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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语破春风     大隋国师txt下载     大隋国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四十章 同一个人

    知知知.....

    夕阳烧红天云,笼罩蝉鸣延绵的山脊,葱郁的山下小村偶尔传来几声鸡鸣犬吠,陆良生阖上眸子感受到的是天地间罡风呼啸,若非阳神身处法阵,怕是会被罡风吹走,而寻不得肉身。

    “这就是阳神出窍啊.....虽然自由,看来也受天地桎梏,刚入元婴就元神出窍,若非有法阵护着,估摸要遭不测。”

    入元婴境,成道胎,既有返璞归真之意,才算真正从修道步入修仙第一道门槛,这道境界的标志,便是神通:阳神出窍,不过往后的路,只会越加难行。

    陆良生收敛心神,试了几次归窍,才找准诀窍,将元神收回肉身,睁开眼从石榻上下来,挥袍撤去聚拢法阵,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全身骨骼都在噼噼啪啪轻响个遍。

    ‘该是出关了。’

    取过石台上的书本,拿在手心,也不掐出指决,就那么直接走向石门,只听巨石沉重的挪移,仿佛感受到过来的人身上法力涌动,自行打开。

    ‘果然修为提升,连门都不用开了。’

    陆良生回头看去又自行阖上的巨石,笑了笑,一甩宽袖,捏着书册负在身后,身子一眨眼,就去了下方山道。

    断崖不远一颗歪脖老樟上,蛤蟆道人伸长舌头卷着树枝,荡来荡去,快靠近树躯时,前肢蛙蹼,以及两条小短腿飞快的踢腾,想要扒上去。

    ‘彼其娘之......谁来放老夫下去!!’

    猛蹬的短腿下方,温润的掌心托举上来,蛤蟆道人这才松了长舌,四肢乏力的趴在徒弟的肩头,目光瞪了过去。

    “为师自个儿能下来.....嗯?”

    撑起上身,坐了起来:“良生出关了?!”

    “刚出关,已到元婴。”

    陆良生将师父扶好,走去山下,几次冲击金丹成就元婴,蛤蟆道人也是知道,好几次徒弟瘫在床上,还是靠他老人家煮饭,给他喂饭食,不然早成山上的风吹肉了。

    蛤蟆道人环抱双蹼,有气无力靠着他耳廓,长长出了一口气。

    “到了就好,到了就好,为师终于可以下山吃你母亲煮的饭食了,山上都快没吃的了。”

    “山上不是还有野味么。”

    “被为师吃的差不多了.....难道还让为师吃蝙蝠不成,呱。”

    下了山脚,田野一片金黄,饱满的麦穗沉甸甸的在风里摇晃,陆良生剥了几粒在手中,轻轻吹上一口气,麦壳脱落飘飞出去,将米粒含进口中细嚼,他喜欢这种味道。

    从一片片金黄当中穿过,进到村里,不少村民站在自家门口不停的抬头张望,有的还端着饭碗才回过神来。

    “刚刚怎么回事?”“不知道啊,像是打雷了。”

    “不像要下雨的天气,前几天才落过大雨。”

    “什么雷声,明明就是野兽的吼叫,我在大山里就听到过一回,就跟着这次很像,说起来你不信,那可是良生养的,九颗脑袋,我的娘呢,那身子比笼子锋还粗。”

    “哎,良生回来了。”

    “真的是良生,好些日子没见他了。”

    有人老远就朝这边走来的陆良生挥手打起招呼,后者笑着一一回应,这段时间,他确实难得下山,好在不是那种闭关几十年那种,否则一下山,进到村里,连个熟悉的人都见不着了。

    唔.....也不对,栖霞山周围的聚灵阵,灵气滋养这方水土,同样也滋养人,村里该是比外面的人,寿元要长许多,加上常年劳动,身子骨硬朗,活个八九十、百来岁应该是没问题。

    往后说起栖霞山陆家村,怕是加上长寿二字了。

    “呵呵......”

    想到这里,陆良生不由笑出声,肩头上,蛤蟆道人瞥了他一眼:“一定是在笑为师刚才出丑的模样,对不对?”

    “师父误会,我想起往后这村的事,心里高兴。”

    陆良生笑着解释一句,走去前方的坝子,笑容渐渐收敛,妖气远远的感觉到了,还是与自身那颗金丹有些熟悉。

    放慢脚步过去,远远能听到前方的嘈杂。

    “刚刚那山上,好强的法力。”“一定是黑山老妖,隐隐有股妖气,果然是大妖,正气之下暗藏妖气。”

    “呵呵,看你邋遢汉子等会儿怎么办?!”

    那边,李随安叼着草叶坐去王半瞎的算命桌上,翘着一条腿,看着他们争吵,掏掏耳朵,上一句。

    “这里可没有黑山老妖,刚刚那道法力,乃是我师父弄出的动静。”

    皱着眉头的燕赤霞单手压着木匣看着一副‘等会儿让你好看’的表情的两只狐妖,气的转身就走。

    见他朝村口走去,白狐妖偏头,抬起前掌捂在长吻,轻笑一声。

    “邋遢汉子,现在就想走啊?!”

    燕赤霞停下脚,回头重重哼出:“我去那边的庙里等着,顺道看着你俩,要是敢逃出来,我一剑斩了你们。”

    说到这里,他话陡然停下,转去视线望去坝子西面,脸上络腮胡大张,露出笑容,大步走了过去。

    白狐妖还在说“谁逃还不一定......”时,见到邋遢汉子转了方向,迎上一个人,朝对方拱起手来。

    前方,一袭青袍,腰悬玉坠,捏着书卷负手而来。

    看清对方容貌,以及邋遢汉子拱手的动作,二妖毛茸茸的脸上,硬生生挤出愣住的表情,那人岂会不熟悉,当年山神庙前,对方一杆笔,勾出法线,轻而易举的将她姐妹俩捆住,到得此时,自己竟送上门来了?

    “燕赤霞见过陆道友!”

    陆良生抬起他双手,拱手还礼,目光望去被老驴盯着的两只狐妖,不免有些好奇。

    “燕道友不是游历天下就走了吗?怎的到栖霞山来了,还与这二妖一同过来。”

    看到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陆良生挥了挥袍子,放在家中一副明月凉亭的画卷绽放法光,站在坝子中的两妖一人,只感眼睛一花,彤红的夕阳、延绵的远山消失,取而代之的,皓月星空,独崖凉亭的景致。

    “这.....这......是幻术还是辟天地一类的法术?”

    燕赤霞一身修为都在斩妖除魔上面,对这种几乎与真实相映的幻术,惊讶不已,忍不住伸手拍了拍漆红的亭柱,传来实木的嘭嘭声。

    “幻术。”陆良生在凉亭石凳坐下,袍袖从石桌一拂,幻置出酒水,请了燕赤霞坐下,偏头也看去亭外,被拉进这处幻境的红白二妖。

    “过来!”

    原本两妖是想逃走的,可眼下,以她们修为根本离不开这处幻境,硬着头皮上前,恭顺的低伏身子。

    “.....见过先生。”

    “你二妖跑到栖霞山,又是为何?”

    红狐隐隐感受到与对面的高人,有着奇怪的感觉,对方的视线也偶尔瞟来,忍不住抬来抬头,先姐姐一步开口。

    “我们姐妹是奉姥姥之命,她说来黑山,找黑山老妖,给的地方就是这里,先生可是黑山老妖?”

    石桌前,燕赤霞闻着杯中的酒香,听到狐妖问出的这番话,目光望去对面的道友。

    “不是。”

    陆良生端起酒杯轻抿一口,正要说话,红狐又开口。

    “那先生可知道,兰若寺的树妖?”

    润过嘴唇的杯口停住,这番话让陆良生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当年那只神智混乱的千年树妖,被他放在兰若寺镇压地煞。

    便是点点头。

    “记得。”

    此言一处,不仅红白二妖,就连燕赤霞,手都抖了一下,酒水洒出些许。

    树妖(姥姥)与陆道友(这位高人)认识?

    合着,我们找的都是同一个人?!

第两百四十一章 缘来有因果,挥袖间无观客

    视线扫过一人二妖表情,陆良生细眉微蹙,指尖一下接着一下的轻点桌面,看来都是来找我的,这面子倒是给大了。

    片刻,目光收回,陆良生大抵也将事情始末理顺。

    “这么说燕道友是与兰若寺里的那颗千年树妖发生争执?”

    “那妖掠了五个书生,当年与陆道友有旧的左正阳正在那处拖住对方。”

    听到燕赤霞这句,另一侧的陆良生眉角挑了挑,不由看去对方,丝毫没有将亭外的红白二狐当做一回事。

    语气有些惊讶。

    “左千卫也在?看来当初我之一言,竟还猜对了。”

    言罢,目光偏去外面的二妖,法力凝聚眸底,从她俩身上流转而过,放在桌面的手,压去膝盖,脸色沉了下去。

    “当年山神庙之外,认识二位,又在河谷郡听尔等诱赶考书生,炼制阳元......”

    清湛而平淡的语气徐徐传去,匍匐亭外阶下的红白两只狐妖,感受到法光在头顶盘旋,身子瑟瑟发抖,白狐想要开口,长吻刚一张开,陡然被法力给合上。

    呜呜呜.....

    狐声悲鸣,不停的摆着脑袋,一旁的红狐连忙学着人的模样,前肢合在一起,朝厅中安坐的陆良生作揖磕头。

    “.......阳元一事,十多个书生死了吧,原以为你二妖逃走,碰不上则罢了,想不到又在兰若寺,真是机缘巧合啊,你二妖身上,煞气弥漫,想来在兰若寺期间,也残害过不少人性命?”

    陆良生动了动,放在膝上的手掌伸去宽袖,拿出时,掌心有拇指大小的葫芦,一旁,燕赤霞好奇望了一眼。

    “缩物之术。”

    书生掌心里,拇指大小的葫芦迅速放大,还原从前大小。

    “白狐......”

    拔去塞子时,亭外的白狐妖听到里面书生的声音传来,抬起头,口中呜咽的应答一声。

    呜?

    下一秒,黑漆漆的葫芦口,彷如一张巨大的口器,将她笼罩,还没反应过来,就在燕赤霞视线之中,就像纸片一般被拉扯进了葫芦,亭外作揖磕头的红狐妖眼泪哗哗往外掉落,磕头的动作更加快了。

    “痛快,修道之人就该如此斩妖除魔!”

    见二妖之一入了陆良生法宝,当即弹出木匣中一柄小剑,射去亭外的红狐。

    呯!

    飞去空中的黑烟陡然偏去方向,钉在漆红亭柱,燕赤霞从石凳起身,看去旁边,“陆道友,这是何意?”

    陆良生垂下宽袖,将紫金葫芦放去桌面,垂下宽袖起身。

    “道友稍安勿躁,此妖与我有些渊源。”

    之前法光扫过对方,终于知晓为何自己与这只狐妖为何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当年贺凉州之时,师父所用那枚妖丹,便是这只妖的。

    他将其中隐情坦然说给燕赤霞,后者浓眉舒展,重新坐回石凳,“若是不知情死在外面,则罢了,陆道友现在知晓了,也就间接承了她之情,有损天道因果。”

    陆良生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思绪拿捏了一阵,起身走到亭外,伸手抚过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的红狐头顶。

    “我还承你一份活命之恩,不过,你与你姐姐修炼成妖,好嗜人命,作孽太多,不能就这般放过你,便罚你在此地劳役百年,百年后,妖性若改,潜心修道,自放你离去,可愿接受?”

    红狐妖哪敢不愿,姐姐被吸入那葫芦,多半性命堪忧,若是不接受自然也会落到那般下场,急忙又磕下几头。

    “先生大恩大德,奴婢接受。”

    那边,陆良生拿出毛笔,凭空一画,法光显现,就在红狐四肢圈出四道白绳。

    “白绳为枷,一日不掉,一日出不得栖霞山,你便此处为乡民劳役,为山中迷途旅人指引方向,救难失足遇猛兽的山民,算是还当初你的恶债。”

    周围环境渐渐消去,皓月星空,独崖凉亭化作光斑消散,霞光照来,待燕赤霞视线重新聚拢,已是站在之前的坝子里,周围须发斑白的老头、叼着树叶的负剑青年、甩着尾巴的老驴一一还在。

    只不过原本的两只狐妖,只剩红色的那只还在,四爪之上,有白绳系着。

    “陆道友.....”

    恍然如梦般,燕赤霞急忙转过身,就见陆良生握着书卷,就如才从村外过来,书生拱了拱手,朝老驴蹄前的那只狐妖一挥袍袖。

    “你去吧。”

    吱.....吱.....

    红狐低吟一声,如幻境中一般作揖叩拜几下,这才拖着蓬松的长尾,几步一回头走去村口,狐声悲鸣,加快了脚步,冲去村外的田野间。

    众人看了一阵,陆良生唤过李随安,后者连忙吐了草叶,持着师父赐他的那柄青剑,毕恭毕敬原地站好。

    “师父。”

    “去把宇文拓、屈元凤叫回来,要出一趟远门了,你们随为师出去,顺道历练一番。”

    陆良生吩咐一句,邀过身边的燕赤霞走去村里的篱笆小院,后者性情也是豪爽之人,拱手也是一伸。

    “请!”

    那边,听完师父的吩咐,李随安待两人一走,咧嘴笑的露出牙齿,激动的在原地踏了几下,摊位后的王半瞎苍目望去夕阳,抚须轻道:“师弟快去吧,师兄眼睛不便,就不去。”

    李随安朝他比了一个手势,撒开腿就朝村外飞奔,脚下一点,在霞光中划出一道轨迹,飘去山道断壁上的岩石上。

    “二师兄,四师弟,师父出关了!!”

    法力携着呐喊,在山间回荡,惊起一片飞鸟冲出林外,黑压压的在霞光中盘旋。

    叽叽喳喳鸟鸣声里,林间落叶纷纷扬扬,划过青岩上盘坐的人的肩头,触及布料的一瞬,轰的燃起火焰,枯叶迅速烧没殆尽,化作一滩灰屑,风吹过林间,弥漫散去空气里。

    宇文拓睁开眼睛,褐蓝双眸中,有电光闪烁,听到外面回荡的呐喊,从岩上站起来,他盘坐的一圈,尽是枯枝落叶烧过后的灰烬。

    “......师父,要带我们出门远行......”

    声音回荡,走过林间的身形,来到山崖边沿,望去霞光中的陆家村,衣袍都在风里猎猎作响,宇文拓捏紧拳头,三年了,终于可以去外面看看。

    法力流转,身形唰的在天空窜出数道残影,高高划过一道弧度,落去村子的方向。

    与此同时,另一座多狼的山里,背着柴禾的屈元凤,手持几面小旗,边走边与数匹狼对峙,风旗挥动,他脚下如生风般,眨眼越过了拦路的狼群,头狼偏过脑袋,弓起的身形龇出獠牙,猛地扑出,一口咬去这个身材魁梧壮硕的樵夫。

    屈元凤手中地旗展开,咬来的獠牙钳住他手腕,却是连皮肉都破不开,头狼反被硬生生的拖出数丈远。

    “今日,就不陪你们玩了,三师兄说师父出关,得去拜见。”

    一抖手腕,将那狼甩去远处,转身跨步,就是两三丈外,过去村口,宇文拓、李随安已经在那里等他,相互见礼一番,连同摊位算命的大师兄一起,赶去家中篱笆小院。

    ......

