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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语破春风     大隋国师txt下载     大隋国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五章 凄惨的普渡慈航

    灯火通明的皇宫,倾斜的阁楼在远处的黑暗里倒塌,举着火把的皇宫侍卫、士卒嘶声喊叫连成一片。

    “掉下来了!!”“护驾啊!陛下还在那里。”

    “.…..别过去!”“小心!”

    无数的视线交织,见到撞毁宫宇楼顶的巨大黑影从天空坠下,有声音呐喊:

    “朝这边来了!!!”

    巨大的虫躯垂着百足坠重重在皇宫广场传出一声巨响,庞大的身躯余力不息推着地砖哗啦啦翻了起来,被犁去左右两边,不管回过神来,没有回过神来的侍卫、士兵被飞溅的碎砖打在身上、脸上…..

    有的捂着额头坐到地上指缝间血流如注,随后被同伴拖走,有的在嘶喊声中腿被砸了一下,变得一瘸一拐,更多的还是被这天降蜈蚣精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匆忙带着宫女宦官赶来的张丽华一众妃子站在远处,看到广场上余力不息滑行的巨大虫尸,睁大眼睛,吓得捂住嘴。

    一旁,太子陈靖紧抿嘴唇,眼里却是闪烁异彩,捏紧拳头盯着那狰狞蜈蚣头上站立的身影。

    “是陆先生……”

    一片片火光晃动范围里,整个宫殿广场都在震动,压着地面滑行的红头蜈蚣头顶,一身衣青袍在风里抚响,陆良生单手提剑,斜垂腿侧,目光还残有些许歇斯底里过后的余热,视线扫过四周,乍看之下,彷如御乘妖灵的仙人飞来凡尘。

    前方,陈叔宝“啊啊啊…..”惊慌尖叫,两侧的侍卫吓疯般的逃开,只剩下他跌坐地上,无人理会。

    看清书生面容的一刻,他想起了那日夜里,对方站在城楼上的那番话,哇哇大叫起来,双脚飞蹬,屁股压着地面向后挪移。

    “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啊!!”

    咵咵咵咵……

    砖石重重叠叠迸裂被推的翻飞,皇帝惊慌嘶喊的话语最后化作“啊——”的长喊,半座宫殿大小的蜈蚣头颅泛着灰白虫眼在他眸底放大。

    轰!

    轰!

    两声巨响,蜈蚣一对长须戳碎承云殿外的石台,陈叔宝的惊恐尖叫里,缓缓停下,他睁大到极致的眼睛看着几乎抵到鼻尖的虫颚,双肩陡然抽了一下,脚尖绷直,脸唰的涨成青色。

    “呃呃……”

    陈叔宝瞪着眼眶,惊喊在喉咙变成低吟,直直向后倒去。

    “陛下——”

    周围声音嘶喊,宫中侍卫、兵卒冲过来,看到庞大的虫躯又犹豫缓下速度,不敢靠的太近,小心戒备的盯着巨大尸身上那身白衣青袍的身影。

    “那人就是陆良生?”“这蜈蚣妖……是他杀的吧。”

    “你这睁眼说瞎话,人都站在妖怪头上了,不是他杀的,还能是谁杀的?”

    “快去看看陛下怎么样了?”“你先去…..”

    远方低声交谈声里,陆良生看了一眼歪头蹬腿的皇帝,没有太多的表情。

    “真是便宜你了。”

    说着,跃下蜈蚣红头,目光扫过周围,原本还想上前的士卒,压着一杆杆长枪齐齐向后退开。

    剑锋轻挥,陆良生轻声道了一句:“你们再退远点。”便是转身看向匍匐地上一动不动的普渡慈航。

    他要城中百姓,就只能挥剑斩它,眼下城中百姓危机已除,那就没什么好顾及的了。

    “《山海图经》言,江海之流,奇行化龙,必为孽,破势冲于九天,一日无形,四日才凝筋骨、十日长血肉、十五日覆鳞甲、月余龙角生……”

    书生双唇轻阖抖动,低声徐徐念出间,那匍匐的尸身忽然微微抖动起来,一环一节的甲壳‘咔咔’发出一连串脆响裂开,从尾部一路延伸红头。

    四周,士卒惊慌后撤,宫中侍女宦官拉着贵妃和太子朝大殿过去,母子二人,甚至周围所有人都不时回头望去。

    蜿蜒长躯后背,裂纹缝隙延伸出一缕缕金色光气,照亮大殿广场,飞出蜈蚣躯壳的刹那间尸身渐渐风里化作斑斑火点飘散,残留长身的妖气也慢慢消融。

    “呵呵……”

    飞升而起的金色光气纠缠融为一道光柱,清冷的笑声里,半空蜿蜒游动,隐约能看到龙形。

    “.…..哈哈哈……陆良生,本法丈谢你赐缘!”

    那边,陆良生目光淡然看着冲去夜空,绽放光芒蜿蜒游动龙形金光,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毛笔。

    “是吗……法丈不用客气。”

    解下笔头封套,袍袖挥洒,毛笔在空气画出一条墨线,笔尖连点,写出三个大字:缚龙绳!

    便是朝着天空一挥。

    “去!”

    空荡荡的空气里,亮起一条法光,唰的腾空而起,在风里越拉越长,朝着普渡慈航追去,瞬间缠住对方尾端,书生毛笔翻转,那墨线顿时打了一个结,死死将金光捆住。

    “化龙?!没那么容易,给我下来!!”

    伸手抓住墨线,往下一拽。

    “昂吼——”

    皇城上空,蜿蜒游动的龙形被死死拉在夜色里,不得挣脱,破壳化龙后,普渡慈航之前的修为已无,聚集龙灵修为,至少要有形体之后,眼下反而是最弱的时候。

    “快看天上!”“我的亲娘咧…..”

    “龙!龙!那肯定是龙!!”“哎,好像有后面还有什么东西拉着它!!”

    长街上,惶恐不安的城中百姓此时情绪陡然转变,看着夜色里那条游动的金色龙形,自然也看到了金光范围里,一条黑线将它捆住。

    “陆良生!”

    普渡慈航的声音气急败坏的响彻夜空,心里恨不得重回妖身,将那书生撕碎,超度去西天。

    然而,就在它嘶吼的同时,另一道声音,威严雄浑嗡的从北远远传来。

    “哈哈哈!!!陆良生,让本尊来助你一臂之力——”

    嗯?!

    普渡慈航扭动金光,偏去视线,一股庞然法力从北边夜色里冲来,那修为犹如烈火,还未过来就让它感到一股灼烧的刺痛。

    “此妖,本尊将它收走了!!”

    一道身影冲破黑暗,肩头、头顶绕出五团火球熊熊燃烧,那人红纹宽袖一抬,数条黑影从他袖口冲出,拖起‘哗啦啦’的铁链声,瞬间勾住普渡慈航。

    祈火教?!

    陆良生看到那人肩上、头上五团火焰,指决挥开,将墨线系去长阶石柱,脚下顿时一蹬,跃上半空,月胧剑亮起法光,猛的挥斩过去。

    与此同时。

    城墙上空,白衣城隍,四个司主判官也看了过去,城隍皱眉皱紧。

    “邪魔妖道!”

    手中假节一挥,四名判官将手中法器打出,白衣城隍手中册子也抛了出去,翻看的一页,字迹神光闪耀罩去普渡慈航。

    嘭嘭嘭——

    片刻间,法器、月胧几乎同时与那人相撞,激荡的法力犹如骄阳照亮夜空,下方皇城一栋栋建筑都在荡开的余波里摇摆震抖。

    士卒、侍卫、宫女、宦官身上衣袍甲胄都传来碎裂的撕扯声,尖叫着跑去大殿中躲藏,透过窗户望去夜空的陈靖、张丽华母子脸色苍白,如临天威罚雷,身子忍不住的颤抖。

    轰!

    轰!

    ……

    法光绕着金色龙形频显,悬于夜空之上,陆良生口中的那位圣火明尊,袍袖翻舞,一掌接着一掌将打来的法光击散,挥动袖中铁链呯的挡下斩来的月胧剑。

    呵呵呵……

    哈哈哈哈——

    他身形雄壮高大,用铁链荡开陆良生一剑,笑声逐渐转高。

    “陆良生,你坏我怀义州根基,损我灵物,这大妖之魂,本尊收下了!!”

    法力推动大笑、话语沛然雄浑,震的陆良生心惊肉跳,甚至整座城的声音都被这声给压了下去。

    “休想!”白衣城隍那法册金光更盛。

    陆良生身形回落,立在皇城石柱上面,手一招,将墨线拽过手中,咬破食指透出点点殷红,抹去法立勾出的墨线。

    三方几乎同时拉扯!

    “你们!!”

    昂吼~~~

    普渡慈航昂头望去月光游云,凄厉嘶吼,龙吟长空。

    天地间,金光轰然爆开,一分成为了三份。

    一道光芒被收进圣火明尊袖中,一道被吸进城隍法册。

    最后一道,顺着墨线,蜿蜒游动,眨眼没入月胧。

第一百九十六章 师与徒

    “哈哈!!妙妙妙……”

    夜空悬浮的圣火明尊拂过袖口,周围火光大亮,目光扫过那方香火微弱的城隍、只有金丹境的书生,一手呈爪,火光气旋盘集起来。

    “我佛慈悲——”

    城外,佛号发出,如海潮般传来。

    凝聚的火光陡然散开,圣火明尊余光瞟去城外的黑暗,一抖袍袖哼了声,转身御空法术施展,迅速没入黑暗。

    下方,陆良生满脸汗渍,垂下手臂,剑尖呯的拄在狼藉的地面,普渡慈航留下的腰身失去元神支配,化作斑斑火点散去,只剩下几点灰烬残留。

    那边石阶前,陈叔宝还躺在那里无人理会,陆良生目光偏去大殿,有视线透出的窗棂,对立面那个孩子,他也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将月胧归鞘走去一个方向,在风里渐渐变得模糊。

    呼…..

    大殿广场安静下来,有人呼出一口气时,周围躲藏的侍卫、士卒纷纷出来,这才想起留在外面的皇帝。

    一个宦官飞奔跑过去,看到面色泛青的陈叔宝,下意识的探了探呼吸。

    宦官脸上表情陡然一变,扯开嗓子尖叫。

    “陛下驾崩啦——”

    整个皇宫混乱蔓延。

    ……

    东郊,黑夜中矗立的巨大妖怪,不知何时在士卒视线里不见了。

    清月从游云中露出圆形,铺开一片银霜。

    “老蛤蟆!!”

    远远的,道人搀扶着一个大汉小跑过来,靠近时,一把将对方丢去一边,哈哈笑道:“刚才那就是你法相??太他娘的过瘾了,按着那蜈蚣就是一顿猛捶。”

    “呵….”

    那方,恢复原本模样的蛤蟆道人负着双蹼,轻笑了两声,似有些艰难的看去不远的老和尚。

    “老夫心里那口恶气,终于出了……谢谢。”

    镇空老僧稽首默念佛号。

    蛤蟆道人也不在意,也不搭理道人,只是抬起目光,望去重新露出圆月。

    清辉照在他脸上,忍不住叹了一声。

    “真美啊……”

    有丝丝血迹从嘴角淌了出来,负在背后的蛙蹼抬起想要抓握夜空上的明月,微阖了一下眼睛,短小的身形摇晃,向后倒了下去。

    “老蛤蟆!你怎么了?!”道人大喊冲上来。

    后仰倒下的身形,陡然一道法力托举,踏踏的脚步声里,陆良生从城墙跃下,转瞬间已冲到近前,伸手将蛤蟆接住,嗓音忍不住颤抖起来。

    “师父。”

    听到这声呼唤,蛤蟆道人虚弱的睁开眼睑,看着面前的徒弟,咧开蟾嘴笑了起来。

    “你这什么表情…..为师还没死…..只是…..只是想换个姿势,看这月亮罢了。”

    蛙蹼轻轻的在书生手背上拍了拍,蟾脸转开,皎月映在他眸底。

    “老夫…..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安静看月亮了,真有些怀念当初那个小小水潭,良生啊,你是不知道,当年为师…..修炼的那个小水潭…..其实又脏…..又臭……可为师还是怀念它…..你说奇不奇怪……”

    “还有…..还有那个女子,为师心里挂念,可是一路走来这么多年,却快忘记长什么模样了……也不知道,是否转世为人……是否还能见她一面…..”

    “那一天,她穿着婚袍真的好美…...可是她不知道,那山林中,有一只蛤蟆躲在角落里,远远的看着她……”

    道人偏去头,眼眶红了起来,看到一旁的老和尚,知道他修为高深,冲过去拉住对方僧衣就往蛤蟆那边拽。

    “你们佛家不是讲普渡救世,慈悲为怀吗?!现在就是你们救人的时候啊!还愣着干什么啊?!”

    仍由道人拉扯,镇空身体站在原地犹如大山一动不动,阖着眼帘,礼佛一拜。

    “这是他最后想做的该做之事,一切缘法起,自有缘法灭,他妖丹已破,没救了。”

    “你!”

    “够了!”

    虚弱的蛤蟆道人挥了挥蹼,仍旧看着月色,随后,目光渐渐的浑浊,看去陆良生,染着血色的嘴角张了张,使劲笑了出来。

    “良生不必悲伤,正如你恩师所言,人就要选择一条道来走,为师曾经选过了一次,这次又是另外的路了…….为师比别人好,可以多选一条…..”

    虚弱的声音停了停,咳了几声,嘴角溢出不少血迹。

    “…..咳咳……为师一辈子做了不少恶事,这段时间以来,觉得…..都不值得挂在嘴边,唯有一件事……一件事……”

    蛤蟆道人伸蹼按在徒弟手背上。

    “.…..那就是,为师收了一个好徒弟,他叫陆良生。”

    书生咬紧嘴唇,感受手背传来的凉意,闭上眼睛。

    ……

    踏踏踏!

    踏踏…..

    原野安静,远远有马蹄声、人脚步声朝这边跑来,为首的将领正是萧摩柯,一旁还有闵常文、闵月柔。

    “他们在那里!”“我看就小道长了!”

    “还有陆公子!”

    跪坐地上的书生睁开眼,眼眶湿红,一只手猛地剑指一抬,月胧剑锵的出鞘,半空翻飞划过夜空,冲去过来的马队前方。

    呯的插入地面,剑气横生,激起一道土尘排开,犹如墙壁般升起拦在马队前进的方向。

    唏律律——

    一匹匹战马感受到传来的危险气息,惊得刹住马蹄停留原地不敢靠近过去。

    “良生…..你这是干什么?”蛤蟆道人虚弱的睁开眼。

    “师父,别说话…..”陆良生嗓音沙哑,喉间隐隐酸痛,那只手剑指并未撤去,移了过来,忽然在自己手腕割去。

    “师父,记得你我第一见面?那时候…..你送良生两本书,其中一本《青怀补梦》里面有一篇就是救命的…..”

    鲜血流出伤口时,陆良生湿红着眼睛,用法力牵引出血线与蛤蟆道人连在了一起,他脸上变得苍白,视线都变得模糊,强忍着眩晕感,乾坤正道的法力融合血液,以及从书生身上冒出的一丝丝白气混在一起存去蛤蟆体内。

    蛤蟆道人感受到一丝温润的元神与自己相连,蟾眼有水渍滑了出来。

    “良生…..这是何必啊。”

    “因为.....”

