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回到曾经的生活
踏踏踏…..
蹄音疾驰在官道上,由京城向东南,至河谷郡、富水县,来往的公文不断,匆匆传达到当地县衙。
不久,一张张布告张贴出来。
均是缉拿陆良生的布告,旁边的是尖嘴猴腮八字胡的孙迎仙,嗯……还有一头秃毛老驴龇牙咧嘴嚼着青草的画像。
识字的人解读上面的内容身后的众人听,围观的人群也在纷纷低声交谈。
“这就是陆良生啊,长的真俊……”“喂老兄,你关注重点错了,他是缉拿的要犯啊。”
“关我什么事,反正我又没本事抓他。”
“.….这可是从咱们河谷郡靠本事考出来的,怎么就变成要犯了,实在想不通。”
“哼,坏我等读书人名声!”“唉,我听说外面的人回来,说是当今陛下羞辱在先,可不是这布告上说的这样。”
“.…..上面那个道士真丑。”
这个年代,若非官府传达张榜,很多消息几乎靠走南闯北的行脚商传到百姓耳中,当铺天盖地的缉拿散布各城各县,甚至偏远小镇上,引起轰动,几日间的谈资基本都是关于陆良生的,不过对于知道‘事有急,陆郎助’的人来说,对这布告上面的内容,多是嗤之以鼻。
热度持续,布告前还有一圈百姓围观朗读,站在圈外的两人一驴看了几眼,道人摸了摸脸,又望去布告上的画像。
“本道难看?什么眼睛,不就老成了一点嘛,画的跟三十有余一般,能抓住才怪。”
旁边有百姓看过来,撇了撇嘴,继续听着前面的讲读。
哼昂哼啊~~
老驴瞪着布告栏,不满的想要挤进去,嚅开驴唇去撕,被陆良生抓住缰绳拖出小镇,寻了偏僻的林子,扯去一片树叶露出地上的棺椁,重新抗在肩头,朝道人打了一个响指,示意继续往南走。
“老夫没想通。”
摇晃的书架内,小门推开,蛤蟆道人悬着两条小短腿,气咻咻的将蒲扇一摇一晃,狠狠在隔间边沿敲了敲。
“……你就不说了,连这头老驴都能上布告,为何我就没能上,看不上老夫?”
红怜轻笑,从隔壁画卷传出声音:“蛤蟆师父,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哼,老夫岂会不知。”蛤蟆将脸偏去一边。
道人瞥了眼蛤蟆,继续拿着铜镜,边走边看里面倒映的面容,挪嘴呲牙的瞧了一个遍。
“本道也没哪里丑啊,这帮人真是有眼不识玉中颜!”
噗!
老驴从前头转过脸,朝他喷了一口,继续扬着蹄子,跟在陆良生身后小跑。
哼叫声里,走出树林,陆良生看了看周围陌生,又熟悉的山势、一亩亩田野,金黄的庄稼在视线里一片片摇晃,
快要到收获的季节了。
“这个时候,陆家村也该像这边了吧。”
南下的途中,追击的官兵不是没有,陆良生不愿杀这些不相干的人,大多都是使用障眼法、隐身术躲开,就那样徒步而行,在数日间用缩地成寸来到河谷郡以南,距离富水县也不过十多里的路程。
倒是不担心,富水县的官兵会去抓他亲人,毕竟当初道人离开时,布下了法阵,只要官府中人闯入,就会从无端另一侧出来,根本进不了家里。
天光倾斜,远远看到富水县的轮廓,捡人少的郊外过去,穿墙隐身而过,走过熟悉的街道,直接去了恩师曾经住过的那栋小院。
半开的院门里,一个小男孩偏头看过来。
“你们找谁?”
庭院古树如华盖,枝叶沙沙的在风里轻摇,树下雅致的石凳石桌早已不见,想来被新搬进的这家人扔了吧。
陆良生朝孩童笑了笑,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屋里,像是孩童的母亲端着一盆要洗的衣物出来,似乎听到孩子刚才跟人说话,看了看门口。
“小石头,刚才你跟谁说话啊。”
“那啊!”
孩童从地上起来,脏兮兮的手指头指着门口离开的两人背影。
“一个道士,一个奇怪的大哥哥,还有头老驴,大哥哥还扛着一口棺材,就像爷爷去世时躺的那个……”
哐当,木盆掉在地上,妇人吓得脸色发白,一下把孩子嘴捂住,她的目光里根本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
出了富水县城,两人一驴也没在多谈,就连蛤蟆道人和一向喜欢说话的聂红怜罕见的沉默,沿着脚下这条路笔直向南,就是陆家村和北村了。
天光垂在栖霞山巅,洒下昏黄照来,叮铃铃的声回荡在道路间,一片片金黄田地里的身影大抵习惯了南来北往的驽马颈脖间的铃铛声,偶尔只是一两人直起身,让背脊放松一下。
然后,看到两人一驴朝这边岔口走来,使劲揉了揉眼睛,丢了手里镰刀跑上田埂,朝周围埋头收割庄稼的村人大喊:
“大伙别忙了!!”
周围一众忙碌的村民直起身时,那农人摘下头上的草帽,朝路边走上进村的泥道两人挥舞。
“良生!!”
田地间忙碌的村人一听这名字,丢了手中农具,一窝蜂的冲去路上。
“良生!”“都来啊,良生回来了!”
“我去通知陆叔和李婶儿!”
年龄稍小的一人,搂着松垮的裤子,光着脚丫就在田埂上飞奔朝村里跑去。
进村的泥道上,人群涌上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将陆良生围住,好在看不见他肩头施了障眼法的棺木,不过仍旧七嘴八舌的在问。
“良生啊,最近你都到哪儿去了?”“对了,外面说你砸了皇帝的宫殿是不是啊?”
“……大家小声点,都别说了,先让良生回家,千万别跟外人提起他回来了。”
“就是就是,最好北村的人也别说……”
“那个……我就是北村的。”
陆良生听着村里沾亲带故的亲戚关心的话语,他站在那里难得露出微笑,远远的,就听一声“良生!”
村口,李金花和陆老石的身影小跑而来,身后还有八个牛高马大的壮汉紧紧跟着,那身肌肉紧绷的皮肤,映着夕阳绽出金属般的质感。
“娘。”
众人分开让出一条道来,陆良生看着走来的妇人,头发也花白了不少,上前轻轻将她抱住揽在怀里。
“良生让你担心了。”
李金花拿手打了儿子肩膀一下,擦了擦眼角的水渍,将杵在旁边的丈夫拉去儿子那里,又看去周围笑嘻嘻村人,叉着腰吆喝他们。
“去去,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众人哈哈笑出声来,一哄而散,有人看到一旁的道人,伸手去搂他,道人吓了一跳,将他推开的一瞬。
“哈!”
八人陡然将道人围在中间,暴喝声里,双臂肌肉鼓胀,握紧拳头,咔咔直响,敞开的衣襟里,胸肌虬结,朝着孙迎仙一阵一阵的抖动。
陆盼挑了挑下巴。
“小道士,又想动粗?”
道人嘴角抽抽,脸红的撇去一边,急忙挤出去,牵着老驴就朝村里飞奔。
村口,陆良生与父母说笑了几句,让他们先回家,他要先去一趟栖霞山里,李金花和陆老石知道儿子大了,有主见,就不好多问。
“那早些回来,我和你爹就先回去把饭菜煮好等你。”
“嗯。”
陆良生点点头,待父母离开,悄然用法力牵引着棺木,走去村西面的路径,沿着当初遇见蛤蟆师父的山道走上山腰,曾经捆在树上的红绳早已褪去了颜色。
夕阳西下,西云烧的通红,犹如一件霞衣披在山麓。
陆良生将棺木放在老松下,坐在一块岩石上,望去延绵山势间的云海翻涌,附近的老松枝叶轻抚,传来沙沙的轻响。
“恩师,此处风景如何?”