    已有风雨痕迹的小院阁楼,李金花挥着扫帚从后院出来,朝咯咯啼鸣的老母鸡踢了一脚。

    “养了这么多年,越养越不下蛋,还不如你对面的蛤蟆实在,至少还能帮菜圃捉虫,赶明儿把你给炖了!”

    趴在菜圃边的蛤蟆道人瞅着骂骂咧咧的妇人,嘴角抽了抽。

    “老夫真谢谢你夸赞啊......”

    小院老树下,燕赤霞坐在石桌前,端着茶水有些局促,待到从屋里拿了书架出来的陆良生,连忙放下茶杯,站起身拱手道。

    “陆道友,饭就不吃了,咱们还是赶快上路吧。”

    “好,不过先等上一等。”

    陆良生将书架放去院里,吹了声口哨,老驴含着缰绳兴奋的跑来主人面前,又蹦又跳的嘶鸣,惹来李金花拿手在它脑门拍了一记。

    “跳什么跳,才铺的地砖,碎了老娘揍你!”

    妇人将一个包袱挂去驴脖,瞥了眼地上的蛤蟆,叮嘱一旁的儿子。

    “路上省着点吃。”

    “知道了,娘去忙吧。”陆良生将书架放去老驴后臀,捡起地上的师父,放到老驴头顶,“与这位燕道友去山路边等我。”

    找出香烛,与赶回来的三个弟子吩咐,将去山里修行的孙迎仙找回来,挥了挥袍袖,沐着霞光走去村外田野,踏着有着青苔的石砖小道,落叶的沙沙声里,走去写有‘红怜神’的庙前,点燃香烛,插去香炉。

    夕阳在山头落下最后一抹残红。

    陆良生走进庙里安静的看着神台上,洒开长袖的彩塑。

    “我要出一趟远门,兰若寺那边,或许几日就回,或许......反正不会太久,你这边好生修炼,不必担心。”

    彩塑泥像里,有着幽幽的女声传来。

    “陆郎放心去,红怜已有些许神力,能护佑陆家村。”

    两人温存说了一些话,不久,残阳落去山头,黑暗推着光的边沿席卷过来,陆良生起身道别,走出庙门,来到山道。

    老驴嚼青草打了一个喷嚏,摇晃的书架里,蛤蟆道人叼着烟杆,熟练的给自己系上绳子,燕赤霞坐在路边石头上擦着怀中的木匣,背上包袱行囊的三个徒弟交头接耳兴奋的说着,见到师父过来,连忙站的笔直。

    齐声喊了一句:“师父!”

    “叫过孙道长了?”

    “他说马上就到。”

    “嗯,那我们先走吧。”

    陆良生牵过缰绳,老驴跟在后面,脖下的摇铃,叮叮当当清脆的响起在了山道间。

第两百四十二章 途中二三事

    蜿蜒官道上热气蒸腾,茶棚旁的老树,枝头蝉鸣悠长,歇脚的客商,忙得满头大汗的伙计,取下抹布擦过额头的汗渍,道路尽头,脖铃声叮叮当当传来。

    泥尘在驴蹄下激起弥漫,一袭青衣内底白袍的书生牵着老驴,不时与旁边负着木匣的虬须汉子说笑,指去前方城池的轮廓。

    “那边就是河谷郡,燕道友来时可有去过?”

    “这倒没有,来的途中只顾赶路,哪里有此刻这般心情。”燕赤霞放下水袋,抹去胡须上的水渍,烈阳下,只感口干舌燥,说起话来,也多有无力感。

    二人身后,宇文拓淡蓝衣袍,干净整洁,似乎对于头顶上空的烈日并不在意,一柄红蓝相间,龙首金柄的长剑悬挂腰间,随着走动轻轻摇摆,他一侧,李随安过富水县后,出门的精神头焉了下去,一路无精打采。

    跟在两人后面的屈元凤背着大包行囊,他身材高大,两三个包袱挂在双臂,丝毫不影响走路,百余里的路程对他脚力来说,不算什么。

    快至城池,陆良生邀了燕赤霞一起进去:“城中有位学业前辈,好些年没拜会过了,燕道友不妨一起过去吧?”

    到的城门外,看着进进出出的商旅、行人,盘查的士卒,燕赤霞不想麻烦,摆了摆手,走去墙根下。

    “不了,不了,燕某就在城外等,望陆道友能快些,我怕左正阳坚持不住。”

    “那边,不用担心。”

    陆良生安慰他一句,转头看向身后三个徒弟,给予一些铜钱。

    “为师进去片刻,你们四处买写零碎吃食。”

    “是,师父!”

    三人接过几许铜钱,看到师父牵过老驴的身形渐渐模糊,径直走进城门,李随安将手中十来枚铜子一抛,哗的又是一捏,半空抓过手心。

    “走走,那边来时,我看到有卖好东西的......”

    说着,鼓动宇文拓、屈元凤朝不远的城外路边小摊过去,燕赤霞压着膝盖,大马金刀的坐在木匣上,不时抬头去看天色,摇头叹出一口气。

    城中,陆良生牵着老驴走过繁华长街,叮叮当当的铜铃声里响在青砖院墙外,几颗苍松繁密树枝透着斑驳落在街道,走去前方高高的府邸大门,将缰绳松开,穿过两侧爬有青苔的石狮子。

    站在门口,伸手敲响漆红大门上的铜扣。

    吱.....的轻声里,门扇移开一条小缝,老迈的门房探出视线在门外的书生身上打量几眼,觉得有些眼熟。

    “这位公子,你找我家老爷?”

    “在下陆良生,老丈可还记得?”

    门内的老头微微张开嘴,拖出一声“哦”的长音,一经提醒,顿时想起这位曾经差点成为府里姑爷的书生了。

    他连忙把门拉开,将陆良生迎了进来,后者拱手谢了一番,望去满院盆栽老树,亦如往昔碧绿葱郁,不少地方还透着雅致。

    “周师身体近些年可还好?”随着门房下了檐下石阶,陆良生随口问了一句。

    “还好,还好,不过最近老爷身体有些抱恙。”

    对于府中的路径,陆良生熟悉,也不用门房通传带路,一路自行寻了过去,途中也有碰上曾经府里熟悉的丫鬟仆人,一个个惊讶欣喜的飞跑起来。

    “哎哎,你们快来看,谁来府里了。”“哎哟,这不是陆公子吗?!”

    “怕是不能叫公子了......”

    “那叫什么?”“不知道,别说话,陆公子过来了。”

    “你不还是叫公子吗?!”

    .....

    扎堆的丫鬟仆人细细碎碎的声音里,看着远处廊檐下走过的翩翩书生,与旁人询问几句,转了方向,走去书房。

    陆良生敲了敲房门,里面传出一声熟悉的话语:“进来。”

    吱嘎。

    门扇推开,披着衣裳,咳嗽几声的老人,从书案抬起脸,须发几年间几乎全白,看到进门的身影,有些浑浊的眼睛亮了起来,放下手中毛笔,拉了拉肩头的单衣,快步走出案桌。

    “良生怎的来了?!快坐快坐。”

    这书生与他也算有师生情谊,邀了对方坐下,取了茶壶,斟上茶水:“有好些年,没见着良生了,如今过得可好。”

    “问候之话,该是由晚辈来问才好。”

    陆良生从他手中取过茶壶,满上一杯,恭恭敬敬的呈给老人。

    令得周瑱手指虚点几下,笑着接过杯盏,抿了一口。

    “这种迂腐之礼,就不要再说了,快坐下,别站着说话。”

    一老一少齐齐落座,陆良生坐在老人对面,细细端详,自恩师死后,这几年,面前这位老人已是老了许多,眼神也没当初有时不时透有威严。

    这次过来,本就是见见他,聊些家常,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陆良生起身蹲去周瑱面前,让他伸出手臂,指尖搭在脉搏上。

    “周师这些时日怕是劳累过度,肝火上来,加上人老体弱,熬夜染了风寒。”

    褐漆木椅上,周瑱笑着摆了摆手:“国灭朝亡,老夫也是担心新朝对我旧朝百姓不仁,故此常写文章,呼吁读书之人,多奔走,为百姓报不平,谁想到身子骨经不住折腾。”

    手腕上,陡然一股温润之气蔓延,老人停下话语,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书生,只感这股温热顺着手臂蔓延全身,昏沉脑胀之感顿时退去。

    “周师往后就好好颐养天年,这方水土百姓,不会有闪失。”

    陆良生收回手,放下老人的袖口起身,回到座位上端茶抿上一口:“天下一统,只会对百姓有利,周师又有名望,不妨多让江南那些大族,放开心胸,多接纳新朝。”

    “这,难啊。”

    周瑱摇了摇头,“这里面盘根错节不好说,加上陈皇帝还未死,到处游说,免不了会让一些大族跟着动摇。”

    老人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这种凡间红尘事,有时候往往比修道还要来的复杂艰难,陆良生笑了笑,也就没有继续与周瑱谈论下去。

    书房坐了半个时辰,便是提出告辞,毕竟还有要事要做,陆良生也就不多逗留了,老人将他送出府门,回到书房,安静坐在椅上,看着桌面两盏清茶飘着余热,想起那位逝去的故交。

    ‘叔骅公,你有个好学生啊。’

    也有寂寞的话语低喃,自女儿重选夫家,嫁人后,就很少回来,只剩下老妻陪伴,府上总觉得空荡荡。

    清茶余温,热气飘去门外,风里摇曳的树梢,叼着蝉虫的鸟儿,飞去树顶,城池中,牵着老驴的身影走过熙熙攘攘的长街,走出城门,在打着瞌睡,脑袋一点一啄的燕赤霞耳边打了一个响指。

    “醒来,该走了。”

    不远,到处游走看热闹的三个徒弟也都回来,李随安还将买来的一些小零食,放去书架小隔间,蛤蟆道人看着果脯糖蜜,嘴角都咧到后脑勺。

    “还是这徒孙会做人。”

    系着绳子,推开隔间小门,就那么坐在边沿,悬着两条小短腿轻轻晃动,哼着曲儿,‘牵着老毛驴......后面跟着仨徒弟,一个冷来,一个傻,还有一个最聪明......’

    一边哼着,一边飞快挑选些小吃塞进嘴里。

    一路有吃有喝,还有李随安知情识趣的小子,颇为惬意啊,比跟着徒弟好太多了。

    之后的脚程加快,过了曾经的南陈都城天治,后面的道途越发崎岖不平,周围山势也变得陡峭。

    夏日暴雨有时来的突然,下了一个下午,天晴收住,陆良生等人此时到了贺凉州,路过当初某个地段,一向沉默高冷的宇文拓忽然停下,从包袱中翻出香烛纸钱。

    这是之前师父给的铜钱买的,难怪李随安买了零嘴,屈元凤分文未动攒着,只有他使了出去,却不让人看,一直到现在众人才知晓他买了什么。

    “我爹娘当初带我回来探亲,就是在这里遭遇不测。”

    看着插在地上的香烛燃烧,宇文拓拨开厚厚一叠黄纸点燃,朝一方空地烧去,出口的声音有些哽咽,有泪光在眼角闪烁。

    将最后一张黄纸投进火里,他抬起脸看去陪在一旁的陆良生。

    “师父,你可知道到底是谁杀害我爹娘的?”

    陆良生摇摇头,将他扶起来。

    “这个,为师不知,当日送你来的大和尚,见过那些凶手,可都蒙着面。”

    “可拓当日听出有南陈口音。”宇文拓捏紧拳头,虽然这三年读书明了心智,可父母之仇让他眉宇间多了许多戾气。

    “既然预谋行凶,岂会让人抓住把柄。”

    陆良生对这件事,也有过看法,眼下交给徒弟听,也不是不行,如今宇文拓也非当初十二三岁的年纪,说出来,也好过师徒间产生隔阂。

    “为师所虑则是只有嫁祸之策,才会露出行事不密,语言一道,从不能做为实证,他可仿说,我也可仿言,所以,为师猜测,真正行凶之人,绝非南陈这边。”

    听完这番话,宇文拓沉默陷入思考,一旁,李随安拍去他肩膀。

    “师父说的对,这种事一开始太假了,也只能骗骗你小时候。”

    “嗯,我省得了。”

    旋即,朝陆良生拱手躬身:“拓,谢师父指点,之后,我想去一趟大隋,看看家中其他亲人。”

    “嗯。”

    那边,陆良生点点头,牵过缰绳,拉着老驴继续上路。

    “带上你们出来,就是让你们历练一番,兰若寺后,就去吧。”

    叮叮叮.....

    夕阳照过来,映着一行人的影子斜斜拖在地面,迎着彤红的霞光,走去渡口,不日,渡船去往北面,朝着金州商雍过去,宇文拓渐渐摆脱之前的哀伤,一路上才有了点笑容,五人一蛤蟆,算上老驴,热闹的紧。

第两百四十三章 兰若、读书人

    宁侠镇位于北地金州商雍县以南二十余里,周围山势相对平缓,通往川蜀、北上之路通常会打这边过去,来往商旅多有在此处歇脚投宿,会些武艺的绿林、侠客也来这边打探消息,或谋一条活路。

    仅有的一条青砖长街,两侧夹杂数条低矮巷道,夏季刚过一场大雨,瓦檐滴着水滴,肌肉虬结的铁匠噹噹砸响铁锤,驱赶只询价不买的绿林人,高声叫骂的老鸨,数落楼里的姑娘,见到背负刀剑的客人进来,肥脸上挤出谄媚,粉屑簌簌往下掉。

    相对山脚小镇些许热闹的景象,北面延绵山麓,飞鸟拍着翅膀,黑压压的冲出林野,挂有水滴的树枝猛地一震,溅开的水渍打在飞洒的蓑衣斗笠上。

    昏暗的林子里,左正阳拖着长刀脚步踏踏掀起落叶飞奔,踏上一颗树躯,半空回身,刀自独臂挥开,朝后面怒斩而下。

    噗!

