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大潮之下,亦有温流
积雪的城墙延伸,鳞次栉比的房屋楼舍,喧嚣的长街,早起的人们清扫街道,扫开的雪花中,孩童嘻嘻哈哈追逐打闹跑去街对面,惹得父母大声呵斥。
扰扰攘攘的街道,年终得以空闲的人们结伴说笑,采买年货,与街边、店铺的小贩讨教还价。
白气喷涌口鼻升去半空,远方的皇城金殿之中,灯柱延烧,静谧垂下的柱帘忽然抚动,呯的,有东西砸在地上,弹去一帮文武脚下。
“我大隋立国,摒弃前朝软弱,就从未想过给那突厥蛮人进贡、和亲!!”
金红相间的地毯沿着御阶笔直而上,御案之后,一顶冕冠珠帘乱晃,杨坚龙跃虎步走下御阶,拍响龙庭金纹雕琢的栅栏。
将一张写有边关急报的文书丢去下方。
“.....你们都看看,这些突厥人该不该杀!?以为我大隋新立,就与周、齐二国一般好欺?趁朕统一南北、整顿内部,腾不出手来,进拢边地,攻占临渝镇,又对武威、天水、安定、金城、上郡烧杀抢夺,六畜咸尽啊!!”
他走下御阶站定,目光扫过一众文武看了片刻,仰起已有白迹的头颅,阖了阖眼,看着外面的冬日阳光
“南朝余孽还没完,不过已没什么阻碍,朕觉得是时候腾出手来了。”
背在身后的拳头握紧,收回殿外的目光,转身一步步走回金座,话语一字一句的落下。
“拟旨,边境各地修筑堡垒以为屏障,加高长城,上柱国阴寿屯兵幽燕操练士卒、上柱国李光屯马邑、太子杨勇兵进咸阳,防备突厥!其余加紧操练、善养战马,开春过后,三军北上!”
杨坚的声音停下来,手中书写的笔墨也一同停下,丢去龙案。
“.....让他们看看,隋人手中刀锋,利否!”
龙袖一拂,喝了声:“退朝。”
夏秋之季,突厥大举入侵北地从东至西烽火四起,大有灭隋的架势,让杨坚彻底爆发出来,命令下发,讯息通过快马星夜不停奔往各州府,携带巨量信息的公文密集来往官道上,无数人收到消息,惊骇的说不出话来。
北方数州,军队、粮草调动、聚集,气氛已变得肃杀凝重。
长安城中,夹杂积雪的路面,屈元凤停下马匹,将缰绳交给下人,一身甲胄峥嵘走入府邸后院,听到拳声震动空气的声音,他解下身后披风的披风交给一旁的侍女,在附近石凳坐下,喝起下人端来的热茶。
屈元凤如今也算是从军数月,以往身材壮硕相比,黝黑了许多,披甲在身显得威风凛凛,在军中不仅武艺高强,学问也是不错,知晓兵法,将师父所授的‘风林火山’改成阵法,以麾下几百士卒操练,军中操演中,时常勇冠三军,深受上司喜爱。
每次回府,都会将军中所闻所见讲给师兄宇文拓听,这次回来也是一样,等待那边拳脚停下,宇文拓收敛气息后,放下茶杯,兴奋的迎上去。
“师兄。”
“回来了?”宇文拓从丫鬟手里接过毛巾擦了擦手上些许汗渍,偏头看去师弟,一起回走树下石桌石凳坐下来。
“看你这么高兴,又升官了?”
“不是。”性情颇为老实的屈元凤,黝黑的脸上笑容绽开,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兴奋的比划了下手。
“但比升官更好.....”
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说道:“.....我要去拢地了。”
那边,举到嘴边的茶盏悬停,宇文拓转去目光,望向脸上还有笑容的师弟。
“打仗?”
这段时间边境风雨吹打的消息,他在坐在长安城里如何不知,但那是朝中的事,与他这个散官并没太大关系。
“师兄好像不希望我去?”
屈元凤坐在那儿看他表情有些异样,微微摇了摇头,笑起来:“师弟不会有事,师父所教的风林火山阵法,被我用在士卒身上,演化为阵型,正好拿突厥人来练练手,这些蛮人,到处烧杀抢夺,欺我大隋无人,早就看不下去了,前两日陛下战心已起,我便向上面申请调去拢地。”
“之前你怎么从不说起。”宇文拓皱起眉头,放下杯盏:“这件事,可问过师父?”
那边,屈元凤满不在意的挥挥手。
“师父给的传讯法器岂能随意用,这等小事不用打扰,师兄只管在城中安坐,静候师弟得胜消息,往后我们师兄弟二人,一文一武,一内一外,给师父长脸!”
“还说老实,师兄弟四人里,就属你心思多。”
宇文拓也拿他无法,‘风林火山’阵法,他是见识过的,攻势如火侵、立阵如山岳不动、行军如狂风拂地,日行千里,过山大泽如苍林稳重。
对付突厥人应是不难,就算有差池,想要全身而退也是极为简单的事。
“那随你吧,如遇上困难,可传讯师父,或者与我,过来助你一臂之力。”
“哈哈哈,到时怕是师兄想来,也见不着几个突厥人了!”
师兄弟两人坐在院中又说了一阵,屈元凤随后因为军中还有交接的公务要办,便是离开了。
关于将起的兵锋,北地已是传开,而南方知晓,已是第二年开春后,才经历过南陈被灭的江东来说,这样的消息选择性的避开,更多的还是放在眼下年节上,以及各地新奇事。
更加偏远的富水县,城中茶肆酒楼,平日里常说的也还是栖霞山。
“当年栖霞山何等偏远贫瘠,没成想,现在可是香客、商旅云集,官道上车来车往,就连荒郊野岭都成了富家子弟、文人雅客郊游的好去处,那可要归功山中一座红怜庙了,庙身不大,可尽有灵显,庇佑来上香之人......”
呯!
青布长桌,京堂木评书人手中落下,清了清嗓子。
“......不过说这红怜庙前,那可要必要提起一人,那人姓陆,名良生,师从大儒王叔骅,饱读典籍,通宵天文地理,传闻还是得道高人,修为高深,可探日月,深海擒蛟,移山倒海都是信手沾来,那日夜观天象,一皱眉头,发现栖霞山中有祥气溢出,立庙福泽百姓……”
夸大其词说法迎合众人口味,听得下方茶客、食客一愣一愣。
“陆良生可是当初怒砸金銮殿的陆郎呼?”
“哈哈,老夫知此人,就是不知可有婚约,老夫正好有一女……”
“几年前就这般说,你闺女还没还嫁出去?”
“哼,老夫之女,奇货可居!”
……
热闹喧嚣,富水县城外,一片银装裹素,白皑皑的山头延绵起伏纵横。
雪地间,一深一浅脚印延伸,陆小纤裹的跟毛球似的,哈着白气,追着一只雪兔。
“老孙,逮着它!”
“来了!”
远处,挂满积雪的枝头,偶尔,风吹来,簌簌落下。
一道身影划过雪松,掌心推出,敕字亮起法光的一瞬。
轰!
积雪四溅,奔跑折转的兔子,唰瞪大眼睛,四肢半空挣扎,然后落下。
第三百章 即将的修罗场
陆小纤拽起雪兔两只长耳,拨弄了一下,兔子微张着嘴摇摇晃晃,偶尔抽搐几下,像是被刚才掌心雷给震晕过去了。
“奖励呢?”道人哈口白气,搓掉手心朱砂写的‘敕’字,脸凑近过去,却被小纤一手推开。
“看之后的表现喽。”
少女扬了扬手中兔子,吱吱的踩着积雪小跑去前方的陆家村,田野覆满白色,银装素裹铺砌视野之间,远方的村落,穿着厚实的孩童追逐打闹,捏起一团雪球,互相扔来扔去,啪的打在坝中袒露上身的壮汉后背,沾上去的些许雪渍瞬间化为白气,飘去半空。
“哈!”
“嘿!”
陆家村八条大汉,身材魁梧之极,陆良生给的锻身之法,日夜不息、夏冬不断,隆起的肌肉,泛红冒起热气,刀兵劈上去,皮肉连白痕都不曾留下。
感受到背后凉意,陆庆转过身看到那边几个孩子,其中自己儿子也在里面,笑呵呵的笑骂一句:“回去让娘煮上一斤肉,等老子回来吃!”
手中举起降下,再举起的石锁空气里呼啸,臂膀肌肉像是有石球在里面滚来滚去,看得那帮小孩眼都直了。
听到大人这么一说,其中一个稍大点的孩子,大吼一声:“快跑!”
一群孩子呼啸在跑去了晒坝另一头玩耍去了。
陆盼收回蹲马步的姿态,看着那头打雪仗的孩子,挑了挑下巴。
“要不要挑几个,跟着咱们一起锻炼?”
“还早。”陆庆想了想,将石锁唰的一下抛去天空,“这事还得跟良生商量。”
说完,另只手伸出,轻描淡写的将落下的石锁接住,继续上下握举,显得轻松自在。
“该是换个重一点的了。”
陆盼喝了一口水,坐去凳上:“那改日,托人给城里摆摊的半瞎买几个过来。”
目光之中,看到村外一男一女提着两三只野兔回来,便是朝其中穿着道袍的身影喊道:“孙道长,来练练!”
“你们八个绑一块也不是本道对手!”
那边两人里,孙迎仙挽起袖口,一抹唇上八字胡,“这村里除了陆大书生,没能胜过本道!”
忽然语气顿了顿,偏头看向身旁的少女,小声道。
“不包括你。”
“哼,算你识相。”陆小纤丢下一只兔子,提着另一只转身离开,“早些回来吃饭,小心本姑娘不给你纳鞋了。”
“是!”
得了御令般的道人,心情顿时大好,挽起袖口,脚下一踏就冲去对面八人,就是一阵噼里啪啦响动,犹如雨打芭蕉,狂风骤雨,天昏地暗......
离开那边乒乒乓乓一通乱响的声音里,陆小纤小跑进篱笆小院,叫过母亲拿了一把小刀,转到屋子后面去了。
母女俩越过的菜圃之中,窸窸窣窣一阵响动,蛤蟆道人探头看了看母女,还有那只花白母鸡不在,脸上顿时堆起笑容,拖拉着长舌飞奔进屋檐。
扒着门缝看了一眼屋里,小声唤道:“良生?”
里面没人回应,吱嘎一声推开缝隙,小心翼翼伸进去一条腿,收紧肚皮,贴着门框慢慢挪了进去。
屋里安静,没有徒弟的身影。
‘哼哼......’
“呵呵.....哈哈哈——”
蟾口里哼哼两声,随着门扇碰上,目光中,看到书桌边沿露出的书册边角,哼声化作轻笑,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老夫终于有机会拿回宝物了。”
笑容一收,面容严肃的走去书桌,昂起头看了看,双腿弯曲,下一刻,一蹬,弹射上去,攀附桌脚,一耸一拱奋力爬上桌面。
走去书册,将书封掀开,露出折叠的画幅,蛤蟆道人双眼露出兴奋,左右看了看,趴在纸面有着紫山观的画上深深闻了一口。
‘老夫的宝贝!’
说完,脑袋对着画幅使劲一钻,半个身子瞬间没入一半进去,两条腿悬在外面使劲蹬着桌面,就是钻不进去。
“彼其娘之.....”
半身埋在画里的蛤蟆隐约在里面骂了一句,两条短腿又在桌面疯狂乱蹬几下,大喇喇岔开拖拉在桌上。
“......良生,快来啊,木栖幽,树妖!老夫被卡住了!”
房里,放在床尾的书架轻悄悄的没有声音回应,蛤蟆又叫喊了几声,陡然听到外面院中徒弟说话声,他话语戛然而止。
‘不行,要是让看见老夫偷偷摸摸,岂不是老脸丢尽?’
霎时,耷拉的两条腿奋力蹬着桌面,扭动身子,将书册转了一方向,一只还在外面的蛙蹼勾了勾书封,屁股向着窗棂那边,将书轻轻阖上。
这时,房门发生出吱嘎的轻响。
陆良生与栖幽说笑着,从外面进来,推门而入。
“往后,你也可到山上扎根,那方有我布下的聚灵法阵,灵气浓郁,适合修行。”
进来后,他喊了声:“师父。”
看到书架隔间小门打开,只有黑纹葫芦还在,大抵以为不知跑哪里玩去了,也就没在意,走去书桌正要拿过《山海无垠》翻看,上面画幅延伸的进度,身上顿时一重。
黑裙树妖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笑嘻嘻仰起下巴,双手搂着陆良生脖子,摇摆脑袋。
“老妖,栖幽才不去山上,还是你身边舒服,那边冷冷清清,还是这边好多好多人,他们都好好玩玩。”
“要听话。”
陆良生拿她有些没办法,虽说神魂受损,那也是千年道行的妖怪,深怕一个受不住修为,胡闹起来,那全村到时候,怕是连个吃酒席的人都没了。
“你也看到小泉山那边也有只狐狸吗?她也在那里修行,只有潜心修行,才能将你记忆恢复。”
栖幽继续摇头:“不要!”
甚至双腿也都夹去书生大腿,弄得陆良生摇摇晃晃,跌坐去床边,差点两人一起倒在榻上。
“公子!”
院外,响起红怜的声音,阳光里,一袭红裳的女子,挽着长袖迈着莲步,走进了院中。
窗棂前书桌上,半个身子夹在书册里的蛤蟆道人叹口气。
像是要预料到什么要发生,又挪了一下身子,收起双腿,一起缩进书页里,只留半个屁股在外面。
‘修罗场了哟......啧啧。’
门扇推开,陆良生已经站了起来,那边站在门口的红怜,脸上还带着微笑,不过也是微笑了一下,随后看着挂在书生身上的黑裙女子,便是愣住。
第三百零一章 ‘针尖’‘麦芒’
门口、屋里,六目互相注视。
“那个.......嗯,红怜啊,栖幽这是不想上山,使了小孩脾性。”
陆良生颇有些尴尬看着门口的红怜说了一句,饶是经历许多,可这方面的事,终究有些让人脸红,手不知放哪儿。
无措挥了下手,还好反应也挺快,将女子邀请进门。
“先进来说话吧,栖幽快下来。”
“不!”
