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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语破春风     大隋国师txt下载     大隋国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二十九章 白狼神

    金色的晨光化开青冥,自城中蔓延过一栋栋鳞次栉比的房屋楼舍,照进远方府邸别院窗棂,洒去敞开书页的案桌。

    哦....哦哦昂——

    鸡鸣响亮,闵府渐渐热闹起来,人声喧哗,一袭长裙拖地的女子带着端有稀粥糕点的侍女走过长廊,过了月牙门,远远看见别院老树下,书生摆上了画架,润笔作画。

    “陆公子。”

    闵月柔从丫鬟手中接过托盘,迈着莲步亲自端过去,放去石桌,偏头看去铺开的画卷上,樟树挺立,枝繁叶茂下,是一个手握书卷的老人沐着透下斑驳,阖目读书。

    忍不住开口问道:“陆公子,这是叔骅公吧。”

    陆良生点点头,老人在世时,这位闵府小姐也是见过的,这样说话,无非是给话起个由头。

    果然,闵月柔忽然眉开眼笑凑过来,站到画架对面,平举起双臂,原地转开,裙摆兜着风飞旋洒开。

    “那,能给我画一幅吗?我想看看在纸上会是什么模样。”

    “呵.....”

    陆良生轻笑出声,勾勒完恩师画像最后一笔,重新铺上一张空白画卷。

    “那你站在别动。”

    “嗯!”

    闵月柔收起双臂,抿嘴含出一丝笑,手指交织垂在腹前,轻轻前倾,就像微微福礼。

    风拂过樟树,枝叶哗哗摇摆。

    阳光照进窗棂,走出书架的蛤蟆道人伸了一个懒腰,顺道踹了一脚还在酣睡的王半瞎,下了床尾,两条短腿一蹦,攀上书桌脚,奋力爬上去,抖动后背密集的疙瘩,哼着小曲,走到窗框盘成一坨。

    “今晨起个早,谁人哪得悠闲......还属老夫最悠哉......”

    原地不动,四肢挪了一个方向,蛤蟆道人哼着曲儿,看去外面坐在画架前的徒弟,以及站在对面保持姿势不动的女子,继续哼唱。

    “......还有我那乖徒儿,命中带桃花呀......那女子......一看就不是良家,啊呸.....一看就是长情女呐啊~~~”

    晒了会儿太阳,阖上眼睑也就不去看那边男女了。

    .....只要不去西北,别碰上那头白狼就行,这清闲日子过着不好吗。

    窗外,樟树枝叶沙沙声里,陆良生看着眉目含情的女子,目光撇去画上,笔尖勾勒老樟古树下,窈窕的身段,长裙抚动,轻轻点缀,缕缕青丝高挽,髻头插上金钗玉珠,后方房屋,窗棂敞开,有书架长画。

    半个时辰后,陆良生落下最后一笔,朝画上轻轻吹出一口气、

    顷刻,一阵风吹来,就在闵月柔身旁不远,一道女子的身影凭空出现,阳光里,朝着陆良生遥遥一福。

    画里的女子走了出来,令得闵月柔捂着嘴巴,惊奇的看着这一幕。

    “陆公子......这画出的我,是活的吗?”

    下意识的伸手去摸,那边画中‘闵月柔’却是敏捷的往后躲开,表情惟妙惟肖,看不出丁点真假来。

    “良生!”

    就在这时,月牙门外闵常文的声音忽然响起,这边陆良生放下笔起身,就见老人一身官袍神色匆匆,快步进来别院。

    陆良生看他模样,应该是下了早朝就赶回来,连官袍都没来得及去后院换下,想着,便迎上去拱起手。

    “侍郎大人,怎么了?”

    那边幻象消失,闵月柔也收敛笑容小步上前,给父亲福了一礼:“爹,发生什么事了,去那边坐下慢慢说吧。”

    闵常文走去石凳坐下,缓了一口气,说道。

    “北面战事出了意外......”

    这话一出,窗棂晒太阳的蛤蟆道人陡然睁开眼睑,微微撑起上身倾听,片刻,闵常文后面的话语传了过来。

    “......突厥大可汗沙钵略亲率十万本部兵马南下,我大隋各处交战之地,不过是他幌子,此人一直按兵不动,寻找阵线薄弱之处,让他找到达奚长儒所防之地,三千劲卒只剩七百,留下两百人断后,他才突围而出,沿途烽火四起,二皇子已率京畿三万兵马前去救援......”

    老人说着话,并没有留意到站在一旁安静听着的书生已经转身离开,平静的走进房间,取过书架放去门口。

    那边父女俩听到驴子嘶鸣和蹄声才反应过来,闵月柔连忙问道:“陆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没什么,就在这里耽搁了些时日,该出门走走了。”

    书架放去老驴后臀,陆良生平静的回了一句,将师父从窗框拿过来,放进隔间小门,低声叮嘱一句:“师父系好绳子。”

    便牵过缰绳,朝老人拱手辞别,没等闵常文,还有闵月柔说话,一眨眼就消失在月牙门外。

    “爹,陆公子这是去哪儿?”

    女子提着裙摆追出去几步,已是看不到人影了,回头着急的看去樟树下的父亲,老人叹口气,重新坐回石凳,抬起目光望向北面。

    “他这是要去北边啊,之前为父以为战事不会出意外,才强留他在这里多待些时日,唉,看来是为父的过错。”

    北面战事突变,老人也是今日早朝才知晓,到的现在这条消息已是在城中传开,犹如电弧不断蔓延。

    写有‘宇文’二字门匾的府邸里,一向冷静的宇文拓失手打碎了花瓶,看着一地碎片,心急如焚,短暂想了想,取过房中师父赐予的法剑就要出门,才走到庭院中间又停了下来。

    耳中隐约响起陆良生的声音。

    “你乃前朝皇族,没有皇命不可轻动,徒惹事端!元凤那里,为师亲自过去。”

    法音入耳不过片刻,宇文拓冷静下来,咬紧的牙关,慢慢放松,站了好一阵,才返去屋里,法剑拍去桌面,望着屋外灿烂的晨阳,又是重重拍响。

    ‘但愿师弟无事。’

    ......

    阳光划过云层,延伸北方,云端俯瞰而下,突厥骑兵卷起长烟冲向南方,在他们背后原野上,齐齐推进的步卒方阵在苍凉的号角声里,朝垂死挣扎的那一小拨隋人进行最后的合围。

    沙钵略促马站去山坡最顶端,视线远方的那一拨隋人,如今不足百人,依旧顽抗想要拖住他。

    “萨满大祭司,你看出这些隋人可是用了妖术?”

    他身旁,一战黑色战马迈着蹄子缓缓上前,马背上,一个着兽皮拼接的衣袍男人,络腮大胡,如鹰隼般的眼睛盯着大可汗所看的方向。

    “南朝的修道之人,可汗不必担心,白狼神之下,他不是对手。”

第三百三十章 凤鸣染血烟

    呜~~

    呜呜——

    苍凉的牛角号持续响彻天空,聚拢布阵的九十七人已是到人疲马乏的地步,屈元凤捂着肩头迸裂的甲叶,流出的鲜血早凝成了一层血垢。

    呼呼.....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当初听闻过师父用幻阵困住南陈三万兵马的事,可真做起来,尤其面对铺天盖地般的兵海,终于感觉到了什么是力不从心。

    “山!”

    合围的突厥步兵举着盾牌抵过来,密密麻麻的长枪穿过盾与盾之间的缝隙,猛烈朝他麾下九十七人组成的小阵猛攻,加持法力的阵型里,土黄色的法光疯狂闪烁,化去屈元凤麾下士兵盾牌上抵消一次次刺来的冲击,犹如汪洋海潮中,摇摇欲坠的礁石。

    两侧环绕的突厥骑兵,不时挽弓射来几箭袭扰,落去小阵里,有人捂着颈脖痛呼,迎击的长枪随后掉去地上,身后,同袍连忙填补中箭死去的士兵,歇斯底里地怒吼,与对面刺来的枪林疯狂挥砸。

    屈元凤呯的一声打偏飞来的箭矢,拖着长枪看着不断冲杀挥刀的突厥步卒,他目光望去远方山坡,隐隐感觉到了法力的波动。

    “他们也有修道中人?”

    思绪飘去的刹那,那山坡上,骑着黑马的萨满祭司翻身下来,伸手接过旁者递来的兽骨镶嵌的小鼓,鼓边正中有颗人的头骨装饰,他像是在与屈元凤对视一般,络腮大胡张开,露出一口黄牙笑了起来。

    “中原的修道者......呵呵.....”

    轻笑两声,忽然仰起脸望去碧蓝的苍穹,天空之上,白云如絮,不久,几多阴云飘来,下方无数人的视野逐渐阴沉,就听一道粗哑的声音在山坡嘶喊。

    “格日热——”

    咚!

    枯燥大手一下拍去大鼓,天地风声怒吼,弥漫马蹄、人脚间的沙尘呼地飞去天空,然后,再次降下,直接将下方九十七人团团笼罩。

    砂砾伴随风声呜咽怒吼,不少士卒口鼻、眼眶、耳中飞进砂砾,就连呼吸都变得极为艰难,挥舞手掌不停的抹去口鼻间的堵塞物。

    “糟了。”

    视野受阻,屈元凤知道是那边的突厥修道者在施法,可他只会风林火山,而且也只能运用在麾下士卒上才有效果,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感到一丝慌乱,混乱中,回身一枪刺死想要偷袭的一个突厥人。

    偏头大吼:“冲出去!”

    左手令旗一挥,上面渐弱的法光闪了闪,‘风’字一法,附去士卒腿脚,九十七人听到屈元凤的声音,急忙朝南再次展开狂奔,擦着即将合围的两支突厥方阵中间以极快的速度冲过去。

    然而,合围之势已成,两侧突厥步卒方阵刀枪疯狂照着中间这九十多人劈砍,片片血花当中,屈元凤半身染血,躲开一柄刺来的枪头,铁盔不知飞去了哪里,发髻凌乱的挥舞令旗,将仅存不多的法力加持给周围的部下。

    “一定要出去,我们已经拖的够久了,达奚将军,还有五百同袍应该安全回去了,你们也要离开.....”

    混乱厮杀,有隋兵冲上前,将挺枪刺去屈元凤的突厥人撞开,满脸是血的看去主将。

    “校尉,你也走啊!”

    天光下的大地,缀满了混乱的身影,屈元凤看着朝他嘶喊的士卒被拉进突厥步卒当中,刀锋起落,身形便是消失不见了。

    “呃啊啊——”

    屈元凤声音嘶哑呐喊,他身形高大,撞开两个拦路的突厥兵,撕开一条口子,领着身后部下冲出去,然而,紧跟在后面的士卒只剩下五十多人,他不断呐喊拼杀,指挥这五十人向南狂奔,自己缓下速度留在后面等还有没出来的部下,纵然中途有士兵浑身是血的冲出,也是不多的,有些冲出几步,摇摇晃晃失血过多永远的倒下。

    看到前面奔逃的士卒里,有十余人停下等他,屈元凤红着眼睛朝他们大吼:“走啊!别回头,走啊——”

    十几名士兵犹豫了一下,咬牙转身,跟上前面同伴跑起来。

    屈元凤回过身,看着逼近的突厥步卒方阵,全身血迹的手臂捏着令旗微微发抖。

    ......我不能走.....不能走。

    ......不能给师父丢人.....让人说师父有个.....脱逃的徒弟......

    嘶!

    紧咬的牙缝倒吸一口气,他另只手将长枪插进泥土,使劲将腰间布带勒紧,那里殷红的液体正在缓缓淌出,牵着丝线流去地上草叶间,浸湿了泥壤。

    ‘何况.....我也走不了了.....’

    勒紧裂开的皮甲里的伤口,屈元凤拔起长枪一横,目光扫过四周无数的敌人,沾染血迹的发丝在风里轻扬,皮甲、袍子上满是撕裂的豁口,看着面前围来的步卒,蔓延向南而去的突厥铁骑,他眼眶微微有了湿润,嘴角咧开,露出沾染鲜血的牙齿。

    “呵呵......哈哈哈——”

    残有缺口的令旗,法光绽出微弱的法光,火红的光芒袭遍他全身,下一刻,靴子迈开,压下青草的一瞬,狂奔而起,犹如一道火红的流星,朝前方无数攒动的身影冲了过去。

    嘶哑的声音雷霆般震动这方天地。

    “栖霞山,屈元凤在此!!!”

    顷刻,撞入人堆,侵略如火。

    ......

    南方,延绵山麓,有着青白的电光闪过林野,瞬息间已是到了另一座山脚,肉眼难以跟上的速度里,是一头舌头挂在嘴边的驴子,四肢带起电弧狂奔,哐哐乱响的书架里,蛤蟆道人整个短小的身子贴着书壁,白花花的肚皮都在抖动。

    “良生慢点....慢点......为师.....为师受不了了.....想.....想吐......”

    风驰电掣飞驰的老驴背上,陆良生忽然轻点驴脖,急速飞奔的身形顿时刹住,书架里捂去嘴的蛤蟆,惯力失衡,从这边书壁撞去另一边,嗝儿的一声,包裹嘴里的食物残渣,硬生生憋了回肚里,顺着书壁缓缓滑来趴在小床铺。

    ‘彼其娘之.....呱。’

    外面,陆良生停下老驴,视线前方,火光冲天卷了起来,无数凄厉惨叫夹杂在一片混乱当中,空气里隐隐能闻到烧焦的臭味。

    绕行南下的突厥骑兵开始劫掠沿途村寨,粗野的呼嗬里,扔出火把点燃了一栋栋房屋,卷起黑龙升去天际时,浑身着火的男人跑出屋子,疯狂乱跑,痛苦嘶喊,过去的一个突厥骑兵俯身探出刀锋,将他脑袋砍下。

    飞驰过去的战马不远,光着身子的女子冲出屋子,几个突厥人猖獗大笑,从后面追上来,拦腰将她抱起来,女人踢腾双腿惊恐的哭喊,被扔去地上,周围突厥人狞笑解开腰带,当着附近被捆缚村人面搬开女人的腿。

    “求求你们,放过她吧,求求你们,她有身孕了,她有孩子的啊,你们放过她吧!”