    破土钻出的根须一分为二断开,冒着青烟缩回地里,遁去地面,唰的蔓延过地上光斑朝兰若寺的方向回去。

    半空的独臂身形落地,竖起的蓑衣叶片一根根的贴合回身上,呼的松口气声里,左正阳垂下刀口,拖在地上走去附近青岩,靠去上面就在湿漉漉的青苔坐了下来。

    掏了掏间小皮袋里,他叹口气,将已被雨水浸泡发糊的干粮捧在手心,将就着吃惊口中,即便是武艺突破,几乎已到修道的地步,可面对吃食,和对面兰若寺里那只妖物,人力终究有尽。

    嚼口中绵绵的干粮,解开水袋灌了一口水,将糊口的食物冲下去,半个多月的时间,他几乎每日都去寻那妖物晦气,知道打不过,但能拖一时是一时。

    休息了一阵,抓过长刀从地上起来,再次走去兰若寺。

    “就当是磨练武技,修道心。”

    破口的步履踩过湿漉的枯枝,走过树隙投下的光斑,满是枯藤的石碑上,数只老鸦飞来,收拢羽翅落在上面。

    呜哇——

    不详的嘶鸣声里,左正阳手中刀柄一顿地面,望去破旧苍凉的寺庙,厉声嘶吼。

    “树妖,我又来了!!”

    声音洪亮震响,震的碑上乌鸦拍着翅膀飞离,不远的建筑,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要皮的树妖,吸人血肉精华,往后必遭雷劫,神魂俱灭!!”

    “树妖,敢掠人,为何不敢出来!!”

    一声声怒吼回荡,破落的庙宇四周墙壁犹如长廊,青墨点缀的飞天神***沉佛陀恍然一种怒目而视的错觉。

    寺后,倒塌的地灵碑旁,深幽的古井‘啵’的响起水声,沉去幽绿水层之下,泥沙被阴煞吹的弥漫,水草如人长发密密麻麻的,随着水波摇摇摆摆,间隙中,露出一处洞门,延伸水中甬道,有些许灯火光芒投在水面。

    破开水面之上,是宽敞的洞窟,四周洞壁陡峻重迭,显出许多怪模怪样的形状,洞顶之上钟乳参差倒悬。

    上了许久年月的青铜灯柱斑驳锈迹,靠在墙壁静静燃烧,偶尔还有轻微的风不知从什么地方吹来,豆大的灯火轻轻摇晃几下。

    唔唔.....唔唔唔......

    洞窟尚有几处洞口,其中一处隐约有捂口般的低声传出,五个被无数细小根须裹成粽子的身形立在地上,弥漫一股屎尿难闻气味。

    到了饭食时,根须挪出人的嘴,有汁液喂给对方,以免中途饿死。

    感受到嘴边的须茎挪开,王风赶紧噘长嘴,呼出一口气,赶紧低声开口。

    “诸位兄弟可还活着的?”

    话音刚落,周围顿时响起七嘴八舌的话语。

    “死不了!”“我等不同年同月生,要死肯定要一起啊。”

    “晦气,说什么死不死的,哎对了,你们是不是也吃那树汁?真是苦涩难以下咽......”

    这是马流的声音在说,像是在他旁边的张倜裂开嘴,挤出笑声。

    “哈哈,那我这边还好,味道不错,像是兑了蜜汁。”

    “那我这为什么是柑橘之味。”

    .......

    王风叹口气,看到伸来的根须,就算不张嘴,也会硬塞进来,索性一边吸一边开口。

    “困海苦做舟,相讥何太急。”

    周围其余三人沉默下来,最后一排根须笼子里,名叫宁采臣的书生使劲探了探脸,含着根茎,眼睛朝四人方向瞄过去。

    “四位兄台,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那边,四人齐齐张口:“闭嘴!”

    “哦。”宁采臣缩了缩脖子,继续让汁液灌进肚里,那味道极其难咽,头一次吃时,差点把胆水都给吐出来,可洞里根本没有其他食物,到了后面,不吃也得吃下去。

    有时那妖物也会过来看他们一眼,然后又离开,几人都不知道外面现在如何了,过去多久。

    钟乳石尖渗过水滴,滴答轻落昏暗的石室,另一侧洞窟,深幽宽敞,正中还有一张硕大的石床,四面挂有黑纱,墙壁处,宽大的黑底金边衣裙显出女人背影,望着一面铜镜,指尖轻柔的在面纱下揉捏。

    偶尔,侧脸听去外面兰若寺的动静,歪歪头想了片刻,继续揉捏,轻哼了一声。

    “又跑来,这次才不会上当。”

    某一刻,揉捏的手指陡然停下,偏头望去洞壁,仿佛看穿了厚实的底层,感受到什么,连忙提起裙摆站起来,仓促了几步,干咳两声,身子放平缓,走到洞门伸出手,黑暗里有挂肚兜的顽童小妖过来搀扶,这才踢着裙摆,莲步轻走去洞室。

    水滴从钟乳石尖滴落,原本还在吃奇怪枝液的王风见到一袭黑影轻摇慢晃显出轮廓,吓得闭上眼睛,往茧里缩。

    另外四人也吓得不轻,以为妖怪终于要拿他们开荤了,左右乱晃起来。

    “这位大姐,我们五个饿的皮包骨,磕牙,你到外面另外再找吧。”

    “是啊,我等读书人都瘦,经不起姐姐一口。”

    “满嘴胡言,我等读书人怎么了?!枉读圣贤典籍,读书人就该山崩而不改色,可是你们这样说话?要叫姥姥!!!”

    最里头,宁采臣弱弱的挤出声音:“姥姥.....”

    那边洞口站立的树妖,面纱下,听到这五人胡言乱语,红唇微张噗的轻笑,一拂黑纱长袖,转身离开,像是有什么急事,带着一众小妖,理也不理须茧里的人,化作黑烟渗去石洞。

    天光微斜,站在庙外叫骂的左正阳拄着长刀,靠着石碑一阵口干舌燥,眯起眼睛望去树隙后的阳光。

    “那树妖怕是不来了......”

    天光陡然阴了下来,林野枝叶狂摇,哗啦啦响成一片。

第两百四十四章 以为刀枪剑戟

    哗啦啦.....

    风声呼啸,林野狂摇乱摆,叶子胡乱飞扬。

    “果然还是来了!”

    左正阳一摆长刀,迈出的脚步,脚尖点地隐隐脱身离开的架势,视线前方,兰若寺四周院墙咕噜噜的水泡声起伏,氤氲贴地弥漫扩散。

    地面陡然松动,带出一连串‘咵咵’的声响,泥石迅速翻开,一道道黑影破土而出,涌动的白气汇聚,显出托着金色指套,莲步轻走的身形。

    这边,左正阳握紧刀柄,正要转身,就听重重叠叠的男女声响起。

    “黑山老妖,你终于来了。”

    黑山老妖?

    欲逃离拖延时间的左正阳,脚下一停,脸上表情愣住,顿时反应过来,这妖物还邀了帮手。

    ‘等等,一个千年树妖,怎的还要让其他妖物帮助?难道......’

    蓑衣哗的轻响,左正阳脸色变了变,斗笠下,微微侧脸看去那方寺前的树妖。

    ‘难道是邀那黑山老妖一起来享用人肉血食?’

    思绪间,耳中就听全是啪啪啪.....翅膀拍响的动静,刹那间惊鸟扇着羽翅四下乱飞起来,左正阳捏紧刀柄,眼睛眯了起来。

    远处的林野间隙,隐约有叮叮当当的声响传来。

    一对摇铃悬在驴脖轻摆,地面一层积叶印出蹄印,树根下的菌菇被猩大的长舌卷入驴口磨碎,仿佛听到有声音从远方传来,抖了抖长耳,抬起驴头回望后方的主人,翻起厚实的嘴唇,提醒的发出嘶鸣。

    陆良生伸手在它脑袋轻敲一下。

    “知道了。”

    稍落后几步的虬须大汉背负木匣,心中仍旧有些不安,走去书生一侧:“陆道友,那妖物与你可真的认识?”

    “认得,你听她不是在叫我吗?”

    此时距离兰若寺还有数里,陆良生为让这大汉放心,摊手招来书架插着的一柄长剑横在掌心。

    剑柄锵的一声自行化开一截。

    “呜哇啊,主人,本法......”

    “闭嘴。”陆良生不让它开口,指尖在剑首轻探:“寻着妖气过去,若有争斗将他们分开。”

    月胧剑拖出轻吟,径直飞去半空,眨眼间消失繁密的树枝之间,燕赤霞定了定神,望去那柄剑离开的方向。

    “道友,这是炼成仙剑了?”

    “机缘巧合罢了。”陆良生邀他继续前行,回头看了眼跟在后面的三个徒弟,笑了笑:“这月胧剑中灵识,乃是上次天治城中作乱大妖一缕魂魄,钻入剑内,被孕成了剑灵。”

    声音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就是有些.....贱、毒舌。”

    呃......

    燕赤霞看书生脸上一股无奈的表情,负手摇了一下头。

    哪怕巧合,也是天大机缘,岂是这种表情,真是不知福报,之后,还是叮嘱几句,让他善待剑灵。

    一行五人走去兰若寺时,那边庙外石碑前,左正阳一咬牙,提刀再看去对面的树妖。

    ‘我若再离开,那五个书生必定会死,当初面对普渡慈航,我也未走过,此刻岂能一走了之。’

    牙关紧咬,磨出‘咯咯’的刺耳声,握刀的独臂陡然一横,抖开蓑衣。

    ‘大不了鱼死网破——’

    念头划过脑海的一瞬,左正阳“啊!”的怒吼,脚步踏踏踏狂奔,爬有青苔的地砖随他脚步蔓延,一寸一寸粉碎溅飞。

    “妖孽——”

    横臂一转,刀锋呼啸抡开,跑动间,蓑衣木片齐齐竖起张开,声音长吼响彻:“——拿命......”

    最后‘来’字还未落下,空气陡然呈出凝固,跃去半空挥刀的身形后面,林间哗啦啦枝叶一阵乱响,剑光唰的冲出树林,带起无数枝叶飞洒。

    半空人影只感背脊发凉,手中斩去对面的刀口,触碰到了硬物,眼睛一花,火星都溅了起来。

    噹的一声,是他手中长刀断裂。

    独臂震的发麻同时,蓑衣木叶一根根竖起,左正阳被反震去地上,双脚保持不动的姿态,硬生生被推行两三丈远才停下,发髻凌乱,斗笠都不知弹去了哪儿,半截刀身飞旋落下,呯的插在不远。

    晃动发丝间,视线抬去半空之上,对面的树妖轻勾着金色指套,含在红唇间,目光之中,一柄古朴长剑悬空而立,剑气四溢,令得四周空气彷如都被割裂开,扭曲变形。

    树妖还好,她周围一群草精木怪面对半空剑气凌然的月胧剑,缩成一团,聚集在树妖裙边,一动不敢动,发出叽叽的惊恐叫声。

    剑面游云刻纹咔咔挪动,月胧转过方向像是在打量那边警惕的左正阳。

    “噫吁.....手劲挺大,别人两条胳膊都不如你。”

    左正阳下意识的看去空荡荡的手臂,捏紧断刀,不敢轻举妄动。

    不对,浓眉一皱,他看着这把剑有些熟悉,好像是陆良生那柄法剑,念及那个人时,对面那只妖物忽然动了一动,撇开身边的小精怪,面纱内露出欣喜,拖着裙摆快步走去前方。

    “树妖树妖,你为什么倒着走.....”

    半空,月胧下坠悬于地面,飘来飘去,嘶哑的声音从剑身飘出。

    “不是根须在下面吗?”

    “你该把腿举到头上.......”

    喋喋不休的话语里,传来左正阳、树妖同时怒吼出的一声“够了!”

    前者看了眼走来的树妖,身子都弓了起来,不管那柄剑是不是陆良生的,眼下大妖就在面前,何况还有一只尚未出现的黑山老妖,若能先斩一只,之后就好对付了。

    他脚尖压出一层泥屑,断刀垂地冲出的一瞬,就见走来的黑裙树妖忽然停下,重叠的男女古怪声音陡然化作一声清丽的女声。

    “黑山老妖!!”

    树丛窸窸窣窣一阵轻响,叮当的脖铃声传来,左正阳侧头回看,有四肢着地的身影渐渐显出轮廓,一股从未感受过的气机,令他感到浑身难受。

    非人非妖的气机.....

    喉咙间低吟出只有他能听到的话语,随着铃声、脚步声渐近,目光凝起的瞬间——

    哗!

    下垂的枝叶、地上灌木破开,映入他眸底的,是一头嚼着青草的老驴。

    哧哼昂哼~~

    老驴甩着尾巴昂起驴头朝他嘶鸣,喷出一口粗气,晃荡着臀上的书架,悠闲的转去一边,继续低头啃草。

    “这......”左正阳嘴角抽了抽,紧握刀柄的手,都不由松开些许。

    这时,他余光之中,过来的树妖陡然拉出一道残影,唰的从身旁一闪而过,扑去老驴后面慢慢走出熟悉的人的轮廓。

    “陆良生,小心!”左正阳本能的大喊出声。

    提刀就要冲去,下一秒,扑去的黑纱树妖就在视线之中,扑去书生身前,笑嘻嘻的蹭来蹭去。

    咣当。

    半截长刀从左正阳手中掉到地上。

    “不是......斩妖除魔的吗,这......什么意思?”

    望着那边好似主人和家中宠物亲昵的一人一妖,他脑子有些混乱了。

第两百四十五章 为师有个想法

    “老妖!”

    “老妖,老妖!!”

    高盘发髻抵着陆良生胸膛都有些散乱压扁,丝毫不在意这些的树妖,俏脸隔着面纱轻轻刮蹭,欢喜的轻喊。

    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林间窸窸窣窣一阵,燕赤霞和宇文拓、李随安、屈元凤三个青年走了出来,看到这一幕,垂下视线盯去脚背。

    李随安悄悄拉扯二师兄和四师弟衣角,压低嗓音。

    “这算不算师父在外面养的小的?”

    哼!宇文拓环抱双臂,瞥了一眼埋在师父胸前的树妖。

    “人、妖有别,师父可不会不知轻重。”

    半响,屈元凤附和的点点头,想到什么,又连忙摇头:“那师公怎么算?”

    那边,啃草的老驴身上,书架传出数声干咳,隔间小门吱嘎一声推开,短小的身形拖着烟杆,放下绳子,啪叽,摔在地上,缓缓起来,蟾眼严肃。

    三人连忙闭口收声,看去别处。

    远处,相拥的一人一妖分开。

    “不要叫老妖,叫陆良生,或者良生也可。”

    陆良生指尖绽出法力,将胸口上蹭的散乱的女子发髻梳理回拢,拍拍她肩膀,扶正拉开了一点距离,再这样下去,怕是在徒弟面前有些说不清了。

    目光看去那边失手落刀的左正阳,笑着拱起手。

    “左千卫,好久不见。”

    嘶~

    有吸了一口气的声音,左正阳回过神来,捡起地上断刀,眼神有些飘忽,拱手还去一礼。

    “陆公子。”

    视线在一人一妖上来回扫过,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开口说下去。

    陆良生笑了笑:“都没事了,还望千卫不要见怪。”随即,看去身旁的树妖,问起半个多月前掠来的五个书生可还活着。

    提着裙摆眼睛盯着书生一眨一眨的树妖,歪头有些疑惑。

    五个书生?