挂在书生身上的树妖深怕好玩的东西被抢走似得,将陆良生勒的更紧,脸贴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进来的聂红怜。
“就不。”
她视野对面,红怜表情也只是愣了一下,随后又泛起微笑。
“公子不用解释,红怜给你磨墨作画吧。”
拖着裙摆走去书桌,轻眨睫毛,看着手中石墨缓缓在砚里磨开,听着后面的动静,笑着轻声说道:
“妾身也是许久没见公子画画了。”
“那好,正巧我也想画一幅冬日雪景。”
陆良生知道这是红怜在化解尴尬,连忙应下,拍拍挂在身上的树妖,“栖幽,快些下来。”
“哦。”
一旁,木栖幽微嘟了下嘴,双脚落到地上,收回手臂看了眼走去书架的老妖,又看去背对她,正磨着墨汁的红怜,眼底陡然一亮,小跑上去,伸手去拿红怜手中的石砚。
“我来帮老妖。”
聂红怜手上也不慢,没等对方手伸来,连忙挪了一下:“还是我来吧,伺候公子,红怜做惯了的。”
其实石砚里墨汁也不多,你争我抢的模样,让陆良生眼皮跳了跳,拿着折叠的画架过去中间,石砚取过手中。
“争什么,你们两个站到院子里,我给你们画一幅。”
二女停下手,对视一眼,都齐齐哼了声偏开脸,前后走去屋外,不时肩碰肩挤两下。
一个虽然剔除恶魂,可不代表情绪被剔除,另一个则有点孩子争抢玩具般的脾气,越有人抢,越不放手。
站到院中,一左一右站开,红怜觉得一身红色太过惹眼,原地一转,裙摆衣袖飞洒,瞬间化出白色的拖地长裙,宽大的衣摆上绣着粉色的花纹,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绡,一头乌黑青丝盘成发髻,玉钗托着红结斜斜插在上面。
眉间点缀一抹朱红,秀眉细黑,衬托皮肤雪白,一股清新淡雅的感觉。
‘哼,我也会变!’
栖幽挪挪嘴,两袖拂开,一袖洒去衣裙,一袖遮过脸颊,黑烟升起笼罩,片刻间,露出一身金秀牡丹长衣,下着逶迤收腰拖地叶纹裙,凸显婀娜身段。
上袖缓缓放下,双眸含着春水轻眨,外罩水烟纱留出双肩锁骨,万种风情尽生。
.....
陆良生将画架支好,握着毛笔,看着对面二女,大有盛花斗艳的架势,摇摇头轻笑不说话。
斗艳就斗艳吧,只要不打起来就行。
.....不过说起来,这样看去,倒是另一番风情。
笔尖沾过墨汁,勾去纸张,蜿蜒画出人形线条,玲珑小脚、长袖飘飘,正落下去裙摆轮廓,院中响起红怜和栖幽二女声音。
“栖幽,麻烦你朝那边挪去一些,挨太近公子不好画。”
“才不,我一直在原地,是你挪过来的。”
“麻烦.....”
“哼!”
栖幽叉去细腰,微噘嘴,两腮鼓鼓的瞪过去,对面,红怜也起了火气,紧抿双唇,与她目光对视,一点也不退让。
“老陆,陆大书生,你那还有药吗?给本道敷.....”
篱笆院墙外,道人一只眼淤青,眯成条缝,走到院门看到院中一动不动对视的两女,脚都没停下,调了一个方向就往回走。
“那个,本道感觉还能跟陆盼他们再打十个回合!”
“老孙!”
陆良生捏着笔站起来,篱笆院墙外,道人一溜烟儿,唰的不见了踪影。
“这个家伙.....”
再看去院中时,两女四目相对,一魂一妖中间,空气仿佛都崩出电弧来,树妖捏紧拳头,衣裙鼓动,红怜也不甘示弱,长袖一挥,阴风额大作,与对方妖气对冲。
呼——
院里老树,光秃秃的枝叶‘哗哗’拂响,上面积雪飘落下来,满院纷飞,落去二女身上。
对冲的大风乱卷,房屋、二楼门窗啪啪拍的乱响,下方屋檐,一扇敞开的窗棂呯的被风扇回去,撞在窗框盆栽上,摇摇晃晃几下,栽去窗下的书桌,重重砸在微翘起的书册上。
“啊.....”
书页间,隐约响起一道惨叫。
‘嗯?’
陆良生偏过头看去窗户乱晃的屋子,微微皱起眉。
‘师父不是出去了么,怎么好像听到他惨叫了一下?’
院中二女,难得去管了,看也不看被吹倒的画架,提着毛笔,走去房间,目光扫过周围,角落、床底也都没有蛤蟆道人身影。
‘奇怪了,明明听见了,难道......’
他目光望去书桌风里一丝不动的《山海无垠》,过去翻开封面,将书页拉长,就见原本停滞不前的画幅,此时又开始蔓延起来,而以紫山观为中心的位置,陆良生看到一副头像,顿时笑了起来。
那紫山观画幅上面,多了一颗蛤蟆的头像,在上面四处游移。
呃.....
等等,师父的画像在动,岂不是进了画里的紫山观当中?
“都住手!”
陆良生想了片刻,朝还在院里大眼瞪小眼的二女喊了声,将书册在桌上完全铺开,就见画幅朝东已绘去大海,朝西已是大漠茫茫,甚至能在页面上,能见飞沙弥漫的一幕,整幅画就像活了过来。
原本矗立常羊山的那座祭坛,火柱熊熊燃烧,隐约一条光芒蜿蜒游移,缓慢朝南面川蜀延伸。
‘像是在勾连,那连接的地方,莫非又是一座祭坛,或许,万灵阵的另一个阵点?’
陆良生拿笔头轻敲桌面,看着延伸一截又不动了的光线,若有所思的取过一张空白纸页,青墨画去上面。
屋外,风声渐息,红怜、栖幽冷哼一声,飞快走去屋里,两人相挤进去房门,看到陆良生拿着笔涂涂画画,互相推搡、对掐着凑上前。
只见上面,画出九州名称,对应各自所在的方向,在笔尖下勾出一条条墨线串联起来。
‘若是每州都有一座阵点,那天下九州,便是有九个了!’
陆良生放下笔,直起身沉吟的看着纸面上,自己勾勒出的图形,按照常羊山至川蜀的路线,尝试延伸,隐约能看出一副巨大的法阵雏形。
“这就是黄帝布下的万灵阵,师父不知道有没有见过......呃,对了,师父!”
紫山观画幅上,蛤蟆道人的头像陡然缩小,没入建筑里。
第三百零二章 画中另有天地
“公子,蛤蟆师父怎么了?”
见到上面蛤蟆头像消失,红怜有些担忧,那边,陆良生后退一步,并没有直接回答。
“红怜、栖幽你们看护我肉身!”
退到床沿坐下,陆良生双手并出剑指,点去太阳穴左右牵引半圆放去膝上。
‘元神出窍!’
身周卷起风声一瞬,本就是神魂状态的红怜视线里,一道人的轮廓从书生身体飘出,径直飞去《山海无垠》。
转眼没入书页画幅当中。
钻入画中的陆良生,视野触及的四周,是无尽的漆黑,密密麻麻的星光无限向后延伸,片刻,俯瞰黑暗的视线尽头,像是打开了一扇窗口,有光芒亮起,然后,充斥所能看到的一切。
叽叽叽~~
强光从眸底消融,耳中传来的是清脆婉转的鸟鸣,待到脚下踏实,眼中变得清晰,陆良生环顾左右,是延绵的山脉,白云如絮飘在天空,近处的林野,几只鸟儿跳在枝头,跳来跳去,晃动树枝。
一副生机勃勃的画面。
‘这里就是紫翎山下。’
陆良生看去周围环境,或许有所不同,但山势、树林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抬起视线,那半山腰的断崖,琉璃高阁依山而立,高耸的山门之下,一条青石阶在林间蜿蜒自山脚。
一路走过石阶,四周林间蝉鸣起伏,不时还有松鼠拖着蓬松的大尾巴,飞快爬上树,抱着一颗松果,好奇的看着下方走过去人类。
‘这里,竟自成了一方天地自然?’
擅长幻术一道的陆良生,有些发懵,他能察觉到画里充满了生机,这是与幻术完全不同的感觉,当中微妙,确实让他难以想通。
黄帝布置的九灵阵用意又是什么?这处又如何生成小天地,又靠什么维持画中世界?
山间清风拂过发丝,陆良生想了片刻也想不通关键,不过有一点,或许能猜到,比如常羊山的祭坛,极有可能祭坛激活后,有了维持这里的法力。
‘应该是这样吧.....’
抱着不是很明确的想法,陆良生走上山门,来到紫山观外面的广场,当日残破的地面已经被画中的法力修复,不过圣火明尊的尸体,还远远摆在池塘边上。
“师父!”
陆良生从尸首收回视线,朝前方的阁楼喊了一声,半响也没有蛤蟆道人的回应,正要走去厅门,忽然呯的一声响,门扇往外打开,塞满满的包裹缓缓推到门口,身形短小的蛤蟆,穿着小袄子,撅着屁股双蹼并用,向后拽着,一点一点往外拉。
“师父.......你这是?”陆良生过去帮他将包裹搬出来,落到地上,里面一阵叮铃咣当乱响。
蛤蟆道人气喘吁吁坐去地上,张开蛙蹼使劲扇着凉风。
“还不是为师当初被他们偷着的东西。”
凉快了一下,爬上包裹,顺着缝隙,头朝下望里钻,两腿在外面胡乱蹬了数下,才硬挤了进去一半,扒拉一通,掏出一个瓷瓶,丢给陆良生。
“给,巩固境界,炼化元神用的。”
陆良生托着掌中瓷瓶打量,拧开瓶口,闻了一下,有股淡淡的刺鼻味道,微微蹙眉:“师父,这东西真能吃?”
“谁告诉你用来口服?”
蛤蟆从上面滑下,靠着小山般的包裹,下意识的护在身后,一边将打结的布条拉来手臂系紧,一边解释道。
“元神出窍后,吸纳珠子散发的药灵,可炼魂化神,将来就算肉身破灭,元神可不落轮回,继续修炼,要是你肉身成圣,就当为师什么也没说过。”
循循教导一番,蛤蟆道人神色严肃,蹲起马步,腰身使劲一挺,“嗯.....呃.....啊.....”青黑脸上,憋得通红,就是背不起来。
一屁股坐在地上,仰起脸朝看去徒弟的膝盖。
“还看什么,快帮为师!!”
听到师父在下面大喊,陆良生将手中端详的丹药塞回瓶子里,法术将瓶口封好,驭出法力将包裹悬浮半空。
“师父,东西既然拿了,咱们还是出去吧。”
地上,蛤蟆道人有气无力的点点头。
“那你快些。”
言罢,;陆良生一挥袍袖,与书册联系起来,身形连带地上的蛤蟆道人,半空的包裹一起飞去天空。
“良生,慢点,为师好难受.....”
飞去高空的身影肩头,蛤蟆的妖力越发被压制,感觉半条命都快没了,蛙蹼死死抓紧陆良生肩头。
“师父别急,快出去了。”书生微侧脸说了句。
目光前方,丝丝游动的白云间,像是打开了一条口子,师徒两人加上一个包裹瞬间消失在圆洞里。
房屋中,些许风声轻柔拂过屋内,守在床沿的二女一左一右架着陆良生的胳膊,栖幽瞪着眼睛紧紧挨过去,另只手从背后去推红怜,另一边,红怜也不让她,一魂一妖眼里像是射出电光的对视。
对面书桌,陡然‘哗’书页轻响,二女这时才偏开对视的目光,不大的书页上一道人影拖着包裹,像一缕青烟由小变大,半空化作人形飞去床沿肉身。
半人高的包裹叮当落地的同时,坐在床沿的陆良生也在睁开眼睛,视野间,冬日阳光明媚,穿过窗棂照在书桌。
摔趴在桌面的蛤蟆爬起来,妖力又回到身上,兴奋的挂着舌头,从桌脚下去,将包裹拖行去床底,使劲拖了几下,高出一截的包裹这才硬拉进去。
感受到房里微风流转,陆良生稳定元神,下来地上,还没开口,床底传来蛤蟆道人夹杂噼里啪啦翻箱倒柜般的声音。
“为师捡宝,别来打扰,自个儿玩去,顺便把门带上,别让那只鸡进来!”
红怜、栖幽忘了眼神交锋,面面相觑,不知道画里蛤蟆道人干了什么,又待去床底下,旁边,陆良生伸手敲了她俩脑袋,一手拉着一个走出房门,省的打扰师父。
随后亦如之前那般,让她们在院中站好,重新支起画架,铺上画卷重新落笔,快至晌午的时候,母亲和妹妹提着剥了皮的兔子回来,等到田里溜达的陆老石,还有道人回来,一起吃了午饭,,陆良生打发走了二女,让她们自个儿去村外散心。
自己则关进屋子里,将师父给的丹药放在漆盘,元神浮出肉身,盘坐头顶,吸着丹药徐徐飘出的药灵,只感灵气蔓延神魂,有股冰冷的刺痛,有时也会出现火烧的灼痛,肉身都跟着动摇。
起初还觉得师父是不是骗他,然而,一连数日,徘徊体外的元神,似乎能抗住一点天地灵风的吹拂,有股凝实的感觉。
‘说不得往后人在栖霞山,元神能飞到长安也说不定。’
到的半月,那枚丹药吸收完,元神能漂出肉身飞到阳光下暴晒两个时辰,偶尔,显现出来,过往的村人看不出端倪,还招呼陆良生说笑。
村里走上一遍,还给坝里晒太阳的陆太公送了一点法力,让他清醒一些,如今已过去七年,陆良生站在面前说好,有时也认不出来。
法力在年迈的身体里流转,陆太公张开没牙的嘴,打了一个哈欠,浑浊的眼睛像是没看到已元神显现的陆良生,拄着梨木杖,慢吞吞的走,被路过的村人引着,好半天才回到家中。
‘修道中人过重重天劫,也不一定能长生.....唉,长生难啊。’
想及紫山观圣火明尊的话,陆良生起身甩过宽袖,身形化为虚无缥缈,飘去篱笆小院,回到肉身里。
第三百零三章 春忙难得一闲
冬雪化去,汇聚小溪顺着岩缝流去山脚,满山遍野渐有了嫩绿。
山下两座连在一起的村子已是到了忙碌的时节,歇息一个冬天的村民,扛着锄头来到田间翻新冻土,力气稍小的妇人提着木桶,朝蓄水池里倒入鱼苗,半大的孩子不怕春寒的光着脚丫,也在帮忙。
田野、道路间随处能见忙开的身影,陆老石、李金花也在当中,陆小纤挽着裤脚,拎着道人耳朵走过田埂,脚下一滑,差点栽去旁边沟渠。
还好后面的孙迎仙反应快,将她扶住,耳上一松,这才有空揉了揉发红的耳朵。
“就会使唤我,怎么不叫老陆出来?”
