道法光,从里间飞射而出,宛如流星。

    .......

    划过晨阳的一道道法光射向天际,讯息以此为中心也在同时向其余修道山门飞去,当年作乱的紫星妖道再度出现的消息,犹如滚热的油锅倒下了一瓢清水,沸腾起来。

    东南面的离火门,一道道身影越众而出,跟随几位门中长老飞快下山,而中部大州,隐匿人间的聚灵府也在响应同道中人的号召,赶往长安。

    曾经恶名昭彰的蛤蟆大妖再次出现的消息,在修道者间流传,知晓的,不知晓的都在言传,或赶去助阵,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路过的山麓之中,背负木匣、络腮大胡的魁梧身影躺在岩石上舒服的晒着阳光,也被邀请在列。

    “那妖到底何物,让这么多同道中人前去?”

    “兄台竟不知?那紫星妖道,当年为祸一方,屠杀一个镇的百姓,之后更是吃修道中人无数,几大宗门费了许多力气才将他击伤,如今又出来,自然要过去帮衬一二,降妖除魔!”

    “那是妖是何物成精?”

    “我也是听说,好像是一只蛤蟆。”

    与他们同行的络腮胡汉子,一停脚步,皱起浓眉的更皱了。

    “蛤蟆.....记得陆道友身边也有只,莫非.....”

    同路的几人停下,回头看他:“这位道友,怎么了?可有什么疑惑?”

    “无事。”

    那汉子正是独自行侠仗义的燕赤霞,他摇摇头:“无事,就是喜欢独来独往惯了,此地离长安也算不远,我独自过去就好。几位,告辞!”

    辞别了这几个修道中人,燕赤霞转了一个方向绕开他们前行的路线,对于心中的疑惑,自然需要找到陆良生才能解惑。

    但愿不是陆道友身边那只蛤蟆.....

    脚步渐渐加快,穿过林间落下地面的一道道斑驳,去往长安。

    阳光蔓延云端,远去曾经北齐的地界,如同佛陀横卧的延绵大山间,晨钟悠远长鸣。

    咚~~咚~~~

    钟声浑厚古朴,回荡山间,浸在这片钟声、焚音里的香客、游客来往山间青石板铺砌的山道,观赏、或虔诚的朝悬崖无数佛像礼拜。

    人群进出的万佛寺内,身如弥勒的法净和尚守着紧闭的关门,某一刻,禅门打开,他睁开眼睛起身回头,一个干瘦身形、苍白须髯的老和尚缓缓走出。

    “师.....父!”法净合掌躬身。

    “法净!”名为镇海的老和尚单竖大无畏法印于胸前,另只手取过供奉佛像前的紫金钵托在掌中,轻缓的语气里,有着让人难以抗拒的威严,仅仅看去一眼,如同佛法中的怒目金刚。

    “随我出寺。”

    “是!”

    胖和尚歪了歪脑袋,莫名其妙的跟着师父离开,然后去往山下,不过,许久没出来了,法净心里多少也有些舒坦,不知陆施主可还在游历,若是碰上,彻夜与他聊聊也好。

    .......嗯,还有孙道长。

    大抵想到妙处,肥厚的嘴角偷笑一下,很快又掩饰下去,跟在师父后面,一路去往西面。

    .......

    与此同时,长安西门,人潮熙攘,高声叫卖、揽客的吆喝嘈杂里,陆良生牵着老驴带着猪刚鬣一路穿过繁华的长街,闵府不敢住了,随意寻了家客栈,洗漱一番,换了身行头,干净清爽的去往骊山,拜会骊山老母,方才不觉得失利。

    摇摇晃晃的书架里,短小的身影眼皮跳了一下。

    “良生啊,赶快办完事回栖霞山,为师眼皮最近跳的有点厉害,总感觉有人惦记为师。”

    蛤蟆道人全身缠裹绷带,脑袋上也缠了一圈,打了个蝴蝶结,撑着下巴看着外面青翠的夏日山麓。

    心里泛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出来一趟,弄得全身是伤,再不回去将养一番,怕撑不到修复妖丹了。

    呱~

第三百五十三章 来了来了

    阳光酷热穿过山麓绿野,斑驳投在山道上,一阵接着一阵的蝉鸣声里,叮铃咣当的铜铃声从山脚慢慢传来。

    书生、黑汉、后面跟着一头老驴走上一节节石阶。

    飘着‘奉子茶’的旗幡招展,茶棚外,一袭黄色衣裙的女子礼貌的谢过相送的茶肆伙计,看到这边上来的两人一驴,嘴角笑了笑,也不说话,沿着山去走来的书生,他嘴唇微微抖动,‘哇’的一声忽然大哭起来,捏着抹布捂在胸口,撕心裂肺的哭喊小跑回茶肆。

    哇哇——

    哭声远去身后,陆良生好半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苦笑的摇摇头,牵着老驴跟上那黄裙女子。

    “姑娘跟在老母身边,也是大造化,何苦戏耍凡人,徒令他伤心。”

    那女子拎着茶罐,走在前面也不回头,轻声道:

    “伤心好过痴心,不能相守,何必妄求,陆公子觉得我说的对吗?”

    这话让陆良生有些感受,不由想起闵月柔来,修道中人岁月漫漫,凑到一起,最终未必能相守走过一生。

    不等书生开口,一旁的猪刚鬣抢过话,小跑跟在女子后面,连连点头。

    “女菩萨说得对,说得对!俺老猪就是这么想的。”

    蝉鸣声里,过了半山腰的石阶小道,过往的旅人渐少,越发荒凉,渐渐看不到人影时,陆良生跟着黄衣女子来到之前来过的山壁,这次不用行礼,随着对方径直穿进了山壁,来到骊山老母所在的另一个天地。

    蝴蝶绕着花海纷飞起舞,远方山峦轮廓,云雾见有仙鹤长鸣,在雾气里展翅划出一道轨迹。

    “师父、老猪,你们在这里等我。”

    陆良生回头向隔间小门内探头张望的蛤蟆道人、还有猪刚鬣叮嘱一句,便跟着女子来到翠林前,抖了抖宽袖,面向林子恭敬的作揖施礼。

    “陆良生拜见老母,我已从两界山回来。”

    前方翠林没有动静,树枝只是在风里轻摇,沙沙作响,片刻,只有陆良生能听到的老妇人声音,温和慈祥在他耳边响起。

    “老身那义弟在山下过得如何?”

    要不要如实相告?还是以那猴头宽慰的说法告诉老母?

    陆良生有些犯难,如实相告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引起这位骊山老母的怒意,想了想,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

    “回老母,猴王受刑山下,不得自由,寂寞苦厄,不过还是让晚辈回老母,他过得很好,无病无灾无烦恼,还说将来得脱之后,让晚辈领他看人间烟火,享一享太平繁华。”

    “这猴子......”

    翠林间,骊山老母响了一声不知高兴,还是愁苦的语气。

    “......早有这番想法,也就不会落到这下场了,陆良生.....”

    听到叫到自己名字,书生声音淡然,拱起手,安静的听着老妇人接下来的话语。

    “.....你弟子身躯已复原,去将他领回去吧,切记不要再掺和人间王朝之事,也不要告诉他人,来过我这里寻求帮助。”

    “良生,谢过紫元君。”

    听到屈元凤无碍,陆良生不敢怠慢,恭敬的又行了一礼,反正礼多人不怪,敬一敬,不会少块肉,说不得还能结下善缘。

    “等等。”

    正要跟随黄衣女子离开,骊山老母的声音再次传来。

    “福祸双栖,此去路遇困途,犹记初心,才有得,好生用山海无垠,莫负前人栽树,轮转因果,去吧。”

    老母这话.....什么意思?

    陆良生施了施礼,跟着黄衣女子思虑这番话,回头又望去翠林,眼中露出疑惑。

    “难道是在告诫我?”