    本捆缚跪伏的村人里,有人挣扎大喊,随后被踢倒在地,一个看守的突厥士卒挥刀砍去的一瞬。

    吓得那求饶的老汉闭上眼睛,片刻,没有血肉撕裂的疼痛传来,睁开眼睛时,就见村里这拨突厥人一个个保持刚才的动作一动不动,就连那方准备欺负女人的几个突厥骑兵也俱都僵硬在原地。

    女人哭嚎着抓过地上碎裂的衣服遮住身体从不动的几人中间小心翼翼蹭着地面挪动,远处,一个书生捏着画卷,牵着一头老驴走过村口,停下看着村里的一幕,挥了挥袍袖,被捆缚的村民身上,绳子瞬间松开滑落地上。

    “去山里躲一躲,朝廷援军未来时,别出来。”

    那边,数十村民哭喊着朝书生作了一个揖,拉着还在的亲人,绕过一栋栋燃烧的房屋,匆匆朝山上跑去。

    战乱一起,先行而来的突厥骑兵沿途清扫,这样的惨剧在这片天地下,不断的发生。

    而此时,存了死志的人,一身火红杀入突厥战阵,不断向前冲杀,混乱中他砸翻一人,大腿上也被划开一条口子,鲜血淋漓。

    屈元凤左手握着令旗,右手狂舞长枪,脚步蹒跚还在冲向前方,在密密麻麻人群里推出十多丈的血路。

    山坡上,那名萨满大祭司看着人群中泛着火红法光的身影还在厮杀,伸手一摊,让侍者递来一个小翁,揭开上面的封条,胡须里的嘴唇飞速蠕动念念有词。

    咒词声里,翁口一道黑烟飞了出来,令得一旁的大可汗下意识的后退两步,抵在步离身上,后者眼中也有惊惧的神色,呢喃道:“黑风咒。”

    飞去天空的那一缕黑烟陡然间化作肉眼能见的黑色飓风,呼啸嘶吼,如一朵黑云越过下方密集的士卒头顶,照着那道火红的身影撞了上去。

    屈元凤偏头,本能的抬起令旗、长枪一架,只感一股恶臭、刺麻的感觉袭遍全身,整个身体不听使唤的僵在原地,不停的剧烈发抖。

    鼻口、耳孔间好像有温热的东西留出,他缓缓抬起手摸了一下,视野间,指头上是一片黑色的血液。

    屈元凤抬起头来时,站立的身躯再也无法支撑的向后倒了下去,嘭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师父.....弟子.....没.....”

    站满黑血的嘴角蠕动,声音呢喃。

    “.....没.....没给你丢人.....”

    紧握令旗的拳头松开了,上面的法力消散。

    ......

    远方的南面,停留山村的书生,好似感受到了什么,捏着画卷的手,垂在了身侧,原本存在的人的情感,忽然间好像都被剥离了。

    ‘.....元凤。’

    脸色平静的看过一个个不动的突厥人,手中画卷自行收卷的一瞬,数十个士兵毛孔溢出血珠,流淌一地。

    陆良生面无表情走去书架,招出月胧,将一卷画轴系上去。

    “杀。”

    薄薄的双唇间,只有平淡到没有情绪的声线挤出,书架打开的小门里,蛤蟆道人心里也急,拖着绳子爬上驴背,想要劝徒弟去往北面。

    “良生啊,要是碰到那头白......”

    书架上,月胧锵的一声出鞘,划过空气的剑锋,无意将绳子也一起切断,蛤蟆道人话语还在说。

    “......那头白狼妖,非善类,不好打发......”

    他抱着双蹼,说着话,视野越来越高,待说出:“.....为师怕过去,为师就回不来.....来.....哎?!”

    反应过来,脚下已距离地面十多丈高了,徒弟、老驴的身影都变得渺小,蛤蟆道人瞪大眼睛,抬起头看去上方。

    腰间绷紧的绳子搅在剑柄上,悬吊着他飞向北面。

    蛤蟆道人悬在月胧剑下,望着下方一座座山麓,云气弥漫,手舞足蹈的大喊出来。

    “普渡慈航,彼其娘之,放老夫下去啊——”

    ......

    燃烧的村子外,老驴好像感受到主人的情绪,甩动颈脖,鬃毛大片大片长出化为狮鬃,咧开的长吻呲出獠牙,发出嘶吼,一声怒吼声里,头顶破出鹿角,身体拔高拉长,浑身长满青墨鳞片。

    “吼昂——”

    麟兽引颈长吼,背上一沉,陆良生坐去上面,双眼缓缓闭上,一人一兽刹那间化作一缕电光消失在了村口。

第三百三十一章 平静之下也有深渊至寒

    血的腥味在人鼻间徘徊,犹如战神冲突突厥战阵中的隋将倒去了地上,一时间周围的突厥士卒仍旧不敢上前,空出硕大的圆圈,远远的看着。

    山坡上,大可汗啥钵略看着亲卫展开破烂的隋旗,挥手一鞭抽成两截。

    “周还在时,也没觉得汉字可恨,将它烧了!”

    身后,其余可汗促马过来,向这位大可汗道贺,斩出一个南朝勇士,对于草原上的男儿来说,当值得庆贺一件事。

    “隋人军中竟会有会妖术之人,幸好大可汗带了大祭司来。”

    “嗯,这隋人将领之妖术,若是用在大军团作战上,怕战场无人能敌,庆幸斩除的早。”

    “对了,大祭司,那隋人用的是何种妖术?看他不停挥舞一面小旗,可否让我们也知晓,那可是一件宝物?”

    那边,放去小翁的萨满祭司,从侍者手中接过下方士兵捡来的那面小旗端详,半眯起的眼中,透着不屑的笑意。

    “中原修道之人炼制的法器,应该不是死去的那位隋将炼制,不过也是一般,在白狼神面前,大可汗驾前,不堪一击。”

    说完,将这面残破已毁的令旗,捏紧手中,一股黑烟缠绕将它腐蚀,化作一滩滩黑泥落去地上,

    沙钵略满意的听着他这番话,侧脸看了眼之前跟他分权的可汗,豪迈的挥手,招来传令兵。

    “去将下方隋将尸首带过来,另,传令大军继续南下,该给新立的南朝一个教训了,让他们知晓周、齐二国,当初为何对我突厥上贡。”

    令骑飞奔下了山坡,沿着徐徐前行的军队一侧,跑去围住的尸首外面,高声呐喊。

    “可汗有令,带隋将尸首呈上!”

    听到命令,带队的几个百夫长推出士卒上去抬动尸体,之前对方独自一人冲阵,让他们感到胆寒,武艺高超,还有一身诡异的妖术不说,回想那身皮肉往往数刀数枪才能撕破,简直一种非人的感受。

    隐约有种还能练到极致的错觉。

    ‘但愿中原没有像这家伙的人了,再来几个砍也砍不动,还打什么仗,回去放羊算了。’

    有这样想法不在少数,几个过去的突厥士卒小声嘀咕着,慢吞吞走去那具浑身鲜血的隋将尸体,忽然其中一人停了停,侧过脸,望去周围围着看戏的突厥士兵。

    “奇怪,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远方朝南面行进的长龙似乎也听到声音,一道道步卒、骑兵的身影纷纷抬起头来,朝前行的天空那边望去,几朵阴云之外,就像两个不同的世界。

    南方的天空蔚蓝一片,几朵白云游走,隐隐约约,能看到一抹黑点,不少突厥人面面相觑。

    “那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还有声音在响。”

    “......飞那么高,不对,好像朝这边过来!”

    有人从短暂的疑惑反应过来,大声呼喊起来,远方南面的天空,那抹黑点转眼在行进的突厥军队视野之中放大。

    之前听觉里听到的声音,是空中风被撕裂的声响带起的轰鸣,待到那人话语传开,许多人这才反应过来。

    山坡上与诸可汗、大祭司说笑的沙钵略停下声音,目光也跟着众人一起望去,笑容僵在脸上。

    下方,去抬屈元凤的几个突厥士兵,也听到嘶喊惨叫,回过头,那抹黑点已化作一道长剑的轮廓。

    古朴的剑身上,苍龙刻纹游移,越过蔓延的长龙似得的队伍前端,剑身倾斜朝下,贴去行进的军队上方,形成气压激荡,令行进的队伍东倒西歪,人的身影左右吹拂出去,重重摔去地上。

    “啊啊啊——”

    抬尸的几个士卒,周围的士兵脸上皮肉都被气浪吹的挪动,惊恐到极致的声音里,眸底,那柄仙剑硬生生在人群中犁出一道‘沟壑’出来,还吊着什么一坨什么东西,朝这边飞来,然后.....一剑插去他们前方两丈外的地面。

    便是轰的巨响炸开。

    斜斜插去地面的剑身,周围泥土迸裂掀了起来,随着荡开的气浪呈圆激射出去,打在最近的突厥士兵身上、脸上,皮开肉裂,整个身体都在轰然间推飞砸在后方人堆之中,顿时一片人仰马翻。

    “怎么回事?!”

    山坡上,沙钵略兜着马头看着下方陡然混乱的一幕,那东西飞来,他根本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指着那里偏头望向大祭司。

    “飞来的是何物?你们谁看清了?!”

    周围诸人都陷入缄默,而一旁的萨满祭司眯起眼睛观察一阵,胡须抖动,嘶哑开口说道:

    “大可汗,那也是中原修道之人的法器,不过......这次有点厉害了。”

    双手举起,嘴唇前凸吹出一口气,四周陡然挂起一阵风来,下方弥漫的烟尘之中,剑身嗡嗡轻鸣,普渡慈航的声音响起。

    “兀那蛮人,主人托本法丈送的东西到了!”

    一条垂地的绳子一头是蛤蟆道人匍匐在地微微抽搐蛙蹼,另一头延伸上去,是系着的一卷画轴。

    随着月胧话语的一瞬,法光亮起,画卷由上而下展开,上面是一幅奔马扬刀,金甲青袍的战将画像。

    大风猛烈吹来,周围众人遮蔽口鼻挥舞手臂扇去烟尘的瞬间,就听一声蹄音震动,那方风里卷动的烟尘陡然破开,一道骑马的人影冲了出来。

    唏律律——

    炭红战马嘶风亢鸣,迈着粗大的马蹄,化作一道火红的残影直冲山坡,抖动的鬃毛之上,那人影青袍金甲,面如枣红,一口青龙刀倒悬,瞬间撞开拦路的几个突厥骑兵,直奔大纛所在。

    沙钵略一勒缰绳,惊得大喊:“拦下他!”

    四周几位部落可汗也在有惊骇,这人来的速度,仓皇间,也有护卫大纛的可汗骑兵转过马头迎了上去。

    踏踏踏——

    马蹄狂奔,倒悬拖行的偃月,一摆,那人青袍猎猎翻飞起来,长须美髯抚动,身形连带战马渐渐化作一阵青光,迎着冲来的六个突厥骑兵径直穿行过去,消散中,凤眼怒争,照着大纛下一身甲胄的沙钵略,挥刀怒斩而下——

    顷刻间,黑烟自萨满祭司翁口飞出,马背上的沙钵略本能掉下马背,横斩而来的刀锋夹杂法光切开马脖,拉出一条血线,余力不熄的斩去最近的另一个可汗!

    然后,原地化作青光消散在空气当中。

    噗!

    人头还带着惊恐的表情飞上天空翻转,无头的尸体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几下,栽落下来,喷涌的血浆淋了第二可汗、阿波可汗、达头可汗一脸。

    “啊啊啊——”

    有人捂着满脸的血迹惊恐喊叫,有人慌张失神的四下张望,声音也在喊:“那人呢,突阵来的南人在哪儿?!”

    周围护卫涌过来,持着兵器四下戒备,搀扶了大可汗从倒下的战马旁边起来时,那边的萨满祭司挥手让他们安静。

    “诸位可汗,不用惊慌,刚刚闯阵之人,也是法器所画,已经法力殆尽消散了,不会再出现。”

    沙钵略以及三位可汗听后,心里稍稍安稳了许多,说话间远去的山坡下方,短暂混乱的军阵陡然刮起一阵大风,原本渐沉下的烟尘再次掀起来,翻腾的尘埃间,青白电光闪烁,噼啪一阵乱响。

    山坡上与大可汗说话的萨满祭司刹住声音,皮肤像是被针扎一般,猛地转过身望去下面。

    翻腾的尘烟里,电光乱窜,一道人影正缓缓走出。

    四周兵将捏紧刀柄、枪杆紧张的注视,随着一双步履踏出烟尘边沿,露出一身白袍,下意识的向后挪了挪。

    阴沉沉的天色里,陆良生看也不看两侧指来的枪林刀海,面无表情的走去地上静静躺着的身躯。

    蹲下去,指尖拂去沾染黑血的脸孔,凝固的血垢一层层的剥落褪去,露出苍白的皮肤。

    陆良生抿了抿嘴唇,看着斑驳伤痕的身躯,拂去的手掌都在微微发抖。

    “为师当初就不该照着理想给你们安排法术的......”

    嗓音有些哽咽,将徒弟横抱起来,转去烟尘,轻声说了一句,像是在安慰。

    “没事了,为师带你回栖霞山,这就带你回家。”

    ......

    山坡上,大纛招展,沙钵略拔出腰间刀锋,跑去边沿大吼:“把隋将尸体留下,那是我的战利品——”

    “大可汗,不可冲动!”

    萨满祭司虽然不惧,可一时间摸不着下面突然而来的修道者修为多深,然而,他开口也晚了,沙钵略的话语传去下方,走去沙尘间的身影,抱着尸体停下了脚步。

    书生侧过脸来,平静表情里,眸底蕴着冰冷。

    周围,气氛凝固,变得肃杀。

第三百三十二章 陆良生非同寻常的法术

    阳光走过阴云外的大地,飞虫摇着倒伏的叶尖儿,跟着地面震动,无数攒动的身影持着兵器号角声里步步合围溅起烟尘。

    轰隆隆。

    数千骑兵马蹄奔涌外侧奔涌绕行,搅着马镫,夹紧马腹,挽弓搭箭瞄准步阵中间,那横抱尸体的白袍书生,手都有些紧张的发抖,吞咽口水,余光不时瞟去前后的同伴,以及山坡上飘展的大纛下的可汗。

    “......那是我的战利品!!”

    可汗的声音远远传来,像是在暴喝,有人扣着弓弦的指头下本能的一松,弦音‘嘭’的一声轻响。

    噹——

    箭矢飞过一众步卒上方,钉去那人的瞬间,金色敕纹的球形光芒闪了一闪,无力落去那南朝书生不远。

    最近一名突厥士卒看着箭矢坠下落去地面,或许只是下意识的举刀扑上,停下脚步的陆良生,侧脸看去山坡,法力流转,扑来的突厥士兵手中钢刀碎裂,身体直接倒飞回去,砸进人堆,连带被撞的几人一起摔倒、翻滚引起小片混乱。

    那划过眼角的眸子令人心底发寒,远远看着这一出的沙钵略忍不住后退两步,提着刀兵挥舞,叫嚷:“大祭司!拿下他!”

    那萨满祭司也不忤逆可汗之意,原本南下就是给大可汗竖立侵南的威望,重新统合人心不齐的突厥各部,眼下听到可汗命令,自然是要出手。

    身后几个侍者端来五具小翁衮,俱是动物木、石雕刻,祭司上前,左右跨开双脚,双手掐起指决,交叉横在胸前,涂有颜料的脸上,肌肉蠕动,双唇叽叽咕咕念念有词。

    “苏依闹亥......苏依闹亥......苏依闹亥......”

    一旁,一具翁衮法条飘下,几缕青烟飞出,发出呲牙咆哮的犬吠声,祭司停下咒词,睁开眼睛看去下方一袭白袍的身影,话语拔高:“闹亥!!”