    一旁,陆良生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亦如当初年少时站在火光中的微笑

    “你是我师父啊。”

    夜风呼啸,火光从城头照下来,虚弱、疲惫犹如潮汐席卷,书生昏昏沉沉倒了下去。

第一百九十七章 如旧

    夜空中,晨星圆月隐去黑色,东方泛起鱼肚白,透来一丝晨光。

    乏力的感觉已经消退不少,精神在黑暗里慢慢恢复,隐约间,能听到老驴在呃哼的叫声,还有红怜不时传来的:“公子。”

    片刻,能感觉到湿凉的毛巾在脸上、手上轻轻擦拭。

    ‘没事了…..普渡慈航死了,皇帝也死了。’

    ‘.….就是祈火教的圣火明尊,让他捡了一个便宜。’

    ‘对了…..师父!!’

    念头闪过脑海的一瞬,陆良生意识回拢,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破开的房顶,一缕的金色晨光照亮周围脏乱,缓缓坐起来的视线里,横梁断裂搭在破损的灶头,一张木床断成两截落满灰尘。

    揭开书生一件盖着的道袍,陆良生顺着墙壁起身,走去微开的门隙,鸟儿的声音鸣啭,还有一股草药的气味。

    吱嘎一声,轻轻推开门。

    “嘿!咻!嘿!”

    长有荒草的院坝里,蛤蟆道人穿着小短褂沐着晨阳,双蹼叉在圆鼓鼓的腰身,晃着白花花的肚皮,一圈一圈扭动腰肢,伸出蛙腿下压,不时又原地蹦跶几下。

    一旁树上,道人叼着草根,脸上盖着看到一半的书,懒洋洋的躺在树梢,翘着一条腿抖动。

    老驴侧卧杂草间,一搭没一搭的咀嚼嘴边的青草,随后站起来,看到门口站立的身影,兴奋甩着舌头,撒欢跑来。

    屋檐下,红怜蹲在地上,烧着小火熬着汤药,一口没一口的朝火上吹着气。

    昨晚的事情,根本是她这种鬼类无法触及的,罗刹鬼听起来很厉害,可真要放到蛤蟆道人、普渡慈航、圣火明尊这种程度面前,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听到脚步声、轻微的门声,她下意识的抬了抬脸,两颊浅露梨涡,露出一抹笑。

    “公子!”

    起身,绕开篝火,一下扑到陆良生怀里,勾着他的后背,将脸侧靠胸膛,套着画皮,这是结结实实的感受。

    闭着眼感受到书生胸膛传来的温热,红怜搂的更紧了。

    陆良生在她头上发丝抚过,笑道:“没事了,不用紧张。”说着,另只手也伸去跑来的老驴,“还有你!”

    在驴头拍了两下,院坝有‘咳咳’两声咳嗽传来。

    蛤蟆道人负着一蹼,另只蛙蹼放在颔下干咳两声,红怜松开双手连忙从书生怀里出来,迈着小碎步飞快的跑去药罐那边。

    陆良生脸上洋溢着笑,走出屋檐,宽袖左右洒开,朝师父拱手躬身行了一礼。

    “师父,你身体如何了?”

    “没事了,没事了,为师比你还早起呢。”蛤蟆做完晨练,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就是有些饿了……”

    虽然妖丹已损,原本必死之局,却是被徒弟用同命同归的法术,一人一妖的魂魄捆在了一起,只要其中一个不死,那另外一个也会永存。

    不过这种法术也有一个弊端,就是等于将施术者的寿命分了一半给对方。

    “你真是糊涂啊。”

    说起这件事,蛤蟆道人忍不住跳起来拿蛙蹼打了他膝盖,可看到笑吟吟的徒弟,无奈的转身坐去檐下的台阶上,撑着下巴。

    “你就算,没成真仙,寿命不过百年,救为师,你最多就只能再活二十几年……烂好人,为师怎么就收你这么徒弟。”

    其实蛤蟆的话语里并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起身背着蹼摇了摇脑袋,走回屋里,从书架隔间里翻出黑纹葫芦,抱在怀里遮住了视线,摇摇晃晃的过来,放到徒弟面前。

    “良生呐,这葫芦乃为师本命神通炼出的法宝,现在为师与你魂魄相通,你也就可以用了。”

    书生扬了扬眉角:“可吞天地万物?”

    蛤蟆道人颇为得意的拍响葫芦,微微颔首,望去晨阳:“哼哼,自然是了。”

    说到这里,咂了咂嘴,干咳一声:“不过暂时用不了,上次遭受雷击,还没修复……有空你把它修好就能用了。”

    呃……

    陆良生拿过葫芦手里把玩,敢情现在只能当做装丹药的东西,不过也好,反正也是法宝,收下就对了。

    至于寿命短多少,他不在意,修道这种事,讲的就是顺心而为,若是不救师父,留下遗憾,就算修得千年圣道,也是不开心的。

    二十几年,还可以做很多事,未必不能将缺少的寿命补回来。

    师徒两人坐在檐下沐浴阳光说了好一会儿话,那边熬好药的红怜让树上的道人,给另间屋里的浓须大汉端去。

    正是当日过来帮衬斩妖除魔的几人当中一个,陆良生跟在道人身后走进屋里,干草堆上,那汉子已经醒了过来,见到进来的两人。

    勉强撑起身子,拱手施礼。

    “燕赤霞,见过二位道友!”

    他之前被陆良生挥使法术卸了一些力道,伤势不算太重,喝下稳定内伤的汤药,休息了片刻,说起自己的来历。

    “师门只是小门小派,比不得那些大宗门,可恶那蜈蚣妖居然隐匿京城这般久,燕某数次过天治都未发觉。”

    道人吐出草根,嘿笑道:“早发现,你早死了。”

    对面,叫燕赤霞的汉子脸上一愣,随即点头笑道:“确实如此,我修为不深,碰上这般大妖,实属送死,可惜明白的太晚了,不然我几个同门也不至于死。”

    “嗯。”陆良生也不知该怎么宽慰他,将空碗接过来,“人已死,那就入土为安,或许这件事,也让你我往后更警惕,妖魔祸乱,从未停过,说不定往后除魔卫道,还能与燕兄见面,到时可要搭把手才是。”

    “哈哈,我非儿女情长之人,感叹一句好。”

    燕赤霞倒也豁达,哈哈大笑里,站起来,取过一旁靠放的剑匣,负背后,朝陆良生和道人拱起手。

    “此间事已毕,我便回去寻了同门尸骨安葬,回禀师门。”

    书生担心他伤势,挽留多住几晚,可对方大抵是个坐不住的,只得送到他到外面,陆良生拱起手。

    “燕兄,往后有缘再见!”

    小院远去的道路上,燕赤霞背着剑匣大步而行,背对着身后两人,抬手挥了挥:“哈哈,天涯海角,有缘再见吧!”

    “对了,左正阳呢?”

    目送那汉子远去,身影消失在外面林野,陆良生这才想起还有一个左正阳,至于闵常文、闵月柔父女两,估计这会儿正在城里焦头烂额,毕竟皇帝死了,官宦人家通常会把这种事放在第一要务。

    “被闵家父女带回去了。”道人双手枕在后脑,转过身踢起步子回走:“都是官家身份,死不了,不过不吃饭,咱们可要饿死了。”

    一侧,趴在驴头晒着太阳的蛤蟆道人睁开眼睑,淡淡说道:“你才知道?还不去煮饭,老夫想想吃什么……”

    阳光里一只蝴蝶飞过,一根粗大的舌头唰的将飞舞的蝴蝶粘住拉近嘴里。

    蛤蟆道人青筋鼓胀,猛地的站在起来,拿蛙蹼去打驴头。

    “彼其娘之,好的不学,偏学老夫伸舌头!!”

    呃哼昂啊~~

    老驴嘶鸣歪斜着舌头在院里又蹦又跳,想将头上的蛤蟆甩出去,蛤蟆道人紧紧抓着驴耳,一手还在落下!

    “有本事啊,昨晚没见你发飙啊?!”

    “叫你学老夫!叫你学老夫!!”

    蛙蹼一下一下的打,老驴却是亢奋的顶着蛤蟆道人四处乱跑起来。

    阳光照下来,陆良生平复心情,在台阶坐下,看着红怜跑去拉架,道人在一旁煮饭,小院依旧分外热闹,一切都未曾改变。

    ......

    “你们这儿可真热闹啊。”

    小院外的道路间,一匹浅青的马停下,闵月柔挽了挽秀发,露出微笑拉着缰绳,一人一马朝这边走来。

    “不过,京城可你们热闹多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遥想当年江东郎

    “京城有多热闹?”

    陆良生坐在台阶上,看着那边的女子将浅青马系去一边树躯,原本甩着蛤蟆道人玩耍的老驴,停下拱着口鼻过去,朝着那马哼叫,吓得浅青马绕着树小跑。

    “不用担心,不会伤你马的。”

    听到檐下的书生话语传来,闵月柔方才放心走过去,一旁的红怜哼了声,但也没做其他敌意的事,拂袖转身去了屋里。

    “看来,也有人不欢迎的。”女子看了眼那边红怜进去的房门,道人偏头望来一眼,嘿笑起来。

    “嘿,那又不是人…..”

    话还没说完,半开的房门,一根树枝砸他头上。

    闵月柔嘴角轻笑了一下,搂着裙摆在火堆旁蹲下,闻了闻锅里的一锅煮,说了句:“真香。”这才说起京城里的事。

    “原本我父亲要过来看看你们,可昨夜回到城里才知陛下宾天,而京城里…..唔,已经没有其他官员了,只能由我父亲出面,要从下面提拔官员上来稳住朝中无臣的尴尬局面,又要主持陛下的葬礼,还有新君登基一事。”

    陆良生过来,传了一根枯枝进火里,笑道:

    “情理之中的事,闵尚书现在是京城里最大的官了,该是他出面主持大局,不过新皇应该是陈靖继位吧?”

    女子挽过一缕青丝到耳际,这件事上,她知道的不清楚。

    “父亲入宫后,没时间回来,城里现在乱做一团,衙门又要稳住百姓,街上到处都是人,说起…..”

    她瞟了瞟书生的侧脸,对方看过来时,忙低下头,帮忙传去一根枯枝。

    “大家都在说起昨晚的事,又是妖怪,又是龙……好些人吓得不清。”

    旁边,蛤蟆道人负着双蹼从院坝中过来,‘啪嗒啪嗒’踩着脚蹼走过女子,垫着脚朝锅里望了一眼。

    “还有个老和尚是不是也在城里?”

    虽然之前听过这只蛤蟆说话,闵月柔还是有点害怕,小心的朝一侧挪了挪。

    一旁,陆良生看过来,笑道:“这是我师父?”

    女子想起那晚衣袍翻飞,持剑凌空的书生,又看去面前垫着脚蹼朝锅里的短小蛤蟆,微微张开嘴,难以合上。

    “怎么?蛤蟆就不能教徒弟啊?”

    蛤蟆道人蟾眼微斜划过眼角瞥来,女性天生就怕这种渗人的东西,何况还是会说话,穿衣服的,闵月柔浑身立马抖了一下,连连摆手。

    “不是不是……”

    “不是就好,那老和尚是不是城里?”

    女子小声回道:“是,那位大师在城里给人咏经帮忙安稳人心。”

    “在那里就好。”蛤蟆道人负起蹼看向身侧的徒弟,威严肃穆的开口:“良生,收拾行囊,我们赶快走,为师一见到他,就浑身不舒服!”

    陆良生愣了一下,以为师父有要事会说,等来的却是这番话,那边的道人转过脸来,手里还拿着木勺,瞪着眼睛在锅边敲响。

    “本道饭都煮好了,你们说要走?!”

    蛤蟆跟他对视一眼,片刻,大蹼一挥:“那就吃完饭再走!”

    原本说闹的三人这时忽然都停下声音,院中侧卧的老驴抖了抖耳朵,抬起驴头,檐下的两人一妖,就连屋里的聂红怜也走出房门。

    令得闵月柔心里陡然一紧,吞了吞口水,小声道:“怎么了?”

    话语刚落,忽地刮起一阵,原本晴朗的晨阳就在视线里阴了下来,女子属阴,直接干到一股阴寒袭遍全身,颤抖起来。

    她又问了一句“怎么了?”的时候,陆良生起身走出房檐,阴沉沉的天色里,像是有雨水落下来。

    院外杂草道路间,一道高瘦的身影拖着灰扑扑的袍子,头戴一顶尖尖高帽,撑开油纸伞站在那里,顷刻,像是在飘一般,朝这边过来。

    见到院中白衣青袍的陆良生,举伞微躬。

    “见过陆先生。”

    那人高帽下,一张黑色布帘将脸遮住,看不到面容,不过,观他一身阴气,隐隐的檀香味,陆良生大抵知道对方来历。

    “不知阁下是哪位司主判官麾下任职?”

    “速报司下辖速报使。”

    阴差是统称,就连日夜巡游、勾魂缚魄无常都可称为阴差,相当于阳间衙门捕头、捕快、衙役一类,面对曾有阳间功名在身,又是修道中人的陆良生,自然显得恭谨。

    那边屋檐下,见书生一个人站在院中像是对着空气在说话,闵月柔脸色发白,纵然见过妖怪,可那是黑夜,多少看不太清楚,眼下看到空无一人地方,难免觉得更加渗人。

    “蛤蟆师父,陆公子在和谁说话啊?”

    “哼。”蛤蟆道人瞥了瞥院中,抱着小碗伸开两支小短腿,刨起饭食,“阴差罢了,没什么大惊小怪。”

    阴差?

    闵月柔瞬间打了一个寒颤,连忙将头转回来不敢看,鬼类与妖怪又是不同的了,从小到大,妖怪的描述更多是书籍上见到,当故事来听,可鬼是从小被家中大人绘声绘色讲的故事留下不小阴影,有着莫大的忌讳。

    耳中,却还是听到书生的话语。

    “那不知到这里寻我何事?”