    来到山泉寒潭,濯尘池中,寒水平静,一缕缕白气弥漫交织石台周围,无时无刻滋养着上面躺着的身体。

    陆良生施了驭水的法术,踩在水面过去,石台上,徒弟的面容恢复往日的红润,黝黑的皮肤变浅了些许,微微起伏的胸腹,说明身、魂已经融合。

    或许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紧阖双眸微抖,慢慢睁开眼帘,看到眼前的师父,屈元凤虚弱的嚅了嚅嘴。

    “师父......”

    “不要说话,闭上眼继续休息,省的落下病根。”

    陆良生伸出手指轻点在徒弟眉心,原本还想开口的屈元凤张了张嘴,眼帘一合,头歪去旁边,昏睡了过去。

    “缩!”

    一掐指决,躺在石台上的身体肉眼可见的急速缩到巴掌大小,书生将他捧起放去袖袋里,这才返回岸边,经过女子身边,朝她施礼。

    “事已毕,还请姑娘送我们出去吧。”

    “陆公子请。”

    黄衣女子矮身一福,走在前面带路,不多时,回到花海间等候的猪刚鬣、蛤蟆道人身前。

    “良生,徒孙如何了?”全身绷带的蛤蟆道人站在老驴头上,探了探脑袋。

    陆良生拍了拍宽袖,将里面安睡的屈元凤捧在双手,这才让蛤蟆放下心来,缠着绷带的脑袋上,蝴蝶结摇摆,咂咂嘴反身回到书架隔间。

    “那就好,好歹老夫的徒孙,没事就好。”

    这边,陆良生向那女子告别,离去时也朝翠林放心拱手躬身一拜,叫上还想上前与女子套近乎的猪刚鬣,拉上老驴走出此处天地,回到骊山老母殿外一侧。

    天光倾斜,鼎中焚香徐徐升上大殿上空,烟雾萦绕,来往旅人说笑,商贩吆喝小吃、兜售香烛钱纸,陆良生心情舒畅的看着一切。

    ‘人间烟火气,走到哪儿都令人愉悦的。’

    想到如今徒弟也救了,该是可以返回栖霞山,便跟隔间里的师父,还有一同来的猪刚鬣说起,两妖自然不反对,一个想要赶回去修复伤势,另一个还惦记着书生给他画一幅月儿穿薄衣的画像。

    “那走吧走吧,还耽搁什么。”

    “是啊,良生呐,再待下去,为师觉得怕会伤势过重.....”

    蛤蟆一想到最近受伤不想往日恢复的快,心里就一股毛孔悚然的感觉,像是要有厄事要来。

    “行,那去趟长安,跟宇文拓说一声。”

    陆良生收拾了下衣袍,趁着天还没黑下来,牵着缰绳,一路下了山,路过那茶肆,店中伙计眼角还挂着泪痕,不过已经没事了,端着茶水忙前忙后,想来也没时间给他伤心,要不了多久,自然也就忘了。

    ......

    从骊山下来到长安,不过二三十里的脚程,大抵在关城门前,是能赶上的,下了山后,道路变得平坦,陆良生也就不急着赶路,与猪妖化作的黑汉,边走边聊,向走城门过去。

    夕阳犹如潮汐席涌来,烧红西云的霞光,远远给巨大城池披上一层彤红。

    哇——哇哇——

    几只老鸦飞过这片残阳,落去道路附近的一颗孤树,立在树梢嘶鸣,看着下方走过的两人一驴,鸟眸偏转,望去更远的方向,一道流光划过天空。

    然后,更多的光芒好像常人无法看见般,接踵而至。

    老驴不安的停下,拉扯缰绳,陆良生同样也感受到法力的流转,抬起头,一道法光划过眸底,悄无声息落在官道尽头。

    扎着道髻,一身深色道袍的老人,两鬓斑白旁若无人走过身边旅人、商贩,朝陆良生看来。

    面无表情抬起双袖,拱了拱手。

    “贫道,承云门,不知这位同道中人,可否知晓一个叫紫星的妖怪,还请行一个方便。”

    吱嘎~~

    书架隔间小门推开,蛤蟆道人探出头来,露在绷带外的一双蟾眼,顿时凝实。

    “竟知道老夫在这里......不能拖累良生,赶紧走!”

    双腿绷紧,一弹,纵身跳出隔间,然后.....腰间绳子绷紧,直接挂在小门下面,摇摇晃晃,四肢胡乱挣扎片刻,看到对面老道望来的视线,稳下身子,就那么吊在半空,环抱双蹼,声音威严。

    “看什么看,老夫又不是紫星。”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残阳彤红,笼罩道路、城门,尽是人声喧哗。

    远远近近,来往的行人好似看不见官道中间的老道,仍旧说笑着接受城门士卒盘查,步入城中。

    老道颔首抚过须髯,伸手一摊,背后法剑‘锵’的一声出鞘,落到他手中一挽,斜斜垂去腿侧。

    袍摆抚动,老道声音平缓有力。

    “紫星妖道,贫道可认得你,显出真身吧!”

    对面,老驴歪着脖子看去后面,书架下悬着的蛤蟆道人摇晃着身子,四蹼并用奋力挣脱腰间的绳索,掉在地上,顶着头上绷带打出的蝴蝶结爬起来。

    ‘彼其娘之.....老夫裹成这样都认得出来?’

    眸子在眼眶里转了转,拍去身上灰尘,啪叽啪叽走上前时,一道阴影遮盖了视线,驴头前面的陆良生背对着他,侧过脸低声道:

    “师父,让我来应对吧。”

    “良生,你回.....”

    不等蛤蟆道人开口,陆良生转回脸,过去朝那老道拱手施礼,只要没一见面就动手,总该是有回转的余地。

    “栖霞山陆良生,见过道长。”

    对面,老道士须髯抚动,微微颔首打量书生,握剑的手抬起,还是还去一礼,感受到对方境界,忍不住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丝赞赏。

    “这位陆道友年纪轻轻有这般修为,算是天纵之资,不知是哪位高人门下,为何与妖物为伍。”

    “谢道长夸赞。”

    陆良生垂下手,看到对方也垂下法剑,挥袍施了隐身、隔音的法术,将周围十几丈笼罩进去。

    “.....晚辈无门无派,不过侥幸得以跨入修行,而道长口中的紫星道人,便是家师,旁边这位黑汉,乃我友人。”

    老道士目光瞥了一眼黑毛大汉,浑身浓郁妖气,常人看不出,他岂会看不出?

    “又一个妖类,还是野猪成精。”

    猪刚鬣露出原形,两大耳呼哧呼哧扇了扇,瞪起铜铃大眼,指了指自己,颇有些无辜。

    “你们说归说,关俺老猪什么事?”

    一甩袖口,走到一旁:“你们打你们的,扯我做什么,真是的。”

    “道长!”

    这时,陆良生让猪刚鬣暂且不要说,怕引起更多麻烦,目光诚恳望去老人,拱手开口。

    “我师父与道长是否有什么误会?”

    站在人的影子间的蛤蟆道人听到这句话,有些急了,跑过去拉徒弟裤腿,使劲扯了两下,压低声音道:

    “良生,别说了,还是让为师来。”

    言语落下,那边的老道士重重哼了一声,“误会?!”一抖剑锋,迈开脚步朝这边缓缓走出几步,衣袍无风鼓动起来。

    “当年洛河镇几百条人命,你问紫星妖道是不是误会?想来你这书生被他蒙蔽,贫道不怪你,还请移步离开。”

    几百条人命?

    陆良生脸上愣住,下意识的侧脸看去被自己影子遮住的师父,那边还有老道士的声音在说。

    “紫星妖道,妖性难驯,一场毒雾屠了洛河镇几百口人,变得血浆,尸骨无存!你当他是师父,他可当你是徒弟?怕是收你的时候,就想要吃你!”