    呼呼~~

    青烟滚滚,显出几只野兽轮廓,传出犬吠,吓得下方士卒连忙躲开,青烟一落地,从分开两侧的步卒中间翻滚奔涌起来。

    陆良生盯着那股青烟,腾出一只手,袍袖向后挥洒一拂,弥漫的烟尘偏去侧面,露出一头身姿威严的身影。

    狮鬃、鹿角、龙首的麟兽,猛地迈出蹄子,周身青白电弧窜动,掀起飓风,鬃毛抖开的刹那,伸长颈脖张开獠牙怒吼。

    “吼昂——”

    翻涌过来的青烟,像是被吓到了,直接刹住速度,响起呜咽的犬声,调转方向朝山坡飞回去,不管那大祭司如何驱使,一头钻进翁衮里,连带掉地上的封条都自行飞回来贴上。

    沙钵略微微张嘴沉默的看着地上还在颤抖的狗翁衮,不等祭司开口解释,重新做法,下方那书生身旁从未见过之野兽再次嘶吼。

    “吼昂!”

    四周突厥骑兵战马受惊,奔跑间停下来扬着蹄子,甩着马鬃乱转,围上去的步卒更是惊骇的后退,生怕被乱窜的电花击到。

    “散开!”“大可汗,没让那人走啊!”

    “命要紧啊!”

    “那是什么怪物?!”

    “后面的,退一点啊——”

    一片嘈杂而混乱的突厥话里,陆良生将徒弟放去麟兽后背,伸手轻轻抚了抚浮动的狮鬃,让它安静下来。

    目光扫去,四周密密麻麻惊慌望来的突厥人,随后,望去山坡上的林立旗帜,就那么站在身姿威严的麟兽身旁,双手握拳匿在双袖下。

    修道者不管王朝事......

    .....我去娘的。

    但.....师父为徒弟报仇,总是可以的......

    ......这么多人,我法力也是不够......格物致知......

    何况对方也有一个修道中人.....

    来而不往,非礼也!

    陆良生目光冷淡,脑中闪电般划过一个个可用的法术,握在袖中的拳头松开,掐出指决,一抹法光闪烁。

    周围士卒面面相觑对方为何一动不动时,腰间水袋陡然抖动,然后,抖动的更加剧烈,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数千人的水袋响起一连串的爆开的动静,四溅的水珠飞去人的头顶上方,凝聚成一颗水球。

    山坡上,萨满祭司连忙做出反应,脚尖挑起一具石雕,刚祭出法术,那边陆良生另一只袖口挥洒开来,半空一拂。

    ——靛雷神火!

    祭司弄出的阴云,陡然打下一记雷光,青白的颜色消失瞬间,一团火焰漂浮在天空之上,随着书生法力牵引,轰的撞去水球。

    水与火,轰然间爆开的是,大量的蒸汽水雾弥漫。

    “风来!”陆良生撤去神火之术,唤风术法又在指决掐出。

    笼罩周围的水雾晃动,被风卷起吹散开去,白茫茫的一片。

    “这.....这是什么用意?”

    萨满祭司看着三道不惧威胁的法术从对方手中施展出来,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从对方驾驭仙剑的修为来看,应该不低,至少不会出手这种法术才对,该是朝他打来啊?

    伸手抹去脸上,随风蔓延过来的薄薄水雾里,他脸上、皮裙上湿漉漉的一片,空气中全是湿气。

    “到底要做什么.....”

    下方那中原修道之人,一连串法术令他迷惑不解,“难道只为遮掩军队行进方向?”

    呢喃的声音落下来,祭司疑惑的眸底,下方白茫茫的水雾里,隐约看到了电光闪了一闪。

    片刻时间凝固的一瞬。

    陆良生掐出的指决探出宽袖,举去天空,声音响了起来。

    “雷公助我!”

    阴云涌动,云隙里,电光闪烁,轰的一声巨响,一道电蛇冲破云层,划过无数人的视野,直窜而下。

    下一刻,击在了腾腾水雾之中。

    电光沿着常人无法看见的密密麻麻水珠延伸,串联空气、兵器、人的手上、身上、战马,噼里啪啦疯狂乱响,白茫茫的水雾里,都能见到无数人的、马的骨骼虚影都在电光持续中显现出来。

    “大可汗!!”

    山坡上的萨满祭司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双手托举,招出镜器护在胸前,转身跑去神色还在迷茫的沙钵略,扛起对方,就朝后方更远的方向狂奔起来。

    轰——

    噼啪!!

    一雷引万电,这方平原、山坡都是电弧乱窜。

    .......

    东南、西南两个方向,沿着山道赶来的杨广、达奚长儒、史万岁等两路援军缓缓停在地势高处,能望见一片白茫茫笼罩的雾气之中,电光四溢,人声凄厉。

    “那边,好像是突厥人的声音,他们遇上什么事了......”

    沐着半边天的阳光,杨广语气都变得有些忐忑不安。

第三百三十三章 被遗忘的蛤蟆

    “殿下,那边.....”

    包裹绷带,伤势还未痊愈的达奚长儒回到昌池,等来二皇子赶来的援兵,便一起跟来,心里还挂着那个叫屈凤元的校尉,抛开对方在长安存在非同寻常的关系,单是奋勇断后,那已是真正值得令他正眼相看的部下。

    稍前半个马身,如今快至双十的杨广,身材壮硕高大,下颔小撮短须颇显威严,从远方弥漫的水雾电光闪烁的震撼里回过神来,侧过脸喝道:

    “跟上!”

    一勒缰绳,照着脚下的山道,纵马狂奔。

    身后延绵的队伍,骑兵震响地面,更远的步卒迈开脚步跟随在后,也随着飞奔起来。

    ‘隋’‘杨’的旌旗猎猎,一路快速行军,过去的途中,爆发几次小规模战事,都是一些从那个方向逃窜出来的突厥骑兵、步卒,遭遇上,两拨人战了几场,斩两千余人,降八千,交给后面的步卒看管走在后面。

    越过一个山头,碰上驰援而来的史万岁,两方兵马一合,派出骑兵沿途清剿突厥溃兵,虽然不知晓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眼下收拢残局还是要做的。

    让达奚长儒领步卒在后扫尾,杨广与史万岁先行一步,带着骑兵靠近,距离那方电光闪烁地方越近,马背上,杨广低头看了眼没有覆甲叶的手背,能见汗毛一根根竖起来。

    翻过一座山岗,湿漉漉的风扑在众人脸上,是针扎的微麻,杨广、史万岁骑在马背上,原本举在手中想要抽打的鞭子,慢慢垂了下来,咧开双唇轻声呢喃。

    “这是什么.....”

    视野之中,白茫茫的水雾里面,夹杂一道道电蛇沿着地面、半空游窜,还有不少突厥人从白雾的边缘连滚带爬的跑出来,惊恐的嘶喊。

    “四下出击,不要俘虏了!”

    驰援这方的途中,杨广自然看到了被突厥骑兵掠夺侵害的各处村寨,惨死的村中百姓尸体堆积,人头砍下串在一起挂在树枝下,一眼望去,那是无数惊恐、哭喊表情的脸孔吊在那里摇摇晃晃.....

    “晋王殿下,杀俘不.....”

    有人促马上前劝说,说到一半,就被杨广一鞭子抽下马背,目光威严扫过身后跟随的诸将。

    “再有言者,本王砍了他!”

    言罢,杨广侧后,一个名叫李渊的青年将领,腰间挎虎头金剑,手中一杆长槊,当先一马冲下山岗,随后更多的骑兵迈起轰隆隆的蹄音,与奔逃的突厥人交错瞬间,一矛将对方刺倒在地,或掷出长槊,钉死一人,拔处腰间佩刀,奔马过去探身砍断另一个突厥士兵颈脖。

    对于这样的战斗,杨广除了个人意愿泄心中怒火外,倒是觉得无聊,与史万岁带着百余俱重甲的骑士,慢慢朝那方弥漫的水雾靠近。

    某一刻,天空阴云伴随某位祭司的调逃离渐渐消散,阳光重新照下这方天地,铺天盖地的水雾电光也跟着离散,化开的雾气当中,留在众人视野间,是一片片到底的身体,有些焦黑冒着青烟,侥幸还有活着的,在地上扭动,发出痛苦的呻吟。

    过来的杨广等人视线仅仅扫过一地不动的,能动的突厥士兵,目光最终还是落在距离五十丈外,瞳孔顿时一缩,映入眸底的是那边站着的一人一兽。

    一袭白袍环绕金色光纹,身旁一头狮鬃鹿角龙首,全身青墨粗鳞的麟兽站在那里,听到这边人、马的动静,龙首虎目偏转望来,裂开长吻呲出獠牙,下颔两根肉须无风浮动,惊得杨广、史万岁以及一干骑兵坐下的战马惊慌抖动。

    “那是麒.....麟.....”史万岁极力安抚战马,目光看着那身形高大英挺的麟兽,惊骇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杨广却是看清了麟兽身旁的背影,连忙下马,恭敬的拱起手。

    “广见过陆先生。”

    中正恭敬的声音传去,陆良生按下体内沸腾的法力、妖力,听到身后传来话语。

    身子动了动,转过去见是杨广带兵驰援,拱手还上一礼,翻身上了麟兽,抱起屈元凤,就在周围隋军兵将视线里,化作一道闪电,瞬间延伸南方。

    书生刚才驭水、施火、唤风、驱雷四术一气呵成,除了最后一个颇耗法力外,其余三个平日生活也常能用上,面对数量繁多的军队,以及一个不知深浅的修道之人,若是耗尽法力对付,有些冒险。

    才想起曾经读过一本《天工广物》讲格物的书籍。

    水火风雷相互驱使生出这般能力,对付修道中人或许有所欠缺,但对付凡人军队,绰绰有余的,

    电光沿着山麓蜿蜒起伏,不久,停在一处被突厥骑兵洗劫过的山村,村人还有活着的,见到一头老驴驮着书生,以及着甲横卧的身影,抱着受伤的亲人警惕的往后缩了缩。

    陆良生抱着屈元凤下来,朝他们微微躬身行了一礼,一言不发走去最近一栋还燃着火的茅屋,空出一只手,袍袖拂去门上的火焰,走进里面将徒弟的尸体放去木榻,轻轻又是一拂,全身衣甲自行脱落飞去地上。

    指尖亮起法光,点去尸体小腹,压着皮肉一点一点往上推动,到的喉咙下巴时,屈元凤七窍陡然微开,一股股黑色液体缓缓溢出,散发一股恶臭。

    清理完徒弟体内污垢,陆良生隔空抓来此间屋里的油灯点亮,放去床头,手中牵出法线,从灯芯连去屈元凤眉心。

    这正是从道人那里学来的续命灯法术。

    外面神色凄然的村中百姓,看着焦黑的木门、窗棂,望去里面,那坐在窗前的书生,正开口轻唤。

    “魂来.....屈元凤,魂回来......寻声望灯而行,莫要耽搁时辰.....快些回魂。”

    声音缓慢而有节奏,传去屋外,天光依旧灿烂,之前的战场上,插在地上的月胧剑在主人走后,也跟着飞去了天空,哼哼哈哈的嘀咕什么,忽然悬停下来,竖在天上看着剑柄系着的绳子一头,空荡荡的在飘。

    ‘咦?老蛤蟆呢?’

    它背后远方的战场,杨广与史万岁一前一后走过,看着地面的水渍,不免惊奇万分。

    “那就是陆先生,史将军与本王在栖霞山见过的。”

    “真人法力果然高强,之前栖霞山时,末将还与老鱼说过真人坏话.....想在想想脑门还有一层冷汗。”

    “陆先生非量小之人,史将军不要担心。”

    杨广笑着说了句,脚下好像踢到了什么,飞滚了出去,也不在意,继续说着话,走过这片战场。

    翻滚中的一坨黑影,在地上弹滚几圈苏醒过来,之前从高空坠落昏厥过去,此刻蛤蟆道人岔着两条腿,揉着脑袋坐在地上,感觉被人踢了一脚,头还有些疼痛,摇晃了两下,忽然睁大眼睛想起什么,四处张望,视线之中俱是打扫战场的士卒的脚走来走去。

    ‘等等,这是打完了?’

    蛤蟆道人呆滞的张大嘴,洒开脚蹼在来来往往走过的人的脚边飞奔起来。

    良生呢?

    老夫徒弟呢?

    这让老夫怎么回去?!

第三百三十四章 西北故人

    日头微倾,光尘在人走动间飞舞。

    来来往往走过的脚步溅起的灰尘之中,一坨匍匐的黑烟迈开四肢,悄无声息的穿梭过往的士卒身下。

    蛤蟆道人脑袋四下张望,根本没见着徒弟还有老驴的影子,就连带他来的月胧剑也不知去向。

    ‘走了也不叫上老夫.....这下让老夫如何回栖霞山啊?!呱——’

    嘀嘀咕咕的张望,一只大脚踩下来,连忙翻滚躲开,微微抬了抬脸,看着那双脚的主人拖着一个俘虏过去。

    ‘要不是老夫不杀生了,岂会如此狼狈!’

    周围人喊马嘶,蛤蟆道人丢去一块石头,判断了方向,沿着南面寻了过去,见到数匹战马奔来,两腿一曲,弹射而起,钻进一块石头后面的草丛,再探出脑袋时,头上缠了一圈草环。

    左右看了看,人立而起,猫起腰,垫起脚蹼悄悄溜去更远一块大石头后面,贴着石头上,肚皮剧烈起伏,躲开几个押送突厥俘虏的隋朝士卒。

    嗡嗡嗡~~~

    草间一只飞虫扇着翅膀飞过去,眨眼,一条长舌卷来,将虫子拉入口中,蛤蟆道人舔了舔嘴唇,继续看去周围状况,这时,蟾眼余光里,对于动态的景物颇为敏感,隐约感觉到天空有一抹黑点正朝这边来。

    ‘普渡慈航,终于想起老夫了!’

    咕的咽下口中的虫子,一个转身下蹲,双腿曲紧,猛地一蹬,身体直直弹射出去,下一刻,走来的身影,迈出腿脚,弹射半空的蛤蟆道人偏过脑袋,蟾眼里,一只大脚在视线里放大。

    呯!

    一瞬,舌头歪斜挂在嘴边,圆鼓鼓的身子皮球般直接横飞出去,落在地上弹跳几下,过去的士卒停了停朝脚下看了一眼。

    “刚刚好像踢到什么东西.....”

    没找到踢了什么,士兵抱着几柄缴获的兵器离开,远处草间,蛤蟆道哪里顾得上刚才那一脚,一个鲤鱼打挺.....在地上摇了摇,飞快侧身爬起,人立着,迈开脚蹼追着那方天空漂浮的黑点飞奔,还没收回去的长舌都拖拉向后飘展。

    “普渡慈航,老夫在这!!”

    “在这儿啊!!”

    跑过人的脚侧,稍远一点后,蛤蟆道人气喘吁吁的挥舞双蹼,大声呐喊出来,不时蹦跳两下,想让对方看清楚一些。

    阳光渐渐变得明媚,俯瞰下方地面的月胧剑自然察觉到了蛤蟆道人的妖气,飞下来悬在一颗大树侧面,卷起的风,吹的枝叶轻轻摇晃。

    “老蛤蟆,两条腿跑得还挺快。”

    “......本法丈就不下去了,你跳上来!”

    来往远处战场的隋兵没有注意到这边杂草间,穿着印有通宝方孔长褂的蛤蟆,双腿原地蹦跳两下,头上青筋鼓跳,短小的双蹼半空勾了勾垂下来的绳头,怎么也勾不到。

    “气煞老夫,你再下来一点啊!”