不久,他站起来,用出《五行道法》中的覆土之术,逆行而施,将松下土岩升开一道裂缝,将棺木安放下去。
从一块大岩取了整齐的石碑,拔出腰间月胧刻下一行字迹——恩师叔骅公之墓,立在了坟前。
月胧插在地上微微摇晃,陆良生靠着老松,坐在墓碑旁,与恩师一起看向栖霞山云海起涌,轻轻念起了曾经老人教导过的书文。
霞光如纱拂过山村,落去最后一抹光芒。
几只飞鸟落去树梢,梳理羽毛。
冷清的篱笆小院热闹起来,红怜的画像自行飘去原来的位置挂起来,陆小纤欢喜的跑来,两女拉着手转起小圈。
小院里,花白的老母鸡咯咯的兜转,脑袋东瞧西看好像在找什么。
蛤蟆道人蹑手蹑脚走出小隔间,贴着墙根躲过扫来的视线的一瞬,撒开脚蹼跑进小纤房里,片刻,颇为满意的负起双蹼,看去一件件小衣裳,忍不住试穿了几件,兴奋的挑了一两套,甩着舌头跑出门,正好与望来的老母鸡对上。
“彼其娘之......”
丢下衣裳,昏天黑地的战斗又要开始了。
灶房升起了炊烟,道人捏着两道符纸被妇人拿着锅铲赶了出来,不远的驴棚,陆老石摩挲胡须,看着自己才买不久的壮驴像个受气包,匍匐在角落,疑惑的瞄去嚼着草料的秃毛老驴。
天光黑尽,陆良生从山上回来,看着小院热闹的一幕。
.......曾经熟悉的生活又回来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延年益寿
晨光推开黑色的轮廓,漫过延绵的山头,将山脚的陆家村裹进一片金色里。
喔喔….喔….喔——
公鸡仰起大红肉冠,高亢啼鸣,打破晨间的安静,篱笆小院内,蛤蟆道人站在窗棂懒洋洋的伸了一个懒腰,开始扭动圆鼓鼓的腰身。
院内,花白的老母鸡跑出鸡舍,在地上啄食刨爪,咯咯的不时盯去窗台扭动的蛤蟆。
李金花打了一个哈欠,走进灶间,灶头热气腾腾,煮上了饭食,脸上露出笑容,去拿附近大桌上的香烛点燃,去推开儿子的房门。
“起床了!”
朝裹着被子酣睡的陆良生嚷了一句,将香插进画卷下的香炉,合掌拜了拜。
“红怜,你也吃早饭了。”
“知道了,婶儿。”
画卷上美人眨动眼帘,水墨的身姿下了秋千,朝妇人福了一礼,李金花笑容满面连连点头,对于窗棂上的蛤蟆也是见怪不怪。
儿子是修道中人,鬼都有了,有个奇怪的蛤蟆也不算什么稀罕的,听村里老一辈人说,那修道修仙的人呐,身边哪里没有一两只跟班。
‘这蛤蟆大概就是良生的小跟班吧……’
妇人想着,走去窗棂,陡然伸手将还在扭腰的蛤蟆道人花衣裳给拧了起来,看着两眼鼓鼓的蛤蟆。
“也没什么稀罕,不过应该能听懂人话。”
旋即,扔去菜圃。
“蛤蟆,把地里的虫捉干净!”
花母鸡扭过脖子,展开鸡翅咕咕的飞跑而来,蛤蟆道人看着离开的妇人嘴角抽搐,撑着下巴,任由母鸡在背上轻啄。
抬蹼推开啄来脑袋的喙:“彼其娘之…..老夫不就练个腰么,呱。”
晨阳升起,好去的两道门扇打开,陆良生、陆小纤齐齐伸了一个懒腰,走去水缸,房顶上道人打了一个哈欠飞落而下,拿起各自的水碗,拿细枝沾了沾,包在口中来回刷了数十下。
喝了口水,包在口中。
“咕噜噜~~”
嗬!
忒——
三张脸朝下,呸的一声吐出口,荡了荡碗放去一边,屋里,聂红怜套上画皮,笑吟吟的走了出来,三人一鬼与刚起来上了茅房的陆老石一起围着灶头坐下,满满当当挤在一起,说起外面的见闻,孙迎仙捏着筷子比划起来。
“……嘿,那天从陆家出来,本道马不停蹄就一路向北赶,在京城又遇见左正阳,就是上次来过咱们村的那个捕头,他现在可不得了了,在京城混的风生水起,都坐到皇城千卫的官,还有叔……”
道人下意识的收住嘴,绕开那个名字:“.…..出了京城,你们猜怎么着?遇上一个胖和尚,叔婶可能不知,那和尚跟本道和老陆那可是过命的交情,就是结巴,被寺庙给赶了出来,他告诉本道老陆去了北周……然后,本道又赶了去,你们看,鞋都磨烂了。”
说着,提着凳子还往后挪了一下,将脚翘起来,让大伙看,一路寻找陆良生,他确实没怎么休息过,陆小纤撇撇嘴,还是说道:
“过两天,我给你纳一双。”
“哎嘿嘿,那怎么不好意思。”道人搓搓手,又坐回灶前,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不如纳两双……”
筷头敲过去,李金花瞪他一眼:“吃饭也堵不住你嘴。”
目光随后瞟去,那边正端着碗,夹着饭粒放到口鼻轻闻的女子,好像察觉到妇人的视线,也抬起脸,颊显梨涡,轻笑回应。
这令得李金花脑袋感觉有些大,下面拿脚轻轻踢了一下儿子,压低声音。
“良生,这杂回事,出去一趟,这红怜姑娘怎么好像变得看着摸的着了?”
“哦?”
陆良生像是在想什么事,听到母亲问来的话,反应过来,夹了一筷腌菜放进碗里扒了口,咀嚼着说道:
“去北周的路上,除了一只画皮鬼……”
没有什么隐瞒,就像讲山野怪志故事般,将顺原县街头买画遇到王崇文的事说了一遍,听得老实交巴的陆老石瞪大眼眶,都忘记吃饭了。
“哎呦,外面这么多鬼啊?那咱们这会不会也有鬼来?”
一旁,道人拍响胸脯,大大咧咧的搂过陆老石肩头。
“放心,有本道在,不管他男鬼女鬼都来不了,我一并都给收拾了。”
红怜翻起白眼,干咳一声,惹得陆小纤捂嘴偷笑。
热热闹闹的吃过早饭,陆良生让父母还有妹妹别急着出门,带了东西给他们,看着兄长推门进屋,陆小纤悄悄拉了拉李金花衣角。
“娘,你说哥拿什么礼物给我们?会不会是好看的裙子?”
“那些东西,你自个儿都能做,要来干什么,就是不知道你哥浪费这钱做什么,到了北地自个儿都还要卖画为生。”
之前聊天知道陆良生因为没钱,流落街头靠卖字画,颇为心疼,没少在席间埋怨他几句。
说话间,打开的房门里,蛤蟆道人蟾眼直愣愣的看着紫金黑纹葫芦在徒弟手里倾倒,一颗两颗淡红色的丹药从里面滚了出来。
着急的负起双蹼,垫起脚尖,咂了咂嘴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不多了,不多了,三粒就行了吧啊……还有里面大多都是为师拌饭的作料,千万别弄错了啊!”