    老道脚步一步一个脚印落下,声音铿锵有力。

    “......重重大山突围,吃了无数途中之人,斩妖除魔的正道中人不少死于你师父之口,看你表情,也是不知晓的吧?此妖被万佛寺高僧镇海大师打伤后,遁的无影无踪,今日再见,岂能让他继续活着!!”

    后面的话仿佛每一个字都有极大的重量,撞在书生心坎,偏去的视线,落去矮小的身影,声音有些艰难。

    “师父.....他说的可是真的?”

    蛤蟆道人一蹼拍在脸上,然后垂去身侧,低下脸不敢与徒弟对视。

    “真的,都是真的,为师杀过许多人......吃过很多人......”

    徒弟知道自己是妖,可也极力隐藏当年做下的事,毕竟已徒弟那个性格,恐怕......然而,眼下,什么事都戳破了。

    没有了。

    垂下双蹼的短小身形微微抖动,绷带一层一层滑落脚蹼周围,蟾脸缓缓抬起,看去那方的老道士,蟾眼泛起红点。

    “臭道士.....”

    蟾嘴裂开,露出上下细密的锐齿,大吼:“——你满意了吧!!!”

    像是无数人的声音重重叠叠咆哮而出,卷起一阵大风,吹飞洒落的绷带,紫色妖气冲破体表,弥漫开来。

    “妖孽,放肆——”

    法光骤亮,老道士长须猛的抚动,厉声暴喝,手中法剑一抬,剑尖燃起一团火焰,掌心推在剑柄,往前一送。

    ‘嗡!’

    剑身破空,火焰倒伏,延着法剑拖出一条火龙半空游窜,发出响亮的嘶吼直奔对面紫星妖道。

    “斩妖除魔!”

    老道士须髯怒张,手臂横挥落下:“斩!”

    法令落下的一瞬,呈在蛤蟆道人眸底的,是直飞而来的‘火龙’张开长吻嘶鸣长吼,然后,在视线里放大。

    轰——

    呯!

    紫烟动荡震散,猛烈的气浪吹在他蟾脸上睁开不眼睛,只感到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退过来,从他头顶抚过,地面全是‘咔咔’的断裂声。

    风声、火浪缓和,蛤蟆道人放下蛙蹼,睁开眼睛,前面没有了徒弟的身影,地上只有两道深壑从他两侧划向后面。

    那是脚印硬生生犁出的两道沟壑。

    “良生.....”

    他身后,书生身子半弓,持着月胧剑横在胸前,浑身上下滚热的烟气升腾、缭绕,衣袍不少地方有着火焰烧出的黑迹。

    “良生!!”

    蛤蟆道人收敛紫烟妖气,飞奔跑过去,仰头看着徒弟,蛙蹼不知所措的挥舞。

    “你怎么样了?替为师挡剑做什么,我挡得下啊——”

    远处的老道士伸手收回法剑,看着身子几乎都弓起来的书生,抿紧了双唇。

    “你这....晚辈......当真要护这妖孽!?”

    呼呼.....

    呼呼呼......

    陆良生捏紧月胧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仓促解下对方一剑,令他不好受,紧了紧牙关,缓缓直起身子,目光扫过面前的蛤蟆道人,也不知是笑,还是什么的情绪爬上来。

    声音挤出牙缝。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老道士点点头,没有一丝表情。

    “好。”

    上方的天空,一片残红天光里,越来越多的法光飞来,山麓林野间,轻身飞纵的一道道修道之人,秉持心中的斩妖除魔,朝这方发足狂奔,转眼及至。

    .........

    矗立夕阳中的城池,亦如往日的繁华,飞过残阳的鸟雀落去皇城屋檐,正与族兄、当今天子杨坚说话的杨素忽然停下脚步,抬起头望去天空一闪而过的法光,眯起了眼睛。

    “看什么?”

    杨坚好奇跟着抬起头来,除了夕阳残红里夹杂的几片云朵,没有任何东西。

    “是修道者.....很多。”

    一旁,杨素是头一次见这么多修道中人的气息出现在长安,不敢大意,当即拜辞了兄长,飞快回到府邸,朝着城外奔去。

    另一头,越想越不对的皇帝,沉吟片刻,看着族弟离开的方向,招来侍卫。

    “召集皇城兵马、还有城外韩擒虎麾下士卒,随朕出城!”

    命令下达,随传令的奔马带去各方,一拨拨的皇城禁卫集结,奔去长街的同时,城中写有‘宇文’二字的府邸,同样感受到不详气机的宇文拓推开房门,跃上房顶,望着城南的方向,过得一阵,不顾禁令,朝那边赶了过去。

    夕阳落下最后一抹光芒,云又起来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广结善缘之人,必有多助

    夜色降下,城中升起万家灯火,巡视的城墙上,士卒眼中空无一物的城外官道、原野,一道道人影冲破黑暗,持剑从半空落下,以老道士为中心,呈出半圆。

    “这边!”“赶上了!”

    “怎么还没打起来?!”

    “老夫感受到紫星妖道的妖气,快跟上,就这边!”

    夜风吹拂,沙沙的脚步声,伴随嘈杂的人声,从四面摇晃的林野冲出,这些人服饰各异,有男有女,负刀持剑,也或奇形怪状的兵器,上面多有法光的痕迹,俱都是附近小宗小派,也有各路散修,足有上百人。

    “赶上了,那边那只蛤蟆就是紫星妖道!!上回我见过他!”

    有人大喊起来,也有声音朝那边的承运门中人,拱手说道:

    “承云门的诸位道友,我等同来助阵,一起斩妖除魔!”

    影影绰绰人群之外,一道负着木匣的虬须大汉攀上树梢,抬头望去道路间,一袭白袍,持剑微弓身子的书生。

    浓眉紧皱,压在树杆的拳头一连串‘咔咔’骨骼轻响。

    “真是陆道友.....这如何是好......”

    燕赤霞一咬牙,身子刚一动,陡然一道声音从他背后林野上方响起。

    “诛杀紫星妖孽,能少了我离火门!”

    树笼狂摇,十余道人影,鞋尖点过树叶,齐齐飘飞落下,为首那人,凸额头,满脸络腮大胡,须髯蓬松,细看下,能瞧出暗红。

    “还有我聚灵府!”

    那边十余人刚落下,围上去,另有二十余人青色单衣内里云纹袍,手持长兵法器出现,当中一人,下颔半尺长须,青衣青袍,气质儒雅,朝承云、离火拱了拱手,又转去各路为斩妖除魔而来的修道中人一圈。

    这才看向前方一驴一书生,目光随后落去书生身前矮小的身影。

    “紫星妖道,没想到真是你,当日门中十五个弟子之仇,今日该有一个了结了。”

    “且慢!”

    承云老道忽然开口,抬手让三方欲动的修士停下,看去对面受了他一剑的书生,不过双十有余,能从一个散修到元婴,实属难得。

    “这位陆道友,你天资非常,我等俱都是同道中人,为一妖孽而战,不免有些可惜,你也看到了,各方降妖除魔同道均已赶来,根本无胜算之机会,还望这位道友,念修行不易,不要枉送性命。”

    那边,蛤蟆道人捏紧蛙蹼,想要冲去对面,呯的一声,森寒剑面插在他前方,钉在脚前,回头,就见书生撑着剑柄,慢慢直起身子。

    “良生,你别管,这是为师的事.....”

    “师父.....你退后。”

    丝丝血迹挂在的嘴角微开,陆良生俊秀的脸孔微微侧了侧,挤出一点声音,持剑站直,目光却是扫过周围一道道手持法器的修道中人。

    迈开脚步走过师父,握着剑柄抬手朝他们一拱,缓缓轻声道:“栖霞山陆良生,见过诸位。”

    “陆良生?”