    落回地上,咬牙切齿的低语,使劲踩着青草‘啪啪’跺去两脚。

    “信不信惹怒老夫,把你掰弯了!”

    听到老蛤蟆的话语,上方月胧剑‘嘿嘿’声音里,这才缓缓降下些许,就在绳子落去蛤蟆头顶,后者嘴角裂出弧度,挂着长舌笑起来的一瞬。

    一阵大风吹来,小片林野哗的拂响,无数枝叶狂摇,正降下的月胧剑陡然发出呯的一声,剑身横飞翻转,斜斜插去地上。

    蛤蟆道人偏头,就见一股黄沙长蛇般卷动,瞬间将他笼罩,顷刻,蛤蟆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嗡~~

    斜插地上的月胧剑身颤动,抽出地面飞回天空转了一圈,根本察觉不到老蛤蟆的妖气了,急忙调转方向,循着主人的气息,飞过一阵,落去下方一座还冒着黑烟的村落。

    经历一场变故,村中几乎家家都有人死去,甚至一家几口都惨死突厥人刀下,还活着的村人寻过锄头、铁锹去往外头挖坑,老弱妇孺留在村里哭哭啼啼扑灭大火,或寻了席子将亲人尸首裹起,坐在一旁嚎啕哭喊。

    一个光着脚丫的小姑娘满脸乌黑,脏兮兮的小手捧着焦了半块饼子,走进一间小屋,里面一张木榻上,油灯明明灭灭,照着睡在上面的人。

    陆良生坐在一旁看着毫无生息的尸体,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听到光脚走过地面的声音,微微侧脸,一双脏兮兮的小手递了过来。

    “先生....你会治病.....我.....我娘病了.....流了好多血.....你能给我娘治吗?”

    看到没有说话的书生,只有五六岁大的小姑娘怯生生挪了挪,又将捧着的半块饼递上去一些。

    “这.....可以当诊金吗.....”

    陆良生看着她手中半块烧焦的饼子,视线又落去木榻上一动不动的徒弟,续命灯还亮着,魂就散不了,应该还有一线生机才对。

    想着时,小姑娘见这位先生不说话,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忽然跪了下来,捧着饼子哭了出来。

    “先生.....你把我买了吧.....把我买了吧,卖了的钱,给先生当诊金,好不好?救救我娘,她快死了,先生,买了我吧,救救我娘好不好。”

    “我诊金很贵的。”

    陆良生从木床收回目光,伸手拿过小姑娘手中那半块饼,“要半块饼。”

    说完,将饼揣去袖口,将小女孩扶起,轻柔的拍拍她头。

    “你先过去,先生马上就来。”

    那小姑娘表情愣了一下,看到半块饼被先生收下,满是烟熏的脸上挂着泪痕笑了起来,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转身小跑了出去。

    陆良生起来,一侧的窗棂,月胧剑飞进来,落在桌上。

    “主人,本法丈.....把老蛤蟆弄丢了。”

    那边,陆良生停下脚步,看去屋里甩着尾巴的秃毛老驴臀上的书架,这才发现隔间小门夹着半截绳子,之前因为徒弟的事,一时间竟没注意到师父.....

    “没事,师父他法力其实.....不弱的,而且也没出事,正好我也要在这边待上一阵,师父他老人家,会寻过来。”

    书生与蛤蟆道人性命相连,一方出事,另一方自然会知晓,凭借这种联系,只要不是上天界下地府,要寻找过来,是不难的。

    陆良生出了茅屋,走去站在一个半身是血的妇人身旁的小姑娘,村里哭声不断,半颗树还燃有火。

    黑烟升去天空,像是一朵阴云游走,延伸起伏的山脉向西,西北大山之中,穷山峻岭,植被稀少,砂砾在风里正从风岩剥落,吹去远方。

    一道黄沙飞卷,伸出陡壁的崖柏啪的绞断,拐过一个山峰,飞去峡口悬崖一处洞穴里,来到宽敞处,黄沙四散,蛤蟆道人七荤八素的掉下来,坐在冰凉的地上摇摇晃晃。

    待意识清醒,漆黑的洞穴轰的亮起火光,插在洞壁的十多支火把燃起火焰,正中石阶两侧,架起的火盆升起熊熊烈焰,照亮中间一张石椅。

    黄沙落去上面,凝出一道人的轮廓,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面,大氅白绒领,双眸威凛,如有电光看来。

    “紫星,好久不见了。”

    蛤蟆道人心脏猛地抽了一下。

    ......完了,完了,老夫这次怕是要走不了了。

    不过,隐约间,好像还听到了几声哼哼的猪叫......

第三百三十五章 从此道不同

    洞中一句“紫星,好久不见”回荡,仿佛让人忆起了过往。

    蛤蟆道人站在石阶下方,身上紫气弥漫,渐渐拔高,再到散去,一个胖乎乎灰袍老人,挺着圆鼓鼓的肚子,圆润下巴,还有几撮长须在风里抚动。

    盯着上方石椅上那人,挥开宽袖将紫气收敛,圆脸堆起笑容。

    “不过十来年嘛,用得着好久二字?老夫最近对这‘好久不见’有点忌讳,上次碰到一个老秃驴也是这么说的,害得我倒霉了许久。”

    上方照亮的石椅上,那身影听到这里来了兴趣,微微向前倾身,一侧火光遮掩的阴影落在半张脸上,咧开嘴角勾出笑容。

    “哦?看来那老秃驴自寻死路。”

    “老夫没吃他。”蛤蟆道人将脸偏去一旁,“老秃驴乃是我妻之父。”

    “你妻.....之父?”

    石椅上的身影,眼睛眨了眨,看着对面的蛤蟆道人,对方也侧脸眼睛瞟来,沉默了一下,他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还你妻之父,老丈人就是老丈人,绕那么大一个圈子,不过能给你当老丈人,那和尚怕也不是寻常僧人了。”

    这洞中之妖,对蛤蟆道人何其了解,不难想到所谓的妻子,就是岐山附近埋在坟下的人类女子罢了。

    笑声持续响着,昏黄的火光充斥宽阔的洞府,几条延伸的洞道,不时有系了兽皮的几个小妖出来,在石桌摆上酒水,急急忙忙又回到里面,不忘回头瞥去大厅那坨矮小的身影。

    “......咱家大王请的就是这蛤蟆妖啊?没见有多大能耐。”

    “大王请的,自有大王的道理。”

    “别嚷嚷,你们才成精怪多久,那是紫星老妖,当年那是逢谁吃谁的主儿,好几个修道大派的人被吃了不少。”

    “哎哟,这可厉害了,你说道说道,怎么个吃法?”

    “一张嘴,全吸进肚了,还能咋吃?油炸啊,走走,快去后面把那头肥猪给洗干净放蒸笼里,大王还等着上菜。”

    知晓蛤蟆身份的那个小妖颇为神奇走在中间边说边过去了洞道,尽头到底岔口一侧壁室,几条根须从石缝里伸出来,像是帘子垂在洞口,里面腥味扑鼻,四个小妖进去,里面宽敞许多,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一个领头的小妖跑去将壁上挂着的蒸板取下,回头催促另外三个快些动起来。

    “去把牢里近日抓到的肥猪洗干净,千万别松绳子,不然跑了,拿你三个上桌待客。”

    那边,三个小妖手脚也利索,打开栏栅,里面捆缚一个肥头大耳的身形,侧躺那里,猪毛如钢针,獠牙外翻,瞪着大眼望着他们三个哼哼唧唧。

    “哼哼.....快放了俺老猪,逼急了俺,把你们这洞给掀翻了。”

    三个小妖拿手拍去猪妖脑袋,端来几盆水,扛起粗肥的手臂、大腿挨个擦洗,也是累的不轻。

    “我说你少说两句,你没事往这边拱干嘛,惹了我家大王,还想跑?”

    “哼哼哼~~~俺老猪没像惹他,就是过来找兵器的。”

    另一边的绿皮小妖擦了猪妖胳肢窝,抬起脸皱都快堆着下眼袋了。“那你拱我家二娘干嘛?算了,算了,等会儿你也说不了话了,赶紧多说说,一会儿就要下我家大王的肚了。”

    侧脸也对另外两个妖怪说道:“擦干净点,等会儿我们还能吃点残羹剩汤。”

    捆缚动弹不得的猪妖瞟到栏栅外面,一个小妖拿着一柄尖刀坐在石头上磨来磨去,奋力扭动身子,一对铜铃大眼凶戾的瞪起来,然后......发出杀猪般的吼叫。

    “哼啊啊啊昂哼啊啊~~~”

    .......

    吵闹的后洞外面,洞厅之中,说笑停下,那石椅上,名叫公孙獠的狼妖站了起来,一身白皮毛化的大氅垂在身周。

    “紫星,我知你身受重创,今日归来,本王特意给你准备了血食,修补伤势。”

    说完,抬手拍响两声,

    连接洞厅的壁室,几个体格壮硕的灰毛狼妖拎了五个男女出来,呲牙长吻还在几人颈脖脸上闻了闻,扔到洞厅边上按跪下去。

    颤颤兢兢的身子看着两边站立的灰毛妖怪,一个个脸色发白,对于前面站着的胖乎乎的老者,还有石阶上身披大氅的男人,没一人敢发声求救,能站在这处妖怪洞里的,也只能是妖怪了。

    蛤蟆看着跪成一排的几个男女,脸上笑吟吟的没减少。

    “就这些?”

    “不止!”狼妖挥了挥手,坐去石椅上,大氅翻卷带起的风吹的火盆上光芒明灭。

    “这是给你开胃准备的,等会儿还有只猪妖,蒸好了你我同食!”

    蛤蟆道人沉默下来,迈开脚过去那几个青年男女,他们也是能听到二妖的谈话,感觉到那胖乎乎的老人走近,吓得浑身哆哆嗦嗦起来,其中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抬起脏兮兮的脸,脸上全是泪水,牙齿‘哒哒’的上下不停磕碰。

    “老神仙,我不想死,求求你不要吃我,我不想死.....”

    剩下四个不敢说话,听到要吃他们的话语,早就吓得瘫软,发抖的抱在一起。

    火光摇晃,蛤蟆道人负起手,哼了声转去一边,朝石阶过去,挺着圆鼓鼓的肚子,微微颔首。

    “脏兮兮的,让老夫吃?看去就没食欲,这样,洗干净后,给老夫留着,有了兴致再吃。”

    石阶上面,白狼妖公孙獠向后考取椅靠,闭了闭眼。

    “这可不是本王认识的紫星了。”

    抬起手臂,向那边几只狼妖挥了挥,让它们将五个人类带下去,随即,睁开眼睛,目光仿如射出电光。

    胡须里,嘴唇张开,露出森寒獠牙。

    “你沾了太多人间气,变得软弱了,这不是一件好事。”

    “老夫这叫文雅!”

    公孙獠口中冷哼,一掌拍去扶手,震碎岩石飞溅开去:“你怕是想当人!”

    蛤蟆道人一抖宽袖,转身目光直直看去,于他对视。

    “老夫从有灵识那起,就一直想当人,不然紫星道人如何来的?”

    气势一激,妖气鼓涨灰扑扑的衣袍,紫气在蛤蟆身后弥漫,雾气中隐约显出一只巨大蛤蟆的虚影伏地嘶鸣。

    对面,白狼妖也是黄烟笼罩,一头白绒巨狼虚影迈着脚掌孤立悬崖。

    厅中气氛凝固时,洞厅后面,洞泾伸出传来杀猪般的嘶吼,原本剑拔弩张的两妖,被这声嘶吼搅的气氛全无,纷纷收了妖气。

    蛤蟆道人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开口问道:

    “你抓了一头猪妖?”

    “一个外来的妖怪,你认识?”

    公孙獠偏头,朝一个小妖挑了挑下巴:“还没蒸,就把那头猪妖带上来。”

    待手下妖怪离开,空荡荡的洞厅,偶尔响起火盆噼啪的轻响,弹起些许火星升上半空,白狼妖重新坐回石椅,轻出一口气,缓下语气。

    “紫星,你终究是妖,这里才是你的家。”

    火光对面,蛤蟆道人看去洞里陈设,兽皮、人皮铺在洞壁,空气中弥漫血腥,微微闭上了眼睛。

    “曾经是。”

    脑海里,响起霞光披在的山麓,升起炊烟的山村,扛起锄头归家的老农、撒泼交骂的妇人、画里哼哼唱唱的小女鬼,追着自己到处乱跑,钻进菜圃的花白母鸡,以及坐在老松下,捧着书卷的徒弟。

    嘴角不自觉咧开,笑了起来。

    “.....老夫有家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天地大劫

    “家?”

    公孙獠听到蛤蟆这句话,拳头捏的‘咔咔’发出轻响,甩过大氅在石椅前来回走动,伸出手指悬在半空,像指去对方,却又犹豫下来。

    紧抿的双唇,站定后,陡然朝胖乎乎的老人大吼过去!

    “老蛤蟆,你是妖啊,当年吞天地日月的气势哪儿去了——”

    石阶前方的老人负着手,垂下视线,看去石椅前暴怒的妖王,只是笑了笑,挺着圆鼓鼓的肚子走去一旁石凳坐下来,取过上面一壶酒,倒了两杯。

    “老夫是妖啊,一辈子的妖,可就是当了一辈子的妖,当腻歪了,想当一回人,难道还经过你同意?”

    斟满酒水,宽袖一挥,其中一杯嗖的一下飞去石椅那边,被白狼妖稳稳接住,蛤蟆道人举起杯盏抿了一口。

    “说吧,上次让蜘蛛精寻老夫回这西北群山,到底所谓何事,若只是叙叙旧,老夫要走了,徒儿还等着呢。”

    那边,白狼妖公孙獠一口饮尽酒水,将杯子丢去地上,一步一步走过石阶下来。

    “还想着你徒弟,他惹了五色庄五元大仙,连带你这老蛤蟆,也要跟着倒霉,让你回来,就是免得被人炖了。”

    规劝之意,蛤蟆道人如何听不出来,这狼妖与他相识许多年,也就见过几次发脾气,算上这次就第三回。

    “老夫谢过你好意,不过还是要走的,那什么大仙真要来,老夫替我那徒弟接着。”

    白狼妖王走到与老人背对背停下,大氅内人的手掌指尖,利爪破开皮肉缓缓伸出。

    “老蛤蟆,你真不怕死?”

    “老夫要走,此处谁拦得住?”蛤蟆道人伸手又倒了一杯酒。

    这时,一侧洞径内,叫叫嚷嚷的声音响起,一道身形膘肥如肉山,浑身捆缚走在前头,不时侧头对两边押送的小妖叫道:

    “现在知道俺老猪能耐了吧?你家大王敢吃俺?快些松绑,好酒好菜伺候上,对了,还有一只猪呢?就是你们叫二娘,身材很窈窕,长得漂亮那个!”

    到了前厅,看到石桌前一坐一站的灰袍老头,还有抓自己来到的狼妖,不过目光落到老头身上,黑毛绒绒的猪脸顿时一愣,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妖气,怎么可能不认识。

    还是试探的问了一声:“常羊山,老蛤蟆?”