    遮阴伞下,高瘦的身影脚尖悬在地上,向后飘去一侧,沙哑的回道。

    “城隍想请先生,见上一面。”

    城隍分京城、州、县三级,这处城隍也就是昨夜见过的白衣身影,对方怎的也是神祇,不好拂了颜面。

    不过倒是以活人的身份见阴官,倒是头一次。

    陆良生拱手还去一礼:“那请稍待。”

    说着,回去檐下跟蛤蟆道人、孙迎仙说了情况,饭自然是吃不成了,让道人给他留一碗,回来再吃,随后又朝闵月柔告辞一番,也没带月胧剑,便是与院外等候的阴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久等了,我们走吧。”

    书生温和有礼,这让阴差大生好感,与对方走在一旁,都忍不住将伞挪去一点,给他遮挡,忽然觉得不对,又收了回来。

    呃…..给城隍撑伞撑习惯了的坏毛病。

    阴气在一人一鬼脚下弥漫,走过一处后面的阳光重新照射下来,恍如只有这方天地才是阴的,让陆良生感到新鲜,大抵是阴差这把伞的缘故。

    走过东郊,狼藉碎裂的道路,远远近近,已有不少民夫在监督下修缮道路,仿佛看不见陆良生,仍由他踩着一地泥沙碎石过去。

    官道向南有一条支道,城隍庙就在两里外,红墙黑瓦落了不少枯叶,长长的石阶长了青苔,进去时,黄纸香烛点燃,插进三脚青铜鼎,焚香缭绕,看上去又有了不少香火。

    十多道信男信女正在打扫,看到还有新进门的香客,自觉上前帮忙,指引上香的位置。

    陆良生在那阴差指引下,跨过门槛,走进城隍大殿,原本外面看到的泥塑、神坛,一进去,外面的人声顿时安静了下来。

    身穿官袍的阴差走动,各司长案齐举,七部判官只有五人在处理公务,偶尔瞥来一眼,继续做着各自的事,彷如阳世府衙办公一般繁忙。

    “哈哈,陆先生。”

    正首位,一尊泥塑神光闪耀,有身影笑着走了出来。

    那人面如玉,纶巾白袍,身姿修长,快步走到陆良生前面,拱起手来。

    “天治城隍,周瑜。”

    陆良生怔了一下,顿时联想到这个名字,袍袖抖开,也是拱手还礼。

    “栖霞山,陆良生,见过周都督。”

第一百九十九章 魂魄

    ‘周瑜’这个名字,久读书籍典故的陆良生自然知晓,性度恢廓一代名将,就算没有城隍这神位,也是江东一地的有名古人,恩泽一地,立庙封城隍也在情理之中。

    第一次接触前人,陆良生还有些拘谨,不过周瑜没什么架子,两人拱手施礼一番,把住书生手腕,做了一个请,一起走去外面。

    外面多了许多香客,多是城里人,恭谨的焚香跪拜,两人像是透明一般,从中间穿梭而过。

    “经过昨夜一事,庙里多了许多香客。”

    走在一侧的周瑜负着手,他保持汉时的服饰、头饰,气度恢弘,言语间,其实也在打量身边的书生,年仅双十有余,一身白衣青袍,面容俊秀,不由忆起当年自己风采。

    过去前殿长檐,陆良生双手放在腹部,在宽袖轻拱了一下,笑道:“都督,过谦了,这该是好事才对。”

    “呵呵…..”

    周瑜轻笑出声,看去庙外长阶下,还有不少香客上来,伸手请了书生走去另一个方向。

    “若非昨夜之事,他们岂会过来?此时也不过求个平安罢了,但就算如此,身为城隍,他们不来焚香扫庙,也要保一方平安。”

    在其位谋其职,该是如此,陆良生拱手又是一拜,几番言谈多少了解了一些这位江东有名的古人,不由勾起一件好奇的事来。

    一旁,周瑜见他表情犹豫,笑道:“陆先生有什么想问的?”

    “都督莫怪,我只是想起民间野史上编的一些故事。”

    那周瑜脚步停了停,忽然大笑起来,手摆了摆:“陆先生也是坦然的人,哈哈…..那些故事里,是不是说我气度狭隘,被那诸葛亮给气死了?哈哈哈——”

    探究城隍死因,有点犯忌讳,不过周瑜一句谈笑风生里,化解的一干二净,双方都没有尴尬。

    两人穿着儒雅,笑谈间,绕去城隍庙后侧,有做铁栏栅相隔的通道,若是常人肉眼看去,不过像坟包加了个栏栅,里面多了神位香烛,此刻有城隍在旁,陆良生见到的是一个深幽牢狱之所。

    上书:无罪莫入,下写:有罪必惩。

    “罚恶司……看来我无罪也要进去一趟了。”

    陆良生笑着说了句,在周瑜请的手势里,身形化作一股青烟,进入那片深幽,里面没有任何光线进来,不用视物也能清楚感觉到周围环境在心底成型,是何模样,端的让陆良生感到玄异。

    “都督寻我过来,是为那蜈蚣精?”

    “自然,此妖乃你所斩,也需让陆先生明晓。”周瑜挥了挥手,让两个缚魄黑无常去牢狱之中:“去将拿凶煞带出来,给陆先生过目。”

    走过一段,前方有冥冥之火在黑暗中亮着,隐约看到一人影伏案书写,周瑜又唤了声。

    “子敬,可将那妖怪魂魄推算清楚?”

    子敬?莫不是那个鲁肃?

    书生转身望去,那长案后的身影雄壮,一身袍服长须,面相忠厚,拿着本册子一边勾勒,一边过来。

    “此妖来历一般,不过这中间倒是与这位陆先生有些渊源,好在缘法已断,方才不受牵连。”

    陆良生微皱眉头,若有所思,所谓缘法已断,就是不管普渡慈航化龙是否成功都与他无关,若没有断去,一旦化龙升天,他也能享到莫大好处,化龙不成则会遭受阴德牵连……

    不久,一阵阵叮叮当当铁链响动,缚魄无常拉着两根铁链从黑暗尽头飘来,另一端,是带有幽冥焰气的抓钩,足有人的手臂粗细,死死扣在一条光影轮廓上,爪尖陷入大半进去。

    嘶~~~

    那魂魄状态的正是普渡慈航,仿佛没了神智,不断被抓钩上的焰气侵蚀,发出痛苦的嘶鸣,挣扎扭动。

    缚魄抓钩绷直,普渡慈航凄厉嘶鸣,被拉的悬在半空,周瑜负手上前,大抵猜出书生心里所想。

    “此妖并非完整魂魄。”

    拿着书册翻动的判官鲁肃,点头看向书生:“这妖有些特殊,以妖身直接化龙,残戮人命,身上凶魄、龙气、妖魂齐聚,实属罕见。”

    “那都督牢中关押的,便是凶魄。”陆良生忆起昨晚一幕,那圣火明尊怕也是拿走了三者当中一样。

    周瑜挥手让缚魄无常将凶魄带下去,转身过来:“此妖凶魄在城隍庙里炼化出去煞气,之后,便送入阴府让冥君处置,可惜其中妖魂被不明邪道中所掠,不知陆先生可知他是何人?”

    果然,一京城城隍,不可能无故找自己结交,对方礼数周全,倒也让人难以拒绝,正好卖一个情面。

    想了想,陆良生还是如实相告,若是让城隍插手进来,也好让自己安心在栖霞山修行提升。

    “那人是祈火教,圣火明尊,真名我也不知,不过此人一直四处收罗天地四方精灵,好像有大用。”

    那边,城隍与鲁判官陷入思索,过得片刻,前者拱了拱手。

    “谢陆先生如实相告,瑜还有一事。”

    “都督请说!”

    “那妖龙气已落入先生法剑当中,自然也不会伸手向先生要,将来若无法驾驭,到时不妨送来城隍庙炼之。”

    第三道龙气落入月胧剑,陆良生是知晓的,只是当时顾着师父,没来得及查看,眼下被提及,也只是笑了笑点头:“会的,良生多谢都督提醒。”

    此间事谈完,陆良生便告辞离开,走出城隍庙,朝隐匿香客间望来的城隍、判官抬手拱了拱,方才离开。

    目送书生的身影眨眼去了远方,周瑜回转身形,放开神识招来速报司判官。

    “通知芜湖城隍徐盛,看可否半道拦截那伙邪道中人,拿回妖魂!”

    “是!”

    ……

    晨阳升上云间,陆良生撤去障眼法,回到荒废的小院,行囊已经准备妥当,小锅都洗漱干净挂在书架下方。

    孙迎仙、闵月柔也俱都坐在檐下等他。

    蛤蟆道人翻了一件短袖小褂盘坐驴臀上,指着那边还未凉透的早饭,让徒弟快些吃了一起上路。

    看着埋头刨碗的书生,蛤蟆开口问道:

    “那城隍找你做什么?”

    “倒也没什么,说了一些普渡慈航妖魂的事。”陆良生吃完饭,指尖法力牵引长满青苔的水井里的水,将碗清洗一遍,放入另一边书架。

    “结交一个古人,说来也满不错的。”

    收拾妥当,拍了拍归家心切的老驴,转身朝闵月柔拱手告辞:“此间事已了,我便回去了,就不去城里与闵尚书道别,往后有难事大可来栖霞山寻我。”

    “没事就不能来啊。”

    闵月柔扬了扬下巴朝书生说了句,见对方上了驴背,就要离开,忽然喊道:“陆公子,那左正阳你不……”

    “就不看他了。”

    陆良生知道师父急着离开,在驴背笑起来:“他的伤,非我能治,若是不死,往后说不得另一番成就,告辞!”

    道人走过两步,也回过头来。

    “哎,闵姑娘,也不说挽留一下本道?”

    “道长是出家人,小女子可不能挽留!”

    闵月柔环抱双臂啐了他一口,看着悻悻离开的两人一驴,身边顿时一种空荡荡的寂静,见识到了道法仙术,惊心动魄的降妖除魔,再与京城里的官宦圈子里待着,总感觉与昔日那些官宦子弟格格不入,甚至感到幼稚的可笑。

    不久,女子还是牵过浅青马,挥着鞭子扫过杂草,一人一马怅然若失的走回城里。

第两百章 欠打的剑

    牵着浅青马的女子,白色长裙摆动,腰间青带悬着玉佩摇曳,走上官道,已快至午时,抬头看了看时辰,这才翻身上马,一路奔行回城。

    昨夜频显妖物,甚至夜空化出金色龙形,可到了第二天,无论城中城外的百姓都需要生活,修缮道路的民夫、等待进城的商贩云集,也有许多外来的商队打这边过去,看到城外一片狼藉,忍不住向附近旁人打听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路还有那边林子,被狗给啃了啊,怎么一块一块的。”

    “才来京城的吧?”

    “对啊,早上才到。”“哎呦,那说起来你可不信了,昨晚这京城可有高人斗法,降妖除魔,那妖怪,可大了,站起来,都比城墙还高,就跟山一般,啧啧……”

    “那你可要说道说道。”

    外来的商队大多是要进城的,顺商队过来这边的顺路客,要去往别处只得在这里分开,背着一柄木剑的少年挎着包裹津津有味的听着那边说起昨夜京城发生的事,片刻,这才转身离开。

    “也不知道那修道中人与师父相比如何,不过肯定比不了,就算比得了,那长相也比不了…..”

    嘀嘀咕咕的少年另寻南下的商队与骑浅青马的女子擦肩而过,闵月柔对周围的嘈杂并不关心,亮出父亲给她的令牌,一路进城所见都是巡街的衙役,茶肆、酒肆间多是讨论昨夜的事,也有说起皇帝驾崩的内容,不过都是小声交谈生怕旁人听见。

    回到百官府舍大街,几乎家家传来哭嚎,正办着丧事,闵月柔步入家中,将马交给仆人带走,走去侧院,招过守在门口的两名仆人去一旁。

    “左千卫如何了?”

    “回禀小姐,千卫还未醒过来。”

    交谈的话语传入房间,弥漫草药的床榻上,左正阳大大睁着眼睛,赤着的上身,左肩到肋下缠着厚厚的绷带,其实他早已清醒,直愣愣的盯着房顶出神。

    外面隐约的说话,却是清晰在他耳边回荡。

    “.…..醒来后,你二人照顾好千卫,不可在他面前提及手臂的事。”

    “还有,陛下殡天的事也不可说起,待他身子好些了,再说也不迟……”

    木枕上,左正阳轻眨了一下眼睛,侧过脸看去光秃秃的左肩,使劲闭上干涸的眼睛,想起昨日发生的一切,腮帮都咬的鼓胀。

    好半响,紧咬的牙关松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呼出。

    “往后……就只有一条手臂了……一只手了。”

    “陛下也驾崩了,我无法再继续当差……”

    听着外面断断续续的话语,盯着桌上燃烧的油灯微微摇晃,往后的路,左正阳感到有些迷茫。

    “左某的路…..怎么走啊。”

    吱嘎的轻响偶尔从门扇传来,有人探头进来看上一眼榻上的男人醒没醒,随后又关上,断开的阳光,明媚照射整座城池,最为中间的皇城,黑烟升起,随风飘荡。

    白幡挂在皇宫每一处显眼的地方,巨大的铜鼎火焰升腾,传来炎热,宦官手中洒开的纸钱,有些顺着风漫天飞舞。

    闵常文发髻斑白,两眼充血,从昨夜到现在都未曾合过眼,领着一批临时提拔上来的官员,操办着皇帝的葬礼,那边太子被贵妃带着守着棺椁,垂头落泪。

    不久,一匹快马入宫,携带一份加急文书递到了老人面前。

    展开看了一眼,闵常文将它收了起来,情绪毫无波动的挥了挥袍袖让来人下去休息,待到无人的角落,又仔细看了一遍,忽然拿头呯的撞在墙壁上,使劲擂了一拳。

    “陛下殡天,北方又有大敌矣,这是让我陈朝亡啊…..”

    垂在手中的书信上,内容简单而刺目。

    ——北周丞相坚,代周改隋,厉兵秣马所图甚大。

    北方长安。

    身形雄壮的杨坚一路走出皇宫,无数兵将枕戈待旦,不久,一队队骑兵簇拥,去往军营,巨大的校场上,拖着披风一步一步走上高台,一手握紧剑柄,一手捏紧成拳压在腿侧。

    面容肃穆,不怒而威的扫过彷如延绵无尽的一道道士卒,那是他成千上万的部下。

    ‘陆先生之话,应验了。’

    风吹过来,某一刻,他拔出帝剑高举,浓须抖开,嘶声。

    “大隋——”

    剑身带着‘锵’的轻吟,在空气中回荡,写有‘隋’字的大旗随他披风一起在风里猎猎作响。

    阳光照下来,校场成千上万的人拄响长兵,一片森寒粼粼,呐喊震彻这片天地。

    “——万岁!!!”

    无数的声音嘶喊,冲上天际。

    “陛下万岁!!”

    高台上,举着帝剑的身影,剑锋映着阳光划出一道璀璨的光点,转去了方向。

    然后,杨坚挥臂,怒斩而下指去南方。

    “南征陈朝,九州一统!!”

    “杀!”

    “杀!”

    “杀!”

    枪林轰的晃动,一片精气狼烟弥漫开来。

    天云漫卷,北方的变动还未跨过江河,身形胖大的和尚先领着两个少年渡船来到南方的土地,当听到南陈皇帝驾崩的消息,有些愕然。

    少年中一个,扬了扬手:“关我们什么事,胖和尚,你说的那个陆先生到底怎么样?”

    更南面,负着木剑的李随安嬉皮笑脸的搭上一支去往河谷郡的商队,答应帮忙做些杂事充作路费,坐在车斗边沿,踢踏着破旧的鞋子,仰起还很稚嫩的脸望去倾斜的夕阳,充满憧憬。

    “…….我要做那名满江湖的大侠!”

    靠近江河的某座县城,张风、赵流、王倜走在乡间的田野,查看下一季的作物,望去的田间,还有不少农人来去,不久,马傥拿着一份北方友人的书信飞跑过田间。

    “是崇文兄的…..”

