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他有拆庙之权
刺破人眼帘的电光渐渐消退,雷声余威尚在,城中楼舍房屋窗棂门扇都还嗡嗡轻声作响。
邻近燃烧的火树附近,站在街上的百余个江湖人一个个紧紧闭着嘴,大气都不敢出,电光从视线内完全褪去,雷声滚动窜去远方。
片刻,才有声音在里面小声道:“那个.....那个书生.....刚才.....招雷了?”
“娘咧,老子刚.....啊呸,我刚才还骂他呢,会不会被雷劈?”
“被劈都还是小事,怕是神仙了,到时候连你魂儿都灭了,来世连畜生都做不了,那才惨。”
“.....你见过?”
“没.....就听过评书,汉末张角不就会么。”
“他只会招雷吧,哪来的灭人魂魄,不然哪里会被官兵打的那么惨。”
“.....可能人家没机会使出来。”
......
惊雷余威散去,城外东郊二十里城隍庙里,建筑檐角铃铛叮叮当当摇晃个不停。
惶惶不安焚香礼拜的香客跪在炉鼎祈福,烟气缭绕的对面大殿之中,几尊泥像闪出凡人无法看见的神光,一道人影身着官袍走出城隍泥像,望去西面城池。
“各司判官,速与我一起探查,何人在堰城驱使天雷!”
两侧四尊泥像各有身形走出,俱手持法器朝中间首位头戴玉冕的城隍躬身,顷刻,五道神光一闪,来到士卒慌张奔走的城墙上方,常人无法看见他们,但城隍与四位司主判官却能看清城中大小人物。
“官气消散,城中知府已经死了。”
一字排开最左罚恶司判官搜索不到此城官气最旺之人,不用想也知对方被刚才天雷一击给劈没了。
悬在正中的城隍,目光却是落在远方一处楼舍房顶的身影上,带着四司判官瞬间挪了过去,距离七八丈停下。
须髯抖开,城隍声音威严传出。
“你是何方修道之士,胆敢擅起雷霆,杀人间官吏!”
陆良生一身白袍负着手站在酒楼房顶,发丝袍摆被风吹的翻卷,感受到身后香火神力,以及神魂阴冷,大抵也猜到来的是谁。
风拂在脸上,发丝飞舞间,他转过身看去八丈外的半空漂浮的五道身影,拱起手行了一礼。
“栖霞山陆良生,见过此地城隍。”
下方街道上,一群江湖人陡然见书生转身拱手,像是跟人说话,可对面哪儿有人,尤其听到‘城隍’二字。
不少人使劲咽下口水,齐齐打了一个寒颤,饶是见惯了打打杀杀,心脏也都在狂跳,为人在世再怎么凶悍,死了也要归城隍管,那书生竟还和城隍说起话来了?
左正阳抓着同样不知所措的夏侯绥,他如今也算修道中人了,自然能看见那半空悬着的五道身影,他也是第一次见,免不了有些好奇,不过听到对方口中语气,看来有些不善啊。
那方各司判官面有怒容,看着拱手的书生确实有些不满,但也不急着动手,齐齐看向拿决定的城隍。
堰城城隍皱着眉头,呢喃:“陆良生?”陡然想起人间帝王那条敕令,抬手让各司判官放下法器。
随即,也拱手还礼,语气缓和下来。
“原来是荡妖灵显真人。”
看了眼下方人群,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还请真人移步,随我等去城隍庙说话。”
“请!”
陆良生自然知晓此处非说话的地方,伸手一摊,让对方先行,便是吹了声口哨,唤了老驴,还有王半瞎跟上。
“千卫,我先告辞。”
左正阳站在人群里,见到陆良生面朝过来,不免当着众人的面,挺高胸膛,大声回应,目送着书生骑着老驴带着老仆消失在长街尽头,转身回去将长刀捡起负在身后,朝夏侯绥冷哼了一声。
“现在可知左某为什么阻拦你了?”
扣上斗笠,身子一纵,跟着在楼舍街巷间消失,留下一群江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
阴云游散,阳光重新探出云隙,金色铺开大地,光斑随着风里树梢在地上摇晃,陆良生骑着老驴循着香火神力的方向,找到坐落东郊的城隍庙,青瓦土墙,门前一排柳树,柳枝飘荡抚过小河湍急水面。
门前能见香客往来,也算没有衰败。
陆良生下了老驴,过去石桥从外面摊贩手里买了三支香,让王半瞎在外面看顾老驴,后者有些担忧,他虽看不清,可也能感觉到那五道区别修道之人的气机。
“师父,真不需要承恩跟你进去?”
“你进去有屁用。”
他话刚落,书架里就传来蛤蟆道人的法音,“你进去给人算命啊?好好虽老夫在外面等着。”
“你在外面等着吧,里面之事不用担心,打不起来。”
那边走上石阶的陆良生回头笑了笑,转身走进庙门,抬手将三炷香点燃,吹了吹火星,插去庙中大院的香炉,给对方上香,算是携礼上门。
看了看鼎中的香没断,对方想来也是没生气,微撩袍摆跨步走进正中大殿一瞬,身形顿时消失在门口。
那是常人无法看到的另一番画面,犹如人间衙门,阴差走动忙碌,各司判官批阅文书,翻查赏罚此地缉回的阴魂。
见到陆良生进来,各司判官停了停公务,挥手让周围阴差下去,不多时,正中神像,城隍走了出来,面上带起笑容。
“真人请坐!”
一伸手,陆良生身后凭空多了一张椅子,又着人添了茶水,不过都是一些精气之物,喝到口中无实物,却能品出味道,也有茶水充实感。
“谢过城隍茶水,叫陆良生过来,该是询问为何降下天雷?”
“正是。”
一个本地城隍,一个人间皇帝亲自敕封真人,两方都没有可比性,但陆良生在城隍地头没事先打招呼,突降天雷,实属有些扫对方脸面。
不过眼下,堰城城隍也有顾虑。
“请真人过来,一是避开凡人,二是想问问,为何作法杀害人间官吏?”
陆良生看着他,倒是没有隐瞒始末,先从路过万和县遇上李益书鬼魂一事说起,论讲故事,他这些年书可不是白读的,说到堰城知府杀妻求荣,陷害李益书结束,令得那城隍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
胡须怒张,他之前也知晓知府发妻枉死,可如何死并不知道,妇人阴魂也不知晓,稀里糊涂就来了城隍。
“真人稍待!”
城隍朝陆良生拱了拱手,挥袍招来两个阴差,“速将堰城知府陈秉元魂魄缉拿归来!”
两道阴测测的身影拖着铁链,撑起遮阴伞飘出大殿,驭出阴风飞去城中。
想来也要多一段时间,陆良生说起李益书之事。
“此人行医向善多年,无故横死,途径万和县时,正巧遇上城隍麾下阴差,便作保多求了几日,算算时辰,也该要回来复命了,不知城隍如何打算?”
堰城城隍沉吟片刻,一时间也不好回答。
眼前这位书生,给他印象极好,相比那些宗门大派出来的修道之人,多了许多知书达理的儒雅。
更重要的事,这人还是当今皇帝敕封,若是得罪.....让皇帝把我庙给拆了,那就不好办了。
怎么办?
第三百一十五章 事了抚衣去
‘怎么办......若是得罪此人,将来少不得将我城隍给拆了,也不对,这陆良生看去非量小之人。’
视线触及的四周,阴差、判官忙碌,不时也会看来几眼,城隍依托立庙、供奉香火而存,若无人拜祭,或庙被官府捣毁,也算是抹去了在人间的神位,时日一长,神魂俱消,或落入轮回。
所以,人间城隍、土地虽可小惩活人,但少有敢捉弄、宣威人间帝王。
沉吟了一阵,堰城城隍让左右离开,说起自己的难处。
“真人还请见谅,我贵为一地城隍,缉拿审讯阴魂职权,可也无权处置上了羁魂册的,那是勾连了泰山阴府,若是查起来,我一个小小城隍担待不起。”
陆良生愣了一下,回味这番话,忍不住笑起来,原来对方会错了自己的意思,连忙摆摆手,解释道:“城隍误会我了。”
“哦?”城隍悄然吁了一口气,伸手:“真人还请另说。”
“其实我意,并非让李益书还阳,那样有违天道,而是想替他讨一些福祉。”
陆良生看着城隍一阵,还有对方手中捧着的羁魂册,起身走动,目光扫过周围处理阴间公务的各司判官、鬼差,手里拿捏了一下。
“他尸身已毁,还阳已是不能,若另觅身体,对新死之人不敬,李益书身前造福相邻,穷人分文不收,富人不多取一文,此等兢兢业业勤恳之人若得不到应有好报,怎叫百姓心服城隍断业,天道公平?”
走到善恶司判官案桌前,陆良生停下脚步,低下视线与正好抬起脸的善恶司判官对视,笑着朝对方问道:
“判官,认为陆良生这番话可有道理?”
“有道理有道理。”那判官侧脸看去城隍,面目肃穆点头:“城隍大人,真人此番话,虽浅显,却至理至性。”
属下点头附和,也是台阶,堰城城隍跟着起身抚须走动,看着殿外过往香客,点下头。
“好。”
回过身,做出决定,一步步走回长案,铺开羁魂册。
“既然如此,李益书之魂魄暂不入阴府轮回,他含冤而亡,非寿终正寝,或疾病早夭,该有三十年寿命,本隍以定魂术,许他生魂行走阳间而不惧阳光,既能与妻儿团聚,又能继续行医救人积阴德厚禄,待阳寿尽,再入阴府,阴德厚禄填补,来世投身显赫人家。”
陆良生拱起手:“城隍大善。”
此番事谈完,两人在堂间说笑闲谈一阵,之前出去的两个阴差撑着伞已从外面回来,其中一个阴差手中铁链,锁着一道人影,发髻垂散,神色麻木跟着进来。
哗啦啦铁链响动,从人影双手间松开,那人顿时回过意识,一见到首位长案后的堰城城隍,魂魄震动,颤颤兢兢噗通一下双膝跪在地上,脑袋不断上下磕碰。
“城隍大人在上,小的阳间知府陈秉元拜见。”
低垂的视野余光,只见长案一侧,还有张椅子摆着,上面坐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不似周围阴差、判官那般阴冷恐怖,甚至还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人才有的阳气。
‘这是个活人.....’
念头生起,还未多想,就听长案后,城隍声音传来。
“陈秉元,你可知,你因何故被雷击而亡?”
陈秉元回过神来,身子又是一伏,鼻尖几乎都贴到地面,盯着黑色冰冷的地砖,吞了吞口水。
“不知,我在家中坐,就见一道惊雷打破屋顶,将我劈死,还请城隍大人明鉴,小的阳世为官,造福乡民有迹可循啊。”
“哼。”城隍看他一眼,垂下视线望去手中法册,纸页无风自动,一页页翻过,最后停在一竖字行上。
城隍指尖一弹,那竖字行飞出纸面在半空露出散发神光的金色字形,从陈秉元出生到今日被雷劈死,都记载的清楚,尤其他亲手做过的当中,就有亲手施针插进发妻头颅,害死对方,又暗中吩咐心腹,冤枉李益书.....
“这.....这.....”
陈秉元看着每一行金色大字,尤其害发妻、陷害郎中两件事尤为突出,魂魄跪在地上都在发抖。
“造福乡民?哼,本隍可不信。”
城隍起身一拂袍袖,朝一侧判官喝道:“罚恶司判官,此人交给你了,带他下去,鞭打二十,送去泰山阴府,交由府君!”
“城隍大人!城隍大人!”
眼见一个身形奇高、戴高帽遮掩面纱的阴差一摇一晃飘来,陈秉元吓得在地上爬动,抱去长案一侧椅子上那活人的腿,官场察言观色还是有的,一个活人能坐在城隍庙堂之上,那岂会是一般人。
“这位先生,求求你,替我向城隍大人求个情,陈秉元定当还你!”
顷刻,趴在地上又偏头朝城隍叫喊:“城隍!城隍大人啊,那雷肯定劈错了,小的不该这般短命,算命先生还说我将来还会出将入相,贵不可言!求您再查查......”
他抱去的腿陡然蹬来,还未喊完,就被蹬的在地上滚出几圈,刚一撑起上身,那边椅子上,陆良生拍了拍鞋子,语气犹如平日闲聊的诉说。
“那雷,是我劈的。”
撑起上身还想再求情的陈秉元微微张着嘴,声音断线了,发怔的看着那边安坐的书生,抬起手指去的一瞬,双肩沉了沉,两只漆黑如墨的长手压来,尖锐的指甲一缩,陷入他魂体里,冒起黑烟。
嗤~~
“啊!!”陈秉元凄厉惨叫一声,就被那竹竿似得的阴差插着肩膀吊在半空,化作黑烟钻去了地下。
大殿中,阴差、判官依旧忙碌,刚才一幕好似没有发生过。
“真人,这般处置,你觉得如何?”
堰城城隍收起法册翻入袖里,一晃而没,起身出了长案,笑吟吟的走到陆良生对面,伸手一邀,一起走去殿外。
“城隍秉公执法,陆良生感谢。”
书生拱手道谢一番,穿过周围焚香礼拜的香客,停在庙中大院内,就见庙门外,李益书跟着之前万和县见过的两个阴差两前一后飘进来,见到城隍和一侧的陆良生,齐齐拱手施礼。
“见过城隍,见过真人!”
李益书没有捆缚锁魂链,神识是清醒的,看到站在城隍爷边上的书生,有些激动,连忙小跑上前,跪了下来磕头。
“益书见过恩公,谢恩公让我能在家中多待几日!”
“何必谢我,是你广施善良,恰好被我遇上罢了,起来吧。”
陆良生过去将他搀扶起来,无论身份,只要大善大德之人,他向来都很尊敬,说话间,两位阴差也向城隍交卸了差事,将城中遇上的情况说了出来,尤其知府又遣道士害李益书魂魄说的详细,令得城隍恼怒,传来罚恶司判官。
“再加五鞭!”