“知道了,师父。”
陆良生早就熟悉这葫芦怎么使用,可惜是蛤蟆道人的本命法宝,他不能驾驭,只得当做普通法器来存一些丹药,看着掌心三颗丹丸,便是出了房门。
“爹、娘,还有小纤,把这三颗丹药服下去。”
三人面面相觑,猜了良生会送他们什么,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三颗药丸,陆小纤反应最快,从兄长手里拿了一颗闻了闻。
“哥,这药丸是不是你们仙家宝贝啊?”
“嗯,能益寿延年,不敢说长生不老,让你们活到一百多岁,倒是没什么问题。”
听到儿子这番话,李金花和陆老石原本单手拿的药,顿时双手捧着,局促不安的不知道该不该将它吞下肚。
要知道,益寿延年这东西,就算皇帝都不一定能得到,放到他们这种穷乡僻壤的老百姓手中,那跟捧着火炭差不多。
“良生,这不合适吧……”陆老石为人温吞,看着手里的仙药,又看去妻子,苦着眉头,不敢放进嘴里。
陆良生笑了笑,伸手将他手中那颗药取来,飞快放入他口中,丹药入口既化,都没给他反应的机会。
“这…..这就吃了?”陆老石手指探进嘴里摸摸,又吞了吞口水,除了满口清香外,什么也感觉不到。
“真香!”
那边陆小纤也一口吃了下去,反正是兄长给的,又不偷不抢,倒是没有父母那般顾及,晃着两条小辫闭着眼深吸口气说了句时,令得旁边李金花拿手打她一下。
“女孩子矜持点,小心找不到婆家!”
便是,看去手里的丹药,丈夫、女儿都吃了,自己也不能落后不是?慢慢放入口中,一股清香凉意又口腔窜起鼻里,一股舒缓的气息迅速遍布全身,好像皮下的肉都在轻轻蠕动。
药效不会一下激发出来,三人眼下自然没有多少变化。
李金花回过神来,看到丈夫和女儿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老脸一红,手使劲朝他们挥了挥,一边走去灶间,一边说道:
“好了……好了,各忙各的吧,就不要打扰良生了。”
父女在后面哄笑一声散开,小纤去屋后面抱柴禾,陆老石蹲在驴棚看着老驴和自己那头壮驴思虑什么。
外面,陆良生从屋里取出画架笔墨,一身白衣蓝袍走上去往村外,走上栖霞山,在恩师的墓前坐下。
阳光照下来,山势逶迤,云海翻涌。
望着这片景色,白衣书生支起了画架,研磨墨汁,风吹来,抚动纶巾。
旁边的老松轻晃,哗哗摇响枝叶。
第一百六十七章 以幻为阵,以画为兵
叽叽喳喳….
划过山林的飞鸟,落去老松枝头,看去下方墓碑不远的书生轻眨鸟眸,好奇跃下立在墓碑上蹦跳过去。
洁白的画纸上,墨迹勾勒出一个个人物轮廓,呈阵列排开,长枪如林,笔尖游走,点缀衣甲铁皮,战马长嘶的姿态。
书生宽袖飞舞,毛笔连横,一面旌旗仿佛在风里卷动,左右蔓延而开的,还有无数士卒冲锋陷阵,透出金戈铁马的气息。
他知道陈朝皇帝不嗜杀的性子,但为了防止对方狗急跳墙,免不得要给陆家村还有北村置下结界,最好将结界控制在栖霞山四周。
“希望你们能识趣退走。”
毛笔搁去墨砚,陆良生坐在凳上,伸手朝老松一招,枝叶积攒的露水抖动,牵出一条条纤细的水线在他手中凝聚出拳头大小的水珠。
下一秒,化作水雾洒在画卷上。
‘杀——’
唏律律!!!
画上传出无数厮杀呐喊,战马亢鸣,隐约‘白’字的大旗从静止中卷动起来,好似在风里招展,下方一个个士卒人物面容呈出狰狞凶煞,挥舞兵器在画卷上狂奔,骑兵冲过人群,道路间奔涌,马匹甩动尾巴,人立而起,马背上人,持剑的将领披风猎猎作响,擎剑横挥!
水墨的画幅里,人物仿佛一个个活了过来。
“良生啊,这样是不行的。”
不知何时,蛤蟆道人站在不远一颗青岩上,背着黑纹葫芦望去山间云海,听到徒弟一声‘师父’时,才颔首转过脸来。
“以幻术之道,逐入大成,但光有其形,没有其神,只是幻术而已,放在修为高深之人面前,终是无用。”
他跳下大岩,啪嗒啪嗒迈着双蹼走过徒弟的膝盖,盘坐到悬崖边,彷如岐山那会儿回到巅峰时的模样……
陆良生沉下心气,看着画上大旗的‘白’字,忽然想到一个主意,说了句:“师父稍待。”便是施了缩地成寸法术,一路穿行回到村里,不理会在驴棚给老驴套绳子拉去石磨的陆老石,径直走进房里找了一本书籍,和一片空白的纸张。
“或许这样的办法行得通!”
回到栖霞山上,陆良生幻出一张石台,铺平纸张,笔尖绽着法力迅速游走,旁边翻看的书页上,竖首曰:《武安君》
“秦有名将,出奇无穷,声震天下,南拔郢都,北坑赵括,终七十余城,使秦有帝业,功已成,请为武安……”
铺开的纸张上,写的是一篇祭文,洋洋洒洒数十言,慷慨激昂,道尽那位先秦名将一生,检查无误后,陆良生拿起祭文走去画架,轰的燃起火焰,在画前烧尽。
下一刻,画卷右侧下角,刀纹剑刻般烙下一行小字
——武安君。
“成了。”
果然,画卷里的法力自行循环,若是不常用,至少可保五年不散,与之前梼杌画不同的是,陆良生隐约感觉到上面有简单的意识。
大抵琢磨出了这种新的想法,陆良生乐此不疲又画了几幅不同的画卷,有数颗脑袋的巨兽、有压在大山下的猴子、浑身火焰的大鸟、举酒坛的巨人……
“等有了上好的材料,将这些画炼成法宝,说不定作用又会不一样了吧。”
蛤蟆道人看着他忙碌下来,眼睛都看直了,逼真至极的画道为基、儒道祭魂,要是再炼成法宝,那还得了…...
彼其娘之,老夫只是提点一下,这都能举一反三?
想着的一瞬,身形陡然一轻,被陆良生抓过来放到肩膀上,就听书生说道:“师父,趁天色还早,叫上道人,咱们将栖霞山四周置起幻术法阵。”
“慢点,慢点,啊啊啊……”
蛤蟆道人声音在空气里拉长,陆良生唰的跃去天空,身形模糊,下一秒已落去下方的山道,朝着山下的小村吹了一声口哨。
哨音掺杂法力,回荡山间。
村里拉磨的老驴耳朵抖了抖,亢奋的抬起驴头,一旁的陆老石还在驱赶它:“一天到晚不动弹,还没劲……”的话语还没说完,老驴嘶鸣一声,刨起蹄子,唰的一下转身奔去村口,套在身上的绳子一紧,拉着石磨轰的砸在地上,随着驴身狂奔,拖行在地上挤出一道深痕,直到绳索绷断才停下来。
“我的磨啊!”陆老石看着只剩一半的石磨欲哭无泪。
靠近村口的晒坝,道人半空翻飞,手掌啪啪印在肌肉虬结,泛着汗渍的胸膛,坚硬如铁板,掌印飞速打在上面,连五指红痕都没留下。
“哈”的一声暴喝,八人运转力道,摆出各自的姿态,传出‘咔咔’的骨骼轻响,隐约能见身周光线扭曲了一下,气劲爆发出来。
“.……陆良生只教给你们横练的功夫?”