    “这名字有点熟悉。”“......南陈砸金銮殿的那位?”

    “可能还真是此人,之前还被大隋皇帝敕封什么真人,还觉得他不错,没想到居然跟紫星妖道这种吃人无数的大妖混在一起。”

    “书生意气罢了!”

    周围有不少听说过陆良生名字,倒也没有急着动手。

    “观此人面相,身中隐隐怀有浩然正气,应该非那种奸邪之辈才对,莫不是其中另有缘由?诸位不妨先听如何说。”

    “嗯,但不可松懈,再让紫星妖道逃了。”

    纵然当中有不服气的,可大伙都是修道之人,讲究修心养性,有人这般说了自然暂时按下动作。

    “那行,听这书生要说什么。”

    一时间,四周人声渐渐安静。

    陆良生深吸口气,运起法力将身上的不适驱散,稳了稳心神,朝他们道谢一番,

    “......在下与诸位相比,修道日浅,不懂修道中林林总总的规矩,但也知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刚才听那位道长所言,我师父害......”

    话到了嘴边,还未说完后面的话语,一阵烈风吹来,震砌天地的佛号汹涌而来。

    “我佛慈悲——”

    远远近近,山麓、城墙都在回荡,城上士兵听下脚步,纷纷挨着墙垛探出身子,看着下方黑暗、远方的山麓,眼中露出迷茫,根本看不到半道人影。

    城墙下方。

    人影攒动,听出这声佛号的修道中人,顿时炸开了锅。

    “镇海老和尚也来了,他不是在闭关修禅吗?”

    “肯定是察觉到紫星妖道的妖气,才出关的。”

    话语间,陆良生看去一个方向,林野唰的冲出几段枝叶掀去半空,一道人影飞了出来,麻鞋落地激起灰尘的一瞬。

    “孽障,可认得贫僧!!”

    干瘦的身形拖着宽大的僧袍,一步一个脚印,轰轰轰跨步直奔而来,苍髯怒容,好似庙中怒目金刚,僧袖‘哗’一拂,飘展开,枯瘦的单掌竖出一印猛地推出。

    ——明尊降魔印,大威天龙!

    佛法掌印,直冲蛤蟆道人,转瞬即至。

    “师父退开!”陆良生脚下一沉,迎着铺天盖地的祥和佛法,袖中手掌翻出,手心赫然亮起‘敕’字法光,同样迎上了上去。

    ——乾坤正道!

    刹那,两掌相抵。

    下一刻,金光、淡蓝法光轰的巨响,光芒直接打破此间阻隔凡人肉眼的结界,城墙上的士卒抬手遮住眼睛,就连下方修道中人仓促间也被两人相抵的法力激起的气浪吹的衣袍猎猎作响,须发向后倒飞。

    片刻,相冲的法光稍退,一身僧袍的镇海老和尚在他们视线之中,保持出掌的姿态,踩着地面硬生生向后平滑半丈,而对面的书生,同样保持出掌的姿势,向后退出一丈,只不过周身金光四溢,形成一轮圆,后面,还有青白电光闪烁,乃是那书生的驴子用头顶在后面,以及一只身形肥大的猪妖推着驴屁股......

    茂密的黑毛间,密布一层汗珠,想来被佛法克制,颇为不好受。

    “你当俺老猪是朋友,俺老猪就帮你,只可惜兵器还未拿回,不然这帮人间修道者,再来一群,俺老猪都帮你料理了。”

    儿哼昂哼~~

    老驴适宜的,也跟着叫了一声。

    陆良生侧脸,咽回喉咙间的腥甜,挤出一丝笑:“谢谢。”

    “狂妄!”

    对面,镇海老僧一横手臂,袍袖洒开,手掌一翻,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金钵,横出的手掌往钵口一拂,有佛法金光绽出。

    “贫僧就先收了你这猪妖。”

    就在这时,一声嘭的声响在一侧林间传来,漆黑夜色里,一道火焰撕开黑色,朝老和尚急速飞去。

    镇海老僧一动不动,苍髯抚动,轻描淡写一抬手,僧袖将那火焰呯的一声打的偏转方向,倒飞回去。

    “一群人欺负一个,算得什么?!”

    一道黑影踩过树梢跃上半空,将那倒飞回来的火焰捏在手中,落在那边陆良生身侧,脚下地面蛛网般碎裂一圈。

    陆良生瞥去一眼,那人一身黑衣长袍,戴着斗笠,腰间悬着几颗干涸的妖怪头颅,单手持着一柄长刀,另只长袖空荡荡的飘身侧。

    书生嘴角勾起微笑,朝对方点了点头。

    “千卫。”

    斗笠微抬,露出满是胡渣的面容,“相交一场,你我用不着客气,了结这边,记得到城里请我喝酒。”

    “喝酒怎么少得了燕某——”

    另一道声音传来,背负木匣的虬须大汉也从林中出来,几个飞纵来到书生身旁,与左正阳一左一右。

    他手掌一拍匣底,飞出一柄玉剑悬在半空。

    “诸位,燕某恩怨分明,这书生乃知交好友,不能不帮,得罪了!”

    镇海老僧呲牙欲裂,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两个修道中人,一个修为尚浅,不足为虑,另一个背木匣的修为精湛,须发怒张,瞪着他二人。

    “我等修道中人斩妖除魔,乃是顺天道而行,你们.....”

    “师父!!”

    半空一道人影着杏黄僧衣轰的坠下地面,溅起无数尘埃,体型膘肥,与那边猪妖不逞多让,看去那边的陆良生,又看去苍髯干瘦的老僧。

    “师父,能,否,不要,急着,陆道友,非恶人。”

    老僧瞪着眼睛转过头来:“你也认识此人?”

    法净垂下脸,但还是点了点头。

    “弟子,认识。”

    与此同时,城墙上,见到突显的法光、忽然出现的一群来历不明的人,先是惊诧,反应过来后,急忙让人敲响了鼓声传讯,然而不久,一道命令传来,让他们打开城门,只见城中街道,一道道士卒的身影骑马、持枪奔涌过来。

    “怎么回事?”

    “好像是陛下身边的侍卫。”

    “小心头顶!”

    一人提醒大喊,上方一阵风掠了过去,肉眼根本无法看清下,那风里夹杂的人影,飘去城下,落在附近树顶,声音聚齐法力,暴喝。

    “尔等修道中人聚集长安何事,还不速速散去!”

    嗯?

    那人视线里,陡然看到前方凌乱道路间一抹白色,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是树顶拱手施礼。

    “陆真人!”

    “见过越国公。”陆良生也拱了拱手。

    唏律律——

    城门口,一身金甲金盔的杨坚此时带着兵马出了城门,自然听到了族弟的话语,目光威严扫过周围一干修道之士。

    “尔等修士,不好好山中参悟天机修道,来朕这里以多欺少?”

    人间帝王自有一股威势,大手一挥,声音雄壮。

    “围起来!”

    一队队皇城劲卒奔涌,衣甲兵器碰撞,带着‘咵咵’的声响,两侧蔓延开,林立枪林刀兵倾斜,便是轰的一声,爆出‘哈!’的暴喝,齐齐指去这两三百人,城墙上,弓手也搭箭挽弓,瞄准了过去。

    气氛凝固,顿时一片精气狼烟。

    夜空星月繁密,相隔较远的山林,有着目光看着这一切,红裙薄纱的女子坐在树枝上,轻笑着从一身白袍的书生身上收回。

    “看,一点小计,就成了,两边弄出火气来,夫君手上难免不沾血了,这好人啊,一旦沾血,比坏人还恶呢。”

    树下聆听的红狐妖、蜘蛛精垂下头。

    .......