遣走了判官,城隍也将对李益书的处置说出,随即伸手一翻,掌中多了一缕金光,飘进对方口鼻、眼眶、耳孔,魂魄凝实了几分,仿佛重新了有身体,能有感知,不过陆良生知晓这不过是凝实魂身,并非真的重塑肉身。
既然事已了,陆良生也该告辞,他还要去往青城山一趟,探究九灵阵的祭坛,走出庙门下到石阶,后面,李益书跑出来,陡然跪下来,大喊出声。
“恩公!!”
眼里像是有泪光闪动,身子一弯,重重在岩石磕下一记响头。
阳光照在外面一排排柳树,陆良生牵着老驴抚过扫来的柳枝回过头,嘴角笑起来,朝门口跪下的身影挥了挥袍。
“往后回去好好与妻子过日子,多治好几个病人!”
牵着缰绳,驴子脖铃叮叮当当的声音里,带着一个老头,渐渐走远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青山、茶摊、蛇说
将至初夏,满山青翠在温热阳光里抚动,延山铺砌的山道上,布满黄泥,来往的驮马负着山货在商旅手中牵引慢慢走下山去。
知知知.....
满山蝉鸣一阵接着一阵,叮叮当当铜铃声由山下石道上来,过往的行人、商贩间是一个云纹白底衣袍的公子牵着一头斑驳掉毛的老驴慢慢悠悠在走,身后还有个瞎眼的老头跟着。
大抵猜测山下不知哪家公子哥带着老仆来游山玩水的,仅仅看过两眼,便不再看了。
“师父,歇会儿吧,都走了一个时辰,怕你身子骨受不住。”
王半瞎跟上来小声在驴后面说了句,擦了擦脸上汗渍,翘起指头又指了指书架小门,连忙补充一句。
“师公也受不住。”
“算你会说话。”隔间里,蛤蟆道人一身小短衣,蹼指拿着一张小娟帕擦了擦湿漉漉的脸,隔间闷热,架上老驴那体温,在里面有些燥闷。
拿起烟杆敲了敲小门,运起法音叫嚷:“良生,找个地方歇会儿,为师口渴了。”
儿哼昂哼~~
老驴歪过脖子,像是嘲笑他,打了一喷嚏,跟在前方主人身后更欢,抖的书架在它臀上晃来晃去。
片刻,一只手伸来在老驴头上轻拍,走在前方一侧的陆良生侧过脸:“什么驴脾气,好好走!”
随后,也回了师父的话。
“前面有家茶摊,过去喝碗凉茶歇歇脚,师父也好透透气。”
“对对,我看...呸,我听见了!”王半瞎垫着脚尖侧脸倾听,山道来往蔓延的脚步声里,前方十多丈,能听到有人吆喝,商旅叫嚷添茶的热闹。
两人一驴过去时,正好也有一桌客人结了账出来,伙计抹过桌子见到寄放驴子的书生和老头,欢喜的出来招呼,帮忙将书架搬下来,放去里面刚走的那桌旁边。
“两位客官,里面坐,里面坐,本摊酸枣凉茶解渴得很,还有凉糕,蒜拌白肉,滋味巴适,小菜也有青葱豆腐、青豆羹,都是舒解途中疲乏,二位都点上一份尝哈鲜嘛。”
陆良生邀了王半瞎坐下,随意坐在一方,将书架打开,取出里面的师父,放到桌面。
“行,各要一份。”
那边,见到桌角盘着一只穿着断卦的大蛤蟆,伙计愣了愣,一旁王半瞎轻推了他一下,颔首抚须轻笑。
“伙计快去忙吧,别少见多怪。”
“哎哎。”
伙计移开目光,连连应了两声,将菜式记下来,说给摊一角起了炉灶的老叟,帮忙传递柴火,压低声音小声道:
“爹,你说这些有钱公子哥,牵头老驴装风雅就算了,还带个蛤蟆,也不显得瘆得慌,那么大个儿,还给它穿衣裳,真是古里古怪的。”
“多嘴。”
炉灶后头,老叟丢去一个豆壳砸在儿子头上,端了两碗凉茶走去书生那桌,先摆了陆良生,第二碗才放去瞎子老头。
伙计的话,陆良生自然听到了,怕惊扰到对方买卖,笑着接过茶水,说道:“老人家,我这蟾,不知是否惊扰到店中客人?”
“哈哈,客官多心了,没有没有,安心喝茶吃菜!”
老叟笑的爽朗,“老朽在这方摆摊也有三、四十年了,什么没见过,只有那小子大惊小怪的咋呼,客官别介意才是真的。”
陆良生也跟着笑起来,朝他拱了拱手,也向另外三桌转了一圈。
“嗯,这时间有人喜欢遛狗提鸟,我较喜欢蟾,还望诸位莫怪。”
那边三桌客人多是过往的行人商贩,走南闯北的人见多识广,对桌上趴一个大蛤蟆,看了几眼也就不稀奇了。
有人还礼大笑道:
“没事,天地广大,一棚相遇吃饭,谁人不给方便不是?公子,你吃你的,我们吃我们的,谁规定蛤蟆不能上桌?哈哈哈!”
这话引得周围人哄笑,桌上,盘成一团的蛤蟆道人翻了翻蟾眼,爬去趴在碗边咕噜咕噜的喝起凉茶来。
“哎哟哟,那蛤蟆居然翻白眼!”“还能自个儿爬去喝水,公子,你这蛤蟆卖不卖?我出两百文买了。”
“.....四百!”
“我出一两!蟾有招财之意,几百文,你们好意思拿的出手!”
茶棚里哄笑热闹起来,令得蛤蟆道人差点一口水呛到,鼓起蟾眼,瞪着这群粗汉,彼其娘之,敢拿老夫逗着玩.....
陆良生知晓这些人不过嘴上说说,活跃气氛的,随口应付几句,那边菜也好了,一一端上来,急忙夹了一筷沾了酱水的白肉给师父。
炉灶那边,歇下来的老叟擦了擦手,在一旁坐下,捶着腿看去茶肆里说笑的人,老脸上皱纹堆起,跟着说笑起来。
“蟾不稀奇,可这么大的蟾,那就稀奇了,老朽要是有个一百两,都愿意买。”
一桌客人喝了口凉茶,放到桌上笑道:
“老汉,你这有说道?”
“野物能长这般大,不容易,通灵着呢。”那老叟说了一句,收起腿让伙计,也就是他儿子端碗水喝了口。
“你们走南闯北的,岂会不知晓这个道理啊?老朽跟你们说,就这片山里头,那也是有灵物的,可惜一般人见不到。”
正吃饭的陆良生停了停筷子,抬起脸,露出一抹笑:“店家,那灵物是什么样子?你见过?”
三桌客人也被老叟勾起兴趣,都是在外闯荡的人,听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最解闷。
“是啊,你给我们说说。”“那灵物长什么样子?可是野兽成精?”
“莫不是还是一个美女不成?哈哈!”
老叟喝光凉水,起身放去灶头,摇头笑了笑:“什么美女,那是蛇,老朽在这摆摊那可是好些年了,你们可有听过周围那些说过的怪事?”
“怪事?”有人想了想,猛地一拍桌面:“上山的时候,倒是听山下村子说起过这山里,有条大蛇,那身子老长,尾巴在山头,脑袋在山脚,在河边喝水是也不是?”
“对!就是这条蛇!”老叟走过灶头,来到几桌人中间,来了兴致,捏着须尖,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忆。
“你们是不知道,他们只是听说,老朽可是亲眼看见的,没说的那般长,不过也是十多丈了,阳光照下来,哎哟,那身鳞白花花的一片,射的人睁不开眼,一晃,嗖的一下就不见了。”
清风吹拂山道,老松摇曳透下的光斑落进茶肆,陆良生端着茶碗放在嘴边,闭上眼睛安静的听着老人讲述。
知知知.....
蝉鸣恼人,茶肆内,众人捏着筷子、端着茶碗,听着老叟讲的故事,渐渐入神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白鳞
“……遇上那蛇的时候啊,老朽都还是年轻俊朗的后生,就跟那桌公子一样。”
青翠松柏晃着斑驳印在山道石板,路旁茶肆响起一阵哄笑,惹得过路行人侧目望去,里面老叟拎着茶壶,满脸红光,说到“跟那桌公子一样”时。
陆良生看他挑下巴指来,忍不住捏着筷子笑了笑,招呼半瞎继续吃菜喝茶。
……这老人家说的娴熟,想来不是一次两次说起了,该是揽客的手段,若是真见过十多丈的蛇,怕是性命难保。
想着时,另外三桌客人也是在外闯荡、阅历丰富,听到这里,有人端起茶碗打趣。
“店家,这怕是你编的吧。”
“喔诶!”
老叟瞪去他,正起脸色,绷着身子走了个两圈,挥舞着手,指尖呯呯敲在对方桌面。
“老朽活这么大岁数,骗你们做什么,那蛇我可是看得真真切切,那腰啊,啧啧……”
手张开比了比自己的腰:“比我腰都粗,头比这桌还大。”
说起遇见蛇那天,老叟讲自己也吓得不轻,腿软的走不动路,等到天快黑了,才哆哆嗦嗦下了山回家。
“那回啊,老朽年仗着年轻力壮,满山打柴套兔子,没遇上豺狼虎豹,却是遇上那条大蛇,当时老朽翻了好几座山,方圆几十里都不一定见到一两户人家,趁着天还没黑,背了三捆柴,两只山兔,就往来时的路上,毕竟山里头天黑了,路不好走不说,万一要遇上个魑魅魍魉、狐精鼠怪的,那命就得搁那儿了。”
老叟提着茶壶给陆良生、王半瞎碗里倒了茶水,看着众人勾起兴趣的神色,笑呵呵的继续说下去。
“山里啊,什么传说都有,夜里轰隆隆的巨响啊、无缘无故亮起灯笼啊、还有那条大白蛇的传闻,太阳还没下山,老朽双脚走的跟跑似得,刚下了一座山,还没上另座山的山岗,忽然一阵风吹来,老朽眼睛迷糊看不清东西,就像朦朦胧胧间多了白雾,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嘶嘶的动静......”
外面,有两个客人背着包袱进来,老叟停下话语,迎去招呼。
风、白雾.....陆良生喝了口凉茶,眉头微蹙,能掀妖风、起妖雾,该是有点道行了,想必已经修炼成妖,只是不知成妖多久。
听得入神的三桌客人又让老叟的儿子添茶上菜,赶忙催促。
“快些说啊。”“听的气劲儿,别这里断了啊。”
“赶紧赶紧,我们兄弟几个不差饭菜钱,赶紧说完!”
茶肆喧闹起哄,又有新进来的客人,老叟招呼了几声,邀了对方坐下,抹过桌子后,方才说道:
“别急,让老朽想想说到哪儿了。”
王半瞎桌边提醒一句。
“遇上白雾,听到嘶嘶动静!”
“哈哈,这位老哥记性好。”忆起刚才讲到哪里,这店家让儿子过来帮忙给客人报菜名,自己走到中间,抚着下颔花白短须。
“那动静啊,老朽现在都还记得起来,就是蛇鸣,当时年轻气盛,胆子也挺大,循着那声音过去,拨开几簇草丛,一条小溪前的山壁上,哎哟,还大一条蛇横挂那儿!
后半截身子还在山崖上面的林子里,粗的都快赶上水缸了,白花花的一片鳞片,那大脑袋昂起来,不停的吐着信子,将水吸上半空,飞去嘴里,能吓死个人,当时老朽腿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都是冷汗。
不过可惜,那蛇好像发现我在一旁偷窥,掀起一阵风,吹的老朽在地上滚了几圈,起来再看,那蛇眨眼间就不见了。”
新来的客人听到老叟的话,忍不住笑起来打岔:“店家,你怕不是幻觉吧,山里有瘴气,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人看到幻觉。”
“不可能!”
听到别人质疑,店家几乎一脸正色,摆了摆手:“老朽不会诓你们,那蛇走后,山壁上海有石子往下落砸进溪水,那怎么是幻觉,绝对不是!”
“吹的吹的,那么大一个蛇,没吃了你,反而跑了,说出去谁信啊。”一客人摇摇头,坐正回去继续吃菜。
周围,还有几声跟着附和,听到这,老叟慢吞吞走回灶头,在放菜的柜子地下摩挲,翻出一个普普通通的木盒出来。
“诸位不信?老朽给你们看一样东西。”
扣开铜扣,里面铺了小截细绸,引得几桌人停下咀嚼,伸长脖子好奇看他会拿出什么。
陆良生侧对炉灶,正好能看到打开的木盒,那细绸在老叟揭开下,里面静静放着一片隐约透明的白色,足有人巴掌大小。
嘶~~
看到老叟手中举起的一片薄薄的鳞,几桌人不由吸了口凉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保持夹菜喝茶的姿态一动不动。
“这......这是蛇鳞啊。”
“店家说的难道真事?嘶.....好大的鳞。”
“那这蛇怕是成妖了,鳞片都这般大,那它得多大啊,啧啧,幸亏咱们山里收药,没碰上。”
安静了一阵,爆发的哗然吵闹声里,陆良生静静的吃完饭菜,看着那店家将蛇鳞放回木盒,蛤蟆道人舔舔嘴唇,哼了声,原地攒动四蹼跳回徒弟袖口里。
“褪下的蛇鳞而已,连妖气都没了。”
陆良生轻嗯了声,那褪下的鳞片上面经过几十年,妖气早散的一干二净了,结完账上伙计帮忙将书架放回驴臀安放,刚从木桩解下缰绳,一个穿着没袖子麻衣的樵夫,挑着一担柴火从山上方向过来,柴火往茶肆门口一放,拍了拍裤腿灰尘,走进里面。
“老赵,又把我的故事说给别人听啊,来碗凉茶!”
茶棚里几桌客人顿时一片噗的喷水,或呛水的咳嗦声,准备离开的陆良生也停了下来,捏着缰绳诧异的看去里面。
那樵夫与店家老叟很熟,要了碗凉茶,也不找座位,取过一张饼子就在灶头旁边蹲着呼噜呼噜吃完,看到众人瞧自己,黝黑脸上忍不住笑出来。
“看我作甚,这故事我讲给这店家听的,蛇鳞也是我卖给他的,不收钱,上山打柴路过这里就白吃碗凉茶和一张饼子。”
老叟大抵也不介意,仍由他说,这南来北往的商旅游客,几年甚至一二十年都不一定重新碰上一回,买卖还是造就能做的。
那樵夫说笑几句,被老叟催促着走出茶棚,挑起担子又继续往山下去,陆良生看着他背影盘算了一下,忽然开口将对方叫住。
“这位大哥,稍慢一步。”
第三百一十八章 好大一颗头
山道叮铃咣当响起一阵铜铃声。
前方,樵夫停了停,挑着担子侧过身见到一个牵着老驴的书生,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抬起一只手指了指自己。
“公子叫我?”