前面,少女挽起发丝绑去脑后,满不在乎的说道:
“我哥睡觉啊。”
“本道也......算了,我说不过你。”
远处的村落,院中老树透下春日斑驳,落在水缸边漱口的身影上。
“咕啵啵,呸!”
陆良生漱完口,看了看头顶老树抽出的嫩绿,深吸了一口气,神清气爽的重重吐出,去灶房端了两碗热在大锅里的稀粥,递给窗棂上扭腰的师父一碗,各自坐在檐下、窗棂,呼噜噜喝个精光。
“等会儿,我也要去春播,师父要一起来吗?”
“去。”
蛤蟆道人放下碗,两脚悬在窗框外轻踢,“床底下闷久了,正好为师也想出去溜达溜达。”
儿哼啊哼!
驴棚老驴探出脑袋嘶鸣,以为是要出远门,咬着缰绳兴奋小跑出来,被陆良生一巴掌盖在脑门,又灰溜溜的跑回去,一茬没一茬的嚼着干草。
陆良生回到屋里换了一身农忙时才穿的粗布衣裤,随意蹬上一双麻鞋,除了白皙的皮肤,仿如又回到当初山间青年。
那边,蛤蟆一个助跑,弹射而起,跳到徒弟肩头,随着肩头的起伏,跟着来到村外田间,蟾眼扫过四周挥舞锄头、下放鱼苗村人、光着脚丫田埂飞跑嬉闹的孩童,惬意的坐在水壶旁,亮着白花花的肚皮,晒着太阳。
偶尔,张开嘴,飞快探出长舌,卷过飞来的虫子吃进嘴里,看去田间劳作徒弟、还有李金花、陆老石、道人......
“这才是家啊。”
“师父,要不要下来?”
陆良生拄着锄头,一旁小声问他,等到的是蛤蟆道人的白眼,笑嘻嘻的继续挖下去,至于用法术挖田,倒是有想过用,不过被一向不怎么说话的父亲回绝。
说:“庄稼人种田是本分,要是省事做完了,那就不是庄稼人,那是买卖人,也看不到一家人齐心齐力了,人也变懒,到时候,全村指望良生?”
陆老石这般说辞也是少见,难得旁边母亲还没反对,陆良生也就作罢。
忙碌一上午,两亩地差不多翻完了,快至晌午,李金花和陆小纤先回了家里准备午饭,陆良生叫过父亲和道人一旁休息,坐到田埂间,师父四肢匍匐杂草间呼呼大睡,也不惊扰,取过水壶,倒了两碗水给过来的父亲和老孙。
“差不多翻完了,还剩点,下午我一个人就可以。”陆老石坐到一旁,锄头放去脚边,看着田角还有不足三分地。
“你们该干嘛就干嘛,不用帮忙。”
道人想说话,看到书生没表态,又把话咽回肚里,撑着下巴笑着什么,嘿嘿傻笑起来,是不是赘婿也无所谓,只要以后有婆娘就行,总比二三十那些人还打光棍要来的好。
‘再生给本道生个小道长,就更好了,嘿嘿。’
阳光升上云间,驱走了上午的微寒,有了些许温热,忙完农活的村人扛着锄头上了道路,招呼还在田埂坐着说话的父子俩,陡然听到蹄声、辕声远远传来,不少人回头看去通往外面的道路。
一辆马车在路口,车厢里,满头花白的身影下来,仰起脸,一对苍目幽井无波,负着双手,像是脚上长了眼睛,凹凸不平,些许石子的泥路平缓走过。
有眼尖的认出他是谁。
“这不是王半瞎吗?”“对啊,怎么回来了。”
“铁定是听到良生回来了。”
“也对,良生毕竟是他师父,回来见礼是应该的。”
相熟的人上去和他招呼,还有想要占些便宜的妇人,让老头随手起卦观气,算算运势,王承恩常年混迹市井,笑呵呵的婉拒,还不得罪人,将他们打发了。
像是知道陆良生在哪儿,站到路边拱手就朝下方田埂作揖。
“弟子王承恩,拜见师父。”
此时,这边三人也是准备离开,陆老石见老头作揖,拿过儿子手中锄头,叮嘱一声:“早些回来吃饭。”
道人也不想听他们师徒间的谈话,跟着未来老丈人回去村里,走上村外道路,陆良生伸手托起老头。
“起来吧。”
王承恩应了一声,垂下双手,睁着苍目跟在师父身后半步,“陆盼在城里订的石锁送回来了,弟子顺便也回来看看师父。”
“有心了,虽然我们是师徒,可毕竟你年岁较大,不用那么折腾。”
陆良生回过头,看他一头花白比往年要多了许多,论年龄,与恩师差不多大,一来一回,一般这样的老人根本吃不消。
“无妨无妨,只要能跟师父说说话,途中疲倦就算不得什么!”
“唉,那由得你吧。”
陆良生也不好再劝,师礼之重,这个年月里就是这般,又说了几句,忽然书生脸上露出微笑,前面村口,红怜已经等在那里了。
“公子,回家吃饭了。”
看到后面紧跟的老头儿,也是笑了一下,她自然认得。
“承恩回来了啊?”
老头儿一听声音,连忙伸手在袖口摸出小木盒,捧在手心:“师娘,这是承恩托人在城中最好的胭脂店买的,淡淡香味不腻人,好闻的紧。”
“有心了,快跟我们一起回家吃饭吧。”
红怜看看陆良生,后者自然也没意见,徒弟孝敬师娘,也算天经地义,便是邀了半瞎一起回去。
进了小院,老头儿跟着师父进了房间,原本是想拜见一下师公,一进屋子感觉到里间好像.....好像多了一股妖气。
浑身顿时哆嗦了一下,耳中就听一道女声在说:“老妖老妖,这老头儿是谁啊?”
咕~
王半瞎吞了吞口水,偏头面向师父所在的方向,小声道。
“师父,弟子该喊这位.....叫什么?”
栖幽坐在床头,长裙下脚尖翘着一摇一晃。
“叫姥姥。”
“哎,好的姥.....”
王半瞎笑容僵住,掰着手指有些迷糊了,姥姥?这关系让老朽先捋捋,怎么感觉有些乱呢。
“别听她,胡言乱语。”
衣柜那边换好衣裳的陆良生过来,拍了拍老头肩膀,将他带出门外走去灶房。
“走吧,先吃饭。”
灶间圆桌挤得满满当当,端上热气腾腾的饭食菜肴,多了王半瞎显得更加拥挤,不过倒也吃的热闹。
陆良生端起碗刨了一口,下意识的夹菜放去桌边的小碗,“师父,你吃......”
红公鸡小碗后面,哪里有什么蛤蟆道人的身影。
顿时一拍额头,这才想起走的时候,把师父给忘了。
阳光遮去云后,远在村外田野间,盘成一坨的蛤蟆咂了咂嘴,懒洋洋的翻过身,圆鼓鼓的肚皮咕的传出声响,才缓缓转醒过来。
慢慢悠悠坐起,打了一个哈欠。
“良生,差不多该回去吃饭......”
蟾眼眨了两下,田野、道路间空荡荡的,连个人影儿都看不见。
彼其娘之.....人呢?
脑袋飞快左右张望了一下,人立而起,就朝村子飞奔起来,吃饭都不叫上老夫!!!
第三百零四章 寻找真相
‘不等老夫就开饭,给老夫留点啊啊啊.....’
升起炊烟的山村,几个端着碗在坝子里边耍边吃孩童见到,一只蛤蟆人立着,气喘吁吁的从村口跑进来,一溜烟儿跑去了篱笆小院。
“好像是良生哥哥家的。”
“嘻嘻,他还背着一个大葫芦,今天怎么没见背出来。”
“说不定里面有好吃的。”
“咦,跑不见了。”
几个小童说话的声音里,沿着篱笆院墙一路跑进院门,就见李金花在水缸边打水,下意识的一个鱼跃扑进菜圃,等到妇人端着木盆进了灶间,响起哗啦啦洗碗的动静。
‘完了,老夫没赶上。’
探出脑袋瞅了一眼,走过驴棚的花白老母鸡,撒开脚蹼就冲去对面的屋檐,此时,房间里徐徐响起王半瞎的声音。
“呵呵....老朽在富水县的名气可大了,人送‘王半仙’称号,城中贵人多有到我这里询问富贵前程,顺道也让他们到师娘的庙里礼拜上香。”
屋子里,陆小纤对于外面的事,倒是有些好奇,陪在旁边的道人则听的直打哈欠,这种观气之数,如今他也略懂一些,不过没王半瞎这般只修这一道而已。
“想去城里,改日本道陪你去。”道人撇撇嘴,看到冲进屋檐到了门口的蛤蟆道人,也不在意,颇为大气的挥开手。
“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本道付钱。”
大抵这样的话语里,才把少女哄的开心,一起出了门,那边,站在书桌前写写画画的陆良生,看着画卷上红怜、栖幽二女的画像,点缀一些细节,待道人和妹妹出去了,才开口问起其他一些事。
“你在城中,消息灵通,可有听过其他事情。”
他指的是北面的消息。
老头儿哪里听不出来什么意思,抚着下巴花白胡须想了想,扶着椅子把手站起来。
“弟子听城中富人说起贩粮到北面,朝廷好像在大量收粮,莫非是要.....”
纸面点缀的笔尖停下,陆良生将毛笔交给一旁的栖幽,抬头看去窗外老树,微蹙起眉头。
“应该是要打仗了,去年秋末,回来途中也听过突厥人袭边的事,这样大规模收粮,除了打仗,实在想不到还有其他。”
说起打仗,不由想到远在长安的两个徒弟,宇文拓是前朝皇族,不至于上前线,可那最小的徒弟,一心想当将军,说不定会自告奋勇。
‘算了算了。’
陆良生摇摇头,将这道思绪抛开,既然那日已经想好放开手,让三个徒弟自己去闯荡,走出道来,那么就不该去干涉才对。
屈元凤受了他‘风林火山’阵法,上去也算欺负人,该是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目光看去放在几本书籍上的《山海无垠》,何况他还有其他要事要做,人间战乱,是朝廷的事,只要不打进国中,让百姓遭受困难,也是难得去理会。
和眼前年龄最大的大徒弟聊了一阵,打发走了对方,思绪间,转过身看到床沿上抱着双蹼盘坐在那里的蛤蟆。
“呃.....师父什么时候回来的?”
“才起为师?”蛤蟆道人环抱双蹼冷哼,转去另一个方向。
“一时间与王承恩说话,给忘记了,师父的饭,还留着呢。”
陆良生取过放在书册一旁的精致小碗,揭开上面的碟子,就是有些凉了,放到掌心用法力加热,片刻间,冒起腾腾热气,传出香味。
吹了吹漂浮的热气,书生端着坐到床边,递到蛤蟆道人身边。
“师父消消气,你看饭菜都在这。”
蛤蟆微微侧了下脸,冷哼一声又转开,就听身后徒弟继续在说。
“我娘煮的红烧肉,捡了最好的肉放师父碗里的,肥而不腻,入口即烂,还有鱼,红怜还把里面鱼刺全挑了出来,有裹了香辣的酱料......”
咕~
蛤蟆吞咽一口唾沫,侧过脸来,眸子瞥去碗里看了一眼,这才伸过蛙蹼将小碗端到怀里,吹了吹肥肉上的热气,舌头唰的卷过含进口中,油汁漫过嘴角。
大抵是美食入口,顺了气下来,满意的点点头,咂咂嘴,回味了一下。
“你母亲手艺,又有进步了,实在难得。”
见师父顺过气了,陆良生露出一丝笑,陪在旁边说笑几句,蛤蟆道人见他神情,还以为自己受不了美味诱惑,哼了声。
“为师这是品尝饭食好坏,毕竟吃食方面,你也知晓,老夫可是行家。”
“是是,师父说的对。”
笑着恭维几句,陆良生心系着《山海无垠》那边,说了句:“那,师父慢吃。”便回到书桌前,展开书册长页,上面画幅微微发亮的法线,已经延伸至成形的川蜀画幅里,只是到了几条交织的水域附近山势,不再前行,也没任何标识出现。
‘嗯?,这是卡住了?’
“光这儿想有什么用,不如放元神进去看看。”蛤蟆道人站在床头小柜上,负着双蹼卷过嘴边饭粒,老神在在的打了一个哈欠,坐下来。
陆良生思索了下,也觉得进去看看,或许能看出点什么,偏头叫来整拿着毛笔在一张纸上乱涂乱画的树妖帮忙护法,顷刻,剑指一并按去眉心。
“出窍!”
人影轮廓冲出体外,划过窗棂照进的阳光,眨眼便是钻进画里,无尽的漆黑在视野间退去,画中光亮之中,陆良生俯瞰下方几条大河涛涛,以及一条延绵的山脉后方,看似不远的距离,那条法光犹如横跨天际的巨龙悬在云层间闪闪发光。
却是不继续走,或落来下面。
两方看了许久,陆良生大概猜出两个可能,或许是山中,或水里没有祭坛,也可能原本的祭坛被毁坏了。
不多时,出了画卷,元神回到肉身,将猜测的想法说给蛤蟆听。
后者打了一个饱嗝儿,两只短小的双蹼负在屁股后面,来回走动,点了点头。
“可能真如你想的那般,此物与这片天地相连,那必然要去川蜀看上一看,到底如何。”
“我也是这般想的。”
修道修仙,出远门,或遁迹山林是常事,陆老石、李金花也算是看开了,只是没抱上孙子是一件遗憾的事。
陆良生出远门的事,并没有在村里传开,王半瞎不知哪里听的消息,早早就在院中等候,见到整理了几件衣物出来的书生,犹犹豫豫了好一阵,见到老驴出来,书架安上去,连忙上前。
“师父......”