    风吹过林间,沙沙声里,陆良生压下伤势,听着还有士兵朝远方赶来,他目光看去左正阳、燕赤霞,还有那边夹在中间的法净。

    视线最后落在脚边垂头丧气的师父身上。

    “师父.....其实不用打的。”

    蛤蟆道人抬起头,上方的徒弟只是笑了笑,如同往日那般,迈开步履朝前走去。

    “诸位.....”

    话语在喉间缓了缓,陆良生轻声开口,朝四周的修道中人拱手躬身。

    “......我师父的罪孽,陆良生来还。”

第三百五十六章 执念

    夜风带着书生轻缓的声音传去每个人耳中,在场的一众修道之人,阅历或深或浅,见过听过的事情也很多,陡然听到书生要替紫星妖道揽过所有罪孽,多少有些惊讶。

    “这书生怕是疯了,他不知道紫星妖道是何等凶残?”

    “你们迟来不清楚,之前此人说过,此妖乃是他授业师父。”

    “唔.....那就难怪了,不过如此一来,倒是有些不想与这人动手了。”

    “是啊,紫星妖道背了那么人命,又岂能说了就了......”

    “若只诛杀那蛤蟆大妖,不就行了?”

    “怕那书生要发疯的。”

    周围一阵言语说话,承云门有人走去老道士,低声道:“掌教,真让那个散修,替紫星妖道接下?”

    老道士闭着眼,抚须细细思索,片刻,睁开眼,对面那书生身子正微微发抖,对方先后接了他和万佛寺镇海老僧两记,就算是元婴境,也难以久撑的。

    ‘可惜了啊.....’

    心里轻叹一声时,远方沿着城墙奔袭而来的隋兵高举火把,火光在风里,响起陆良生的声音。

    “在座俱是我陆良生修道途中的前辈,可诸位同道也知师恩之重无以报答。”

    书生拱起手,随着说话慢慢朝前面诸人微微躬下,浑身微微的颤抖,这简单的动作,肌肉骨骼都有着难言的酸痛。

    师父遇上危难,可作为徒弟,不能坐视不理......

    ......可......唉......如是打起来,也让赶来的士兵徒遭祸事。

    看去像小孩做错了事的师父,陆良生直起身,看去两侧关切望来的左正阳、燕赤霞,拱手让他俩退后。

    “千卫,燕道友,多谢二位出手帮衬,但接下来还是我自己来解决吧。”

    “如何解决?!可能会死啊!”

    一侧,左正阳神色焦急,他混迹江湖日久,眼下这种情况,怕是要拿命来抵,甚至都还不够,他与同样望来的燕赤霞对视一眼,想要上去架起向前走去的书生,后者忽然转过身来,伸手一掌打在他俩前面。

    “定!”

    原本冲来的左正阳、燕赤霞二人,顿时保持出手抓来的姿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眼珠子在眶里乱转,使劲嚅着嘴唇像是在说让他别做傻事的话。

    也包括老驴、蛤蟆道人都被定住。

    “得罪了。”

    陆良生抱了抱手,转身走去前方,来到包围的中间,距离镇海老僧也不过七八步的距离。

    “在下不过山中少年,若是遇上师父,也就是各位口中的紫星妖道,就不会踏入修道一途,更不会看到这广阔多彩的世界,这是恩,我要还的。

    ......诸位与我师父往日有隙,他吃了许多人,杀了许多人,这是仇,也是你们该做的。”

    书生停下话语,阖了阖眼帘,咬紧牙关吐出一口气后,缓缓抬起手,惹得周围修道中人屏住了呼吸,树顶上的越国公杨素降下地面,跑到族兄马头前面,大吼:“陆道友,不可!”

    然而,那边的陆良生好像并未听到的话,只是缓缓睁开眼睛,宽袖退到手腕,竖起了剑指。

    “......但他是我师父,往日做过什么,我不知道,但从与我一起这多年里,从未做过害人之事,反而我能有今日,还是师父循循教导......

    ......记得有次陆家村与邻村发生争执,闹上公堂,我记得师父说,人要站得住脚,要站的堂堂正正,秉持正义而立于天地,不惜此身。”

    书生身后,保持一蹼站立,一蹼抬起跨步姿态的蛤蟆道人,蟾眼泛起水光,嘴唇微微抖动。

    “老夫为什么收你这么个烂好人.....徒弟.....”

    陆良生看着前方,听到身后这句微弱的声音传来,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记忆仿佛回到许多年前,那大旱的贺凉州土地上,求雨台上,莹黄的电闪雷鸣间,那飞奔跨上石阶的短小身形,掷出紫金葫芦替他挡下天雷。

    “.....我师父虽然是妖,其实本性并不坏,可犯下的杀孽,陆良生也不会为他狡辩!!”

    话语落下,并出的剑指忽然按去左肩,往外一拉,布帛嘶拉一声咧开,血气喷涌而出,只见一缕清气飘了出来,散在半空。

    这一下,让那方修道中人全都鸦雀无声,原以为那书生会替紫星妖道求情,没想到这般干脆,许久才从震撼里回过神来。

    “这家伙来真的,修为一散,怕是再难修得。”

    “.....诸位接下来怎么办?对方已经替紫星妖道扛下来,若我们还紧紧相逼,说出去有些丢人。”

    “可当年死的人怎么算?区区一个元婴境,废了就废了,说那么多口舌干嘛,杀了那大妖就是!”

    “非也非也,若是这般,我们就落了下乘,对修行不利。”

    “嗯,可也不知他话里,有多少是真的。”

    “呸,紫星妖道若改了吃人,我便当场把我这法器吃进肚里!”

    .....

    城门口,马背上的杨坚有些不明所以,他只能看到陆先生在肩膀一划,好像整个人受了重伤,差点半跪下去,一勒缰绳,促马上前来到族弟身侧。

    “陆先生这是怎么了?”

    “他.....替他师父挡罪,废去修为了。”

    “岂有此理!!”

    听到这番话,杨坚两颊鼓涨,伸手就要握去腰间剑柄,还未拔出就被杨素按住,后者按着马的颈脖推的倒回至城门。

    “陛下,使不得,不能掺和进去,这是修道者之间的事,何况对方还占了理。”

    “那你去帮陆先生!”

    杨素看着马背上的皇帝,微微张着嘴,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还未等他说话,城楼上陡然一道声音暴喝,震响夜空。

    “师父——”

    城楼上,士卒哎哎呀呀的慌乱叫喊,四处散开,就听轰的一声巨响,墙砖碎裂飞溅开来,下方听到动静的一众修道中人,回过头,一个青年捏紧双拳,站在踩呯的墙垛上,褐蓝重瞳冰冷的望下来。

    “你们......你们.....欺负我师父一人?!”

    风吹来,衣袍猎猎飞起,周身泛起一股青光,天空星月此刻都阴了下去,周围林野胡乱摇摆,树枝咔咔的断裂被风卷了起来,在夜空中翻飞。

    “宇文拓,住手!”

    陆良生虚弱撑起身子,竭尽全力朝城墙上大吼一声:“这是为师的事,你别乱来!”

    言罢,又是一指点去腹部,往外一拉。

    噗!

    一缕清气飞出,跟着消散。

    “师父......”宇文拓消去法力,愣住城头上,看着那方的身形踉跄不稳,虚弱的半跪下来。

    呼呼.....

    陆良生能感觉到周身法力正逐步消失,身后,被定住的燕赤霞、左正阳等人、妖挣开束缚,蛤蟆道人冲了上去。

    “良生、良生,你别吓为师,为什么要这么做啊。”蛤蟆道人第一次话语有了哽咽。

    书生艰难抬起脸,看着面前的师父,挤出一丝笑。

    “师父做的,就是我做的......”

    说着,左正阳、燕赤霞也飞奔过来,将书生搀扶起来,陆良生撑着他俩手臂,望去对面众人。

    “......往后,那洛河镇,陆良生在那里立碑,为亡者祈福,不知可否?”