“正是。”
陆良生将缰绳交给半瞎,过去拱了拱手:“我喜游览名川大山,更喜沿途民间奇闻故事,正打算著书一部来记载,听刚才你所言,店家那故事乃你经历,不知可否讲给我听听?”
听到要将故事写进书里,那可是够炫耀一辈子的事,樵夫垂下担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脸涨的通红,结结巴巴的开口。
“故事,老赵都说过了,基本和他讲的一样,我.....我也没啥说的。”
“不碍事,我喜欢听。”
陆良生猜测《山海无垠》的法线不走了,会不会就是与这条大蛇有关,毕竟一山一大妖,通常这种妖怪都会占据山头,寻灵气最好的地方修炼,那祭坛自然也会放在灵气充沛之地,若是这般的话,两者之间必有关联了,多知晓一些,也好方便判断后面怎么行事。
那樵夫跟着来到山道边,重新说起故事,与店家说的没什么不同,只不过里面的人换做樵夫罢了,唯一不同的事,明确了什么方位,什么山头,变得更加详细。
“这么说在云泉沟?”
“是的是的,公子莫不是要过去?”樵夫小心看着这文文弱弱的书生,忍不住劝解:“那里人烟稀少,又没山道,公子我看还是别去了,到了那边路途难走不说,过去也是天色将晚,遇上豺狼虎豹这些猛兽,会丢了性命。”
“嗯,我也觉得,那改日再去就是。”
谢过樵夫提醒,目送对方离开后,王半瞎小声凑上来:“师父,咱们真要过去啊?要是遇上大蛇,对师公不好。”
哼!
隔间里,蛤蟆道人隔着小门冷哼了一声,微开门隙,蟾眼泛起冷芒,抱着双蹼站起来。
“老夫纵横天地,什么妖怪没见过,区区蛇妖算什么,若是不长眼,老夫吃了它都是轻的......想当年,老夫被数大宗门围攻,人山人海腾云驾雾,那法器遮天蔽日......”
陆良生掏了掏耳朵,朝半瞎打了一个响指:“走!”
在师父絮絮叨叨回忆往昔的话语里,沿着樵夫所指去的方向沿山道上行,渐渐行人渐少,蛤蟆道人也出来透透气,推开小门,沐着下午的阳光,伸了一个懒腰,系着绳子坐下来,踢腾脚蹼。
“良生,还有多久到?为师有些想会会那蛇妖了。”
“恐怕到时候师父没机会出手,那妖不伤樵夫,应该是开了灵智,算是好妖,如此更不能动手。”
陆良生回头抬袖将半瞎脚下一块凸起的大石头凭空甩去一侧,拉着老驴拐去无人的黄泥道路,远远望去山外,林木葱郁随山势环绕,好似一座绿色的城郭。
下到山脚,小溪清湛从另座山上下来,陆良生蹲下捧起溪水喝了一口,将水袋灌满,递给王半瞎,望着眼前这条小溪,应该是那条樵夫所指的那条。
‘那条白蛇应该就是前面那座山上。’
绕过让王半瞎喂水的师父,从书架取出《山海无垠》翻开,指头沿着自己上山所行的山道,沿着画幅推演,法线所处的位置,差不多就在这附近了。
陆良生收起书册放回原位,等师父喝过水后,拉着老驴沿着这条溪水走向那座青山。
风吹来,繁密的叶子‘哗哗’作响,缝隙间投下的斑驳摇摇晃晃落在两人一驴身上,此时山麓已经难见人烟,脚下所行的道路荒草丛生,外面就是悬崖断壁,王半瞎握着拐杖一戳一探跟在后头,清晰听到石子翻滚下山壁的细微动静,吓得浑身都冒冷汗。
“师父,走慢点吧.....”
“嗯?”陆良生牵着缰绳侧过脸来。
老头侧耳听了听石子滚下陡崖,远远传回的声响,咕的一声,咽下口水。
“承恩怕走着走着,师父回头就瞧不见我了。”
“放心,你还没掉下去,又回上来的。”
眼睛看不见也怕高,陆良生笑了笑,朝他挥了挥袖口,一缕清风拂过去,法光绕着一条绳子般,围在老头腰间,乃《青怀补梦》中第六篇的牵引之术,无论走多久,多远,王半瞎都能跟上,就算失足掉下悬崖,也会被法术牵引拉回来。
前方,陆良生环顾四周不时传出鸟兽啼鸣的林野,抬起手并指点在眉心,双眼闭了起来,亮起法光的一瞬,猛地向上一竖,眼睛再次睁开。
——搜神术!
正是进入元婴境后,从师父那里学来的搜神术,以他目前的法力,一天只能用两次,群山间锁定妖物、或单独个人,比寻常搜索之法要高明许多。
法力荡开间,书生双眸泛起淡蓝,山麓林野仿佛在他视线里不断向后飞梭,穿山越林,陡然看到一股别样的气机的瞬间停下。
陆良生闭了闭眼睛,拉过老驴就朝那股妖气的方向施出缩地成寸的法术,身形一晃,带着王半瞎瞬间消失在原地。
再到停下,两人一驴已经来到一处洞口,洞高一丈有余,宽三丈,看上去像一张嘴,里面漆黑完全不能视物。
呜呜呜呜~~
风声从里吹出,到了洞口化作呜呜咽咽的怪声,挂在角落的蛛网都在横飞。
“良生等等!”
书架里,蛤蟆道人面色严肃盯着洞口,短腿一曲一弹,唰的跳下来,腰间系的绳子陡然一绷,整个身子挂在半空摇晃。
“等.....等为师先来,与你一道进去。”
一旁的王半瞎连忙帮他解开绳子,蛤蟆这才落下地面,拍拍徒孙的手背:“不用扶!”
踩着吧唧吧唧的声响,背着葫芦走到徒弟身侧,面色更紧肃穆。
“走,随为师进去!”
呃....
也不知道师父怎么这般严肃,难道因为刚才承恩说蛇是蟾的天敌?陆良生大抵觉得还是师父要面子的,不过,往日有些怂的师父,今日这般雄赳赳的,莫非.....修为恢复了?
让半瞎在后面等候,便带着猜想,举着灯笼跟在蛤蟆道人身后半步走进这处石洞,进去里面,洞顶还有些低矮,需要低着头才能过去,越往里走,倒垂的钟乳越发密集。
滴答滴答.....
水滴顺着石笋尖滴落,清脆的声音之中,书生手中灯笼照出的昏黄光芒陡然摇晃,照着周围的钟乳变得怪模怪样,好似鬼怪一般。
啪叽~
走动间,好像踩着一团软绵绵的东西,灯笼照下去,陆良生连忙挪开脚,蛤蟆道人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被他踩在脚下,大喇喇的趴在那儿,口嘴歪斜,舌头都崩了出来。
“师父,你停下也说声啊,这里视线昏暗,看不见。”
“没事!没事!”
蛤蟆道人缩回舌头,揉了揉胖乎乎的蟾脸,爬起来左右看看。
“为师闻到一股妖气,就在附近。”
陆良生却是感觉不到,直起身举着灯笼,朝四周望去,怪石林立间,看不到后面的景象。
难道只有师父察觉的到?
灯笼举过头顶,摇晃的火光范围照去,蛤蟆道人也跟着抬起视线,光芒照出的,是漆黑长石横跨,上面,一颗犹如马车大小的蛇头耷拉在边沿,硕大的蛇眼,正朝下看,与书生、蛤蟆对视。
呼——
一阵冷风吹来,纸皮灯笼里,烛火忽然熄灭。
第三百一十九章 第二座万灵阵
空荡荡的石洞,腥风扑面。
哗——
火焰熄灭的瞬间,再次在灯笼中亮起,照出淡蓝的光芒,这是陆良生的照明小术,光芒映去横跨洞顶的石台,硕大的蛇头静伏那里一动不动。
蛤蟆道人表情愣了愣,一声不吭背着葫芦转身就走,这时传来陆良生的声音。
“师父,好像是褪下的蛇皮。”
走出几步的蛤蟆停下脚步,又回到徒弟脚旁,面色严肃的点了点头。
“为师已经猜到了。”
洞内光线昏暗,之前粗看一下,不易看清,眼下仔细端详,确实如陆良生所言,那一动不动的蛇头,不过是蜕下的皮囊而已,非真蛇在这里。
“师父,我们上去看看。”
陆良生挑起灯笼,脚下一蹬,身子唰的射去高台,落在蛇头皮囊一侧,激起不少灰尘弥漫。
淡蓝灯火间,光尘飞舞,书生拂开尘埃,举起灯笼往前探了探,大蛇蜕下的皮上,依旧能清晰看见鳞片的轮廓,盘在这处石台一直朝洞里面延伸。
“这张蛇皮看上去已经有不少年了,想来那樵夫见过之后,这条大蛇在几十年间又去了别处修炼,师父,你觉得.....”
垂下视线,一旁哪有蛤蟆道人的身影,连忙走到边上,灯笼往下一照,蛤蟆气鼓鼓的站在下方,瞪大眼抬脸望来。
“想起为师了,呱。”
双腿在原地向上蹦跶跳了跳。
“这里这么高,你觉得为师能跳上去?”
衣袍下坠中抚响,陆良生从上面下来,颇有些难堪的捡起师父放到肩上,说了句:“有点激动,忘记了。”
身子一纵,再次站上高台,蛤蟆道人哼的一声,抱着徒弟手臂画到地上,拍了拍双蹼,负载屁股后面,瞧着这条对他来说犹如山岳般的蛇皮。
“这条白蛇,这么大还蜕皮,如果还在怕是要变龙,或者快修成仙了,确实不适合再留在此山当中。”
蛤蟆道人以自己的做妖经验,不难猜出这条大蛇去处,当初他也是妖身修炼到极致,体态巨大,一般大山根本容不下,更何况还需灵气充沛之地。
“蜀中还有灵气充盈的山,就属峨眉。”陆良生皱着眉细想了一下,随后摇头道:“这条蛇妖安心修炼与人无害,既然已离开,那就没必要纠缠不休,师父,我们再往里看看。”
蛤蟆道人抬起一蹼,拦在徒弟正要迈出的小腿,兴奋的翻出背后的紫金葫芦,扒开塞子,对准缠绕石台的蛇皮。
书生疑惑间,他双蹼托举起葫芦说道:
“寻常蛇皮都是入药之选,这蛇妖之皮,炼成丹药也是大补之物,岂能浪费,就算不炼丹,与肉丸搓在一起,也很有嚼劲,里面再包裹浓汤,一口咬下去,汤汁四溢,满口舒爽!”
言罢,葫芦口陡然传出一股风力,使劲往里吸,那方缠绕盘卷的蛇皮支离破碎,化作一片片随着吸力迅速飞进葫芦当中。
蛤蟆道人跳起来,将木塞盖上,叉着大圆腰,擦了下额头:“好了,回去后,为师跟你弄一锅蛇皮肉丸汤!”
说着,将葫芦往背后一负,听着白花花的肚皮走去前面。
陆良生笑着摇了摇头,任由师父这般做了,只是什么蛇皮肉丸汤,还是算了,一想到褪下的蛇皮,怎么看都像是人的皮屑......
扫清石台上的蛇皮,走去深处,摇晃的淡蓝灯火范围外,能见一张稍小的石台,灰尘铺满上面,两侧各有一支石柱,其中右侧的柱子不知是被大蛇扫倒,还是年代太过久远倒塌,断了半截在地上。
“这就是第二个祭坛?”陆良生扫过空荡荡的石台,皱起眉头。
这次没有像常羊山那样,有摆放上古神祇头颅的青铜灵柩,中间什么也没有,难道来之前,这里的东西被人盗走了?
不对,应该没人知道这些东西的作用。
陆良生伸手在石台触摸一下,指尖全是厚厚一层灰尘,盯着石台沉默片刻,忽然抬袖往上一拂,一阵清风从他袖口飞出,上面层层尘垢颗粒翻卷吹开,看着上面露出密密麻麻的法纹,已经正上方一个法阵图纹,刻山岳、云纹。
‘果然.....’
蛤蟆道人沿着石台一脚,费力攀爬上去,负起双蹼垂着脸,看着上面法纹。
那边,书生偏头看去师父:“师父,看出什么没有?”
蛤蟆道人抬起头深吸了口气,盯着石面上的法纹,眼神变得严肃,然后......摇头。
“没有!”
“那师父还一副沉重的表情。”
那边,蛤蟆摆了摆蹼,哼了哼,颔首抱蹼:“就是连为师都看不明白,所以才沉重啊,想想为师修炼以来,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事没遇上过,手下败将难以计数,这石头祭坛,还是什么万灵阵,连为师都不知晓,可见门道太.....良生,你干嘛?”
石台前,陆良生一柄短刃勒过掌心,猩红液体顺着掌边‘啪’的一下滴去石台法纹,随后血滴密集落下,沿着刻纹缝隙蔓延,密密麻麻暗沉的刻纹,看着渐渐勾勒出红色的法纹,书生解释道:
“祭坛之意,必要有祭祀,常羊山有刑天头颅为祭,这里没有,说明缺乏祭品,我已血驱使,应该能成,毕竟非常人之血,何况,《山海无垠》在我手中,与此处祭坛必有联系.....”
下一刻,就在陆良生话语声里,沾染鲜血的法纹,像是认可了祭祀,将上面血液吸食,正上方的法阵亮起法光,沿着纹络飞快延伸,成形的一瞬,一道光柱射去洞顶上方,没入山体之中。
陆良生运使法力抹去掌心伤痕,愈合间,他明显感觉到《山海无垠》那条法线开始动了,脸上顿时露出一抹笑。
“师父,法线动了。”
蛤蟆道人抱着双蹼撇下嘴:“算你猜对了。”随即转身,爬下石台,刚准备让徒弟带自己离开,脚蹼落地,陡然一声:“啊!”的惨叫从洞外传来。
是王半瞎的声音。
“良生,去看看!”