    蛤蟆道人瞟了这猪妖一眼,放下酒水,起身朝背对他的狼妖挥了挥袖子,“把这头猪解开,他与老夫算是熟识。”

    公孙獠手上利爪缩回指尖,哼了声,这头猪妖本来就是捉来给对方修补损失的修为,相当于赠于对方,既然要放,那就放了。

    伸手一招,那捆在猪刚鬣身上的白绳子一松,自行飞去狼妖手里,若仔细一看,能辨认的出,像是鬃毛所炼制的法宝。

    蛤蟆道人看了眼他收去袖里的白鬃,眼皮抖了一下。

    “你这鬃毛炼了几根?”

    “七千六百根,距离极九之数,还差得远。”狼妖挥退了几个想要伺候的小妖,看着那边的猪刚鬣眼馋的盯着石桌上酒水菜肴,坐上去吃喝起来。

    公孙獠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语气没有了之前那般咄咄逼人的气势。

    “除了刚才说的,原本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火光照着走上石阶的身影在石椅前停下,白狼妖想了想,摇头,坐回石椅上。

    “算了,没事了,你带这猪妖走吧。”

    “消遣老夫。”

    蛤蟆道人挥了挥袍袖,起身拉过埋头一边往嘴里塞菜,一边灌酒水,大快朵颐的猪刚鬣,扯着他耳朵拉了起来,便是朝石椅上的白狼妖王告辞。

    走上洞口时,公孙獠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老蛤蟆,往后不要回来了,好好重新活一次。”

    站在洞口的老人停了停,看去照进洞口的残阳,圆圆脸上笑了一下,一句话也没说,带着意犹未尽的猪妖离开。

    远去的幽深洞径内,坐在石椅上的狼妖陷入沉默,不多时,后面转出一道窈窕的身影,摇曳腰肢坐到扶手,依偎过去,红唇贴去他耳边。

    “大王就这么让老蛤蟆走了?你不是说天地大劫要来了,要躲过这一劫,恢复实力的蛤蟆,或许能用天赋神通和他紫金葫芦,能让咱西北群妖躲过一劫,现在你又......”

    那边,白狼妖拍拍她手背,起身走出大椅。

    “此事你不用管,本王再想其他办法.....”

    自从成为妖王,能感应天地变化,架上野兽天生对危险的敏锐,每次望月修炼,一种奇怪的感应从天上传来,那是令他心悸的难受,就像天会倾塌下来,这片大地上的生灵会无一幸免。

    ‘天地生灵都活在这片大地上,本王就不信,人间修道中人,没人感应到,就是不知能否抛开成见,共应这场天劫。’

    想了想,公孙獠转身走去洞府,随即也着妖将那五个人给放了,他是香火成妖,不需要血食的。

    紫纱长裙的妖艳女子侧坐扶手看着白狼妖离去,捏的指关节发白,笑容收敛起来,一拂长袖,也转身离开。

    ‘哼,跟着你也难做大事,听说西北新出了一个骨夫人,心狠手辣,好几个山头的妖怪都拜在她座下,这才是干大事的。’

    眼波流转,心头念及细密想法,嘴角一翘,化作一道青烟飞出了洞府,更远的方向,有一座白虎山,

    ......

    延绵的山麓间,走出妖洞的蛤蟆道人忽然停下脚步,一不小心走去前头的猪刚鬣回过头来,就见他满头大汗,身子都弓了起来。

    “老蛤蟆,你怎么了?”

    话音出口,抬脚还没过去半步,老人嘭的一声化作大团紫色烟雾,片刻被山风一吹,一坨黑影扇着蛙蹼走了出来,又变作人立站着的蛤蟆,被呛的咳嗦几声站在那里。

    猪刚鬣将他拾起放到肩膀:“你怎么变回这模样了?”

    “老夫法力本就不多,维持一下人形而已。”蛤蟆道人在他肩头盘成一坨,催动体内那可鱼妖的妖丹,吸纳妖气弥补刚才消耗的法力,一边开口问道:“那你呢,怎么会被他抓住?”

    猪妖载着蛤蟆道人随对方指去的方向过去,表情有些犯难,不好意思的笑出声来。

    “俺是来寻我的兵器,哪里知道碰上一个女子,她说自己是一只猪,想来也是猪妖啊,俺老猪也是猪,岂不般配?结果就打起来了.....引来那头白狼妖。”

    随走动起伏的肩头上,蛤蟆道人半阖着眼睑,忽然想通里面关节,大笑起来,蛙蹼没抓紧差点滑落下去,被猪妖伸手推了一下,才重新爬回肩头。

    不过脸上还是带着笑,说道:“那女子是蛛二娘,蜘蛛,不是一只猪!笑死老夫了,哈哈,你不是天上贬下来的吗,怎么这般窝囊!”

    “你且不是?”

    听到这话,蛤蟆道人笑容僵住,一猪一蛤蟆对视一眼,相继将脸转去一边,走过好一阵的路,才重新开口。

    “想当年俺老猪也不是这般窘迫,那可是威风凛凛......”

    “......老夫也是,那日山头,人山人海,法器蔽日,硬是让老夫一个妖,杀将出来。”

    “对了,老蛤蟆,你确定是这条路?别走错了。”

    “对的对,老夫与徒弟可是有感应的,照直了走就是。”

    夕阳西下,一片灿红里,蛤蟆盘在肉山般的猪妖肩头,沐着这片天光有说有笑的向南而行。

    绕开兵马同行的大道,几撮暗探,终于寻到了徒弟的气息所在。

    蛤蟆道人恢复了一些法力,跳下猪妖肩头,避开人多的地方,撒开脚蹼,兴奋的飞奔下了山坡,一头钻进某栋茅屋的缺口。

    “良生,为师回来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村夜

    “良生,哈哈哈,为师回来了!”

    蛤蟆道人钻进房角缺口,撅着屁股,两条小短腿奋力蹬了几下,肚皮收紧才挤进去,看到油灯昏黄,坐在窗前的背影,兴奋的跑了过去,原地挥蹼蹦跳。

    “良生,可有吃的,为师一日没吃东西了,快给.....”

    嗯?

    蛤蟆话语停下来,见坐在那边的徒弟没动静,好像听不到他话一般,顺着床脚奋力攀爬上去,看到一盏微微发蓝的油灯,以及木榻上平躺的屈元凤,豆大的蟾眼眯成了一条缝。

    七星续命灯,屈徒孙没气息了.....蛤蟆道人沉吟了一下,偏头看去坐床沿的陆良生,开口说道:“就算招回魂来,他身体生机已断,活过来也是一具尸体,还是会腐烂。”

    然而,坐在那边的书生目光呆滞,盯着床榻上的尸体,双唇嚅动,念叨还魂咒。

    “良生,听到为师刚才所说?”

    蛤蟆道人跳过去,走在床沿伸蹼一拍,圆滚滚的蹼头径直从徒弟身上穿了过去,是一具幻像,随即,抬起脸,才看到房屋一角挂着陆良生的自画像映照这边。

    “嘘,老蛤蟆!”

    屋角缺口那边的窗棂,歪斜焦黑的木框外,猪刚鬣蹑手蹑脚的低下脸对着窗户看进来,压着嗓音小声问道:

    “你徒弟怎么了?”

    “没事,幻象,你在此处等老夫。”蛤蟆道人一挥蛙蹼让他别进来,跳下床撒开脚蹼就朝外面跑,匍匐门口的老驴睁开眼睛,看到从里面跑出来短小身影,抖了抖长耳,咧嘴伸出长舌嘶鸣一声。

    后者跑过去,翻爬上它后背,探头张望了几下。

    “良生呢?”

    老驴偏头甩着舌头,大抵示意了一个方向,距离这边不远,几颗冒着余烟的村中大树下,亮有火光。

    几处篝火上,架有陶罐,里面噗噗响起汤水沸腾的声音,传出难闻的草药气味。

    风吹来,火焰倒伏,明黄黄的光芒里,照着半张英俊的侧脸,陆良生蹲在地上,目光专注磨着几味止血的药,白袍上染出几片殷红、青黑的颜色,此时也顾不了男女之防,小心撩起那脸色惨白的妇人腰间衣角,两道切开血肉的伤口交织,血糊糊的一片。

    有一旁帮忙搭手的村妇,看了一眼,‘哎哟’叫了一声,连忙将身边那妇人的女儿捂住眼睛,自己也闭上,将身子转开一些。

    周围村中还活着的男人,自然不能靠近,远远的站在几丈外伸长脖子,就见这边的书生铺展开了绷带。

    “那位先生,能不能小花她娘治好啊?”

    “我看难了,花她娘那腰上的伤,砍的太深了,还在常年干活,身体好,换做其他女人,怕早就流血流死了。”

    “唉.....造孽啊,她男人活生生被突厥蛮子给烧死,还要糟蹋她,娃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

    哀声凄然的说话声里,陆良生将那捣好的草药放去绷带上,另只手托在下面,不着痕迹的运起法力,有着淡淡的白烟从上面飘起。

    按去妇人的伤口时,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失血昏迷的妇人,昏睡中,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干涸的嘴唇陡然发出呻吟。

    被捂着眼睛转去一边的小姑娘,听到母亲的声音,挣开身旁婶子的手,惊喜的叫了一声:“娘!”

    扑过去,跪在地上将妇人的头抱在怀里,喊着喊着哭了出来。

    “娘....娘,花儿以为你也要走了,不要花儿了......”

    远处一众村民,纷纷站起身来,看着手臂动了动,摸去孩子的妇人,一个个擦了擦眼泪,蜂拥围上去。

    “先生,大恩呐!”“对对,谢谢先生施救!”

    “我这有干净的水,先生快喝口水吧,别累着!”

    也有人抱着自家孩子跑到人群前面跪下来,不停的磕头:“先生,你也救救我家孩子,他被胡人的马撞了一下,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快抱过来!”

    陆良生让那男人将孩子抱来放到身边,替那边妇人包扎好后,一边让村人帮把手将妇人抬去床上安置,一边检查起孩童的头。

    被战马撞倒,五脏六腑已经挪位,好在他不仅看过一些医书,在万和县时,与那鬼医李益书交集的几日,顺道也请教过医理上的学问,不敢说能治百病,这种脏器挪位在法力牵引下,还是能还原的,至于不省人事,该是撞倒后,脑袋磕碰到了。

    理清了思路,陆良生着手医治起来,顺畅的多,法力在孩童后脑游移,外人眼里,就像是在按摩穴位,不到片刻,原本双目紧闭,呼吸时有时无的孩童,缓缓睁开了眼睛,令得那男人又哭又笑,合着双掌不停给陆良生作揖磕头,劝了好一阵,才将孩子抱回来,坐去一旁。

    山村农人本就贫困,平日生病舍不得去看病,尤其外伤,多是抹了点锅底灰或草灰简单处理一下,见到书生一连救治了两人,难免还有更多的人过来。

    陆良生也知他们难处和此时困境,能帮的自然会帮一点。

    人群成堆,原本远远瞧着的蛤蟆道人,看不见徒弟了,正好自己也有事与他说,趁着没人注意,闪去阴暗处,贴着人群外慢慢挪动,一只后退的人的脚,后跟触碰了一下,那人回头垂下视线。

    蛤蟆道人连忙趴下来的一瞬,那人弯腰伸手抓了下来——

    冒着黑烟的老树下,陆良生处理第三人伤口时,人群外忽然有声音喊道:“这里有只大蛤蟆!”

    提拎着一条大蛤蟆的腿,倒悬着挤开人群。

    “先生,你看,我抓了一只大蛤蟆,可以给你当药吗?”

    蛤蟆道人两腮鼓涨,双蹼环抱胸口,就那么在人手中倒吊,盯着对面的书生,陆良生看清模样,轻笑出声,起身双手从那村汉手里接过,放去篝火旁。

    “暂时不用,对了,你们先把陶罐里熬得草药倒出来,分给大伙喝,驱邪寒壮血骨。”

    一众村人将几口陶罐取下,到一旁挨家挨户分药汤去了,陆良生低下嗓音,侧脸问道:“师父,从战场回来的时候,你跑哪儿去了?”

    “被一个妖怪请去喝酒了。”

    一想起今日的事,蛤蟆道人觉得颇有些丢脸,见徒弟目光一直盯着,坐在地上转了转方向,说了句:“又搁着这儿发善心了。”

    接着说道:“就是之前为师跟你提起过的狼妖,想让老夫留在西北。”

    又怕说多了,引出当年自己大开杀戒,四处吃人、妖的事,蛤蟆伸出蹼连忙摆了摆,转开话头。

    “等会儿忙完了,为师有件事要跟你说,还有你那徒弟,就这样,为师先进屋等你。”

    陆良生看着师父打了一个哈欠,趁着没人注意,小跑去了老驴那里,翻过驴背一头钻进了房门。

    ‘师父被狼妖请去喝酒?怕是没那么简单吧。’

    不久,夜色深邃,又医治了几个,算是将村里的伤患处理的差不多了,便是回到那座破屋里。

第三百三十八章 人世一遭,不能抱憾

    陆良生推开半开的焦黑木门,回到屋里,发现多了一道肉山般的身影,长嘴大耳坐在升起的火堆,后者见到进来的书生,嘴角都拉到后脑勺。

    “俺老猪,想你的酒水了。”

    “原来是老猪。”陆良生笑起来,伸手取过屋角那幅自画像,坐在床沿的幻象便是消失不见,从书架取了小锅,还有点小米,掺水煮上。

    随手,幻出酒壶、杯盏,放到师父和猪妖面前。

    “老猪,怎么跟我师父一块儿?上次常羊山分别时,你不是说去寻兵器吗?”

    蛤蟆道人抱着比他还大的酒杯沿着边口吸溜抿了一口,微斜眸子,小声嘀咕:“他被狼妖抓了,还天上贬下凡的呢。”

    一旁,猪刚鬣也不生气,憨憨的笑了笑,金铁摩擦的声音怕惊扰到屋外的村民,说的极小,也将之前给蛤蟆道人解释过的,重新给陆良生说了一遍,不过好在这趟他也没白来,总算知道兵器的下落在哪儿了,往后再去取也不迟。

    陆良生虽然好奇这猪妖长途跋涉来到西北寻找的兵器到底是什么,对方不说,他也就不便多问,一人一猪说了会儿话,书生这才问起师父,刚刚在外面到底要与他说什么话。

    抱着杯盏的蛤蟆将它放下,垫着蛙蹼朝锅里闻了闻米粥的香味,舒畅的呼出一口气。

    “上次你杀了祈火教的圣火明尊,惹怒了五色庄,一个叫五元大仙的人物,肯定要寻你晦气。”

    “五元大仙,很厉害?”陆良生给木榻上的屈元凤掩好被角,五色庄他是知道的,至于五元大仙,自然是第一次听说。

    会不会是木栖幽记忆里,那日站在山头,身穿道袍的人?

    细细回忆那日的场景,可惜只是树妖的记忆,根本无法看清对方容貌、年岁。

    “别想太多,有为师在!”

    蛤蟆道人使劲抬起脸,望去徒弟,拍响胸口:“虽然,为师也不知这人如何,想来让白狼妖忌惮,也颇有几分能耐的。”

    听到这里,陆良生笑了出来,过去搅动小锅,沉吟了片刻。

    “那师父又说元凤何事?”