    夜色里,一道道身影沉默下来,他们也都是修道中人,自然明白修道不易,自废修为,这种事,都替那书生感到心疼,何况,对方至始至终都未主动动过手,保持善意,真要再为难下去,不少人都觉得脸红。

    中间那位老道士见无人说话,目光不由看去离火、聚灵两门,见他们也拿不定主意,老道士便是走上前,重重的拱起手。

    “道友替师父担罪之孝,令人感触,但当年无数生命被屠戮的罪孽,非道友这般自废修为就能轻易化解,不过今日贫道不再打算逼迫,暂且放过此妖。”

    “你们这帮人来都来了,哼,又打退堂鼓,当真爱惜面子!”

    镇海老僧懒得看他们一眼,不理会这些被他一句炸毛的修道中人,目光望去陆良生,以及旁边的蛤蟆道人。

    “妖孽,犯下罪行,便是要伏诛,岂还能逍遥自在!”

    掌中金钵一抛,金光顿时大盛,法净和尚急的大叫:“师父,不可!”

    哗~~~

    夜空之上,有着衣袍飘展的轻响,众人视线中盛放的金光,忽然一暗,一件袈裟盖在了上面,卷裹着坠落下来。

    “我佛不仅有怒目金刚,亦有慈悲为怀,普度众生!”

    一个老僧着单薄僧衣,竖着法印唱诵了一句佛号,柱着九环锡杖叮叮当当慢慢走到镇海和尚中间,枯瘦脸颊露出笑容,微微躬身。

    “师弟,罢手吧。”

    这和尚,陆良生也是见过的,后来也听师父提起过,法号镇空,万佛寺有名的大德高僧,修道中人陷入迷惑,多有找他解惑,此时出现,令得越来越多修士垂下法器。

    “既然镇空大师都如此说了,干脆走吧。”

    “正好,我也不想与这书生为难,此人心性常人难有,难怪能蕴浩然气,走了走了。”

    “唉,这次白跑一趟,有镇空大师作保.....算了,不说了,我知另有一处有妖孽作祟,我去铲除!”

    “算我一个,等等在下!”

    各种各样借口,一拨接着一拨的修道中人三三两两结伴离开,陆良生也难以久撑,抬手朝对面的老僧想要施礼,从未有过的倦意潮汐般袭来,摇摇晃晃在左、燕两人中间一头栽倒,昏了过去。

    下一刻,燕赤霞将他抱起就往城里冲,被杨坚驱使士兵护送,飞奔去了宇文府。

    ......

    “师兄,为何要阻我?!”

    看着退去城门的一道道身影,尤其站在老驴背上回头望来的蛤蟆道人,镇海和尚咬牙切齿的一挥袍袖走了个来回。

    “那妖孽,当年差点伏诛在我手中,这是一件大功德,将来圆寂好能飞升极乐啊!”

    镇空老僧阖上双目摇摇头。

    “师弟,太过执着,生执念了。那陆良生挡去今日一场杀戮,可谓大善大德,斩断了冤冤相报之业障,师弟又何苦,再将业障带回来?”

    “你!!”

    镇海无法反驳,瞪着师兄好一阵,转身拂袖离去,身形一跃,消失在黑夜之中,一旁的法净和尚连忙向师伯告罪一声,也去追师父去了。

    满满当当的原因,空荡下来,风从这边吹去远处的山麓,坐在树梢看戏的画红宜狠狠一掌拍在树躯,震得大树树叶簌簌落下。

    “就这样被破了?夫君啊,妾身给你安排的路,为什么就好好走呢,非得要妾身亲自去一趟栖霞......”

    话语忽然停下,画红宜猛地一转身,喝道:“什么人?!”

    树下候着的红狐妖、蜘蛛精吓了一跳,循着骨夫人的视线望去,林间阴暗,有着沙沙的脚步声蔓延而来。

    星月清辉里,露出那人一身道袍,双袖抚动,刺有阴阳八卦的图案,三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人影抬袖一拂。

    瞬间,将画红宜,连带红狐、蜘蛛一起收入袖中。

    那人影轻飘飘飞去树梢,目光望去长安城门方向,那边,镇空老僧转过身,两人好似认识一般,互相微微点了点头,又各自离去,消失在这片夜色下。

第三百五十七章 常人、常心

    夜色深邃,城中长街只有斑斑点点的灯火还亮着,偶尔犬吠声里,还有两夫妻大声争吵,夹杂孩子啼哭。

    梆梆~~~

    薄雾沿着街道地面翻涌,敲着梆子的更夫,好像听到马蹄声,挑着灯笼回头望去街尽头,下一刻,敏捷的扑去街沿,几片快马踏着街道青砖狂奔而去,拐过路口,在一处府邸驻马停下。

    其中一匹马背上,着甲的士卒扶下一个老人,手里还有拎着药箱,跌跌撞撞被拉着进了写有‘宇文’二字的府门。

    穿过老树景石的前院,水榭长廊,两个清丽丫鬟端着热水,提着裙摆走过檐下暖黄的灯火,看到士兵带来的老者,连忙退到房门一侧,让对方先进去。

    里面守着门口的管事迎了老者进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撩开外面的薄纱帘子,“主家,宫里的御医来了。”

    “说了多少次,大夫郎中看不了!”

    置蚊帐的架子床榻边沿,宇文拓红着眼睛,拳头压在膝盖上,看着榻上昏睡的师父,偏过头来,让人将那皇帝遣来的御医领回去。

    房间内,还有猪刚鬣、左正阳、燕赤霞三人在,各自探了探床上昏睡的身形脉搏,蛤蟆道人一声不吭,沉默的盘在枕头旁,看着他们伸手施为。

    “陆道友本身没有大碍,只是这身修为,怕是没了。”

    燕赤霞收回手,叹口气抓过被子替书生盖好,他主修剑之一道的法术,看些伤筋动骨的伤势倒还行,牵扯到内里,就有难办了。

    风从廊外吹过,挤进窗棂,桌上的灯火摇曳,照着屋内几人叹着气,对于这样的事,着实没有其他办法可言了。

    ......

    夜色随着时间流逝,东方泛起了鱼肚白,素色衣裙的侍女托着温水,轻柔推开房门,走进屋内放去脸盆架,哗啦啦,拧干毛巾,过去替床榻上的书生洗脸,擦身子。

    温润的水渍浸过皮肤,陆良生昏昏沉沉的意识变得清晰。

    .....修为没有了,法力也跟着消散了吧?

    也就是说,我又成了普通人。

    福祸双栖,也好,师父该是没事了,大伙没事就好......

    意识回拢,慢慢清醒过来睁开眼帘,看着蚊帐的穹顶,有些乏力的坐起身,给他擦拭身子的侍女刚拧干毛巾,准备擦其他地方,见到书生醒来,急急忙忙想要出去唤人。

    “不用叫人,我能下地。”

    陆良生挥挥手让侍女停下,穿上外罩的单衣,坐去床沿套上鞋子,刚一站到地上,双腿一软差点栽倒,还在那侍女过来搀扶,才扶着圆桌走出两步,适应过来。

    “我昏睡了多久?”

    “回先生,就一晚。”

    “嗯,你且去忙吧。”陆良生点点头,打发了侍女离开,扶着桌沿走到脸盆架,下意识的勾起手指,使出驭水的法术,盆中温水平静无澜。

    “呵呵.....真没有法力了。”

    陆良生看着水面倒映的容貌,失笑了一下,双手捧过温水浇在脸上,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那就当一个寻常人吧,生老病死,也挺好,正好有了时间,多看些书籍,教教村里的孩子。”

    “良生。”

    身后床榻,响起蛤蟆道人的声音。

    书生拿着毛巾擦着脸上水渍回过头,看到师父拖着葫芦从床底出来,脸上露出笑容的同时,将毛巾挂去架上。

    “师父,何事?”

