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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语破春风     大隋国师txt下载     大隋国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一十章 志向

    “这就成了啊?”“刚刚那声雷怎么回事?!”

    “可能是良生的道法吧…..”

    一片片小声嘀咕里,那边师徒礼已成,贡桌祭品随后也被村老派人撤去,均分给每家每户一点,分食中,那三小一老跟在陆良生后面,朝篱笆小院回去。

    踩过篱笆院墙下凋谢的牵牛花瓣,走进院门,陆良生立在老树下想了片刻,回过头来,看去身后跟来的四个弟子。

    “修道全凭心静而耐坐,既然入我门,拜我为师,就与其他门派略有不同。”

    宇文拓、李随安、屈元凤、王半瞎站在一起,望着对面的师父,有些紧张的捏紧衣角,就听师父的声音继续传来。

    “修道学艺,在为师这里不是什么厉害就学什么,而是凭志向来定,若习的不是你们喜欢的,将来也难有作为,平白浪费一生时间,到时还不如凡人生活,还能落个夫妻恩爱,子孙满堂,惬意过完这趟人世。”

    李随安站在中间,左右看了看屈元凤、宇文拓,还有王老头儿,性子跳脱,忍不住开口问道:

    “师父!那门里,可有什么名称?就像那些侠义志里,江湖门派都讲什么什么门派,我们也有吗?”

    “没有。”

    陆良生摆手笑了一下,他本就没打算开宗立派,更何况以现在的修为,开宗立派说出去也是徒增被人笑料。

    转身,伸手朝敞开的窗棂一招,狼毫笔凭空飞入手中,就在空气中轻轻画出几笔,对面四人身后浮现凳子。

    陆良生让他们坐下来。

    “学我道法,为师也想知晓你们心中志向,就从承恩开始吧。”

    他目光投去最右为首的王半瞎,三个少年偏头也跟着看去老头儿,后者挺了挺胸膛,双手压在膝上坐的笔直。

    “回禀师父,弟子承恩,家传观气残篇,往日也只能靠街边算命卜卦讨活,幸得拜入师父门下,承恩想全观气星象之术,将来也好传给后人…..”

    一旁,李随安嘀嘀咕咕:“你都那般老了,还有后人?”

    王半瞎看了眼那边的师父,脚尖撞了一下少年,小声道:“师兄也可老当益壮!”

    “你怎么就成师兄了…….”

    李随安从未见过这般打蛇上棍的厚颜无耻之人,嘴嚅了嚅刚想开口说话,耳边响起师父的声音。

    “随安,到你了。”

    “啊…..”

    少年反应过来,立马坐正,笑起来:“师父,你知道的啊。”他双手掐出剑指,来回比划几下,朝两边的师兄弟挑挑下巴。

    “立志当一个大……”

    “好了,下一个。”

    话还没说话的李随安张合嘴,声音在喉间断开,那边树下的陆良生将目光看去宇文拓,后者微微偏开目光,看去房檐。

    “.…..天下无敌,算不算?!”

    房间里,叼着烟杆,挑选衣裳的蛤蟆道人偏过蟾脸,看了一眼院中的少年,哼了声,丢开烟杆,继续在小衣柜里翻找。

    院里,轮到最后一个弟子屈元凤,他看看师兄们,望去师父,拳头绷紧死死压在膝上。

    “我……我想当一名将军。”

    听到他这句话,陆良生愣了一下,这种志向倒不是让他感到惊讶,而是之前有过顾虑,若是修道之人掺和天下之事,会不会引起更多的修道者参与进来。

    而且,当一名将军,练好体魄,多看兵书就是了……这如何因材施教?

    ‘也罢,先暂时记下来,王承恩和李随安已有了修行的路,只剩下宇文拓和屈元凤需要斟酌一番,或许师父的岐山洞府里,会有一些道法典籍适合他俩。’

    大致了解一番,陆良生见篱笆院外,胖和尚站在那里有一阵了,便是招来王半瞎。

    “带他们三人在村里走走看看,对了。”

    书生看向屈元凤。

    “你若想成为将军,身体就要强壮,村里有八个大汉,成天没事做,你有空就过去与他们一起练身体,他们会教你锻体之术。”

    “是,师父。”

    打发走了四人,陆良生收起石凳幻象,篱笆院外的法净和尚也不进来,站在院口,礼佛稽首。

    “陆道,友,贫僧特来向你辞行。”

    “大师,不多留几日?”

    如今家里相较几年前宽裕很多,就算胖和尚饭量大,再多几个也都是没问题的,这几日与和尚谈论修行,也是受益良多,眼下对方要走,陆良生倒是有些不舍。

    “.….这栖霞山风景秀美,我还没尽地主之谊陪大师四下看看。”

    “不了,事情,既,已落下,贫僧就,不多留。”

    法净竖着印默喧了一声佛号。

    院里,陆良生见他去意已决,伸了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送大师出去。”

    两人并肩走过院外,结伴而出,有过往的村人见到他俩,挥手打声招呼,不管是陆良生,还是法净都朝对一一回应,两人一路走出,穿过晒坝,之间也是边走边聊。

    “走的这般急,大师回去还有事?”

    “无拘无,束之人,待久了,难免,想要离,开。”法净肥脸撑开笑容,结巴的话语里,又重重落下三个字:“这里,闷!”

    陆良生自然不在意这番话,看着前方村口,等候的人依旧在那边,他笑着说道:

    “也是,不过,我也准备出去,去北方岐山一趟。”

    法净偏过头来:“何事?”

    “给那宇文拓、屈元凤准备合适的法门。”

    走出村口,秋日明媚,见到陆良生出来,等候一宿的陈靖等人哗啦啦从地上起来,当中有人想开口,被陈靖抬手按下去。

    道旁,走在前面的大和尚出了村口几丈后,转身朝后面的陆良生竖印躬身。

    “陆,道友,请回吧。”

    陆良生抬手朝他一拱:“慢行!”

    和尚直起身,也不再多说,敞着僧衣,洒脱的大步前走,胖大的身躯很快从那数十人一侧过去,上了村外的泥道。

    村口这边,陆良生收回视线,转身走出两步,后面忽然响起声音。

    “陆先生!”

    “陆良生,请留步,我是陈靖啊!”

    陈靖喊了一声,推开挡在前面的侍卫,小跑到道中间,目光紧紧盯着那边的背影。

    前方,陆良生站定,抿了抿双唇,微微回过头。

    “我知道是你……算了,你进来吧。”

第两百一十一章 北上

    沙沙沙……

    柏树在院中轻摇,陈靖走进院里,有淡淡的清香传来,划过视野间的落叶背后,敞开的窗棂,有小锅噗噗的沸腾,他曾见过的那只蛤蟆,抱着一支木勺在锅里搅拌什么。

    ‘香气是锅里传出的吧……’

    虽然好奇,但陈靖此时也不好多问,看着前面陆先生的背影,脑海翻来覆去将来时准备好的说辞,在嘴边默默的快速重复预习一遍。

    见到背影停下,少年急忙开口:“陆…..”

    那边,陆良生抬了抬手打断他的话,取过水壶倒一杯茶水,让陈靖过来坐去对面。

    “过来坐下说吧。”

    哗的水声停下,手掌轻轻一扇,立在桌面的茶杯平移到少年面前,陆良生放下水壶,声音也在道:

    “我知道你来这边想做什么,原本我是不打算见你的,可见你在外面守了一夜,以为我是在考验你,所以让你进来,有话还是当面说才好。”

    指尖伸去茶水的少年,顿时停下手,看着对面的陆先生,不时还有柏树枯叶落下来,飘在桌面。

    “陆先生…..”

    到底是少年人,陈靖颇受打击,情绪有些低落,不过手在腿上使劲捏了捏,重新开口。

    “陆先生知道陈靖来这边是为什么,那先生应该是知道了北周已亡,隋军即将南下,到时候陈朝就要亡国了,这边的百姓也都会有性命之忧。”

    陆良生一边听着少年的话语,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举到唇边品了一口,待到对方说完,点了点头,同意了一部分内容。

    “隋军南下的消息,我确实知道,而且我还知陈朝根本抵御不了北方虎狼之军,可惜,我不能帮你。”

    陈靖沉不住气了,从石凳上站起来。

    “陆先生,为什么啊?!”

    “呵呵…..”对面,陆良生轻笑出声,放下手中茶杯,起身走去两步,仰脸望去上方的柏树好一阵,口中也将话说透。

    “.…..我与陈缘已尽。”

    随后,转过头来看微微张嘴说不出话来的陈靖,也不知道该如何再说下。

    “陈靖,你该回去了,别将力挽狂澜的时间耽搁在我身上。”

    “先生。”

    此时此刻,陈靖眼睛微红:“.…..先生拒绝,陈靖不怨,但能否告知我一个理由。”

    “有些话,说来或许你不会喜欢听,天下分南北太久,如今若能一统,反而是一件好事,百姓长治久安,少受些苦。”

    陆良生叹口气,转身朝屋顶陡然说了一句:“老孙,听也听够了,借你一样东西。”

    房顶上,瓦片压着的声响中,孙迎仙探出脑袋瞅了一眼,从上面翻落降到地面,凑到书生身旁,小声道:“借什么?”

    “隐身符。”

    “你会隐身术,找我借干嘛?!”

    “我不会画符…..”

    见书生手伸来,道人撇撇嘴,从腰间黄布袋子里掏了几个来回,方才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符箓,拍去陆良生掌心。

    “就这么多了,偷听会儿话,害得本道还亏本了……”

    那边,陆良生将那几道符纸用法术将皱巴巴的地方推了一下,过去放到陈靖手里。

    “这几道符,你带回去,若战事不利,就贴在你与你母亲身上,或可躲过危险逃出城,将来没有去处,也可来栖霞山安顿,先生保你一世安稳。”

    少年看着手中黄符,深吸了口气,脚步慢慢后退,站在院口看着陆良生,紧抿双唇,重重点下头。

    然后,拱起手:“谢过先生,告辞!”

    他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既然陆先生不愿出山相助,总不能带人将先生挟持去京城吧,呃……人多也不一定打得过,真惹恼了先生,肯定没好处。

    眼下,好歹有了保命的东西。

    一路出来,遇上三个少年和一个老头儿喋喋不休过来,听到有个‘师’字,速度缓了一缓。

    其中一个少年叫道:“凭什么你当大师兄?”

    “呵呵。”中间的老头双目无神,负着双手望着天空,“自然是老夫先来的陆家村,加上才学也是有的,而且…..年龄比你们都大几轮,老夫不当谁当?”

    “哼。”

    “不行!那干脆猜拳决定!”

    陈靖与他们擦肩过去,大抵知道这是陆先生的弟子们,羡慕的看了几眼,等到对方转去篱笆小院,他才出了村口,将黄符揣进怀里,从侍卫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走吧,我们回天治。”

    马背上,他转过头,再次看了眼渐行渐远的山村,既然陆先生不肯出山帮助,那就只能靠自己了。

    ……

    篱笆小院,陆良生收拾了茶具回到屋中,看着师父系了一张围裙,拿了木勺在锅里搅拌,不时舀了一点送嘴边舔舔尝味道。

    道人跟着进门:“帮又不帮别人,还拿本道符箓送人,不知该说你什么。”

    那边,陆良生从衣柜取出几件衣袍,放去书架的隔间,起身又走去书桌从师父脚下抽出墨砚,尝汤的蛤蟆道人陡然失了平衡,白花花的肚皮压着锅边手舞足蹈,徒弟的手伸来,提住他后领,方才避免栽进沸腾的汤水里。

    放下蛤蟆,将文房四宝收拢,放去衣袍的下一层,这时才开口回道:

    “一朝灭了就灭了,与那母子俩也算相识一场,若能活下来,也是他们自己的造化。”

    “怎么说都有理,随你了,哎,收拾行李干什么?”

    “出门一趟,到岐山洞府。”

    书桌上,蛤蟆道人捡起木勺,偏过头来:“为师刚熬好的汤,还没喝就要走?”

    陆良生吹去几本书籍上的落尘。

    “早去早回,正好也让随安他们熟悉一下环境,把房建起来,也算考验他们的耐性。”

    一旁,道人摇摇头:“这回本道不跟你去了,你他娘出去一回,修为就提高一截,太打击人了,本道还是留在这里安心修行,早日到金丹再说,你送我的那本道书,现在都还没拆开翻过。”

    说着,也去帮书生收拾,伸手去取墙壁上的画卷,传来红怜一声:“把手拿开,我自己来。”

    “我就是想…..”

    “想也不行!”

    红怜哼了一声,画卷在墙上哗向上收拢,脱离下来,飞去书架,稳稳插在架子上。

    陆良生笑了笑,没有说话,其实去岐山只是目的之一,顺道他想去拜会一下杨坚,或者领军之人,让他们尽量少杀生。

    走到门口,回头也叮嘱道人,帮忙看顾一下家里,便是朝还在书桌上环抱双蹼,气鼓鼓坐在那里的师父。

    “师父,上路吧。”

    哼!

    蛤蟆道人坐在那边转了一个方向,“等老夫把汤…….”

    回头,门口早就没了徒弟身影,就听院中一声口哨,老驴含着缰绳冲出驴棚,来到主人面前狂甩尾巴。

    书架安放好,陆良生手朝天空一招,随后牵着缰绳,拉着老驴走去院门,远方的栖霞山腰,一道剑影,唰的飞来。

    径直插进书架,若有若无的传出‘啊…..’的低吟,惹来旁边的红怜画卷飞起来,狠砸它一下。

    “等等为师,汤…..汤还没喝完!!”

    院内,吧嗒吧嗒的蛙蹼跑过地面的声音,蛤蟆道人举着一口热气腾腾的小锅,撒开双蹼飞奔出门,花白母鸡展开翅膀,沿着篱笆院墙下,一路追撵。

    蛤蟆举着小锅,气喘吁吁大叫:

    “良生,为师还没上驴呢!!”

    飞跑着,穿过晒坝,跑出村口......

第两百一十二章 一坟,一蛤蟆

    时间已过初秋,山峦间秋意越发浓了,夕阳霞光里,一片片枯黄在山间摇曳,纷纷飘零过下。

    如走过雨幕般的老驴甩着秃尾巴,伸出舌头去舔落下的枯叶,蹄子落下的瞬间,已是数丈之外,微微起伏的驴背上,横坐的陆良生翻看书本,接过红怜采摘来的果实,轻咬一口,汁甜肉脆。

    “师父,要不要来一口?”

    余光之中,摇晃的书架内,闷闷传来蛤蟆的声音。

    “不吃!”