“什么事?”
陆良生理好缰绳,挂去驴头,摩挲老驴颈后鬃毛,侧脸看去他,后者忽然伸手将垂在驴嘴下方的缰绳牵到手中。
“承恩想跟着师父出去到处走上一走.....”
生怕被拒绝,急忙又补充道:“承恩虽然看不见,可观气之术,已能登堂入室,绝不拖慢师父脚程。”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你在富水县确实也待了许多年,既然想随我出去,那就走吧,正好某些人也不跟来。”
陆良生仍有王半瞎牵过缰绳,他说着目光瞥去屋檐下的道人,那边,陆小纤抬脚踢了一下,偏头看去老树的孙迎仙。
“嘶~~本道这是坐镇后方,你不懂。”
道人抱着脚脖原地跳了几下,疼的泪水都溢在眼角,跳去一张凳上坐下,死皮赖脸的挥手。
“早去早回啊。”
气得陆小纤抢过墙边的扫帚追着他打,弄得院里一阵鸡飞狗跳。
院中,陆良生让半瞎牵着老驴先去外面等着,与父母说了些话,道别后又去村里,来送行的陆盼八条大汉话别。
“我要去一趟蜀地,老孙又是个不着调的,村里一众乡亲还要靠诸位叔伯。”
“良生,放心去就是。”
“对,有我等八人在,一般小妖妖怪,都给你打发了,再不济,还有小道长嘛。”
“唉,什么时候,咱们也能跟你去外面见见世面,抖抖威风,听说长安大的很。”
“会的,说不定往后,良生还要靠八位叔伯撑场面呢。”
说笑着叮嘱一番,陆良生在八人相送下走到村口,快七岁的明月,见到先生出来,上前来也想跟去。
“不行,你留在栖霞山看护法阵,没事就去小泉山多陪你娘说说话。”
陆良生在他头顶轻抚,明月只感想跟着出去的念头变淡了,仰起小脸点点头。
“嗯,明月听先生的话,一定守好栖霞山。”
远方,听到老驴的嘶鸣,还有王半瞎哎哎的叫声,陆良生笑着拍去孩童瘦弱的肩膀:“这才像个小男子汉,表现的好,等下次先生出门,便带上你。”
说着,拱手告别村口相送的众乡亲,洒脱的转身走去村外的道路,那边,王半瞎满脸大汗的拉扯老驴,摇晃的书架内,蛤蟆道人系好了两根绳子,放心的拍了拍,坐在门边,敲几下烟杆,抖去里面烟灰。
“走吧。”
陆良生走去他们前方打了一个响指,老驴一摆脑袋,甩开老头儿,哼哼两声跟去主人身后,摇响颈下铜铃。
叮叮当当轻响,这片阳光下回荡。
陆良生走到路边,远远的山麓上,一袭红裳衣裙的身影站在树顶正望过来,阳光里,俊朗的脸上露出一抹笑。
挥了挥手,跟红怜告别,再度启程。
第三百零五章 他乡遇故交
川蜀之地,四面山势险峻,翻越陡峭山麓、还有由东向西逆流江河俱都难行,多数船家都不愿过那两岸峰峡幽长,水底多有暗礁的峡口。
而且逆流而上汉川再去西蜀腹地实在太耽搁时辰,所以陆良生还是选择走陆路入蜀地,从南陈腹地向西,过襄樊之后,已是进入川蜀大山之间。
此时节,春雨延绵,淅淅沥沥打在繁密山野茂林,山中泥道上,蹄印一个接着一个卖迈向山岗。
老驴驮着横坐的书生,舌头欢快的伸出,又缩回,接着落下的雨点,随后,一只蛙蹼拍下,“别乱动!”
蛤蟆道人扶着它长耳,控制着平衡,目光四顾。
“良生,这条路到底是不是去蜀中的?”
叮铃咣当铜铃声里,老驴上了山坡,背上的书生阖上《山海无垠》,挥了挥袍袖,将落下的雨点扫开,看去驴头上穿着花衣短袖的师父。
“师父,不是常俯瞰山川大河吗?”
“哼,为师年龄大了,看差也有可能。”
说话间,后面拄着木棍在地上点点戳戳的老头儿,抬着苍目仍有雨点落进微睁的眸底,抚过花白山羊须,双唇飞快嚅动,念念有词,盘算了片刻,重新开口。
“师公,这条路该是入蜀地的路。”
不久,连续两日的春雨在出了林子停歇下来,阳光破开云隙投下山麓,两日一驴一蛤蟆在山道旁边树下休息煮饭,陆良生翻出地图刻纸,视线随着来的方向标注,默算一个上午走了多少里。
“沿着这条路,大概还有五十多里就到万和县,正好可以投宿歇脚。”
目光随后投去啃着饼子的王半瞎:“承恩还能走吗?”
“弟子也是修道中人,岂能连这点路都走不了?”王承恩咽下饼子,呵呵笑了几声,昂起花白的脑袋,望去林荫外。
“师父放心,承恩绝不拖慢路程。”
蛤蟆道人抱着小碗喝着稀粥,看了老头儿一眼,哼了哼,却是没有说话。
陆良生舀了一碗稀粥递给半瞎,自己也随意坐去石头上,喝了一口粥水,忽然悬起的手臂停下,耳中隐约听到车辕声。
篝火对面的王半瞎,听觉灵敏异于常人,自然也是听到了。
“师父,好像有人经过这里,可能是来往的商旅。”
陆良生嗯了一声,他也是这么想的,不多时,山岗下方传来人的吆喝、鞭子抽动的声音,像是车轮陷泥坑里了。
“加把劲儿啊!”“一、二......使劲儿!”
“后面的推啊,马快拉不住了。”
“干脆先把货卸下来,这样马车轻,才能上去,等出了泥坑,上了山坡,咱们再装上货。”
听到又是吆喝、又是驮马嘶鸣,陆良生端着碗走到山坡边上,就见下方两个汉子拽着缰绳,或车上绳子,马车后面,还有两人在推,车撵上,一个裹着头巾的大喊挥舞鞭子不停抽拉扯的驮马。
听口音,不是蜀地人。
‘刚下过一场春雨,路面松软多淤泥.....算是帮帮他们。’
陆良生抬起右手,宽袖朝下方坡道的马车拂了一下,一阵清风微卷,拉车、推车的四个汉子忽然感到轻松,怎也推不上去的车辕,竟上了泥坑,驮马像是吃错药般,兴奋的迈开蹄子,拉着车身咣当咣当直冲上山坡。
“哎哎,快拉住!”“马惊了!”
这时,有人发现山坡上面,一个白袍公子站在那里,袍摆风里浮动,手里还端着一只碗,怪模怪样的。
不过还在马车上了上岗,驮马就不走了,车撵上那车夫吓得浑身大汗,瘫坐下来重重喘气,要是马惊了,慌不择路直接冲下山坡陡崖,那这条命差不多就没了。
坡下四人这时跟着跑上来,看到车夫,马车安稳停在那,也是松了一口气。
“真是山神爷爷保佑。”“不然要出命了。”
“不过也真是奇了,半天上不来,眨眼就跑上坡......”
四个汉子外加车夫检查了货物后,想起刚才看见的公子,才发现对方已经坐去前方路旁一颗树下,燃有篝火,架着铁锅,看得出也是赶路的。
“五位打扰一二。”
待五人赶着马车过来,陆良生放下碗筷笑呵呵起身走上去,朝他们施礼。
“在下能否打听一下,万和县可是由这条路过去?”
转动的车辕缓了缓,一旁赶车的汉子看着面前这位斯文有礼的公子哥,旁边还有个瞎眼老头,以及一头老驴,大抵也觉得不是恶人。
拱手还了一礼,回道:“正是,公子从这条路一直走,就是万和县,大概下午就能到。”
“那几位也是去万和县的吧?”
陡然,有苍老的声音一旁响起,那商旅五人偏头见是随书生一起的瞎眼老头,双眼无神半阖,正颔首望去山坡外的山麓林野,花白山羊胡在风里微微抚动,颇有几分风仙道骨。
原本想要否绝书生的话有些迟疑。
“这老头看上去像个高人.....”“对啊,刚才咱们车陷进坑里,会不会就是这老人家施展仙法?”
“坏人又看不出来。”
“反正就两人,也用不着害.....”
听着五人窸窸窣窣一阵说话,王半瞎身子不由挺了挺,双目古井无波更添神秘。
“老朽正好会一些奇门之术,几位出门之运势,我一观便知,若是去万和县,不妨带上老朽,如何?”
五个汉子互相看了看,带上一个老头确实也没什么,还能算上一卦,占卜运势倒也不错。
“师父,承恩就坐这他们马车了。”
“去吧去吧。”
陆良生也没什么好在意的,看着他上了马车,与那五个商旅客套几句,坐上老驴跟着他们马车沿着这条山道,差不多接近黄昏时分,抵达万和县。
并不算高的城墙延绵城门两侧,墙垛间能见衣甲齐备的士卒巡逻过去,距离城墙不远,官道驶来的马车停下,王半瞎满面红光笑呵呵的下来,与那五人作别,颇有高人风范叮嘱。
“记住老朽的话,两日内不可沾酒水,不能与人争吵。”
听到对方离开后,转身朝附近的老驴跑过去,笑呵呵的接过陆良生丢来的木杖,跟在驴后面,一起进了写有‘万和’二字的城门。
相对林间幽寂,城中热闹喧哗,恍如隔世。
两侧低矮的屋檐中间,长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踩过青湿的地砖,男人陪着婆娘逛过街头,推着的独轮车上,孩童眼羡的看着路边摊位插去一排的彩色糖人,过去的蓝底旗幡,茶肆人声喧闹,提着长嘴茶壶的伙计,给一桌茶客倒满,走到门口操着蜀地独有的方言大声吆喝招揽街上过往行人。
“喝茶啰,万和新抄嘚蜜茶,都来喝哈嘛,巴适的紧,入口有些苦,一哈儿,就泯甜的,不好嚯,不收你文文子的钱。”
听惯了南方、北方话,一到蜀地,听到这边说话,陆良生感到有些头大,有些字眼还能听清,不过特有的一些言语,就不是绘法术能解决的了。
街上也有蜀地特产,牵着老驴带着大徒弟在街上逛了一条街,寻了家客栈进去,还好店家伙计会说南方话,不至于让陆良生还有王半瞎云里雾里的。
将老驴交给伙计带去后院寄样,喂些精细的食料,开了两榻的房,王半瞎像是瘫了一样,蒙头倒了上去,舒舒服服的伸了一个懒腰。
书架里,蛤蟆道人拖着烟杆有气无力的走出隔间小门,打了一个哈欠,咂吧下嘴,耷拉着眼帘看去整理床铺的徒弟。
“什么时候吃饭?等会儿点一些蜀地特色菜,让为师尝尝。”
“师父要一起下去吗?”
陆良生铺好被子,挥去上面可能存在的些许灰尘,过去打了水洗把脸,回头说了句,那边蛤蟆爬上床榻,趴在上面,一拱一伸的蹭去枕头,背着书生抬手摇了摇。
“为师不去了,省得吓着旁人。”
“那承恩呢?”
看去的另一张床榻,王半瞎拥着被子已经呼呼睡了过去。
陆良生摇摇头,吱嘎一声拉开房门,走去一楼大厅,此时过了饭点,吃饭的不算多,就那么几桌人吃喝,店家伙计见书生下楼,连忙凑上前。
“客官,要点上什么?本地菜,还是家乡菜?咱家里都能给你做,不喜人多,等会儿小的给你端去房里也成。”
想起刚才师父的叮嘱,陆良生就着旁边一桌坐下,说道:“尝尝川蜀的菜式。”
那伙计,正要报菜名,忽然正对的大门口,另一个伙计挎着菜篮气喘吁吁跑了进来,径直越过陆良生这桌,朝柜台撑着下巴打瞌睡的掌柜,一边说话,一边指着门外。
“掌柜....李.....李郎中回来了,正在医馆坐诊......”
原本被惊醒过来的掌柜,还想发火,陡然一听,提起袍摆就往后院冲,陆良生有些好奇看去一眼,问去身旁报菜名的伙计。
“你家掌柜怎么了?”
“不是我家掌柜,是掌柜的父亲得了病。”那伙计搭了一下肩头抹布,也不多想的说道:“李郎中是咱们城里可是有名气的,医术了得,前阵子还被郡城太守请去瞧病,现在才回来,掌柜这才心急,去带父亲过去看病。”
“原来如此。”
陆良生点点头,过得一阵,菜都上齐了,他叫那伙计替去客房放着,心里也有些好奇一个郎中,便打听了那诊堂的地段,循着伙计说的地址过去,长街人群来往,而一侧边沿围满了人,当中不少咳嗦、呻吟的病人,脸色苍白,或眼眶通红被家属搀扶,在外面等待医治。
原本并不出奇的一幕,陆良生微微皱起眉头,腰间当做挂饰的轩辕剑鞘正抖动起来。
他目光望去医馆门口,明显感觉到了一股阴气。
“一只鬼?”
袖口下,二指一并,掐出法决的一瞬,身后忽然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陆公子?”
陆良生散开指决,回头就见,一身黑衣,胡须邋遢的身形,背后交叉两口长刀站在一家店铺门口。
斗笠微微抬起,露出的脸庞,正是左正阳
第三百零六章 鬼医
山中县城,矮墙低檐织着水珠,刚下过一场雨,不时从檐边滴下来,无声落去街道两侧,爬有青苔的地砖,人的脚步来往过去。
“千卫怎的在此处?”
陆良生上了街沿,伸手请了摘下斗笠,背负两柄长刀的独臂汉子,两人一起走去旁边茶肆,让伙计沏了两杯清茶端来。
“左某这是被燕赤霞给坑了。”
对面,左正阳将两柄长刀‘噹噹’两声靠去墙壁,惹得茶肆几桌茶客侧目望来,看了一眼墙边的兵器,大抵看出对方是江湖中人,继续闲谈喝茶,不过说话的声音渐小了许多,还有一桌结了茶钱,匆匆走了。
“被他坑了?”陆良生不免笑了一下,往日兰若寺时,倒是见过左正阳把燕赤霞给拉进祈火教一事,这会倒是稀奇。
左正阳跟着轻笑,胡茬都在嘴边、下颔四周稀疏展开,说起他来蜀中始末。
“有个复姓夏侯的剑客,原本是找燕赤霞比武的,结果这厮诓骗对方说,‘有一人,独臂刀出神入化,当得天下第一,自古刀剑犹如水火.......’然后,那家伙寻了左某,来堰城比武,还广发英雄帖,让蜀、陕两地侠客前来观看比武。”
说到这里,笑声大了些许,揉了揉胡茬,灌下一口茶水,看去对面书生。
“难道陆公子也接到英雄帖来看比斗的?”