    蛤蟆道人放开葫芦,垂下脸:“你的修为.....”

    “修为没了就没了,师父也别放在心上。”陆良生脚步有些虚弱,还是过去将床铺被褥叠好,捡起地上的师父放到一旁,师徒两人就那么并排坐在一起,看着敞开的门外院色。

    金色的晨光在庭中放亮,照进窗棂、门扇,洒在书生垂在脚踏的步履上,酣睡的猪刚鬣抬头看了一眼,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床沿上,书生忽然笑了一下,开口说道:

    “我本就山村少年,一个普通人,若是没遇上师父,也就那样稀里糊涂的活过一辈子,如今法力修为没有了,可我还有过往的经历和眼界,懂许多的道理,明是非曲直,所以,还是赚了啊。”

    蛤蟆道人悬着两条短腿,挺着肚子,终究心里过意不去。

    “可还是因为为师让你失去修为,你心里,真的不怪我?”

    “人哪有没做错过事的?”

    陆良生伸手将师父揽过来,贴的更近一些,“当年初会法术的时候,就乱用过几回,有一次随父亲进城买笔墨,就给用法术强买了一回,师父当年从一只蟾修炼成妖,没人指引,才做了许多错事,至少,现在的师父,不是当初那个紫星妖道,而是一个讲究吃食、衣裳的人!”

    “你心里不怨为师就好。”

    蛤蟆轻轻吐出一口气,双蹼撑去身后,挺着肚子,与徒弟并坐看去外面晨阳。

    不多时,陆良生忽然开口:“师父,我们回栖霞山吧。”

    “现在?你的伤.....”

    “已经没事了。”

    陆良生从床沿站起来,在屋里找出笔墨,铺开纸张写下书信,留给宇文拓。

    ‘......为师修为全失,但心里并无失落,你无须担忧,为师已经没有什么可教导你的了,唯有的,望你好好照顾师弟,待他醒来,不用告诉他昨日发生一切,好生休养身体,将来再找机会为国出力。

    临走,为师最担心的,其实是你,一身神力不可乱用,也勿要因为昨日之事,记恨那些宗门大派。’

    洋洋洒洒写好每一字,吹了吹上面墨迹,这才叫起猪妖,带着蛤蟆道人,走出房门,看到长廊无人,转去侧院驴棚,书架还挂在驴臀上。

    看到主人过来,老驴兴奋的扬了扬脑袋,踢踏着蹄子小跑靠近,亲昵的蹭着书生衣袍。

    陆良生笑了笑,却是将套在它口鼻、颈脖的缰绳取了下来,丢到地上,伸手在它脑袋上轻轻拍了拍。

    “你走吧,我已经法力全无,没资格做你主人了。”

    过去将书架取下来,背去后背,陡然老驴伸过脑袋,张嘴将书架拉住,使劲的摆动脑袋,甩着鬃毛。

    儿啊哼啊~~

    兜转身子,将后背对着陆良生,示意将书架放回来。

    看着老驴的举动,陆良生笑起来,伸手在它鬃毛轻抚:“做一个凡人的坐骑,委屈也愿意?”

    老驴低头将缰绳咬住,伸头交给书生手里,朝蛤蟆道人轻声哼叫,让他赶紧爬上书架。

    “这畜生.....”

    蛤蟆湿红着眼,骂骂咧咧的顺着书架隔间垂下的绳子攀爬上去,系好后,那边的陆良生牵过缰绳,从后门离开,遇到府中仆人也只是随口敷衍两句,径直走上长街,等到宇文拓、燕赤霞、左正阳知晓赶来,一人一驴沐着晨阳,与旁边的黑汉穿行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已经去往东门。

    “师父.....”

    宇文拓看着手中的纸条,有着说不出的难受,左正阳、燕赤霞从他手中接过来看了看,也是叹了口气,便是拱手朝青年告辞离去。

    “既然你师父如此说,想来也是看的开,你就照信里所讲,莫要担忧,也不要去寻那些宗门的麻烦,谨用神力。”

    左正阳点点头:“.....你师父那边,正好我也有些想念富水县了,回去看看。”

    “多谢二位。”

    宇文拓拱手道谢一番,一路送两人出府,正巧碰上乔庄出宫的杨坚、杨素,带着百余侍卫过来,知道陆良生离开。

    “走了?”

    杨坚忽然一转马头,扬起鞭子抽取马臀,暴喝:“驾!”朝着东面快马追了出去,杨素等人急忙跟上,纵马飞奔冲过闹市,惊得人群避让,推着小车的汉子歪斜倒去路边摊位,端着汤水的伙计被撞了一下,歪歪斜斜扑去街沿,刚出店门的客人顿时被淋了一身。

    百余匹战马一路飞奔引得接连几条街鸡飞狗跳,冲过城门,远远看到官道上,一袭白袍的身影牵着老驴缓缓在走。

    唏律律——

    杨坚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望去远方的背影,大声呐喊。

    “陆先生——”

    声音远远传来,阳光里,拉着驴缓缓前行的身影停下脚步,转过身,阳只见杨坚带人骑马赶来。

    陆良生潇洒抖开双袖,拱起手,亦如当初那个书生。

    “见过陛下。”

    靠近的战马缓下速度,不等驻足,杨坚翻身下来,牵着缰绳走到书生一侧。

    “陆先生,我们一起走走吧。”

    “请。”

    陆良生拉着缰绳,笑着摊手做了一个请,与他走在一起,朝前边走边聊。

第三百五十八章 还是当初那个少年(本卷完)

    阳光升上云端,巨大的城池远去身后,行人商旅来往的官道上,陆良生拉着老驴回头看了眼跟着的一大帮人,笑着回转过来,与杨坚继续慢行。

    “陛下追来,是何事?”

    “听说你走了,过来找你聊聊。”

    “正好,我也有事想跟陛下说。如今我已没有修为了,算不上修道中人,陛下还是将敕封的‘真人’封号去了吧。”

    “真没可能恢复?”

    “这我也不知道,不过修为法力没有了,反倒全身轻松了。”

    “没有了修为,就没有担子?”

    “可能是吧,要说没肩上没担子,怕也不可能的,看不惯的事,还是要管上一管,只是没了法力,要多费一番手脚。”

    “哈哈,这才是朕认识的那个陆先生!”

    笑声里,杨坚倒是满脸欣慰,望去四周绿叶延绵,指着它们偏过头看去一旁的陆良生。

    “看这些景色多美,外面有比这更好的,可朕却是少有机会出来看上一看。”

    书生顺着他手指去的景色,看上一眼,笑道:

    “陛下说笑了,天下都是你的。”

    杨坚摆了摆手,满脸不以为意:“是朕的又如何,天下九州,朕没机会看上一遍啊,当中藏了多少污垢,有多少妖邪作乱,也不可知,陆先生......”