    陆良生拍拍驴头,让它缓下速度,随手将书本阖上,跳下驴背,拉开书架隔间的小门,将手里还有水果递过去。

    里面,蛤蟆道人耷拉两条小短腿靠坐葫芦,白花花肚皮上颤了一圈绷带,那是被小锅烫伤的。

    “还在生气啊,师父,我道过不是了。”

    陆良生蹲下来,将水果又递进去一点:“吃点果实,消消气,可甜了,水还多。”

    “哼!”蛤蟆道人转了一个方向,“让你烫一回试试?”

    瞥了瞥徒弟手中红彤彤的果实,咂了咂嘴,往一边挪一下:“把水果放下。”

    旋即,伸蹼将隔间小门‘啪’的一声拉来关上。

    陆良生失笑的收回手,起身重新坐回驴背,翻出地图看了看,让老驴继续前行,自从普渡慈航那一战后,师父越来越像个小孩子,时不时会闹一些小脾气。

    此去岐山洞府虽然路途遥远,也算熟门熟路,途中不耽搁,以陆良生的缩地成寸,老驴的速度,大抵一两个昼夜就能赶到。

    从栖霞山出来,一路向北过了河谷郡,转道沿着官道穿伏麟州,在京城停留半个时辰,去见了闵常文父女,给了隐身符,教他们使用的方法。

    也叮嘱闵月柔,若事不可违,让她强行将闵常文带走,以老人的性格,多半会与城共存亡,女子也大抵清楚这一点。

    之后,也打听了左正阳的情况,可惜几日前,养好了伤口,就不辞而别,就连闵常文也不知晓他去了哪里。

    ‘断臂一事对他打击很大,能挺过来,或许这会儿,说不定已踏上修行之路了。’

    辞别这对父女,陆良生没去城隍瑜那边,仅仅见过一面,交谈过几句,与对方并没多少交情,去拜访也有些突兀。

    离开京城,渡河一路北上,已经是一日之后,捡行人较少的山麓而行,随着距离岐山越近,周围山势、原野呈出荒凉。

    林野摇晃,荒山枯树之间,鸟雀惊的在林子里啪啪乱飞,一道长烟蔓延,在‘吁’的隐约声里,停在一座独锋下。

    老驴气喘吁吁的踢踏蹄子,摇晃的书架隔间,蛤蟆道人推开小门望去四周风景,打了一个哈欠。

    然后,顺着绳子滑下来,双蹼踩在不平的地面,回头朝那边的徒弟说了一声。

    “洞府,你也知晓怎么开启,就自己上去吧,为师有件事要去办,不用跟来。”

    言毕,负起双蹼贴着屁股上,一摇一晃,朝着西面的枯林矮山过去。

    红怜钻出画卷,来到书生旁边小声问道:“公子,蛤蟆师父怎么了?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月胧剑震动几下,从鞘口退出一点出来。

    “蛤蟆有心事,肯定想鹅了……”

    啪!

    陆良生拍在剑鞘上,“闭嘴!”这才拉着老驴与红怜一起上山,这次过来,是为宇文拓和屈元凤两个弟子挑选适合的修行之法。

    ‘师父收集这么多,应该能挑选出来吧。’

    进入师父这处洞府,璀璨星河在上空亮了起来,彷如走在星辰围绕之中,不远处,那日从另一个隐秘空间掉出的法宝、秘典、丹药依旧还堆积在那里。

    呃……

    看着比他还高的一堆法宝丹药典籍,捂了捂额头,这下有的找了,难怪师父不上来。

    陆良生一屁股在‘小山’前坐下来,随手拿起一本法门秘典,朝后面叫了一声。

    “红怜,快过来帮忙,就该先让师父一起上来的……”

    喃喃的声音传去洞府外,秋日黄昏光芒落去西面的山头,沙沙沙…..的灌木挤开的声响,背着葫芦的蛤蟆道人,沿着崎岖不平的山地走上半山腰。

    柔和的夕阳卷着尘埃照来,视线前方,慌石遍地,光秃秃的山壁凸起的巨岩下,有座孤零零的土包,一旁还有颗当年他亲手栽的桦树,如今已有人的腰身那般粗壮。

    蛤蟆道人负着双蹼走过去,仰起蟾脸,伸出蛙蹼抚过上面,当年雕刻的字痕,风蚀的严重,早已模糊不清。

    蹼头沿着当年雕琢过的痕迹,重新刻出上面的字,好一阵,他背着葫芦盘坐下来,对墓碑笑了起来。

    轻轻说了一声。

    “我回来了。”

    注视着墓碑良久,蛤蟆道人双蹼压着膝盖,忽然笑出声。

    “好久没来了,老夫这段时间去了外面,那可是叱咤风云,几大宗门联合起来围剿我,还有一些不入流的货色也来了,哈哈…..老夫何等人物,岂会让他们成功?

    不过,最近老夫也很忙,还收了一个徒弟,很聪明,一开始啊,老夫就不没想过要收他,还害得我原形毕露,差点把妖丹给爆了,好在一切都挺了过来,你别担心,你看我不是好好坐在这里陪你说话……

    上次,老夫还遇见你父亲了,一个老秃驴,啰里啰嗦的,还想当老夫丈人,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岂有他好果子吃,哈哈哈——”

    夕阳照过来,一只蛤蟆对着一座小坟包笑的意气风发。

    “时间太快了……其实老夫知道你或许已经投胎转世,没关系,待我恢复修为,一定去城隍那里问问你在哪里,问不出,老夫砸了城隍庙,再去泰山钻进阴府,把那生死簿找出来!”

    絮絮叨叨的话语好一阵,不乏吹嘘的意思,过得好一阵,蛤蟆道人拍拍屁股从地上起来。

    “老夫得去看看徒弟了,不省心啊,往后有空再回来看你。”

    这才离开了这方,说过许多话后,心情颇为愉悦,脚步轻快走动,时不时还蹦跶小跳两下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第两百一十三章 一缕清风入隋宫,夜劝天子坚

    岐山独峰,夕阳照进洞口,‘小山’分作了两堆,坐在中间的陆良生旁边已经堆了几本可以用上的法门典籍,还有几瓶疗伤的丹药。

    每本法术典籍,都需要翻看,确认里面的内容才分门归类的捡出来,一本一本的翻下来,饶是他耐性再好,也感到非常枯燥乏味。

    “这几本应该够用了!”

    陆良生伸了一个懒腰,看去那边还在翻找的红怜,让她不用再找了,将身边这几本书收拢,起身望去洞外,残阳正照进来。

    “师父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

    “不会被踩狼虎豹给吃了吧?”红怜记起来上进这里被蛤蟆道人赶出去,忍不住说了句玩笑。

    跟着陆良生走出来,帮拿的几瓶丹药与书本一起放进书架下方的格子里时,月胧剑在鞘里尖叫。

    “老蛤蟆回来了!”

    那边上来的泥道,显出背着葫芦的短小身影,一摇一晃的正朝这边走来。

    陆良生拍了一下剑首,将放书本的隔间关上,封去法术,回头看向走来的师父,开口问道:

    “师父,我这边找的差不多了,是不是该走了?”

    听到徒弟的声音,蛤蟆道人摆了摆蛙蹼,独自进洞口,边走边说:“在外面等等为师,上次带出来的调味佐料快用完了,拿几瓶回去。”

    叮叮咚咚翻找的东西声音响了一阵,蛤蟆道人抱着三个小瓷瓶出来,让陆良生塞进他住的那间隔间里,方才爬上去,系好绳子。

    淡淡的说了句:“走吧。”

    呯的将隔间小门给碰上,像是不让人打扰他,外面安静下来,令得陆良生与红怜对视一眼,不知道蛤蟆师父怎么了。

    “走吧,趁天还没黑,去一趟长安。”

    红怜嗯了一声,挥袖转身,钻去画卷,陆良生取过缰绳坐到老驴背上,脚后跟轻点,老驴晃动脖铃,慢慢迈开蹄子,走去下方的弯道时,落下最后一蹄,泥石都在瞬间崩裂溅飞。

    呃啊昂啊——

    亢奋嘶鸣,嗖的化作一道烟尘卷在蜿蜒的山道,直奔山下,晃荡的书架内,蛤蟆道人双蹼环抱胸口盘坐那里,两侧的瓷瓶呯呯碰在他脑袋,身形一动不动,蟾眼眯成一条缝,看去隔间外延绵的山麓从眸底飞速闪过。

    天色黑下来,陆良生骑着老驴也来到长安附近,站在昔日偶遇的少年那座凉亭,望去远方犹如星河密布的巨大城池,想要见杨坚,直接去皇宫显然不可能的,何况对方已是皇帝,与当日的丞相身份又是不同,突兀过去,只会让人起戒心。

    想了一个法子,陆良生抬起袖口,掐了一个指决,按着在眉心,法力荡开的一瞬,风里抚动的树梢、草丛低鸣的虫身都这一刻静了下来。

    常人无法看见的东西,从站在凉亭外的书生身上溢出,飞去远方万家灯火的城池,越过喧嚣的夜色市集,犹如一条丝线,连接通往皇城。

    大隋新立,衣甲焕然一新的皇城士卒井井有条的各行其是,持着火把在城墙巡逻过去,宫道之间也有持弓挎刀的皇宫近卫警惕,延伸过去的宫殿,此时灯火通明,随时等候传唤的宫女、宦官安静等在殿门外。

    里面,皇帝正在批阅奏章,也在与招来的几名臣子说话。

    “此次南征,朕意一举荡平陈朝,不留喘息之机给对方,粮秣一事,需要抓紧,否则三军出征,粮草还未动起来,朕就要拿人祭旗了。”

    灯火摇晃,龙案上,批阅过一封奏章,杨坚拿在手里轻拍了一下,抬起脸来,如今贵为皇帝,身势愈浓。

    浓须微抖,开口又说道:“三路兵马齐动,不是儿戏,大隋也非往日北周……”

    下方几名大臣,都是北周旧臣,也算颇有能力,深夜在书房召见,是有敲打的意味,然而就在他说出‘非往日北周相比’时,案桌上的灯火忽地摇晃一下。

    烛火泛起蓝色,整个大殿彷如都陷入一片幽蓝当中。

    对面,站在那边的五个大臣,也这时保持垂首躬身的姿态一动不动了,杨坚皱起浓眉,将御笔放下,从龙椅上起来。

    他族弟会法术,也见过牵麟兽的陆良生,对道法仙术一道,还是有一定了解,拂开龙袖大步走到御阶下,声音雄浑。

    “何方高人,来朕大殿施法?!”

    周围静悄悄的,就连宫女宦官的声音都没有回应,就在这时,紧闭的殿门,让他眼花般,一道模糊的身影走了进来,抬起宽袖朝他施礼。

    “栖霞山陆良生,见过大隋皇帝。”

    御阶前,杨坚浓眉舒展开来,看到模糊的身影渐渐显出熟悉的轮廓,一身青衣长袍,气度沉稳,他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哈哈大笑起来,展开双臂迎了上去。

    “陆先生想要见朕,何必浪费法力,大可让人通传一声就是。”

    “陛下非往日丞相,良生岂能无礼。”

    陆良生此法术其实与托梦之术相似,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元神出窍般神异,动作、表情也如真人向皇帝拱手施礼。

    故人相见礼貌是要有的,何况此次过来,也是有求于人。

    “哈哈,先生说哪里话,若非当初十里亭内,那番话,朕还不一定下此决心!”

    杨坚对于面前的陆良生,大有好感,不仅仅是因为对方修道者的身份,还有对方知礼仪、待人温和,让人如沫春风,而非族弟口中讲的那些趾高气昂、故作高深的宗门仙家子弟。

    “就是不知,先生此般施法前来有什么事?”

    相隔这般远施法,消耗法力甚大,陆良生也不愿兜圈子,两人见礼一番,便开口说起了来意。

    “听闻陛下初登大宝,意欲有番作为,将九州一统,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先生是不愿南北起战事?”杨坚到底是皇帝,笑容收敛,微微皱起眉头。

    “陛下想岔了。”

    殿内光芒相对昏暗,火焰在灯芯径直不动,陆良生走进灯火范围,脸上保持着微笑,斟酌了一番。

    重新组织语言。

    “南北一统,其实也是我愿意见到的,陛下雄才大略,有圣明之德,一统天下,也是百姓之福,不过兵戈一起,南面生灵涂炭,此次过来见陛下,只是为南朝百姓说上一句话。”

    说到这里,陆良生后退半步,抬起袖子,双手交叠一拱,朝杨坚躬身。

    “陛下南征之时,还望多加约束虎狼之士,不要多造杀孽,陆良生在次代南方百姓先行谢过。”

    “先生何须如此!”

    杨坚快步上前将陆良生双手托起,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若是来劝言罢兵,他还真不好与对方开口说下去。

    难得有如此懂朕之人,南陈皇帝啊……如此之人,竟弃之如糟糠。

    “先生之言,也是朕之所想!”

    杨坚紧抿双唇,神色肃穆点了点头:“朕之后就传令诸军,南征时,不可侵扰百姓,善待投降的陈朝将士!”

    陆良生面带微笑望着他,从之前的认识里,看得出这位皇帝也是言出令随,心中不安渐渐放下,将一枚玉佩递给对方,便是提出告辞。

    “我信得过陛下,往后若遇难事,陛下不妨遣人拿这信物来栖霞山寻我,好还这一恩情,那么,在下先告辞了。”

    身影虚化,渐渐模糊,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开去。

    “先生等等!朕想请先生来我大隋任国师…….”

    “陆先生!”

    声音还在大喊,某一刻,杨坚手中还拿着笔,陡然从长案上坐直起,睁大眼睛,视线里,灯火暖黄微微摇晃。

    下方殿中的几个大臣,晃晃悠悠的从地上清醒,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跪下向双眼圆瞪的皇帝告罪。

    梦?

    杨坚收回视线,刚刚发生的事,太过真实,恍然间有点分不清楚了,手放去毛笔,‘嗒’的轻响,触到了什么东西。

    只见,一枚圆玉安静的躺在那里,皇帝将它拿过手中,在烛火下翻看。

    “果然不是梦啊…...道法仙术当真玄奇,这陆良生之修为怕是杨素高出不少。”

    御阶下方跪伏的几个大臣看着摩挲圆玉的皇帝,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片刻,就听上方圣言传来。

    “立即携朕旨意,给前方信州总管、上柱国、清河公杨素……”

    话语在宫宇间回响,远方山麓凉亭里,陆良生睁开眼,收回法力,书架里,师父盖着了一张小毛毯呼呼大睡,北上两件事已做,该是回南陈了。

    不久,老驴晃着摇铃,驮着主人轻快的迈着蹄子,眨眼消失在夜色里。

第两百一十四章 途中见闻

    去往南陈过河渡口,人声嘈杂,蜿蜒或笔直的官道商贩行人来往,车马声急躁,大腹便便的商人与渡河的船只讨价还价,远处河面上,捕鱼的艄公划过篷船,高喝着让儿子拉起网,白花花的鱼鳞映着昏黄,在兜网中哗啦啦拍响。

    “伙计结账!”“……再上几个饼子,添碗凉茶!”