孙迎仙看着八人满身肌肉,忍不住吞咽一口唾沫,刚刚较技了一番,这八人什么招式也不会,就专心一致勤练锻体的功夫,几乎快到刀枪不入的地步了,再加上八人合力,站在面前他娘的就像一堵铁墙,打又打不动,推又推不开。
简直八个怪胎。
口哨声传来,道人见八人连成一排“啊——”的怒吼冲来,连忙退后摆手。
“不打了,不打了。”
前方,老驴嘶鸣奔跑穿行,孙迎仙转身就跑,跳去驴背,一溜烟就去了村外道路,一片金色倒伏田地,四处能见忙碌的农人,一袭白衣蓝袍的陆良生蹲在田埂上,与一名扎着小辫的三四岁的小姑娘逗笑,给她糖块。
听到摇铃晃荡的声音,直起身在小姑娘头上抚了抚。
“不要乱跑就田边等爹娘。”
“嗯!”
小姑娘舔着糖,乖巧的点头,朝越过去的书生挥起小手:“陆先生再见!大蛤蟆再见!”
“再见。”
蛤蟆道人趴在徒弟肩上,翻了翻白眼:“凭什么老夫就是这个…..算了,不与一个小孩计较。”
听到这话,陆良生笑着微牵袍摆,走上道间,老驴也正好过来,伸出舌头在主人手心舔了舔,一旁,跳下驴背的道人,四处看了看。
“老陆,找本道出来干嘛?”
书生抚过驴鬃,目光也跟着扫过这片延绵的栖霞山,话语轻柔从唇间吐出,一字一顿。
“在这里,布下法阵。”
……
天光升上日头,坐在田边的小姑娘舔着手里的糖块,想要再看去给她糖的陆先生时,道路间已经没有人影。
第一百六十八章 山水有灵,乾坤借法
骄阳高照,穿过厚密的树叶间隙,恼人的蝉鸣声里,背着柴禾的樵夫看到两人一驴沿着山道上来,眯起眼睛看了一阵,咧嘴笑了起来。
“原来是陆先生,还有道长,你们上山这是干啥来了?”
紧挨陆家村和北村一带,多是本地的村民上山打柴,互相熟识,何况陆良生在这片地方很少不被人知晓,自然是认得的。
“过来看看山水。”
陆良生瞧了樵夫相貌,该是北村的人,抖了一下宽袖,随意拱了拱手,“老人家,我记得这山里好像有一处小瀑,可还在附近?”
“有的有的,老朽刚从那边经过。”
那樵夫侧过身指去来时的路,或许担心怠慢了面前这位曾经的贡士老爷,想帮忙去前面带路,陆良生笑着劝阻,微不可察的动作里,袍袖在老人身上轻拂,给他施了一个小法术,小山途中不被蔓藤树桩给绊倒。
目送樵夫背着三捆柴慢悠悠哼着山歌离开,陆良生这才拉上老驴和道人继续望前走。
这处山是整个栖霞山的分支细脉,也有一个别名叫小泉山,所占不过几里之地,却如人的一条手臂,由南向东挥出来,山下就是通往陆家村的唯一道路。
哗哗~~
茂密林叶抚响,陆良生慢悠悠拉着老驴走过地上的光斑,道人跟在后面,不时从罗盘上抬起脸来,朝四周观望。
“此山有回旋之时,招雨露,难怪你们陆家村虽然只有一条小河,土地却这般肥沃,幸亏也是连着栖霞山,若是单独一处,那就是坟头山正对你们……”
道人满嘴跑马时,耳中知了声里,隐隐有水声传来,前方陆良生放开缰绳,拍拍老驴脑袋,让它自个儿到附近溜达。
转过头,哗哗水声那边,一条小瀑布正顺着山壁坠进下方的水潭,激起一圈圈涟漪推到滩边。
“就是这里了。”
陆良生感叹一声,小时候曾跟村里的小伙伴来过这里玩水,后来被母亲知晓狠狠揍了一顿,陆老石来劝,结果连同一起被收拾,跪在堂屋祖宗灵位前。
此时忆起来,多有些好笑。
不过,现在以修道者的身份再看去这处瀑布,水色清澈,蕴有灵光,虽然薄弱,但连接山势地脉,与栖霞主山勾连一起,灵气循环而不断。
‘难怪那些江湖侠客之士,喜欢这种地方闭关勤练个四五年,甚至更久,这种微薄灵气对他们来说,不仅是功力上日有进步,对明心顿悟也有极大的帮助。’
望着飞流而下的瀑布微微有些出神,视野间,道人伸手在他面前来回挥了几下。
“嗨,陆大先生快醒醒!”
“呵…..想起儿时一些记忆,想的入神了。”
陆良生丝毫不掩饰尴尬,轻笑着将画卷取出,林间偶尔传来野兽踩响落叶的声音,就算是大虫一类,书生也不用理会。
走去不远一颗石头上,将画卷铺开时,另一边的道人脚步连踏,踩出奇怪的步子,每到预期的地方就停下来,捡来一块石头,在上面用朱砂画出符箓,摆在脚下所站的位置。
一共七处,做完后,飞身跳上崖壁,黄布口袋里翻出一把法器小刀,在上面呯呯雕琢,石屑簌簌往下落。
不远,也在忙活的陆良生肩头,蛤蟆道人顺着他手臂下来,踩着脚蹼摇晃走去潭边,看着清澈见底的潭水,坐到石头上,颇为惬意的闭上蟾眼,享受阳光斑驳、清水流淌的闲暇时刻。
老夫这是越来越喜欢这种生活了。
……感觉就算被戏弄、怒骂也不会再生气。
惬意的想法里,蟾嘴向着阳光忍不住勾出大大的弧度,呈出祥和的笑。
沙沙~~
林子响动,一头野猪钻出灌木,小心翼翼看了眼那边白衣蓝袍的身影,哼哧哼哧蠕动长鼻,迈开小蹄走去潭边喝了一口,然后,陡然跃了起来。
享受阳光暖意的蛤蟆道人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
一道黑影嘭的跃入水潭,哗——
水花溅开,坐在石头上张开口的蛤蟆,淋了一脸,新穿的云纹短褂瞬间湿透,一滩水渍里,蟾眼睁开,盯着水面冒出哼哧哼哧的猪头,两腮鼓胀起来,背后密密麻麻的疙瘩绽出乌紫。
感受到妖气,那野猪顿时一个激灵,游上潭边,撒开蹄子就跑,冲开一簇灌木,还回过头朝这边狂奔的蛤蟆哼叫几声。
猪头回正的一瞬,眸底映入的悠闲甩着尾巴的驴臀。
哼?
猪叫哼出,前蹄顿时往地上一刹。
呯——
还是直接撞了上去!
…….
哗哗——
水流冲击潭面,崖壁上的道人收刀落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朝那边早已准备的书生喊了一声。
“老陆,剩下的靠你了。”
平石前,书生一手挽着宽袖,一手执笔运着法力轻描淡写般在画卷上留下‘乾坤’二字,听到道人的话语,陆良生拿起那幅战争画卷,风吹过林间,哗的一声,将它抛上了半空,袖中,二指一并一挥。
“去!”