    看粥煮的也差不多了,刚舀起一勺,猪刚鬣、蛤蟆道人齐齐捧过各自的碗递来,看到徒弟先给自己那红公鸡瓷碗舀满,满意的点了点头,盘坐下来。

    “良生啊,你用续命灯引回他魂魄,可身体也已经死了,要不多久还是会发作一堆白骨。”

    陆良生看去木榻上的徒弟,心里沉了下去,之前他也想过这个问题,可终究还是抱着先将魂魄引回躯体,说不定会有转机,眼下看来,必须另寻他法了。

    捧着碗的猪刚鬣,盯着书生手中舀起的勺子又放回锅里,急的自个儿动手拿过木勺舀了一碗,顺道说了句。

    “死就死呗,向死而生,说不得还有大造化。”

    米粥舀进碗里,陡然周围没了声音,猪刚鬣端着碗抬起头,就见书生、蛤蟆正齐齐看着他。

    “嗐.....俺老猪口直心快.....”

    “说。”一人一蛤蟆眯起眼睛。

    猪刚鬣缩了一下脖子,瞥了眼南面,招了招手,让陆良生还有蛤蟆道人靠近些,长吻张合,小声道:“骊山,相救这个人啊,去骊山,山上有口神泉,能救他,不过若是见到正主,可别说是俺老猪说的。”

    骊山?

    陆良生微蹙眉头,反倒是那边的蛤蟆道人一口将米粥喷了出来,洒进火堆里,连连摆手。

    “去不得,去不得!”

    没等书生开口,一边的猪妖点头,小声道:“那山上,是骊山老母居住的地方,想用神泉,怕有些难的。”

    “总要试试。”

    书生望着摇曳的火光轻声说到,吃完晚饭又给屈元凤施法阻碍了一下死气,外面天色已是青冥。

    翌日一早,残破的村子里,村人早早起来,过来拜访那位年轻的先生,屋里只剩下一堆冒着青烟的柴火堆,旁边一张破旧的桌上,还有几副草药放着。

    “恩人啊!”

    村里的老人拿着这几副药,含着泪跑到村口跪了下来,身后紧跟的二三十人一片片的跟着跪下。

    “送恩人!”

    一道道声音混杂一起,远远传去绽放的晨光之中,回荡山间。

    晨风徐徐,吹过起伏的山野。

    走上山岗的陆良生好像感受到身后感恩的话语,笑着回转过来,拉过缰绳,叮铃啷当的铜铃摇响,老驴迈开的蹄子一侧,身形高大膘肥的猪刚鬣哼哼唧唧,摘了一朵野花,放在鼻孔下细嗅;摇晃的书架里,敞开的小门,蛤蟆道人挑选起今日的衣裳,选了几件,不满意的丢去一旁。

    一路向南过去,陆良生因为徒弟的事,重拾了心情,不过沿途所见仍旧是有些令他心情沉重。

    少许的突厥骑兵南下,所过之处,俱都是破败的农田、山村,满脸血垢、衣衫褴褛的人坐在道旁、村口,神情麻木的看着死去的亲人,失去父母双亲的孩子,搓着眼睛孤零零的站在倒塌的房屋前大声哭喊。

    陆良生牵着老驴上前,掏出几块白面馍馍放到孩子手里,替他将死去的亲人挖了一个坑埋下,问了姓名,刻上名字。

    又去诊治了村人的伤病,原本半日的路程,一连两天都在各处山村做着救人的事,亦如从前,他在陆家村里救治陆太公时说的那句话

    ‘再高的修为,不用来救该救之人,那和守财奴有何区别。’

    做完一切,已是第三天上午,方才收拾一通,拉着老驴离开,周围的村寨有人过来送行,看着走去远方的书生、老驴,忽然有人一拍大腿叫嚷起来。

    “哎哟,我想起来了!”

    那人指着远去的背影,那一身白色的书生袍,话到了嘴边,变得结结巴巴。

    “他.....他.....是白衣神仙啊!!当年贺凉州大旱,就是他,我认得身影,难怪要死的人,都能救活,白衣神仙啊!”

    这人原本是陈朝贺凉州之人,亲眼目睹了那祈雨台上被雷击中的神仙,大旱过后,他也没什么亲人了,便来了北面投靠嫁到这边的姐姐,眼下再次遇上,自然是欣喜若狂的,往后跟人说起,够吹嘘一辈子的了。

    .......

    晨光熙和照着山岗野花在风里轻摇,蛤蟆道人系着绳子坐在驴头,含着烟杆,吐出一口烟雾。

    “良生啊,你真的要去骊山啊?”

    “去。”

    老驴前面的书生,侧了侧脸,阳光落在他脸上,目光扫过一旁看着画卷的猪妖,回头望去远方的山村,站在村口的山民。

    “不管,救治他们也好,还是为我徒弟屈元凤,人世走一遭,不尽一切努力试试,怕将来不敢面对往后,以及过去的自己。”

    笑了笑,转回去,继续前行。

    “.....不能留下遗憾。”

第三百三十九章 骊山

    晨光推开青冥照过巍峨的城墙,向里蔓延,鳞次栉比的一栋栋房舍包裹进去,巨大繁荣的城池,并未受到突厥人入长城而变得萧瑟。

    长安城中人音渐渐嘈杂,走街串巷的货郎挑着货担,开始高声吆喝,悠闲的老人提着鸟笼走出家门,来到茶肆,早有相熟的同伴等候,坐下喝茶说笑。

    街边的摊位揭开蒸笼,蒸汽腾腾传出香味,开始一天讨活的青壮数着铜板买上一两个香甜的馍馍边走边吃,随后捂着口鼻远远站去街沿,粪夫拉着驴车驮着粪桶押送过去,不久,安静的长街待臭味消散再次喧闹起来。

    这是安宁而繁华的一幕。

    北门外,一匹插着小旗的快马飞奔冲入城门,沿着紧急军情才走的专道,一路冲去皇城。

    “急报,军情急报——”

    “突厥大可汗沙钵略兵败周磐,狼狈溃逃!!”

    ......

    宣政殿外,下了早朝的杨坚,站在晨光树荫下,看着由族弟杨素呈上来的北地军情,脸上表情颇有些精彩,捏着那份情报一快一缓敲在手中。

    “沙钵略十万兵马,直接去了三层,陆先生的法术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了?”

    旁边,杨素躬着身,微微点了点头。

    “二皇子的加紧里,确实这样说的。”

    树荫下,杨坚走入阳光,看着远处飞来的几只鸟雀落去花圃啄食虫子,将手中情报递给随身宦官收起来。

    仰起脸,微微出了口气。

    “真神仙之术啊,凡人难及,倘若这些修道中人想要这天下,岂不简单?”

    “陛下,修道修仙,耗费精力,怎么可能放弃长生久视,而留恋人间富贵。”

    听到杨素解释一句,那边的皇帝哈哈笑起来,挥挥手,龙庭虎步走去花圃间的碎石小道。

    “你以为朕会学陈叔宝?皇帝者,当会看人、用人、信人,陆良生修行高深,朕高兴还来不及,怎会猜疑,他若真有天下之志,南朝时,他说不定也有机会的,又怎会眼下四处游历,斩妖除魔?”

    “陛下,那川蜀堰城那位知府......”

    “杀了就杀了,朕已知那官儿德性。”杨坚摆了摆手,袍摆轻摇间,忽然缓下脚步,停下来,回头看去跟着的族弟。

    “现在陆良生在何处?”

    “这.....臣也不知,想必二皇子也不知晓。”

    一问一答的两人上方,苍穹碧蓝,白云游走,不久,北线危及已解的消息传出皇城,一时间人们相互奔走相告,呈出一片喧哗,茶肆、酒楼生意顿时人满为患,尤其此役与一个人的名字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不少人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十万突厥人土崩瓦解。

    “伙计,掺茶!!”

    茶肆坐满了人,端茶倒水的伙计满堂跑,累的满脸是汗,一个茶客端起满满的茶水,吹了吹热气,目光扫去同伴。

    “这突厥人也是倒霉,才几日功夫就折损了四万人马,不过,你们知不知道那个陆良生是谁?”

    四下,茶客也大多勾起八卦的心思。

    “没听说过啊,咱大隋有这号人物?”

    “军中将领,我也听我家老爷说起过一些,可也从未听过陆良生这个名字。”

    “听名字,莫不是一个书生?”

    周围七嘴八舌的声音停下,听这个名字确实有些书生气,难道解北面之围的,就是一个书生?

    热闹探讨气氛在城中各处都能见到,但知晓那位书生真实底细的人来说,那是一种无以复加的震撼。

    越国公杨素乘马车缓缓出了皇城,撩起的帘子一角,人来人往的长街繁华尽收眼底,在皇帝面前,他没有表露出吃惊等表情,以免被族兄看轻,然而,此刻独自一人时,对于那位陆道友的能力,既是震撼,又是惊讶。

    对方的境界,他是知晓的,元婴出窍,法力大涨,也不至于将四万兵马覆没,就算办得到,一身法力几乎也消耗干净,非智者所为,一旦没了法力,修道者陷入战阵也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以他脾性,不可能做那孤注一掷的事,用了什么法子办到的?让人费解啊。”

    放下帘子,随着马车微微抖动起伏,回到府邸,杨素挥退了左右,就连妻儿也不见,径直去了书房,打开暗室的门,走下长长的石阶,空间变得宽阔,四面墙壁凸有灯座,亮着火光。

    中间石两排石柱,随着杨素过去,昏暗的光芒里,是一道道人影,身形一动不动,每个人脸上带有铁面,正是往日与陆良生所说的人傀。

    走过密密麻麻人傀中间,正前方,有着明晃晃的金黄光芒笼罩,一张铺有黄绸的供桌上,香炉焚烟缭绕,后面稍高的位置,漆黑剑座,比人手臂粗的大剑安放。

    踏踏踏.....

    脚步声在供桌前停下来。

    杨素指尖抚去厚重的剑身,上面是日月星辰的刻纹,而另一面,则是山川大河,金黄色的光芒正是从这剑身上绽放而出。

    “该是找个握剑之人了,昆仑镜的神力,与它合在一起,天地间怕有抵抗的。”

    不过他也有另外的疑惑,立下如此大功的书生,为何不回长安,到底跑去哪儿了呢?

    ......

    晨光熙和,渐渐有了温热,此时的陆良生单手拉着老驴,负着一手,走在长安东外山脚,仰头望去巍峨的山麓,心情相比北面要好上许多了。

    一身白色书生袍,腰间悬着轩辕剑鞘,看上去像是出行游览的书生,跟在后面的猪刚鬣变化了狰狞可怖的野猪头,一身短打、下着长裤,露出一身黑毛吓得过往行人连连躲避,走远了也不时回头看去背影。

    “这汉子又肥又大,面相真够吓人的。”

    “哎哟,那身黑毛才吓人,那么粗一根,哪个女人受得了哟。”

    “别说了,小心人家听到,不过,看样子像是那书生的仆人。”

    “难怪啊.....”

    “难怪什么?”

    “一个书生驮着书架,还挂锅,肯定经常远行,敢这般走,身边岂能没有厉害人?”

    “算了,少见多怪,走了走了!”

    风吹过山林,蝉鸣在摇曳的树枝间一阵接着一阵持续,走在后面的猪刚鬣低头咬去脖子间挂着的大圆饼,饼屑挤出嘴角,粘在下巴黑毛上,瓮声瓮气的开口。

    “俺老猪这次陪你走一回,记得带再给俺画一幅月儿的画像。”

    “画什么样的?”

    前方,陆良生笑着回头,看了眼书架微开的小门,蛤蟆道人抱着烟杆,耷拉着两条腿悬在外面,靠着门框,脑袋一点一啄打着瞌睡。

    猪刚鬣仰起脸想了想,伸手从衣服里掏出,当初道人送给他那本乏黄的书册翻了翻,看去周围没人,小声道:

    “没穿衣服的那种......”

    陆良生:“......”

    连忙摆了摆手,转过身一句话也不说,拉着老驴继续前走,猪刚鬣拿着那书追在后面,又是拍响胸脯,又是拱手说着好话。

    “陆公子,就画一幅吧,那穿上一件也可以,等会儿到了骊山,俺老猪跟老母还是有些交情的,说不定一点头,就让你徒弟重新活过来!”

    陆良生不理他。

    前面进山的山口,有家茶肆,长途跋涉回来,滴水未进,看到飘着的旗幡倒是感到有些口渴。

    “奉子茶?这茶肆名字倒是取的怪。”

    不理会跟在后面劝说的猪刚鬣,陆良生将老驴交给伙计系去木桩,叫醒昏睡的师父,坐去一桌,身形膘肥壮硕的猪妖也跟着进来,那身形都能顶到屋棚,惊的周围歇脚的商旅行人,战战兢兢的喝茶。

    伙计系好老驴进来,抬脸瞥了一眼旁边的膘肥黑汉,吞了吞口水,挪到陆良生身旁。

    “两.....两碗客官要喝点什么?咱们这里奉子茶可是这边一绝,保管喝了,上山腿脚利索,浑身是劲儿。”

    陆良生点点头,他对这奉子茶倒是有点好奇,品尝一下也是不错,不多时,伙计端了两碗黄橙橙的凉茶过来,随口问了一句。

    “请问小哥,此处山便是骊山了吧?”

    书生俊朗面善,说话也好听,那伙计倒是没之前那般害怕了,端给二人凉茶,拿着抹布擦了擦桌子。

    “听客官口音,不是长安人士,来骊山游览风景名胜?”

    “嗯,那小哥,可有好去处?”

    陆良生带着微笑拱了拱手,端过凉茶放去桌角师父面前,那伙计看了眼穿着小短褂的蛤蟆,连忙收回视线,回道:

    “有的有的,长安这处,骊山风景优美的很,早起过来,还能看云海翻涌壮景,不过要是六月过来,客官还能赶上传子会,像客官这般英俊,说不定还能与哪家小姐结缘呢。”

    “伙计,家里还有茶吗?”

    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进来茶肆,跟陆良生说话的伙计告罪一声,急忙迎上去,两人像是熟识,勤快的给那黄衣白裙的女子打了一罐凉茶,密封包好。

    陆良生抬起头来,隐约感觉到那女子身上有着不同常人的气息,温和平缓,不似妖邪。

    “姑娘,你拿好了。”

    伙计送那女子到门口,殷勤的挥了挥手,又喊了声:“慢走啊,下次再来!”方才恋恋不舍的回到茶棚。

    “小哥,刚才那女子是谁?”

    陆良生好奇问道,刚进茶肆的伙计,听到耳朵里,有着别样的意思,看去书生的目光都有些警惕。

第三百四十章 求仙

    茶肆伙计瞅着陆良生,将茶壶放去一边,也不回话,给两桌客人结了账,回来时,那边的陆良生见他模样,大抵明白,这伙计对刚才姑娘心生爱慕,自己一番话引起警惕了。

    “小哥是否有误会?”

    陆良生不喜藏着掖着说话,既然有误会最好能当面说开为好,刚进来的姑娘,不仅年轻貌美,身上还有道法修为的痕迹,难免好奇。

    当然,对那伙计不可能说对方有法术,不像常人的话,随意找了借口解释,让埋头擦桌的伙计,心里好受一点。

    “公子坦荡,小的确实有些爱慕,不过那姑娘每次来也不说多余的话,买了茶就走,也不知姓谁名谁,其他的,小的也就不怎么清楚。”

    话头打开,那伙计放下芥蒂,重新说起话来,从那姑娘身上引去骊山美景名胜,途中其他顾客跟着插进话,引得一片热闹。

    “小哥啊,那姑娘就甭想了,听大哥一句劝,这婆娘啊,还是要找合适自己的,诸位说对不对?”