    四人围在一圈看过了信上内容,齐齐望去远方的城墙,双肩笑的抖动,他们早已准备晋升之姿。

    ……

    皇帝的死讯此时此刻在南陈已极快的速度传播开去,交织的官道上,无数携带公文的快马飞驰。

    “驾!!”

    由北向南,过伏麟州通往河谷郡的官道上,携带公文的衙役纵马狂奔,溅起的烟尘弥漫,路旁,一匹老驴甩着尾巴慢悠悠的咀嚼青草在走,晃动的书架,微开的小门,蛤蟆道人随着摇晃轻轻左右摇摆,蛙蹼中一杆小烟枪从口中取出,喷出一道白烟飘出,惬意的跟着隔壁画卷里红怜哼唱小曲儿。

    道人挽起袖子使劲拔着月胧剑,尖嘴猴腮的脸上,挣的通红,随后放弃的将剑丢还给前面的书生。

    “那周瑜是不是骗你的?”

    阳光照下来,陆良生伸手将月胧接过,看着剑鞘:“应该不会。”

    离开京城,一路上原本打算研究飞入剑身的那道龙气,结果发现剑拔不出来了……就算灌入法力也一样。

    指尖拂过鲨皮鞘身,又灌入一丝法力试试,也如之前那般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响。

    “这道奇怪了。”

    陆良生问过师父,蛤蟆道人猜测可能是剑坯遇上龙气,蕴养出了灵心。

    “难道要念口诀?出鞘?!”

    就在这时,锵的一声,他手中月胧忽然往外弹出一小截,不等伸手去抓,唰的又缩拢回去。

    “嘿,这剑奇了!”道人凑上来,刚说了一句,月胧剑又弹出一点,不到半息唰的缩拢回去。

    “难道真想老蛤蟆说的那样,这剑有灵识了?”

    片刻,月胧弹出来,又缩回去。

    锵!

    锵!

    锵!

    就在两人眼皮底下,来回进进出出。

    隐隐约约有声音在里面响起。

    ‘出来了,我又进去,就是不给你们看!来打我啊!’

    陆良生皱起眉头,这声音感觉有些欠打,还有些耳熟。

第两百零一章 话痨的月胧

    锵锵锵……

    看着月胧剑晃着皮缰上下弹开、合拢、再弹开、再合拢,隐约的声音不仅欠打,还很熟悉。

    “有点像……”

    他和道人对视一眼,两人目光落去剑首,压低了嗓音,齐齐开口。

    “普渡慈航!!!”

    这低呼,令得那边书架唱曲儿的红怜和蛤蟆都探出脸望来。

    两人手中弹出一截的剑柄,三枚红玉映着夕阳闪了一闪,隐隐有声音在周围空气叫嚷。

    “善哉善哉,尔等要称呼法丈!”

    陆良生细眉微皱,指头在剑首呯的弹了一下,剑柄唰的往下一沉,与鞘口‘咔’的合拢。

    “看来不是普渡慈航。”

    “是也不是!”

    路旁,老驴背上的书架里,蛤蟆道人系着腰间绳子,咬着烟杆吞云吐雾,打了一个哈欠,侧躺下来,刚说完‘是’字,老驴转开蹄子跑开,书架一晃,圆滚滚的短小身形直接翻落下去。

    绳子绷直,蛤蟆道人咬着烟杆,双蹼环抱就那么掉在半空,果然的表情里,一摇一晃的还是说道:

    “……为师所料不差,应该只有普渡慈航少许灵识,蕴出剑灵后,变得混乱。哼,遥想当年,老夫可是纵横三川五岳,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宝没见过。”

    这边,书生手中的月胧慢慢抽出一截,淡淡的骂了一句。

    “没本事的老蛤蟆!”

    然后,唰的又缩回去。

    “彼其娘之…..敢小看老夫!!”悬在绳子上的蛤蟆道人烟杆一丢,四肢半空扭动挣扎,朝着徒弟手中那柄法剑大吼大叫。

    “昨夜你本身被老夫压着打——”

    红怜伸来手,将缠在蛤蟆道人身上的绳子解开,脚蹼啪的落地,挺着白花花的肚皮跑过去。

    双蹼叉在腰身,仰起蟾脸叫道:“下来可敢与老夫一战!”

    剑柄连着剑身弹出一截,不等道人伸手来抓,又缩回去。

    “你们人多,本法丈就不出来,就不出来,来打我……”

    呯的一声。

    月胧剑砸在地上,陆良生脚尖忽然将它踩住,月胧在鞘里扭动,还在喊:“你干什么?!”

    书生抬手朝那边低头啃草的老驴,打了一个响指。

    那边,老驴长耳抖了抖,听到这声偏过驴头,撒开蹄子,甩着舌头飞奔跑来,跑到主人面前,驴蹄兴奋的原地踩踏蹄子,呃哼昂哼的嘶鸣,像是等到下一个命令。

    “踩它!”陆良生收回脚尖,指去地上。

    道人连忙跑远拉开距离,剑鞘内,月胧‘哎哎’的嘶喊起来。

    “本法丈下连地脉,上通日月…..哎哎,别乱……”

    硕大的驴蹄在剑身上放大,下一秒,呯的踏了下去,电光都在瞬间炸开,照亮两人一蛤蟆的脸。

    别乱…..

    别乱…..

    月胧剑话语哆哆嗦嗦,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过得好一阵,驴蹄挪开,锵的轻响,剑柄弹了出来,瘫在地上。

    “老实了?”

    陆良生将它捡起,拿过手中,指尖法光亮起朝上面一抹,古朴的剑身颤抖起来。

    “别摸别摸,痒痒痒……啊……”

    法力灌入,一用力,月胧剑剧烈抖动一下,安静下来,片刻才有气无力般的回了句。

    “老实了。”

    远远的,道路间有马蹄声、人声过来,以免惊扰来往的商旅行人,陆良生将师父塞回书架小门里,骑上老驴,挥袍施了障眼法,慢悠悠的走过两侧农人来去的田野,驴背一晃一摇中仔细检查剑面,原本游云、清月的刻纹之间,发现多了一个细微之处。

    雕琢的半轮清月下方,有一条比蚯蚓还细的线条,往细了看,那刻纹蜿蜒,隐约能见四肢成爪,龙须龙角,一种破云登天之势。

    就是太小…..显得气势不足。

    法识探去剑身,原本筑的剑坯,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充盈的灵气布满法器上下,外部视线无法看见的地方,灵气包裹一个豆蔻的东西藏在里面,仿佛是一个小人儿。

    收回法识,陆良生将月胧剑横放在腿上,一只手掐出指决按在剑面,不让它乱动,目光直直看着前方道路。

    “说说你的事情。”

    月胧剑感觉到能分崩它的法力在身上压着,顿时不敢乱动,只有老驴周围能听到话语小声道:

    “本法丈,可比那蛤蟆背上疙瘩还…..”

    书架里,传来蛤蟆一声:“嗯?!”

    正说说话的月胧剑,话锋陡然一转。

    “……不如!主人,我非普渡慈航,乃是它凝聚的龙气与月胧剑坯所化,只是有他些许记忆…..”

    “现在自主的意识是独立的?”

    “主人聪慧。”

    听到这句,陆良生放下心来,不过以普渡慈航那种大妖性格,也确实做不来月胧剑这般样子。

    而且,简直话痨。

    阳光倾斜西下,老驴甩着脖下摇铃叮叮当当往南飞奔,风声里,夹杂回到鞘里的月胧剑的声音。

    “.….旁边那位道长,我从普渡慈航记忆里找到一副可以改变容貌的配方,你要不要?”

    “对了,你的符纸够用吗?前面有乡集,记得都买点,不然你可追不上主人的老驴。”

    一旁,打了神行符和隐身符的孙迎仙嘴角抽动,双臂双腿挥开里,他偏过头,看向驴背横坐的书生,咬牙切齿。

    “能不能让本道把这剑揍一顿!!!”

    书架里,月胧剑抖动,自主抽开一截,看到陆良生侧脸望来,唰的又缩回去。

    继续说道:“道长,你拳头不是铁,会痛的。”

    “啊啊啊…..本道受不了了!!”

    道人大叫一声,提了提袍摆飞奔的双脚一转方向,整个人如脱弦的利箭,飙射而出,卷起一道长长的烟尘,比之前的速度还快上了几分。

    呵呵…..

    红怜掩嘴轻笑时,月胧剑在架上陡然转来方向。

    “啊…..这位女鬼姐姐,嗓音脱俗,不知可在戏班待过?”

    红怜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不与它说话,画卷直接缩紧与其他画轴混在一起。

    前方,陆良生伸手在它剑首打了一下。

    “别说话。”

    “哦。”

    月胧剑连忙不动,片刻,又忍不住弹出一点剑柄,被陆良生一个眼神直接盯过来,唰的合拢剑鞘,见它吃瘪,红怜在画卷终于笑了出来。

    皇帝驾崩的消息飞奔在各条官道,此时传达公文的衙役两人两马奔行去往河谷郡的官道上,开坑的田野间,准备归家的农人扛起锄头,看着两人两马背负装有公文的木匣奔行过去。

    踏踏踏…..的马蹄声里,两个公人抽响鞭子。

    “驾!”

    “兄弟!天快黑了,加快速度,赶在黑尽前入城!”

    “放心吧,照这速度咱们兄弟俩铁定赶上,总不至于还有驴子比咱们快吧!”

    “别提驴子!!”

    “哈哈哈,那说人总行了吧。”

    一个公人笑声里,另一个衙役想起上次的一幕,下意识的侧脸偏头,眼睛瞥去后方。

    然后…..一道人影唰的从他眸底一闪而过。

    “这这这…..”

    他声音磕磕绊绊,拉紧了缰绳,跑去前面的同伴缓了缓马速,回头笑道:“见鬼了啊?!”

    下一秒。

    一闪而过的人影也从他面前超了过去,双腿快的迈出残影,两张黄纸还在飘啊飘的。

    瞪大眼睛,齐齐吞了口口水。

    “还真有人这么快啊……”

    踏踏踏…..

    话语刚落,忽然一阵有些熟悉的蹄音飞踏蔓延过来,两人也不回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与他们平齐的路面。

    一匹秃毛老驴哼哧昂哼的欢畅跑了过去,上面还驮了一个人。

    两人互相望了望,语气平淡。

    “走吧走吧……是上次那个。”

    尘烟在道路渐渐消散,远去的尽头,一人一驴的身影早已看不见,沿着官道过去,残阳在山头化作一抹残红。

    老驴的嘶鸣声里,烟尘席卷,一路穿过河谷郡、富水县,去往栖霞山。

    百鸟飞过红霞,从山林过去。

    陆良生拍了拍驴头慢慢停下来,牵过缰绳,走过彤红的霞光,在村外的泥路与正收拾归家的村人乡亲一一打过招呼。

    恍如只去了一趟城里。

    身后,鞋尖磨穿的道人,喘着粗气,颤颤兢兢伸出手,蹒跚跟在后面。

    “老陆.....等等我,累死本道了。”

第两百零二章 农闲暖家

    最后一抹残红从山头落下,天地间浸入黑暗,斑斑点点的灯火在山村亮起,犬吠、咳嗽声里,篱笆小院朝外的牵牛花抚动,正在灶房吃饭的老两口,还有少女听到一阵脖铃声。

    打开灶间的房门,微弱的望出去,陆良生牵着老驴走进院里,见到灶间门口重叠探出半个身子的家人,松开缰绳,笑起来。

    “有我那份吗?”

    门口探出来的李金花、陆老石、陆小纤,端着碗筷微微张着嘴,齐齐点头,随后反应过来,妇人‘哎哟’一声,连忙跑出来。

    “良生啊,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夜里那么黑,也不怕摔着,快进屋,快进屋,锅里还有饭。”

    老驴撒欢的跑来拱了拱妇人的手,看到李金花扬起手来,迈过来的蹄子都不停,急忙偏开驴头,目不斜视的朝驴棚跑了进去,匍匐地上慢条斯理的咀嚼草料。

    “还有没有本道的饭…..娘咧…..呼呼…..跑死我了。”

    道人扶着篱笆墙这才一瘸一拐的过来,李金花瞧他模样,拉过儿子悄悄问了一句。

    “孙道长这是干嘛了?”

    “没事,他嫌身体不好,从河谷郡一路跑回来。”

    陆良生笑着回头看了眼道人,拉着母亲回到灶房,桌上也几个小菜,饭肯定是不够的,妇人抹干净大锅,红怜从外面进来帮忙烧火,道人抢过案板,拿起菜刀朝一边端碗的陆小纤挑了挑下巴,刀光哒哒哒的剁起菜来。

    “哥,到京城去干了什么?这个时候摸着黑回来?”陆小纤不理道人,搁下筷子看向那边和面的兄长。

    切菜的道人嘿笑起来,手挥了挥甩出手上的水渍。

    “小纤,你是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京城好一个大妖,本道那是法术尽出,另兄长更是把皇帝给……”

    余光里,两道视线狠狠瞪了过来,道人话语顿时止住,红怜收回冰冷的目光,看向对面愕然的李金花。

    “婶儿,别听这牛鼻子小道士胡吹。”

    一侧,陆良生揉捏面团,从虎口挤出一坨疙瘩,在掌心拍的扁圆,递给母亲,看到妇人狐疑的目光,笑了笑。

    “其实也没干什么,就是恩师一些遗物想要拿回来…..”

    这些都是敷衍之词,总不至于说,自己跑去打一个大妖怪,顺道还把皇帝给吓死了。

    当然,也不是他吓死的,那天踩着普渡慈航从天上掉下来,谁知道陈叔宝会在那里,一路推碾过去,换做其他人估计也会这个下场。

    做了贴锅面饼,凑合着桌上小菜对付了晚饭,让道人在灶房里继续吹嘘,陆良生端了肉汤,半个面饼走过屋檐,回到房里,火光在灯芯燃起,照亮屋内。

    床榻上,呼呼大睡的蛤蟆道人,闻到香气,停下起伏的肚皮,唰的睁开蟾眼,坐了起来,飞快爬上桌子。

    “终于不用风餐露宿,可以吃顿热乎的了。”

    蛤蟆沿着碗边呼噜吸了一口热汤,抱着面饼咬了一口,舒坦的靠着几本书坐下来,满足的脚蹼绷直舒张开来。

    “师父慢慢享用。”

    陆良生将走去书架,将红怜的画卷挂上墙壁,拂去书籍的灰尘,文房四宝摆放,添置出书香之气,

    收拾了一阵,才过去把月胧取在手中,走到床边,‘锵’的拔出,隐约响起‘呃….’的低吟。

    古朴的剑身哗啦啦的机关响动,刻纹游走舒展,游云露出的清月,那条蜿蜒细线像是在月下游动。

    剑身灵气比之前在途中时,又充沛了许多,果然有了剑灵之后,月胧剑可以自行蕴养灵蕴,陆良生与其他修道者有些不同,考虑的不是灵剑威势如何,反而想的更多,还是学业上的一些问题。

    灵蕴上限是多少,将最后两道灵蕴附着上去,会不会对现在的月胧或者里面的灵识造成破坏,自主意识之后,会不会自己跑走,会不会突然变成第二个普渡慈航……

    思虑之中,拔开的月胧剑响起声音。

    “主人,你细品慢看…..”