蛤蟆道人直起身,说了声时,一旁的书生点点头,将灯笼留下,一个纵身冲去远方微亮的洞口。
身形消失黑暗,洞里风声之中,蛤蟆道人走到垂在地上的灯笼前,面色肃穆,负着双蹼微微侧脸,看去另一个黑暗方向。
“出来吧,还没进这洞,老夫就感觉到你妖气了。”
“呵呵.....”
一道女声在黑暗处轻笑,淡蓝火光范围之外,倒映的洞壁上有八爪硕大腹部的轮廓降下来,哒哒的轻响里,化作人的身形,垫着脚尖,扭着腰肢摇曳的走进灯笼范围边沿。
嘶哑而又妩媚的声音挤出红唇。
“呵呵.....不愧是紫星道人,你我好久不见了啊。”
第三百二十章 蛤蟆的仇人、故人
陆良生冲出洞口,阳光照进眸底,视野变得开阔,一旁扇动耳朵的老驴听到脚步声,一边咀嚼青草,一边抬起头来,看到主人站在洞口,哼哼唧唧叫了两声,兴奋的跑过来,学着某个黑裙女子的样子,长嘴在书生大腿上蹭来蹭去。
“承恩呢?”陆良生目光扫过周围,向撒欢的老驴问了一声,后者眨了眨驴眼,转过身子,脑袋指着一个方向上下起伏。
那边,一颗老松树枝下,一团白茧吊在那左右摆动,里面像是有东西在挣扎。
连接的丝线‘啪’的一声被飞来的石子打断,白茧落下的瞬间,陆良生半空讲它接住,轻轻放到地上。
摸去上面的质感,书生便是知道什么东西。
“蜘蛛丝。”
食指亮起火焰朝上面一截抹去,一层层缠裹密实的蛛丝遇火既断,除去上面一圈,露出王半瞎的脑袋,大口大口的喘气。
感觉到师父就在身边,陡然哭喊出来。
“师父啊,你怎么才出来,外面来了一个好多脚的妖怪,差点把我给吃了啊......”
一个妖怪捉了人,放到一处却不吸**血.....糟了,调虎离山,师父!!
想到这处疑点,陆良生将半瞎往地上一放,伸手一招,悬挂书架的月胧剑‘啊’的一声出鞘,飞到书生手中,剑身激动的颤抖。
“哈哈,本法丈终于可以一展身手,憋死我了!”
陆良生不理会嘴碎的月胧,起身就朝洞里冲去,后面还裹在茧里的老头伸长脖子大喊:“师父,先把我放出来啊啊!”
儿哼昂哼~~
老驴小跑过来,哼唧一声,伸出长舌在他脸上狠狠舔了一下,然后,呸的打了一口喷嚏,背过秃尾巴,继续低头吃草去了。
与此同时,陆良生冲进的洞口深处,亮起淡蓝光芒之中,洞壁降下的黑影摇曳走出。
光洁的裸足走近火光范围停下,那女子露着肚脐,着一身紫色薄纱,体态妖娆,红唇含笑垂下视线,看着对面背负葫芦的蛤蟆。
“啧啧....才多久没见,怎么搞这副模样,看的让人心疼啊。”
“哼.....老夫喜欢现在这般,与你何干。”
蛤蟆道人眯起眼睛,油油的眼睛,泛起红点,衣裳下的疙瘩透出紫色,抬手摸去后背,紫金葫芦呯的在他蹼中落在地上,立在一侧。
“看来你的腿又长齐了,真怀念那味道啊。”
听到这话,那紫纱女子脸色一僵,停下迈过去的脚步,想起什么,谨慎的盯着蛤蟆,不过片刻唇角还是勾出弧形。
“受了伤之后,嘴上的道行倒是长了不少,不过,这次来,可不是找你打架的,而是受人之托,过来看看你有没有死。”
“那看够了吗。”
蛤蟆道人瞥了一眼远处微亮的洞口,缓缓转回来,压低了嗓音:“谁?”
“白袍郎君。”
女子说出这个名字,令得蛤蟆表情都愣了一下,伸蹼将一侧的葫芦负去背后,抿了抿唇,开口问道:
“他如何知道老夫在此处?”
“呵呵.....”
光影之外的人影轮廓捂嘴轻笑,一对媚眼勾魂夺魄的看去地上矮小的蛤蟆道人:“他自然是去过你洞府,感受到你残存的妖气,知道你还活着......而且......呵呵.....”
女子语气顿了顿,笑声戏谑放浪。
“你身边那书生,好像杀了圣火明尊,惹到五色庄里的那位,想找到你,还不简单,白袍郎君说了,别跟着那书生,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蛤蟆道人微阖眼睑,冷哼一声。
“谁敢来,老夫吃了他。”
侧身扶了扶葫芦,原本想要离开,走到石台边,看着黑漆漆的下面,好似无底洞般,嘴角抽了抽,连忙又将头偏开。
“老夫听到郎君的话,你走吧,省得老夫等会儿又馋了,掰你一条腿过过嘴瘾。”
蛤蟆道人缓缓开口说话,一边望去同样漆黑的洞顶钟乳的同时,余光一边打量下面的高度。
.....彼其娘之,怎么还不走,老夫下不去啊。
身后,火光摇曳了一下,摇摇晃晃照耀的范围,停在边沿的女子忽然迈开裙下长腿,走进了火光,朝短小的身形靠近。
“这么急着赶人家走啊,不就是一条腿嘛,给你就是了。”
开叉的薄纱长裙下,一条白皙的长腿悬在地面伸出,绷直了足弓,指头微翘伸向蛤蟆道人,红唇倾吐妩媚。
“好看吗?给你尝尝.....”
灯笼光芒里,伸出的长腿隐约能见上面细密的绒毛,倒映地上的长足陡然化出尖锐,猛地刺了过去。
霎时!
蛤蟆道人几乎在同时侧过脸,蛙蹼向后一扫,“放肆!”
下一刻,空气中只听‘锵!’的一道轻响,一道黑影唰的穿过一蟾一女中间,地上的灯笼内,火焰在倒伏摇晃,伸出长足的女子身形消失在原地,翻飞贴去最近的洞壁,趴在上面仰起脑袋,薄纱长裙荡漾,六条白皙的美腿冲出裙下,向两侧张开,稳住了身形,她目光望去前方,一柄古朴长剑立在半空,嗡嗡作响。
“一个美人儿八条腿,你是蟹妖?”
女子咬牙一吼:“蜘蛛精啊!”
俏脸一晃,美目眉毛瞬间变作复眼,口中伸出尖锐口器嘶鸣一声,视线越过半空的长剑,感知里,‘见’到一道人形腾空冲来,趁对方还未落地站实,口器大张,一道绿色液体悄然喷射出去。
“良生小心!”
蛤蟆道人挨的较近,昏暗中还算看的清楚,赶来的陆良生却是难以看到无声喷来的毒液,听到师父的话语,连忙挥开袍袖抵御的一瞬,腰间红绳系着的那小剑鞘,陡然一道神光闪烁,陆良生身周泛起球形的金光。
毒液与金色光球一触——
妖力瞬间消散,毒液失去依托落去下方地面,蚀出一阵白烟,散发恶臭。
“这是什么法宝!”
女子惊诧,下身六条腿蹬开,不敢久战,沿着洞壁窸窸窣窣跑去黑暗,腾空落下的陆良生袍袖挥舞开来,朝洞壁爬走的妖物,剑指怒劈下!
“斩!”
半空高悬的月胧剑嗖的一声飞了过去,撕裂空气般带出轰鸣,飞速爬动的女子回头看了一眼,剑影冲出火光范围,倒悬的钟乳一根根碎裂落下。
她全身上下绒毛一根根的竖的笔直,惊恐的嘶鸣声里,咬牙一头撞去身下一块岩石的刹那,破空疾响而来的,还有排山倒海般的杀意。
轰——
一团黑烟伴随巨响爆开,溅起的石屑四下飞射,打在附近洞壁、岩石‘哐哐’直响。
片刻,弥漫的黑烟翻涌,月胧剑穿了什么飞了回来,剑身一抖,一条布满紫毛的蜘蛛腿掉在陆良生、蛤蟆道人身前。
邀功似得左右摇摆,普渡慈航的声音响起。
“老蛤蟆,赏给你的。”
“滚!”
蛤蟆道人一脚蹼将那蜘蛛腿踢的动了动,怀抱双蹼偏开脸,一旁陆良生盯着妖物的残肢,可惜未能尽全功,让对方跑了,弯腰将这条腿捡起,又将师父放到肩头,跳去石台下方,走去洞口。
“师父,你与这妖有仇?”
来到洞口,蛤蟆道人从徒弟肩头下来,拍了拍短褂上的灰尘,听到有‘有仇’二字,眼神颇为不屑的看了眼那条蜘蛛腿。
“为师巅峰时,没少掰她腿吃。”
陆良生点点头,对于师父的过往,虽然好奇,可师父不说,他也不好多问,过去将王半瞎从蛛丝里放出来,回到老驴身前,牵起缰绳,不过洞中时,他也听到一些对话。
“那,白袍郎君又是谁?”
书架悬垂的绳子上,蛤蟆道人攀爬上小门,气喘吁吁的挥了挥蛙蹼。
“一个故人,为师有些乏了。”
说完,将小门关上,不再做声。
陆良生叹口气,师父不愿多说,里面多半有什么隐情吧,不过五色庄,他倒是第三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不知道四处游历的法净和尚知不知道。’
思索中,拉着老驴穿过树隙斑驳,走出林外,已是黄昏时分,彤红的残阳给满山青翠披上一层霞衣,风吹过来,片片青绿起伏摇晃。
驴臀摇晃的书架里,蛤蟆道人隔着小门栅栏缝隙,看着外面山中风景,眸底泛起了往昔的记忆。
那是,苍凉的西北,一头白色巨狼蹲伏山头仰望星月,发出长啸的画面。
第三百二十一章 白袍郎君
渲染彤红的西云飘过山头,火红的夕阳映照漫山延绵林野,黄昏的山风里,繁密的枝叶波浪掀起层层涟漪。
叮呤咣啷的铜铃声响在晚霞山道上,白袍书坐在驴背阖目思索心中困惑,拄着拐杖的瞎眼老头,掐着指头推算着脚下的道路有几颗石子,轻易迈过去。
老驴起伏的后臀,微微摇晃的书架里,蛤蟆道人坐在小门后面,目光透过栅栏缝隙,望去外面初夏的山野。
晚霞仿佛化开这满山遍野的青绿,变作褐黄苍凉的西北之地,耳中蝉鸣也渐渐传出杀伐呐喊之声。
“别走了那紫烟妖道——”
“围住他!这恶妖,吃人无数,诸位道友,切莫再让他逃脱,为祸人间!”
“妖孽!伏山镇七百六十口命,在地下等着你!!”
山间云雾漫漫,无数人影汇聚,或游移散开,挥舞手中法器遮天蔽日,一道道法光向远方的山巅打去。
轰!
轰轰轰——
山石崩碎炸裂,整个山头在密密麻麻的法光轰击,硬生生磨平一截,掀开的气浪四面八方荡开,四周林野都在瞬间断裂倒下。
烟尘散去,那屹立山顶的老人,衣袍猎猎翻飞,须发夹杂些许尘埃在风里抚动,目光望着下方数大宗门之人,没有半点退却。
“哈哈哈,老夫岂会跑——”
宽袖一拂,摊开的手掌,黑纹紫金葫芦凭空出现,扒开塞子,抛去空中,一团紫烟冲出葫芦口,犹如浪潮铺天盖地一般卷去山下。
“诸位道友,抵住这拨毒烟,紫烟妖道便是强弩以末,撑不了多久!”
果然,席卷而来紫色毒烟被众人驭使法术、法宝抵御结界之外,不到半盏茶功夫,山头的妖道,身子开始颤抖起来,多年来吞噬别人修为出现反噬,口角溢出血渍,染红了长须。
然而,还没等到下方宗门修士冲上山头,阳光下的视野,忽然阴了下来,众人回头,西北方向,黄沙卷过天地,瞬间掩盖人群。
“啊——”
陡然一声惨叫在茫茫沙尘中凄厉响起,就近的一个修士偏头,映入他眸底的同道,惨叫声里脑袋掉了下来,血箭唰的从无头的双肩冲上天空刹那,一道好似拖着披风的黑影,朝他冲了过来。
发怔的修士视野一暗,短暂的剧痛从胸口传来,耳边还有无数人声呐喊,渐渐变得模糊。
“黄沙里有东西?!”
“......不好,紫烟妖道的帮手!”“西北、黄沙、是他——”
半空的修士看清了黄沙中的黑影,下方人群一连串溅出的血道上,那黑影跃上天空,半空一折,飞去附近一块枯岩,手臂一挥,漫天黄沙带出呼啸,收拢一团飞回那人袖口当中。
侧背的身形慢慢回转,双目威凛,高鼻阔口颔下一圈短须,微张开唇,声音雄壮。
“老蛤蟆,本王给你拖住承云、聚灵府,其他的,你自己对付!”
声音里,外罩一件披肩大氅,雪白绒毛都在风里抚动,不用看他,那边山头的老人笑着点了点头。
那一次,是最后一见对方。
......
记忆回溯又过去,叮叮当当的铜铃声里,蛤蟆道人脑中画面定格在枯岩上那道身影。
白袍郎君,一头活了人间许多王朝的大妖,将近四百年,能追溯到东汉末年,对方原本是一头死去的白狼,迷茫的魂魄无意栖息到一座受人供奉的神龛,吸收了那位守边将领的香火供奉,与神龛下的棺椁中尸骨合二为一,成就香火、妖力、武将杀气于一身,经历三百多年,比其他千年妖修还要来的厉害。
甚至还给自己取了公孙的姓氏,蛤蟆道人第一次问他,为何取这个姓,白袍郎君没有多解释,只说了句:“我为野兽时,曾有主人,纪念罢了。”
“公孙獠。”
吱吱嘎嘎的书架晃动声里,盘腿坐着的蛤蟆道人轻轻呢喃这个名字,看着栅栏外慢慢过去的山野风景,豆大的蟾眼有些复杂而想念。
对方带来的讯息,有着让他回西北的意思。
外面,铜铃声停了下来,书架一顿嘈杂,随后就听徒孙王半瞎跑来:“师公,师父叫你吃饭了,刚刚路过小溪,抓了一条鱼。”
还在思绪间的蛤蟆回过神来,闻到煎鱼的香味,严肃的表情陡然一散,猛地将小门推开,吊着绳子降到地上,窸窸窣窣解开腰间绳子,兴奋的甩着长舌飞跑过去,蹦蹦跳跳挥舞双蹼叫嚷。
“良生让开,让为师来.....对对,多放点盐,去腥入味!!”