比武这事,陆良生以前也听过一些,不过终究是寻常江湖人的争强好胜比斗,没什么兴趣。
“这倒不是,我来蜀中是为其他事,不知千卫与那人比斗选在何时?”
“四月初四。”
“清明?”陆良生微愕,看着左正阳满不在乎的表情,轻笑道:“那人看来是既决高下,也分生死。”
饶是那复姓夏侯的剑客再是高绝,也不是眼下有了火灵珠的左正阳对手,当初凡人是敢于普渡慈航这种异妖大战,可谓凡人巅峰了,更何况如今已踏入修行。
比斗之事,随意聊了一阵,陆良生也问起对方修行,用法音入耳指点一些地方,毕竟后者才刚踏入修道,纵然武艺高深,在这方面自然不如书生。
“......千卫多以气血蕴养灵珠,反哺之火灵不可先灌输四肢百骸,而先积在丹田,如同往日练武那般,丝丝毫毫再入五脏六腑,催生自身法力,不过也有弊端,那时千卫修为单一,只能用火灵之气。”
言外之意,术法沾火属相便能用,左正阳不以为意,独手摆了摆。
“专练一途,也好啊,就如当初左某只练刀法,若是能练的出神入化,修为精进,也不枉陆公子赐灵珠了。”
不知不觉间闲谈了半个时辰,左正阳挂起长刀做出告辞,他来这处山中县城已有两日,眼下要离开,赶去堰城,同时也邀了陆良生四月初四过来看比斗。
“到时再看吧,我那边事能及时办下,初四便是过来。”
陆良生不敢随意应下邀约,《山海无垠》画幅上光线停滞的地方,现在还不知哪座山,是什么原因。
“嗯,那左某先告辞了。”
背上两口长刀的独臂身影端了茶水一口饮尽,朝书生点了点头,径直了当的转身走下街道,朝西门过去。
“伙计,结账。”
放下几枚铜子,陆良生看去来往行人间,渐渐消失尽头的身影,当初执法必严的左捕头,现在也变得嫉恶如仇,一身侠义气了。
或许这就是人不同的道。
嘴角挂着微笑,看着夹杂人群中的独臂身影消失,方才转开视线,看去对面街沿的一家药铺诊堂。
那边围着的病患已是少了许多,陆良生走过一个提着包好的药材离开的妇人,走进这家药铺,对面柜台的捡药的抓匠见到一身白袍的书生,放下小秤。
“你是抓药还是瞧病?”
“看病。”
陆良生轻声咳嗽,跟着引路的伙计来到侧堂,撩开帘子,便是看到一道布帘子隔在中间,朦胧间,能见一道人影坐在对面。
“李郎中,有病人到了。”
布帘后面,人影声音有些嘶哑,有气无力:“让他过来吧。”
“好嘞。”
伙计回来,朝陆良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怕他见怪,解释了句:“客官别介意,我家郎中有些不舒服,怕影响到病人,才隔了帘子。”
“不介意。”
陆良生笑了笑,打发走伙计,过去布帘对面坐下,收敛了修为法力气机,撩起袖口,伸手放去布帘下。
帘子微微浮动,一只发灰枯手探出来,指尖按去陆良生手腕号脉。
“公子,脉象四平八稳,不像生病了,还是请回吧。”
手腕上,那触及皮肤的指尖,传来的是冰冷感觉,陆良生眼睛眯了起来,再次伸手。
“郎中,不妨再号一下脉。”
气息再减,书生将生机降到最低,身体温度骤然降到冰点,面色灰白恍如死人,对面布帘下伸来的手,一触他脉搏,像是被刺了一下,急忙缩回去。
“这位公子,你....你这脉搏.....你怕是已经......”
“就许死人坐诊。”
陆良生收回手,生机重新焕发,面色红润起来,笑着看去布帘后面的人影:“就不许我这亡者前来看病?”
‘哗啦——’
布帘陡然掀开,被法力拉去一侧,后面端坐的,是一身黑底白边衣袍的中年男人,颈脖缠裹围巾,面色暗淡,双眼无神,见到对面的书生,转身想要跑开,下一刻,跑出两步,就被硬生生拉扯回来,坐去椅子上,肉眼无法看见的法力,束去手脚,固在椅上动弹不得。
陆良生从凳上起来,看他挣扎扭动,面色沉下来。
“你给人瞧病,是准备以这种方式找替身?”
那鬼心里也是惊骇,看着手脚无法动弹,连忙摇晃脑袋,挣扎两下喊道:
“不是,我没有害过人,公子你别乱说。”
“不是?”
陆良生手指半空轻画一个‘敕’字,椅上那鬼顿时浑身冒起寒气,坐在椅子上惨叫起来,外面的抓药伙计听到动静,冲进里面看到这一幕,也是吓得不轻,然而偏头却是大喊一声。
“嫂子,快来啊!!”
通往后堂的门扇嘭的打开,一个妇人提着棍子冲进来,“放了我丈夫!!”
棍棒唰的一下,朝陆良生打去。
第三百零七章 至死亦为人
“放开我丈夫!”
妇人嘶喊冲来,陆良生抬袖往外一拂,挥来的棍棒‘咔’的一声半空折断两节,断去的一节,落去不远,差点砸到叫喊的伙计。
一侧,被法术禁锢的中年男人,看到挥棍的妇人跌跌撞撞一屁股坐到地上,挣扎更凶,阴气四溢,急的喊出来。
“这位公子,高!,我婆娘是人,她不是鬼,你别伤害她啊。”
陆良生自然知道妇人还有那伙计是人,伸手一招,将那鬼拉到半空。
“人鬼殊途,她非福厚之相,再纠缠,只会多害一人性命,包括你店中伙计。”
目光随后也看去地上妇人。
“你可知道,你丈夫已死了。”
那妇人捏着半截棍棒,战战兢兢从地上起来,深吸着气,看着半空的丈夫,又不敢上前,知道是遇上高人了。
双唇轻抖,说了声:“知道。”
声音落下,陡然往地上跪了下去,手中半截棍子咣当滚去一旁。
“他从外面回来两日,我就已经知道了。”
“青莲。”悬在半空的男鬼微微张着嘴,看着地上的跪下来妻子,忽然大哭起来,一个劲儿的朝妇人喊。
“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啊!”
陆良生手上法力一收,将那男人放下来,或许刚才自己有些鲁莽了,看这鬼感情不似作假,难道里面还有其他隐情?
那边,一人一鬼抱在一起,男人将脖子上围着的那条围巾取下来,脖子一圈,是骇人的血痕,能见皮肉外翻,像是整个脖子都被快刀斩断。
“为夫已经死了,只能回来七天,就想平日陪着你,陪你七天就走......还有.....”
他看去一旁的高人,膝盖跪在地上蹭出几步,陆良生侧开身,绕过他跪拜,轻声道:“有事但说无妨,不必跪拜。”
“高人明鉴,这次回来并非作恶,只求高人晚几日再收我行吗?让我陪完青莲,还有几个病人,将他们病治好。”
说完,脑袋‘咚’的一声,磕去地面。
陆良生抿着双唇看着这个名叫李益书的郎中,脑中忽然忆起当年王家村子外,那个至死都始终如一的鬼艄公。
看多了为生民立命,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的豪杰,再看地上这只化为鬼的郎中,难免不让人唏嘘,大德之人不分身份高低。
叹口气,抬手将他扶了起来,拱手一拜。
“李郎中大善,是我之前鲁莽,得罪了。”
至于七日后收对方,那也是城隍阴差的差事,不过看样子对方死之前应该是用了一种秘法,魂魄躲开了阴差,逃了回来,到时候免不了要上门缉拿。
房中两人一鬼,正想还要开口,一阵风吹来,只见原本站在那方的书生,已经不见了。
外面阳光渐渐倾斜,陆良生穿过熙熙攘攘的长街,回到下榻的客栈,那掌柜的也已经回来,问了他关于那件仁心药铺的郎中为人,后者比起拇指大力赞扬。
“公子是外地来的,可能不知,李郎中可是城里出了名的好大夫,医人从来不看人高低,只论病情,家里贫困的,更是分文不取。”
“......我老父的病,也拖了许久,他老人家一定要到李郎中那里去瞧病,其他地方,就是不愿,为何?就是因为李大夫人好,不糊弄人!”
“我这一家子,有个什么病,基本都往他那里去,其他药铺,药吃不惯。”
“我家都算好的了,还有一家有个病人,男人常年咳嗽,发病的时候,做不了活计,家里又没钱,全靠李郎中给他瞧病.....啧啧,要是没这大夫,怕是早就去了,一家子也都没了依靠。”
听掌柜说了一阵,陆良生大抵没看错人,回到二楼客房,一股辣味直扑鼻中,铜盆大锅架在炉上,汤汁翻滚,噗噗的冒着辛辣热气,桌上餐盘凌乱,王半瞎满脸大汗,额头到脖子一片通红,夹着一片从锅里捞起的肉,烫的嘴里挪来挪去。
一旁,蛤蟆道人站在桌上,抱着酒杯在锅边摇摇晃晃,一脚踏上锅边,‘嗤’的一声,烫的缩回脚,木木呆呆的坐回桌面。
看到进门的徒弟,笑了起来。
“良生回来了啊,快来吃饭,为师最喜的古董羹,要是再加云母、葵精那味道再好不过,嗝儿~~”
然后,吸了吸气。
“嗯,怎么闻到一股烫肉的味道,有点像田鸡。”
陆良生关上门,将窗户推开,散去味道,回头坐到桌前,把蛤蟆道人放去书桌,省的掉进锅里。
“我在外面吃过了,只是.....师父,我走前不是点了一桌饭菜吗?怎么变成古董羹了?”
目光投去的是那边还在吃菜喝酒的王半瞎,喝了点酒,兴致高涨不说,还有些迟钝,看着进屋好一会儿的陆良生,这才反应过来。
“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算了,你们继续吃。”
陆良生懒得过问,双手枕着后脑勺躺去床榻,想着左正阳与人比斗的事,以及仁心药铺李郎中的事.....屋子里,吵吵嚷嚷,蛤蟆道人又蹦去饭桌上,兴致亢奋,拉着王半瞎划拳。
书生眼皮耷拉两下,渐渐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陡然“啊——”的叫声,将陆良生惊醒过来,就见师父抱着一只脚蹼坐在床边使劲吹。
“嘶~~疼死老夫了。”
听到身后被褥窸窸窣窣动静,回头看去起身的徒弟,伸出那只脚蹼。
“昨日何人偷袭为师,怎么这只脚疼的厉害?”
陆良生打了一个哈欠,指了指那边大锅,起来套上鞋子,桌上蜡烛已燃尽,外面天色昏暗,想来一觉睡到深夜去了。
“师父,今日在街上,你才我碰上谁了?”
想起白天遇上的人,忍不住说起来,地上,单蹼一蹦一跳的蛤蟆跳到书架隔间,从里面翻出绷带,裁剪了一小条,缠去那只脚蹼。
“遇见谁了?”
“左千卫,呵呵,他被燕赤霞给坑了一回。”看着窗外的月光,陆良生轻笑出声,侧过脸来。
“对了,还有一件奇事。”
他把遇上左正阳,还有仁心药铺那位李郎中的事说了出来,系好绷带的蛤蟆道人,颠着身子一瘸一拐回走。
“哼,不过区区血遁之法,只能苟延残喘七日,不过为师看他连七日都未必撑过,嗝儿.....”
看着还有些撑肚子的蛤蟆道人,陆良生听完他这句话,细眉微蹙,扫过另张榻上呼呼大睡的王半瞎,目光望去外面月色。
“确实,从法场逃脱,怎么可能不引起城隍阴差注意。”
“良生,过来将为师放去床......”
蛤蟆话语未落,身子陡然一轻,被陆良生抓过手中,放去肩头,眨眼直接来到街上,蟾眼眨了眨,气的站起来,挥开蛙蹼。
“为师想睡觉,不是想出去~~~”
声音划过薄薄雾气的长街,一晃飘去了街尾。
......
梆梆——
夜深人静,城中偶尔响起两声犬吠,敲着梆子的打更人,挑着灯笼走过街巷,过去的一栋宅院,还有昏黄灯火透过窗棂照出。
屋内,只有妇人的人影投在墙上,她对面的男人站在阴影中,面色灰白,嘴唇干裂,脖子上一圈红痕尤为明显。
“青莲,为夫对不住你,原本回来不想让你知晓的。”
“没关系,没关系.....”
那妇人吸着鼻子,双眼湿红,从丈夫回来第二天,其实她已有所察觉,白日还戴着帽子,裹着围脖,只走阴影的地方,原来他是喜欢晒太阳的,回来后,变得惧怕阳光,也不与她一起吃饭......
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妇人压抑着情绪,吸了口气,声音变得哽咽,
“益书,你告诉妾身,你怎么死的?你不是去堰城府衙,给太守夫人看病的吗?怎么就.....命没了啊。”
“我被人陷.....”
阴影中,李益书看着妻子的模样,想将出去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给她听,忽然,屋中灯火摇晃,他话语顿时停下,像是感受到什么,浑身不停的发抖。
隐约间,好像有叮叮当当铁链的声音在外面传来。
“这么快就来了......”
呢喃一句,他看去妻子,脸上露出无奈:“青莲,可能陪你不了七日了。”
这时,外面有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跑来,响起店中伙计的声音,颤颤兢兢在门外说道:
“哥、嫂子,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两个人.....他们说.....他们说要来带哥走的。”
“谁敢带我男人走!”
妇人陡然尖叫大吼,跑去将门后靠墙的木棍拿过手中,拉开房门就冲了出去,那伙计跟着后面拉着她。
“嫂子,别去别去,看不得!”