    “来了来了!”

    路侧茶棚人声喧闹,过往渡河旅客多有在这边歇脚解渴,店家伙计应了声:“来了!”传了一根柴禾进灶口,拍拍灰尘,提上茶壶端了饼子赶忙过去。

    叮叮叮…..的铃声,从外面传来,那伙计正给一桌客人结账,偏头视线看去外面,一个青衣白袍的书生将老驴过来,将缰绳系去外面木桩。

    连忙笑起,招呼:“这位客官,你先坐,小的结了这桌的帐就来。”

    陆良生系紧绳子,轻拍了一下驴头,低声道:

    “这里人多,不可乱跑。”

    这才坐去那桌空位,朝店家小二点点头:“你先忙。”

    片刻,伙计过来拉下肩头抹布,将桌面抹了一遍,也在问道:“这位客官,要点什么,小店茶水一文,喝完可以续,不额外收钱,此外,还有和了羊肉沫的饼子,保证让您吃的过瘾。”

    “嗯,那就一碗凉茶,两份羊肉饼子。”

    “好勒,客官稍待。”

    伙计搭上抹布转身走去灶头,陆良生取了一双筷子放到面前,前面就是渡口,道路间旅客迎来送往,看不出战事将近的萧瑟。

    “客官,你的凉茶、羊肉饼子,这天凉的快,饼子要趁热吃。”

    伙计将书生点的东西放到桌上才要走,被陆良生唤住。

    “小哥稍等。”

    “客官还有什么事?”

    陆良生端起碗,下巴挑了挑,示意外面道路间行人繁密的景象,开口问他。

    “听说要起战事了,这边怎么还这么多人?”

    战事一起,按说周围该是一片风声鹤唳的情景才对,可这般模样倒是和书中描述相较大。

    “嗨…..打的是南朝,与我们何干,再说,都改朝换代了,大伙也是隋人,当兵的总不能拿自家人欺负不是?”

    话匣子打开,瞅着眼下没客人进店,伙计拉开长凳,在一侧坐下。

    “听客官口音该是江河南面的吧,说句不好听的话,南面有什么好的,先前一个皇帝,又是写诗,又是修楼的,皇帝没个皇帝样,还把自己麾下将领的老婆给搞上了,这皇帝就该死!现在倒好,换了一个小的上去……啧啧…..”

    那伙计嘴里连啧几声,摇头说道:“怎么抵挡得了咱大隋的虎狼之军,客官我劝你还是别回去了,以你容貌掏个婆娘也是轻而易举之事,留在这边不也挺好。”

    对面,陆良生喝了一口茶水咽下肉饼,看这伙计说的起劲,笑道。

    “这么看,你们倒是很喜欢这新朝的皇帝,”

    “嘿,瞧客官说的,新的谁不喜欢啊。”

    那伙计看了看左右没人注意,捏着抹布在桌上轻轻擦了几下。

    “当今陛下,可要比前朝皇帝好太多了,何况这一登基就大赦天下,我家舅子就因为喝酒与人街头打架被抓,还想着出多少钱才能把人捞出来,现在赶上好时候了,我家婆娘这些天,天天给陛下烧香磕头……”

    吱…..

    “伙计,灶头水烧开了!”

    挨近灶头一桌,有客人喊了起来,还想再说的店家伙计起来,搭上抹布:“客官,你慢用,我得掺茶去了。”

    “你忙。”

    陆良生客气回了一句,目光扫过茶棚满座宾客,还有来往的行脚商、旅人正从外面进来歇脚吃点东西,没了座位,端一碗凉茶拿着饼子,就蹲在门口一边啃一边喝,与同伴说笑,说到趣处,爽朗笑出声来。

    ‘杨坚看来真是一个明君。’

    那日夜见对方,离开时,那句请他当隋朝国师,其实是听到了的,可惜陈朝那次戏弄,陆良生有些顾忌,修道之人站在朝中,若是遇上不明之君,容易被猜忌,到时又落个‘变戏法’的称谓,那就可笑了。

    ‘算了,算了,好好修我的道,把那三个徒弟教出来再说。’

    想到此处,陆良生摇头笑了一下,将茶水喝尽。

    招呼完客人的伙计还想与那和善的书生攀谈几句,转过头来时,座位上已没了人影,只留几枚铜钱在桌上。

    “这书生真是奇了…..才眨眼的功夫,人怎么就不见了。”

    ……

    被念及的书生,牵着老驴沿官道南下半里不到,踏上渡船,已驶去江面,船头不稳,但视野极佳,遥望江河东去的方向,蕴有法力的眸底,仿佛看见了远方旌旗飘展的水寨。

    “船头那位客官,看够了就赶紧下来,船头颠簸,小心掉水里去。”

    船家最怕载这种文人雅客,心潮一起,就要往船头站,也没见吟诗作赋,弄出千古文章。

    “不是老朽吓唬你,上次就有四个家伙,就跟客官一样读书人打扮,四个人非要挤到船头吟诗一番,结果一个浪打来,四个全栽水里,好在老朽还有犬子水性好,才把他们给捞上来!”

    船尾,划桨的青年也附和点头。

    “我爹讲都是真的,不过说起来,那四个还是熟客,之前大雨天,还渡过他们,而且,那天我和我爹,还遇上神仙了。”

    陆良生也不让船家父子俩难做,下来船头,就在老驴旁待着,听他们叨叨扰扰的说着话,讲起那日雨夜渡江的事,其他三四个船客也都安静待在一旁,就当消遣解闷。

    “你们是不知,那神仙也是像那位书生一样,牵着头老驴,那天夜里,电闪雷鸣…….”

    当讲到撸竿上沾满蟹黄,船也到了对岸。

    陆良生牵了老驴告辞下船离开,还在说话艄公儿子忽然被老爹扯了一下,看到其他船客已下船,老艄公不知从哪儿翻出一支香点燃。

    “爹,你干什么?好端端的点上什么香。”

    “刚才你注意到那牵驴的书生没有?”

    船公点燃香头,举过头顶,朝岸边恭恭敬敬的鞠躬行了三礼,插去船板缝隙时,他才开口说出后面的那句。

    “.…..那个书生,像不像那天晚上遇到的那位?!”

    被船公这么一提起,青年顿时睁大眼睛,一拍大腿。

    “难怪一上船,我就感觉浑身使不完的劲儿,原来那神仙又坐咱家的船了。”

    “你也来拜拜,拜完赶紧走,南岸这边快不太平了。”

    艄公催促了一番,见儿子拜完了,手中撸竿一撑,将船推回江里,朝来时的渡口回去。

    天色渐暗沉下来。

    陆良生牵着老驴看了看天色,秋日无多少星月,黑漆漆夜里,周围还有几户人家亮有灯光。

    “这种时候,估计别家也不会让陌生人借宿。”

    走上山麓,按着山道走了一阵,前方阴森林间,有座破旧小庙矗立。

    “师父、红怜,今晚在这里凑合吧。”

    走进庙里,别未有太多破败的痕迹,正中的神像凶煞獠牙,手持铁叉,脚下踏一条大青蛇,该是山神一类,前面的香炉还有焚香纸灰,看来附近十多户人家,常过来打扫供奉。

    “打扰了,栖霞山陆良生在此借住一宿。”

    住庙见礼,不管这山神是否结了神识,该恭谨的还是恭谨一番,做人礼貌不能忘。

    将老驴牵去一侧,书架凭空飞落到地上,蛤蟆道人推开小门,打着哈欠走出来,伸蹼在火边取暖。

    “快些煮饭,为师饿了。”

第两百一十五章 老蛤蟆的待遇

    哇——

    夜色深邃,山风呼啸在片片林野,沙沙沙的树梢抚响的声音里,老鸦立在枝头嘶鸣,盯去唯光亮的小庙。

    暖黄的火光从庙门照出,燃烧的篝火上,架着小锅噗噗的沸腾,没有影子的红怜,长袖轻拂,扭着腰肢哼着一段小曲儿,老驴匍匐墙根下,朝她呃哼昂哼的叫好。

    陆良生将剩下的羊肉干饼掰散,洒进粥里,看去烤火的蛤蟆道人。

    “师父,最近怎么不爱说话了?”

    坐在火堆旁,伸出蛙蹼取暖的蛤蟆翻了翻蟾眼,口中哼了一声。

    “终于想起为师还在了啊。”

    “一路上在想战事,没太注意。”陆良生搅了搅锅里,将干饼与稀粥搅合均匀,舀了一点尝尝味。

    那边,哼着小曲的身形瞟来妩媚,脚尖踩在地上,一摇一晃过来,一旁蹲下。

    “公子不是说不管王朝更替吗?”

    蛤蟆朝徒弟瞪过去一眼:“他就是一个烂好人。”

    说完,搓了搓双蹼起身打开隔间,从小箱子里翻出一件稍厚实的花衣裳套上,重新坐回来。

    陆良生放回木勺,笑道:“总要考量一二,若是民间百姓非我所见的杨坚那般,那陈朝百姓就要遭殃了……能让少死些人可是天大功德,总比天天盯着神丹妙药去抢去偷要好吧?那样得来的修为……哪里称得上修道二字。”

    刚坐下的蛤蟆道人愣了愣。

    ‘彼其娘之……老夫当年靠吃妖、吃人提升修为才有今天……这是骂我不成?’

    余光瞄去那边的徒弟,并未看过来,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双蹼按在盘坐的膝盖上,挺着大肚皮坐的笔直。

    “确如良生所言,想想为师从一只无灵识的蛤蟆,爬出烂泥潭到如今,也是一步步走过来,否则岂会有今日这般修为,当有善心才有善果,得成大德,方才立于天地间,而不折腰,就算老天见你都得礼让三分!!”

    说完,颔首叹了口气,神色肃穆。

    陆良生搅了搅锅底,偏过头:“对了,师父,你怎么不放佐料?”

    “哼!”

    火光摇晃,照在蛤蟆道人脸上,他哼了哼,眯起蟾眼:“那日说的不过托词,可不是什么佐料,真以为为师好吃……”

    就在那句:“.…..为师好吃。”落下,那边陆良生忙着舀起一碗粥递给红怜,第二碗端在碗里:“师父,饭好了,你要不要吃?”

    蛤蟆道人刹住话语,连忙从地上站起来,伸开双蹼飞快小跑过来。

    “要吃!要吃!呱!”

    捧过属于他的那只精致红公鸡小碗,朝里深吸了一口气,舌头都垂在嘴边,令得一旁陆良生和红怜对视一眼,嘴角微勾偷笑。

    “蛤蟆师父的样子,永远都那么好好笑。”

    捧着碗坐去一边的蛤蟆道人拿蟾眼瞪去:“你个小女鬼懂什么,老夫这是善待食物!”

    就在一鬼一蛤蟆说话的时候,陆良生倒了清水洗锅,手陡然停了停,耳中隐隐约约听到有声音,在庙外响起。

    ……

    荒林夜风,偶尔有野狐哀鸣。

    哗——

    阴森树林间,草木抚响,一道人的身形飞快在林间穿梭,后方破空疾响而来,下意识的朝前扑了出去,一根箭矢呯的钉在他刚刚站过的对面树杆上,震的羽箭都还在颤抖。

    “他在那!”“抓住他,他是隋朝的探子!”

    “别跑——”

    “分头追!”

    十多道火光从不远过来,那地上翻滚出去的身影,起身捂着胳膊就朝前跑,剧烈喘息从他口中呼出,冲出前面几颗大树,黑色轮廓里,一座建筑,有火光燃烧着。

    ‘过去,搅合一下,也可拖延追兵……’

    念头在脑中一闪而逝,脚下不由加快速度,奔跑过去,冲进檐下,靠着门框看到里面是一个青衣白袍,双十有余的书生端着锅,旁边还有个好看的女子蹲在地上正端着碗,以及穿着花衣裳的蛤蟆坐在地上,面前还摆了一只碗。

    啊哼昂哼!!

    一头老驴还在墙根下朝他昂首嘶鸣。

    做为探子观察而起敏锐,仅仅一眼,头皮都发麻起来,眸子猛地一缩,盯去的地方,是那女子身后的地上,没有火光照出的影子。

    “他在那边,我看见了!”“别让他跑了!”

    后面声音追来,那汉子将手中兵器呯的丢在地上,冲进庙里,双膝直接跪去地上。

    “高人救命!”

    呃…..

    这可真够干脆的。

    陆良生有些愕然,看去地上,大抵明白这人如何看出的,将锅放下,目光望去庙门外。

    “你让我救你,那你又为何被人追杀?”

    “实不相瞒,鄙人是大隋细作。”

    既然是高人,外面又喊了许多话,估计也被听去,这汉子自然也就不敢隐瞒,坦然的说出来。

    “是奉我家主帅过来探听陈朝情况,被人发现告密,所以才被追杀。”

    说到这里,外面的脚步声渐近,他跪在地上,连忙朝前跪走几步,磕下头。

    “还望高人救命,奉命行事迫不得已,若是得救,在下一定如实向我家主帅清河公杨素禀报。”

    “杨素?”陆良生愣了一下。

    那探子微微抬起脸:“对对,我家主帅会道法,飞天遁地无非不能…..高人是否也认得?”

    “自然认得。”

    陆良生与杨素见过两次面,也算颇有些交情,再则自己也是赞同天下一统,若是不救面前这个探子,有些说不过去,可追来的又是陈朝士卒,自己又是陈朝人……

    想到这里,有些头疼了。

    ‘两边还是不见得的好。’

    庙门外,十多道身影快要靠近小庙,陆良生叹口气,袍袖一拂,顿时吹起一阵大风,卷起地上尘埃,那探子惊骇的望去时,周身仿佛也被风裹了起来,眼睛一花,身子轻飘飘的像是在飞。

    等睁开眼,看去周围,已是黑漆漆的环境,竟来了山上,往山脚望去,远方的黑暗里,一点火光依稀还能见到。

    “这……”

    眨眼间,竟然拉开这般远?那探子惊的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片刻回过神,朝远方亮起火光的小庙躬身行了一礼,急忙怀揣探来的消息,朝北面江河跑去,很快消失夜色当中。

    下方小庙,一道道持刀的身影冲进来,里面,只有一堆篝火在他们带进来的风里微微摇晃。

    庙很小,能常人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到,可惜里面连个鬼影都没有。

    “真他娘的见鬼了!”

    “明明见那人进来的……怎的没人了。”“再找找?!”