    书生是什么?哦,好像是有五个人,应该就是书生了,揭开一角露出红唇轻笑出声。

    “在水井下的洞窟,吃的好,睡的好,还用附近大树的根须给他们保暖。”

    陆良生慢走去寺庙,树妖迈着莲步轻快的在一旁蹦跳,裙摆飞旋洒开花朵的形状,戴有金色指套的手掌一挥,让那边成群的小精怪们散去。

    青丝飘转划过肩头,她侧过脸来问道:

    “对了,老妖,那两只狐妖呢?”

    “天快黑了,进去说话吧。”

    也朝后面的众人说了句同样的话,一人一妖便走去寺庙,燕赤霞背着木匣过来,看着左正阳手中那半截刀身,开口问了一声。

    “无事吧?”

    “无事。”左正阳摇摇头,从那边收回视线,看去走到身旁的虬须大汉:“到底怎么回事?陆良生来了,左某能理解,可黑山老妖怎么也是他?”

    “这个说来话长......燕某也就长话短说。”

    来的路途上,燕赤霞大抵从陆良生口中知晓一点原由,至于怎么变成黑山老妖的,估计当时叮嘱树妖,对方神魂不清,听岔了才闹的这么一出戏。

    “打半天,都是认识的?”

    左正阳看了看手中断成两截的刀,叹口气,看去走去寺庙的一人一妖背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邀着燕赤霞一起走去兰若寺。

    “两位师兄,咱们也进去吧。”

    三青年互相看了看,做了请的动作,一起跟着走去庙门,蛤蟆道人蟾眼威正严肃,看了眼四周。

    “怎么就不问老夫?”

    猩红大舌在头顶舔了一下,老驴哧哼朝他嘶鸣,甩着秃尾巴欢快小跑跟了上去。

    “这么多口水.....”

    蛤蟆看着蛙蹼上粘稠牵出丝的口水,两颊都鼓胀起来,骂骂咧咧几声,在地上草间蹭了蹭,见周围空荡荡,都去了庙里,远方传来悠长的狼嚎,顿时洒开脚蹼,拖着烟杆飞奔起来。

    “等等老夫!”

    爬上石阶,啪的一声摔去地上,浑不在意的又爬起来,“等老夫!”跳去门槛,双腿悬空踢腾几下,才翻了过去。

    ......

    天光降了下来,黑夜笼罩山麓,远方孤崖断壁上,狼的黑影仰去天空皓月。

    哇呜——

    悠长的狼嚎在远方夜色传来,老鸦飞扑落去‘兰若寺’的石碑上,眨动的眸子望去亮昏黄火光的庙门。

    两堆火光燃烧,小锅噗噗沸腾冒着气泡,蛤蟆道人系着围裙,垫脚站在几块砖石上,拿着木勺搅动汤锅,五个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的书生,瘫软的靠坐另一堆火边,有气无力看着那边篝火上架着的小锅,闻到米香,忍不住咽下口水。

    “这辈子,大概是我闻到最好闻的香味了。”

    “......那只蛤蟆,要是掉进去是不是就添菜了?”

    “嘘,此刻我等受恩于人,不可......乱说话,蟾蜍吃不得,至少剥皮......”

    马流话刚落,半空有东西翻转飞来,虚弱长脸转正回来,啪的一声,一只木勺直接贴在他脸上,脑袋一歪,嘭的昏倒在地。

    剩下三人,算上旁边的宁采臣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忙抬起竹竿是的双臂,又拱手又是作揖。

    那边,搅动汤锅的蛤蟆道人,冷哼一声,从围裙兜里洒了点佐料,跳下砖石,啪叽啪叽走来,将木勺从马流脸上取过手中,在围裙上擦了擦,紧抿蟾嘴,仰起脸扫过面前犹如小山的四人。

    “换做老夫当年脾气,一口吞了你们,不过放心,今天老夫吃素。”

    “是是!”

    “是我等饿的头昏眼花胡言乱语。”

    “素饭好啊,通便调理肠胃,我们也喜欢吃......”

    见四个书生作揖拱手,蛤蟆道人这才负着木勺转身回去,墙角左正阳与燕赤霞喝上酒水,看去走开的蛤蟆,再看去那边一人一妖还在说话,不免觉得脑仁有些疼痛。

    蛤蟆道人重新爬上砖石搅动汤锅,旁边不远,陆良生掰断一根枯枝投进火里,目光望去在庙里四处乱走的三个徒弟叮嘱几声,视线落回面前的树妖姥姥面纱上。

    “那两只狐妖暗地里在此处害人,吸人阳元,所以在栖霞山时,收了一只,化了一只。”

    树妖分出数条长舌与老驴一起在半空舞动,翻来翻去,听到陆良生的话,这才收回来,歪歪脑袋,沉吟了一下。

    “管她们的。”

    说完,张开嘴,继续伸出舌头分裂成数条,与老驴一起耍弄。

    呃.....

    陆良生愣了一下,原以为她会在乎那两只狐妖,眼下看来,根本没有照看对方的意思,那就难怪二狐会在她眼皮底下作孽。

    恢复了一些神智,不过看来,要想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恐怕没个三五十年是不行的。

    “对了,之前留在此处的几个老头呢?”

    “被狼吃了.....”

    那边,黑裙树妖舞着舌头,想了想:“老妖走了后,他们就跑了,我去找他们,已经被狼吃掉了,尸骨我埋去树下......嗯,不记得埋哪颗树了。”

    噗噗.....

    汤锅沸腾中,蛤蟆道人擦了擦脸上汗渍,看去周围人都等着开饭,不免有些心累。

    老夫真是太操心了。

    叹口气,准备叫众人开饭,脸上表情陡然一愣,一拍脑门,飞快跳下砖石,走到徒弟身旁。

    盯去树妖满嘴舌头舞动,环抱蛙蹼,蟾眼都眯了起来,压低话语。

    “良生,为师忽然有一个想法。”

第两百四十六章 暖兮一晨

    噗噗......

    粥香弥漫,陆良生舀过两碗稀粥,走去递给那边燕赤霞、左正阳,回来重新舀上一碗,吹了吹,坐到师父身旁,循着视线望去。

    “师父想到什么?”

    “记不记得,为师当初被祈火教带走的那些灵丹妙药,法门典籍?”

    蛤蟆道人沉下气,白花花的肚皮鼓了起来,眯起蟾眼,盯着树妖飞舞乱旋的数条长舌,负上蛙蹼,神色呈出严肃。

    “此妖被祈火教的人封印,就算神智不清,也是该有记忆的。”

    端着吹去热气的书生停了停,一些不好的记忆在脑海里回溯,当初怀义州瀛石山上的楼宇亭阁之中,那批妇孺被封在陶瓮里的画面,到的此刻重新占据思绪。

    若非当初寻找师父被盗的宝物,恐怕那些孩子和女子都被对方拿来人祭。

    火焰静谧燃烧,庙观安静下来,那边吃饭的左正阳、燕赤霞望了过来,就连瘫躺在地上的四个书生也没发出呻吟。

    陆良生将稍凉的稀粥放去师父身前,给火里投去一根枯枝,弹起些许火星升腾。

    “师父一说,这种倒是可行,祈火教之事,确实该做一个了结,再让他们继续下去,不知会有多少人被害。”

    靠去墙壁,书生阖上眼帘,想起三年前天治城中那晚,那个圣火明尊御空飞行的能力,怕是还要在他此刻元婴境之上。

    思绪间,取过书架法术典籍,籍着摇曳的火光翻了翻,没找到有效的办法。

    “......那圣火明尊的修为高深,穷我现在这般法力,就算找到对方另外驻地,也难以撼动,到时自己也会被摘进去。”

    “哼......”

    蛤蟆道人坐在地上,哼声里,本能射出长舌卷过循着火光飞来的蛾子,喝了一口稀粥,舔了舔嘴。

    “.....一个偷鸡摸狗之辈,若非为师实力大减,岂会让良生为难,你也是知道的,为师实力当初实力如何,想从前,数大宗门围困为师于山巅,那是法器蔽日,人山人海......”

    寺里安静,不久传出人的轻鼾。

    坐在地上蛤蟆挥舞蛙蹼。

    “.....硬是让为师杀出一条血路出来,要不是遇上一个老和尚,哎对了,就是上次那老秃驴的师弟,好在为师能打......”

    偏过蟾脸,周围疲惫的人都已沉沉睡去,就连那边的徒弟也靠着墙闭上眼睛呼吸轻缓。

    “就不能让老夫多说几句?”

    蛤蟆道人嘟囔一句,飞快将已凉的稀粥咕噜噜灌进口中,走去书架隔间,呯的一声,气鼓鼓将小门关上,钻进被窝里。

    夜色深邃而安静,摇曳的火光里,五个书生梦呓磨牙,手脚交叠抱在一起,墙角的燕赤霞捏着酒袋,偶尔惊醒,看了眼周围,见那树妖姥姥靠在驴子身旁呼呼大睡,才放心的合上眼睛。

    一旁的左正阳盘坐闭目,假寐中,梳理着这段时间的心得,随后,半个多月的疲倦终于涌了过来,脑袋靠着墙壁,变得空白。

    翌日一早,阳光照过片片林野,鸟雀跳着树梢欢快啼鸣,光尘在庙门飞舞,陆良生早早醒来,升火煮饭,趁着空闲绕着兰若寺四周的墙壁,看着往日留下的壁画。

    佛陀阴沉、神女仇怨,大抵是那日接到恩师噩耗时,心情极坏之下所画,眼下再看,不免有些戾气过重了。

    回去庙里,从书架拿了墨砚狼毫,开笔碾墨,重新在原来的基础上,添去细节,佛陀眼角勾勒上扬一撇,阴沉眼神化出一丝喜气,九天神女抹去嘴角几处线条,添出弧度,像是含笑而语。

    虽然附着了法力,可不敢给他们点上瞳仁,谁知道会不会蹦出来......

    “陆公子好雅兴。”

    身后庙檐下,左正阳垂着独臂斜靠墙壁,满是胡渣的脸上露出笑容,断臂之后,笑过的次数一只巴掌都能数过来。

    陆良生甩了甩笔尖墨汁,套上封套。

    “上次来时,还未画完,今日一早看了看,忍不住给他们添上几笔,让千卫见笑了。”

    放入袖里时,那边左正阳也走出檐下过来,两人一起绕着院墙慢走,不时也看去壁上的佛陀、神女画。

    “昨夜那只蛤蟆妖......”

    “是在下师父。”陆良生不隐瞒,如实解释了一句,笑道:“若非师父,我怕还是村中一个只顾种田、娶妻生子的农家汉。”

    一旁,左正阳跟着笑了笑。

    “左某没有别的意思,随口问问。”

    书生身材修长,气质儒雅,后者矫健威猛,一左一右倒也没有分高低,并肩走过前面的深井,沉默了片刻,左正阳开口问起昨夜听到的事。

    “昨晚,左某听陆公子与家师说的祈火教是怎么回事?”

    “一邪教。”提及这个教派,陆良生笑容收敛,停下脚步,看着脚前断裂的地灵石碑,声音清冷。

    “当年贺凉州大旱,千卫同为南陈人,该是知晓的。”

    左正阳点了点头。

    “知道,后来在京城也听过叔骅公与闵尚书详细说起过那边的凄惨。”

    说到这里,他顿时明白过来:“是这些邪人做下的恶事?”

    “不止于此,他们制造大旱,目的是为趁乱掠夺女子和孩童,装入陶瓮用来人祭。”

    “这群家伙该死!”

    左正阳低吼出声,蓑衣木叶哗的竖起,咬牙一拳打在墙上,残屑溅飞,印出一道拳印。

    自离开京城,踏上修行后,没了公职约束,性子一改从前。

    “陆公子,昨夜说的圣火明尊可就是该教幕后之人?”

    “是他。”

    陆良生点头,两人继续往前走去,拐过檐角,继续说道:“普渡慈航那事,他也跑来,夺走大妖之魂,不过此人修为太高,我没多大胜算。”

    走了一段,快至庙门那边,一旁行走的左正阳忽然停下脚步,陆良生回过头来时,他捏紧拳头压在腿侧,与书生视线交汇。

    开口说道:

    “斩妖除魔,此教与妖魔何异?算上左某一份!”

    “二位在说什么?”

    燕赤霞不知何时立在附近墙段上,手里还提着一只挣扎的野兔,跳下来朝两人晃了晃,兜里还有几味药材。

    “那五个书生体质太弱,给他们吃点补补身子。”

    说话的时候,左正阳指去提兔的虬须大汉:“他也可以算上一份。”

    “算上我什么?”

    燕赤霞有些发懵的看去面前的两位,只见陆良生笑着点头,心里更慌了,追上离开的左正阳询问怎么回事。

    天空,晨阳洒出一片金色,笼罩山林,蛤蟆道人走出庙门,打了一口哈欠,与一同出门的三个徒孙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林边,黑裙树妖牵着老驴在附近溜达,朝他们甜甜笑起,挥手打招呼,然后,被老驴一拖,拉在地上去了别处。

    叽叽~~

    飞鸟啼鸣,攀去檐角梳拢羽毛,陆良生站在檐下,温热的金色照在脸上,目光眺望远方。

    “老孙怎么还没来。”

第两百四十七章 牵魂引梦之术

    陆良生念及想到的道人,此刻正全力朝这边飞驰,晨光渐渐升上日头,来往行人商旅的官道一侧山峦,林野间一道黑影如脱弦利箭,卷起的落叶,身影过去,半空的片片叶子又纷纷扬扬飘下。

    沙沙沙.....

    膝盖贴有两张神行黄纸双腿迈出残影,片刻,跃过一颗大青石,手指横胸一捏,身子遁去土里,只留一顶道帽还在地上。

    顷刻,一条手臂重新探出,抓过帽子缩回地下,顶起的小土包这才飞快朝前蔓延。

    能见到山下名叫宁侠的小镇,道人钻出地面,挂着草屑、泥土,随手掏出两个白面蒸饼,边走边使劲扯去嘴里。

    “本道眼看就要金丹大成,非要让出来,一路上也不说等等......得亏知道兰若寺在哪儿。”

    嘀嘀咕咕说了一通,孙迎仙拨开前面悬垂挡路的树枝,就见一头老驴欢快飞奔,绷紧的绳子拖着黑裙女子就那么从他面前拖行过去。

    呵呵.....哈哈哈哈.....

    那女子竟还笑出声来。

    “这什么情况......”

    写有‘兰若’的石碑,盘坐上面的蓑衣斗笠身影,让他一阵眼熟,道人走过去低头朝斗笠瞅了一眼。

    左正阳睁开眼:“看什么,陆良生在里面。”

    “瞅一眼不行?不过,老左啊,你怎么也在这里?”