    陡然一转,又说去那边正吃饼喝汤的蛤蟆道人。

    “威武的蛤蟆道人,你需要小一点的饼吗?怕你抱不住…..”“对了,那只花白母鸡呢?本法丈觉得它非同一般,要不要尝尝口味?”

    “主人,女鬼姐姐那幅画,不如裱起来吧。”

    “老蛤蟆,那汤碗有点深…..”

    桌上,蛤蟆道人脑门青筋鼓胀,一把将面饼摔开,拿起烟杆跳下床,气的使劲抽了一口。

    “彼其娘之…..为师有些后悔帮你将它炼出来了。要是换做老夫当初,一蹼将尔打的稀烂,灵识一口吞了。”

    “蛤蟆蛤蟆,软软的肚子……”

    月胧在陆良生手里哼着小曲得意的抖动,书生也有些伤脑筋,这家伙除了有灵识外,还将曾经经历过的画面都记了下来,难怪知道那么多。

    握着剑柄一推,月胧陡然‘啊!’的呻吟,插进鞘里,被陆良生扔去书架,还在架子里晃动。

    “主人,你会不会觉得这鞘有些配不上我了,有没有考虑给我换一个剑鞘?不然经不起折腾啊…..”

    “…..最好是宽一点的,两面要紧实些,再点上一些金纹玉印……哎哎…..别盖布啊!”

    一张绸布盖下去,这才让喋喋不休的话停住。

    陆良生松了口气,耳中嗡嗡的声音终于消停了,挪过灯火,在窗棂前翻起书来。

    蛤蟆道人顶着被褥环抱双蹼,看着徒弟背影。

    “这月胧剑干脆丢了,一说就不停,言语还他娘的……贱!”

    微开的窗隙,书生抬起脸,望去缝隙外的夜空,漫天星辰铺陈一条银河跨过天际,虫鸣声里,他笑着摇摇头。

    “师父,这总归是一把灵剑,丢了多可惜。”

    盖着白布的书架内,月胧的声音嗡嗡响起:“本法丈同意!”

    “闭嘴!”

    蛤蟆道人将烟杆丢了过去,噹的响了一声时,那边,书桌前的陆良生翻过一页,轻声接上之前的话。

    “.…..丢了可惜,再多话就罚去山顶待着。”

    绸布里面,月胧剑顿时变得安静下来,不久之后,道人打着哈欠跳上房顶,躺在屋顶在月色里翻起手中新得一双布鞋,飞快将脚上破开口子的扔去一边,重新套在脚上,举在月光里扬来扬去。

    院中老树沙沙轻响,漆黑的窗棂里,传出陆老石的呼噜声,惹得李金花拿手打了一下丈夫,声音才小了一些。

    亮有灯火的窗棂,房里暖黄明亮,床榻上,蛤蟆道人盖一张小毛毯遮住肚皮,呼呼大睡,一条脚蹼都露在外面。

    红怜泡好了热茶轻柔走去,放到书生手边,退到一侧,撑着下巴安静的看着。

    书本堆砌,指尖翻过纸页,陆良生抿了一口茶水,看去一旁灯火间的女子,相视笑了笑,继续翻起书来。

    他已经好久未这般看书了。

    *****

    夜色深邃,远去富水县,百里之外的河谷郡,城中贴有交叉白条的大门轻轻阖上。

    清冷的月光里,一个女子牵着快要三岁孩童慢慢走下石阶,眼角还挂着泪痕,回头望去门檐下挂着的白灯笼,抿唇深吸了一口气,刮去脸颊的泪渍,握紧孩子的手,朝深夜的长街走去。

    漫着薄雾的街道上,扎着小辫子的孩童仰起小脸看去身旁的母亲。

    “娘…..我们去哪儿啊?”

    梆梆梆…..

    打更的声音从远处过去,胭脂挤出一点笑容,摸了摸儿子的发髻。

    “明月,娘带去一个地方,有高的山,山里还有得道高人!”

    孩童不是很明白,但大概能听懂一些,点了点头。

    “好!”

    梆…..

    梆…..

    脖子衣领里插着灯笼的打更人从远处过来,原本看到一对母子迎面走来,想上去询问,眨眼间,两人都消失在了薄雾里。

    “哎哟喂……”

    吓得他脸色发白,飞快的敲着梆子逃似的跑远。

第两百零三章 远来的女子

    晨光从东面山头照来,山村、田野裹在一片金色,篱笆墙上牵牛花尖滴下露珠,在风里微微摇晃,早起的李金花叫叫嚷嚷让丈夫起床,手中提着花绸小褂的蛤蟆丢去菜圃,回到灶房与素裙木钗的红怜烧火煮饭。

    炊烟缭绕,花白的老母鸡溜转眸子,咯咯啼鸣,刨着地面,吱嘎的门扇声里,陆良生挤开睡眼朦胧的道人,漱口洗脸,看着熟悉的院落,心里总是踏实的。

    至于往后的修为提升,陆良生也不急,修道一途难,每一步必须踏的结实,元婴之境,也不是那般好修成,一旦根基不牢,很有可能练成阳神出窍,就回不到躯体内,反而成了孤魂野鬼。

    了不起,也是个鬼修,那可就亏大了。

    吃过早饭,陆良生回到屋里,拿了狼毫,将偷偷跑回来的师父捡起放到肩上,那边书架的月胧叫嚷:“带我去!”“带我去!”的声音里,与道人打了一声招呼,出门去往村外。

    秋色渐浓,山麓能看到一丝枯黄。

    秋日鱼肥,早先的蓄水塘子里,村中一个个大汉起塘捞鱼,挽着裤腿光着脚丫的孩童将跳去田里的鱼抱起来,嘻嘻哈哈的与小伙伴丢来丢去的玩耍。

    每年这个时候过来的商贩早早等着鱼出塘到他们手中,这些年来,陆家村的鱼可是出了名的肥嫩,个儿还大,一到市集,立马就抢购一空。

    身上有小病小疾的人常年吃这鱼,身上老毛病不仅减轻,有些甚至不药而愈,一开始有人觉得是栖霞山的水好才能养出这种鱼虾,半夜常有人来盗水,可最后养出的,还是与常人家中鱼塘一般无二。

    最后只得归功于陆家村风水极佳云云这样的言论。

    但村里人又岂会不知道,这条河里那可是有良生放置的法术,大家沾亲带故,又受这么大的恩惠,自然把这秘密压在肚子里,就算嫁到本村的婆娘,也不提及,除非有了孩子,心向这边了,才会隐晦的说一些。

    忙活的众人见到出村的青年,纷纷跟他打招呼,陆良生笑着一一回应,转去河边,掐起指决,缓缓流淌的河水漩涡分开,露出河床,原先堆积的小法阵,经过几年松动了不少,重新摆放加固后,继续沿着河岸去往下一处。

    片刻,做好第二处聚灵法阵,陆良生看着合拢的水面,偏头看去肩头趴着的蛤蟆。

    “师父,往后你怎么修行?”

    “怎么不用良生费心。”蛤蟆道人吧嗒一口烟气,抖了抖斗里的烟灰,“同名同归,又改不了为师是妖的事实,只能重新修复妖丹即可,不过花费时日可能较多……好吧,可能到时候你寿元尽了,为师都还没修复,跟着你一起埋进土里。”

    长长的红舌将旁边飞虫卷过口中吞进肚里,咂了咂嘴:“这样也挺好,修为高了,做的事就越来越多,不如像现在这般,懒得一身闲。”

    陆良生笑了笑,也没在继续说下去,到了北村那边摆最后一个法阵,赶在中午吃饭前回到家中,昨日他回来的消息已经传开,一回到小院里,王半瞎也到了这边,一见到书生回来,就迎上去。

    “师父,回来了啊?!”

    手里还提了油布包的点心,被陆小纤接过拿去一边,老头儿听着脚步声,跟在陆良生后面,也不进屋,站在门口拱手施礼。

    “弟子,不日前跟着商队回了一趟富水县,拿了盘缠又回来,在村里盖了间房子…..对了对了。”

    老头儿赶忙从挎着的包裹里,翻了胭脂水粉出来,捧在手心。

    “师娘,应该喜欢。”

    听到这话,墙上画卷里,红怜探出头来,看到老头儿手里的东西,欢喜的拿过手中,就算用不到自身,用在画皮上也是可以的。

    “你这岁数……”

    陆良生知道不管收不收老头儿东西,对方也会锲而不舍的过来,可对方这把年龄,真要收下,这师父和徒弟的年岁相隔这么多…..有些膈应。

    那边,王半瞎摆了摆手,双目无神直直望着屋里某处,笑道:“师父,仙术道法,我也不敢奢求,哪怕观气望脉、推算之道,承恩也是更是求之不得。”

    此时饭已经好了,听到母亲的声音,陆良生沉吟片刻,朝老头儿开口。

    “传你观气推演之术也是可以,非后继者,不可外传,可做得到?”

    “做得到,做得到!”

    王承恩脸上一喜,抖开宽袖就要拜下去,被前面书生挥袍拂了起来,“跪拜就免了,一起进来吃饭吧。”

    “不用,不用,刚盖的灶头正好开,师父慢用,承恩就先回去了。”王半瞎知情识趣,拱手告辞,离开时拄着拐杖的速度都变得轻快不少。

    这样一连几天。

    王半瞎每日一早准时来到这边,他眼睛不便,陆良生将《青怀补梦》那篇观气之术讲予他听,其中复杂处,还让道人坐到对面,手把手教他如何辨别面纹、人气、火旺等相,这方面,老头儿也略懂一些,很多地方一点就通,但难的还是观气望心水法。

    初次教导别人,陆良生也没什么经验,将观气术刻在木片上塞到王承恩手中,方便他用手摩挲,牢记下来。

    “修术一途,不可操之过急,往后多练习便是。”

    “是,承恩定当牢记。”

    离开小院,王半瞎也自感观气之术确实有不小进步。

    感叹声里,秋日夕阳让人慵懒,卖完塘中鱼虾的村里老少聚在晒坝闲聊,家中妇人拍着兜里钱财叮叮当当的响,喜滋滋的取了横梁一块肉下来放到锅里,馋的孩子眼巴巴的望着锅里升起热气,传出香味。

    沿着村道出去,来往的商队渐渐稀少,泛起枯黄的栖霞山间道路,一个容貌靓丽的女子挎着包裹,牵着一个孩童过来。

    望去夹道间洒落的残红,远方的坐落山脚的村子,某一刻,女子突然停下脚步,拉着儿子向后退开。

    一座山头有法光亮起。

    前方的道路,一阵大风刮了起来,地上沙尘细石吹的翻滚,从母子俩脚下、身边呼啸而过。

    唏律律——

    马鸣长嘶,一个披甲持戈的身影骑在战马上,驻足立在前方,道路间,‘白’字旌旗猎猎作响。

    马背上,那将领持戈高举,呐喊。

    “风!”

    哗——

    身后一片片士卒挽弓搭箭仰去天空。

    这边,女子感觉到什么,忽然拉着孩子跪了下来,朝着对面的军阵,重重磕下头。

    “狐妖胭脂,求见栖霞山陆先生!”

第两百零四章 明月小道童

    夕阳西下,点上灯火的灶间,筷子飞快落去菜盘,道人摞了几片肥肉、青菜,端着碗哒哒的往嘴里赶,目光来回在陆小纤、陆老石身上瞟。

    一旁,李金花拿筷头敲过去:“打仗呢?没人抢!”

    回头,端起碗朝儿子那边靠了靠,低声道:“良生,那王老头真的拜你为师了?”

    “也不算。”

    陆良生夹了一口菜,看到母亲那说不出来的表情,笑了笑。

    “.…..见他一把年纪,求道心切,加上他本就有一些本事,算是圆他的梦吧。”

    说到这里,忽然心头一动,旁边母亲一句:“太好了,往后那老头要低着头跟老娘说话……”的话,也没在听进去。

    一道只有他能听到的法音,隐隐约约在响。

    “狐妖胭脂,求见栖霞山陆先生。”

    陆良生面上带着笑意,两三下吃完饭,放下碗筷朝父母、道人说了声:“慢吃,我先回房。”

    起身,挥袖隔空拉开房门,走去檐下,回到房里,蛤蟆道人顶着被子搓着蛙蹼站起来,看到徒弟两手空空,愣了一下。

    “为师饭呢?”

    “红怜等会儿给师父带过来。”陆良生说了句,心里念着刚才的结阵传来的法音,手一招,书桌上的狼毫笔飞来,做为法阵阵眼的一幅猴子压在山下的画放去画架铺开,没墨的笔尖轻轻点在上面,法力荡开一圈涟漪,透过房屋扩散开去,连接上了山头的画阵。

    一股妖气在一片青翠灵气间颇为显眼。

    “胭脂……好像是河谷郡张府上那只。”

    时间过去将近三年,如果不刻意去想,陆良生都快把这只嫁给凡人的狐妖给忘记了,但来栖霞山是为何?

    思虑的片刻,蛤蟆道人环抱双臂,靠在床尾架上,歪着脑袋看着徒弟,那边,陆良生放下毛笔,袍袖左右拂开,手掌按在双膝,慢慢阖上眼帘。

    法识进入画里,顺着密布法阵连接的灵气,再次睁开眼,眸底泛起了法光,人屋里,看到的,却是夜色下的栖霞山泥道,以及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跪在地上。

    夜风拂过道路两边的山麓,林野哗哗作响。

    好半响没有回应传来,那方挽弓的军阵令她和孩童感到不安,胭脂拉着孩子额头又触在地上,磕了一下。

    “狐妖胭脂,求见栖霞山陆先生……”

    还是没有回应传来,心里一黯,胭脂拉起孩子,朝黑色亮有灯火的村子躬了躬身,转身离开。

    “胭脂?”

    陡然有清湛的话语从背后的夜空响起,女子脸上表情先是愣了一愣,随后泛起欣喜,旁边的孩童好奇的回头望去,原本黑色如墨的天空,隐隐约约看到一张硕大的人脸,正看过来,吓得小脸一白,但跟着就被母亲拉的重新跪下。

    “娘,那是什么…..”

    胭脂没有理他,伸手按在孩童后颈,催促道:“明月,快,给陆先生磕头。”

    母子俩跪在地上,朝着夜空上的人脸,恭敬的连磕三下,完毕后,胭脂头也不抬起,就那么盯着地面。

    法阵灵气交织出的陆良生的脸孔看着下方母子,微微皱起眉头。

    “你母子二人这是何意?”

    下方,胭脂连忙抬起头:“陆先生,夫家遭了变故,廉诚他一个月前去了,公婆也在半月前悲伤过度相继离世,先生也知晓,妾身用妖丹给廉诚续命,寿命也不长了,不想这孩子将来孤苦无依,没人教导,特来求先生收留他。”

    含着眼泪,将身旁的孩童推了一下:“明月,再给陆先生磕头。”

    晃着小辫的孩童眨了眨眼睛,明白那天上的人脸是母亲认识的人后,胆子多少大了一些,走上前,又跪下来。

    “陆先生,我叫明月!”