    “还是没有,地方就这么大,难道还能飞了不成?”

    “可这堆火谁升的?”

    进来的十多个陈朝士卒来来往往看了个遍,也没发现蛛丝马迹,只得出去,再去其他地方搜寻。

    脚步声远去外面黑暗,庙里,陆良生坐在神台上显出身形来,挥袍撤去隐身法术,墙根下老驴瞪着眼眶,吐出舌头,三条腿立着,一条腿高高曲抬,保持姿态一动不动,它还被施了定身术。

    蛤蟆道人在神台下面呆坐,两眼直直的看去地上被踢翻的小碗,嘴角一抽一抽。

    “彼其娘之……老夫才吃了一口。”

    台上的身影下来,将碗捡起,重新将小锅架去火上,陆良生从书架翻出一小袋米。

    “反正离家也不远了,我再给师父做一锅吧。”

    “这还差不多。”

    听到徒弟的话,蛤蟆道人气也顺了一点,还是颇为可惜的看了眼地上洒了一地的稀粥,看到陆良生淘米的侧影,大喇喇伸开两条小短腿坐下来,亮出白花花肚皮。

    ‘这才该是老夫的待遇嘛。’

第两百一十六章 茅庐

    金光泛在东云,推着黑色的边沿飞快蔓延过远方山麓、小村、一片片林野,照去前方的小庙。

    积攒露珠的草叶也被伸来的舌头卷入口中,老驴咀嚼着哼哧嘶鸣,偏头望去的庙门口。

    晨光洒进庙门,燃尽的篝火还有淡淡的余烟袅绕,光芒里,有人影走过,陆良生提着两个书架出来,安放去驴臀两侧。

    后面,跟着出来的蛤蟆道人裹着花衣裳走进阳光,感受到照在脸上的温热,懒洋洋的伸了一个懒腰。

    呼哇啊……

    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咂了咂嘴,走去书架下,爬上绳子坐进隔间里。

    “这下该回去了吧?在外面,为师都有点不习惯了…….”

    蛤蟆一边说着,一边将绳子一头缠在腰身系紧:“.…..想为师纵惯山岳之人,居然也会喜欢蜗居一个小地方。”

    “师父那是想陆家村了。”

    打点好行囊,陆良生回头笑了笑,理过缰绳,便是坐上驴背,让老驴去往东南面,沿着道路回栖霞山。

    这条走过两趟,老驴大抵也熟悉,不用陆良生指引,沿途一边吃着地上的草叶,一边欢快的前行,下了山麓,秋日阳光变得明媚,通往京城的大道上,来往的行人、商旅匆匆忙忙,夹杂其中,还有不少背上包裹,拖着一家老小的人,赶着驴车、或推着独轮车,拎着鸡鸭,家里所有能拿走的值钱物件,朝更南的地方缓缓涌动。

    与江河对岸的气氛不同,这边将会是战场了,趋吉避祸是人的本性,听到里正在十里八乡的传开战事降临的消息,观望的百姓逐一开始离散,而后在这段时间爆发出了大规模的迁途。

    嘈杂声音里,陆良生下了老驴,拉着缰绳挤过人堆,周围,脚步声、呼喊声混在一起,道路上全是向南逃难的百姓。

    “快走啊,将家里带走的都带走,莫要给隋军留下,他们杀人不眨眼,说不定明日就会南下,一旦渡江过来,尔等家中老小都有可能被杀,那是真的鸡犬不留啊……”

    身着衙门服饰的差役骑在马背上,在涌动的人潮里嘶声呐喊,但相比无数混杂的声音,依旧显得渺小。

    有妇人背着篓筐,里面是家中的存粮,仓惶的在人群推挤,目光四处寻找什么,她旁边,还有光着膀子的汉子,应该是她男人。

    “石头!小石头!回答娘啊——”

    女人一边哭喊,一边拉着过往的人就在问,丈夫在另一边也在做着同样的事,脸上呈出焦急,眼眶红红的。

    “石头,你在哪里?!听到爹的声音,就应一声啊!!”

    挤过几丈距离,陆良生悄然从妇人身上撕过手中孩子的衣服布片,使了寻踪的小法术,相隔十多丈的路边,将娃娃大哭的孩童送到夫妻手中。

    人潮乌泱泱的没有尽头,这样的一幕,彷如又让他回到贺凉州时看到的灾民潮,好在这里南陈腹地,又是秋收之后,百姓身上多少也会有余粮糊口,不至于出现贺凉州那时的惨剧。

    路过京城天治,此时的城池已经进入戒严,不时能看到骑兵呼啸而过,遇到陆良生这样书生打扮,也会过来盘查一番。

    “应该明年开春,大战就将近了。”

    望去远方的城墙,陆良生没有进去的意思,牵过老驴转去南下的方向,赶回栖霞山,已是傍晚时候,山中安静,路过小泉山山脚,听到一两声狐鸣。

    抬头望去,漫天星斗之下,那山崖边,一只蹲伏的狐影遥望陆家村方向。

    “路旁等我。”

    陆良生拍了拍驴头,一个闪身,残影沿着山林纵横飞跃,几个来回已来到山顶,走过青苔大岩,化作狐狸的胭脂坐在星月下,望着对面山下亮起灯火的村子,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过来,摆动起蓬松的红尾巴。

    旋即,站起身来,眨眼变做美丽女子,福了一礼。

    “胭脂见过先生。”

    “没有多礼,就是听到你嘶鸣,过来看看。”

    陆良生看着她,走去站到一边,也望去那边的山村,“想孩子了,就过去看看,不用那般拘束。”

    “妾身怕惊扰到先生父母。”红狐也有顾虑,之前她与丈夫张廉诚相恋,给张洞明夫妇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而且身为妖,也会伤害到凡人健康。

    大抵看出她想法,陆良生笑了笑,摆摆手:“不用担心,我那里还有罗刹鬼红怜,也没见伤到我父母,收敛好妖气就没事。”

    “胭脂谢过先生好意。”

    红狐想了想还是摇头,退到一侧,向书生拜了一拜:“明月被先生收留,妾身又能待在明月这么近的地方修行养伤,已是感激不尽,不敢过分奢求。”

    “随你吧,反正我是许了你去看望孩子。”

    说完,陆良生也不多谈下去,转身几步间化作模糊,消失在前方林间,回到山脚下,红怜不知什么时候蹲在路旁,捡着石头丢来丢去,见到公子回来,这才眉开眼笑,放心的钻回画里。

    书生自然看得出什么小心思,笑着拉过缰绳,牵着老驴回去村里。

    然后…...手中缰绳滑落,就连老驴也都呆住,跑去原来驴棚的位置,寻它睡觉的地方。

    原本的篱笆小院没了,修建的房屋,只有几面墙立着,到处都是切断的木料砖土砂石,不远宇文拓、李随安、屈元凤挤在一起,睡在一张草席上,相互交叠着腿,脸上脏兮兮的,梦呓里,还那手搓了搓口鼻,继续睡的香甜,丝毫没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们。

    “这三个小家伙,也不怕着凉。”

    周围没见到父母还妹妹,想必在亲戚家借宿了,陆良生叹口气掐着指决,给草席上三个少年施了暖身的法术,免得染上风寒。

    老驴没找到自己原来睡觉的地方,颇有些委屈的垂着脑袋过来,伸嘴拖了拖主人的袍袖。

    书架隔间,吱嘎一声小门推开。

    蛤蟆道人抱着双臂,也有呆住,偏头看向徒弟:“为师今晚睡哪儿?”

    “有地方睡。”

    陆良生想了想,打了一个响指,转身离开,老驴自觉的跟在后面,一路上了村西的栖霞山,顺着走过无数次的山道,来到老树下。

    “两年前还跟老孙说,不做官了,将来在这里搭个棚子,想不到这么快就视线了。”

    像是自嘲的说笑,陆良生取下书架,将月胧剑丢去一边,双袖抖开,祭出《五行道法》,山上顿时一阵响动,茂密的林野哗啦啦的摇摆,一片折断声响里,断裂的树梢、枯黄草木密密麻麻飞出。

    粗壮的木柱插去地上,地面的岩石裂开口子,将木柱包裹含住,形成四角,随后较细的树枝蜂拥上前沿着四角的柱子搭建出木墙,上面枝叶还在,茂盛生长开来,充作房顶,或将缝隙堵的严严实实,灌木细枝沿着墙壁向前延伸,围城一圈篱笆,远方几块较为平坦的岩石落下来,化作石凳石桌。

    片刻间,与老松、恩师坟墓相邻的茅庐便是成了,作画的功底,加上五行道法对草木岩石的驾驭做出的房子,对陆良生简直轻松。

    手指在严实的草木墙壁一点,交织的枝叶窸窸窣窣挪动游移,露出一道可供人随意出入的房门。

    走进里面,书架往地上一丢,枯藤、树枝从墙壁延伸出来,交织出一张软塌、书桌,将画卷挂上墙壁,缓缓下放露出红怜。

    书本堆去桌面,摆上墨砚毛笔,又是墨香书房了。

    “师父怎么样?”

    陆良生点上一根蜡烛,照亮周围。

    那边书架的小门推开,蛤蟆道人打了一个哈欠,背着黑纹葫芦,腰间悬着烟杆,瞌睡的抱着他那床被褥,耷拉着眼睑,瞌睡的走出来,爬上软塌躺下,盖上小被子,舒服的伸展了一下四肢,缩去里面。

    嘘…..呼…..嘘…..

    片刻,呼呼大睡起来。

    一连几日赶路,陆良生也是疲惫不堪,睡意来袭,就在师父旁边,凑合着沉沉睡去。

第两百一十七章 归纳法术

    翌日一早,刚刚睡醒过来的陆良生就被外面一阵喧哗吵醒,一旁的蛤蟆道人也睁开蟾眼,揭去被子,刚一起身猛地被徒弟挤了一下,垫着脚蹼,身子悬在床沿,双蹼半空飞快刨动,还是直直栽去床下,响起啪叽一声。

    陆良生套上鞋子,这才看到大喇喇趴在地上的蛤蟆。

    “师父,你匆匆忙忙赶上去?”

    “为师,尿急,不行吗?!”蛤蟆道人抬起蟾脸说了一句,徒弟已起来,走去将房门打开,清脆的鸟鸣里,两个砍柴的村里乡亲站在那边,指着这座小屋说话。

    “哪儿来的房子…..”

    “是啊,昨天上山都没有。”

    这时见到门扇打开走出的青衣白袍的身影,两人紧张顿时消去,糙脸上笑了起来。

    “原来是良生啊,你不是出远门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夜赶回来的。”

    陆良生出门拿过水袋浇在手心,又在脸上搓了搓,口中笑着回道:“.…..结果回来,房子还没盖好,就在这边自己先搭了一个草棚睡一宿。”

    与俩人闲聊一阵,便叫过老松下的驴子过来,行囊暂时放在这边,先下山去看看家里。

    “师父不下山?”

    “不去,为师再睡会儿,然而到山里溜达。”

    蛤蟆道人躺在被窝听到脖铃声远去,陡然睁开眼,跳下床榻跑去书架,将里面从岐山洞府带出的三个瓷瓶抱上,撒开脚蹼兴奋的飞奔去对面的山林,踩着厚厚的落叶,甩着舌头跑去了原来的洞窟。

    “开!”

    仅剩不多的法力挥使,巨石拖着沉重的闷响缓缓移开一条缝隙,蛤蟆道人把瓷瓶先丢进去,看了看外面,这才收拢肚皮挤进去,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抬蹼挥了挥,急匆匆的又将巨石嘭的阖拢。

    飞鸟划过白云,落去下方的山村,陆良生牵着老驴回到家里,陆盼八人光着膀子来来回回帮挑土石,王半瞎坐在石凳上,掐指算着风水,观着门向、木梁将来的方位,三个少年扛着木头在他指挥下兜兜转转……

    陆老石拿着砖刀在那砌墙,妻子李金花煮了大锅早饭,让帮忙干活的乡亲都来吃饭,凑来的几大张桌子挤的满满当当。

    见到儿子回来,李金花急忙舀了一碗让小纤端过去,已经是大姑娘的陆小纤,比以往矜持了一些,见到兄长,说话都变得轻柔缓慢。

    “哥,什么时候回来的?给,娘刚盛的。”

    “昨晚,见家里没地方睡了,就去山上凑合一夜。”

    陆良生接过碗喝了一口,目光扫过周围,花白老母鸡咯咯的四处兜转,也在偏着脑袋打量书生脚下四周。

    “老孙呢?”

    “跑了呗,前两天忽然说有些感悟,要到四处闯闯。”

    这个老孙,让他帮忙看顾一下家里,说走就走,还想做我妹夫,往后怕是要斟酌一下了。

    这时,王半瞎将那三少年指挥进屋里,连忙起身循着陆良生的声音过来见礼,知道被耍了一套的宇文拓、李随安、屈元凤丢下木头,跟着跑了出来,将老头挤去一边,在陆良生面前站定拱手躬身。

    “拜见师父!”

    这连数天修建房屋,三人手上多是老茧,这点可看出没有偷懒耍滑,吃过早饭,陆良生也过去帮把手,一直弄到天黑,这才想起还在山上的师父。

    “该是饿坏了……”

    取了晚饭,从村里回到西面山腰,蛤蟆道人趴在床榻上,花白肚皮一股一收,眼睑半阖着,看到徒弟推门进来,将饭菜放到桌上,顿时爬起,跳了几下,勾上桌沿,小短腿在下面踢踏几下,还是陆良生伸手推了一把,这才爬上去,将精致小碗抱在怀里,吃了一口热乎乎的饭菜,舒爽的出了一口气。

    “差点把为师饿死!”

    “盖房子,差点忘记了,下次保证不会。”

    陆良生笑着,取过从岐山洞府中挑选出的几本法门典籍翻开,在蛤蟆道人一旁坐下,红怜将蜡烛移了移,好奇的探过脸来。

    “公子,你也要把上面的学会吗?”

    “不一定要学会的,至少要明白怎么修炼。”

    籍着灯火,陆良生视线划过一个个字迹,将里面内容牢记,想要教授给宇文拓他们,自己也要将上面内容掌握,否则拿什么教?