至于之前考虑的‘回西北’的思绪甩去不知哪里了。
陆良生无奈将小铲交给叫嚷的师父,半瞎也跟过来想要帮忙,拿了蛤蟆的围裙递过去,后者系上,目光专注的翻着锅中一尾鱼。
退去一旁的书生,看着半瞎和师父忙活,懒得清闲,拿过《山海无垠》坐去旁边翻看,画幅上,那条停滞的法线连上了青城山的祭坛,却是没有常羊山那般标识,仅有个祭坛的小标识亮起。
嗯?
盯着上面看了一眼,隐约感觉到一股法力从上面穿过纸面传达身上,许久没有寸进的元婴境有了丝丝松动的迹象。
泥道、老松,晚霞的凉风阵阵,陆良生靠坐树下,籍着彤红的霞光,运起法力探去画幅,从青城山的万灵阵试着抽取。
不多时,一缕肉眼可见的白气飞出,顺着法力融入书生指尖进入身体,与自身修为融为一体,没有半分排斥的感觉。
‘竟然还有这种作用......’无意试探,得到这种提升修为的方式,让陆良生笑了起来,又吸了些许,祭坛上两盏小火渐渐暗淡,看样子是需要储存的,那常羊山.....
书生视线投去上方那座大一些的标识,指尖探去的法力,传来的却是脑中一阵怪异暴怒的嘶吼——
“滚!”
就像有人在他耳边咆哮,惊得陆良生差点将书册扔掉,这才想起那祭坛放着的是刑天头颅,自然不会轻易让他吸取法力。
‘.....若是抽取那里的法力,不会是刑天这位古神的吧?难怪,这么凶。’
陆良生阖上书册,这种事可不能强求,没经过别人允许,那与强盗窃贼有什么区别,想了一阵,那边饭菜也好了,蛤蟆道人盛过鱼,解下围裙,朝徒弟挥了挥蹼。
“良生,来尝尝为师手艺!”
王半瞎捧着盘子闻了一下,重重“啊——”的发出一声长叹。
“师公手艺,世间难寻啊。”
“用得着你说,老夫在这方面,良生是知晓的。”
不久,吃完饭天也黑了下来,摸着夜色下山,匆匆进了堰城,川蜀小县,不比长安、天治都城,夜色间少有行人。
挂着灯笼的客栈,伙计端着菜肴走过空余的桌子,掌柜打着哈欠伏柜台,看着账上算好的买卖;唯有的两桌客人操着北方口音,带着酒劲大声划拳,门外走进的书生、老头浑然不知。
“客官你们的菜......”
传完菜式的伙计回走,见到进门的一老一少,连忙拿下肩头的抹布,擦了擦桌凳。
“两位是住店还是吃饭?房间还有空余,一间二十文,吃饭的话,本店有酱香兔肉、麻辣肉丝,两样都是本店后厨拿手的,保管好吃。”
“外面吃过一些,就来两碗稀粥,一份素菜就好,顺道麻烦伙计,帮我将门外老驴寄去后院,喂些草料。”
陆良生朝伙计拱了拱手,随意寻了一桌坐下,进门就是客,不管点了多少菜,那边掌柜还是端来一盏油灯放到书生桌上。
“两位,若是不够,尽管叫伙计添菜。”
“谢店家。”
掌柜的笑着攀谈两句,回到柜台后面,客栈生意算不上好,不过有三桌客人也算不错了,就是另外两桌,都是过来贩货的商旅,划拳说话声音颇大。
“等会儿再喝,先让老子歇口气!”
“怂,就你这酒量,怕是咱北方人!”
“.....观北方人什么事,老子就想歇会儿,不过说起来,你们从江东那边过来,可知北方开始打仗了?!”
“听说是要打,怎的,现在都打起来了?”
“哎哟,你们还不知晓啊,我从汉川入蜀的时候就知晓了,突厥数部四十万大军南下,烽火四起啊!”
“这帮突厥人该死,就不能让人安生活吗?!”
“所以说,死了的突厥人,才是好突厥人嘛,对了,朝廷那边如何反应,可有军队迎上上去?”
“不知道,听说年前就已经调动兵马了,应该有军队驻扎边境。”
“那肯定是打起来!四十万突厥人南下,不知朝廷抗不扛得住。”
坐在不远一桌的陆良生听着那两桌北面商旅的交谈,连饭菜上了也都没察觉。
桌上油灯,光芒摇摇晃晃间,想的入神。
‘不知道屈元凤在不在前线,虽然教他法阵,可面对的是四十万突厥军队,不知道他能不能赢......’
‘但愿能赢。’
陆良生不知怎的,陡然听到这条消息,心里隐隐泛起不好的预感,之前还在思索万灵阵、轩辕剑鞘的思绪变成了对徒弟担忧。
简单吃完晚饭,开了双榻的房间,第二天一早,便是做出了一个决定。
北上边境!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为大隋抵御强敌的人
四月长安时至夏日,天边泛起的鱼肚白破开一缕金色,推着黑暗边沿在城中铺开,清晨的鸟儿飞过皇城宫殿楼宇。
文昭殿外,等待上朝的文武各自的圈子聚集说话,绕着宫檐走廊尽头,皇帝负着手龙跃虎步走来,身旁则是族弟杨素,边走边说着话。
“各镇都准备妥当了吧?”
“回陛下,边镇诸军已妥当,太子坐镇洛阳,调度有方,二皇子所率中军也在加紧操练,随时能支援各镇。”
杨坚抿着唇走过的侍卫,抽开对方腰间配剑看了看,听到族弟的话语,‘锵’的归剑入鞘,继续往前走。
“这是他们份内该做之事,当不得夸赞,至于那猖狂的突厥可汗,朕这次要打痛他们!”
他目光望去前方,檐外聚集的几个文武圈子,一掌拍在石柱,语气蕴有怒意。
“朕当初还在周为将时,长听一句话‘周人东虑、恐齐与其好之深;齐人西虞,惧周交之厚。’简直耻辱!”
呯!
又是一掌拍响,杨坚转回身,看去族弟,“周、齐还在时,两国都怕突厥倒向对方,都挣着与对方交好、上供,拿一国之富,喂养这群狼,呵呵,狼怎么喂得熟,喂得熟的,只能是狗!”
杨素垂下脸,微微躬身不敢与蕴起怒气的兄长对视,纵然修道有成,可谓一方高人,但终究是臣子不可逾越。
“陛下,说的是,如今周、齐已不在,突厥仍将我大隋比作两国欺凌,该是适合给他们看看,九州一统后的大隋,该是怎样的庞然大物。”
“走!众文武还等着朕,与你这位越国公呢!”
皇帝收敛脾气,负手转身朝文昭殿走去,声音也在响起。
“越国公跟上,当是你我大战拳脚的时候,切莫掉队!”
后面,杨素肃然直起身,两人虽已两鬓斑白,却仿如又回到一起攻伐北齐的岁月,朝大步而行的背影拱了拱手,甩开袖子,紧跟而上,招呼等待的文武一同入殿上朝。
在一侧的杨素抬起头来,天光已经放亮,照在他脸上,眼睛眯了眯,天下有明君,文武俱贤,心中盛世该是快要不远了。
“上朝!”
宦官尖锐嘶喊的声音里,杨素满怀希冀,最后一个步入大殿,停在宫檐一角的鸟儿梳理着翅膀,被尖锐刺耳的人声惊得飞了出去。
高展的羽翅划过这片天空,越过皇城,外面是鳞次栉比的民居,一条条纵横交织的长街小巷,人群扰扰嚷嚷,妇人收拾了屋子,推开窗棂挂去洗好的衣物,丈夫挑起担子笑着与妻儿话别,走入长街,染坊的匠人吆喝着拉起侵染一夜的布帛在阳光里展开,露出五颜六色;腼腆的姑娘坐在窗前,捏着娟帕害羞的偷听媒人、父母在屋外的谈话,心中未来的男人渐渐露出轮廓。
飞过天空的鸟儿越过说话巡逻的士兵,飞过高耸的城墙去往北方,延绵的山峦之外,天空渐渐阴沉,好似有雨要落下。
干燥的地面,杂草间虫子蠕动攀爬上叶尖儿,某一刻,静伏的尘粒微微抖动起来,爬上草尖的虫子上方,阴影落下,一只马蹄在地面印出蹄印,又飞快迈去前方地面。
哒哒哒......
战马奔涌,起伏的马背上,穿着隋军衣甲的骑士侧身弯弓,嗖的一声,箭矢离弦射出,后方有声音发出惨叫,追击的突厥骑兵带起血花翻身落马,搅着马镫拖行地上的一瞬,两侧还有数骑越了过去,纷纷挽弓搭箭,朝前方那隋人斥候射去。
箭矢飞落,沿着逃窜的隋军斥候马后沿途插去地上,过去的两侧山丘间,此时有着微不可查的细石、泥块滑落。
山丘隐蔽地方,有着十多道眼睛望去下方追击的突厥骑兵,有人吹染了火折子,点上缠裹淋了火油的箭头,火焰燃烧,挽弓的身影抬起臂膀朝着下方,猛地松开拇指,弓弦便是‘嘭’的发出一道颤音。
轰——
燃火的箭矢钉在逃去斥候地面,瞬间升起一道火墙,将追击的八名突厥骑兵拦下。
“隋人有埋伏!”突厥话语在八人当中响了起来,其中一骑一勒缰绳,调转方向,后面不知何时却是多了一块大岩堵住了退路。
“杀!”
刹那间,两侧山丘有声音暴喝,十多道箭矢纷纷射去下面,八骑有人中箭落马,抱着肩头、手臂哀嚎,剩下三个突厥骑兵挥舞刀锋、长矛拼命挥舞,来不及离开。
两侧山丘岩石后面,已有隋人士卒提着刀锋长枪疯狂冲了下来,枪头捅刺,战马悲鸣扬起前蹄,将背上突厥骑兵掀下马背,翻滚中,还未等他起身,伏击的隋兵冲来,照头就是一刀,砍断他脑袋。
短暂的交锋停息,剁下脑袋的隋兵举着血淋淋的头颅朝之前骑马被追的那人喊道:
“屈校尉,还有下一拨突厥人吗?”
四周打扫战场,掩埋尸体、血迹的其余士卒抬起头望去,之前逃窜的骑士促马缓缓回来,笑呵呵的下马,摘下头上的铁盔,捶了那士卒肩膀一拳。
“想得美,突厥人又不是傻子,吃了两次亏,肯定会反过来埋伏,见好就收,赶紧回去,还要给前线将士押送粮草。”
骑士身形高大,将一身斥候衣甲撑的紧绷,正是到了前线作战的屈元凤,一开始以为自己能捞到大仗可打,然而上头名叫达奚长儒的将军不知是因为他在长安的关系,还是太看重他,调去后营押送粮草。
三月至四月北面战事已经展开,突厥沙钵略可汗,率第二可汗、阿波可汗、达头可汗与步离可汗等人,共率领四十万军队攻略长城以南,而这边早已布置妥当的隋军兵分八路展开反击。
一时间烽火四起,可屈元凤听闻各处都有斩获,唯独自己这方还没多少动静,只得趁押送粮草之际,引诱侦查的突厥骑兵来杀,一来斩去敌人探查后方的‘眼睛’,二来也磨砺自身战阵。
“不知道多久才有机会见识更大的阵仗。”
押送粮草去往前线军营,点清了粮草数目,屈元凤交卸了差事寻了军械营地,抽出腰间师父给他的长剑,坐在草地上,拿着石头打磨。
看上剑锋倒映的脸孔,轻轻吐了一口气。
“师父不知在干什么,应该还在栖霞山守着师娘吧,改日给师父写封家书报个平安吧,这么多时日,该是担心了。”
懒洋洋的晒了会儿太阳,麾下的士兵已经集结,过来通知屈元凤该回后方辎重行营,后者摸了摸插在后背的一杆令旗,又是重重叹口气,没用武之地啊。
“走吧!”
屈元凤回到后营辕门,翻身上马朝身后两百名士兵挥了挥手,抽响吧鞭子奔出营地的瞬间,忽然听到什么,勒停战马,侧身倾听。
咚——
咚咚咚咚!
战鼓的声音从前营传来,原本营中做着各自事情的士兵朝校场蜂拥过去,有声音呐喊起来。
“突厥人来了!”
“是突厥可汗沙钵略亲率军队!”
营地混乱而有序,一道道士卒身影朝校场集结排列军阵,原本要离开的屈元凤一夹马腹,带着手下两百人也加入了进去,看着高高的点将台上,名叫达奚长儒的将领一身戎装,拖着披风大步走了上去,拔出腰间佩剑高举天空,发出怒吼!
“敌人来了,儿郎们,准备开战!”
“杀!杀!杀!”
密密麻麻的兵将嘶声呐喊,长枪如林砸响地面,震彻这片天空。
屈元凤夹杂当中心潮澎湃挥舞剑鞘敲击马鞍,战事终于让他等到了,就算只有三千余人,他未曾胆怯。
......师父,看元凤如何给你长脸,为我大隋抵御强敌!