    稚嫩清脆的嗓音里,还未跪下的小人儿就被一阵风吹的站回去,上方夜空,陆良生开口说了句“不必跪了。”便陷入沉默之中。

    人与妖结合,必是孽缘,陆良生也没想到张廉诚会这么快就死了,连带累及了张洞明老两口……而这狐妖也因分去寿命,留在世间的时间也是不多,若是不收留,半人半狐的孩子,多半也会被人或妖猎杀。

    看着明月透着的机灵劲,陆良生叹了口气,一时间陷入两难。

    风在山里呜咽跑过,清冷的月光里,胭脂以为那位陆先生不愿意收留,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肩上挎着的包裹取下,放到地上,声音不自觉的哽咽起来。

    “妾身知道让陆先生为难了,这是张府的房契,只求先生将收留明月,然后,妾身就离开……不敢多打扰先生修行。”

    夜空上,陆良生阖了阖眼。

    “唉….你把明月送过来吧。”

    山道间随着这句话,立在前方的军阵让开了道路,呼啸的山风也渐渐停下,胭脂抹去眼泪连忙抱起孩子,从军阵中间过去,以为两侧的军人乃是陆先生招来的阴魂驻守,朝他们躬身行礼一番,这才加快脚步跑向远方的山村泥道。

    母子俩进来时,秋日夜晚纳凉的人还很多,刚一进村,那边的陆盼等人顿时跳了出来,拦在胭脂去路前。

    八人粗臂一拧,凶神恶煞的打量对方,毕竟知道这世道妖魔鬼怪繁多,也不敢大意,万一要钻进来一个厉鬼怎办?

    陆庆挑了挑下巴:“你是哪里来的女子,到我们村干什么?!”

    “妾身是来寻陆先生的。”胭脂有了陆良生的首肯,说出这番话也显得有些底气。

    八人目光上下打量这俊俏小娘子,最后目光落在三岁孩童身上,顿时愣了一下。

    一旁,陆喜悄悄拉了拉陆盼的衣角,小声道:“这不会良生在外面的女人吧?现在跑来寻门了。”

    “瞎说,良生岂会那种人,他屋里还有俊俏女鬼…..呃……女鬼能做吗?”

    “嘿,那孩子长的真够水灵的,长大绝对是好看,不会真是良生的吧?咱十里八村,也就良生这么个俊后生。”

    背后,拄着拐杖与陆太公一茬没一茬在聊的王半瞎皱了皱眉。

    …..怎的一股妖气。

    眼下身处陆家村,师父可还在呢,心里也不慌,拄着拐杖循着八人方向过去,也听到八人嘀嘀咕咕说的一通话。

    气的将拐杖在地上一顿。

    “你们怎的这般胡说。”

    王半瞎斑白山羊须抖动,使劲挤过八条大汉间隙,整了整皱了的衣裳,白头微颔,半阖苍目上望夜空,他面向女子微微笑道:

    “老夫知你是妖,到底来陆家村何事?!”

    被揭破身份,胭脂心里多少有些吃惊,面前这老头看上去没什么修为,难道是返璞归真的高人?

    一听到妖,周围村民一反常态的没有惊吓跑开,范围一个个好奇的围上来,这边八人更是‘哈’的暴喝,展开阵势,将女子和孩童团团围住。

    胭脂看着一个个兴奋的村民,抱着孩童下意识的向后退两步,朝对面须发花白的老者躬身。

    “妾身真的是来见陆先生,前辈,还望通融。”

    听到‘前辈’二字,王半瞎浑身一振,拄着拐杖挺起胸膛,正要开口,远远一道声音在众人上方传开。

    “大家都散了吧。”

    远远的,有人见篱笆小院方向,一袭白衣青袍的身影走来,连忙喊了声:“良生过来了。”围拢的村人顿时纷纷让开一条道。

    那边,挺胸拄杖的王半瞎急忙躬身退到一侧。

    “师父。”

    师父?

    这让胭脂看了看白头老者,又看看走来的陆先生,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形容,很快回过神来,将怀里孩童放到地上。

    “明月,你且过去跟着先生,娘就不进去了。”

    走了两步的孩童,忽然明白过来,眼睛红红,看去身后的母亲。

    “娘…..你是不是不要明月了。”

    原本看热闹的众人沉默下来,看去村口,胭脂摇了摇头,青丝晃荡。

    “不是,娘不是…..”她怕自己哭出来,一把捂住嘴,向后退开与孩子拉开距离,平复了一下情绪,仍由有些哽咽。

    “你好好跟着先生,不要想娘。”

    随即,抹了一下眼角的湿痕,泣笑一声,朝孩童轻唤:“明月,好好听先生的话,知道吗?”

    胭脂将包袱放到地上,又跪下来,朝陆良生重重磕了一头。

    “胭脂谢过陆先生肯收留明月,妾身当立长生位,日日为先生焚香膜拜。”

    跪伏的女子从地上起来,看了眼那边的儿子,低着头转身飞奔跑走,地面陡然一缩,身形又回到村口。

    惊愕间,陆良生从村口走了过来,“以后明月就是我道童,不过这点房契还不够。”

    胭脂当即跪了下去,却是被书生伸手虚抬,跪下去的身子扶正回去,她眼睛湿红,吸吸鼻子下意识的看着对方。

    “陆先生还想要什么,妾身给你当牛做马都成。”

    陆良生摆摆手,“不需要。”说着,望去对面月光下一座山锋轮廓。

    “那边有我法阵,你去看守,就当收留你儿子的报酬,可愿意?”

    “妾身愿意!”

    女子还想再拜,被陆良生挥了挥手阻止:“那你去吧。”

    说完,转身走回村里,待到胭脂化作一道狐影奔去黑暗,陆良生伸手揽过孩童,走过人群朝篱笆小院回去。

    手在孩童头顶轻抚,话语也轻声道:

    “以后想你娘了,就去那边的小泉山,看看你娘。”

    明月仰起小脸,只感抚在头顶的手传来温热的亲切,睁大眼眶,脸上有了笑容。

    “先生,真的吗?”

    陆良生看着他,脸上跟着笑起来:“先生不说假话。”

    走进小院,道人从房顶跳下来,睁大眼睛看着立在院里的小孩,又望去陆良生:“不会是你外面的孩子吧?”

    李金花擦着手从灶房出来,听到道人的话,拿手打过去,自己儿子什么性格,她岂会不知,不过家里往后多了这么一个小人儿,令她欢喜的不得了,连忙跟陆小纤将明月拉起房间里仔细端详去了。

    就连红怜也跟着飘进屋里,只留陆良生孤零零站在院中眨巴眼睛。

    夜色深邃,兴奋嘈杂的小院随着时间慢慢安静下来,不久之后,天色渐渐青冥,通往外面的泥道上,赶路的商队里,负着木剑的少年跳下马车,与同行一路的商队告别,他不远处,还有胖大的和尚带着两个少年站在路面,正跟人询问。

    “请问施,主,前方可是,陆家村……”

第两百零五章 胖和尚的来意

    天光在东边云隙照射下来,法净站在路旁向一个商旅道谢,目光望去远方,小河波光粼粼,犹如一条玉带蜿蜒村落而下,背后的栖霞山云海四涌,晨光照去,恍如金气腾升。

    “好,地方啊…..”

    胖和尚竖印朝远处的山村躬身一礼,身边两个少年也对眼前的晨景有些迷醉,耳边传来法净一声:“走吧。”才回过神来。

    眼睛褐蓝双色的少年收敛之前的表情,口鼻冷哼了一声,环抱双臂跟在胖和尚后面,反倒另一个孩子好奇的东张西望。

    “大师傅,那位陆先生是什么样的人?”

    “有学问…..有修为……”法净僧袍敞开,在两侧飘拂,肥厚胸口上佛珠哗哗摩擦响动,大圆脸犹如弥勒笑起来。

    “呵呵…..还有难得的德行。”

    和尚侧过视线,看去一声不吭在走的宇文拓,轻声重复:“德行很重要。”

    回答他的,是宇文拓又一声冷哼。

    通往陆家村的泥道,三人一侧,还有个负着木剑的少年嘴里叼片树叶,探头探脑的看过来。

    “你们也找陆先生?”

    和尚点点头:“是。”

    “唔…..我记得陆先生在那边!”李随安指去村西山腰,“我跟你们讲,陆先生喜欢清静,这个时候,山上灵气充沛,对修行有帮助!”

    “哦?”

    法净停下脚步,这才仔细端详少年,一身布丁的褐黄短衣,相貌清秀,唇间含着一片树叶,眉宇间多了机灵劲儿。

    “小施主……不可,诳言。”

    言语温和,说完带着宇文拓,还有之前说话的少年,一起走去村口,李随安“哎哎”的声音追在后面。

    还在说道:“你们怎么不信呢?是真的……”的时候,村里晒坝,一个山羊须老头儿沐在阳光里慢吞吞的打着拳,身后是陆家村八条大汉,露着胸肌挥舞石锁、磨盘,风里全是呼呼的声响。

    缓缓打出最后一拳的老头儿,收功回息,无神双目望去村口,感受到一股祥和佛气,胡须微抖,轻抚须尖,勾出一抹笑来。

    “大师来陆家村有何事?”

    周围举石锁、挥磨盘的八人停下手臂,鼓动弹跳胸肌,歪头看去进村的四人,三个少年,直接滤过,紧紧盯着同样袒露胸口的大和尚。

    陆盼轻描淡写丢开手中数十斤重的磨盘,砸在地上,发出‘嘭’的沉闷声响,他拍了拍手上灰尘,目光警惕。

    村口,法净道了一声佛号。

    “贫僧来见,陆道友,还望诸,位行个,方便。”

    一旁,李随安吐出树叶,抱着手臂靠近宇文拓两个少年身边,挑了挑下巴。

    “看见没有,又一个高人前辈,眼睛看不见,都能认出这胖和尚是出家人,看那边八条壮汉,啧啧,那身肌肉,别那些个大将军厉害吧,倒是别见到陆先生害怕的尿裤子。”

    “嗯嗯…..是有些厉害,往后我也能像这般就好了。”跟在宇文拓身旁的少年,面色菜黄,身形瘦弱,看着那边八人,“不知道陆先生能不能让我变成这边。”

    “哼。”宇文拓看了一眼那边八人和老头儿,就不再看了,冷声道:“一个修为都没有的瞎子,一群莽汉,有什么厉害的。”

    不过他倒是没说即将要见到的陆良生,一进栖霞山后,能感觉到这片大山之间,法阵连横,而且下方田野、河道也有灵气汇聚,没点能耐,还真布置不出。

    想着时,那边的老头儿已经和胖和尚沟通过了,走在前面带路,过去的篱笆院墙,开繁的一朵朵牵牛花伸出墙外在风里抚动,蝴蝶、蜜蜂花间起舞,几只飞鸟越过众人头顶,落去院中柏树枝头,眨着眼眸看去下方。

    一进院门,法净道了声佛号,树下石凳上,颈脖戴着铜圈的童子,抱着红公鸡碗,偏过小脑袋,看着他们。

    “你们找谁啊?”

    “明月,这位大师是来找师父的。”王半瞎自然知道童子的身份,笑呵呵的开口说了句,众人还在那他口中:“师父”二字上没反应过来,就见那凳上的孩童放下碗,朝灶房脆生生的开口。

    “先生,外面有个胖和尚找你。”

    吱嘎~

    灶房门扇打开,陆良生端着碗出来,看到院中胖大的身形,还有个背后负木剑的少年,脸上神色都愣了一下,身后,还有李金花、道人、陆小纤重叠探出脑袋,房门正中红怜直接露出半个身子,把那边三个少年吓了一跳。

    “法净大师怎的来了?”书生收起碗筷,做了个请的手势,“先在树下稍等片刻。”

    法净笑着过去,僧袖一摆:“陆道友请便就是。”

    檐下,陆良生笑着点点头,看了眼又跳又挥手的李随安,转身回到灶间将碗筷放下,出来时,道童明月已在小炉上烧起水壶,见到先生过来,端起自己的碗筷,飞快跑去了灶房。

    宇文拓平复一下情绪,就那么站在菜圃边看着树下那书生打扮的陆先生,与和尚说笑,袖口一粒米饭都没注意到,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样,哪里像什么修道高人。

    “你这就不懂了。”旁边李随安大抵看出他心里想什么,拿手肘抵了抵:“越是普通,越说明修为高深,你看哪个得道高人,是整天一副盛气凌人,威风八面的样子?”

    “你这么一说,到好像那么回事。”

    宇文拓冷着脸点了点头,“不过,你怎么看出来,这陆先生就一定是修为高深?”

    “我又没说看出来。”李随安大大咧咧伸出手臂,揽过对方,在他肩膀拍了拍,扬起下巴:“因为那是我师父!”

    “你……”

    宇文拓语塞的看着他,余光里忽然看到菜圃一坨黑影爬出,背上密密麻麻的疙瘩映着晨光,让他不舒服,随脚一踢,将那东西踹了回去。

    .........

    “贺凉州一别,我去了北周,那边风土人情,与南方有异,也很有趣.......”

    “嗯,贫僧,一路回,去,天治城,外,遇上孙道友,可惜,身边带着,一群无,亲人的孩童,不能陪行。”

    “一群?”

    “是,部分已在,万佛,寺安置,剩下的不愿,那边,那个双眼褐蓝,的孩子,将,庙里闹的,不宁,只好,重新给,他找一个归宿......”

    “呵呵......”

    柏树枝叶轻摇,粼粼光斑投去下方石桌,和尚书生说笑了一阵。

    噗噗噗......

    小炉上,水已烧开,热气腾腾。

    陆良生挽起袖口,提过水壶将两人面前的茶沏好,将茶杯推去胖和尚面前。

    “大师来这边就是为了这三个孩子?”

    “是,两个......”法净端起茶水,仿佛不觉滚烫,抿了一口,“那位负,剑少年,自行,来的,他身上有,剑修的痕迹。”

    陆良生扫过那边嘀嘀咕咕说话的三少年,笑道:“是我教的,不过没想到他居然会自己找过来。”

    “他心诚!”和尚重重落下两字,倒是肯定了李随安。

    说到这里,其实来意已经很明显了,法净顿了顿,胖大的身躯站起来,竖印朝陆良生躬身。

    “还望陆道友,收留他们。”

第两百零六章 天下将变

    “还望,陆道友,收留他,们。”

    看着竖印行礼的胖和尚,陆良生也不知该说什么,一连两天,先是王半瞎,然后来了一个三岁的小童子,这下更好,一口气来了三个。

    …….我都还在给人当徒弟啊。

    陆良生心里有种哭笑不得的情绪,不过面上倒还绷得住,不至于在三个少年人面前露出太多不适宜的表情。

    不过两人相交虽然短,可有着过命的交情,书生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问起万佛寺为什么不收的缘由。

    和尚偏头看去那边少年,回正笑道:

    “贫僧原,以为少年戾气,太重,后来才,知他,心气高傲,寺中,方丈,想要,点化,无意,发现,乃……”

    法净低下嗓音:“神器,转世,非佛主,才能度,庙里哪,来佛主,皆凡人,而已。”

    石桌对面,茶杯轻轻放下,陆良生看去那边三个少年当中,双眸褐蓝的宇文拓,倒是第一次听说神器转世。

    之前在贺凉州相遇,只是觉得天生灵根,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陆良生眼下除了一把通灵法剑,一个法宝卷轴,神器连听都没听过。

    “那孩子,是什么神器转世?”