    “别说哥啊、姑娘的,来的时候,听说这骊山里头啊,是不是住着一位极美的女仙啊?”

    “有倒有,那可是骊山老母,什么女仙,小心被听到你这么嘴花,半道上摔个狗啃泥。”

    陆良生抿了一口茶水听着茶棚里一帮大老爷们在那边吹嘘,都是一些走南闯北的商贩,或豪迈粗狂的江湖侠客,说话有些口无遮拦,毕竟没见过什么修道者、神仙中人。

    那边,伙计过给书生倒茶,笑道:

    “公子别听他们吹,山里哪里有什么神仙,小的在这山脚下好几年了,从未见过呢。”

    山中常有灵圣传说,可惜他从未见过。

    “呵呵.....”

    陆良生轻笑过去结了茶钱,与送他出门的伙计手里接过缰绳,“小哥莫要遗憾,说不得你见了仙缘也未可知呢。”

    看着牵驴带着黑仆离开的伙计,挠着脸颊,满眼都是疑惑。

    “说什么意思啊,莫名其妙的。”

    知知知......

    知知.....

    苍翠林野蝉声恼人,抚动的叶子飘去林间蜿蜒的石阶,两边摇曳的繁密枝叶间,老驴没了约束,悠闲的甩着尾巴一边跟着主人身后往上走,一边抬起前肢,一边长嘴去勾垂的极低的树叶,令得蛤蟆道人扶着它长耳,拿蹼打它脑门。

    “站好,走没走的样子,你还想当人啊!!”

    又看去前面的徒弟,叫道:“良生,怎么找骊山老母,你知道啊?”

    “哼哼,当然是跟着刚才那个女菩萨了!”

    此处已是山中深处,人迹罕至,猪刚鬣恢复原本的模样,翻看乏黄的书册,吸溜吸进口水,又拿出腰间那卷画幅嘿嘿直笑。

    蛤蟆道人白了他一眼,站稳后,前面的徒弟回过头来,笑道:“老猪说的也没错,茶肆遇上的那位姑娘,身上有法力,又经常去买茶,想来就住在山里,应该能问出一二来。”

    袖中手指一直掐着法决,沿着常人无法看见的法力,走去荒芜的草间泥路偏离了游客走的石阶,不多时,陆良生的脚步缓下来,跟着后面气喘吁吁的猪刚鬣扶着一棵树,圆鼓鼓的头皮剧烈起伏。

    “可累死俺了,也不说歇歇脚。”

    话刚落,就被蛤蟆道人丢来一粒豆子砸到猪鼻,然后,指去前方,后者顺着望去,一道黄衣长裙的女子提着一罐凉茶走在山道,裙摆微扬下,莲步漫漫,绣鞋上连一点泥尘都未沾染。

    猪刚鬣瞧着窈窕的背影,连忙闭上微微张开的长嘴,伸手一拍口鼻,压回脸上,两侧蒲扇般的耳朵一晃,缩小回去,肚皮收敛,露出八块腹肌,胸口沉甸甸的两坨拉伸成方形,变得结实,就连粗犷的黑毛都钻回毛孔里。

    顿时一副威风凛凛,浓眉大眼的结实汉子。

    还没等陆良生上前,身形矫健,就似一阵风越过书生,大喊:“女菩萨,女菩萨还请留步!”

    前方的女子停下来,如意发髻上,碧玉珠饰随着缓缓转过身轻摇,秀丽面容露着疑惑,见到面前又黑又高的汉子,下意识的后退半步。

    “这位壮士,拦我有何事?”

    吸溜~~

    猪刚鬣看清相貌,吸了一口口水,嘿嘿笑起来,就是拱手一拜:“女菩萨,俺老朱这厢有礼了!”

    那女子连忙躲到一旁,显然吓了一跳。

    “哎哎,你做什么,一来就拜人。”

    “姑娘,不必惊慌。”陆良生过来,轻轻在猪妖后背敲了一下,让他收敛一二,压低嗓音。

    “别捣乱,回去给你画就是了。”

    旋即,上前微微拱手,对那女子说道:“他乃我同伴,过来山中,也无他人,只好叫住姑娘问个路。”

    女子亭亭玉立,提着茶罐上下打量了面前的书生,一身宽袖白色衣袍,青带环腰,垂着一个拇指大小的鞘饰,好看的眸子在那剑鞘上多看了一眼。

    “这位公子要去哪里?”

    “山中寻仙,求骊山仙境之所。”陆良生拱手再拜,挨近了一些,能感受到女子身上的祥和,非当初普渡慈航那种,而是令人极为舒适,如有春风拂身。

    非山中鬼魅妖怪,该是和骊山老母有关系,话语也不隐瞒,照着说了来由。

    “还望姑娘能行个方便,后学晚辈,想拜见骊山老母救人。”

    黄衣女子捂嘴轻笑出声,拎着茶罐转身往前走,脚步轻快带的裙摆飞扬。

    “只要追得上我,就带你去。”

    忽地一阵风吹来,行走的女子,眨眼间消失在摇摆的树枝草丛间,陆良生掏出一张道人给他的黄符,嘭的在空中燃烧,荡开一圈法力。

    “寻踪!”

    符上‘敕’字化作一条游丝延伸的同时,陆良生脚下也不慢,朝女子消失的方向,纵飞过去,周围的花草树木哗的吹拂开来,猪刚鬣连忙追上,后面老驴头上的蛤蟆放下一片遮掩的芋叶,探头叫道:“回来,还有我们。”

    才走两步的猪妖跑回来,牵过缰绳,拉着老驴就追了上去,前面哪里还有书生的身影,只留下草木还在摇晃。

    前方,陆良生沿着山麓追出数里,飞身一踏,附近一颗树躯都在震动,落去更高一块大岩上,前面只剩山崖陡壁,根本没有再往上的路径。

    .....气息到这里就消失了。

    回过头,满山青翠树笼延伸山脚,云雾弥漫山头,下方窸窸窣窣的声响里,听到猪哼驴嘶,还有师父气急败坏的催促声。

    陆良生转回身子,面向眼前的悬崖,微微皱起眉头,难道跟常羊山那次一样?

    “良生啊,你怎没停下了?”

    下方树野间,猪刚鬣拉着老驴出来,蛤蟆道人扶着驴耳,看去站在青岩上的徒弟,片刻,转过视线,望着高耸的陡崖,显然也明白怎么回事。

    “应该是找到了。”

    蛤蟆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句,陆良生点点头从岩上跳下来,走近山崖,略微拱手朝四周施礼一圈。

    “感谢姑娘带路。”

    阳光从山外照进树隙,落在书生侧脸,一抖宽袖,双手交叠,朝着山壁躬身重重一拜。

    “栖霞山陆良生,求见骊山老母。”

第三百四十一章 骊山老母

    青山环绕起伏,摇曳的树林,鸟儿飞下枝头落在青岩,清脆鸣啭,对面躬身施礼的书生,慢慢直起身来,一抖宽袖,迈开脚径直走向山崖。

    鸣啭的鸟儿梳拢羽毛,偏去小脑袋,书生瞬间消失在山崖前,迷惑的眨了眨眼睛,叽叽喳喳的跳来跳去。

    蛤蟆道人一拍老驴脑袋,催促:“我们也进去。”

    一旁的猪刚鬣也点头,径直穿去石壁,然后.....呯呯呯三声,两妖加上一头驴齐齐撞在崎岖崖壁上,贴的紧实。

    老驴甩着鼻口后退开去,疼的转来转去的踢腾蹄子,摔在地上的蛤蟆道人揉着爬起来,岔开两条小短腿,气得坐在叉腰骂了一句。

    “彼其娘之,想当初老夫纵横天地,什么地方不能去......”

    蹲在地上捂头的猪刚鬣嘶的吸着冷气,连忙伸手按去蛤蟆。

    “小声,老母有些小气的,学你徒弟那样,说不定就能进去。”

    后面,兜转的老驴,踩过一枚石子,挤压的飚射出去。

    那边,蛤蟆道人揉着脸爬起来,仰起蟾脸望去对他来讲仿佛直插云霄的山崖,冷哼了声,环抱起双蹼。

    拜?老夫上拜天地,下拜日月,凭什么给她作揖。

    念及的瞬间,一枚黑影嗖的飞来打在后背,身形不稳直接朝前扑了下去,大喇喇趴去地上。

    合着手礼拜的猪刚鬣听到动静偏头看去地上,哼哼笑出猪叫声。

    “哼哼哈哈,老蛤蟆,俺老猪就让你拜拜,用不着五体投地,行这么大礼。”

    “老夫乐意。”

    蛤蟆道人脸埋在地上,艰难挤出一声,翻过身来,赶紧爬起拍拍短褂上的尘土,就听旁边的猪刚鬣探手摸进了石壁,庞大的身子唰的一下不见。

    “等等老夫!”

    灰尘也顾不上拍了,蛤蟆朝还在蹦跶的老驴吹了声口哨,跳起来抱住驴脖间摇晃的绳子,紧跟着钻了进去

    叽叽叽~~~

    岩石上几只鸟儿好奇的眨着眸子,展开羽翅飞了过去,便是呯呯几声,贴在山壁,撞的微微抽搐。

    ......

    与此同时,山壁之中又是另一番景象,花草清香,满山遍野铺开,先一步进来的陆良生小心踩过脚下几朵颜色各异的鲜花,一只淡黄的蝴蝶脱离花蕊朝他飞来,陆良生下意识的伸手,翩翩起舞的蝴蝶落在指头上。

    远方更有翠林如海,成群鸟雀飞起,划过山外云烟。

    ‘当真仙境啊.....’

    陆良生望去四周云海、芳草青碧忍不住呢喃,飞停留他指头的蝴蝶忽然扇开翅膀,飞去半空转了两圈,向着一个飞去。

    ‘这是带我过去?’

    快步跟上那只蝴蝶的同时,担心师父进来找不到自己,施了一个小术,沿途将一些花草拔高,能轻易辨别出行径的方向。

    跟着走了一段后,施法的法决停下,跟着的那只蝴蝶在一处碧玉翠林前停下,忽然亮起柔和的法光,落去地上,化作之前那位黄衣长裙的女子,抿嘴含笑,朝陆良生轻福一礼。

    “圣祖紫元君在里面,陆公子自行进去吧。”

    竟知晓我的名字,那位骊山老母已经知道我会过来骊山寻她?

    陆良生微微呼出一口气,朝面前这位该是蝴蝶所化的女子施了施礼,放下心情,如同往日般,走进女子所指的林间,路过之处,挡路的林木自行移开,露出一条宽敞的林间小道。

    林中幽静,四处能听鸟雀鹤鸣,满目花草青松,又走了百余步,像是走过了小道,视野变得开阔,青草铺展,各色花圃满目,远处一个老妇人土黄黑格衣袍,头戴宝珠玉环,拄着一条枯藤木杖,弯腰修去花枝。

    “老身已许久不理会人间事了,若非常羊刑天惨叫,我也不会见你。”

    隔得太远,陆良生看不清老妇人模样,听到这话,脸上也是忍不住动容,常羊刑天之事,也就师父、猪妖还有道人知晓.....也对也对,既然知我来,还有什么不知晓的。

    陆良生压下惊讶,抬手躬身拜道:“圣祖紫元君神通广大,人间修士陆良生不敢冒犯,只是过来所求一事,救得我徒弟屈元凤,若有差遣,在下尽量偿还。”

    “你的徒儿,为国征战倒也算是堂堂之人,不污了老身那池子。”老妇人修了几朵花枝,剪下旁枝、败叶,朝书生招了招手:“来,过来帮老身拿拿花。”

    “是!”

    陆良生上前双手捧过,跟在老妇人慢腾腾走在后面,看着对方修剪动作缓慢,不敢随意搭话,骊山老母的传闻,他是打听过一些的,不是人间修道者能怠慢。

    过得半响,老妇人才缓缓开口道:

    “你徒儿是修道中人,插手人间事,已属不该,违了天意,不过也非不可行之事,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老身便帮你。”

    “圣祖紫元君请吩咐,只要在下能办到的。”

    “不要叫这封号,老身不喜欢听。”老妇人走在前面,笑呵呵的摆了摆手,“跟他们一样,叫老母吧,亲切。”

    陆良生捧着花枝略微躬身。

    “是。”

    “不用那么紧张,老身又不让你做有为良心之事。”

    骊山老母停下来,拄着藤杖弯腰又去修剪花枝,话语却是持续传来。

    “就是一件跑跑腿的事,老身有个义弟,当年意气风发,闯出祸来,被压在一座山下许多年了,老身因为一些原因,不能去探望,不如,你来帮我这个忙吧。”

    压在山下.....怎么那么耳熟。

    陆良生忽然想起当初布置栖霞山聚灵法阵时,阵眼不就是画了一幅压在山下的大猴子?那幅图还是他从《山海图志》上看来的,好像叫无支祁。

    “良生,你想什么?”

    等回过神来,骊山老母不知何时转过来正望着他,手中藤杖抬起指去此林的西面,“等会儿,你就带你徒儿从这里往西,那里有处水潭,水中有石台,便放上去就离开吧。”

    “老母稍等,你说的义弟,现下何处?唤何名?”

    “两界山,山势像人手指的便是,到了那里,自会找到,看他情况如何后,就回来告诉老身,记着,若看见上面有揭谛不可去揭。”

    骊山老母叮嘱了几句,从书生手中取过那几支修剪下来的花枝,拄着藤杖转身缓缓走开,身形消失在了花圃间。

    “良生!”

    “陆公子!”

    这时,蛤蟆道人、猪刚鬣的声音在林外响起,陆良生猛地回过神来,远远的,看见两妖一驴朝这边跑来,周围,自己竟回到了入林的地方。

    而黄衣长裙的女子笑眯眯的俏立一旁。

第三百四十二章 猜测的蛤蟆身世之谜

    “陆公子,濯尘池请在那边,请随我来。”

    翠林外面,入口消失不见,只有俏立一侧的黄衣长裙的女子看着面前的书生,还有高大肥胖的猪妖、老驴头顶的蛤蟆。

    笑着微微挨身一福:“你们也一起来吧。”

    “良生,这是哪儿去?”

    蛤蟆道人爬上绳子跳到驴头,垫起脚蹼,绷紧身子四下张望了一下,翠林在微风里轻抚慢摇,没有任何动静。

    “你见过骊山老母了?”

    “见过了。”

    陆良生点点头,整理一下衣袍,从老驴后背的书架,取出用法术缩小的木榻,以及上面徒弟的尸身、续命灯,小心捧在双手。

    “老母,已经同意救治元凤,让我们跟着这位姑娘。”

    猪刚鬣兴奋的搓了搓大手,拉过老驴就凑了上去。

    “那还说什么,俺老猪都等不及了,这位女菩萨,俺跟你走,快些带路。”

    咳咳!

    老驴头顶,蛤蟆道人干咳两声,圆圆的蹼头指了指他腰间挂着的画卷,提醒猪妖,不该是专情嘛?