    当然,也不可能一口气将几本法术吃的通透,大抵也是存了一边自学,一边教给他们,总不能将书丢给三人,让他们自个儿去看吧。

    研究别宗法门与学业一途不同,不过也有相同的地方,那就是明悟,陆良生能考上贡生,对于研读文字一类,自然有他自己的一套,譬如《靛雷神火》难懂之处,便是写上注解,将分析透彻。

    随后,又让一旁唱曲儿的红怜帮忙磨墨,书生取过狼毫沾了沾,铺开一张白纸落下笔。

    蛤蟆道人端着碗,吧嗒吧嗒踩着脚蹼走来,朝纸上望了一眼,笔尖快速游走写出的道道字迹,伸开腿抱碗坐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

    “将注解的地方归纳在一起。”

    书写的笔尖停了一下,灯火里,陆良生抬起头,揉了揉脸颊,目光看着纸面上密密麻麻的内容。

    “要用的东西,都列出来,给他们做上注解,往后有了一定基础,就可自己翻看了。”

    说着,还将另外几本学业上的书拿在手中扬了扬。

    “不过之前,他们还是要学一段时间的圣人学。”

    他手中,书本排开,《至德》、《坐论》、《警言》,看到上面的书名。蛤蟆道人连忙抱着碗转去一边,令他浑身都有些不舒服。

    “可怜那个三个少年郎喊老夫一声师公,真不知道也被你教成什么样……”

    陆良生笑了笑没说话,重新取过笔,一边翻看《靛雷神火》、《驭剑术》,一边写上注解,顺道还将五行道法中感悟出的风、林、火、山,从祭炼月胧剑中,提取出来组成可以人为操控的法阵。

    ‘这个应该适合想当将军的屈元凤。’

    夜色朦胧,沙沙的老松枝叶轻抚声里,云海在暖黄的小屋后面的断崖起伏翻涌,跨过逶迤的山势,延绵向北,越过万家灯火的一座座城池,涛涛不息的江河。

    亮有火光的小船、骑队沿江岸巡逻,远方的灯火通明的水寨之中,架起的铜盆,篝火熊熊燃烧,两侧排开的一个个将领,安静的看去上方首位,低头翻看书信的主帅。

    杨素一身甲胄,大马金刀坐在虎皮大椅上,手中信函,正是从长安送来的,那是他的族兄,当今陛下亲手书写。

    “主帅,陛下说了什么?!”

    下方左侧,当先一员将领站了起来,长髭短须,身形魁梧,站起犹如一座小山将后面人的视线都遮掩下去。

    “可是陛下让咱们尽快开战?!”

    上方,杨素轻轻放下书信,看去那将,抚须笑道:“我兄私下的吩咐,韩将军不必着急,你是此战先锋,谁也夺不走!”

    语气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一员员虎将。

    “你可听说过一个叫陆良生的人?!”

第两百一十八章 传道授业

    “…...有陆良生者,南陈栖霞山人,今年春末之时,夜入长安,拔除藏匿城中一处邪教所在驻地,仙法道术横贯长街,陛下起了爱才之心,便遣派我追寻对方,后来于怀义州和他相遇,略微交手一番,与我不相伯仲,更难得比之一般修道之人,饱读书典,有治理地方能力,实属少见……”

    两侧支起的火盆,火焰摇曳,映照过一道道端坐的将领身形,四周墙壁交织刀枪剑戟,肃杀的气氛里,众将安静的倾听主帅持续的说下去。

    “.….数日前,陛下于宫中御书房,夜梦陆良生求见,期望我大隋兵马南下,少造杀孽,善待百姓,所以陛下才遣快马送来这封信函。”

    呼…..

    呼……呼呼……

    议事大厅安静,能听到火焰摇曳的声响,下方首位,之前那名身形魁梧的将领啪的拍响膝盖,震的甲叶都在微抖,声如铜钟。

    “行军打仗,哪能避得了杀戮,他要是有能耐,干脆让南陈皇帝直接投降得了!”

    四周,多是行伍出身,打过北齐、梁国的军中宿将,对此大点其头,出声附和。

    “是啊,韩将军说的不无道理。”“除非南陈投降,方才兵不血刃!”

    “那陆什么的,一个修道之人,懂得什么?!”

    “我看啊,想给南陈拖延时间罢了!”

    首位上,杨素皱了皱眉头,我才不过说一句话,你们把修道者都拉进来干什么,手指一阵阵敲击在桌面,下面议论纷纷的众将里,有人见主帅脸色不好,连忙拉了拉身旁的同伴,示以眼色,周围话语这才渐小。

    杨素呼出一口气,将族兄那封信放去一边,起身负手,视线扫过众人。

    “刚刚我也说了,此人不仅修道,更饱读书典,有治理之能,岂会与尔等往日所见腐儒相提并论,就如本帅,主兵事兼修道法一般,此人将来若能入朝效力,与我可成左膀右臂辅佐陛下,开万世之基业!此事上,尔等不可短视。”

    说到这里,见名叫韩擒虎的那员将领,还有不服,他目光严肃。

    “既然能让陛下送书信过来,难道尔等就没看出点什么?”

    众人目光齐齐望去负手的主帅,韩擒虎压着膝盖,眯起眼:“什么?”

    杨素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转身回走去书案,声音也在道:

    “他让我们少造杀孽,说明覆灭南陈,已是他预见之事,不可更改,我们胜券在握,诸位到时只管放开手打就是!”

    取过竹筒一支令箭捏在手心,握紧的一刻,杨素走到正中,手举了起来,目光扫过众人。

    “五牙、黄龙战船既已毕,不若趁南陈军队以为我等开春出站之机,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夜间渡船,一旦过江,水路协同,分进合击,速战速决!”

    语气顿了顿。

    “另外,取俘虏而优待,以全陛下承若,顺道收拢江南人心!”

    “是!”

    下方,众将唰的齐齐起身,拱手暴喝,震的篝火猛烈摇曳。

    不久,沉寂的水寨渐渐躁动起来,怀揣令书的斥候沿着河岸来往飞奔,停靠江河上游的大大小小的船只,随着水波微微摇晃里,悄然升起船帆,随着军队的调动,粮草的运送、聚集,已经呈出凝重肃杀。

    杨素披着披风走上水寨塔楼,下颔长须在风里轻微抚动,望着一队队兵马静悄悄的出寨,手啪的一下拍在栏栅。

    “此战,为我大隋定下百世基业!”

    夜色的漆黑,渐渐变得青冥,东方的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时,他抬起长袖,也朝南面的方向,拱手躬身。

    “.….素谢陆道友成全九州一统。”

    破开云隙的晨阳,照过江水的波光粼粼,一寸寸推开黑色的边沿飞速延伸,金色的阳光铺满一座座山势逶迤。

    栖霞山下,小村呈出喧嚣,一个个裸着膀子的村中男人,喊着号子将梁木将架去墙壁,善于木工的,攀上墙头,挥舞石锤砸下一枚枚钉子,陆老石兴奋的绕着两层阁楼围墙兜转,不时拿手拍几下。

    村外西面的山腰,陆良生站在断崖,望着云海,衣袍在风里轻轻抚动,金色的阳光穿过翻涌的云雾照来,映在他半张脸上,像是感受到什么,看去北面。

    片刻,转过身来,望去身后一字排开的三个少年人,以及须发斑白的王承恩。

    终于,目光还是先落在了老头身上。

    “既然拜我为师,就受我规矩,今日正式传于你们各自法门,承恩,你带艺入门,也只愿学观气望星之术,今日为师便传于《瞻章》”

    王半瞎白须抖动,连忙丢了拐杖,跪伏下来:“弟子,谢师父!”

    “李随安!”

    陆良生视线偏去中间的少年,后者连忙跪下,拱起手,就听师父声音开口:“传你《驭剑术》,望你不可拿此术作恶,否则为师当清理门户!”

    “弟子不会!”李随安磕了磕头,抬起脸,笑嘻嘻说道:“师父,你忘了,我可是想当大侠的啊,作恶之事,我怎么会去干?绝对不会!”

    陆良生点点头,这才看去站在最末尾的屈元凤。

    “为师这里有一套《风林火山》之法,可用来摆兵布阵,算是全你将军之梦,闲暇时也可多练锻身法,增强体魄。”

    “元凤,谢师父!”屈元凤眸底闪烁兴奋,他本就对高来高去的神仙之法不感兴趣,这下有了适合自己的东西,当即就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三个少年中,两个都已经领了各自的修行之法,唯独宇文拓没被叫出名字,看到陆良生走去那边茅庐,忍不住走出半步,开口问道:

    “师父…...拓的呢?”

    “自然也有,不过暂时不能教你。”陆良生简单回答一声,走进屋里拿出书本,在前方小院里升起几张石凳,除了王半瞎,他让三个少年过来坐下。

    “往后教你们法门之前,也会教授这几本书中学识。”

    看到师父手中书本的名字,相对屈元凤、宇文拓,李随安从小客栈里长大,认不得几个字,只感一阵头皮发麻。

    “师父…..能不能不学……”

    “不行,这些书不仅授业解惑,也让你们将来不会走偏,是必然要学的。”

    陆良生将一张张裁好的纸张发到他们面前,那书本在苦恼的少年头上敲了一下。

    “为师当年也是这般过来的,以你天资聪慧,想要学,应该不难,学业犹如修道,要耐得下性子才行,何况通读书本,这天下还有什么法门秘籍看不懂的?”

    山风轻柔,抚动书页,传道受业之时,天地转寒,外面已是战鼓密集。

第两百一十九章 喜气腾腾,人间烟火

    “勤者敏于德义,而世人多以勤济其贫…...”

    云海断崖,一身朴素淡蓝衣袍的青年沐着阳光,单手握书卷,卷曲的书封写有‘警言’二字,风吹来,老松轻摇慢晃,枯黄松针洒落书生肩头。

    “.……俭者淡于获利,而世人假俭以饰其吝。君子持身之符,反为他人苟私之具。”

    陆良生指尖弹去肩头的松针,余光里,坐在书案后面的少年,撑着下巴,脑袋一点一啄,便是迈开袍摆越过恩师的墓碑,手中书本在李随安脑袋上轻敲一下。

    “醒来!”

    少年顿时惊醒,看到师父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两侧,宇文拓哼的瞥来一眼,屈元凤憋着笑意捏紧笔杆,在纸张上书写刚刚听完的警言之句。

    “师父…..昨夜没睡好,我才有些瞌睡。”

    对面,陆良生摇摇头,握卷负在身后,走去茅庐。

    “狡辩,罚你抄写《至德》第七言,十五遍,天黑之时交给为师。”

    李随安肩膀一耷,脸色垮了下来,低着脑袋轻轻“哦”了一声,见他吃瘪,宇文拓和屈元凤想笑又不敢笑,脸都憋的通红。

    “今日上午早学就到这里吧。”陆良生一改之前严师的肃穆,脸上变得柔和,“今日村里还有喜酒要吃,就不多留你们,快下山换身衣裳。”

    “是!”

    三少年起身恭谨的拱了拱手,收拾了桌上的纸墨笔砚,挎上小包快走出几步,回头见师父进了房门,欢呼雀跃的撒开脚步,小包在手中疯甩,飞奔去了山下。

    身后的茅庐枝繁叶茂在风里轻轻抚动,半开的窗棂内,红怜套着画皮,双手撑在下巴,有些出神的望着外面篱笆小院。

    陆良生在她脑袋轻敲:“回神了。”

    “公子!!!”

    被惊了一下的女鬼像是被打断了什么,脚在地上轻跺,看去面前的公子,颇为羞恼的钻去画里。

    “呃,这又怎么了?”

    陆良生放下书,看着画卷有些不解,那边软塌上,趴伏的蛤蟆道人半睁眼睑,懒洋洋的翻了一个身,露出软软的肚皮。

    “为师怎么知道。”

    说到这里,忽然坐起来,蹼头在肚皮上挠了挠:“不过,为师当年也是有过一门妻子。”

    陆良生愣了一下,顿时来了兴趣。

    “那师父是如何娶到师娘的?平日又如何相处?”

    蛤蟆咂了咂嘴,摩挲一下短下巴,蟾眼眯了起来,坐正身子,神色变得严肃。

    “没多复杂,为师问她可愿嫁给老夫,她不说话,不说话就默认了,然后就拜堂成亲……至于相处,哼哼,多是老夫在外面说话,她在里面安静的听着。”

    “然后呢?”

    “然后?那肯定是死了嘛,不然老夫会搁你这儿养老?!”蛤蟆道人又躺了下来,翘起腿架去另一条腿上,一摇一抖:“男女情爱,问老夫一个妖修,唉……”

    陆良生一拍额头,果然,这种事问师父干什么,房里收拾妥当,换了一身颜色稍深一点的袍子,回头看去床榻。

    “师父,下山回村里吃喜酒。”

    “不去,到时候给为师带点回来,记得多夹点红烧肉,肥腻的那种!”

    叮嘱了要的菜,蛤蟆道人打了一个哈欠,又钻进被窝里,那边,陆良生大抵以为师父这是收到秋末入冬的影响,也没不在意,点了点头便是出门下山。

    听到房门外脚步声远去,被褥下假寐的蛤蟆陡然睁开眼,随后揭开被子顺着床脚滑到地上,跑到门后,侧脸贴上去倾听一阵,确认陆良生离开,急忙跑去书架隔间,撅着屁股从里面翻出葫芦。

    “蛤蟆师父,你做什么?”

    听到叮叮咚咚声响,红怜探出画卷好奇的看着背上葫芦的蛤蟆道人,后者踩着脚蹼吧嗒吧嗒跑过地面,瞥了她一眼。

    “老夫的事,岂让你一个小女鬼晓得!”

    拉开门,唰的溜出去,跑过阳光,钻进林子里,沿着熟悉的路径,兴奋的舌头拖拉在嘴边,跑回曾经的石窟,将巨石轰的关上。

    ……

    日头升上云端,陆良生身形一阵模糊,一阵凝聚,回到村里不过片刻的时间,唢呐吹响喜庆的声音,村口还挂上了红布,中间结出一朵大红花高高悬在村坊上头,几个孩童挽着裤腿光脚丫在下方追逐打闹,被帮忙洗碗、炒菜的妇人喝斥几声,才老实一些。

    叫叫嚷嚷的喧闹声里,有人大喊:“把猪羊宰了,准备下锅!”

    不远拴着数头猪羊,陆盼带着陆喜、陆庆几人光着膀子过去,一把将那边猪羊抱起来。

    哼哼哼啊!

    大肥猪看着几个提刀的壮汉,挣扎踢着蹄子在他怀里使劲尖叫,不久,光溜溜安静的盘了大长桌一动不动了。

    陆盼拍了拍被猪蹄踢脏的裤子,回头见到陆良生走来,胡渣在脸上都绽开,露出一口大黄牙。

    “良生,快回去叫上你爹娘,等会儿就出来吃喜酒!”

    “什么时候吃你的喜酒啊!咱们还等着呢。”一旁,陆庆、陆喜嬉笑出声,

    陆良生只是笑笑,走去盖得差不多的小院。

    远远能见父亲陆老石蹲在院外摆弄篱笆,重新插回地里,李金花换了一身新衣裳正从屋里出来,手边还牵着明月,见到陆良生回来,小人儿飞快迎上去。

    “先生好!”