李益书也跟了出来,拦在院门前,摇摇头。
“回屋里,快回去,你别见他们。”
顷刻,风声呜呜咽咽在院中吹拂,茫茫雾气从院门缝隙、院墙蔓延进来,阴气逼人,两道细长的轮廓缓缓走从闭合的门扇走了进来,黑袍戴高帽,两袖极长拖行地上,里面有铁链叮叮当当的轻响。
其中一道人影,低沉开口。
“李益书,随我们上路了。”
见到这一幕,妇人清醒过来,瞪圆眼睛,捏紧棍子却是不由后退两步。
“阴差大人。”
李益书抿了抿嘴唇,害怕的拱起手来:“能否通融两日,药铺还有几个病人,可否让我将他们医治好。”
“不行,你已经死了,不得留恋阳世。”
右侧另一道细长身影抬起长袖,一条铁链拖着声响冲了出来,将李益书拱起的双手捆缚。
“阴差大人,求你们了!”
李益书陡然哭喊出声,朝两个阴差直接跪了下来,不停的作揖磕头。
“让我多待两日,将剩下的病人治好,求二位开恩,求求你们,让我把他们治好啊。”
“不行!”阴差又重复了一声,语气拔高,将手中铁链一拖,就将地上跪着的李益书拉了起来,转身飘向院门。
“两位,不知可否通融一二?!”
相隔院门,一道声音从门外街道传了进来。
第三百零八章 医者父母心
“何人敢阻挡阴差办案?!”
拖着李益书的两个鬼差停下来,就连跪坐地上颤颤兢兢哭喊的妇人,还有一旁的伙计表情都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去紧阖的院门。
下一刻,院门嘭的一声,被一阵大风吹开,相隔门扇的街巷间,一袭白袍的书生,肩头盘着绷带裹脚的蛤蟆站在那里。
“是.....是今日白天来的那位.....高人。”妇人和伙计认出外面的人是谁,忍不住想要开口哀求,又害怕的看去不远的阴差。
街道上,陆良生笑着抬起手,抖开双袖朝门口两个阴差拱起施礼。
“栖霞山陆良生先给二位阴差赔罪,耽搁两位公务。”
“栖霞山陆良生?”
门口两位鬼差面色怒容稍减,这个名号似乎有些印象,其中一鬼差低声道:“好像人间帝王敕令御封过一个人.....”
说到这里,两鬼顿时想了起来,之前城隍接过人间敕令,一个凡间修道中人.....好像就叫陆良生,若遇上当以礼相待。
两个阴差对视一眼,连忙拱手还礼。
“堰城城隍麾下阴差见过荡妖灵显真人。”
院里惶惶不安的妇人和伙计听到门口站立的两个阴差大人陡然毕恭毕敬的施礼称呼,前后反差,让两人微微有些合不拢嘴,思维都僵了下来。
那边,门口两个阴差行礼直起身,语气、表情缓和了许多,才回答对方刚才说的话。
“真人当面,我等两个下差,不敢私放被缉拿之鬼,还望不要为难。”
看来杨坚敕封的这封号,倒是好用。
不过也不能坏人差事。
陆良生沉吟思虑片刻,想了一个折中的方法,说道:“李益书已成鬼,归于城隍管辖,也是理所应当,在下自然不会胡乱阻碍,只是此鬼生前,多行善事,还有病患尚未治愈,难放下心愿离开人世,在下恳请二位暂时不拿他,待七日之后,完成心愿再去城隍不迟。”
“真人,此事我俩做不了主......”两个鬼差阴气弥漫,犹豫起来,回头看去被锁魂链捆缚的李益书,后者被法术禁锢,面无表情的垂着身子,没有言语思维,根本不知晓眼下法术的事。
见二鬼差神色犹豫,陆良生也不相逼,毕竟职权所在,不能坏了别人差事,笑了笑,朝他二鬼拱手。
“两位怕担罪不起,那陆良生稍后去堰城城隍那里说情可否?两位只需在这边等到七日,七日后,便带他离开。”
《山海无垠》画幅停滞的方向,正好也在堰城北面山麓,过去也算顺路,拜见当地城隍,算是拜拜地头好做事。
处于两难的阴差犹豫了好一阵,两鬼身前也是人身,心里通透,既然有台阶下,顺水人情也是好的,顿时收了锁魂链,将那李益书放了。
“真人作保,我等下差也不好再说什么,那我们就在此处等候,如今已过去三日,还有四天,四天后,便带他回城隍那里,不知真人觉得如何?”
陆良生双手一拱:“那谢过二位。”
“真人客气。”
两个阴差还礼,驭起阴风,身形没入长街薄雾,飘去长街尽头,渐渐消失,小院周围阴风停歇。
李益书脱困一把抱住跑来的妇人大哭起来,一旁的伙计也是眼眶湿红,不多时,三人想起门外的高人,转身看去想要拜谢,街上薄雾漫漫,空荡荡的一片,哪里还有人的踪影。
“恩公在上,受益书一拜。”
面对雾气朦胧的街道,李益书跪在门口,朝外面磕下一记响头,方才被妻子和伙计一起回到屋里。
......
噹噹噹~~~
“春来湿气重,不着大火,也提防王生......”
打更的梆子声、人声在远处街道响起,走在长街薄薄雾气中的书生肩头,蛤蟆道人打了一个哈欠,回头瞥了一眼远处宅子的轮廓。
“你真是什么事儿都要管,为师真不知如何说你,白白欠一个人情。”
“日行一善嘛。”
陆良生不想那么快回到客栈,才睡一觉起来,没多少困意,慢悠悠走在街上,看着周围渐渐熄灭的万家灯火。
“善事德业,不正是师父教的吗?说不得哪天福德积厚,一起落下来,我直接肉身成仙了呢?”
蛤蟆道人哼了哼,闭上眼睛,继续趴着。
“想的比为师还美,要是那般容易,那些修道之人,何必关门闭户,日日琢磨修道飞升?都一起来做善事的了。”
慢慢走在街上的书生笑了笑,好半响才回道:
“那他们可持之以恒,日行一善?无论大小?”
“呃....”
蛤蟆道人愣了一下,咂咂嘴将脸偏去一边,虽然不是很赞同徒弟说法,可也没办法反驳。
.....那些修道之人,老夫如何知道,要么没见过,要么见过的,都进老夫肚子里了,还知道个屁。
在城中走了一阵,有了些许睡意后,一人一蛤蟆才回到客栈休息,不过随后两日,陆良生并未急着离开,大概也是想看看那位郎中到底是否兑现承诺医治病患,每日一早,收敛气息,施了隐身术去仁心药铺,看着对方为病人号脉问病、抓药。
有时,陆良生也会显出身来,在一旁观看,当做学些药理、治病的经验,熟络以后,免不了问起他如何死的。
“恩公有所不知,益书当日感到府衙,为夫人治病,其实夫人所患头疾,不过常见之病,施针下一记药后,休息半月就可康复,可第二日,我便被差役抓了起来,带去公堂后,才知,太守夫人已经死了,我随后被说成庸医害人......”
后堂四下无人,只有熬开的药罐,传出噗噗的声响。
李益书坐在檐下阴影里,看着翻滚的汤药,神情一时间有些迷茫。
“.....我想不通,明明再寻常不过的头疾,为何就死了人,被关进牢里,自知活不了,用囚衣写了这些年行医的心得,交给牢头,那牢头也好心,悄悄告诉我,太守夫人其实不是我医死的,而是太守攀上高枝,休妻不好听,治好死妻,可又不能无缘无故死了......呵呵,就落到我头上了,后来,牢头教了我一个秘法,行刑的时候,默念口诀,魂魄就能回来。”
陆良生陪他坐在檐下,看着院中晒着药材的妇人沉默下来,微微侧过脸,看去阴影里的李郎中。
“变成鬼,你没想过报仇?”
“想过.....”
李益书抬了抬脸,灰白的脸上,随后露出一丝笑,摇了摇头。
“但又怕等着救命的病患等不了,我既然已遭受不公,总不能累及其他信我的病人也遭受不公。”
“今日我才见到什么叫医者父母心。”
第三百零九章 天秤
“今日我才见到什么叫医者父母心。”
陆良生叹了口气,起身走去院门,身形渐渐消失在檐下,朝巷道阴影间站立的两个阴差拱了拱手,径直回去客栈,敲了敲正一边吃炒豆、喝茶,一边听着评书的王半瞎,还有盘在桌上的蛤蟆。
“去堰城。”
“不守你鬼友了?”
回到二楼房里,蛤蟆道人下到地上,打开书架小门走进去,系好绳子,那边,整理被褥的书生回道:“不用了。”
一把将书架丢出窗外,惊的蛤蟆撑着隔间:“啊啊啊~~”的叫喊,落地的一瞬,法力牵引,安稳的降到地上。
“师公!师公!”
王半瞎牵着老驴出来,在书架上摸来摸去,“你老没事吧,有没有磕着碰着?”
“一边去!”
隔间里,蛤蟆爬起来,呯的一声将小门拉上。
不久,书架放上驴臀,陆良生结了账出来,牵着缰绳走过街道,径直出了西门,走过进进出出的商旅、行人间,一个身形矮胖、扎着道髻的道士走进城里,四下东张西望。
“应该是这里了。”
胖乎乎的手指掐算,随后又朝一旁摆摊的商贩打探:“可知仁心药铺怎么走?”
“去去,一边去。”
那摊贩不耐烦的挥手将对方赶开,捏着布巾扫了扫摊上的绸麻。
“打听消息,也不知买点东西。”
那胖道士远远朝摊贩吐了一口口水,哼了声转身继续朝前走,就连堰城太守对贫道都毕恭毕敬,真是城小刁民多,狗眼看人低。
兜兜转转两三条街,还是让他打听到了药铺所在,看着外面进出看病的百姓颇多,一双缝眼眯了眯,蹲在街边等到天色渐渐黑尽。
‘怪不得贫道,要怪就只怪你是鬼。’
夜色里,矮胖的身形闪进店铺后面的小院巷子,从袖口掏出两张符沾了沾口水,贴去院门,大抵是要封住那鬼的退路。
‘抓了你,贫道就有钱了,谁叫你当鬼也老实,让太守的人撞见,嘿嘿,放心,贫道抓你,也是为你好......’
叮叮当当——
陡然巷子里传来铁链声,似有似的冷风吹拂过后颈。
“嗯?”
道人偏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巷子,皱起眉头,像是感觉到了阴气。
‘难道贫道行事不密,让这鬼察觉了?那正好,就在这里捉了这鬼......’
啪!
心头念及,指间夹着一张符纸,正要祭出道法,胖道人肩头陡然一沉,他目光斜视,一只黑乎乎,五指奇长的手掌按在肩上,其中手掌食指上下轻点着。
一道低沉嗓音从背后响起。
“你要捉鬼?”
听到这声阴冷低沉,胖道人浑身一抖,指间黄符都拿捏不稳,飘去地上,颤颤兢兢侧脸回头,顺着黑乎乎手掌望去,眸子顿时缩紧,那是一身黑底红领官袍,头戴高帽的阴差,面目青黑缠染一层死气。
“你....你.....”
结结巴巴的话语根本没有说完,另一个阴差从巷子里拖着铁链飘来,泛白的眸子盯着这胖道人,张开口,一股肉眼可见的阴气溢出嘴角。
“当着我兄弟二人面抢鬼,坏我们差事?”
“不不,贫道没有,真的没有!”
胖道人结巴说了一句,猛地祭出道法,从阴差手中挣脱,就朝巷口冲去,他身后,一个阴差抬起手臂,原本奇长的手指,瞬间生长延伸,追去道人身后,一把抓住他肩头,硬生生拉了回来。
“得罪我兄弟,还想跑!”
阴差另只手也伸去,掐住胖道人脖子抵在巷壁托举到半空,另一个阴差飘然近前,哗啦啦的铁链拖动,操起就朝道人抽了过去。
片刻,深夜巷道,凄厉惨叫接连不到响起,引来这片各家各户亮起灯光,犬声此起彼伏的狂吠。
相隔一堵院墙的院子里,窗棂还亮着灯火,摇晃的昏黄中,坐在书桌前的身影,是没有影子的。
妇人对于外面的动静充耳不闻,坐在床边掉着眼泪,看着丈夫握笔一刻也不停的在纸面上书写,将行医许多年,从学徒到坐诊一方的医术、草药心得完完整整留下来。
沙沙的脚步声过去,妇人搬了一张凳子坐去旁边,书写的毛笔停了停,李益书干枯的双唇挤出笑容,看去妻子。
“你该睡了,不用等我。”
“妾身陪着你,陪着你......”妇人擦了擦眼泪,身子贴的更近一些,心里知道,丈夫在身边的时日只有最后一天了,想到这里,就压抑不住又低声哭了出来。
“为什么老天爷那么不公,明明你做了那么多好事,为什么要你死。”
李益书放下笔,伸手拿过擦眼泪的手,放在腿上握紧,抿嘴笑了一下。
“老天爷要管那么多人,总有疏忽的时候,说不定,之前他打了一个瞌睡呢?青莲,没关系的,最后几个病人也快好了,明日为夫再给他们开几副药调理调理,只是,往后苦了你了,为夫走后,你就另嫁了吧。”
感受丈夫手上传来的冰凉,眼泪从妇人眼角吧嗒吧嗒往下落去腿上,打湿一片,晃着垂散的头发,哽咽的说不出话。
李益书抽出手,将她揽过来,轻轻拍着妇人瘦弱的脊背,就像当初还活着那般,哄着她。
“为夫还能多活七日,能陪你,能看完剩下的病人,能见医书写完,就很满足了,天理不可变,既然是鬼了,就是要离开的,青莲,听话,往后为夫不在身边了,你要好好活,别让为夫走也走的不放心。”
“妾身知道。”
回应的,只有妇人压抑到极点的声音。
“嗯,这才是我李益书的好妻子。”李益书摩挲她秀发,深深闻了一下发上的清香,可惜,他是闻不到任何气味的。
风挤进窗棂缝隙,微微摇晃的灯火照着依偎的夫妻,变得暖黄,泌出温暖。
穿过这片暖黄的灯火,顺着漆黑的夜空,延绵陡峭的山林犹如雌伏黑暗中的巨兽龇牙咧嘴,偶尔传出夜鸟几声啼鸣,有铜铃声自远而近,向西北过去。
叮叮当当——
铜铃在老驴脖下摇晃,陆良生骑在驴背带着王半瞎,已是过了百余里,按着《山海无垠》上的画幅对照,距离名叫青城山的山脉快是不远了。
不过,在去之前,他要先进一趟堰城办些事,天色放亮,一大早,牵着老驴与王半瞎进了城里,打听府衙所在,径直过去。
第三百一十章 青天白日
晨阳在城中街巷铺开金色,走街串巷的货郎跳着担子高声叫卖,沾着春露的窗棂推开,二楼上妇人拿出昨夜清洗的被褥挂去外面。
下方街道上,蒸笼揭开,热气升腾露出码好的糖心白面蒸饼,摊贩吆喝声里,陆良生买了三个,随口问起府衙在何处。
“从这里过去,左拐另一条大街就到了,这位公子,我觉得你还是绕一绕路,直走过这条街,再左拐,城里来了许多江湖人,气氛怪吓人的。”
“谢小哥提醒。”
付了六文,陆良生递给正颔首倾听周围人声的大徒弟,走去书架打开小门,蛤蟆道人盖着被褥小睡,露在外面的脚蹼蹭了蹭,打了一个哈欠,裹着被子坐起来看到放进来的饼子,愣了一下。
“这又到吃饭时候了?”