    那边,黄衣女子低头轻笑一下,示意陆良生跟上,绣鞋轻迈,提着裙摆先行走去前面带路,后面争执的一猪一蛤蟆急忙跟上去,绕着这片翠林边沿,拐去草坡,遮蔽的视野在前方展开,一颗歪脖的榕树孤零零立在这片草海之中,轻摇慢舞。

    走过这片草坡,又上了对面一座矮山,不久,走在前面的女子停下脚步,侧过身来,轻声道:“陆公子,到了。”

    就在陆良生前方,青崖悬立,崖角一颗苍松招展迎客,一股清泉自树旁沟壑划出一道水帘,落去下方一处水池,阳光照下,起伏的水面闪着波光粼粼。

    哗哗——

    循着水声走近,陆良生望着这处水池,大抵就是老母所说的濯尘池了,池水清澈,能见几尾红鲤在水面吐了个水泡,一摆鱼尾荡起的涟漪里沉入水底。

    “姑娘,老母所说的水中石台在何处?”

    陆良生望去水面,根本没有什么石台,回头问去那女子时,后者抬手轻笑指去水池。

    “公子请看,那不是吗?”

    目光转回,原本空无一物的水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青玉石,周围雕琢花鸟苍木,绽放灵光,一看就不是凡物。

    陆良生也不再多说,将手中捧着的木榻放去地上,施法还原原来的大小,走去将有些浮肿了的徒弟尸身横抱起来。

    “元凤,你有救了,等为师回来,再给庆功!”

    言罢,转身走进水池,溅起水花,一步步朝那石台靠近,没腰的位置停下,便将屈元凤轻轻放去青玉石台,一挥袍,将臭气一扫而空。

    看着水面渐渐有了白气蔓延石台,缠去尸身,陆良生替徒弟整理好甲胄,擦了擦脸颊。

    “你就安心在这里等着,为师很快回来,你战死的消息,估计已经传开了,出山后,为师还是要过去跟你二师兄宇文拓说一声,免得怒急生了心魔,影响修道,这时间啊,还有很多关心你的人,比如你师公,别看他是妖,听到你死讯.....”

    陆良生笑着说道,偏去目光,看到的事蛤蟆道人不知哪儿弄来的一根树枝,系了往日没用完的鱼线,身上扎了一对草,躲在一侧池边,钓池里的红鱼,不时紧张的偷望被猪刚鬣缠住的黄衣女子。

    “......算了,你也不用担心他们,在这里好好养着就是。”

    又说了几句,陆良生走了回来,掐起法决往身上一挥,浸透衣袍裤子、步履的水渍化作一颗颗水珠飞离,一滴不落的回去池水里。

    收了地上的木榻灯盏,放去书架,便朝黄衣女子拱手告辞,回头朝那边盯着青草的短小身影喊了声:“师父,走了!”

    牵着老驴跟着女子沿着原路返回来时的地方,蛤蟆道人连忙收了鱼竿,看着石头上趴伏的一尾红鱼,鱼嘴一张一合吐着泡泡,呯的一蹼,将它踢回去,拖着鱼竿鱼线撒开脚蹼飞奔追在后面。

    “等等老夫!”

    一跃而起,抱去甩动的驴尾,荡着秋千般攀岩而上,好不容易翻上书架上方,走动的老驴、书生停下,陆良生微微抬起头,看去翠林的方向,一声温和而慈祥的话语随着清风拂来。

    “两界山既是五指山,位河州,东曰新隋,西乃胡人,积石山脉有神猴,莫以真身见,亦莫道我名,去吧,见我义弟安好便回。”

    陆良生朝翠林施礼相拜,猪刚鬣也跟着连忙躬身,蛤蟆道人不情不愿的拱了拱手,下一刻,视线一花,再次清晰时,耳中传来人声喧哗,周围山道盘旋苍木林立,一人两妖已是来到骊山老母殿外一颗大树下。

    咚——

    铜钟悠远从不远大殿钟楼敲响,见到山道游客来往,猪刚鬣连忙施展法术,遮掩相貌,嗡声嗡气说道:

    “老母也太没意思,没说留我们吃顿饭再走,还送到人多的地方来丢丑。”

    “就知道吃!”蛤蟆道人翻了翻蟾眼,顺着绳子滑去书架,摇摆几下,拉开小门钻进去,探出蟾脸叫了声。

    “到了城里吃饭,再叫为师!”

    然后,呯的一声将小门碰上。

    陆良生摇摇头,轻笑一声,拉着老驴走去老母殿,既然来了,顺道也进去烧柱香拜上一拜,虽然接了一件跑腿的事,但总归是令他徒弟肉身复活。

    殿门飞檐彩拱,香客进出。

    书生在门口买了三炷香,来到殿门外的大鼎,点燃举着头顶拜了三拜,恭谨的插去鼎里,附近不少香客焚香求愿,也有解签,或他乡远来游览的旅人听庙祝说些骊山老母的神话。

    “......老母显号玉清圣祖紫元君,传闻如齐宣王的妻子钟无艳得过老母点化,助夫治国,昔日始皇帝.....呵呵.....可是被老母小惩过的,所以,诸位到了骊山,不可狂言乱语。”

    庙祝的嗓门很大,吸引外来游客礼拜焚香,增添香火对他也是有极大好处,声音自然卖力。

    陆良生施礼已毕,起身离开。

    “.....呵呵,诸位可知,这骊山与不同的地方很多,可见此处不仅青龙白虎,也有天蟾为雕......”

    听到这话,走出几步的书生陡然停下,侧过脸看去那说话的庙祝,倾听下一半句。

    “......总所周知骊山乃女娲娘娘坐骑所化,咱们以前啊,这里的先民不仅崇鸟纹、鹿纹,还有一个你们想都想不到的,那就是蟾纹,当年啊,我还小的时候就听过我爷爷讲过,他小的时候,听说这老母庙里,还有尊蟾雕呢,听说是始皇帝请走了,再后来秦没了,那蟾雕又不知流落哪里,若是放到现在,说不得也能请去另一座庙里受人供奉。”

    蟾雕.....

    陆良生听了一阵,走去外面,猪刚鬣牵着老驴早等候在哪里,拿着一根冰糖葫芦舔着,一旁货郎眼巴巴的看着他,唯唯诺诺的想伸手又不敢伸手。

    书生掏出两文付给货郎,从猪妖手里牵过缰绳,皱起眉头,看去书架小门。

    对一旁絮絮叨叨在说:“你见老母时,可是美丽妇人?”“她平时啊,就是一副老妇人模样,别被骗了。”“......你是不知道,老母她,可是极美的......”

    陆良生一字也没听进去,脑中忆起的是,当初河谷郡的周瑱说的那番话。

    老人的话语浮了上来。

    ‘......数十年前,皇宫里啊,也有大蟾,不过却是一尊望月金蟾雕塑,可惜后来被人盗走了,那可是昔日咱陈朝开国皇帝年少时,无意得来的。’

    师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难道说,他其实出自骊山?

    想到这个可能,陆良生把自己都惊到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媒

    陆良生很快从刚才的想法里回过神来,骊山故事里,那是与女娲娘娘有联系的,近到面前的老母这里,也是远古神祇了。

    自己刚才那一番想法,明显将师父代入了那庙祝的女娲娘娘坐骑上,可转念一想,丢的只是石雕,就算师父是从这骊山出来的,也只是当年附近先民雕琢的蟾雕刻罢了。

    算不得与女娲娘娘、骊山老母靠的太近。

    想通这点,陆良生嘴角笑笑,牵着缰绳回头望去后面摇摇晃晃的书架。

    “师父,老母殿里,我听庙祝在讲,庙里曾有一尊大蟾石雕,后来被始皇帝得去,秦灭之后,就不知所踪,后来我听周大学士讲南陈皇宫里也有一尊望月金蟾,是开国皇帝陈霸先青年时无意得到,后来也被人所盗。”

    微开的隔间小门里,蛤蟆道人正从小衣柜里翻看衣裳,头也不回的开口。

    “跟为师有什么关系?”

    “.....可我发现师父虽是蟾,却不会游泳,猜测师父会不会是那尊望月金蟾,长年累月吸收日月山川精华所化。”

    蛤蟆道人换上一件花格短袖的衣裳,翻了翻蟾眼,摸了下腰间的绳子,侧躺下去。

    “为师都不知道,你就知道了?”

    侧卧撑着下巴,扇了扇蛙蹼:“为师为有灵智前,是什么,怎么可能知道,良生啊,还是别乱猜了,说得为师感觉自己真就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赶紧赶路,回到长安,让为师先吃顿好的。”

    “石头蹦出来有什么稀罕。”一旁,化作黑毛大汉的猪刚鬣舔了舔几颗糖葫芦,哼哼两声:“俺老猪就知道一个。”

    陆良生眉角一挑,来了兴趣:“是谁?”

    山石成精倒是能理解,直接从山石中蹦出来,就未听说过,免不了有些好奇,跟在侧面的猪刚鬣见已经下了山,这才说道:“到了两界山你就知晓了,一只死猴子。”

    猴子?

    就是临走前,骊山老母所言的山下神猴?

    ‘看来应下这趟差事倒是有些意思。’

    远去长城东门的官道上,过往的行人商旅看着一袭白袍的书生拉着老驴轻笑走去城中,天光倾斜,照过百官府舍的长街上,从繁华喧闹的街头过来的书生,牵着老驴带着黑汉停在闵府院门前。

    猪刚鬣掏了掏鼻孔,望着漆红大门:“凡间高官,也不过如此。”

    “呵呵.....”

    陆良生轻笑走上石阶,扣向门上兽头铜环,片刻,吱嘎轻响,打开的门缝,露出门房半张老脸,见门外站着的书生,立马将门扇全打开,退到一旁。

    “哎哟,陆公子回来了,快请进,老朽这就去通报小姐。”

    “不用麻烦,对了,之前随我来的老人,现在可还在府中?”

    陆良生劝下他,问了王半瞎的情况,上次着急赶往北边救元凤,便没带他,眼下问起来,门房老头有些犹豫。

    “那个.....王老先生,他.....嗯,没住这里了?陆公子别动怒,不是老爷的意思,是王老先生自己的意思,他说京城繁华,要独自去看看,还说城中有个师弟,就不在这里打扰。”

    陆良生自然不会为这点事生气,听了缘由,笑道:“那闵侍郎可在家中?”

    “老爷还未回来,我家小姐倒是叮嘱老朽,若是回来要过去通报,老朽这就先去了啊。”

    不等书生回答,门房迈开腿飞奔去府里,只会了正给丫鬟训话的管事,后者就在丫鬟委屈的目光里,一个转身沿着长廊狂奔起来,迎面而来的丫鬟、侍卫急忙避开两侧,栅栏一撞,整个人噗通一声栽进水池里。

    一片鸡飞狗跳,惊呼声里,后院得到消息的闵月柔拉开门扇,提着裙摆跟在气喘吁吁的管事身后,小跑去府门,远远见到正与一个胖大的黑汉说话的熟悉侧影,连忙缓下脚步,轻柔慢走,一边飞快理了理发髻。

    那边说话的陆良生,余光看到有人过来,偏过脸看去,一身青衣白裙绣着花色的闵月柔交叠素手在腹,缓缓走来,亭亭玉立在不远,抿嘴含笑,轻柔福了一礼。

    “陆公子。”

    猪刚鬣眼睛瞪的大圆,连忙拿手肘顶了顶身旁的书生:“干啥呢,这么漂亮的美人儿,你怎么反应,你不说话,俺老猪说了啊.....小美人儿.....”

    后面那四个字刚出口,膝盖窝就被人打了一下,猪刚鬣回头,一杆烟枪掉在地上,老驴后背书架上,微开的小门里,蛤蟆道人正拿眼瞪他。

    这边,陆良生走出檐下过去隔着了几寸虚扶女子,他又不是瞎子、石头心,怎么感受不到女子的意思,可这种美人恩,有些难消受啊.....

    无法修道,将来只会看着她一点点的变老,这对两个人来讲都是难以接受的痛苦。

    ‘还是找机会,直接挑明吧。’

    与闵月柔说了两句话,转开话头,说起身后膘肥的黑汉。

    “闵小姐,这是我途中结实的壮士,姓朱,名刚鬣,好爽汉子,今日可能要在别院借宿一晚。”

    “不碍事,只要陆公子在,住多久都没关系。”

    女子抿嘴笑了笑,走在陆良生身边,她也是跟老驴比较熟悉了,不时还伸手在驴鬃上轻抚,过去那处之前住过的侧院,跟着帮忙将书架,一些衣物取出放去柜子。

    “公子的那位徒弟,去了宇文府,要我遣下人去将他招来吗?”

    “嗯,把他叫来吧。”

    师父见徒弟是情理之中的事,陆良生拿出几本书,拍了拍上面灰尘放去床头,顺道将被褥整理一下,侧过脸,叫住到走去门口的女子。

    “不如也将宇文拓唤来。”

    闵月柔扶着门框眨着眼睛,安静的听着,却是没走的意思,好半响,陆良生才开口:“我说完了。”

    然后,女子才‘哦’了一声,不舍的离开,撅着嘴嘟嘟囔囔边走边说:“还以为会有话跟我说呢,气死我了。”

    走出月牙门,叫过外面等候的仆人吩咐过后,看着他们离开,拿手打去旁边一颗树垂下的树枝。

    “谁惹我女儿生气了?”

    枝叶摇晃间,一道中正威严的声音响起,闵月柔不看也知道是谁,那边连通前院的白岩小道上,闵常文一身官袍,正负手过来,想来才从衙门下差,听到门房说起陆良生回来,直接来了这边。

    “还能有谁,当然是.....”闵月柔翘起手指原本想指去侧院的,看到父亲,忽然又收回来,想到什么,脸颊泛起红晕,小步挪到父亲身侧。

    “爹啊,女儿有件事想跟你说.....”

    声音到了这里渐小,女子贴近过去,俯身在闵常文耳边轻声细说,越到后面,白皙的颈脖都红出一大片,一说完,颇为羞涩的跑开。

    “这孩子,没羞没臊的,竟然让我这做爹的去说这种事情!”

    闵常文面有怒色,好在女儿跑得快,说不得都要给她打过去。

    “老夫可是朝廷大员,去说这种没脸没皮的事,要是让人知晓,朝堂上如何说得起话来,哼!”

    一拂宽袖,走进院子里,樟树映着黄昏轻轻摇晃,一头老驴甩着尾巴从他面前悠闲的过去,不远的房舍里,敞开的窗户对面,书生站在书桌前,翻阅典籍,似乎读到趣处,笑得温和阳光。

    “贤婿.....呸。”

    闵常文唤了声,意识到被女儿带歪了,连忙改口:“贤侄!”走进房门,笑呵呵的拉过陆良生想要施礼的手,坐去椅上。

    “贤侄啊,你娶妻不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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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国师介绍:
手中握笔,可书文章千篇锦绣,可画山川大河繁荣,绘那人间盛事。也可上伐昏君乱臣,落笔九泉,腰悬一剑,斩妖魔魍魉,荡尽这人间不平事。我叫陆良生,乃大隋国师——————————————群:371508141大隋国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隋国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隋国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