    “你也好。”陆良生在他头上轻轻摸了摸,“在这边还习惯吗?”

    明月在家里也熟悉了,时常还被李金花带到处串门,这粉嫩嫩的小人儿嘴又甜,怪遭那些村里妇人喜欢。

    “习惯啊。”明月仰起小脸跑回去拉着李金花,“娘最近夜里来看明月呢,喏,就在外面。”

    小手指了指院外,一旁的李金花脸色自然,反正鬼呀、妖呀也见过了,一只没什么歹意的狐狸精有什么好怕的,不过对方夜里过来,只要不让丈夫出去就是了。

    过得片刻,宇文拓、李随安三人也从阁楼上下来,三人换了身干净行头,总算有翩翩少年的感觉了,等待妹妹也从房里梳妆打扮走出,李金花掐着丈夫耳朵从地上拖起来,骂骂咧咧声里,这才与儿子,和一帮少年过去喜宴那边。

    村里嫁娶丧事大多都在晒坝摆上十几二十桌,桌椅板凳都是家家户户凑的,四角还支起了柱子,系上红绳挂满灯笼红布,娶老婆的二牛家更是贴满了囍字,陆良生自然是认得的,比他还要小上几岁,面相憨厚老实,胸口挂着一朵大红花,见谁都笑的能见后槽牙。

    之后,新娘子从村口进来,是北村的姑娘,盖着一定红盖头,一帮人哄笑热闹下,夫妻俩拜了天地、祖宗、父母后,随着陆盼一声响亮大吼:

    “新郎官忙去洞房了,我们开宴吃肉喝酒!!”

    金灿灿的秋日阳光下,一片喧闹掀上村子上方,各种菜、肉下锅嗤嗤的翻炒,人声鼎沸夹杂孩童被父母叫回座位的骂声。

    坐在这片烟火气息中的陆良生,脸上微微愣了一下,感受着淳朴喧闹的气氛,一直在金丹境的修为,明显感觉到了丁点的浮涨。

    “烟火气……人道……”

第两百二十章 蛤蟆受难记

    “上菜了,来挪个空当,小心溅到衣裳!”

    端菜的都是婶婶伯伯辈足有十多个,来回穿梭在各桌之间,硬菜一个接一个的上来。

    “这是锅烧鲤鱼、蒸羊肉、红煮肥肠……今天掌勺的大柱勺子端的好,菜色味道都不错。”

    桌边,李金花给矮凳上悬着双腿轻摇的明月一块肉,手肘抵了抵一旁的儿子。

    “看什么,还不赶紧吃饭。”

    “嗯,在吃”

    陆良生笑着应了一声,随意夹了几口菜,那满棚喜气令他修为有所浮涨,端的有些奇怪,他所修《正道乾坤》法门也没有这般吸纳人间烟火气。

    等等…..

    难道与书画悟道有关,之前他曾有想过三者同时修行,书里养出浩然、卷中画出以幻代真,而正道乾坤则提升修为,眼下,或许《正道乾坤》法门受到前两者影响…..

    想到这里,陆良生忽然有种模模糊糊的明悟,就像一层纸观去窗外,依稀能见轮廓了。

    这一桌上,还有其他两家村人,吃的性起,一家男人汗流浃背,索性将衣裳给脱了,光着膀子与人喝酒吃肉。

    当中一人放下酒杯,也退去衣裳。

    “……常在我这儿贩鱼那商人,前几日路过咱村,在我家喝酒说起外面,嘿哟,你们是不知道,江河沿岸都打起来了!”

    山里人消息闭塞,基本都靠外面南来北往的商贩带来外面的消息,听到一点事都能在嘴里翻个四五遍,不嫌烦的讲出来。

    半月前就听说要打仗,此时这汉子一开口,就连邻桌的人都端着碗围过来,催促他赶紧说。

    “别停啊,是不是王掌柜说给你听的?他的话还有些靠谱。”

    那汉子看到陆良生也望来,脸上笑嘻嘻的张望四周围满的人,兴奋的抓紧筷子,扯开嗓门继续说下去。

    “那不是什么朝的吗,听说都破江河了,军队上岸驻扎,看架势,说不定正月就要破陈朝京城。”

    与他喝酒的另一个汉子,提起酒坛给他倒满。

    “哪里那么容易破京城,我听人说,那京城的城墙可咱们富水县高多了,少说十几丈高,那人怎么爬的上去?!”

    “听人吹,哪有城墙那么高的。”

    “关我们屁事,破就破了,只要不缺衣少食,过以前苦哈哈的日子,管他谁来当皇帝。”

    “就是,就是,今天是二牛大喜日子,说这些做什么,来来继续喝酒!”

    村里这段时间难得有嫁娶,一帮人趁着气氛热闹,可劲儿的胡吃海塞,互相灌酒。

    正午阳光微斜,陆良生吃了小半个时辰,感觉也差不多了,与母亲打一声招呼,顺道叮嘱那边三个少年客气一点,就退席离开,手里还端了一碗粟米饭,上面淋了红煮汤汁,十多片肥肉、羊肉与剃了刺的鱼肉堆砌,光看一眼,就令人食指大动。

    回到栖霞山,茅庐里却是没有蛤蟆道人的身影,换做往日早早就坐在床尾等着饭食端来。

    “奇怪了。”

    陆良生将饭菜放去桌上,“红怜,你看见我师父去哪儿了吗?”

    枯藤墙壁上,悬挂的画卷飘出一道倩影,落到地上走来。

    “蛤蟆师父背着葫芦,神神秘秘的出门了,问他,他又不说。”

    “唔…..可能等急了,出门溜达去了。”

    陆良生看去桌上热气腾腾的饭,叹口气,将它推去一边,等师父回来再给他热一热吧,便是拿出书本继续翻看、整理,要教给三个少年的东西。

    ‘为人师表…..真不容易啊。’

    至于席间听到的战事,很快就在字海里抛去了脑后。

    半开的窗棂外,阳光正是灿烂,枯黄的林野在山麓微摇,斑驳光线的林间延伸上去,一处巨石后面,亮有火光的洞窟,被提及的蛤蟆道人将一枚枚丹药捏碎,洒在地上画出的法阵四角。

    随后,盘坐在一旁,双蹼压着膝盖,目光紧紧盯着阵中间的黑纹葫芦,将丹药粉末吸收,这才起身吐出一口浊气,擦了擦脸上汗渍。

    “这个时候,良生该回来了,赶紧回去……还有老夫香喷喷的红烧肉!”

    吸溜!

    咽了一口口水,将葫芦重新背上,转身走去巨石,蛙蹼轻描淡写的一挥。

    巨石矗在那里纹丝不动。

    蛤蟆道人摊蹼看了看,感受到体内法力谨慎一丝还在游移,顿时一拍脑门。

    “.…..老夫修复葫芦,忘记留法力开门了……彼其娘之!!”

    蛙蹼垂下来,负在后背,神色严肃的盯着巨石,缓缓仰起蟾脸,豆大的眼睛半眯。

    ‘看来,老夫只能用另外的办法了,虽然有些丢脸……’

    半眯的蟾眼陡然睁大,两条短腿弯曲绷紧,下一刻,猛地的一蹬,扑去巨石。

    “来人啊,老夫被困住了!!”

    蛙蹼使劲拍打石门,扯开嗓门大喊起来。

    “良生——”

    “听到为师的声音了吗?!为师在这里面!!”

    嘶吼的叫声隔绝洞窟之内,巨石门外难有丁点声响传出,清风拂过,灿烂的阳光渐渐有了彤红的颜色,远在断崖边的茅庐,霞光照进窗棂,落在满满字迹的纸张上。

    陆良生搁下笔,伸了一个懒腰,看到霞光,愣了一下,看去桌边已凉的饭菜,皱起眉头站起来。

    “师父怎么回事?!”

    手伸出袖口掐出指决,却没有一丝妖气的感应。

    ‘被隔绝了。’

    这时,红怜也从画里出来,看到陆良生皱眉的模样,以及桌边凉透的饭菜,自然也察觉到了不妙。

    “是不是蛤蟆师父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先搜寻山里!”

    陆良生也不多说,打开门,身形直接在霞光当中化作一道残影奔去山里,红怜也知自己该做什么,取过画皮套上,飞快去了山下,万一蛤蟆师父想婶他们了呢?

    分开的同时,去往山上的陆良生籍着布置山间的法阵也在四下感应,只有稍稍一缕妖气可能是师父留下的。

    循着这股淡淡的妖气,来到当初师徒第一次相遇的石窟前,妖气便是在这里断开的。

    师父跑去里面了?

    陆良生过去,隐隐约约好像听到犹如蚊声的话语透过石缝传出来。

    “.….良生……为师快饿死了。”

    “有谁从这里过啊……快把这石头弄开……”

    “老夫还没吃红烧肉……还没吃酒席……呱……”

    微黄的灯光静谧燃烧,黑纹葫芦丢去一边,蛤蟆道人双腿伸开,亮着肚皮有气无力的靠坐着石门,一声没一声的喊着,嗓音都有些哑了。

    片刻,肚皮鼓胀,深吸了一口气,低低的叹出。

    “好饿啊…...”

    吱的一声沉重闷响,蛤蟆道人陡然感受到石门缓缓挪动起来,蟾脸顿时抬起,双眼绽出欣喜。

    “就知道良生不会不管为师!!!”

    急忙起身,缓缓挪开的石门,一缕残红从外面照进来,他一句:“良生!”刚要开口,满脸笑容僵住,泛起喜色的眸底,一只步履下一秒就在视线中放大。

    “师父!!”

    吧唧。

    陆良生跨进来喊出一句,脚下也传来软绵绵的异样,垂下视线,连忙挪开脚,只见蛤蟆道人大喇喇趴在地上抽搐,舌头都喷出来,搭在嘴边。

    蛙蹼颤颤兢兢的抬起:“为师,在…..在这!红烧……红烧肉,带了吗?”

    说完,啪嗒一声,垂在地上。

    *******

    夕阳落去最后一抹光芒,陆家村里喜宴散去,红怜携裹一道阴风错开,正打扫晒坝的妇孺,飞回到篱笆小院,推开陆良生曾经住的那间房,根本没有蛤蟆师父的身影。

    ‘也不知公子那边找到没有。’

    轻声呢喃,出了房间,正要去找陆小纤,问问她是否看到蛤蟆时,飘动的身形忽然在檐下停住。

    微微侧过脸,李金花、陆老石房内,响起夫妻二人低声交谈,隐约听到‘良生’‘成亲’的话语。

    红怜一拂长袖,飘去窗棂。

第两百二十一章 譬如兴衰

    老树在庭院沙沙的轻响,对面的窗棂没有灯火照出。

    掉了漆色的床榻上,被褥翻动,李金花辗转反侧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白天时候,二牛家喜事的画面。

    陆老石迷迷糊糊被她吵醒,侧过身来:“不睡觉,你想干什么?!”

    “老娘睡不着。”

    妇人索性坐起来,披上一件单衣点上油灯,靠在床头,伸手去推丈夫:“你也起来,别睡了。”

    “好好的还没让人睡了,你这女人三天不打……”

    陆老石嘀嘀咕咕的爬起来,与妻子视线接触,连忙改口,光着膀子靠去床头。

    “啥事让你睡不着。”

    “还不是良生的事。”

    妇人拉扯被子盖住胸口,手比划了一下:“.…..二牛那媳妇身大屁股大,一看就是好生养的。”

    “唉,跟咱良生有啥关系?”

    陆老石也扯了扯被子,刚往下缩了一点,就被旁边妻子拿手打了一下,李金花偏头瞪过去。

    “二牛比咱良生小啊,吃完喜宴,你是没瞧见被那些个亲戚围着问良生啥时候成亲,啥时候家里添丁。”

    “咱家里孩子多的是,小明月你不是天天逗来逗去的?”

    妇人翻了翻白眼,看着墙壁两人的影子倒映在上面,犹豫了片刻才挤出一声。

    “那也不是亲的啊。”

    听到这句,陆老石抿了抿嘴,他温吞的性子也接不上,叹了口气,伸手将被子给妻子拉上去一点,拍拍她手背。

    “良生大了,他有自己想法,别没事瞎想。”

    “那你老陆家就等着断根儿吧。”

    说着,妇人从床上起来,榻上陆老石抬了抬身:“你干嘛去?”

    “上茅房!”

    吱嘎一声,拉开房门走过檐下,她没注意到的院外,黑色里,一道倩影游移飘远,聂红怜低垂着脸,身形飘忽飞去村西的栖霞山,脑海中徘徊回响的是屋里之前老两口的话。

    上了断崖,看到那方茅庐亮起灯火,映着公子和蛤蟆师父的影子剪在窗棂,脸上挤出笑容,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蛤蟆道人两条腿伸直,抱着碗坐在书桌上,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扒着饭菜,嘴里包着饭,两腮鼓鼓囊囊的与床沿那边的徒弟说着话。

    “差点饿死为师了,你进门也怎么看看。”

    陆良生整理好被褥,回头笑道:“我也不知师父靠着门边,对了,师父跑去那边做什么?”

    “修葫芦!”蛤蟆抬起蹼头指去一旁摆着的紫金黑纹葫芦,在上面拍了拍。

    “此法宝可是为师本命神通,加上先天至宝所炼化而成,可吃…..吞天下万物,要不是为师妖丹破损,那日的普渡慈航……”

    书架上,月胧剑锵的弹出一截,蛤蟆道人瞥了它一眼:“没说你!”

    ‘咔’的一声,月胧剑又缩回去。

    书桌上,捏着筷子的蛤蟆继续说道:“.…..岂会那边捶它?直接用葫芦就将它收进里面,化作浓水。”

    自从见识那夜师父化作巨妖将那蜈蚣精按在地上捶,陆良生对曾经以为吹嘘的话,现在选择的相信了。

    “师父本命神通就是吃?那这葫芦又是什么来历?”

    “是吞!!!”

    蛤蟆道人抱着碗,扬了扬筷子纠正徒弟,仰起蟾脸说道:“说起这葫芦,那可是师父当年被追……游览名山大川时,在昆仑山上,发现的一株灵藤,这葫芦就结上面,旁边还有一枝,可惜空荡荡的,应该被人先摘了去,否则也能凑成一对,颇有些可惜,要是为师早些时候过去就好了。”

    涂抹横飞中,房门吱嘎轻响,蛤蟆道人的声音停下来的同时,红怜走了进来,见到蛤蟆道人抱碗看来,脸上露出微笑。

    “蛤蟆师父,你嘴上还有饭粒。”

    目光随后投去床沿的陆良生,微微福了福礼,“公子。”带着微笑,一转身褪去画皮,拂袖钻去了画里。

    令得一人一蛤蟆面面相觑,也不知发生她怎么了。

    “女人就是这么麻烦,良生莫要放心上。”

    蛤蟆道人放下碗,起身跳下书桌,蹬着两条小短腿攀爬上床沿,“为师可是过来人,来来来,我们继续说刚才的话……”

    “见猎心喜啊,于是为师就把它摘下来,带回岐山洞府…….”