旋即,挥了挥蛙蹼:“快些忙你的事,忙完了去青城山,还要赶着回陆家村!”
“嗯。”
给师父关上小门,陆良生咬了一口饼子,牵过老驴沿着摊贩指的那条长街左拐,依旧一片繁荣,两侧房舍高高低低,酒肆、茶肆的旗幡飘荡,里面人声喧闹,不时人声交骂,像是发生争执打了起来,有人扔来外面,翻滚几圈捡起遗落地上的兵器,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凶狠的朝四周看来的行人吼了一声,见到挎刀的差役巡逻走来,骂骂咧咧的朝酒肆吐了一口唾沫的离开。
牵着老驴的书生走过这片喧闹嘈杂的长街,四处看了看,没见到左正阳的身影,大抵在城中某处喝酒吧,喧嚣渐渐落去身后,按着之前小贩的指引,已是看到白墙黑瓦院墙,几颗樟树伸出树枝垂到街上,绿荫下,府门朱红挂有两盏灯笼,石阶外两侧蹲伏两尊石雕狮子,携带公文、或衙中差役忙碌进出。
“承恩,等会儿你牵着老驴过去。”陆良生轻声说了一句,缰绳交给身后的老人,身形消失在天光里。
.......
悬有‘堰城府衙’门匾下方。
挎刀持棍而立的两个差役听到一阵铜铃声过来,目光微斜,看去的是一个灰扑扑的老者牵着老驴,手中还有杆旗幡,一对苍目微抬,看去天空慢慢悠悠的走过这边,以为只是一个算卦的老头儿,两人说了会儿话,再瞧时,不远的街边,竟摆出了一个算命摊位。
“这老头儿,哪里拿出的摊位椅子?”
“过去瞧瞧?”“嗯,赶走赶走,此处怎能摆摊,府尊回来,岂不是要责难?”
“我看还是算了,寻常人都知道此处不能摆摊位,这老头怎么看都有些古怪,还是等府尊回来再说。”
“.....这么说,这老头儿好像是有些古怪,那还是等府尊回来,再做定夺。”
差役说话的当口,踏踏的马蹄声、车辕声过来,两个个差役互相使了一个眼神,连忙挺直腰板站好,片刻,一辆马车缓缓在府门停下,车帘掀开,着绿色官服的身影,踩着乌皂翘头履,头戴官帽下来车撵,面相宽厚,圆润的下巴一撮胡须,和善又不失威严。
“府尊!”
门口一个衙役朝抬脚跨入府门的知府开口,待对方侧过脸,问了句:“何事?”
差役连忙指去外面不远的街边,回禀道:“刚才来了一个古怪老头儿,在那方摆摊算命,我等见他年事已高,不好动粗,所以......”
顺着差役指去的方向,那边一杆旗幡立着,知府皱起眉头,府衙重地,四周均不会有人摆摊,为何有人明知故犯?
而且他心头有件事压着,颇为多疑,招来两个心腹一个幕僚便走过去,看着飘展的旗幡上,写着‘人道至公,命理万福’八字,不知为何眼皮跳了一下。
那摊位后面,一个灰扑扑的老头,发髻花白,眼睛应该是瞎了,像是听到有人来,笑眯眯的微微抬了抬脸。
“一身官气盈于表,该是知府当面。”
明明眼睛看不见,却是一语说破了来人身份,跟在知府身后两个心腹忍不住开口出声。
“这老头儿还有点神,这都能被他瞧出来?”
“我看是听到刚刚门口两个兄弟喊的吧。”
摊位前的知府仔细端详老头儿,抬起手让身后两人安静,抿着唇看了片刻,缓缓开口。
“既然先生神算,那可算今日本府站在此处要干什么?”
“呵呵。”
王半瞎只是轻笑,他习得师父传授的观气之术,尤其观人之一项上,可谓造诣深厚,眼睛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不详气息缠绕。
不过还是接上对方的话,回道:“为的事老朽私自府衙重地摆摊算卦。”
“哼,既然知晓,那为何明知故犯。”
来了来了,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王半瞎最擅长引人进到求卦的套路,听到对方问出这番话,脸上笑吟吟抬起,手轻抚颔下花白长须。
“明知故犯,也是只为救知府一命。”
这下让后面两个差役把住刀柄叫嚷起来,就连一旁不怎么说话的幕僚皱起眉头。
“你这老头说什么话?!”“我家知府爱民如子,今日一早还下乡体察民情!”
“再说一句,信不信把你关入大老!”
王半瞎不与他们争论,只是笑着,等到三人话语少了,半阖无神的双眸这才偏去知府的方向。
“就是因为府尊爱民如子,老朽才不愿见到一个好官殒命。”
说着,他陡然一伸手,抓住知府手腕,身子前倾贴近过去:“府尊近日可染了血腥。”
这话一出,明显感觉到捏住的手腕微微抖了一下。
那边,知府眯起眼睛盯着面前的算卦老头好一阵,额角明显有青筋鼓涨,好半响,他挣脱老头的手,一拂袍袖,朝身后两个差役挥手。
“这老头占用府衙街道,大放厥词,你们把他带回府里,本府亲自审问!”
“是!”
两个差役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的架起卦摊后面的老头,跟在府尊身后一路进了府衙,就连外面那头老驴也一起牵了进去。
院墙外林荫斑驳随着日头在地上轻晃,沿着白色院墙过去府衙背后,便是大牢,亮有昏黄油灯的阴森牢房间,不时有惨叫在远处的黑暗里响起。
此时,大牢十多个狱卒靠着监牢木柱、或趴在桌上昏昏欲睡,昏暗里一盏挂在墙上的油灯忽地摇晃了一下,有人嘭的贴在墙壁上,看着灯火范围之中,着白色云纹衣袍的书生,头系纶巾,侧容俊朗看着一处监牢栏栅。
“李益书魂魄能回家中,便是你传的血遁之法?”
“是.....我见他为人正直,心系病人,牢中数日都哀求我将看病药方托人带去万和县,便告诉血遁之法。”
“那你又处学来?”
“以前砍过一个会些小道法的妖邪,他死前传我的。”
陆良生缓下语气,松开法力,让牢头落到地上,其实他担心李益书一事还有另有反转,才让王半瞎去试探知府,自己则来牢里问清秘法的由来。
之后,他询问了李益书为何获罪,那牢头也如实回答,毕竟只是一个狱中头目,连官儿都算不上,不敢在这会法术的书生面前作假。
此中原委,与李益书当日所说并无出处,知府还未做官时,已是有发妻,官运亨通一路青云坐到知府,不过三十有二,治理地方能力也是有的,颇受刺史赏识,得知刺史家中还有一女未嫁,便有了心思,可休妻有损名声,一日见老妻往年操持旧病发作,想出一计,着人招来远县的郎中,假借对方医死妻子,怒发冲冠之下,又将郎中打入大牢,斩首菜市口。
于情于理,让不知真相的城中百姓拍手叫好,一时间整个堰城都为中年丧妻的知府叫屈,名气自然也大涨,很快传入刺史耳中......
“好计啊。”
陆良生走出大牢,负手站在街上,街道对面的树下泥土破开,蝉虫缓缓爬上树躯,沐进阳光里,飞鸟划过房檐,落下来将它叼走,飞去青天白云。
两条人命,就没有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比斗
正午的阳光宜人,透过树隙的斑驳间,陆良生看着蝉虫破土而出爬上树躯的同时,府衙侧院,处理公务的一排厢房,差役往来过去,一间阖上的房间里,身形微胖的知府亲手斟上茶水,小心捧着端去对面桌上。
“老先生,请用茶。”
“嗯,放那里吧。”王半瞎抚了抚须髯,笑道:“府尊无需多礼,救人一途,本就是我等修道中人之事,那恶鬼怀怨而亡,可惜不能当即斩他,拖的日久,必然道行大涨,府尊也有性命之忧。”
“老先生,本府也是最近才知晓。”
那知府放下茶盏,望了眼紧闭的门窗,一改之前神色,有些着急的按着案桌。
“前两日,还找了一个游方道人,会些捉鬼除妖的道法,他说是轻而易举之......”
“哦?”
王半瞎心里咯噔猛跳了一下,不过脸上表情未变,伸手掐指盘算,心里却是道:娘耶,这么还有这一处,那李益书岂不是要被游方道人给收了?
.....得告知师父才行。
惺惺作态之人,他在富水县也算阅人无数,这知府作态,就算不说出来,几乎已经承认杀人之事。
半瞎想了想,停下掐算的指头,呵呵轻笑两声。
“轻而易举?老朽夜观天象,昨日这堰城上方,有星辰摇摇欲坠,那鬼岂能代星辰乎?必是总要之人,那么,知府觉得摇摇欲坠之星辰所代何人?”
这.....
知府捏紧手,死死压着桌面,牙关紧咬,忽然,走到桌外,朝着老头儿就是躬身一拜。
“还请老先生救我。”
“呵呵,好说好说,拿笔墨来。”
王半瞎接过笔墨,眼睛直直看着墙壁,手握着毛笔在纸张上随意图图画画一个看不出什么来的敕字。
“你将它揣身上,老朽晚些时候再过来。”
说完,起身就朝外走,那知府看了看手中鬼画符般的纸张,连忙追上去:“老先生,这东西管用吗?不如你留在府中如何,要准备什么法事的东西,本府着人去张罗。”
“哼哼。”
王半瞎拉开门扇,走到外头,苍目半阖微微侧过脸:“老朽所用之物,尔等寻不得。”
拄着拐杖,脚步轻快好似不是老人一般,眨眼拐过侧院的拱门,一颗樟树晃了一下,便听不到声响了。
知府捧着那张‘符纸’叹了声:“高人啊。”便收敛神色,挺直脊梁负手回到房里,远去的背后,樟树还在摇晃。
拐过拱门往左,王半瞎蹲在地上揉着额头,不敢发出声音,感觉到周围没人,才挤出丁点‘嘶’的痛呼,一边揉着,一边出了院门,从衙役手里接过缰绳,牵着老驴循着师父的气机,来到街口,感觉到街边负手而立的身影。
连忙上前,拱手:“师父。”
“怎么样了?”
“那知府做贼心虚,表里不一。”
陆良生抿了抿嘴唇,不再说话,从半瞎手里接过缰绳,像是漫无目的走在街上,看着周围扰扰嚷嚷来往的行人。
“陆公子!”
一声熟悉的声音在街侧酒肆上方传来,王半瞎轻声唤道:“师父,有人叫你。”
走在前面想事情的书生,停下脚步,抬头望去那方,酒肆二楼栅栏边,左正阳靠坐那里,提着一个酒壶,朝他挥了挥。
酒肆门边的伙计连忙迎上过来的书生,娴熟的接过对方手中缰绳,朝里吆喝。
“两位客官里面请,要喝点什么?”
“有座了。”
陆良生指了指楼上,谢过那伙计,带着王半瞎上了二楼,楼上,还有几桌宾客,江湖人打扮,兵器放在桌脚,或沉默、或警惕的看来,见是一个书生和一个老头,身上感受不到什么武功修为,举着杯盏露出一丝狞笑。
“千卫不是比斗吗?”
陆良生接过递来的酒杯,坐到对面抿了一口,对于周围不怀好意的目光并不在意的问了句。
“怎的在此处喝酒。”
左正阳提着细颈酒壶灌了一口,目光扫过周围几桌,笑了起来:“今日就是初四。”
这话令得书生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在万和县待了数日,耽搁了去青城山的事,这边却是正好赶上了。
“陆公子的事办好了?”左正阳放下酒壶,问了一句。
“这倒没有,不过既然来了,正好也看看千卫与那复姓夏侯的剑客如何比一个高低。”
“好,时辰也差不多了,左某前面带路!”
两人饮了一杯,说笑起身,便是一起下了二楼走出酒肆,原先那几座江湖人,也俱都提起兵器跟上,有的直接越过二人,驭出轻身功夫,攀上楼舍,踩着人家户的屋顶,飞纵去城中一个空地。
像是去报讯的。
不久,陆良生跟着左正阳来到这边,空旷的地方,打下八根一丈有余的木桩,四周站满了江湖绿林客,叼着草根,负着兵器,与人说笑,见到过来的左正阳,以及陆良生,吐出草根,不免轻笑出声。
“还带了一个帮手。”
“是个书生,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也真敢过来。”
“呵呵,真想见到这书生看到血溅出来的表情,别到时候吓得尿裤子。”
“哈哈哈!”
哄笑的吵杂间,当中有人朝牵着老驴的陆良生喊了声。
“回家抱娘去吧,等会儿当心了,别吓着!”