    见对方说完一句不再回答,道人撇撇嘴径直走去寺庙,不远还有正将野兔剥皮的虬须汉子,忍不住在对方木匣多看上一眼。

    走去庙门,见到大喇喇躺在檐下的蛤蟆道人,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脚步加快。

    “老蛤蟆,又晒太阳呢?”

    蛤蟆道人侧了侧身,半睁蟾眼,朝他挥了一下蹼:“这时候不晒,难道等正午的时候晒?等着吃蟾酥啊?!走开走开,别挡太阳。”

    庙里,响着宇文拓等人读书声,孙迎仙一进去,李随安放下书本,挪嘴示意阁楼上面,接着重新将脸埋回书后。

    道人咧嘴笑了一下,蹬蹬蹬踩着木阶跑上去,正瞧见陆良生给一尊石佛摆正,靠去木栏,咬了一口半块没吃完的蒸饼。

    “千里迢迢的,叫本道来做什么?!那妖怪就是上次你带着的吧?傻乎乎的,在外面被老驴拖着玩儿呢。”

    嘭的闷响,陆良生将沉重的佛像放去神台,瞄了瞄是否对齐,才回头笑道:“别靠木栏,小心掉下去。”

    拍了拍手上灰尘,走去道人一侧,从他手上掰了一小块丢进嘴里。

    “本来也没什么事,昨晚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知道你会不会。”

    看了看手上被掰去缺口的饼子,赶紧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回道:

    “什么事?不会又是分离魂魄一类的吧?”

    “不是。”

    话语停了停,陆良生转过身望去庙门,听到有些女子欢笑拖行的声音,沉吟了片刻:“那个树妖,你知道的,她曾被祈火教的人抓过,我想从她记忆里知道祈火教其他驻地。”

    “哦,牵魂引梦之术。”

    “你会?”

    “不会,就听过,不过也不难。”

    说到这里,孙迎仙有些发难,这种术法算简单的,可也要看施术的对象是谁,从书生的画里意思,是要从那树妖记忆里找寻有关祈火教的线索。

    可.....曰尔老母的,那树妖是千年大妖啊,哪怕神志不清,也过不了对方修为那关,要是反噬,跟寻死没区别。

    尖嘴猴腮的脸上表情犹豫,陆良生看他表情,大抵猜出道人的顾虑。

    “我来。”

    “呐,这是你说的啊。”

    陆良生点头:“我说的。”

    不久,吃过午饭,放了三个徒弟出门溜达,陆良生带着道人去山下买了香烛、黄鸡,借着正午阳光正盛,两人在寺上阁楼布下法阵,又让燕赤霞从旁协助。

    懵懵懂懂的树妖坐去阵中,道人割了鸡喉放血点在符纸、降妖镜,牵了红线系在树妖颈脖、指头两处。

    而令一头,连去铜镜。

    陆良生点燃一根檀香插去佛像前的香炉,盘坐面对铜镜。

    “记着,灵识入铜镜,一有不对,离开出来!”

    虽然道人之前说话有些推诿,可临到头了,还是将师父留给他的这面铜镜做为媒介,一旦触动树妖本身妖魂修为,也好有东西抵挡。

    听到道人叮嘱,陆良生缓缓闭上眼睛,籍着元神出窍的经验,意识顺着法力牵出的丝线,在空气中延伸至对面的铜镜。

    原本亮黄的镜面陡然荡起一圈涟漪,呈出黑色深邃下去,原本懵懂好奇的树妖此刻像是被催眠了一般,闭上眼睛安静下来。

    呼呼.....

    响起了轻微的呼吸声。

    ‘入梦。’

    念头浮现的一刻,陆良生漆黑的视野间,隐隐有亮光在尽头绽放,随后射出晃晃白光推开黑色从天尽头推延而来,瞬间将他四周笼罩。

    亮光一晃儿过,视线变得通明,所站的位置是一处高坡之上,四野葱郁,延绵的山脊绿林在微风里起伏。

    “这就是树妖的记忆?”

    陆良生仿如感受山风从脸颊吹拂,伸出手,一片花瓣落在他掌心,下一刻,巨大的声响轰的从一侧山头传来,震的他脚下山坡都在动摇。

    掌心花瓣飘远,偏头望去的一瞬,有女声凄厉嘶喊。

    “大姐走啊——”

    一袭粉黛花色衣裙的清丽女子浑身燃着火焰,在陆良生视线里划出一道火焰轨迹,轰的撞去不远一面山壁,无数桃花瓣在撞击下飘散开去。

    桃妖?

    陆良生挪移过去,还未靠近,一道黑裙身影从天而降,也如普通女子般婀娜,径直从他身边过去,想用法力扑灭浑身燃起火焰的女子。

    “姐姐,走啊!他们要抓你!”

    桃花妖身上火焰不是凡火,凄厉嘶喊声里,根本扑不灭,一身法力都在烈焰中蒸发,渐渐显出树躯原形,眨眼间烧的焦黑。

    黑裙树妖抬起脸来,回望身后,陆良生跟着转去视线,那方山头数道人影御空而下,当中为首一人,发髻整齐,面容威严,金边红底衣袍,上面绣满火纹,目光却是阴冷。

    “显出原形,随老夫走!”

    断崖下,黑裙女子双臂伸开,双手出根须钻去地面,望去那人的目光,也同样冰冷。

    “我会杀了你,吸干你一身修为!”

    “......再踏平祈火教!”

第两百四十八章 树妖姥姥梦中那人

    土石飞溅,火焰倒伏的画面转瞬在陆良生视野,滔焰铺天盖地席卷天空,空气被抽离的扭曲,下方无数岩石泥土冲向覆盖而下的火海,在中间推出一条明显的痕迹。

    轰——

    法力震荡,火焰、土石震荡,巨大的波纹都在双方术法、妖力下荡去四周,山石林野齐齐被削的崩裂,就近的一个山头,硬生生被移的光秃秃,带出噼啪的崩落声,轰然倾倒下。

    “哈哈,千年树妖修来不易,本尊亦不杀你,乖乖就缚!随我回紫翎山!”

    滔焰翻涌推开撞来的土岩,分出成百上千四处穿梭游动,火克木,何况他手中之火也非凡火,乃是五色庄求来的法宝,专门为今日而准备的。

    黑色衣裙的女子双手抽离地面,转身遁去地下,想要躲避这滔天火光。

    天空传来悸动,施火身影陡然收回放出的滔焰,抬头望去远处山峦,一道人影手握浮尘,扎着道髻,轻抚长须正看过来。

    圣火明尊顿时躬身下拜,山头那人影,目光带着笑意,印有阴阳八卦宽袖一拂。

    声音犹如雷声滚滚而来。

    “小妖,你往哪里去!”

    袖口陡然洒开,四周林野狂摇朝着山头那人袖口倒伏,树身噼噼啪啪折断,像是无穷般的吸力,那地上泥土岩石悉数倒卷飞去半空,藏于地下的树妖也生生被扒了出来,卷去半空。

    “啊啊啊——”

    婀娜窈窕的身形倒卷挣扎,发髻散乱的嘶吼:“.....你们将来必不过三灾五劫!!!”

    黑裙树妖身形仿如被缩小,迅速被吸入那人袖口之中,片刻,山头响起法言。

    “妖物过后再来取回。”

    山下,圣火明尊低头跪伏,连带他身旁几人一起拜倒在地。

    “是。”

    ......

    看到树妖被收入那人宽袖,陆良生颇有些眼熟,下意识的去摸宽袖,之前他用紫金黑纹葫芦收白狐妖何其相似。

    ‘原来树妖是被那人收走的,抖抖袖口,就这般厉害......’

    可惜只是梦中记忆,无法感受到对方虚实,不过既然已经知晓地名去处,那之后就剩最后一步计划。

    陆良生收拾心情,准备离开退出灵识,然而,就在瞬间,陡然侧脸望去那处山头,原本只是树妖记忆中的一幕,却没有碎去。

    那边,持浮尘道袍的人影像是看到了他一般,缓缓转过脸来,像是看到了他一般,双眸含电,洞穿一切。

    ‘不好!’

    陆良生迅速解去灵识,沿着过来的灵线飞退,延绵葱郁从视线慢慢消失,黑暗犹如潮水席卷而来。

    嘭——

    摆在神台的降妖镜炸裂,吓得一旁的道人跳了起来:“燕赤霞,帮忙!”

    护持一侧的虬须汉子不敢大意,手呯的拍在木匣,一柄柄小剑带着法光飞出沿着陆良生、树妖一圈钉进地板,盘坐地上,双手结出发法印,双唇飞快嚅动,念出一段段安魂定魄的法咒。

    孙迎仙手上也不慢,咬破食指沿着牵引陆良生、树妖的红线,抹去鲜血,另只手翻出两张符咒呯呯两下贴去一人一妖后背。

    “四方鬼神,听我敕令,护佑红线不断,此方系魂陆良生,精神不灭,肉身不倒.....”

    祭词念叨,滴血的指尖压在不停抖动的红线上,不敢挪开分毫,道人脸上泌出一层细密汗珠滑落下巴,一滴滴往下落,将胸襟都打湿大片。

    “本道快坚持不住了,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楼下,坐在墙边,伸展两条小短腿的蛤蟆道人,放下食谱,抬起脸望去楼上,飞快起身攀爬木阶。

    看到炸碎的铜镜,还有满头大汗的道人,洒开脚蹼飞奔起来,然后一跃而起,直直撞去徒弟。

    也在同时,孙迎仙猛地一吼:“陆大书生,醒来啊——”

    滴血的指尖下,红线发出‘嘣’的颤音,直接断开,蛤蟆道人也在瞬间撞在陆良生腰侧。

    盘坐微倾的身形眼帘抖了一抖,陆良生陡然睁开眼睛,喘出一口粗气。

    视野间,佛陀正坐神台,摆在上面的铜镜碎裂一地,香炉里檀香断成两截,落在台上飘起余烟。

    道人含着流血的指头叫嚷,话语嗡嗡的传来,蛤蟆道人挺着白花花的肚子摇摇晃晃在转圈,不停揉着头顶,燕赤霞喘息着靠在墙壁,汗水正顺着须尖滴落。

    外面,还有老驴的嘶鸣、左正阳在林间挥舞刀锋的声响,真实感终于回来了。

    陆良生撑起膝盖擦去脸上汗渍,法阵中的树妖,身子一晃,嘭的栽倒下去,伸手探去额头,原来只是睡沉了。

    不由失笑一下,走去歪斜挂满蛛网的窗棂,将它推开。

    ‘那人到底是谁.....’

    陆良生深吸了一口这片山间清新的空气,感官逐渐回拢清晰,想起山头那人身姿有些熟悉,却又从未见过。

    身后,感官清晰,道人的话语喋喋不休的问来。

    “喂喂,问你话呢。”

    “......你在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可见到谁了?”

    “是不是被妖魂困扰,或者被对方容貌迷惑......喂,陆大先生,陆公子,听到本道说话吗?”

    蛤蟆道人捂着脑袋一屁股坐下:“别叫他,神魂未定。”

    “我到树妖梦里了。”

    这时,陆良生收回思绪,之前的情绪也平复下来,看去师父、道人、燕赤霞关切的目光,走去旁边坐下。

    “也见到她被如何收走的,圣火明尊背后还有一人,可惜太远看不清容貌。”

    道人不干了,从地上起来,拍拍屁股后面灰尘。

    “呐,一个圣火明尊修为就够高了,他背后的人,修为恐怕已经是仙人了,顶不住!”

    灰尘弥漫,蛤蟆负着蛙蹼微微侧过脸:“若当老夫恢复当初......”

    不等他说完,陆良生开口打断,说道:

    “只对付圣火明尊,和祈火教。”

    眼下走到这一步,陆良生不甘心就此放弃,“他在树妖梦中说过一个地方,或许那边才是他真正的洞府。”

    “听老夫说.....”

    道人越过挥蹼蹦跳的蛤蟆,朝楼梯走去,连连摆手:“不去不去,还不如先回栖霞山再修炼,等本道到了金丹,学会天降雷光之术,到时候炸死他!”

    雷?!

    陆良生看着道人,表情陡然怔住,旁边的蛤蟆停下挥动的蛙蹼,看着孙迎仙眨了眨眼,缓缓转过头,与同样看来的徒弟对视。

    齐齐点下头。

    “天威难触,神雷降之,百邪皆伏!”

    孙迎仙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到那边师徒直勾勾盯着自己,下意识的后退,顶在木柱上,灰尘簌簌的落去他头顶、肩上。

    “喂喂,你们看本道是什么眼神。”

    哈哈哈!

    靠在墙壁的燕赤霞胡须张开,豪迈的笑出声,引得道人偏过头大喊:“你又笑什么?!”

    虬须大汉停下大笑,撑着木匣起来,摊摊手。

    “我也不知道,看气氛紧张,缓和一下!”

    那边,陆良生捡起师父放去肩头,将地上的树妖横抱怀里,看去道人时,这才将想法说了出来,听的孙迎仙道帽‘嘚儿’的立了起来。

    “你不是快到金丹了吗?到时,去圣火明尊家里渡劫,怎么样?”

第两百四十九章

    听到陆良生的话,道人脸色发白,将道帽按回去,跟着走下木阶,喋喋不休的比划手势。

    “你这可是把本道架火上烤!”

    “不去不去,雷还没劈下来,本道就被对方给劈了!”

    “......除非万无一失!”

    木阶自人的脚下连续呻吟,陆良生将树妖抱去已熄火堆旁席子,给她盖上薄毯,目光扫过那边看书的三个徒弟。

    后者连忙埋下头时,才开口继续说道:

    “又不是现在,你到金丹也尚需些时日。”

    道人微微张了张嘴,走下楼梯,看了看周围,指着自己。

    “就一定要本道?”

    燕赤霞也跟着下来,像是明白陆良生的话里的意思,将木匣放去墙角,拍去淡红衣袍上的灰尘。

    “渡劫之雷,修道中人岂能轻易触碰,若是别人应劫的,更会沾上因果,那圣火明尊乃邪魔外道,又非圣人,更加爱惜羽毛,见了天雷,必然躲的远远。”

    陆良生点点头肯定了对方的话,现在不过是先将计划敲定,真要过去,还需要时日,外面天色转红,夕阳照了过来。

    升起篝火,加上小锅煮上饭食,多了五个书生,两天里,从家中带出的粟米也都不够用,道人、燕赤霞在外面打了一些野味添置进来,这才足够他们一行十来人吃上一顿。

    做好了晚饭,一群人围在一起,碗筷不够,用叶子、树枝代替也是一样,出门在外风餐露宿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没什么丢脸。

    饭菜齐活,摆去地面,眨眼间,唰唰筷子残影几个起落,盛有肉食的碟子,瞬间空下来,还在原地晃动,五个书生也是饿慌了,叠着肉片、蔬菜在碗里大口大口刨进嘴里咀嚼。

    “你们也太快了。”

    道人端着碗,筷子悬在半空还未落下,盯着只剩几片菜叶的盘子,扫过众人埋头扒饭,连忙将碗里的粟饭赶进盘子里,又将盛肉的碟子残余油水一股脑倒进盘里,与饭搅合一起。

    “怎么说,之后本道要入虎穴,也不说给我留点!”