    “就那么放着也不对,想了半年,忽然有天往里面塞丹药的时候,想到一个主意……”

    “良生,你猜怎么着……为师最后将它与本命神通合二为一,炼在了一起,遇神杀神,遇佛杀……”

    絮絮叨叨的声音里,陆良生笑着倾听师父说起的往事,视线时不时瞟去墙壁上的画卷,看得出刚才红怜进屋时的表情,也不知遇到了什么事。

    豆大的灯火摇晃,照亮窗棂,蛤蟆道人喋喋不休的话语声里,远去的大山之外,少年天子站在城墙,望去北面江河的夜空,烧出一片彤红。

    陈靖捏紧拳头死死压在墙垛,咬紧牙关,一旁还有快马送来的战报。

    ‘怎么可能……我陈朝军队就这么不堪?’

    他目光无法触及的江河之上,涛涛翻滚的江面染成赤红,延绵的船只排在河上熊熊燃烧,巨大火光照亮两岸,下了五牙大船的隋朝士卒,脚步飞快跑在河滩,在将领率队下往高地冲去,与坚守的南陈士兵撞在一起。

    “杀——”

    歇斯底里的嘶吼,一道道防线与残缺的尸首一起撕开,冲杀沸腾一片,身形魁梧的韩擒虎领着麾下兵马不断向前推进,赶来增援的陈朝士卒,不多时崩溃四散。

    江岸沿线的防御被攻破,烽火燃起传讯,更多的陈朝军队增援而来,然而,来之前,越来越多的隋军上岸,密密麻麻的军队开始黑暗里延伸,推出一条血路。

    整个江河防线的陈朝军队也不断赶来、崩溃、后退、整队,再迎上去,随着夜色深邃,脚下的地面渐渐鲜血渗透,朝着京城天治迅速吞食蔓延而去。

    “啊啊啊——”

    萧摩柯将手中兵器顿在地上,看着一片片倒在战场中的陈朝士卒,紧咬牙关。

    “荒废兵事日久,哪里还能打仗,徒伤我陈朝男儿性命!!”

    天光渐亮,远方旌旗猎猎,写有‘隋’‘杨’旗帜合围过来,萧摩柯紧抿双唇,半响,将头上铁盔取下,嗓音嘶哑。

    “投降吧,陈朝守不住了。”

第两百二十二章 南陈陷落

    轰!

    轰轰轰!

    无数结阵的脚步压着鼓点的节奏,朝远方的巨大城池推进,渐亮的天幕里,如蝗的箭雨从城墙上划过天空落下来。

    飘展‘隋’字大旗的军阵里,成千上万的箭矢也在给予还击。

    “顶盾——”

    延绵的墙垛后面,一个个步卒上前翻起盾牌将弓手掩护下去,顷刻,耳膜里全是乒乒乓乓的箭头钉落下来的声响,有些插在墙垛上、盾牌上,一部分穿过盾牌的间隙落在人的身上,带起凄厉的惨叫。

    “上来了,把这些北方蛮子推下去!!!”

    高耸的城墙,将领翻下盾牌,拔刀嘶喊,城墙外,一架架云梯搭了上来,喊刀攀登的隋朝士兵犹如蚁群攀登而上,不时被探下来的长矛刺中,从云梯高高摔了下去,也有登城的隋朝士卒避开对方一矛,跳下城垛,反手剁了过去,在人群中溅起血花。

    “杀!!”

    那士兵眼睛发红,张开染着血迹的牙齿,顶着透身而过的数柄枪头,扑进了人堆里,他后方,越来越多的隋兵站了上来,结成小阵开始朝四下推开,韩擒虎混杂在人群中,弃了长兵,拔出腰间战刀,一声暴喝斩下一人头颅。

    抓过对方无头的身体,充作盾牌轰的撞进前方枪阵,枪林东倒西歪的一瞬,魁梧的身躯犹如战车般撞了进去,刀光挥舞,划出一片片血雾。

    一员陈将冲来,韩擒虎回头怒目大睁,双臂肌肉绷紧,甲叶都在瞬间抖开,举起的战刀划过这片阳光,猛地怒斩而下,冲来的人‘噗’的一声,硬生生被劈成两半,朝左右飞溅开去。

    声音也在同时咆哮,响彻城头。

    “大隋万岁——”

    冬日的阳光里,城头刀光、血光交织,无数厮杀奔走的身影混在一起,不断有人惨嚎掉下,重重摔在城内街道。

    战争的声浪摇撼曾经安静繁荣的城池。

    惊慌的百姓紧闭门窗,皇城内一片焦着,还是少年的天子坐在金銮殿上,看着下面大气不敢出的文武,失望的闭上眼睛。

    ‘父皇…..靖儿已经尽力了。’

    好一阵,他睁开眼,朝下方的臣子们挥了挥袍袖:“你们回家吧,朕想歇一歇。”

    先皇那一批文武早就被妖怪吃个精光,如今提拔上来的,对本身职位尚不熟悉,问计他们也是无济于事,何况这是灭国战争,阴谋诡计并不适用。

    “陛下!”

    须发斑白的闵常文,双唇微抖,轻声唤道:“陛下。”

    那边走下御阶的陈靖侧脸看过双眼微红的老人,心里悲戚,他眼圈也泛起湿红,抬起双袖,朝这位忠心耿耿的尚书,拱手鞠了一躬。

    “闵尚书,保重。”

    “陛下……”老人深吸一口气,躬身拜下:“……保重!”

    陈靖直起身,带着宦官头也不回的转去侧殿,一路回到母亲所在的临春阁,屏退左右宦官,推门进去。

    里面,两只包裹堆放在圆桌上,张丽华跪在神龛前祈神拜佛,听到脚步声,回头看是儿子,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微笑。

    “母亲。”

    陈靖看着桌上的包裹,捏紧的拳头微微发抖:“城还未破,为何这么早就将东西准备好了?”

    张丽华从神龛起来,走去床榻那边,掀开帷帐,取出一套衣物叠在手中,此时她一身普普通通的素服,看起来也就是漂亮的民间女子。

    “快来,把那身龙袍换了。”

    “母亲,朕问的是你为何这般早准备东西离开!”

    陈靖声音陡然拔高,手臂一扬,将母亲手里的衣物打去地上:“城还没破,朕就这么走了,有损我父皇威严!!”

    看着落在地上的衣物,张丽华蹲下来,将它们捡起,推去儿子怀里。

    “换上!”

    精致的面容蕴着一丝怒意。

    “你父亲哪里还有威严,耳目不清,豢养妖怪,吃尽满朝文武,中途还被活活吓死,这胆怯昏庸的名声,洗也洗不掉,他死了,难道还要你这个儿子一起陪葬不成?!”

    “母亲…..”

    陈靖自然明白这番话,看着一向温柔得体的母亲此时犹如雌兽般的模样,犹豫时,门外忽然响起仓促的脚步声,宦官尖锐嘶哑的声音在门外喊道:“陛下大事不好了,宫外传来城墙被破……”

    少年回道:“朕知晓了。”

    然后看了看面前的母亲,牙关一咬,抱着那套衣袍裤子去了屏风,窸窸窣窣换好出来,从一个帝皇,转眼变成了翩翩美少年。

    “当年你父皇修这临春阁的时候,留了暗门,靖儿快随娘来。”

    见儿子换好衣物,张丽华不愿多待,递给陈靖一个包袱,自己挎上一个,便是拉着他,跑去侧间,移开一个一幅春意莹然的落地画,露出一道黑漆漆的洞口,母子俩猫着身子进去,顺着绳索滑到一楼暗间。

    女子从包袱里掏出当日陆良生送的隐身符,给了儿子一张。

    “靖儿,这符纸真的管用吗?”

    “陆先生不会骗我们。”

    陈靖也不敢保证,看着手中黄符,贴在身上的一瞬间,就在张丽华视线里消失不见,女子急忙伸手去摸,传来的是,儿子身体、衣服的触感,顿时放下心来,也将手中黄符贴在胸口。

    外面,宫中侍卫焦急的巡逻过去,相隔的花木绿树后面,墙下缓缓打开一条口子,片刻又缓缓阖上,枯叶在地上咔嚓一声轻响,有看不见的两道身形走过阳光、宫殿广场、宫道,一路延伸出宫门。

    往日繁华的长街,厮杀混乱的声潮变得清晰,无人的街头,奔跑的脚步停下,空无一人的地方,有视线回转,望去了城墙。

    阳光中,城墙一道道凄厉惨叫的身影翻落城头。

    曾经坚固厚重的城门,一声一声的撞击里,不停向内凸凹,灰尘、木屑飞扬。

    城墙内长长的石阶,隋将领着士兵推翻拥堵的陈兵,刀光寸寸推进。

    某一刻,是轰的一声巨响,屹立的城门破开。

    奔涌的铁骑冲上街道,有人挥舞兵器朝两侧的房屋阁楼呐喊。

    “城池已破,所有良民不得上街——”

    轰隆隆!

    犹如雷音窜过地面的马蹄声,是黑压压一片骑兵洪水般分流大街小巷。

    这一刻。

    整座城池倾覆了。

    ……

    城外,风里还有血腥的气息。

    杨素站在战车上,看过战报,随手丢给亲卫。

    “牵马来。”

    此刻战局已定,已经不需要他指挥了,下了车撵,翻身上了一匹战马,带着数名侍卫,朝另一方的战阵过去。

    远远近近。

    一个少年坐在马背上,无聊的挥舞鞭子。

    正是杨广。

    见到飞马赶来的杨素,少年促马迎上去,前者虽是长辈,可眼下行军在外,不能家中礼仪并论,杨素连忙下马行礼。

    “清河公不用多礼,本王找你来,是想问你,可知道栖霞山怎么走?反正这南朝也完了,剩下的事就交给将军们去捞功劳,你随我去一趟栖霞山可好?”

    杨广想起那日长安街头的一幕,好几晚都睡不着觉,后来从杨素、父皇口中知道那人本事来历,趁征伐南陈机会,主动请缨过来,想要见上一见。

    若是能替父皇揽来这世外高人,在父亲面前,说不定地位都又要高上一些了。

    他想。

第两百二十三章 骇人心魄的书

    伏麟州境内,山势逶迤,阳光透过林叶,斑驳在落叶上轻摇晃动,附近响起叽叽喳喳急促的鸟鸣。

    嘶~~

    某个枝头上,细鳞布满菜色花纹的长身,蜿蜒攀爬不停吞吐蛇信,下一刻,一只大手伸来,一把捏住头下七寸,着道袍的身影在枝头坐起来,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

    “嘿嘿,一大早就有早饭送上门,天公待本道不薄。”

    孙迎仙手上飞快一挤,白花花的腹鳞破开,挤出绿墨色的蛇胆,丢进酒葫芦里,看了看天色,从树枝上跳下,伸腿就地一扫,落叶纷飞,拂开一片空地,捡了些枯枝堆起,两道火符啪啪打上去,轰的升起小火,将那条蛇剥皮破肚串上树枝。

    “果然还是在外面修行适合本道,要不是兵荒马乱,说不得本道也快入金丹第一个小境了……呃……”

    咕——

    看着灼烤的蛇肉,肚子陡然绞痛,响起声音,急忙将树枝插去地上,从黄布袋里翻出几张空白符纸,还有那本包裹的道书,火急火燎的撩着袍摆跑去远处的灌木。

    含着黄符,揭开腰带,蹲了下去,手中包裹的那本道书,他到现在还没看过,出来明悟境界,原本想要趁闲暇时看看,结果南陈京城被破,皇帝不知所踪,整个南面到处都是隋朝的兵马,就连山上不时也有对方士卒或南陈乱兵过去,换了好几处山头,这才有了今日早晨一幕。

    “拉屎看书,看完,拉完,再去吃肉~~很呐很舒坦~~~”

    哼哼唧唧的吟着五音不全的调子里,此处小坡东面林间,有沙沙的脚步声,两道身影相互搀扶爬上来,当先的少年,摇摇晃晃爬上来,发髻散乱晃动间,依稀能见清秀的相貌,转身伸手又将后方的女子拉住。

    “母亲,小心青苔滑脚。”

    顺着他手上来的女子,素服破了好几处,一头青丝蓬松凌乱,脸上还沾了许多污迹,一双漂亮的眼睛没有太多的神采,与少年相扶着又走进前面的林子里。

    “也不知皇叔伯陈辅,还有闵大人他们逃出来没有?”

    少年正是靠隐身符逃出陈靖,一旁是他母亲张丽华,两人一路南逃,不敢走大道,只得捡山间小路,从京城翻越山岭,几日间靠着吃山间野菜才到了伏麟州这方。

    “你皇叔伯应该没事,他懂一点道法,要离开不难,至于闵尚书,靖儿也不用担心,抵挡不了也可做降官。”

    进了林子,母子俩放慢了脚步,实在有些累了,坐到树下休息,女子拽起袖口给儿子擦了擦额头。

    “就是苦了你了,从小就没吃过这种苦。”

    “没事的,靖儿能受下来……”

    少年宽慰母亲一句,话语忽然停下,鼻翼微微扇了扇,使劲吸了一口气,“好香啊。”

    母子俩风餐露宿逃亡,身上也多是一些干粮省着吃,许久没见过荤腥,颇有些敏感。

    此时,张丽华也闻到了一股肉香。

    “好像是那边传来的。”

    牵起儿子拨开一簇灌木,就见一小撮篝火燃烧,串了蛇肉的树枝倾斜插在地上,肉面靠的微黄,覆上一层油脂传出诱人的香味。

    咕~

    张丽华养尊处优惯了,眼下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想吃明显是有主的,可周围又没有其他人,母子俩也是饿极了,过去将蛇肉抓了过来,转身就跑。

    “哎!哎!你们干什么?!”

    听到动静的道人,刚解开道书的包裹,就急忙站起身,跌跌撞撞冲出草丛,见到两道身影跑开,追出两步,连忙提着裤子又跑回去,将那几张黄符擦了擦,方才又追出来。

    “有没有道德心啊,连野味都抢,不怕得病啊!!”