画卷彷如一条鱼,在半空游动,穿过树枝下方,飞去瀑布,眨眼没入水帘后面,贴在山壁上。
“画据为阵,UU小说落阴阳,乾坤借法——”
林间清风徐徐,猛然间忽地风势剧烈,四周枝叶、草丛狂摇,卷的书生、道人身上袍服猎猎作响,两人视线里,山灵之气、水灵之气,抽丝剥茧般从四周牵引而来,钻入瀑布后面贴着山壁的画卷上。
“成了?”道人收起罗盘问道。
“还差三幅,还能成阵,你说是吧师父?”
陆良生偏过头,水潭边哪里有蛤蟆道人的身影,道人也喊了句:“老蛤蟆”时,忽然一股血腥味飘来。
拂来的风里,前方草丛窸窸窣窣的响动,陆良生和道人目光凝实,快步过去将草丛唰的一下扒开。
露出的是,燃烧的篝火,一只开膛破肚的野猪串在木棍上烤的滴油,蛤蟆道人正坐在一旁,微张着嘴,粘稠的口水哗啦啦的往下淌。
见到,徒弟和道人,哧溜将口水吸了回去,目光严肃的望去:“何事?”
“没事……”陆良生嘴角抽抽。
蛤蟆哼了一声环抱双蹼转回来,挑起小短褂在火边烘烤。
“没事就过来一起吃午饭了,哼,一个小野猪也敢在老夫面前卖弄。”
老驴嚼着青草,抬起头来看了眼蛤蟆,类似‘呸’的喷了口粗气,继续埋下脑袋,甩着秃尾巴悠闲的啃食。
“你这老驴……扫老夫面子……”
火光摇晃,一旁的蛤蟆道人看着那边老驴,额头青筋都鼓了起来,然后哼的偏去一边。
陆良生在旁边坐下,一块片下的肉递了过去,笑道:“师父神仙中人,器宇轩昂震天威,就不要生气了。”
“谁跟一头老驴生气?”
蛤蟆道人被徒弟一通说,也觉得确实如此,心里顿时舒坦了不少,挥蹼。
“赶紧吃饭,这是为师亲手烤的,吃不完带回去。”
吃完这顿油腻的午饭,孙迎仙整个人都腻的发抖,吃了好几颗树上果子才好转不少,之后,跟陆良生又去了三个山头,一口气将剩下的法阵全都置下。
从高处看,隐隐从栖霞山中脉、小泉山、栖霞后山葛头岭.....连成一个大圆,将陆家村围在了中间。
天光倾斜,黄昏洒下一片彤红,白衣蓝袍风里抚动,陆良生站在老松下恩师墓前,望去山间,不久,红怜来叫他吃饭,一人一鬼说笑着走回,村里。
山间云海翻涌,有着看着常人无法看见的灵气缓缓流转,大阵已成。
第一百六十九章 蛤蟆
夜风呜呜咽咽从房檐跑过,挤进微隙的门缝,油灯摇曳,满满当当的灶间,花白老母鸡窝在柴堆阖着眼瞌睡,房里没有人说话,全是哒哒筷子触在碗底的声响。
唰唰数道筷影起落,盘中堆砌的肥腻野猪肉,片刻,就见盘底,陆老石满足的靠在椅背,拍了拍肚子。
“啊……好久没吃山间野味了。”
另一边,陆小纤大口撕咬,被李金花敲了下筷头,方才小口咀嚼,悄悄白了母亲一眼,看到道人端着碗,直勾勾盯着还剩的几片肥肉的盘子。
“你怎么不吃?”
孙迎仙看着肥肉泛起的一层油光,头皮发麻的移开视线,筷子转去夹了一根青菜,塞进嘴里。
“本道,今日忌荤腥,就不吃了。”
“古古怪怪。”陆小纤撇了撇嘴,见去了灶头洗锅的李金花望过来,也连忙夹了一根青菜塞进嘴里埋下头。
对面,陆良生轻放下碗筷说了句:“吃好了。”起身帮忙收拾了碗筷,挥开房门走了出去,沿着檐下回到房里,手指一弹,昏黄的火光照亮屋内。
床头一侧,蛤蟆道人仰躺枕边,架起的一条小短腿翘在半空摇摇摆摆,手蹼里拿着一块半肥半瘦的野猪肉慢慢细品。
见到徒弟进来,原本还想开口说上两句,书生却是取过几本典籍,安静的坐在油灯下翻看,纸张翻动的轻响里,蛤蟆道人张大嘴一口将那块野猪肉吞进肚里,摸了摸鼓胀的肚皮,小短腿一翘坐了起来。
站在床沿看着翻书的背影,叹了口气,扒着床沿慢慢降去地面,走到门外坐下,撑起下巴望去灶间热闹的说笑声,转过头又看去头顶的半轮月亮。
吱……
灶间房门,道人探出头来,见到老蛤蟆坐在檐下,悄悄过来。
“被你徒弟赶出来了?”他小声说了一句。
蛤蟆没理他,道人偏过视线,小心朝屋里探了探,微开的门隙里,灯火摇晃的范围,俊朗安静的侧脸,全神贯注翻过书页。
“果然,比本道好看一点。”
“不知廉耻。”
蛤蟆道人侧脸呸了他一口,“你就看出这些来?”
“你说老陆有心事吧。”
收回视线的孙迎仙,一旁蹲下来,摸着下巴短须:“本道感觉今天他心情挺不错的啊。”
蛤蟆斜眼瞥过去,淡淡说了一句:“不错个屁。”
旋即,叹了口气,抬头继续望去月光。
“良生一直都在为他恩师的事,愧疚在心,老夫可是过来人,见过的修道者比你见过的人都还多。”
说了这句,又重复叹了一声,双蹼搭在腿上站起来。
“还是老夫来帮他吧,总要对得起‘师父’这两个字。”
蛤蟆道人让孙迎仙去灶间别让其他人出来,打扰他施法,见到道人杵在原地,没要走的意思,走过去,跳起来打他膝盖一下。
“老夫施法岂容你窥探,快些进去。”
“是是,这就走。”
看到道人不情不愿的回到灶房,蛤蟆负着双蹼看去窗棂照出的暖黄灯光,摇晃走到檐外,后背的疙瘩渐渐鼓动起来。
放出淡淡的紫色烟气。
……
房内,夜风挤进窗户,油灯摇晃间,陆良生伸手在上面挡了挡,以免被吹熄,片刻,脸上眉头微蹙。
忽地一下,风声渐大,风里有熟悉的声音从窗外进来。
“良生……
良生…..”
恩师?陆良生抬起头,窗棂吱的一声被风推开,院中老树沙沙摇晃,故去的老人一身灰色的袍子,手握书卷站在月光下。
屋里,书生走了出来,他是修道中人自然是知晓鬼神的,见到老人魂魄不会惊恐,只会欣喜,连忙拱手见礼,如同当初那般。
“良生,见过恩师。”
“不用多礼。”‘王叔骅’微微有些摇晃,伸手虚抬,露出微笑。
“为师许久未见你,良生清瘦了许多。”
陆良生看他过来的动作眉头微皱了一下,不过还是说道:“学生游历北周,风餐露宿,确实清减了一些,不过无碍,这样不正显得精神吗?!”
“呵呵…..”