烽烟卷过大地,汹涌澎湃的嘶喊随着天光远去南面,思及的书生,正前方长安的途中。
第三百二十三章 林中大雨,佳人在侧
过了曾经夜宿的兰若寺,到了商雍县北,下起了暴雨。
通往长安的道路变得泥泞难行,林野间全是雨水哗啦啦打在树叶的声响,陆良生驱使法力,周围草木枯枝飞来依靠一颗大树搭起了凉棚。
老驴横卧最里面,书架摆放一侧,燃起的小堆篝火,王半瞎双腿盘坐,掐着指头口中念念有词。
往火里投了一根枯枝,陆良生听着外面雨声、雷声,捧着书卷安静的翻着书页,蛤蟆道人躺在他铺开的袍摆上,双蹼枕在脑后,翘着一条腿抖来抖去,闭着眼睛悠闲的哼着当初红怜唱过的曲子。
“初见郎君过门望......犹记前世烟雨.....
披那袈裟端钵来讨缘....哼哼呐个啷......”
好像忘了后面词儿,哼哼唧唧了两段,蛤蟆道人畅快的发出长叹:“为师有些想念小女鬼唱曲儿了,当初就不该叱咤什么天地,不如混迹人间,饱腹欲,听人间妙音。”
突兀开口,陆良生抬了抬眼,看到草棚外几只鸟儿湿漉漉飞进来,落在伸出的枝丫上,书生朝它们笑了笑,袍袖一拂,湿漉的羽毛渐渐干燥,四只飞鸟跳着爪子兴奋的在棚里上上下下,好奇的看着那边的书生。
不理会这林间的鸟儿,陆良生垂下视线落去书页上,淡淡浩然之气蕴有温和,令得鸟雀不自觉的靠近过来,立在书生肩头、腿上青翠鸣啭,就连那袍摆间躺着的蛤蟆妖,也不觉得害怕。
书页‘哗’的翻过一页,陆良生忽然开口,问了一句哼曲儿的蛤蟆。
“师父,你说白袍郎君是故人,那他是什么样的妖?”
“妖就是妖,打听那么清楚做什么?”
蛤蟆道人猛地一挺,坐了起身来,咂了咂嘴,脚蹼翻去袍摆边沿,看去草棚挂起的水帘,蟾眼都快眯成一条缝。
“反正过去西北,你也碰不上。”
书生阖上书籍,反而来了兴致,看着师父坐着的小背影,笑道:“就问问,既然能与师父相提并论,那肯定也是大妖了。”
这话后面两段让蛤蟆道人颇感舒服,微微颔首。
“呵呵,怎会相提并论,想当初为师还救过他一命,纵横三山五岳的时候,他还在沙子里东奔西跑......”
说到兴头,从袍摆上跳了下去,传出‘啪’的轻响,陆良生连忙放下袍摆起身,蛤蟆道人飞快从地上起来,拍了拍灰尘,负手摸着屁股一摇一晃走去草棚门口。
“此妖也就比为师稍差那么一点,不过也是很厉害的,西北群妖中,也算数二的存在。”
陆良生挑了挑眉角,不由问道:“那第一的是谁?”
那边,身形矮小的蛤蟆,微微侧过脸来,蹼一挥。
“自然是为师!”
‘师’字落下,那边火堆掐指头念念有词的王半瞎,忽然一拍膝盖,大叫了声。
“好!”
师徒两人谈话停下来,齐齐偏头看过去,老头儿感受到四道目光,连忙起身陆良生拱起手,随后又向蛤蟆道人拜了拜。
“师父、师公,承恩唐突了,刚才掐指盘算师弟境况,发现多是吉兆,想来往后班师回朝免不了高官厚禄,承恩也好顺势搬进京.....”
一时激动差点把心里想法都说了出来,王半瞎刹住话语,心里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差点说出让师父误以为老朽乃是贪图富贵之人。
那边的陆良生又非当初初出栖霞山的少年人,如何不知他半句什么意思,不过也没在意,对他观气星象之术,却是劝解一番。
“承恩,此术虽说可观气数吉凶,但不可往后推算详细,有些事情,天道自有因果,窥视多了,只会让后面原本正常的事,变得模糊不清,产生变数!”
修行不易,何况老人这般岁数,当日收徒之时,王承恩也算行了师礼,自然算他陆良生的弟子,岂能厚此薄彼。
“你修道太晚,又学的多是观气星象之术,将来寿数或许短暂,可切莫贪图荣华,多指点迷途、困惑之人,积攒阴德,说不得还能延年益寿,历劫成就正果,切记莫要做有损阴德之事.....”
蛤蟆道人看着徒弟循循教导的模样,拖着钱印长袖,走去篝火,懒洋洋的趴下来,微阖眼睑。
“又学你老学究的模样,给人说教。”
风夹杂雨点‘哗哗’落下林间,草棚枝叶摇晃,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篝火温暖,蛤蟆道人盘在一侧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
陆良生重新捧过书架,细细品味典籍故事,停在棚中几只鸟儿落在老头儿乱糟糟的头发,梳拢羽毛挤在一起相互对啄轻鸣,偶尔,安静的听着,那边的书生读书声。
......
“快快!那边有一个草棚!”
“哎哟,幸好遇上一个多雨的地方。”
泥泞小道上,一辆马车碾过泥水,赶车的车夫,与几个骑马的年轻人来到不远,几人全身湿透,哆哆嗦嗦翻下马背,指着那边草棚朝马车内叫喊,片刻,帘子掀开,三个女子撑着纸伞相互搀扶下来,提着裙摆冒雨跟着四个青年跑去那边草棚。
“你们在车里待着啊,跑出来做什么?!”
“是啊,车里不淋雨。”“成文兄如何说话的,岂能让三个姑娘与车夫一起!”
“哎,草棚里有人!”
前跑的四个青年跟后面女子说话时,最前面一人忽然开口,一行七人就见草棚了,燃有篝火,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老头、一个白袍的书生,最里面还有一头老驴,旁边摆放有书架。
“这位兄台,方便让我等进来避雨吗?”
七人还是有人颇为礼貌先开了口,然而还未等陆良生说话,那先开口的公子一旁,另一人却是抢过话头,挥袖将棚中几只鸟雀扇的到处乱飞。
“成文兄,草棚立在路边,又非他的,理会作什么,看年龄双十之数还没中举,也就一个落魄书生罢了,当不起我等礼貌。”
陆良生眉头皱了起来,目光望去湿漉漉的男女七人时,那前面四个青年后面,三个女子其中一个穿青色莲花衣裙的女子看到对面书生面容,俏脸忽然笑开了花。
她认识这个书生的,还很熟。
第三百二十四章 吓唬
陆良生目光扫过狼狈的七人,随后落在绽放笑容的青色衣裙女子脸上,跟着勾起笑,朝对方微微点了点头。
原来是闵月柔,这里距离长安还有上百里路,姑娘家家竟跑这么远,陆良生想了一下,忽然又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了,垂下书本,朝篝火旁做了一个请。
“诸位,外面雨大都过来挤挤,烤烤火吧。”
“谢过兄台。”被同伴叫做成文兄的公子拱了拱手,坐到火旁揭开发髻,温烤湿漉漉的头发。
之前叫嚣的男子见他坐下,朝另外两个公子哥也一起进来,一起朝里面挤了挤,大抵是想空出点地方,让棚口的三个女子也一起烤火取暖。
“老头,朝驴那边靠靠。”
那人鞋尖轻轻踢了一旁盘坐的王半瞎,等对方转过脸来,回头朝同伴嗤笑了声。
“嘿,你们看,还是个瞎子,喂,那边那位兄台,这瞎子跟你一路的?”
“启德兄,少说两句,坐下烤火吧。”
对面请了三个女子坐下的成文皱了皱眉,颇有歉意的朝靠树方向的陆良生拱手。
“望兄台不要介意,我这启德兄,说话就是这样,人其实不坏的。”
那边,陆良生不介意,从闵月柔身上收回视线,笑着摆了摆手:“无妨,我也无意间偶来这处草棚,几位也不用见怪,只是那边瞎眼老头吗,乃我同伴,还望那位启德兄不要欺负老弱就是。”
那圆脸,身材微胖的公子叉着腰,讪讪收回脚,哼了声撇开脸。
“本公子哪里欺负人了?睁眼说瞎话。”
回走一步,挥袖挤开中间一个男伴,坐到闵月柔左侧,惹得女子朝另一边的女伴挪了挪,不大的草棚七人外加陆良生、王半瞎、一头老驴,顿时挤得满满当当。
那边七人说着话,闵月柔偶尔搭腔两句,目光时有时无的瞟去对面正与瞎眼老头交谈的书生。
火光摇曳照在她脸上,撑着下巴,看的微微有些出神。
‘越来越成熟好看啊,那个老头不是陆家村里算命的瞎子吗,怎么也跟陆公子出来了,看样子好像是来长安的.....就是不知道来不来我家借宿。’
“月柔姐,你说呢?”
“啊?”
一旁同行的女伴说笑转过脸来问她,闵月柔想的出神,哪里听到,被问及这才回过神,随意编了一句:“嗯嗯,应该是这样......”应付过去。
名叫刘启德的男子挨得近,自然看得出端倪,顺着闵月柔的目光,看去对面书生,虽说他并不倾慕这个女子,可毕竟一起出来的,怎能随意与一个落魄书生眉来眼去!
“咳咳!”
陡然干咳两声,开口插话进去,朝陆良生挑了挑下巴:“那个兄台!不知你可是去长安?”
“可能要路过吧。”陆良生笑了一下,往火里丢去一根干柴。
“路过啊,我还以为兄台是去考取功名呢。”刘启德目光投去说笑的书生膝盖上压着的一本书册。
“兄台看的什么书?不知可否让我们知晓?”
陆良生动了动,将膝上压着的书拿起亮给众人看,笑道:
“《至德》很普通的书,讲啊,这人要懂礼、知礼,切莫不要太过小人得利之举。”
他话语中正平和,却听得那人微张了张嘴,脸都有些发红,一旁的闵月柔抿唇轻笑一下,又赶紧平复。
‘该,陆公子这张嘴可不是好惹的。’
当然,陆良生也不喜与人说些唇枪舌剑的话,侧身从书架取过一张空白画卷随意挥笔落下青墨,轻轻呢喃出声。
“其实在下并非喜欢读书,更擅长的啊,还是画画,你们看,荒山孤林,磅礴大雨路遇书生......诸位可见过鬼吗?”
轻飘飘语气意有所指,除了闵月柔,剩下四男两女表情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望去草棚外滴滴答答交织的雨帘,外面狂风吹的林野胡乱摇摆,偶尔,好像听到几声狼嚎,颇有些渗人。
六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回过头来,火光摇晃,映着对面嘴角挂着笑容的书生,在他们视线里,总觉得阴森森。
纸张上,挥动的笔墨停下,陆良生抬起脸时,阴风呼啸,吹的篝火明明灭灭,六人“啊!”的大叫,顿时挤在一团,朝门口挤了过去。
“还我头......来!”
众人包括闵月柔在内,耳中叮叮当当好似听到外面有铜铃在响,刘启德本能的侧身,脑袋探出草棚往外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唰’的惨白,整个人抖的跟筛子似得,颤颤兢兢抬起手臂,指去雨中的泥道。
“那.....那那.....有....”
结结巴巴声音里,剩下五人跟着瞪大了眼睛,一匹炭红战马慢走如飘,驮着一个青袍金甲,手握青龙偃月的武将,两肩上却是空荡荡的,没有头颅淋着大雨缓缓朝他们过来。
“头来......头来......”
下一刻,马蹄驻足,铜铃声停下,无头的武将在马背上侧过身子,声音陡然拔高,犹如洪钟金鸣。
“尔等,还我头来——”
“啊!!”
四男两女吓得尖叫连连,一下扑出草棚,飞快奔去马匹、马车,坐在里面躲雨的车夫不明所以的看着两个女子顾不上往日贤淑的模样,屁滚尿流的爬进里面,催促他驾车离开。
就连四位京中向来颇有权势的公子,翻身上马就跑,四马一车,疯狂跑过泥道一段后,车中一名女子忽然发现少了一个人,撩开帘子朝外面骑马奔驰的四人大喊。
“月柔姐不见了!”
外面,四人停下马来,回头看去逃离的方向,心里也颇为着急。
“闵月柔是吏部侍郎的女儿,咱们这样丢下不好吧?”
“可那边有无头鬼,还有个鬼书生,怎么办?”
“要不,一起回去看看?”“是啊,要是闵月柔出了什么事,闵侍郎恐会告到陛下那里,家中大人怕是要揍死我们。”
犹犹豫豫商议一阵,四人先让车夫驾车带另外两女先行离开,重新驱马返回那边,大雨里,草棚还在,那无头鬼却是没见着。
“月柔!”
四人远远喊了一声,见没反应,硬着头皮小心靠近过去,只见草棚里驴子、老头、还有那书生早已不见,只留一堆熄灭的篝火还升着青烟。
成文眼尖,快步过去,从篝火旁取出半截烧毁的画卷,只见上面残存的一半画像,正是之前看见的无头鬼。
“那书生不是鬼,怕是一个得道高人,启德兄,你闯祸了,说不得月柔被那人掳走了。”
另外两个公子抹去脸上雨水,狠狠跺去地上积水,埋怨的看去刘启德。
“都怪你,叫你不要乱说话,这下好了,把高人得罪,还连累我们一起要受罚了,现该如何向闵侍郎交差?!”
“我.....我.....”
刘启德也有些不知所措,毕竟遇上这么一个事,换做其他人来,也难以接受的,张望了草棚四周,缩了缩脖子,碎碎念念道。
“这能怪我?我哪知道他是高人,要是知道,鬼才说那些话,你们也不拉着点,平日还说好兄弟。”
成文狠狠瞪他一眼。
“别说了,先回去如实跟闵侍郎交代吧。”
四人回去翻身上马离开,与他们平行的林野另一边,繁密的林间雨水滴滴答答落在枝叶上,偶尔才有几滴落去厚厚的落叶。
沙沙的脚步声里,几人口中提到的鬼书生,此刻正牵着老驴,带着王半瞎与一旁交织手指头的闵月柔犹如散步走在林子里。
女子交织指头背在身后,一走一踢脚下的落叶,想起刚才的法术,一眨眼就来到林间,感到惊奇,眼下忍不住转过身,面朝拉驴的书生,倒退着边走边说。
“陆公子,刚才你施的就是法术了?叫什么名字?”