    系上腰带,将道书往黄布袋子里一装,祭出遁术,唰的一下沉入地下,顶起一团小包,翻着地上落叶迅速朝两个小偷追了上去。

    前方,奔跑的母子俩将蛇肉掰成两段,连肉带骨咬的咔咔直响,听到簌簌的声急响,回头看去,覆满落叶的地面隆起小包,由远而近蔓延过来。

    “这是什么?!”

    顷刻,追来的小土包从母子俩脚下唰的过去,然后爆开,枯叶、泥屑四面八方乱飞,孙迎仙钻出地面,盯着满头泥土枯叶,袍袖一拂。

    “呔!敢偷本道东…..咦,静秋?!”

    林隙,光斑摇曳落在惊魂未定的女子脸上,挽去打结干涸的发丝,张丽华听到这声心里稍稍安稳,前方的那个道人,颇有些眼熟,对视了两眼,顿时想起曾经那位陆先生身边的道士,对方还送自己一段绸布。

    “原来是道长,妾身非静秋,真名张丽华。”

    陈靖咽下蛇肉,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那边尖嘴猴腮的道士,那时他还小,对陆良生的印象比较深,看了良久,才渐渐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个道士。

    旋即,朝对方拱手。

    “陈靖,见过道长,刚才之事,多有冒犯,实在我与母亲饿坏了。”

    道人眼睛都不挪一下,朝少年摆了摆手。

    “没事没事,要是不够,本道这里还有些干粮。”

    说着,从黄布口袋里掏出几块发硬的米饼,塞给母子俩,搓了搓手站去一旁,嘿笑道:“那你们这是去哪儿?”

    吃过蛇肉,陈靖也不忙着咬饼,有外人在,保持礼貌拱了拱手。

    “如今京城已破,我和母亲没了去处,想去栖霞山,寻陆先生指点往后的归处。”

    “那可远了,这一路到处都是隋兵,一不小心恐怕就会被捉住。”

    道人来回走了两步,余光在张丽华身上瞟了瞟,不等母子俩说话,拍响胸口,“呐呐,本道原本出来感悟境界,提升修为……”

    “那不打扰道长了。”

    陈靖连忙开口拱手躬身,拉着一旁的母亲就走,那边张着嘴吐不出话来的孙迎仙,眨了眨眼睛,连忙追上去,走在一旁,尖嘴猴腮脸上堆起笑容。

    “不打扰,不打扰,反正本道也感悟够了,正好回去看看老陆。”

    道人相比陆良生有个优点,他会符箓一道,这道术并非有法力就能会的,还需祭拜道统祖师爷,神行术赋予符箓之上,便能让旁人也可使用。

    掏出两张神行符捏着指决念念有词,片刻,贴在张丽华、陈靖腿上,迈开的脚步声,一晃就是两三丈远。

    着实让母子俩亲身体会到道法的玄奇。

    下了山麓,三人择了去往河谷郡的官道,还没出伏麟州碰上一支数量庞大的隋兵,前呼后拥一个少年快马而行,周围除了几员大将外,还有个穿着道服的身影,远远让孙迎仙感受到危险。

    待对方远去后,道人顶着一圈树枝从草丛探出头来,朝离去的军队呸了一口,吐出草叶,环顾左右的母子俩。

    “呐呐,不是本道怕那个人啊,是他们人太多,万一被发现,本道可照顾不了你们。”

    不久,待对方远去,三人选了一条小路,加快速度去往栖霞山,沿途的乡镇村寨飞快落去后方,避开嘈杂的县城,山势延绵缀出斑斑点点的嫩绿,两日行程,终于抵达栖霞山了。

    “前面拐过弯口就是陆家村,本道先过去。”

    暂时撇下这对母子,道人加快脚程,还使上轻身的功法,几个腾挪落去片片田野间,踩着田埂跑过一段,又是一个飞纵,大鹏展翅般降去村里。

    “良生?!”

    “陆大先生!!”

    冲进篱笆小院,李金花夫妻不在院里,推开书生住的那间房门。

    桌上,蛤蟆道人也被突然冲进房里的孙迎仙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举起木勺,一条腿都抬了起来。

    “老蛤蟆,你又开小灶,老陆呢?”

    孙迎仙探进脑袋朝房里看了看,发现没人这才进来,那边书桌上,蛤蟆道人放下脚,翻了翻白眼,继续搅着汤锅。

    “在山上教徒弟,你不是出去悟道了么?”

    “哼,本道何等聪明。”道人坐去床沿,顺势一趟,看着屋顶笑起来:“金丹境不过尔尔,随时都能……”

    蛤蟆道人瞥了他一眼:“良生已是金丹后期。”

    道人笑容僵住,坐起来,指着蛤蟆背影:“呐呐,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本道那是还没心无旁骛,而且道书都还没看!”

    他拍了拍黄布口袋里翻出的那本书,揭开封布,《五行道法》四字映入了眸底。

    “嘶……五行道法,这书好熟悉啊,老蛤蟆,你见多识广,可有听过……”

    不远,舀汤尝一口的蛤蟆,身形微抖,侧过蟾脸,眼睑半眯绽放冷芒。

    “可听过没有……”的话语还未说完,陡然有呼啸的声音响起,孙迎仙抬起脸,一道黑影瞬间盖在他额头上。

    啪!

    木勺贴在道人脑袋,身形摇晃两下,呯的仰躺榻上。

    蛤蟆道人放下蛙蹼,吐出一口气。

    ‘良生怎么把这书交给他…..’

    蟾眼扫过周围,看到一本良生自钉的书册,嘴角勾了起来,弯出一道弧度。

    不久,踏上的孙迎仙迷迷糊糊的醒来,看到那边蛤蟆道人端着精致小碗一口没一口的品着汤水。

    他揉了揉额头坐起来。

    “老蛤蟆,刚刚本道做了一个噩梦,好像被人打了,呃…..我额头怎么这么痛,对了,刚刚本道说到哪儿了……”

    “书!”

    蛤蟆道人看着窗外,喝了勺浓汤,一脸云淡风轻。

    “对,本道还没看过书生给的书,学了上面的法术,追上良生也是手到擒….擒…..来。”

    这个‘来’字的最后声音里,道人眼眶瞪大,将手中书像烫手的山芋般,抛来抛去几下,连带封布一起丢床尾,头皮发麻的站起来。

    “果然是在做梦!!”

    丢去床尾的书本,安静的摆在那里,滑落的封布露出《三年童考》四个大字。

    ........

    阳光微斜,洒出彤红,落去断崖院落。

    收拾法门注解的三个少年伸了伸懒腰,不远的石桌前,陆良生挥手让他们下山回去吃饭。

    “明日一早还有学业的课,记得早些过来。”

    “是,师父!”

    宇文拓、李随安、屈元凤齐齐拱手告辞,见他三个无精打采的离开,陆良生笑着起身,将注解收起,回到屋里时,墙壁画卷上,红怜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公子......”

    一袭红裳长袖的倩影轻柔的落在书生背后,矮了矮身,福去一礼。

    “妾身有话,想和公子说。”

第两百二十四章 红怜的心事

    断崖茅庐片片嫩绿青叶摇曳,霞光从西面山头照进窗棂。

    陆良生停下手里的书本,看去站在墙壁前的红怜,自那天起,女鬼很少与他说话,也很少从画里出来。

    眼下,忽然说出这番话,令他感到诧异,心里也隐隐有些不安。

    “红怜,你想说什么?”

    门扇无风轻轻阖拢,聂红怜低垂眼帘,盯着地面,睫毛微抖,声音很低。

    “公子,红怜想去转世了……”

    陡然听到这句,陆良生低了低头,随后抬起脸来,露出笑容。

    “其实,我也觉得,一缕孤魂,怎么也是不合天道,之前也不好与你说。”

    转去书桌继续整理书本,整理的速度却是缓慢,正要开口,身后传来悸动的感觉,一丝清凉贴上陆良生后背。

    照进窗棂的霞光里,红怜站在书生的影子里,轻柔伸出手环腰将他抱住,青丝滑落与脸颊一起贴在带来温热的后背。

    眼睛一眨不眨,嗓音轻柔温婉。

    “红怜想了很久,这半个月一直都在想,不愿见你,不愿和大家说话,其实就是怕,舍不得离开。”

    “红怜……”

    “公子你别说话,听妾身说完。”

    聂红怜在陆良生后背蹭了蹭,感受男子后背的宽厚、温热,闭上眼睛,轻声道:

    “这里真的很好,有玩世不恭,急色不忘义的孙道长、有好吃爱吹嘘的蛤蟆师父,还有公子的父母、小妹,又多了很多人进来,再待下去,妾身就真舍不得走了……”

    她转过脸,额头抵在陆良生后背。

    “红怜从小就没有家了,一直把这里当做家,和许许多多人在一起,感觉自己还活着,可公子……妾身是鬼,罗刹鬼,永远不会像活人那样生活,妾身好希望能与你们一起坐下来,端着碗筷一起吃饭说笑。”

    红怜压抑着情绪,脸上挤出梨涡,笑出来。

    “这段时间,妾身经常这样想象这一幕,一定会很有趣的,一起围在桌前吃饭、一起坐在断崖边上看着日升日落、一起看着带着蛤蟆师父走南闯北。”

    陆良生捏了捏书角,转过身来,女子不愿与他视线相对一般,扑进他怀里。

    “我一直……都当你活着啊……你说的那些事,我们也都一起做过……”

    红怜在他怀里摇摇头。

    “不止这些啊……红怜要的不止这些,我想真真切切感受公子的温度,想要……”

    声音渐小下来,细如蚊声,只有她能听到。

    “想要嫁给公子。”

    陆良生搂着她,那是没有实体的感受,依旧在红怜青丝上摩挲,一人一鬼相拥沐在霞光里,半响,他才开口。

    “明白了……我会想办法。”

    夜色在外面降下来,又维持这样相拥的姿势好一阵,陆良生睁开眼睛,朝红怜点头,推门出去,他没有使用法术,就那么一路走下山,浸在思绪里。

    回到小院,十多日不见的道人站在院口等他回来,额头上还缠着绷带,那是陆小纤给他缠的。

    “知不知道,本道参悟金丹的时候遇见谁了?”

    “遇见谁,我现在不关心,有件事我要说,跟上。”

    陆良生说了一句,将他叫上,推门走进房里,看去榻上呼呼大睡的师父,在一旁坐了下来,灶间过来喊吃饭的明月歪着头站在门口,看着以往温和的陆先生,一脸严肃,有点不知所措。

    “先生怎么回事?”

    顷刻,撒开小腿转身跑去灶间,不多时,李金花夫妇、宇文拓三人,一起都赶了过来,杵在门口,就连花白母鸡都在众人脚间探头探脑朝里张望。

    “师父这是怎么了?”“不会是我们下午的学业惹师父不高兴了?”

    门口的妇人皱了皱眉头,“良生……”二字刚出口,就被一旁的丈夫轻轻拉扯一下,示意她别说话。

    这时,坐在床沿的陆良生忽然笑起来,看向众人。

    “其实是一件高兴的事,想跟你们说,红怜她……她想转世了,咱们都当她是家人,救过小纤,帮村里出了当初山匪来劫的一口恶气。”

    外面众人都沉默下来,原本想要说陈靖、张丽华的事,道人也选择闭口不在这个时候说起。

    “那她转世之后……就是重新投胎做人,红怜她还会记住咱们吗?”李金花一向泼辣,可眼下语气有些微弱。

    陆良生摇摇头:“不知道,可能不会记得吧。”

    对于这方面,他不是很懂,目光看去门口的道人,孙迎仙将脸转开:“看本道做什么,我又没投过胎,啊呸。”

    灯火摇曳,蛤蟆道人半睁眼睑,不想说话,对于那个小女鬼,其实并不是太上心,不过往后没曲儿听了,倒是一个遗憾。

    房里沉默一阵,陆良生盯着灯芯,笑道:“我看过一本志怪小说,有些不一定全会忘记,我想……她也不会忘记的。”

    “对了老陆,红怜是罗刹鬼,投不了胎。”道人想起了这茬。

    “或许城隍有办法。”

    陆良生沉默了一会儿:“等会儿,我就去天治求见他。”

    时间在夜风轻抚中逐渐过去,陆良生没有带任何东西,跨上驴背,回头温和的朝院中的众人挥挥袍袖。

    “夜深了,早些睡。”

    一抖缰绳,袖中手指掐出指决,与老驴一起眨眼消失在夜色里。

    “坏了!还有两人被本道忘记了!你们先睡先睡,本道先去将他们安置一下,等老陆回来再见。”

    待陆良生走远,道人这才想起还在栖霞山间道路行走的母子俩人,朝李金花他们告辞,一挥袖子,飞奔冲去村口。

    夜色山道上,远远的有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哆哆嗦嗦走来,道人赶来时,张丽华几乎快要走不动了。

    “道长,陆先生可在家中?”

    见到孙迎仙回来,陈靖顾不上饥困,眼睛眨了眨,透着期待。

    “有些不凑巧。”

    道人在少年肩膀拍了拍:“他去见城隍了,本道暂时带你们母子去其他地方安顿,等他回来再说吧。”

    见城隍?

    一旁的女子表情都愣了下来。

    常人见到修道中人都难如上天,见城隍这种神话鬼怪故事里才会出现的人物,就算进庙见到的,也是神台上的泥塑,真要与阴府城隍说话,张丽华想也不敢想那是什么神异的画面,伸手轻轻拉一下儿子的衣服。

    “靖儿,没事,就听孙道长的,我们先安顿下来,过后等陆先生回来,再去拜会不迟。”

    “知道了,娘。”

    事情暂且定下来,母子俩被安去北村的一处空屋居住,那边里正与道人有点交情,住上几日不算难事。

    .......

    夜色深邃下来,渐渐又泛起光亮,一支远来的队伍,接收了富水县的投诚,顺道南下栖霞山。

    “那里就是陆先生居住的山吗?端的好风景啊。”

    杨广骑在马背上,眺望远方延绵的山峦,初春宜人的风景令他有些心广神怡。

    身后,除了杨素,几员身形魁梧,各持不同兵器的大将:韩擒虎、鱼俱罗、贺若弼、史万岁......一字排开。

    对于晋王口中所说的‘陆先生’或嗤之以鼻,或谨慎对待。

    或.....摇摇欲试,看看对方,到底值不值得陛下和晋王看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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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088/ 第一时间欣赏大隋国师最新章节! 作者:一语破春风所写的《大隋国师》为转载作品,大隋国师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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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国师介绍:
手中握笔,可书文章千篇锦绣,可画山川大河繁荣,绘那人间盛事。也可上伐昏君乱臣,落笔九泉,腰悬一剑,斩妖魔魍魉,荡尽这人间不平事。我叫陆良生,乃大隋国师——————————————群:371508141大隋国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隋国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隋国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