那边,‘王叔骅’轻笑出声,手中书卷摆了摆,邀着书生一起在院中慢走。
“为师虽然身死,可也知道良生并非刚才所说。”
话语停顿了一下,垂下书卷负在身后,继续道:“良生呐,你也不用自责,为师虽然身死,但魂未灭,何况又得天治城隍开恩,在赏善司谋了一个功曹小职,今日过来,就是跟你说。”
一旁,走动的脚步忽然停下,‘王叔骅’诧异的回过头时,身后的书生伸来手臂,一把将他揽住肩头。
“师父,算了,你还是别装了。”
呃…..
‘王叔骅’脸色一愣,周围幻境顿时消散,虫鸣在角落重新一阵一阵嘶鸣,沙沙的树枝摇晃声里,陆良生将地上的蛤蟆道人捡起,放到肩上走回檐下。
“你怎么发现是为师装的?”蛤蟆坐在徒弟肩头忍不住开口,“老夫觉得天衣无缝啊?”
“有两点。”
陆良生挥袖随意在地上拂了拂坐下来,比出两根手指。
“我恩师走路的姿势,不是师父这般的啊。”
手指一曲。
“第二个,城隍庙里没有功曹……还有,师父忘记良生最擅长的就是幻术吗?”
蛤蟆听的一愣一愣,好半响,咂咂嘴。
“你就不能让为师,多装一下过过瘾?”
看着蛤蟆师父,其实有一点,陆良生没有说,那就是妖气,自从结成金丹后,他对妖气非常敏感……
过得一阵,他重新开口,脸上有了笑意。
“我知道师父这么做为了什么,放心吧,良生有办法对付那位法丈的。”
“你只是金丹,连破它索命梵音都没办法做到!”
提到这个蛤蟆道人就有些不情愿这个烂好人徒弟去为那老学究报什么仇,气得环抱双蹼转去一边。
“你有什么办法?你入道都是为师领进来的,为师都没办法,你怎么会有办法!”
“师父。”
陆良生能感受到师父语气里的关心,抬头望去天上的皎月,笑道:“那位法丈崇佛而致死,我反其道而行,以死而贺生,为什么不可以试一试?”
见说不动徒弟,蛤蟆道人摇摇头,从他肩头跳下走去屋里,仰视桌上的油灯。
“随你吧。”
清月被游云遮掩,延绵的山势浸入黑暗时,富水县以北的官道上,火龙蔓延,一道道马蹄声席卷而来,火光里旌旗招展。
“驾——”
暴喝声响起一瞬,话语在马背上响彻。
“后面步卒加快脚步,陛下有令,合围栖霞山!!”
旌旗延绵卷抚,一只只脚掌抬着地面溅起尘埃,枪矛自蜿蜒的步卒长龙林立,一眼望不见尽头。
第一百七十章 抓瞎
初晨的阳光推开天地间的黑色,官道上旌旗猎猎,黑压压的军队延绵没有尽头,激着漫天尘埃前行。
退到田间的驴车、牛车,南来北往的商贩聚在一起,面面相觑的看着眼前长龙蜿蜒过去,也有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这是要打仗了?”“不知啊,南面哪里还有敌人?”
“下去就是富水县,也没听说有人作乱。”
“那就怪了,军队来这里干嘛?!”
……
哐哐哐…..是高举的长兵、腰间的刀鞘与甲叶碰撞的声响,延绵队伍前方,几面大旗下,促马缓行的几员将领走到路边,回头看去蜿蜒的长龙。
名叫孔范的将领抚过下颔短须,披膊上的铁片都在手臂弯曲中摩擦发出声响。
“陛下让我等军中大将去捉一个山野之人,就算有妖术傍身,也未免小题大做了。”
一侧,还有任忠、陈弼之等将,二人对视一眼,任忠摸过圆润下颔周围的络腮胡,促过一个马头,靠近拱手。
“话也不能这么说,骠骑大将军也在此人手中吃了苦头,三言两语就被蛊惑,不得不防。”
三将中,面容相对消瘦的陈弼之,在后面点头附和。
“任将军言之有理,那建春门还在都还有修缮的痕迹,陛下的承云殿也在修复,可见那妖人陆良生修为高深,听说就连护国法丈也不敢轻易出手。”
“那诸位有想法?”
军人以执行命令为准则,三将也都果断勇猛之辈,自然不会就此罢手,长龙前进中,快骑从前方呼啸而回,战马还未停下,人已上面跳了下来,在三将面前单膝拱手。
“启禀三位将军,不足二十里,就到富水县。”
骑棕黄战马的孔范抚了抚马鬃,眯起眼思虑片刻,转头看去另外二将。
“既然对方妖法厉害,那就要做写准备。”
旋即,朝那名令骑开口吩咐。
“带我命令去富水县,告知县令,收罗城中黑狗,然后,再让他打听附近可有高人,请来随军前往栖霞山助我等破陆良生!”
“是!”
那令骑领命起身,飞快上了战马,招呼了几名同伴沿着行进的‘长龙’一侧,奔向前方的县城。
踏踏踏……
富水县城门,等候盘查入城行人、商旅听到马蹄声,惊得匆忙退到两侧,本来的骑兵挥舞鞭子、信物。
“让开!让开!”
守城的士卒不敢阻拦,仍由五骑冲入城中,撵出长街一片鸡飞狗跳的画面。
‘吁!’
战马在县衙驻足停下,富水县令、主簿看着传令的快骑,感觉头都大了一圈,一边着人满城收罗黑狗,一边说起请高人之事。
“黑狗还好说,可这高人……这富水县除了一个陆良生,还能有谁?”
那主簿也有些无奈,坐在一侧,拂袖敲了敲膝盖。
“是啊,有这本事,哪个高人还会窝咱们这种地方?哎…..对了,城中不是有个王大仙嘛,就请他吧。”
“你说的是王半瞎吧……他只会算命,哪里算得高人。”
“孔将军又没说什么样的高人,县尊啊,我俩也算是交差了,好过拿不出来,对不对?”
县令叹口气,点点头:“那就他吧。”
富水一条长街,熙熙攘攘之间,有处摊位围了数人,黑边里白的布幡轻摇,半阖眼帘的老头抚着山羊胡,另只手掐着指尖飞快给问吉凶的人演算。
“色乃刮骨钢刀,一定切忌不要过度。”
“那男色呢?”
“.……”
喧闹的街道当中,几名衙役穿梭张望,看见高挂的小幡,指了过去,王半瞎被呛的发愣,刚想说话,模糊的视线里,几道身影走了过来,二话不说伸手将他架了起来。
“哎哎,你们干什么?!”
“县尊请你过去一趟。”
王半瞎保持坐姿,两条腿都还卷曲着,就被两个衙役架在半空,过往、围观的行人见是县衙中的公人也不敢阻拦,只得眼睁睁看着老头被带离了长街。
这边,王半瞎还没进县衙就被带进了一辆马车,车上主簿将事情始末讲给他听,但不管他答不答应,车辕已经驶出了城门,往南而去。
“好端端街头算命,怎么就弄出这般祸事来了啊……”
王半瞎坐在车厢内一动不敢动,敏锐的听觉里,外面好像多了人在走,不时还有许多狗吠声传来。
汪汪汪……
犬吠一阵凄厉,缓行的车架随后跟着停下,模糊的对面,主簿将他搀下来,有旁人过来接应,一路走去脚步声密集的方向。
王半瞎侧了侧脸,无数脚步走过官道,不久,好似马蹄声过来,就听主簿的声音与对方交谈。
“孔将军…..这位就是咱们富水县有名的高人……”
“那可是料事如神,远近闻名,家中要是遇到鬼祟,许多人都会来问他。”
…..
听了一小会儿,王半瞎浑身一振,不由挺了挺胸膛。
噗…..