“斗转星移之中的一个小法术。”
陆良生解释了一句,不过倒是好奇,她怎么会来这般,这里距离长安的路程,可不是郊游那般简单。
倒着走的女子也没隐瞒,嘴角泌出一丝笑。
“北边打仗,父亲很忙,我一个人又在府里很闷,趁机溜出来的,其实原本是去郊游的,可他们听人说,商雍这般有个兰若寺,里面的佛陀、神女壁画诡异非常,看久了,好像能把魂给吸进去,就好奇跟着一起来了。”
兰若寺?
陆良生听到这处缘由,笑了起来,里面院墙一圈的佛陀、神女壁画,皆出自他手,应该是当初应劫时,在上面残存了法力。
根本不可能将人魂儿给吸进去,不过有人看过以讹传讹,夸大其词罢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走过一阵,雨势渐渐小了,走出这片林子,陆良生看了看天色,阴云游动将要离散,看去一旁女子说道:
“正好,我要路过长安,就送你回去吧,那边没什么好去的,鬼怪没了,狼倒是特别多。”
“哦。”
闵月柔低了低头,摆弄袖口,忽然抬起头,问了一个问题。
“陆公子,修道中人,能成婚吗?”
走在后面的王半瞎嘭的一下,被石头绊倒在地,连忙爬起来,拍了拍落叶,摆手后退:“师父,你们聊.....”
赶忙捂着耳朵躲去一旁树后。
第三百二十五章 留步
雨势渐渐收住,水珠滑过叶尖,落在杂草间,随后被步履踩在脚下,陆良生缓缓走下山坡,偏过脸看去身旁跟着的女子,他表情有些微微愕然。
修道中人自然能婚配,只在个人意愿罢了,不过从一个姑娘口中问出来,就大有所指了。
陆良生心理有些为难,可面上不敢随意做出表情,怕让对方会错意,不管会错的是好还是坏,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闵小姐,修道中人可以婚配,只不过道途漫漫,寿数相比寻常人要高出许多,无法做到白头偕老,到头来,总会有一人银发白头,先走一步。
留下之人,心里只会痛苦,所以许多修道之人,要么独自深山隐居修炼得道,要么寻同样修道之人做道侣,长相厮守寻觅仙缘,纵然如此,也少有长久的,面对同一个男人或女人,终究会有腻时。”
两句话说的委婉,将寿命长短做为修道之人婚配的门槛,陆良生相信闵月柔是能听出来的,跟在身后的老驴瞪着大眼眨了眨,臀上挂着的书架里,蛤蟆道人点上烟杆,理所应当的点了点头。
想到当初那个女人,也觉得若是还活着,难免最后还是要埋进土里.....
闵月柔低着头眨动睫毛,看着脚下一晃就过去的坡道不知想什么,听完书生的话,忽然抬起手,拉开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伸过去。
“陆公子,你看我能修道?”
“观一人能否修道,不是郎中那般望闻问切。”
抬起的手背陆良生隔空虚按回去,看着女子眼中透着一股倔强,叹口气手指亮起法光,轻轻在她眉心一触,随即摇摇头。
“怕是不能。”
闵月柔放下袖口,也不再说话了,沉默的跟着书生继续前行,三人一驴的身影一步两丈,下到山脚,转到去了官道,道路平缓许多,脚程也渐渐加快。
不久,阳光破开云层,从西边照了过来,道路行人、远方田野、延绵城墙沐在这片彤红里。
夕阳西下,匆忙的道路间,三人一驴缓缓走进长安城,湿漉的街道夹杂积水、淤泥的污垢,积攒雨珠的房檐滴答滴答落下过往百姓的肩头,重新繁华喧闹起来的长街上,闵月柔掉到老驴后面,盯着甩来甩去的驴尾,噘起嘴走的极慢。
过去这段繁华热闹长街,喧嚣渐渐在百官居住的府舍附近停下,古朴的灰石地砖铺砌前行,高高的白底黑瓦的院墙内,松柏伸出枝头悬在墙外,残阳红光里,趴在枝头的蝉虫,发出恼人的嘶鸣。
陆良生牵着老驴在古朴的漆红大门前停下,看着‘闵’字牌匾的府门,回头朝慢吞吞跟上来的女子点点头。
“闵小姐,到了。”
“哦。”
像是生闷气的月柔走上石阶,按着铜扣敲响院门,开门的门房老头看了眼,哎呦一声喊叫,连忙将院门全完打开,回头朝里大喊起来。
“快去通报夫人,小姐回来了!”
然后,跨过门槛出来,又是作揖又是弯腰:“小姐啊,你跑哪儿去了,府里上上下下到处都在找你,眼看老爷快从朝里回来,要是知道你跑出去,找不到,可是要发火了啊。”
女子连忙将他搀扶起来。
“陈伯,你看我不是回来了吗,我就出去散散心,等会儿我自会跟母亲解释清楚,你们不会受罚的。”
闵月柔安慰老头一句,回过头看去正牵着老驴离开的陆良生,追上两步,站在檐下将对方叫住。
“陆公子,不进来坐坐吗?我......我爹也快回来了,他许久没见你,经常说起你。”
“不用了,我还有事要忙。”
要去边境照看一下徒弟的事,自然不会跟对方说,陆良生牵着缰绳拱了拱手,又与对方说了两句,便是告辞离开,还没走远,一辆马车从前方驶来,还没到府门这边,车帘已经掀开,有人探出脸,看到牵驴的书生,连忙开口喊道:
“良生!”
陆良生转过脸,正是闵常文,整个人比往昔老了许多,连忙叫了车夫停下,下来就朝书生过来,言语中颇有惊喜。
“良生何时来的长安?”
“刚来。”
陆良生连忙拱手还礼,他与这位老人在富水县相识,自从恩师叔骅公去后,更是将自己当做侄子辈来看待。
“爹!”闵月柔小跑到这边,笑嘻嘻的喊了句,目光却是瞟向还礼的书生,挑了挑眉角,像是在说‘跑不了了吧’。
那边,闵常文轻声呵斥女儿一句:“也不请良生进去,爹怎么教你待客之道的?”说着,邀陆良生一同进府说话。
“侍郎,晚辈还有要事,城中有个徒弟.....我......”
“既然是良生弟子,哪有师父见徒弟的,随我回家中,让他来见你!”
长辈相邀,话又说到这般地步,陆良生不好推辞,只得跟着闵常文回到府里,路过别间小院,看到那小院中,樟树挺立,石桌石凳齐全,一侧还有几间房舍,颇为眼熟。
老人见书生看着别院,笑呵呵轻抚颔下长须笑道:
“那里是老夫仿叔骅公还在时居住的小院改造,进去看看?”
跨过月牙门,走进院内,古樟老树摇曳枝叶,阳光透过缝隙落在石桌,陆良生恍如又看到了当初恩师手捧书卷站在树下的身影。
“想起你恩师了?”
闵常文让仆人端了茶水过来,坐下递给书生,陆良生笑着点点头,从古樟收回视线,在对面坐下来。
“确实是,不过人已离世多年,就不那么想了。”
月牙门俏立的倩影看着书生与父亲相谈甚欢,心里跟着高兴,叮嘱了仆人非传唤,不得进去打扰后,脚步轻快见母亲去了。
小院老树沙沙轻抚,抿过一口茶水的老人,放下茶盏,余光看到女儿离开,对对面书生笑道:“良生既然说这番话,想来叔骅公已经转世重新为人了。”
闵常文知晓陆良生不仅修道,在天治时,从女儿口中也知晓对方还与阴司城隍有些来往,必然会打听其恩师的下落。
一想到多年知交,老人捏紧了茶盏,朝前微微探了探身子,压低了话语。
“现如今,叔骅公转世何处,投在何许人家中?”
对面,陆良生只是笑笑,并没有直接回答。
“侍郎非修道中人,阴司轮回之事,不能随意说,还是说说其他的吧,晚辈路过长安,准备再往北走看看,听说突厥人越过长城南下了,要是进入长安范围,首当其冲怕是高陵县吧,侍郎大人,当做好防范才是。”
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闵常文却是抚须微笑,从书生话里,他已经知晓老友去处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请战
蝉鸣在夕阳彤红光芒里一阵接着一阵,老树摇摆枝叶投下斑驳在两人身上轻轻晃动。
闵常文知晓老友下落后,便不再这件事上纠缠,他放下茶盏,叹了口气。
“良生说起北方战事,老夫亦有同感,想当初南陈之时,家国破灭,令人痛心疾首,非陈靖之过,如今胡人南下,担心再度重演当日悲剧,老夫这几日都在官衙忙碌,看到当今陛下所为,心里多少是舒坦,大隋上下齐心,君令臣动,当真是南陈时所看不到的,呵呵.....”
老人陡然轻笑起来,看着对面书生取过茶壶给自己斟上,点点头继续说道:
“......陛下兵分八路迎击,从幽燕到西北之地,战事胜多败少,胡人四十万,不过尔尔,良生大可不必过去,干脆就住在我府上,等候我大隋三军凯旋!”
陆良生不懂军事,最多也就在野史、演义这等书籍看过一点,真要过去,难不成驱使法术杀戮?
受隋国敕封,最多护佑天下风调雨顺一类事,政事军事确实不该插手过多,若是这般,那天下所有修道者都掺和进来,岂不是变成商周众神乱舞?
想了想,陆良生摇头将这想法甩开,将茶壶放去一边。
“住在府上,怕有不妥,正好城中,我有一弟子,倒可过去借宿几日,等等北面消息。”
“你乃我侄辈,住在府上何人敢说闲话?!”
老人一听要走,语气颇有激动,老友叔骅公离世多年,如今能说话之人越来越少,眼前青年,隐约间有着叔骅公年轻时候的举止模样,自然是舍不得的。
“师父寄宿弟子家中,才让人诟病,若要见他,大可招来就是。”
随后,问及那人是谁后,从陆良生口得知乃北周皇族宇文拓,老人皱了皱眉头,终究还是没人派下人过府去通传,与前朝皇族私下相见,乃是为官大忌,闵常文为官多年,岂会不知晓这个道理。
不过好说歹说,还是让书生留在府里小住几日,方才满意的离开小院,去处理一些带回家中的公务,陆良生送到月牙门后,这才回去院中。
夕阳落下最后一抹彤红,房舍敞开的窗棂内,蛤蟆道人恹恹打了一口哈欠,坐在窗框咂了咂嘴。
“怎么还不走?”
儿哼昂哼~~
卸了书架的老驴悠闲的咀嚼草料,从别院后面走来窗棂,昂起脖子探来口鼻拱他,抖动两只长耳,示意蛤蟆跳上来,带它去附近遛弯。
“一边去,老夫没心情。”
挥蹼将探来的驴嘴打了一下,蹲坐窗框上,撑着下巴想起要去西北,蛤蟆心里多是有些担忧,白袍郎君遣妖过来告诫,肯定事情很严重,要是遇上了那什么五色庄.....呃,五色庄是什么?
“师父,你坐在这里想什么?”
陆良生从月牙门那边回来,老远就看到蛤蟆道人撑着下巴坐在那里,豆大的眼睛里透着多愁善感,要是画里,给他添上一片秋叶划落窗前,那就更应景了。
陡然想到这里,陆良生来了画画的兴致,让屋里摩挲竹简看此间藏书的王半瞎将画架帮忙搬出来,自己则拿过笔墨纸砚,抬了一张凳子摆去外面,就见闵月柔换了身桃红衣裙,端着一碗汤羹站在那里,笑吟吟的看他。
“这是吩咐厨房那边熬的.....陆公子要画画,那我帮你。”
飞快放下瓷碗,抢过陆良生前面,将青墨放去石砚,王半瞎搬出画架支起来,‘看’着眼前一幕,唉的一声叹口气,摇着脑袋慢吞吞又走回屋里,摸自己书去了。
知.....知
知!
知!
蝉声趴在摇晃的树枝恼人嘶鸣,窗框上的蛤蟆道人亮出白花花肚皮,侧躺下去撑着脑袋,看着外面一对男女,嘴里嘀咕蠕动。
凉风吹进小院,一袭白袍的书生问着身侧淡淡飘来的香味,拿起笔沾了沾墨汁,笔尖落去铺开的画卷,偶尔在女子笑吟吟的目光里,伸手接过递来的汤羹,喝上一口。
女子捂嘴轻笑声里,那画上,一副蛤蟆撑着下巴,坐在窗棂思秋的画面,在彤红夕阳里渐渐成型。
老树沙沙轻响,停留树梢的飞鸟,划过残日落去前院屋檐,一行四个书生匆匆忙忙,颇为狼狈进来,拜见了正处理公务的闵常文,说起今日一早发生的事,令得老人蕴起怒火,将这四人遣走。
老夫之女,岂会那般!
不久,回到侧院,老樟树下,女儿坐在一旁,看着书生润笔书画,质问的话语咽了回去,没去打扰。
抚了抚须髯,负手回去继续处理公务,毕竟北方战事,还需后方运筹帷幄才是。
愿我大隋边界靖宁!
......
北方,周磐地界,夕阳化作最后一抹光芒正落去山头。
燃烧的箭矢钉在血肉上冒起黑烟,有人摇摇晃晃从尸体间站起来,撑着断开的枪身,看去前方辽阔的地面,蔓延的突厥骑兵掀起尘烟,正从视野中退去。
“第几拨了啊.....”
士卒虚弱呢喃,吐出一口血痰,有同袍过来搀扶,一起跌跌撞撞回去,脚下血迹伸开去的是无数隋军、胡人的身体,孤零零的战马徘徊在死去的主人身旁悲鸣,不久,有人过来将它牵走离开。
天色暗下来,临时简陋的营帐里,屈元凤帮忙搬运同袍的尸身,脚下的泥土混了鲜血变得泥泞,踩出一道道血淋淋的脚印,看着堆积的尸体,当中不少人口中、手中还有突厥人的耳朵、指头,到死都死死咬下一块血肉。
这样的惨状让他心里感到一股憋屈的难受。
各处战事当中,他这方只是薄弱的一环阵线,过来的突厥可汗沙钵略,尽起本部落十万兵马南下,将领达奚长儒凭借三千人且战且走,拖了两日,有些士卒手中兵器打没了,就用拳头、牙齿,拼个你死我活,找到时,尸体与对方紧紧抱在一起......
“校尉,咱们能赢吗?”