    筷头哒哒触动盘底,吃了几口,油荤下肚这才感觉有些舒爽。

    吃完饭,天色也黑尽,五个书生还需将养身子,去了旁边火堆瞌睡,陆良生邀了道人、燕赤霞又去了寺庙二楼,商议起细节,顺道给孙迎仙渡去法力,让他加快触动雷劫。

    过得一阵,盘在火堆旁的蛤蟆道人睁开一只眼,就瞧见道人满脸通红,大汗淋漓的从楼上下来,两种不同的法力在他体内汇聚,蒸腾出的热量那是常人难以承受的,好在孙迎仙是修道者,体质能承受得住。

    庙里火光摇曳,五人轻微鼾声里,道人敞开道袍不停的抖动散去蒸腾热气,靠在墙壁有气无力的问道:

    “本道可知你从不是性急的,怎么这回急于去对付祈火教,真为了不让对方继续为恶?”

    蛤蟆道人咧开嘴,单眼瞥去一旁的书生。

    “他就是一个烂好人。”

    火光映红俊秀的面容,沉默了片刻,陆良生往火里递进一根枯枝,火光里,嘴角勾出一抹笑。

    “也不全是。”

    话语停在这里,没有再说下去,或许正如师父所言,他就真的是个烂好人,不过还有一点,三年前,他将寿元分给师父,寿命真要算下来,顶多还有三、四十年,后面是否还能精进修为平添寿命也未可知,若是能尽早将事情都做完,剩下的时间,也可专心修道,游览名山大川,然后,等红怜修成法身......

    安静中,他翻过《山海图志》打发时辰,或许将来也可寻访书中记载的这些地方看看,说不定还能碰到书中提及的凶兽神兽。

    第二天早晨,兰若寺便是热闹起来。

    “可不可以不去?”

    “陆良生,你干什么.....”

    “哎哎,别用绳子!”

    过得一阵,道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唔唔的呜咽在他口中发出,全身捆缚丢在了地上。

    不远的老驴终于可以到别处去了,兴奋的驮着书架撒着蹄子来回蹦跳,蛤蟆道人收拾佐料,负上葫芦踢去老驴让它安静,方才顺着绳子爬上隔间,将腰间捆的扎实。

    提断刀的身形上前,看了眼地上被捆起来的道人,朝前方的陆良生点头。

    “就按之前商议,左某先带这五位书生去山下小镇安置调养身体,稍后,便赶过来!”

    “有劳了。”

    五个书生里,王风、马流、张倜、赵傥都有点情面,不能置之不理,安置山下宁侠镇也算尽了能力。

    陆良生朝左正阳拱手还去一礼,旁边的燕赤霞颇为洒脱的走去一边。

    “燕某就不说了,独来独往惯了,紫翎山是吧?那下月十一,便在那里等候!”

    说完,一个纵身跃去林野,脚尖点过枝叶,树梢晃荡间,身形消失在晨光里。

    待人走完,陆良生让黑裙树妖化作之前第一见时的灵根木,后者歪着脑袋想了想,一摆衣裙,卷起一道黑烟。

    片刻,黑烟消散,站在原地的是一个翩翩公子,相貌竟与陆良生倒是有些相似。

    “我说的灵根木.....还能变回去吗?”

    看到与自己八九分相同的容貌,颇有些诡异,那边树妖翻了翻眸子,裙摆飞旋,下一秒,长袖纹凤凰倾洒翻卷,裙罗拖地,一袭杏衣薄纱勒出硕硕肤白,纤腰转动,长袖滑过脸颊,睫毛微颤,俏目轻眨,勾出妩媚。

    一旁,道人忘记叫喊,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喉结‘咕’响起吞咽口水的轻声。

    陆良生哭笑不得,挥手让她变回去,比划沟通了片刻,树妖这才化作一根半臂长的灵根木。

    装去书架后,将道人横去老驴背上,牵过缰绳,在道人呜咽声里,走过这片山麓,去往商雍县,沿途打听关于‘紫翎山’的事情。

    .......

    阳光在天云间延伸南面,金色的晨阳在栖霞山这片天空,躲在云后。

    阴沉沉的天气里,像是一场大雨要来。

    山林摇曳,堆起干草的田地间,农人扛起锄头,提着水壶在小沟洗了脚,套上草鞋哼着乡间荤曲儿,走去村口。

    身后的田野间,一道丹红的身影匍匐稻草上,狐眼闪过哀愁。

第两百五十章 画皮妖

    昏沉的积云从远方天尽头缓缓飘来,逶迤的山麓间,风声变得大一些,不远的村落传来农人归家、孩童放学的喧闹。

    红狐眨动眼眸,有些落寞的看着这一幕,蓬松的长尾摇摆,闭合的长吻里传出时有时无的呜咽。

    狐声哀鸣。

    曾几何时,她与姐姐飞驰山林,虽然是妖物,可也自由自在,为了修炼,也会寻找山上的樵夫、独行的商贩、赶考的书生,化作美丽的女子,吸取他们的阳元。

    正如人为了她们身上的皮毛,而捕杀她们,道理都是一样的。

    只是不明白,同样的事,为什么最后的遭遇都是不一样的,那些捕杀猎她们皮毛的猎人可有受到惩罚?

    可惜姐姐已经不在了,而她现在也被罚守这片土地,帮助在这附近山里遭遇不测的人,可是,终究是被约束的。

    轰——

    天空一阵雷声滚了过去,一滴豆大的雨点落在她鼻尖,撑起上身,听到前方山道间赶路的商旅大声吆喝,挥动鞭子驱赶驴车。

    “加把劲!”“要下雨了!”

    “车辕陷坑里了,后面的别急!”

    一抹狐影轻巧的跳去附近草丛,看着数人推着拉满货物的驴车,前面还有人拽着缰绳使劲拉扯一头驴子,车架下的轮子陷阱泥坑,起起伏伏几次差点上来,最后都回落下去,惹得后面一同赶路的其余车辆无法通行。

    眼看大雨要下来了,不免有人大急。

    “雨点打下来了!”

    “前面的,使把劲儿,可行?”

    前面也有人回头大吼:“那你来啊!嚷什么嚷?!”

    草丛里,看着这幕的红狐,张开狐吻,朝车辕陷入泥土的驴车吹了一口气,原本小半个轮子都在坑里,像是被无形推了一把,轻易了上去。

    “哈哈,终于上来了,肯定是红怜神显灵!”

    “过几天路过时,咱们来拜拜,听说挺有灵的。”

    “......去前面找到避雨的地方再说,快走快走,别挡后面的人。”

    稀稀拉拉的雨线里,叫嚷说笑的几人赶着驴车匆匆远去山道尽头,躲在草丛间的红狐妖吐出一口气,耷拉着耳朵也准备离开,去往山林避雨。

    像这样的帮助人,已经有十多次了,起初还有些助人的新鲜,到了后面,反而越来越思及曾经的生活。

    还是看着这些人在自己身下享受,然后被吸干元阳时的表情,最是畅快。

    ‘你想出去.....’

    走去山林的红狐陡然停下,软乎乎的肉垫压着一根树枝,悬摆的长尾都将在半空,她连忙偏头看去四周林野,雨点打着树叶正哗哗落下来。

    ‘只有你听得到。’

    渐大的雨声里,那道淡淡的话语,仿如就在耳边响起,红狐毛一根根立了起来,弓起身子,呲牙发出‘嗬嗬’的低吼。

    片刻,那道声音又来。

    ‘我没有敌意,不用紧张,小狐狸,告诉我,你是不是想离开,回到无忧无虑的山野生活?’

    红狐弓着身子,呲牙警惕的瞄去四下:“你是谁?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知不知道这里是栖霞山,若是让陆先生发现你想要捣乱,会把你收入葫芦。”

    ‘哦?就如你姐姐那样?’

    那声音淡淡,语气却有着轻佻,就像吹气般在红狐耳边轻响。

    ‘.....那你怕吗?千辛万苦才修炼成妖,一眨眼呀,就化作一滩浓水,你害怕吗?’

    连这些事都知道.....红狐炸毛般立了起来,身形狐形人状,利爪一挥,将垂下的一根树枝撕成数段落去地面。

    走出两步,狐脸环顾四周,露出吻口两侧獠牙:“你到底是谁?出来!”

    ‘呵呵.....不用紧张,我没有恶意,不过这里我不会显身,那边的庙,还有你妹妹在监视周围......你想离开这里,不妨来陆良生常待的那座山上。’

    “我不会来了的。”

    ‘来啊,想离开这里,就来找我,否则你要在这里待上百年,甚至更久。’

    不理会红狐的低吼,那声音说完这句,不再她心里涌起,凭空消失了。

    哗哗——

    大雨倾盆,打在林野间的雨声掩盖了周围所有能听到的一切,红狐重新化作狐狸走去湿冷的洞穴。

    看着伸出洞边的树根滴答滴答落着水渍,停下脚步,立在原地许久,转过头望去林野外,铅青色的雨幕里,雨线连接天地,远方逶迤的山峦显得神秘。

    ‘出去.....’

    她目光投去四肢上的白绳,瞳孔一缩,转身迈开四肢,拖着长尾冲去田野,冒着大雨几个起伏越过了一侧的陆家村,跑向西面的栖霞山,沿着泥泞的山道飞奔,大雨冲刷的黄泥溅在了皮毛上。

    不久,颇为狼狈的站上断崖一颗大岩上,看着崖边的老松、茅庐小院。

    “我来了。”

    ‘就知道,你会过来,小狐狸,你进茅庐来。’

    云海在山间翻涌,避雨的鸟雀在附近枝头看着雨中一只红狐跳下大岩,警惕的盯着那边茅庐,她知道那是陆良生居住的草屋,就算人离开,也还有法力维持,轻易不敢靠近。

    小心翼翼走到篱笆院门,望去对面的门扇,裂开长吻低声开口。

    “我就在院外。”

    ‘呵呵,真是胆小的小狐狸啊。’

    吱嘎一声,门扇打开,一道人影坐在里面对着铜镜梳理青丝,翠衣薄纱勾出袅袅婷婷身材,微瞥去的眸子,有着勾魂夺魄的神采,盯着外边的狐狸,红唇上翘微张。

    ‘这下可以放心了吗?进来吧,这里的禁制,我熟悉的很。’

    “你的样子!”

    红狐走进院子几步,盯着里面梳妆的美人,一种熟悉感,好似哪里见过,竟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目光左右看去四周,果然如对方所说,陆良生布下的禁制像是打开了一个缺口,能容她进去。

    “你说能让我离开,现在可以告......”

    茅庐门边,红狐转回头,正说出‘可以告诉我......’声音陡然刹住,眸底映出的女子,哗的一声,像一张剥开的皮大张开,平铺在空气里,美貌的女子面容还印在上面正朝她微笑。

    “你?!”

    惊恐的一声从狐妖口中冲出的瞬间,茅庐门扇呯的阖上,平铺开的皮囊扑来,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犹如一颗巨大的肉球。

    红狐在里面嘶鸣挣扎,四肢乱蹬,在肉球上凸起一道道挣扎过的痕迹。

    不多时,挣扎的动静消失,圆滚滚的皮囊裹着狐身缓缓化出女子的形状,从地上站起来,玉腿轻分,裸足轻踩地面,迈出门槛时,已是轻巧精致的绣鞋,身上红纱长袖,五官玲珑精美,眉心点出一抹朱红。

    推开门扇,摊开手心接去房檐落下的雨水,感受到了凉意。

    “呵呵......”

    “哈哈哈——”

    女子一挥长袖,扫开雨帘,轻飘飘的飞过山间,越过下方雨幕中的山村,村外的庙观,陡然亮起一道法光。

    空中的画皮挥手将光打偏。

    “好生在庙里待着当你的泥塑吧,陆良生是我的!呵呵呵......”

    尖锐声音轻笑,画皮转身,飞去远方,转眼消失在铅青的山势、雨幕当中。

    ......

    与此同时,北方商雍,阳光灿烂,此起彼伏的蝉鸣之中,陆良生牵着老驴来到商雍城外,走进一家茶棚。

第两百五十一章 分别

    “糖葫芦,好吃又好看的糖葫芦!”

    “炊饼,我家娘子亲手坐的炊饼,还热乎呢!”

    “西北羊肉馍馍,保证假不了,味道不对,也要钱.....”

    行人熙攘,恍然城中闹市。

    从宁侠镇北上的南来商旅,牵牛拖马在城外盘踞,聚在一起抱成圈子交换各自的消息,路边摊位,小贩翘着锅边大声吆喝招揽生意,也有做皮肉买卖的女子悄悄拉着恩客走去远处的林子,引得周围懂行的人起哄笑骂。

    一片鱼龙混杂。

    “挑好的学。”

    陆良生端过一杯茶抿了口,筷头敲响桌子,那边四下张望的李随安还有屈元凤赶忙将头转回来,唯有右侧的宇文拓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对外面的热闹并不放在心上。

    茶棚里,忙活的伙计拖着木盘过来,将一碟碟小菜放去桌上,最后才放下硬菜,声音都变得响亮,引得邻桌的客人余光瞄来。

    “四位客官,这是你们点的半只炙鹅,烤了许多时候,客官来的时候正是羽毛退尽,油脂溢表,这商雍城里就数我家的地道。”

    相比长途野外路摊,商雍城常有南来北往的商旅聚集,像这样的茶棚也大多兼顾饭肆的买卖,菜品自然也多了一些。

    “呵呵,小哥能说会道,有劳为我们介绍菜式。”

    陆良生放下筷子拱了拱手,袖口中摸出几文铜钱放去伙计手里,后者笑嘻嘻的收去腰间缠带内的小包。

    大抵也懂里面意思,靠近这位施了小费的客官。

    “客官可有其他事打听?”

    “确实有。”

    问路之举,时常都会有,倒不需隐瞒,陆良生知道像这种地方,来往客流交汇的伙计,消息方面往往要广一些。

    “我四人想去紫翎山,不知道小哥可听过附近或者其他州有这座山名?”

    “这.....”伙计皱起眉头,想了片刻,摇摇头:“客官问的地名倒是有些偏了,据小的知晓,附近也没有什么山叫这么文雅的名字。”

    “小哥不妨再想想?”

    这时,其他桌客人叫伙计添菜,陆良生也不好强留人,让他先去忙活,想起了再说也不迟。

    “那行,四位客官先吃饭,等会儿小的再过来。”

    伙计一搭抹布,提着木盘就朝刚才叫他的那桌过去,端了菜,又忙招呼进店的新客,手脚动作颇为麻利,两边都不耽搁。

    茶棚一片喧闹,李随安、屈元凤拿着胡饼就着茶水,不时扯下一片鹅肉塞进口中,吃的香甜。

    一旁,宇文拓搁下筷子:“师父准备让弟子三人何时离开,独自修行?”