战马喷出粗气,马背上,孔范勒着缰绳听完这主簿的话语,目光看了过去,一身灰袍老者,轻抚山羊须,正颔首望去远方山势,那双无神半阖的双眼,平添神秘。
“端的高人啊……”
暗赞一声,孔范颇为满意,让那主簿回去,又让人好生照顾王高人,沿着官道继续往南过得五六里,与另外二将按作战的计划分开。
任忠携五千人跋山涉水翻栖霞山西面,陈弼之率一万自北面而围。
“我自领一军,与王高人从正面过去,就算那陆良生能走,他陆家村村民岂能跑得掉?”
战马上,孔范自有股豪气,在马背上传开。
天舒云卷,林立的旌旗在路口分离,跟着自家将军的旗号渐渐向西、北延伸开去。
沉重的脚步声里,王半瞎大抵已经猜出自己身在军队当中,但到哪里却还不知,不过被人左一个高人,右一个高人的称呼,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高深莫测的脸上,露出笑容。
‘反正装下去就好了,只要不是去打栖霞山的陆良生就行,呵呵…..也不对,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去打一个人嘛,想多了想多了,呵呵…..’
第一百七十一章 幻阵
不过,王半瞎心里也是有疑惑的,往南这边,可没听说过有人作乱,军队怎么会开过来?
“快点快点,让后队的跟上,前面就是栖霞山了。”
“把黑狗都屠了,放血存起来,以防妖人陆良生偷袭。”
“加快脚程,照顾好王高人!”
陆良生?!
王半瞎笑容僵住,人群中不断有声音响起,他听得真真切切,顿时浑身打了一个哆嗦,旁边搀扶他的一个士卒小声问道:
“高人,你想撒尿?”
“不,老夫不想……不想。”
连连摆手,犹豫了一下,用自己那半吊子问卦观气之术,朝四周演算望气,两侧山势间风声彷如在他耳边呼啸嘶吼,隐约‘听’到灵气流动纠缠之声。
脸色顿时一变,捏紧身旁那名士卒手腕。
“快去通知你家将军,别再往前走了,山中灵气相冲,前面肯定有蹊跷!”
那士卒不敢怠慢,松开手就往前面飞跑。
……
阳光熙和,照在山村小院里,陆良生睁开眼,走出房门与水缸边洗漱的道人对视一眼。
“来了。”他轻说。
端着早饭出来的陆小纤愣了愣,院落里哪里还有兄长和道士的身影。
……
此时队伍前面,孔范下达了封锁道路的命令,身边骑兵奔行,准备驱赶抓捕通往陆家村道路间的商贩或村民,战马冲出几步,唏律律的长嘶,刹住了蹄子,任由上面骑士如何抽打催促,就是不再往前走。
“驾!走啊!”“该死的畜生,耽搁了军务,老子将你宰了吃!”
看到数十名骑兵原地挥鞭叫骂,孔范皱着眉头,促马从后面上来。
“尔等怎么回事?!”
迈开马蹄的一瞬,身下坐骑陡然惊慌摆动马头,抬起前肢扬了扬,孔范好不容易将它安抚,就听两侧山林忽然一片片惊鸟黑压压的飞出来,在山麓盘旋不敢落下。
呼——
下一刻,垂在道路上方的树野猛烈摇晃,一阵大风吹来,地面细石翻滚,泥尘漫天轻扬,还在行进的长龙顿时遮掩口鼻,扛旗的士兵死死抱住旗杆蹲在地上。
轰!
轰!
轰!
一声声鼓点敲响,孔范以及道间士卒抹去脸上灰尘,眯着眼望去,映入眸底的是无数黑色旗帜拥着‘白’字大旗在风里卷动。
无数身影整齐呈阵列,伴随齐齐迈开的双脚推进而来,惊起尘埃。
最前方,百乘战车中央,华盖之下,一员将领拔出剑锋高举,声音嘶吼。
“准备——”
身后,密集的阵列,如林长戈整齐划一,轰的下压,杀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精气狼烟的一幕,令得孔范瞳孔都缩了一下。
“哪里来的军队?!”
然而,对面并未给他列阵的机会,战车之上高举剑锋的身影半空怒斩而下。
“进攻!”
孔范回头大吼:“御敌!!”
天空之上,如蝗的箭雨黑压压覆过了天空,抛射而来,成千上万的箭矢钉入蜿蜒的陈朝队列当中,传来的是无数噼噼啪啪的声响,也有人凄厉的惨叫,抱着中箭的部位倒了下去。
王半瞎混杂惊慌的队伍里,被挤得踉跄不稳,差点摔倒,伸着手到处摸。
“怎么了?怎么回事?!”
这一刻,没有士兵回答他,都在迅速上前防御,或惊慌的乱走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远方狂奔而来的未知军队,脚步声在一瞬间怒如潮水般在大地炸开,排山倒海般冲了过来。
然后,两方军队轰的撞在一起。
不久之后,巨大的坑陷在平地上挖开,孔范昏昏沉沉被捆着拖到了坑里,周围还有许许多多被俘的部下,神色恐惧的看着站在坑边一道道从未见过的士卒。
然后,开始铲土往下抛来。
与此同时。
北面山麓,翻山越岭穿行的一支军队停下脚步,万余人站在山崖边,望着远方的山间,一张张脸露出惊惧的表情,手中的兵器都拿捏不住,哐哐哐…..的掉在脚边。
视野穿过树林向山外展开。
云海翻涌之间,一条庞大的长躯在云雾里滑过,密密麻麻的青鳞映着阳光是一片片青黑的反光。
“这是……什么妖魔鬼怪?”
陈弼之吞了吞口水,视线里,云海孤峰,不时有碎裂岩石掉下,庞大的长躯蜿蜒蠕动,向上延伸,一颗巨大的难以想象的人头连接在蛇身颈部,脑袋周围还有数颗稍小一些的脑袋,吞吐蛇信,又像是张合着嘴发出窃窃私语。
万人的军队颤颤兢兢的后退,片刻,转身就跑,连兵器都不要了,疯似的逃离这片大山,远远的,与一支同样疯跑而来的军队相遇。
正是去往西面的任忠所带的五千人。
“你怎么回来了?”
“我那边出现一只浑身燃火的大鸟,立山头能把人给烤熟……陈将军,你呢你呢?”
“这边也是,那边山上,有好几颗脑袋的巨蛇,还都人脸,那身上的鳞片都快赶上房屋了,哪里还敢过去!”
“咱两路兵马都不顺,或许孔将军那边要好一些。”
“对对,毕竟有高人带路,应该能顺利推进。”
两人一合计,带着麾下兵马按原路返回,找到口中孔将军所在时,旌旗、兵器洒落一地,无主的战马甩着尾巴在地上舔自己主人的脑袋。
两侧山势中间广阔的原野上,全是埋进土里的人,露出脑袋在外面嘶声哭喊,孔范看着同样狼狈回来的二将,脸都憋青了。
马舌在他脸上舔来舔去,沉默了片刻,使劲挤出一点声音。
“收兵!回去——”
阳光微斜,光斑穿过树隙落在不远山头两人肩膀上,陆良生看着山下,一侧道人捂着肚子笑得蹲在地上。
“哈哈哈……本道还以为你会将他们全杀光,没想到用这般法子。”
“杀的血流成河,有损栖霞山的风水。”
青袍抚动,陆良生也不再看下方狼狈的军队,叹口气拂袖转身,这样的将领和士卒,与北周,或者说那长安杨坚麾下的人相比,简直毫无战力可言。
“一朝盛,就有一朝衰,吓破胆,他们暂时不会过来了,我们回去。”
“那接下来,就等八月十五了?”