    “昆仑镜。”

    法净语气平缓,想来一路南下,心里已经习惯了,放下竖印的手,捧起茶杯喝了一口,看去这处小院,老树轻摇,光斑之中,有叶子飘落,和尚伸手接过微黄的柏叶。

    “陆道,友心怀,大德,身处,之所,也难得,一片,祥和,贫僧带,他来,就是,希望,道友能,用书中,学问、大德,教化于,他,以免,误入歧途,酿成,人间,祸事。”

    “嗯。”

    陆良生蹙眉低吟一声,取过水壶给和尚掺上茶水,梳理了前因后果。

    “大师之前带他回万佛寺就是想度化,皈依佛门,以免被人利用,可惜发现他乃神器转世,你们束手无策,所以大师才想让我用学问道德,让他明是非,晓做人。”

    那边,法净阖上手中枯叶,朝书生垂首躬身。

    陆良生压着膝盖,紧抿双唇,目光越过和尚,看去三个少年,“那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乃寻常百,姓的,孩子。不过,与宇,文拓相,交甚好,后者,不愿出家,他也就,跟来了…….叫屈元,凤。”

    和尚叹口气,重新坐下:“…….世道,艰难,原想,将这孩子,送到,南陈京城,交给官,府,可渡江,之时,听到,厄事要来,所以,就一起带,过来了。”

    “什么厄事?”陆良生端着茶杯停在嘴边。

    “战乱,北周已,没了,现在,叫隋,杨坚称帝,不日就,要挥兵,南下,渡江……”

    杨坚称帝了……

    想起那日大雨凉亭中那人,陆良生记忆犹新,此人龙腾之气已越出身表,成就帝业,是自然之事,那日他就顺水推舟的说了帝业有成这些话。

    对于这些事,陈朝皇宫发生的一幕,陆良生已不再热衷,做官治理百姓,看得淡一些,天下如果让有能力的君王统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他笑了一下,将嘴边的茶水灌进口中,一口饮尽。

    “南北将来若能一统也是好的,至少天下百姓能得长久安宁。”

    陆良生放下茶杯,不再将要发生的战事上继续说下去,站起身来时,那边三个少年顿时将腰板挺直,一字排开。

    不过,书生没有看他们,而是走去灶间,推开门,看去正端碗吃饭的陆老石,后者端着碗,嘴里还有饭菜,与儿子视线交织,愣了一下。

    “看着我干什么?!”

    书生坐到对面,笑起来:“爹,我觉得家里需要重新修一下,房间可能不够。”

    “啊?!”

    陆老石硬生生将嘴里饭菜咽下去,温吞的性子都免不了急起来,“外面外面都住下…….”唾沫星子横飞,令得道人袖口乱扇,被李金花打了一个筷子。

    妇人收起筷头,这才接过丈夫的话,看向儿子。

    “都要住下来啊?那要花多少…..钱?”

    “不用花钱财。”

    家里住人进来,无论如何都要和家里人沟通的,商议了一阵,陆良生从屋里出来,朝胖和尚点了点头。

    “他们三个就留下来吧。”

    大抵这样的话语里,李随安最为高兴,一把抓过背后的木剑,兴奋的大吼一声,扔去天空,大喊大叫蹦跳起来时,菜圃间,短小的身形拖着烟杆,一摇一晃的走了出来。

    “刚刚谁踢的老夫!!!”

    落下的李随安,听到这声,忙低下头,一只硕大的蛤蟆人立在那里,气鼓鼓的瞪着眼眶。

    “会……会…..会说话的蛤蟆…..”

    他惊骇的张大嘴,声音都结巴起来,旁边,宇文拓也有些惊讶,不过还是冷着脸哼了一声。

    “有什么大惊小怪,不过一个蛤蟆小妖……”

    话还没说完,余光里有阴影跃了起来,少年下意识转过头来,眸底倒映出的,是一根细小的烟杆在视线放大。

    呯——

    铜管的一端,狠狠砸在宇文拓眉心,吃痛下,忍不住叫了声:“蛤蟆小妖…..你敢…..”身形一个不稳,向后呯的倒了下去。

    半空,落下的蛤蟆道人踩在他胸口,蹼中掩盖照着少年脑袋就是一通猛砸。

    “蛤蟆是吧?!”

    宇文拓捂着脸叫喊出来。

    “你敢!!”

    烟杆依旧落下来。

    “你敢是吧!?”

    “.…..别打,痛!”

    “痛是吧?!”

    “小妖是吧?!”

    站在两侧的李随安、屈元凤看着烟杆在蛤蟆手中唰唰的不停打下去,齐齐打了一个寒颤,回头看去师父。

    陆良生笑起来:“那是你们师公。”

    院里,就连法净胖和尚也都愣在原地,杯中茶水洒了出来,都没察觉。

    檐下,陆良生微笑走去石桌对面,坐下,让和尚不用担心。

    “这样也好,让他先吃点苦头,先将身段放低一点,往后才好教导。”

    他目光看着一幕,心里却是想去了京城。

    ‘隋军南下,那……闵常文父女会怎样?还有宫中那对母子…..陈靖该是皇帝了吧。’

    视线里,一片黄叶划过,落在茶杯里,荡起一丝涟漪。

    .......

    风吹黄了叶子,南陈皇宫有些冷清萧瑟,皇帝的葬礼才过去不久,隋军南下的消息,已经堆在了小皇帝龙案前。

    “娘,我......朕该怎么做?!”

    书房灯火通明,摇曳的火光里,是一身素服的张丽华,她脸上没有妆容,显得憔悴。

    “陛下,你不该再叫娘了,要改过来。你现在是皇帝,一定学会自己拿主意。”

    龙案后面,陈靖咬咬牙,许久,他抬起小脸。

    “朕想去见见陆先生,请......请他出山。”

第两百零七章 决心

    “胡闹!”

    灯火间,张丽华唰的站了起来,她看着长案后的儿子片刻,指尖捏紧绢帕,语气还是放缓了下来。

    “先皇殡天,虽说不是他亲手杀的,可终究有关系啊,陛下若去找他,那这朝堂上下,陛下该如何给下面的臣子说辞?”

    “这…..”

    陈靖盯着龙案一摞摞批文,“父皇与陆先生如何有了仇怨,母后可知道?”

    “不知。”那边的张丽华犹豫了一下,坐回椅上,微微将目光偏开。

    “朕也不知。”陈靖吸了口气,手按在桌面站起来,目光投去母亲:“那日朕还是太子居东宫,夜里有妖魅入房,若非当初陆先生送的玉佩,我早已不在了,父皇与陆先生到底有什么怨气,朕此刻不想再问,只想亲往栖霞山请他出山。”

    张丽华为难的看着还有些青稚的儿子,叹了一口气:“可你父皇的死始终和他有关,现在北方新立隋朝,厉兵秣马即将南下,靖儿,你要是离开京城,或落百官口舌。”

    “朕陈朝要是没了,还怕落什么口舌?!”

    少年皇帝也有些急了,手呯呯敲在桌上,走出龙案:“母亲,就是因为北朝的兵马还没南下打过来,朕才要这般做啊。”

    青铜灯柱,火光在人声里安静的摇曳,张丽华与儿子对视了片刻,将脸撇去一边。

    “去吧,去吧,娘会请你皇叔公陈辅替看顾京城局面,唉…..要是你父皇有这般兢兢业业对待臣子……算了,娘不说了,反正,出行多带点侍卫,早去早回。”

    少年皇帝龙袖左右拂开,朝对面的母亲躬下身,行了家礼。

    “母亲保重!”

    “靖儿也是。”

    一番叮嘱后,张丽华这才在宫女宦官陪同下离开,替皇帝张罗出行的准备,陈靖重新回到龙案,放下心绪,摩挲着桌上断成两半的双鱼玉佩。

    “陆先生……”

    翌日,天色还处于青冥朦胧的状态,皇城侧门悄然打开,一支数十人的马队轰隆隆的蔓延过宫道、街道,外城南门早早接到传令将城门打开,放这支队伍出城。

    “驾!”“驾!”

    一声声暴喝里,数十名衣着便服的侍卫护着中间的少年沿着官道狂奔,他们都是宫中武艺极为出众的,对于路途认知,从哪条道去河谷郡、富水县,出发前也早有准备。

    只是考虑到皇帝还小,身子骨经不起折腾,领队的侍卫每走五十里就让队伍停下休息,连续两次,陈靖咬牙坚持八十里再休整。

    “时间紧迫,朕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路途上!”

    这样的言语里,一行数十人、马的速度不慢,早上赶路,中午休整一个时辰,下午又继续,等到夜幕降临,才在附近村寨、庙观借宿,原本十多天的路程,七日就赶到了富水县交界,距离城池不过四五里地。

    下午时分,陈靖进了县衙,换洗了一身行头,领了认路的差役,穿过熙熙攘攘的长街,快马扬鞭奔向栖霞山。

    出了县城范围,奔涌起伏的视野间,逶迤的山势泛起金黄的颜色,官道上商贩繁密,马车、驴车来往,两侧田野间,到了收割季节的,一簇簇粟稻庄稼自农人手中放到地上,孩童光着脚在田埂捏着泥巴,笑嘻嘻的玩耍。

    俨然世外桃源般,丝毫不受战争即将来的影响。

    沿着这方道路笔直下去,跨过一条小河,几座凸起的山势后方,陆家村的田野,水中灵气灌溉的缘故,庄稼早熟,提前收割入了各家谷仓,农闲里,一帮大老爷们,不是在田里翻泥土,就是跟着陆盼八人上山打些野味,嗯,蝙蝠是不吃的。

    妇人大多在家里裁缝衣裳,看顾孩子,有时也会朝晒坝那边摆了一个摊位的瞎眼老头喊上一嗓子。

    “王半瞎,你算算今天他们啥时候下山?老娘好煮饭。”

    咬断针线的粗壮妇人,朝那喊话的小媳妇,叫道:“才走多久?就想男人了?晚上灯一吹,还不够你浪的。”

    那小媳妇被说的脸红,摆摊的王半瞎只是笑吟吟坐在那儿,他就喜欢在这边听村里大小女人说些荤话。

    ‘再过一日,就要行拜师了,那三个少年好福气啊,到时候老夫也凑上去,点上香跟着拜…..先把香火道缘结了再说……’

    他背后,一条泥道进去,篱笆小院里,陆老石牵出他那头壮驴,看了眼空荡荡的驴棚,儿子那头驴头又不知道跑哪儿野去了,只剩缰绳挂在木桩上。

    “良生啊,你也不怕老驴跑掉,满山乱跑小心被山里的狼给吃了。”

    那边屋里没人回应,坐在檐下的李金花正给明月扎垂髫,抬起脸看了丈夫。

    “良生和道人,还有那胖和尚去西面山上,没在家里,赶紧把豆磨了,早些回来,别到处溜驴。”

    陆老石看着老妻怀里粉嫩嫩的小人儿,叹口气。

    ……要是咱陆家也有这么个孩子就好了。

    牵着驴走了出小院,身后的房屋里,吱嘎一声轻响,宇文拓瞥了眼那边的妇人和明月,摸了摸清淤脸,疼的‘嘶’的呲牙吸气。

    ‘又养鬼…..又崇妖物当师父,这陆先生哪里像什么高人,趁他们不在赶紧走。’

    之前在来的路上,这样的想法也不是没有,可惜被胖和尚看的紧,想走也走不了,眼下机会正好,看到那边妇人专心给孩童梳头,大大方方的将房门打开,走了出来。

    低声说了一句:“我到村里转转,透透气。”

    那边,李金花也不会拦他,不过还是叮嘱一番。

    “别乱上山,山里野兽多。”

    “知道了。”

    宇文拓点点头应下,走出院门,捏紧的拳头松开,脚速都不由加快起来,绕开人多的晒坝,翻过栏栅,彷如挣脱牢笼般,飞快钻入山林,准备上前方的泥道,沿着路直到进城。

    ‘还说什么高人,连我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先回北方,不知道我北周皇族还有几人在啊。’

    大抵这样的心思里,拨开一处草丛,少年手停下、脚也跟着停下,表情顿时愣住。

    前方,一头老驴正啃着灌木,抖动一对长耳看过来。

    呼…..

    驴头上,一个短小的身形嗒着小烟杆,吐出一口烟气,缓缓转过蟾脸。

    “得罪了老夫还想走?”

    蛤蟆道人蟾嘴开合,勾出的笑容都快裂到后脑勺。

第两百零八章 得罪了老夫还想走?!

    踏踏踏……

    昏黄的日头挂在远方山巅,通往陆家村的泥道上,轰隆隆的马蹄声蔓延过来,令得收陆家村鱼虾的商贩,赶忙将车拉去道旁,等他们过去。

    “驾!”“快到了!”

    “前面的商队且让一下!”

    促马奔行的声音里,拐过前方的弯道,领路的富水县衙役,勒了勒缰绳,缓下速度,指去视野开阔的远方,一个山村的轮廓,侧脸喊道:

    “诸位,那边就是陆家村了!”

    “吁!”

    侍卫首领抬手让后方马队停下,观察了一下四周,兜转马头过去朝,护在中间的少年拱起手:“公子,陆家村就在前面,四周没有危险。”

    “辛苦了,不过陆家村乃陆先生的家乡,就算有危险,也是曾经。”

    陈靖越过众侍卫,吸了口这山间空气,心情放松下来,这一连七日赶路,已让他精神疲惫,好在终于到了。

    此时,又复杂的笑了一下,看着田野间扛着锄头归家的农人走上村道,手捏紧缰绳。

    一路过来,心里准备了许多说辞,可到了这边,不自觉笑起来的同时,也因为有几年没见,有点担心陆先生会不会跟他走。

    ‘三年啊…..要是父皇当初没在金殿上羞辱陆先生,该多好。’

    他仰起头,颇有些老成的叹了口气,片刻,挥鞭招呼众人离开时,距离不远的一侧山腰上,就听噼里啪啦几声动静,惊的鸟雀成群飞出林野,陈靖望过去,还有青白的电光在那林间正好消散。

    数十个侍卫促马形成圆,将手按在了兵器上,惊呼:“怎么回事”的声音之中,那方树林窸窸窣窣一阵响动,然后…..崖边几簇灌木哗的破开,一只驴子冲出,身后还拖着一根长长的绳子,绳的一头,系着一个人。

    就在所有人目光里,落在前方不远,老驴兴奋亢鸣,挑衅的朝这边数十匹战马扬了扬蹄子,它头顶,还有一只蛤蟆抓着长耳,挥舞烟杆,便是撒开蹄子一溜烟朝村里跑了过去,捆缚的少年磕磕碰碰被拖行在地上跟着远去。

    “刚刚那是驴?”“比咱们马还快…..”

    “等等,你们没发现驴头上的蛤蟆?!”“不好,还有个少年,不会被拖死吧?”