    听到这话,李随安两人停下咀嚼的动作,望去另一侧的师父。

    陆良生放下茶盏,思虑了一下,之前有说过离开兰若寺后,就让三人离去,各自历练一番,倒是忙着想怎么应付祈火教,将事给忘了。

    “嗯......你不说,为师差点将这事给抛到脑后,这样吧,等会儿出了商雍地界,你们三人分去一点银钱,好路上使唤,至于去哪里,也由你们自己决定,历练多久或者,途中有难以应付的,可用为师给你们的法器传讯,也好知晓方位。”

    一听之后能独自行走历练,李随安都忘记啃胡饼,盯着桌上茶水嘿嘿直笑,屈元凤摩挲着下颔长出的短须,看去宇文拓,两人情义从还在胖和尚身边就已经接下,既然同来,肯定也要同往,大抵是要随宇文拓去往长安。

    之后,吃完饭陆良生又让打包了烤鹅和几块饼子,店家伙计过来结账。

    “一共六十八文,对了,客官,你之前问的,小的实在不知,不过向店里其他客人旁敲侧击问了一遍,倒是有个商贩知道,他说是在贺灵州东北面,哪里快挨近大海,离此大概千余里路程。”

    伙计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位,随身携长剑,除了一个长短须的青年身材壮硕,其余三位,看起来不像能出远门的,尤其来时还牵了一头掉毛的老驴,更不可能走那么远的路。

    “四位想要游览名山,何必走那般远,千里迢迢,路上还不知有什么凶险。”

    “谢过小哥好心提醒。”

    结完账,陆良生取过打包好的烤鹅、胡饼提在手中,放去书架,朝走到棚口揽客也在送别的伙计拱了拱手,便是牵过缰绳,拉着老驴绕过行人熙熙攘攘的官道,向东走去人少的林野间小路。

    挥手解去驴背上施展的障眼法,捆的跟粽子似的孙迎仙被放了下来,陆良生打开荷叶包裹的烤鹅、胡饼摆去一块石头上,随手朝道人身上挥了挥。

    绳子自行滑落地上,孙迎仙连忙吐出口中的布帛,揉捏胳膊:“有你怎么对.....”

    撕开的烤鹅塞进他嘴里,将他话堵住,陆良生拿着剩下的一半,走去书架,蛤蟆道人早早系了围裙,盘腿坐在隔间里等着了。

    “快快放下。”

    蛤蟆抓出磨成粉末的作料洒去上面,使劲闻了一下,探身伸蹼,“不用管为师,良生自去忙吧。”

    然后,呯的将小门给关上。

    陆良生笑着起身,看去那边徒弟,从袖口中掏出一袋碎银,递给宇文拓:“分别时,将银钱与两位师弟分一分,为师也就不说什么分别的话,只须记得,不可外面胡作非为,残害生命,否则就休要在外人面前,提及为师名字。”

    也非生离死别,三人也有各自修为在身,寻常事自己就能应付,何况只有放手,这三个徒弟才能有所磨砺。

    “为师该教的,也都教给你们,往后修行,还要靠你们自己。”

    说着,陆良生挥了挥手。

    “缩地成寸之术,你们也会,想栖霞山了,就来住上几日,去寻各自的道。”

    宇文拓看着手中还有余温的钱袋,冷漠的脸上,表情有些犹豫。

    “师父,那祈火教一事......”

    李随安也点点头:“是啊,师父,虽然我巴不得现在就闯荡江湖,可你的事。”

    “为师的事,你们掺和不得。”陆良生笑起来,能听到徒弟说出这番话,心里自然是高兴的,至于祈火教的事,他自然不会让这三个刚有点道行的徒弟参与,爱惜羽毛,他陆良生也会。

    “都不必多说了。”

    道路往来行人较少,待到没人走过,陆良生袍袖在三人面前一拂,原本还想开口劝说的宇文拓等人,视线一花,周围景物都在天旋地转,身子轻飘飘的腾挪,待到视野稳定清晰下来,已经来到商雍城其他方向了。

    三人互看一眼,叹口气,将银钱分了,跨上各自的行囊,李随安性情洒脱,抬起宽袖一拱,朝两位师兄弟拜别。

    宇文拓与屈元凤随后跨上包袱,提着法剑向北而去,他想要回去看看亲族,以及查清父母的死因。

    .......

    天光璀璨,陆良生坐去狼吞虎咽的道人身旁,双手压在膝上,听着恼人的蝉鸣,心里反而更加安静了。

    “其实,你也舍不得吧。”嘴里包胡饼的道人嘟囔的说了一句。

    陆良生看去枝叶间隙照下的光斑,在斑驳里笑了笑。

    “是舍不得,三年相处,怎么也会有感情。离去也好,雏鸟终有离巢时,褪去软羽,才能展翅高飞。”

    休息了一阵,他深吸口气,将分离的情绪释放开,在道人肩头拍了拍。

    “走吧,我们也该上路了,千里迢迢,说不得途中也有不少光怪陆离的事情。”

    “同往!”

    道人尖嘴猴腮脸上露出笑容,纵身跳去老驴背上,靠着书生坐下,翻出一张神行黄符,啪的贴在驴臀。

    还在啃草的老驴瞪大眼睛抬起头,哧昂长嘶,受惊般撒开蹄子,唰的卷起一道长烟,飘去灿烂的阳光。

    陡然晃荡的书架内,半块烤鹅突兀的撞进蛤蟆道人口中,脑袋都大了两圈。

    “彼其娘之......”

    模糊的骂声,随着飞奔的老驴隐约响起。

第两百五十二章 山野之趣

    晨阳升日云间,苍树成林,枝叶一片片在风里轻轻摇曳。

    斑驳落去的树梢,花斑麻雀抖开羽毛,从枝头跃起,展开翅膀飞入阳光,顷刻,一枚石子打来,直直坠去地面。

    道人挎着黄布口袋跑来,捡起麻雀与兜里几只一起,蹲去路旁,施了火符将鸟毛烫去,不远,听到铜铃声由远而近,这才将这几只鸟收起。

    “跟着本道,可饿不着你们,前面好像有处水潭,再弄两条鱼上来!”

    过来的老驴抖动长耳,后面摇晃的书架内,蛤蟆道人推开小门,探出脑袋。

    “两条不够,多钓几条。”

    “知道了,知道了。”孙迎仙收了布袋,草丛里蹭了蹭手,兴奋的跑去前方,转眼就消失在林道尽头。

    叮叮当当脖铃声里,老驴后面,陆良生捧着两本《山海图志》边走边看,一路过怀义州转道向北,也没碰上什么古怪稀奇的事,倒是处处可见百姓安居乐业、城池兴盛,看得出将来几年,陈朝完全收复,百姓生活该是不会太差。

    杨坚到底是个好皇帝,祈火教一事过后,抽空过去看看,若是可能,绘出一幅盛事画卷给他,不知道能否给这隋朝平添一份气运。

    边看书册、边走路,心里还想着别的事,脚下林间泥路饶是崎岖,也没让他磕绊一下,想着长安那边时,一根狗尾巴从旁边草伸来,女子笑嘻嘻的声音里,在陆良生脸侧逗来逗去。

    正是化作人形的树妖,摘去面纱,容貌精致美艳,不过树是无性,有时这树妖也会作怪,变成男子的模样,一次,道人想上去套近,哪知这树妖转过头来,是燕赤霞的脸,吓得接连两天郁郁寡欢,到的出了怀义州地界,才有所转好。

    陆良生取过逗来的狗尾巴草,轻敲去笑嘻嘻的俏脸额头:“为何那两只狐妖,要称呼你姥姥?”

    “因为.....老啊,就像这样!”

    几岁孩童般的神智,让这千年树妖颇为开朗,双手一遮面容,再拉开,变成苍老的妇人,连带一头乌黑高盘的头发,也都变得全白。

    窈窕的身子微弓,倒是真有一番老态龙钟的模样。

    “老妖,是不是很厉害啊?我看有些从兰若寺过去的人,有些很凶,把其他人给吓住,所以我在她们面前就很凶,不过,在老妖面前就不会。”

    陆良生将那狗尾巴草还给她:“为什么不会?”

    黑裙树妖舞着那根草,欢快小跑去前面,裙摆洒开,脸转过来笑得妩媚,语气却有一丝顽皮。

    “因为你是老妖啊,我记得你!好像认识了好久好久的。”

    阳光里,老驴啃着青草悠闲的在前面走,一人一妖说笑跟在后面,书架里,蛤蟆道人架着腿,坐在门边,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绳子,敲了几下烟头,重新点燃,惬意的靠去背后横放的葫芦,嗒去一口,亮着圆鼓鼓的肚皮,吐出烟雾。

    ‘老夫感觉......再这样下去,快不知进取了啊......当年可是直逼妖王的啊,呱......’

    “再抽一口。”

    想着时,忍不住又嗒去一口,前面忽然传来道人的声音。

    “中午就在这方吃饭!”

    陆良生停下话语,带着树妖一晃,来到老驴前面,牵过缰绳走出两侧树林,视野变得开阔,几座葱郁小峰立在远方,过去的方向一块隆起的地势形成两半高低,有山泉潺潺流去下方五六丈的水潭,水面飘着树叶,走近了看深绿不见底。

    放了缰绳,取过书架的锅碗,陆良生让老驴自个儿去周围玩,看到那边折断树枝,正给上面系细线的道人,不由笑道:

    “何必那么麻烦。”

    “那你有什么办法,画画?”

    道人看到书生展开一张空白画轴,便将手里的树枝丢去地上,拍了拍灰尘走过去:“你这更麻烦,要不是本道不想破坏此处风景,几记掌心雷下去,还钓什么鱼啊,鱼姥姥都给你弄上来。”

    “也知晓此处风景甚佳,正好垂钓也攀附风雅了嘛。”

    陆良生笑着边说,手上笔尖沾了沾墨汁落去画卷上,树妖也忍不住探过头来。

    只见,洁白纸面,青墨随笔尖游走,拉出一条长墨,陆良生挽开握笔的手腕宽袖,轻轻抖动,墨汁点缀出几道环节,墨竹竿有了雏形。

    手腕少抬,笔尖只留丝毫在上面,蜿蜿蜒蜒勾出一条鱼线,随手又是在线末勾勒,鱼钩成型。

    陆良生搁下毛笔,袖口往上一拂,伸手从上面一抓,墨色的竹竿连着鱼线鱼钩神奇的从画里托了出来,而画上又变得空白。

    道人连忙在纸上摸了摸,眸底透出惊骇。

    “你到元婴,能画虚为实了?”

    “只能化一些小物,死物。”陆良生挥了挥鱼竿,能感受到上面有他法力凝聚为实,“好比这鱼竿、或一些桌椅小凳。”

    看到道人目光灼灼望来,顿时明白对方想说什么,挥手将他脸推开,走去潭边,拂去一块石上灰尘,幻出鱼饵挂去钩上。

    “想都别想,画一个美人,那也没灵魂。”

    “不够意思。”道人嘟囔了一声,走去升火架锅。

    树妖笑嘻嘻的凑过去,蹲在一旁,“那我变给你看吧。”

    听到这话,孙迎仙急忙闪去一边,埋下脸,心有余悸的连连摆手。

    “还是算了,万一你要是突然变成庙里的菩萨、神佛什么的,本道怕会被雷劈死......”

    不多时,炊烟袅绕升起,树妖惧火,也就不跟道人多说,跑去找老驴。

    阳光倾洒,照拂这片安静老林、深潭,陆良生持着鱼竿扯上一尾小鱼,抛去后面升火煮饭的道人时,隐隐听到地势高处林子有声音响起,像是有人在唱歌。

    “......迈过山坎,有那村,未过门的婆娘望天边........盼着阿哥夜半爬墙来......”

    有些荤气的山歌随着林间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走到这边,一个背着几捆柴的老叟停下声音,看到下边水潭边,一袭杏纹白衣袍的青年在钓鱼,脸上表情愣了一下,直到那边的青年朝他笑起来拱手施礼。

    那书生笑容温和,又谦和有礼,老叟连忙学着对方的礼数拱手还礼。

    北面人口稠密,山中有民居也属正常,陆良生将鱼竿插去石头缝里,走上高处。

    “老人家,正好我等路过此地升火煮饭,没什么柴禾,不妨将你背上几捆卖一捆给我如何?”

    看到递来几枚铜钱,老叟犹豫了一下,还是矮下身子,将捆好的柴禾取下一捆放到地上。

    “不够的话,这位公子再拿一捆。”

    “够了够了。”

    将铜钱递给这老汉,陆良生与他攀谈几句,顺道问了一下地方,又问了贺灵州该走哪条道近之类的。

    这边攀谈中,水潭里‘啵’的轻响,漂浮的鱼线陡然向下一拉,绷紧起来。

    在书架打着哈欠,晒着太阳的蛤蟆道人瞥去一眼,就见鱼竿在石缝里要左右摇晃,见徒弟与一个老叟还在说话,嘟嘟囔囔的起来,吧嗒吧嗒踩着蛙蹼走了过去。

    “唉,钓个鱼都钓不好,还得由老夫亲自来。”

    蛙蹼合抱去鱼竿,连接水里的鱼线四下游移,猛地一沉,蛤蟆道人刚抱着鱼竿,就觉一股猛力拉扯,瞪大眼眶,短小的身形与鱼竿一起嘭的栽去潭里。

    听到声音道人偏过头来,平行的视线又什么都看不见。

    “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老蛤蟆?”

    书架旁,没声音回应。

第两百五十三章 小青蛇

    “老蛤蟆?!”

    道人丢了枯枝,站起来,不远拉着老驴的树妖听到动静小跑过来,四下张望,好像听到水声,指去水潭边。

    顷刻,荡有涟漪的水面,嘭的破开溅起水花,蛤蟆道人“呜啊......老夫.....”的一声里,抱着鱼竿,落回水面飞速左右乱晃,推开一道道波纹飞速游移。

    道人严肃的盯着水潭手舞足蹈在水面滑行的蛤蟆,想起数年前,对方掉去蓄水池的一幕,重新蹲回火堆,继续传柴烧火。

    “还以为掉水里,原来游水去了。”

    挥手让树妖别急:“老蛤蟆不会泅水,此刻怕是在学,不用担心。”

    水潭中,雨线一紧,抱着鱼竿漂浮向前浪的蛤蟆道人猛地一沉,眨眼没了踪影。

    咕噜噜.....

    只剩几道气泡冒出水面。

    “那个....”树妖微微张合嘴,指尖点点水潭,转过头看去孙迎仙,“......那只小蛤蟆好像沉......去了,你不看看?”

    “!”