跟在屈元凤身后的士卒看着手中滑过指尖的鲜血,低声问道:“......会不会有援军过来?”
“会有的。”
三千对十万,如今只剩下七八百人,几乎人人带伤,屈元凤眼眶发红,紧抿双唇重复说了句:“会的。”
周围凄厉惨叫的伤员叫着叫着声音戛然而止,许多重伤的士卒抬回来后死去,收敛尸体的同袍含着眼泪起身,屈元凤走过几处,不敢再听下去,快步来到主帐,掀帘而入。
“达奚将军,末将为明日请战!”
帐中篝火倒伏,那边首位上与几位副将商议明日部署的身影停下话语,血迹斑斑的衣甲之上,名叫达奚长儒的将领缓缓转过脸来,颇为疲惫的看着帐口单膝跪地拱手的屈元凤,表情沉了下来,将脸撇开,朝他摆了摆手。
“不行。”
转身回去,继续讲解明日撤退的路线与战事的安排。
“将军!!”
屈元凤抬起脸大吼了一声,眼眶微红的盯着一字一顿。
“屈元凤请战,为众同袍断后!!”
第三百二十七章 风林火山
摇曳的灯火照亮铺开的地图,身为军中主将的达奚长儒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身后请战的屈元凤,他实属不愿多用,临行前越国公给他来过一封信函,叮嘱此人之关系非同寻常,不可置于险地......
可如今兵凶战危,三千余人与十万突厥人酣战,斩敌首级八千有余,放在哪里都是耀眼的功绩,然而,眼下营中只剩七百人,还能否撑到二皇子、越国公的援军赶来也未可知。
这几天,他频繁布置作战的任务,给后方发去求援信函,路途遥远,就算援军第一时间赶来,也要半月之久。
真的没有办法了......
营帐安静,油灯立在简陋长桌明明灭灭照着周围,几名副将心中惴惴,低声唤了声。
“将军。”
达奚长儒回过神来,嗯了声,侧身偏过头,看去帐口单膝跪地,拱手垂脸的身影,好一阵,他长出一口气,压低了嗓音。
“你真的愿断后?”
屈元凤双手重重一拱:“元凤只带麾下两百士卒,为营中其他同胞将士争取撤走的时间!”
达奚长儒点了点头,挥手让身边副将连夜带剩下五百士兵撤走,不久,军令悄然发出,营地躁动起来,集结过来的五百人看着另一边聚集的两百士卒,不少人眼中泛起湿红,朝他们躬身行礼。
有人甚至跪下来,给这两百士兵磕头。
压抑的气氛里,五百带伤士卒跟着各自将领,退出营地,向南没入夜色,整个营地变得空荡荡,屈元凤回头,目光扫去后面一张张紧绷的面孔,咧嘴笑起来。
“该是我们表现的时候到了,岂能让外族人在长城内嚣张!”
黑夜静谧,举着的火把光里,一道道身影沉默的点头各自散去,拔出腰间佩刀打磨,响起一片片磨刀声,有人抬起脸来,问道:“校尉,真的能帮兄弟们拖住突厥人?”
“能。”
坐在一块石头山的屈元凤咧嘴笑着回应,火光照来,看去手中一杆令旗,那是师父专门为他炼制的‘风’‘林’‘火’‘山’。
“我一直想成为将军,光耀门楣,怎么能够退却。”
“.....尤其在外族人面前,堕了威风!”
捏紧令旗,他声音在夜风里飘着。
不久,天天蒙蒙发亮,尘粒静谧的躺在地上,阳光刺破云隙推开青冥的轮廓,铺洒开来的一瞬,尘粒抖动跳了起来。
远方天地尽头,黑压压的一条直线犹如潮水般涌来,不多时,野蛮呼嗬四面八方响起,一条两条的犹如人的手臂从黑线中分离左右环抱而来。
轰隆隆——
无数马蹄翻腾溅着尘埃,奔涌的骑兵呼嗬狂吼,夹杂中间的步卒保持均匀的速度小跑前行,然而,不久,前方的骑兵挥舞手势渐渐缓下速度,操着突厥语,大声说话。
“那是什么?”
“这么点隋人,不要命了?!”
“哈哈,应用的突厥勇士,将要斩杀同样英勇的南人!”
他们目光前方,通向南朝的平原上,一道两百来人的队列呈奇怪的阵型挡在了前方,一道道身影持长矛着甲,腰间挎隋刀,身姿挺拔。
呈八卦之阵的队列里,屈元凤身躯魁梧一身戎装,听到轰隆隆的马蹄声,睁开眼睛,望着前方百余丈外的突厥骑兵,手中长矛呯的拄在地面,激起一圈尘埃。
“背后就是大隋、负伤撤走的同胞......”
黝黑的脸上,咧开嘴唇,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捏着长矛举向天空,声音也重重落下。
“而我们,就是这里最后一堵墙壁!!”
哗——
枪林片片倾斜,两百士卒下压长枪,微微颤抖张开唇间:“杀!”
远方,铁蹄飞驰,接到消息的突厥可汗沙钵略,率阿波、达头、步离等几个部落可汗骑马过来,促马上前,目光望去远方并列的两百隋人士兵,绒领风里轻抚,满是胡须的脸上露出笑容。
“隋人自持勇武,敢用两百人挡在前方,中原有句古话,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拔出腰间兵器,刀锋‘嗡’的轻鸣,划过晨阳,刀尖指去前方。
“杀了这拨隋人,拿隋将头颅送去长安!”
呜~~
传令骑兵吹响牛角,前方两侧徘徊的突厥骑兵收回后阵的视线,一夹马腹,成百上千的骑士纵马飞驰起来,在广袤的天幕下铺展开去,犹如巨人双臂,一左一右朝前方两百隋人的阵型怀抱过去。
挽弓搭箭,伴随大地震动,箭雨划过天空,覆去对方阵型。
呯呯呯——
好似无形的东西,将飞来的箭矢偏去脚下地面,捏紧枪柄的士卒牙关都感到酸涩,不知谁喊了一声。
“骑兵来了——”
纷纷压下枪,枪尾抵去地面,感受着突厥人的马蹄声逼近而来,不少人都在发抖,两百中间,屈元凤屏住呼吸,一手持枪,一手捏紧令旗,咬紧的牙关松开,嘶吼:“两百——”
“吼!!”
左右前方呈列的士兵感觉到双眼变得赤红,伴随脚下剧烈的震动,张嘴呐喊,唾沫飞溅出来。
屈元凤手中那杆令旗一挥:“不动如山!”
军阵轰的齐齐做出反应,飘展的小旗上法光一闪而过,化作土黄的颜色,隐约间响起山岳落下的轰鸣。
师父,弟子不会给你丢脸!
法光绽放的一瞬,他想着,视野对面,两侧突厥骑兵潮水般左右推来——
轰!
战马撞入‘山’阵,奔涌的马躯刺入探来的长枪,凄厉悲鸣一声侧翻倒地,上方骑士掀飞下来,滚去地面。
下一刻,无数马蹄翻腾踩踏下来,身体响起噼里啪啦骨骼断裂的声响,然后......接踵而至的是,成百上千的突厥骑兵高速冲锋撞上盾牌、枪林,以及好似看不见的东西上,马头颈骨扭曲折断,随后整个马躯带着恐怖的冲击力继续撞上,上方的骑兵也在瞬间抛出,脑袋被刺来的长枪破开。
轰轰轰——
更多的骑兵延绵的撞上,层层叠叠挤压撞击在两百人的阵列前,察觉不对的后队,连忙止住了冲势,兜着不安的战马,望去前方。
粘稠的鲜血顺着堆积的尸体间缓缓淌出,弥漫的烟尘散开,那方两百人岿然不动,阳光照下来,好似人眼花般,看到的,是一座大山矗立众人面前。
第三百二十八章 拖延之战
粘稠的血浆缓缓淌出堆积的尸骨,在两百人阵列两侧染出一片殷红,尚未死透的战马侧躺地面挣扎四肢发出悲鸣。
远方飘荡的大纛下,突厥可汗之一的步离望着这诡异至极的一幕,促马靠近沙钵略,目光却是直直盯着远方的隋人战阵。
“先前觉得两百人敢挡在我们前面有些可疑,现在觉得他们有神灵庇佑。”
沙钵略伸手抚了抚座下躁动不安的战马,手掌从鬃毛抚过,看着那边岿然不动的隋人战阵,抿紧了双唇,也没答应步离的话,好半响,他抬起手臂。
“不理会这两百隋人,从两侧绕过去,直接南下攻打南人城池!”
如此说话,也有沙钵略自己的打算,突厥各部贵族发生内乱,为了稳定内部,不得不分立庵逻为第二可汗、大逻便为阿波可汗、玷厥为达头可汗,以及面前这位步离可汗来平衡日益加剧的矛盾。
趁着隋国新立,尽起四十万军队南下攻隋,也有转嫁矛盾的原因,当然,就算不能攻下隋国,重新拿回当初周国、齐国时的话语权,也能增加他的威望,按下内部的不安定。
出兵之今,各路南下的部落军队少有斩获,败绩平平传来,所以他才不得不尽起部落十万兵马寻了这处最为隋军防线最为薄弱的一处猛攻,然而对面隋将率领的三千兵卒,硬是将他十万军队拖了数日,折损八千多人。
好不容易将对方磨的不足一千,却是又碰见这么一处令人感到诡异的两百战阵。
但,无论如何,他都要南下打到长安,告诉南朝的新皇帝,突厥还在,沙钵略还在!
“不要理会他们,南下!”
随着沙钵略的下令,传令骑兵举着旗帜沿着大大小小的军阵飞驰,挽弓射出令箭,不久,突厥中军吹响了号角。
呜呜~~~
停滞两百战阵前的两支骑兵兜转马头,拐过方向如两条洪流绕去中间的礁石,向南而下。
马蹄震动大地,屈元凤站在阵中看着两侧绕行奔涌的突厥骑兵,嘴角咧开,陡然笑了起来,偏过头对周围布阵的麾下吼道:“往日我如何操练的?”
握令旗的手一挥:“变阵!”
这是他从长安带来的两百人,一直用风林火山阵法操练,不敢说得心应手,但一听命令下达,一道道身影脚步声密集响起,迅速挪动起来,刀盾、枪林变化位置,分出乾坤阴阳八卦的。
“乾坤阴阳、势如火侵!”
屈元凤聚齐法力,令旗自手中划过阳光,土黄的颜色褪去的一瞬,亮起火焰的红光,置下的乾坤阴阳阵旋转散开,两百士卒目光通红,其中一名队正挺着长枪然迈开脚步,紧咬的牙关张开。
怒吼:“杀——”
“杀!”
两百人怒吼呐喊震响延绵的蹄音,一道道身影两条游鱼般游散开去,没有任何约束,狂暴的朝两侧南下的突厥骑兵狠狠撞了上去。
“啊啊啊——”
狂奔的士卒手中长枪刺入奔涌的战马胸肋,血光溅起,奔驰的马匹驮着上方的骑士悲鸣着翻腾坠去地面,翻滚中,提刀顶盾的步卒跃过上方,压着盾牌轰的撞在另一匹飞奔的战马上,带着血肉迸裂破碎的声响,与马背山的突厥骑兵一起坠去地面,纠缠的身躯瞬间消失在无数翻腾的马蹄之下。
突然展开的攻势让原本绕行这方的突厥骑兵懵了一下,随即大喜,吹响号角转变方向,迂回从后方挽弓袭扰。
屈元凤身受‘火’字法阵加持,眼中红潮炽烈,偏头侧身,手中那杆长枪,猛地投射出去,越过麾下士卒头顶,噗的插进从后方迂回过来的一个突厥骑兵胸口。
看也不看坠马的身影,挥舞令旗。
“苍木成林!”
游散开去的士兵像是能感受到主将在耳边话语,剁下身前敌人脑袋,迅速缩拢阵线,长枪密集呈圆形四面开花,再次摆下阵势。
远处观战的沙钵略狠狠甩了一记鞭子,促马来回走动,用着突厥话大声咒骂一句,再次让步离、达头可汗的骑兵不要理会,那处两百隋人,留给步兵收拾就行。
浩浩荡荡的三万步卒伴随号角声推进,而那边屈元凤令旗再次一挥。
“进退有度,其疾如风!”
风吹过原野,已是不足两百人的战阵里,士卒脚下生风,哗啦啦甲胄抚响,持着兵器保持严密的阵型,向南行进迅速,半道上,阵型展开,又对两侧骑兵展开攻击,厮杀一阵,缩拢再走,冲出突厥轻骑的包围,不给对方步卒逼近的机会。
纵然借助法阵对敌,两百人数终究少了,展开拖延攻势的当天,从早上一直到黄昏,两百士卒降至一百七十名,夜色降下后,突厥骑兵丢下一千具尸体,撤走回本阵扎营休整。
翌日一早,像是憋了一股气的突厥可汗沙钵略再次推进,这次以骑兵呈圆形环绕逼停这一百七十名隋兵,突厥步卒这次靠近了战场,以极大的数量,几次将屈元凤陷进人潮当中,凭借一股法阵的维持才从边沿突破,一边防御骑兵袭扰,一边保持阵型徐徐后撤。
第三日夜晚,双方再度停下攻伐,屈元凤点燃篝火,咬下干硬的饼子,看着摇曳的火光,他身边现在只剩下一百零五人,靠着援军在途中的念想,还能勉强维持着士气不散。
“.....不能退。”他盯着火焰轻声呢喃,周围士卒也俱都没有说话,安静的坐在一起,包扎伤口,吃着干粮。
远方山坡上,观察着这一切的沙钵略踢开脚下一枚石子,大氅扬起,转身离开翻身上马。
“骑兵先行,另外,喧后队的大祭司过来,我就不信,破不了这拨隋人!!”
十万兵马南下,被两百人拦在半道三日,若是不杀了这拨人,他岂能还有威望?
军令随快马奔去远方的同时,这片夜色下,奔逃离去的达奚长儒已抵达最近的城池,将沙钵略出现在这方防线的消息传出,巨量的信息随烽火、快马不断传去各方。
黑夜中,远方一座座山峦陆续亮起了火光,朝着南面长安疯狂的传达,抵达北柱山已是凌晨深夜。
“沙钵略率十万突厥军队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