    “那蛤蟆说不定是妖怪…..陛…..公子咱们还是别去了。”

    远去的驴子已经消失在了村口,陈靖收回目光摆了摆手,朝他们笑道:“没事,那只蛤蟆我见过,是陆先生随身携带的宠物,至于那个少年……陆先生应该不是那种心狠的人,其中肯定有原因。”

    一扬鞭,变声期的沙哑里,轻喝:“走!”

    ……

    栖霞山上,正坐在老松下与道人、胖和尚说笑论道的书生,手中酒杯停了停,侧过脸望去山村的方向。

    一旁,孙迎仙举着杯盏,朝他‘哎’了一声。

    “你看什么?”

    “没事,一个熟人。”陆良生转回脸,举过酒杯与他碰了一下,空手的袍袖轻柔向外拂了拂。

    远方村外的泥道上,好似一阵风吹来,原本奔向村口的队伍,马声长嘶,受到惊吓般停下蹄子,不敢过去。

    一行人先是不在意,抽打马匹强行又跑了一段,发现距离不到二十丈的村口,竟然还在远处。

    “怎么回事?!”“明明刚才都快到了,咱们怎么好像又在原地?”

    “哎呦,不会是那位陆先生施了什么仙法吧?!”

    有些不安的嘀咕声里,一个扛着锄头农妇牵着娃打量他们几眼,就那么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村里,陈靖还有侍卫头领下了马匹,朝村里拱手躬身一拜,施了礼数,以为这样就能进了,但两人刚跨出几步,一回头,麾下的侍卫俱是一副见鬼了的惊悚表情。

    他们视线里,走出去的两人,像是被无形的手拉住,然后撤了回来,而两人却丝毫感觉不到。

    陈靖站在原地一阵,不知想到什么,让侍卫们都先下马,自己就在路边坐了下来,就当是休整,就算今夜进不了村,见不到陆先生,就当风餐露宿一回。

    “陆先生或许是在考验我……”

    一群人也有休息了空当,飞快下马,就在村外的泥道坐下,就着凉水吃起干粮。

    他们西面的栖霞山上,端着茶杯的胖和尚,肥脸堆起笑容,将清茶放下,法净修为也不差,或者他有另外感知的术法门道,察觉到那边山下多了许多陌生的气息。

    “陆道,友,看来是不愿,见那位,熟人。”

    “当面拒绝,怕伤他面子,还是这般让他知难而退好些。”陆良生看着手中酒杯,拂去幻象石桌上的针叶,叹口气,微微蹙眉。

    “倒不是我与他父亲之前的关系,而是想的天下一统长治久安,可一旦帮他,会死太多的人……不管北面的好,还是陈朝这边士卒也好,都是华夏子民。”

    道人喝尽杯中酒水,撑着下巴嘿笑起来:“打过来,还不是一样要死人。”

    放下的空杯,慢慢有酒水自行续满,对面的书生笑起来:“至少死的少一些,何况若是我一个修道者天下变更,那其他修道之人会不会也掺和进来?”

    陆良生起身,负手走去崖边,看着残阳中的云海。

    “.….我若起了以道法搅动凡间王权更替的头,说不定事情会变得更糟。”

    法净竖印朝无人地方稽首:“我佛慈悲,陆,道友,看的,透彻。”

    “这种事,想的本道头大,不说了不说了。”孙迎仙最怕那种牵连复杂的东西,连连摆手,端着酒杯晃了一下:“还是说说,明日那三个小家伙拜师的事吧。”

    “有什么好说的。”

    陆良生走回来,将慢慢的酒水一饮而尽:“水到渠成就是了。”

    双袖抚动,捧着酒杯与两人轻碰。

    “满饮!”

    天色渐渐降下来,篱笆小院里,浑身衣物破烂的少年直挺挺躺在床上,双眼麻木的盯着房顶。

    李随安拧干了毛巾走进来,给满脸乌黑的宇文拓擦了擦脸,嬉笑声几句,拿手拍他被电的蓬松的头发。

    “师公,当初我可是在客栈里见过的,你怎么能去踢他呢,现在好了,惹祸了吧,还想跑,好好修道,不行吗?!”

    一番数落,李随安起身准备出去清洗毛巾,回头压低嗓音。

    “我当多年的伙计经验来看,师公属于心眼小的,往后你要当心了!”

    床榻上,待李随安出去,宇文拓眨了眨眼,唰的从床上翻下来,指尖撩开帘子,瞄去远处的驴棚,看到那老驴卧在食槽,那只蛤蟆正与一只花白母鸡打的难舍难分,转身爬上床,将另一扇窗户轻轻推开,翻了出去!

    夜色浸了下来,远方的山麓呈出阴森的轮廓。

    沙沙的脚步声里,狼狈的少年飞迈着脚跨过一道道田坎,终于翻上了泥道。

    ‘这回总不会想到,我被抓回去后,又紧跟偷跑吧?!’

    夜风扑在脸色,宇文拓乌黑的脸上,忍不住笑了起来,下一秒,有‘哈’的齐响,在前方道路炸开。

    那是数人暴喝才有的齐响

    “我……”

    少年停下脚步,那边,有火把光亮起,摇曳的火光范围之中,八道身形彪壮的大汉,一字排开,袒露的胸肌一阵一阵抖动。

    “少年人,你跑不了——”

    宇文拓的眸底,八人犹如战车般推了过来!

    “啊啊——”

    尖叫在黑夜中清晰而响亮,还在坐在村口的一行人听到这声复杂的惨叫不久,有八个壮汉扛着一个少年,从他们一旁过去。

    众人齐齐打了一个寒颤。

第两百零九章 师之礼

    哦哦哦…..喔哦昂——

    雄鸡伸长脖子高亢啼鸣,秋日的晨光从东面山头推开黑暗,将山村包裹进去,篱笆小院老树叶子枯黄,铺满整个院子。

    陆良生从屋里出来,走去水井边洗漱,院中拿着扫帚的李随安、屈元凤躬身行礼,道了一声:“师父。”

    拜师礼还未行,不过收徒一事已经定下,他们这样喊也不算唐突,两人后面,靠近院门,宇文拓鼻青脸肿,头发乱糟糟的蓬松,看到井边漱口的陆先生,张了张嘴,却是没有喊出来,低下头继续扫着落叶。

    低垂的视线里,穿着短褂的蛤蟆,负着双蹼打着哈欠,慢慢悠悠走他面前走过,蟾眼划过眼角冷冷瞥来,随后,就那么走去菜圃。

    宇文拓定在原地,忍不住抖了一下,这才开口喊了声:“师父!”

    水井边,晾去毛巾的陆良生笑着点点头,算是应下了,这几日的观察,对这三个少年有了一定了解。

    宇文拓或许北周皇族的身份,性子孤傲,加上神器转世,先天就有灵气,与寻常人家孩子就肯定不同,想要以理服人,根本行不通,这样的孩子不仅聪明,自我的意识非常强烈,所以必须先用其他方法压一压气焰。

    不然,往后的教导,是根本听不进去的,这才有了拜托师父来收拾,反正师父也想出一口气。

    嗯,两全其美。

    至于李随安,陆良生之前在怀义州他家中客栈,就有了接触,从小当客栈伙计,见过各类的人,性格机灵果断,不容易吃亏,这几日里,抽空考验曾经教给对方的驭剑术,没有更多的指点下,居然能让木剑像鲤鱼在地上弹跳数下。

    天资算得上乘,能从怀义州沿途寻来栖霞山,可见聪明、吃苦、胆识一一都有,难得还是诚心过来拜师。

    这点上,陆良生是最为满意的。

    最后一个少年,听法净和尚讲,原先家里也是书香门第,识字有礼貌,所以才有屈元凤文绉绉的名字,家中大人估计也是期望少年能凤鸣站榜,登上朝堂。

    不过,家中十几口人在那场大旱里罹难,他也就被胖和尚收留,一路与宇文拓作伴,性格老实,也有勇气担当,通过几日观察,可惜修道的天资上,稍差前面两个少年一截,做事也是一板一眼,不是很懂的变通。

    将来想要在修道上面有更大的作为,怕也难了。

    “呵……我考虑这么早做什么,往后他们什么造化,现在也是看不到的。”

    陆良生失笑一下,从院中三个少年身上收回视线,回到屋里,墙壁上,当着秋千的水墨女子,渐渐凝出颜色,从画里缓缓飘出,落到地上,过去帮忙将青墨磨开。

    目光投去窗外看了一眼,回头轻笑道:“那个宇文拓,被蛤蟆师父收拾的服服帖帖,公子你看他样子,哪里还有之前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师父收拾人可是有一套的,可不像往日那般迷糊。”

    秋风轻拂,老树上的鸟雀叽叽喳喳飞下来,蹦蹦跳跳看着窗里的书生。

    陆良生取过纸页,在窗前书桌铺展开来,笔尖在墨砚里沾了沾,在纸张一笔一画书写出道道字迹。

    “公子,你写什么?”红怜站在后面瞧上一眼。

    “整理一些东西,怕忘记,先在纸上梳理一遍,这样容易记住。”

    纸页上写的内容,其实有关往后三个少年人的教导,既然为人师表,那就要尽心一些,不可能每个人都教一样的东西,大概就是所谓的因材施教。

    “宇文拓,修行的话,比其他两个少年要快上许多,未免太快而让李随安、屈元凤受到刺激,产生自卑感……嗯,他先从学业上入手,立身立言立德,正好也应了法净想要教化他的想法。”

    红怜细眉微皱,双手交叠轻轻贴书生收笔,脸靠上去,声音轻柔。

    “那会不会让宇文拓不满啊?”

    “不满?那就以理服人。”

    陆良生笑起来,令得红怜以为他想了什么坏主意,拿手轻捶了一下男人胸膛。

    “我说的是讲道理,你想什么呢,他也不算小了,该是会听懂的。”

    一人一鬼,相处许多年,陆良生从少年郎,到现在双十有余,两人之间的亲昵,显得自然,没有曾经那种羞涩的感觉。

    不过,唯独有一件事,一直在陆良生心里困扰,红怜该是去转世为人,还是就这么当一缕孤魂,哪怕踏上修行,成为鬼修,也是阴邪灵体……

    ‘算了,想这些做什么,往后再谈吧。先把这三个小家伙的路找好,人到我手里,总不能让他们荒废了资质。’

    陆良生会的法术倒是挺多,可都是《青怀补梦》《南水拾遗》中零零散散不成套的道法,只有近段时间,才摸索一些属于自己成套的东西。

    唔…..

    ‘宇文拓暂时不用先教,李随安继续修行驭剑术,至于屈元凤…..他性子古板,但为人稳重…..伤脑筋啊,不如到时候问问他们的志向,再做决定。’

    一旁,红怜见书生陷入思考,怕打扰到他,跑到隔壁陆小纤那里,摆弄明月那个小娃娃去了。

    日上三竿,隔壁红怜、小纤笑声里,道人,还有胖和尚从外面回来。

    “老陆,时辰到了。”

    孙迎仙朝那边树下的三个少年挥挥袍袖:“你们也是,那边拜师仪式都准备好了,跟着过去。”

    半开的窗棂,陆良生搁下笔,看过上面的内容,记在脑中,随后,擦了擦手,走出房门,便是一道出去。

    此时村中的晒坝围满了村民,听说陆郎要收徒,熟悉这边的商人停下脚程,专门进村来看看,就连北村的人赶来凑这个热闹。

    “一次收三个啊?”“哎哎,那岂不是,往后咱们栖霞山这边又多了会道法仙术的人。”

    “唉,我倒是先拜,可惜年龄大了,辈分还高。”

    “怕什么,学王半瞎啊。”“屁,我学不来他那种没脸没皮的本事。”

    ……

    “哎,村口外面的那群人干什么的?”

    “谁知道,一大清早就见他们在那里。”“好像也是找良生的,不过良生不愿见他们。”

    “你这么一说,最近怎么那么多人找良生?”

    “嘿,你不知道吧,刚听外面路过的商贩说,皇帝死了,还有妖怪出现,前段时间,良生不是去了一趟京城……”

    “哎呦,这么说来,良生是去除妖,威名远播了!”

    七嘴八舌的声音里,不知谁喊了一声:“良生过来了!”“快看,那三个少年郎跟在后面!”

    这时,村口外面等了一夜的陈靖和那帮侍卫也从地上起来,垫起脚尖,伸长脖子朝村里张望。

    一袭白袍发髻梳理整齐的身影走了过来,香炉、鸡羊猪三牲祭品摆放贡桌,陆良生走来,从村老手中接过香,指尖一划,焚香缭绕,惹得围观的村民一阵惊叹。

    陆良生站在村中,神色肃穆的朝天地、栖霞山拜了三拜,插进香炉,侧脸朝道人点点头:“开始吧。”

    说完,有人搬来大椅,放到贡桌前面,陆良生轻掀袍摆,坐到贡桌旁边的大椅上,目光直视前方。

    宇文拓、李随安、屈元凤从道人手里接过燃香,齐齐走上前,然后呯的跪下来,举香与鼻齐平。

    “上祭天公广德,下跪地母生我育我之恩,中拜四方鬼神以为见证,今日我李随安、宇文拓、屈元凤,拜入栖霞山陆良生门下,恪守规矩、不谤师誉、不辱师门、不行作奸犯科不义之事、不助不忠不孝之人!”

    三人起身,长香举过头顶,声音拔高。

    “谨以立誓,四方鬼神见证,若有违背,修行之路断绝,道法不灵,手中长香断裂——”

    一阵风吹来,拂的周围村民眯眼抬袖遮掩,周围山势环绕间,隐约轰隆隆的雷声滚过,过得片刻才消停。

    所有人目光再次看去,三个少年人手中长香仍燃着,道人一旁,偏头示意,李随安、宇文拓三人方才上前将香插入香炉,立在师父陆良生那柱香后面。

    旁边,有人端来三盏茶,仨少年一一端茶敬去,让师父品上一口,然后拱手下跪。

    “师父在上,请受弟子李随安…..”

    “宇文拓!”

    “屈元凤!”

    三人齐声落下最后一句:“一拜!!”

    后面,人群挤开,王半瞎抢出来,丢开拐杖,也在三个少年身后,朝椅上端坐的陆良生跪下,磕了一记响头。

    那边,陆良生品过茶水,将杯盏轻放去贡桌,目光扫过面前跪下的三个少年,以及后面须发斑白的老头儿,轻道一声:“师徒礼已成,都起来吧。”

    随后,他从椅上起身,将后面的王半瞎也招了过来,与宇文拓三人站在一起。

    “既从我为师,随我修道,往后不可随意在人前卖弄,不可欺负弱小孤寡,不可滥杀,不可与恶同流合污,可做得到?”

    “谨遵师父教诲!”

    三小一老拱手垂身应道。

    .......

    远处,蛤蟆道人站在老驴头上,负着双蹼看着这一幕,有大舌头舔来时,他挥蹼打开,看着那边满是欣慰的点了点头。

    “老夫也是当师公的人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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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国师介绍:
手中握笔,可书文章千篇锦绣,可画山川大河繁荣,绘那人间盛事。也可上伐昏君乱臣,落笔九泉,腰悬一剑,斩妖魔魍魉,荡尽这人间不平事。我叫陆良生,乃大隋国师——————————————群:371508141大隋国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隋国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隋国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