    道人表情愣了一下,柴禾一丢,拔腿就跑去水潭,水面风平浪静,只有十多片枯叶飘着,轻轻荡漾。

    此刻,陆良生正谢过那老叟,打听清楚此地何名后,将一捆柴禾提在手中回走下去水潭,就见道人正在脱衣裤,坐去地上,鞋袜也一并丢去旁边。

    “你这是要下去戏水?”

    “戏姥姥个腿.....”

    树妖眉角挑了一下,道人摆手:“不是你这个姥姥。”随即,手指去水潭,朝陆良生说道:“师父掉水里去了,本道这不是去捞他么。”

    捧了一点水拍去胸口,不等道人跳下去,水面蛤蟆面朝下,软趴趴的浮了起来,陆良生掐出指决正要将师父托悬水面,忽然,一动不动的蛤蟆道人,保持不动的姿态,斜横着漂到潭边。

    靠近了这才发现,蛤蟆胖鼓鼓的腰身上,缠了一圈青影,一靠近潭边,细长的青影松开,滑入入河底,蜿蜒游开。

    隐隐能看出一条小青蛇,有人指头粗细。

    “老蛤蟆?”“快醒醒!”

    道人指头弹弹蛤蟆脸颊,这边陆良生指尖聚出法力轻按去师父白花花的肚皮,滩水顿时从他鼻口喷出出三道水箭,猛地打挺坐起,脑袋连着肚子朝两边看了看。

    “咦,老夫的鱼呢?”

    陆良生松了一口气,从书架取过绢帕给师父擦了擦身上水渍,“师父要吃鱼,等会儿就是。”

    走去潭边,招手吸来水面漂浮的鱼竿,重新挂上鱼饵,蛤蟆道人飞奔跑去书架隔间,换了套衣裳,安静的坐去旁边,指着下沉的鱼线,使劲拍打徒弟裤腿。

    “快拉上来!”

    陆良生一抬鱼竿,一尾草鱼破出水面,落去地面,一个劲儿的跳动,拍着尾巴哗啦啦的响。

    “师父,这条鱼够大,午饭有的吃了。”

    树林、小潭,加上阳光灿烂,蝉鸣此起彼伏,老驴悠闲甩着秃尾,仿如一群逢春踏青的人,说笑嬉闹。

    出门在外惯了,做饭菜的手艺不说多好,但也都驾轻就熟,道人利索的给鱼破肚去鳞,宰成数块盛去大碗里腌去腥味。

    蛤蟆探身朝碗里闻了闻:“多放点米酒、姜、盐腌入味,老夫吃食方面可是行家,刚掉水里,正好驱寒。”

    “行。”

    道人嘿笑放入腌味的佐料,搅拌和匀,掰了几根存放袋里的小葱:“青鱼放小葱,撑死老蛤蟆”

    “讨打!”蛤蟆跳起来,蛙蹼敲去道人膝盖,陆良生和树妖忍不住笑出声,一旁啃草的老驴哧昂长嘶两声。

    吃过午饭,收拾妥当准备离开这方,陆良生走去潭边,拱手朝潭底拜谢。

    “承蒙你恩,无以报答。”

    袖中掏出一枚丹药,“此药虽不是仙药,但也可助长生气,还请笑纳。”

    “让为师来。”

    蛤蟆道人不知什么时候从那边过来,扯了扯徒弟的袍摆,让他将手中丹药递来,捧在双蹼间。

    “老夫不欠人情,此药就当谢礼,望你早日褪鳞化人,修得正果。”

    轻轻一抛,丹药落去潭边浅水,沉去水面一瞬,一条青色小蛇蜿蜒走来,张开口就将那枚杏黄丹药吞进肚里,

    像是能听懂蛤蟆道人的话,小青蛇钻出水面探出蛇头朝岸上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点啄脑袋,身子在水里翻了一个涟漪,欢快的朝潭的另一边游了过去。

    蛤蟆道人负着双蹼看着涟漪消失在水面,转身感叹了一声。

    “老夫当年也是像这么一个小潭里出来的。”

    “那师父为什么不会游水?”陆良生捡起他,放去肩膀,过去帮忙收拾书架挂去老驴后臀。

    蛤蟆盘在徒弟肩头,歪了歪脸,“为师如何知道,有灵识以来就在潭底,后来才跑去潭边。”

    “说的好像是师父石雕沉在水里一般。”

    陆良生本就是一句玩笑话,不过他记得曾经入南陈参加殿试时,有宦官介绍过,当初宫中有一只望月金蟾雕塑被人盗走,莫非是师父?

    但想了想,很快将这想法抛却脑后,虽然妖怪里也有山精石怪吸日月精华而化形,可要做到师父当初那般本事,怕是几乎不可能。

    离开小潭,牵着老驴走上地势的高处,回头望去,潭边的岩石上,一抹细小的清影盘卷朝着他们吞吐蛇信,高高竖起上本身点点啄啄,像是在道别。

    “山水相逢,便是缘,告辞!”

    陆良生笑了笑,还去小蛇一礼,一卷袍袖,踏去北上贺灵州的道路,潭边,盘卷的小青蛇看着书生、老驴消失的方向,迅速爬下石头,细鳞蔓延过凌乱的泥石,窸窸窣窣朝着那边追了上去。

    ......

    夕阳在天云照出彤红,老鸦立在附近一颗枯树‘哇’的啼鸣。

    离开那处小潭数十里之遥,陆良生、道人一路行来,已是黄昏时分,山间道路崎岖难走,时而施展法术,时而缓行观赏山水风景,倒也惬意。

    天色将暗,原本准备林间露宿的两人两妖一驴,走上前面的山岗,夕阳残红笼罩之中,一个小镇的轮廓沐在夕阳下。

    一侧密林近挨,另一边是断崖延绵,远处看,镇子中间一条笔直的大路延伸去北面,正好可从这方去往贺灵州。

第两百五十四章 夜投小镇

    夜色推去残阳最后一抹红芒。

    山下的小镇亮有几处人家户的灯光,房檐低矮,狭长的街道砖石不平,残有泥泞水洼,天色黑尽,偶尔从某条巷子传来几声犬吠。

    汪汪汪汪——

    家狗狂吠,薄雾茫茫的街道,一片中间方孔的黄纸飘飞,贴去地上,随后被落下的驴蹄踩了过去。

    陆良生与道人牵着老驴走进镇子,尚有亮光的窗棂先后熄灭,能听黑暗里窗棂吱嘎关上的声响。

    “怎么回事?这日落而息也太早了吧?”

    道人看去四周,有些摸不着头脑,片刻,一拳砸在手心:“莫不是这镇子里闹鬼?!”

    “不知道,前面有家客栈,先去投宿,向店家打听一番,若是有鬼,顺道帮这里百姓除了就是。”

    从这里经过歇息一夜,若真有鬼作祟,帮这里居民除害,不过随手而为,耽搁不了多少时辰。

    前方一家客栈还亮有灯火,远了看,有些惨白惨白,一个店家伙计正将门关上,听到铜铃声,还是忍不住抬了抬脸,一个杏纹白底衣袍的书生牵着一头老驴过来,旁边还有个尖嘴猴腮八字胡的道士。

    伙计把着客栈大门,探出一张脸小声问道:

    “两位有何贵干?”

    走近这家客栈,陆良生看到本该门口的大红灯笼,却是两盏白纸灯笼,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奠’字。

    看来家中有白事,虽然不便,可这镇不大,想必也就这一家客栈,陆良生还是问道:

    “不知可否投宿?”

    “两位客官,不行,掌柜家中有白事,这两日都不开张做买卖。”

    那伙计眼睛向上看了看夜空,似有些焦急,说完这句,呯的将门给碰上,道人呲牙咧嘴的冲过去,使劲拍响:“白事又怎么样?本道不忌讳,有张床就行!”

    那边叫喊里,陆良生抬头也顺着刚才店家伙计的视线望去夜空,月光阴冷,一朵阴云缓缓飘去遮去一角。

    也没什么奇怪的。

    想了想,叫过那边还在叫门的孙迎仙,拉着老驴干脆继续朝前走走,看看有没有其他客栈。

    从金州过怀义州到的北方,两人几乎都是在山野间度过,偶尔也有住店,不过那也是数天前的事了。

    “不就是办丧事嘛,挪个地儿有张床,咱们也不忌讳。”

    “可能别人忌讳。”

    说完,这条街也走的差不多了,黑漆漆一片哪有第二家客栈,陆良生笑了一下,翻翻袍袖撇去身后,看来今晚又要在外面睡一宿了。

    “老陆,你瞧那边还有一家亮着,咱们过去借个宿。”

    顺着道人看去的方向,街尽头临街房檐下,一个老头正搬长凳进去。

    “老丈!”

    听到忽然一声叫他,老头吓了一跳,本能的跨进门槛躲在门后,探出半张脸来。

    见是两个陌生人,心里反而送了一个口气。

    “两位什么人啊,唤老汉何事?”

    虽然开口说话,但人还躲在门后,大有一个不对就关门的架势。

    “自然是良人。”

    道人挎着黄布袋,一个闪身窜去房檐下,随意拱了拱手。

    “就是想跟老丈打个商量,能不能借个宿。”

    屋内灯火照出门隙,老包着头的老汉眯起眼仔细看了看道人模样,肥大的道袍套在瘦小身板,像个猴子穿上衣裳,鬓发随意挽起,看上去就不像个正经出家人。

    赶忙摆手。

    “不行不行,没床给你。”

    “这位老丈。”

    老头就要关门时,檐外牵驴的陆良生,松了缰绳,上前拱手,先一步开口。

    “这位道长与我长途跋涉,前往贺灵州,路经贵地,原本是要投前面那家客栈的,可那家有白事,我两又无地方可去,恰好看见老丈还未关门,便过来冒昧打扰,这位道长连续几日风餐露宿,又染了些许风寒,语气多有不好,实在对不住。”

    说着,朝孙迎仙眨了眨眼睛,后者瞪回去一眼,连忙咳嗽几声。

    听到响亮的几声咳嗽,对面房门多打开了一点,老头见说话的是一个书生打扮,语气温和有礼,这才退开,取过桌上油灯探出门,照了照两人和后面的驴子,书架上挂有锅碗,便是点点头,将门完全打开。

    “进来吧,老汉相信你们。”

    “多谢老丈。”

    陆良生拱手作揖,牵着老驴跟着老头绕过房檐去了后面一侧小门,老头举着油灯,看着他将驴子系去院里的树。

    “你们俩从哪儿过来啊?”

    “嗯.....金州。”

    原本想说江南,想及这边不知道对南方人态度,陆良生便随口说了金州,系好缰绳在老驴头上拍了两下,使了一个不许胡闹的眼神,跟着老头走去前面屋子。

    “这位公子进屋小心点,门槛有些高。”

    进屋时,老头特意叮嘱了一下,还将油灯放低一点,照亮书生脚下,陆良生留意了一下,这门槛有些年月的老木不同,可上面一节颜色较深,明显额外钉上去的。

    “老丈,你家门槛怎么这么高?”

    屋内宽敞,除了灶房与这室连在一起,不远还有两个房门,挨去右壁有通往阁楼的木梯,只是有些年月了,想来几年、或十几年前,该是颇有余钱的人家。

    油灯放去桌上,灯或摇曳间,道人抢先从老头手中拿过茶壶倒了两杯水,老汉走去将长凳搬过来,邀了两人坐下。

    “不止我家的高,这镇上,还有附近几个村儿,家家户户的门槛都高。”

    道人来了兴趣,民间怪异之事,他颇为喜欢听,忙给老头也倒了杯水递过去。

    “这里面有什么说道?”

    “唉,能有什么说道,还不是防.....”老头声音停了停,犹豫了一下,目光看去通往外面的房门,门栓插上没有。

    半响,才开口:“二位是外乡人,初次来这里吧?以前也有不少商队走这里过,现在都很少来了,你们二位年轻人也真是来前不先打听打听。”

    “怎么闹鬼啊?男鬼还是女鬼?你瞧瞧本道这身什么?”

    孙迎仙抖了抖身上道袍,又从黄布袋里翻出几张符纸拍在桌面:“哪里有鬼,你带本道去,保管帮你们治得服服帖帖。”

    老头看了眼道人,又看了眼桌上的黄符,摇摇头:“要是鬼还好,可道长啊,那东西.....唉,老汉都不知道怎么说起。”

    陆良生眉头微蹙,不是鬼,难道还是妖不成?

    “老丈不必顾虑,你只管说就是,反正我二人也过路的,就当听听奇闻怪谈,将来走到外面若是遇上高人,求来帮你们解灾。”

    油灯摇曳,夜间飞蛾绕着豆大的灯火飞舞,老头叹口气。

    “那就权当我跟二位闲聊解闷了,公子和道长有所不知,这镇子以前都还好好的,自从打仗以后,兵荒马乱了一阵,齐国亡后,怪事就出来了,镇子周围方圆二三十里,凡是家中办白事,停在灵堂的死人,深更半夜忽然爬了起来,把守灵的人吸食了。”

    死人爬起来?陆良生修道这么久来,还是头一次听说,莫非闹僵尸?

    视线投去道人,后者领会,手指在桌下飞快掐算,随后悄悄朝陆良生摇了摇,大抵意思是:

    这附近没有阴气汇聚形成的养尸地。

    老头见两人没有多少惊讶的表情,以为不信,坐在那里苦笑。

    “以前老汉我也不信,两位现在所住房子,就是当年家境还算殷实时所修,家中还有贤妻,一个儿子,十年前,老妻病亡,儿子见我老弱不让我守灵.....”

    声音停顿,微微发抖继续说了下去。

    “.....可早上醒来,老朽儿子面目乌青,身子都已经僵了,而老妻就坐在这屋外的院子里树下。”

    外面夜色深邃,三人围着破旧方桌叨叨絮絮的说起话中,镇里犬吠声偶尔响起,风从街尽头吹来。

    客栈两侧的白灯笼亮着烛光轻轻摇晃。

    沙沙沙.....

    客栈后院老树枝叶摇摆扫过屋檐,挂有白布的房里黄昏的灯火照出来,隐约能见堂屋中间,穿着寿衣的身影躺着,脸上盖有白布。

    相隔一个帘子,店家伙计睡在一张临时拼凑的木板上盖着被子,代替掌柜守夜,战战兢兢的盯着帘子后面亮有烛火的灵堂。

    呼呼.....

    风挤进门缝,烛火明明灭灭,盖在灵堂尸体面部的白布一角,在风里掀来掀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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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088/ 第一时间欣赏大隋国师最新章节! 作者:一语破春风所写的《大隋国师》为转载作品,大隋国师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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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国师介绍:
手中握笔,可书文章千篇锦绣,可画山川大河繁荣,绘那人间盛事。也可上伐昏君乱臣,落笔九泉,腰悬一剑,斩妖魔魍魉,荡尽这人间不平事。我叫陆良生,乃大隋国师——————————————群:371508141大隋国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隋国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隋国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