    说到这里,这位皇帝似乎并没有因为年龄的差距而怠慢,放开战马的缰绳,站在路边凉亭,朝书生拱起手。

    “先生游历山水,如今也过了这么多年,南陈之事也该放下了,随朕入朝为官吧。”

    保持拱手微躬还礼的陆良生,垂着脸沉默下来,随后,笑了笑,摊手朝凉亭一伸,请了杨坚进去小坐。

    “陛下,南陈旧事,陆良生心里并不挂怀,只是眼下我已没有修为法力,没有能力再帮陛下,昨夜城门外各个宗门,陛下也是看到了,修道中人比我厉害的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若找了我入朝为官,岂不让人笑话。”

    亭外,老驴甩着尾巴张头望来,杨素也在亭口石阶看着陆良生,周围跟随而来的侍卫一个个沉默,他们当中有人见过亭中那位书生,甚至还知道那边悠闲啃草散步的秃毛驴子,可是一头祥瑞之兽,此时再见,下意识的兜起袍摆,想要再接一下‘雨露’。

    此刻,亭中的皇帝起身,紧抿着双唇,忽然抬手躬身拜了下去。

    “陆先生,他人如何,朕不知,而先生德性却是知之甚详,朕是皇帝,是天子,接纳有能力无德之人,乃是为君者大忌,唯有先生有德有才,朕就算三顾茅庐,也不怨矣,还请先生出山,与我一起让九州万千黎民百姓,安居乐业。”

    一众侍卫见到皇帝躬身,一一将视线偏转开,陆良生脸上有些动容,上前将杨坚搀扶起身,望着对方斑白的两鬓,面容老态,心里也是万分复杂。

    ......有法力时,对方求贤,倒是能理解,可如今已失去修为,沦为平凡人,还能做到这样,陆良生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了。

    将对方搀扶起,向后退了一步,书生拱手还去一揖。

    “陛下诚心,陆良生感受到了......”

    缓缓直起身,偏头看去亭口的杨素,外面一排排站立拱卫的侍卫,以及远方万千生命作息的城池。

    目光偏转,看去对面的杨坚,抿了抿嘴,犹豫了许久。

    躬身一拜。

    “陆良生,愿与陛下一起看盛世之景!”

    “陆道友!”终于见到陆良生点头,杨素同样欣喜万分,颇为激动的冲进来,拍去书生肩头。

    “纵然没有法力,以陆道友之能,也比那些只知山中修道之人强上百倍!”

    这话一出,惹得旁边杨坚大笑起来,兄弟俩对视一眼,笑得更大声,陆良生勾起唇角跟着微笑了一下。

    “陛下,越国公,我虽然答应,但并不是现在。”

    对面两人顿时停下笑容,杨素有些急了:“陆道友,这是何故?”

    陆良生保持笑容,摆了摆手示意皇帝还有杨素不用多心,朝亭外吹了声口哨,远处埋头啃草的老驴撒欢跑来、

    书生牵过缰绳,走出凉亭,朝二人笑道:

    “出来日久,颇有想家了,回去住上一段时日。”

    毕竟答应过猪刚鬣,带他去一趟栖霞山看看,顺道还要给他作画,不能失信的,如今法力已无,陆家村也要重新规划一遍,他方才能心安。

    “陛下,告辞了。”

    说完,翻身上了老驴背上,轻拍一下驴臀,书架吱嘎吱嘎的摇晃声里,沿着道路渐渐慢行而去。

    杨坚追出凉亭,站到路中大喊:“陆先生,那你何时回来?朕将国师之位给你留着!”

    “明年秋叶飘零之时!”

    声音远远传来,凉亭外,一道道挎刀的侍卫上前,站到杨坚身后,随后,一一抬起手,齐齐躬下身子。

    “我等恭送国师!”

    “我等恭送国师!”

    百余人声音响起周围,震的林中鸟雀乱飞,那方远去的老驴背上书生,沐着这片阳光,微侧过脸来,笑着挥了挥手。

    铜铃轻摇,叮铃咣当,在这片晨阳里渐行渐远。

    “纵然没了法力,陆道友这脱尘的性子,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了。”

    杨素望着那片已经远去的书生,摇摇头苦笑了一下,“兄长莫要恼他。”

    “朕恼什么?高兴还来不及。”

    侍卫牵来马匹,杨坚转身过去,翻身而上,兜转过马头,大笑道:“走,回宫,今日朕心情大好,随我喝酒!”

    一甩鞭子抽响,喝了声:“驾!!”纵马狂奔起来,杨素、一众侍卫纷纷上马勒转缰绳,狂奔跟上。

    马蹄轰隆隆飞奔,消失在城门。

    ......

    天光蔓延,蝉鸣此起彼伏在山间嘶鸣,窄长崎岖的山道上,没了法力无法驱使法术赶路的书生,走过一会儿后,下驴牵着缰绳,穿过树荫下一道道斑驳。

    山中寂静,铜铃声里,书架小门打开,蛤蟆道人探出脑袋,然后蹬了几下腿,慢吞吞爬去驴背上。

    “良生,你要去当那什么国师?”

    前方拖着缰绳走动的书生,望去茂密的树笼,缝隙间阳光正烈,他眯起眼睛看了一阵,点了下头。

    “不当国师,我怕养不起师父啊。”

    陆良生笑吟吟的开起玩笑话,回头看去驴背上趴着的师父,像是已经不是太在意修为上的得失。

    蛤蟆道人抽了抽嘴角,慢慢爬过驴背到老驴颈脖,听到这句话玩笑,差点掉下来。

    抓着一撮鬃毛,悬在外面,蹬了几下没有上去,气馁的吐出一口气。

    “良生.....那你可有过后悔?”

    “不曾.....”

    陆良生低声说了句,缓下速度,望去山外远方延绵起伏的山峦,还有依稀可见的城池轮廓。

    写有‘宇文’的府邸里,某处房间的门扇推开,宇文拓进去,坐到床边,看着上面依旧昏睡的师弟,替他盖好被子。

    想起师父被围困的夜晚,捏紧的拳头都在发抖。

    时间流逝,阳光渐渐倾斜,西北风沙越发大了,四个满脸风霜的书生,裹着面纱对着田地兴奋的指手画脚,指挥着附近老农如何如何开垦,然而,没人理会他们,不久,四人垂头丧气的坐在田埂,与往日想的做官,怎么就不一样了。

    西北苍凉的山脊上,干瘦祥和的老僧,走过当初大妖盘踞的洞府,来到某处孤零零的坟墓,亲手剥去上面的藤茎,闭目小坐像是在陪伴坟中的女子,有时会轻声说着话。

    山外还未落下的夕阳照去远方,渐渐青翠的山麓,猪刚鬣满面红光跟在老驴后面,翻着手中画卷,某一刻,脚下踩空,皮球般翻滚下了山坡,满身草屑,又狼狈的爬回来,看着望来的书生,嘿笑着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画扬了扬。

    鸟儿轻鸣,划过彤红的残阳,收拢羽翅落在悠哉慢走的老驴头上,旁边望去天色的书生,脸上泛起微笑。

    “.......这一路走来,我以为告别了稚嫩天真,因为陈朝的事不肯回头,后来,游历了许多地方,觉得成熟了,长大了,其实说到底,是我渐渐忘记了,当初那个饱读书籍,还有理想的自己罢了。”

    “修行之路悠长,人生路何尝不是,从头再来就是。”

    陆良生转过身,看着歪着头一脸发懵的蛤蟆,牵来老驴信庭漫步走过山麓,一路游山玩水,有时遇上风景别致,美不胜收的地方,支起画架,铺开画卷,落下笔墨记下这份山水。

    渴了,溪水边洗去污垢,困了就着石洞、树下心安睡去,蛤蟆道人裹着被子,翻看食谱,想到山间野味,吞了吞口水......

    夏去秋来,满山青翠被风吹的枯黄。

    磊磊果实的树梢下,陆良生爬上去摘下一颗抛给师父、猪妖,跳下来衣袍陈旧,随意抹去身上树叶,拿过水果咬去一口,满嘴香甜,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让老驴跟在后面,甩着有些破烂的袖口,洒脱的走在前面。

    满山金黄,枯叶飘下,陆良生走过山脊停下,靠着远方的栖霞山,风抚动发丝飘在脸侧,露出笑容。

    便是回家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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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国师介绍:
手中握笔,可书文章千篇锦绣,可画山川大河繁荣,绘那人间盛事。也可上伐昏君乱臣,落笔九泉,腰悬一剑,斩妖魔魍魉,荡尽这人间不平事。我叫陆良生,乃大隋国师——————————————群:371508141大隋国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隋国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隋国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