陆良生像是没听到,笑着朝他拱了拱手,那人还想再喊,陡然出口的声音,只有:“呃呃呃啊啊啊.....”的怪叫,指着喉咙朝旁边几个同伴比划。
那几个同伴以为他在搞怪,更加笑的欢实。
不过,哄闹取笑的声音终究不多,有人还是抱着谨慎的态度,毕竟江湖人,衣袍飘飘,看似柔弱的剑客还是有的,有目光看去书生后面书架悬挂的长剑,像是印证了猜测般,颔首点头。
“这些江湖草莽,陆公子不用在意,当中有许多人与左某当初一样,鲜有人知世间修道者。”
“无妨,千卫自去比斗就是。”
陆良生寻了一处座位坐下,看了眼八根木桩对面,一个戴黑色高帽,眼睛遮掩一只的方脸汉子,便是不再说话,让王半瞎取来书架,展开画卷像是要在这里作画。
“陆公子可是要将左某画的好看一些啊。”
左正阳大笑着取过背后一柄长刀插去地上,单手只提另一把,纵身跃去木桩,一脚呯的踩踏上去,另一只腿劈开勾去第二根木桩,单手持刀横跨中间。
“左某一柄刀就够了。”
摆出这个姿态也是方便自己被画的英明神武,然而,坐在那方的陆良生磨好墨子,提笔落去纸张上画开的,是此处府衙的建筑。
一笔连环,又勾出阴云。
“咦,天怎么阴了?”
明媚日头,比斗的空旷之地,一朵硕大的阴云缓缓遮去阳光,形成的巨大阴影将半个城池覆盖。
遮掩了人的视线。
第三百一十二章 靛雷画中藏,洗涤人间恶
阴云从城角一方缓缓飘向这方,人的视线阴了下来,比武场地绿林江湖人聚集,有男有女,服饰各异,声音起伏喧哗,将那边八根木桩如同戏台般围满。
有人感受到视线阴沉,抬起头望去天空。
“这天好端端的阴了,莫不是要下雨了?”
“......鬼老天,我等群雄聚义比武,真不挑时候。”
“别说了别说了,快看夏侯绥起身了!天下第一剑客啊,就是不知那桩上的左正阳当不当得起天下第一刀客。”
众人目光望去武场上,黑色高帽独眼罩的身影,拖黑色衣袍持剑起身,他身材高大,手中那柄剑也是属于宽剑一类。
锵~~
剑身退出剑鞘,夏侯绥一撩袍摆,纵身约上一丈有余的木桩,横剑而立,气势凛然。
“燕赤霞说你刀法天下无人争锋,正好在下用剑一道,有些造诣,还请赐教。”
对面,左正阳微微张开眼睛,与陆良生说话时的表情,又是截然不同的了。
自从几年前与普渡慈航这种大妖一战,断去一臂,武功早已非同往昔,一路斩妖除魔,挥舞刀锋踏入修道,如今更有火灵珠寄于体内,四肢百骸、周身经脉,无不充斥火灵气。
不过,眼下他不会用修道上的东西,而是实打实的武功,击败对方,也是斩去过往!
左正阳抬起独臂,刀锋划过空气,隐约擦出一声风雷震动。
“请赐教!”
阴云遮去阳光最后一抹光线,划过刀口的一瞬,两人脚下木桩嘭的震动,两道身影轰然冲撞过去。
呯的第一声碰响,下一刻,所有人耳中全是呯呯呯,交织的金属冷芒间,夹杂无数火星弹跳四溅,恍如打铁般疯狂敲打。
快的让人难以看清,木桩上腾挪挥出刀剑的两人,搅出的威势、风声卷起一层沙尘,逼得周围江湖人抬起袖口遮掩挥舞。
此时,天空完全阴了下去,疯狂交手的木桩之上,陆良生全然没有看,扑来的沙尘飞来,距离一臂的距离左右上下分开,卷去其他方向。
他紧抿双唇,目光专注盯着纸面,手中毛笔飞快点缀,青墨勾出阴云,一转,又落去府衙院墙,青砖黑瓦,石狮府门一一勾勒出来。
想起李益书遭遇的不公,画的更加专注。
‘靛雷洗涤人间恶.....’
手腕一转,只留笔尖丝毫在阴云下勾出些许电光蔓延,一阵风吹来,卷过武场,众人吹的眯起眼睛,就听天空一阵哄的雷音巨响,在城池上空炸开,震的人耳中嗡嗡作响。
“打雷了,这场比武还怎么比?!”
有人发髻吹的凌乱,在风里大喊,也有声音在说:“正好,如此狂风暴雷,才显我等豪杰不同!!”
轰——
天空惊雷再次炸开,比武场上,木桩被一刀劈的爆碎,刀锋横拉斩出夹杂落下的木屑化作一道扇形随长刀飞射而出,左正阳凌厉杀意、断臂后意志的坚韧,犹如一尊战神,舞开长兵,怒斩而出。
呯!
格挡的宽剑震荡,压着剑身贴去夏侯绥胸口,贴到布帛的瞬间,难以想象的内劲渗透,衣袍嘶拉数声,朝左右崩裂飞开,整个人炮弹般撞断两根木桩,重重摔去地面,翻滚出两圈才停下。
呼呼~~
夏侯绥剧烈喘着粗气,撑着剑身从地上爬起来,高强度的交手,几乎耗尽了体力,可对方却丝毫没有力竭。
‘为什么......为什么他像没事一样。’
低下视线,他上身布满细密的刀痕,只是割破了皮肉,都是一些皮外伤,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显然对方手下留情了。
不过密密麻麻的伤口吓坏了周围江湖人,有相熟交好的过来搀扶他,被夏侯绥一把推开,红着眼睛吼过去。
“我没事,还能再打!”
“夏侯绥。”
那边,稳稳站在木桩上的左正阳收起了刀势,声音豪迈:“胜负已分,就没必要决生死了,左某敬你剑道精湛,当得起天下第二剑,至于第一剑,还是燕赤霞那厮,有空你找他决个胜负吧。”
声音回荡,夏侯绥捏紧了拳头,想要再上去,此时也没了那脸面,撇过脸,握剑拱起抱拳,艰难挤出一声。
“夏侯绥败了,告辞!”
找回剑鞘,光着膀子转身挤开人群,快步离开,眼下武场已分胜负,还有人不满意,起哄道:“既然左大侠刀锋超群,他同来的书生,书架挂有宝剑,想来剑法也是了得,夏侯!不如再挑战那人如何!!”
挤进人群的夏侯绥停下脚步,侧过身望去那边藏在人群间画画的身影,以及甩着尾巴的老驴,驴臀上的书架,正悬挂一柄鲨皮包裹的剑鞘,剑柄更是镶有三颗一大两小的红玉,一看就不是凡物。
“夏侯绥,你别乱来!”
左正阳心里顿时一急喊了声,从木桩跳下,他急的是夏侯绥若真挑战了那边的书生,怕是怎么输的都不知道,到时候连练武的心气劲都会散的一干二净,一身武功就废了。
然而他话传去旁人耳朵,却是另一番含义:他武艺不佳,你们别乱来。
周围江湖人起哄笑闹,不少人拥挤着人群里的夏侯绥重新上去。
“他也是用剑的,夏侯,败了一场,总要找回一场,挽回颜面!”
“就是,要是不敢,将来你还怎么行走江湖!”
“别听左大侠的,那书生看上去,应该不差,是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吵杂的声潮,夏侯绥捏紧剑鞘,看了眼那边左正阳,又看去还在埋头画画,没有丝毫表态的书生。
‘就算打不赢,传出去也是以一敌二的车轮战,名声就能保住。’
盘算得失,一咬牙推开前面的人,又走了回去,拔出宽剑一指那边的作画的书生。
“夏侯绥败而馁,想要再次赐教,那边那位兄台,可愿下来一战?”
左正阳皱起眉头,叹口气将脸撇开,看去陆良生,后者仿佛没有听到,笔墨依旧在手中游走,此时已是将府衙全貌绘出,周围民居楼舍也隐约勾出轮廓。
“那边那位兄台,可愿下来与某一战?!”
第三百一十三章 天公不管,我管!
“可敢来!”
夏侯绥又喊了一声,站在陆良生周围的江湖人一个个退开,有人朝作画的身影喊道:“在叫你呢。”“说句话,可敢啊?!”
见还没有回应,不少人笑了起来。
“这书生,不会真是中看不中用吧。”“挂着一柄好剑当佩饰的。”
“会不会吓到他了?”
“喂,左大侠,你带来的帮手是个聋子吗?哈哈哈——”
......
老驴瞥了眼周围嬉笑哄闹的江湖人,喷了口粗气,儿哼昂哼的嘶鸣,像是嘲笑他们,书架内,蛤蟆道人抱着双蹼坐在小门后面,透过缝隙看着外面的人,青筋一鼓一跳,微微张开嘴,粘稠的唾液顺着缝隙滑到下巴。
‘敢说老夫徒弟,真想吃了你们......’
这时,陆良生看着画上的府衙、阴云、雷光,甩了甩墨汁,将笔头套上,周围见他有了动静,以为是要上场了,结果,陆良生将笔封好仿如袖里,伸手扯过画卷往外走。
前面一堆人盯着他,慢慢让开一条道来,有人眼尖,看到甩动的画纸上的画幅,有些疑惑。
“怎么有些眼熟。”
更多的,还是在后面叫嚷。
“别走啊!”“夏侯绥,他要走了,还不追!”
“那书生留步,就比划比划,别走啊!”
“跟上,看他想跑哪儿去!”
上百人一窝蜂涌了上去,跟着前面书生十余步,快要到附近街道时,一道雷声哄的打下来,青白电光闪花人的眼,街上来往、买卖的百姓摊贩,被这道雷吓得抱着脑袋跑去檐下躲避。
那边跟着涌上街的一行江湖人,夏侯绥也在其中,视线重新变得清晰,前面的书生却是不见了踪影。
“咦,人呢?”“不会是跑了吧?”
“在上面!”
一道道目光抬起,顺着一人指着的方向,之前那个书生拿着画卷站在不远楼舍房顶,踩着青瓦负手而立。
轰隆隆!
雷声从头顶滚过,陆良生看了看阴云,收回视线,望去几条街外的府衙,依稀能见府门、院墙的轮廓,风吹来,发丝在两侧抚动。
缓缓抬起手,将手中画卷铺展开,阴沉的云层间,电光开始频繁,一道道电蛇交织流窜,微微闭上眼睛。
李益书、牢头的话又响起在耳边。
‘......休妻不好听,只好死妻,李益书就做了替死鬼。’
‘攀上高枝,要娶刺史女儿!’
‘求两位阴差,宽限益书两日,还有病人再等着我。’
‘......我没想过报仇,家里还有妻子、病人等我回去,拖不得。’
‘多陪几日也是好的。’
天雷越来越密集,电蛇探下云层狂舞,站在下方街道一群江湖人捂着脑袋,捏紧兵器惶恐的看着天上异常的情况。
“怎么回事?光打雷不下雨的。”“这雷打的太他娘吓人!”
“不会是老天爷发怒了吧?”
“诸位弟兄,干脆进屋躲躲啊,让那书生自个儿站在房顶等着被雷劈吧。”
夏侯绥左右看看,若是人都散了,他还怎么挽回颜面,提剑猛地一踏冲去檐下房柱,翻身而上,就要第二下借力跃上房顶。
下方,左正阳比他还快,冲过来独臂一探,抓住他肩膀如同提拎小鸡似得,拉回到下方,朝他怒吼。
“你不要命了啊!”
轰!
一道电蛇噼啪打了下来,劈断武场那边一颗大树,燃起大火。
房顶上,衣袍猎猎抚响的书生睁开眼睛,手臂陡然抬起一挥,画卷哗的一声抛飞,悬在风里招展。
“天公不管人间恶,我陆良生管!!!”
洒开的袍袖间,手并出剑指一扬。
“天地玄清,人道至上,乾坤借法——”
一指挥去阴云,法力激荡扩散,沉甸甸的阴云游走,里面无数电光闪烁,城池中风声凄厉呼啸,吹的街道旗幡坠地,摊贩锅碗陶盆哗啦啦洒落一地,汤水都在半空飞旋,淋了二楼仓皇下楼躲避的食客一身。
呼呼呼——
风声呼啸,陆良生盯着远方的府衙,发丝、衣袍风里在风里翻卷飞扬,双唇微启。
“靛雷涤荡人间恶!”
半空悬浮的画卷法光一闪而过,直接燃起火焰,化为灰烬。
.....
远方府衙,捂着帽子的差役,躲避檐下探头探脑的看着这怪异的天气,府中那位府尊仅看了一眼,就感觉浑身不自在,像是天上长了眼睛,直直盯着他。
捏着之前老先生画给他的符纸搂着官袍跑回后院大厅,叫来府中所有丫鬟仆人围在身边,双脚不停的在袍摆下抖动,盯着堂中摆放的发妻灵位。
“这么多人在,本府就不信还有厉鬼敢来!”
“就算天雷,我也不怕!”
轰隆隆!
又是一声炸雷在房顶上方打出巨响,知府手中茶盏‘咔咔’的抖响,水渍都洒了出来,嘴里嘟囔“不怕!”“一个死人有什么好怕!”“天公不可能让其他人也陪本府死的吧。”
喋喋不休的呢喃里,雷声刚过,就感觉全身毛发都竖了起来,雷声过去,他听到的是另一声,仿如天道喧威。
“靛雷涤荡人间恶!”
轰!
阴云惊出天威。
城中百姓目光之中、府衙差役视线之内,一道电光刺破云层,急速落下,府衙后院房顶轰然炸开,瓦片破裂飞溅,打出一道巨大的口子......
“雷打到府尊后院去了!”“府尊!!!”
“快救人啊!”
府衙的差役呐喊着,召集人手冲去后院,跑出廊檐冲到院中,就见里面丫鬟、仆人惊恐哭喊的跑了出来。
厅门大开,知府坐在首位大椅上,全身焦黑保持惊恐的表情早已没了气息,周围座椅、灵位都没有一丝损伤。
大着胆子进去的衙役抬头看去穹顶破洞,阴云渐渐离散,电光收敛,有人想探知府鼻息,一触,整个身子连带手中捏着的符纸一起化作灰烬落成一堆。
“府尊死了!!”
“被雷劈死了,快通报刺史啊——”
顷刻,府衙里呈出一片混乱。
......
咕~~
街道站着的江湖人看着房顶上那施法的书生,忍不住吞咽下口水。
刚才那一道冲下天际的电光,令他们头皮为之发麻,在场的大部分江湖人绿林客,穷其一生,也难以理解这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