道人跟在书生后面,手扫开拦路的树枝,兴奋的比划。
“那天你在皇城城楼上,简直没办法形容,你打算怎么做?算上本道怎么样?到时候等人多,让我也露露脸就成。”
喋喋不休的言语,两人身形在林间变得模糊,转瞬就到了山腰,看去远方坐拥西面山脚的山村正升起炊烟,陆良生轻拍腰间的月胧剑。
“下一步,炼剑,还有…..”
最后的字眼并没有说出来,回到篱笆小院,支起画架,蛤蟆道人端着碗过来,在书生旁边垫起脚尖,探头看了一眼,目光赶紧挪开,陆小纤想看,也都被他推开。
“别看,小心晚上做噩梦。”
画卷上,笔墨绘出阴气缭绕、刀山铁树的场景,令人心里一紧,陆良生反而没有任何感觉,像是沉浸在画里,宽袖飞舞,笔尖游移飞速勾勒出一个个青面獠牙的恶鬼,画里天空昏暗,阴魂四游,拖着长舌、锯开脑袋的、没有双目的、被开肠破肚的,栩栩如生。
上面的鬼气,看得擅长抓鬼的道人都有点哆嗦。
画还未成型,不过下方一角,已经著名。
——《阴府索魂葬》
风吹来,院中老树摇晃,不久西云染出彤红,远在一片狼藉的原野上,有人迷迷糊糊醒转过来。
哇——
老鸦立在枝头眨着猩红的眸子,一块大岩下,王半瞎摸索着,磕磕绊绊走上道路。
人呢?
喂,人呢?
他大喊了几声,话语都在旷野上回荡,你们他娘的把老朽带出来,就不能带回去吗?!!
第一百七十二章 快请法丈!
《阴府索魂葬》是陆良生第一次不能一次完成的画卷。
从画卷上退出来,只感头晕恶心,与旁人看到的画面是截然不同的景色。
全神贯注之下。
看见的是阴沉的天空,周遭的天地间彤红一片,阳光没有一丝温度,山川如刀锋,河里流淌的全是暗红的血垢,站在旷野上,四周林野传来的是鬼哭凄然,仿佛置身画里的这片世界。
“留到下次画……”
收起毛笔、画架,陆良生这才发现天色已暗了下来,夕阳犹如潮水般涌进视野,篱笆院落里,老驴匍匐草棚里,被陆老石数落,红怜与陆小纤坐在屋里学着裁缝衣裳,师父又被母亲提着衣裳丢到菜圃,一切变得温馨、真实。
至于孙迎仙,估计又跑去跟陆家八大金刚鬼混去了。
坐在凳上的书生将画架连同上面的画卷搬回屋里,去隔间向红怜要了一张白布,盖在上面遮掩起来。
菜圃里盘着的蛤蟆道人,趁着李金花进了灶房,迅速人立而起,洒开双蹼飞快跑进房间,转身将门扇推上,爬上床榻,气喘吁吁的坐下来,喝了一口水。
“良生呐,你在画道上有顿悟了?”
“顿悟?”
整理昨夜未开完的书本的陆良生侧过脸有些诧异的看去师父,其实他自己也并不知道这算不算。
将书本放回另一张桌上放好,坐到蛤蟆道人身侧。
“我也不知,只感觉想要对付那位法丈,就倾尽全力,以之前那的想法描绘出来……退出来的时候,时间竟不知不觉过了这么久。”
蛤蟆道人悬着双蹼轻踢,蛙蹼撑开薄薄的膜在下巴摩挲片刻:“那也离明悟不远了。想当初为师也是这般……”
呼….呼呼…..
正说的话语停下,蛤蟆转过脸,床榻上陆良生有些疲了,合衣睡了过去。
……就不能让为师说完?
“良生,吃饭了!”
门吱的一声推开,蛤蟆道人连忙爬下身子装作睡觉,李金花站在门口看了眼睡过去的儿子,也没将他叫醒,顺手就将一旁呼呼大睡的蛤蟆给拎在手里。
“一天到晚跑屋里,那么大个蛤蟆,脑袋怎么就不灵光,菜地里虫不够你吃的。”
叨叨唠唠走出房门,顺手将蛤蟆道人扔进菜圃里,篱笆院墙外,孙迎仙正好从外面回来,顿时被妇人盯了一眼。
“看什么看,赶紧吃饭!”
道人瞬间耷拉下脑袋,低着头快步跑过驴棚,陆老石走出来擦了擦手正想劝说两句,就被妻子揪着耳朵:“没一个省心的。”
“疼疼疼…..”
陆老石哎哟几声,便是径直被拉去了灶间。
翌日一早,一阵鸡鸣犬吠声里,红怜推开窗棂,轻唤了声:“公子,起床了!”
清冷的晨风吹进来,陆良生被凉意拂过脸庞,缓缓睁开眼睛,与红怜打过招呼,套上鞋子站到地上伸了一个懒腰。
一夜睡的舒服,精神也恢复不少,不过肚中倒是饥饿的厉害,将小被褥给呼呼大睡的师父盖好,出门去灶间吃了点东西,捧着那本炼器的书坐到檐下,安静的翻看。
院中则是孙迎仙打拳,两人一静一动相得益彰。
老树上,几只鸟儿飞下来,立在水井边叽叽喳喳,小心的跳到他书上,小脑袋偏来偏去。
陆良生手指轻轻一挥,将这只小鸟驱走,接过小纤递来的茶水,继续研究炼器的内容,至于昨日的那幅《阴府索魂葬》暂时放下,里面有一些细节还未琢磨通透。
‘为恩师报仇,必然要与那位法丈对阵,克制它索命梵音,有《阴府索魂葬》,但要将对方击败,月胧也需要炼制一番,这样恐怕还不够。’
低吟思索间,陆良生习惯的参考《策对》上的应对策略,阖上书本,目光看着那边打的虎虎生风的道人,嘴角忽然勾了起来。
‘若是将它逼出原形,自然妖气四溢,那天治,以及周围城隍必然会被惊动,说不得还有其他修行中人也会赶来…..嗯,这就所谓借力借势而为。’
拿定主意之后,起身回到屋里,从书架里取过那七柄法剑,一起负在身后,又将月胧带上,跟道人打了一声招呼,纵身踩过房顶,掠去村外,一亩亩收割的田野露出黄泥,在视野里向后飞驰,高高的飞纵之中,山间的绿盈让他心广神怡。
哗啦——
踏过一颗大树,震的枝叶摇晃,身形半空一折,跃去树顶,脚尖踏着叶尖,身影拉出一条残白,远远能见悬崖上一颗迎客老松时,脚下猛地一震。
哗!
树笼狂摇,陆良生一跃冲上峭壁,整个身子在上面倾斜狂奔,跳上了崖边。
“恩师,早啊!”
书生向墓碑拱了拱手,就着清晨的阳光里,按照炼器书上的指引,法力运使,背后七柄法剑成圆圈立在了他周围。
“该你去了。”
陆良生解下剑鞘,随手一抛,月胧剑在半空翻转,缓缓垂直降下,嗡嗡的颤鸣,牵引着,连带围成一圈的其余法剑跟着共鸣起来。
“这里大山、林野之灵气充沛,希望能炼制成功!”
看着八剑相互共鸣,陆良生走到一侧岩石上,盘坐下来。
这是要七剑的灵蕴叠加到月胧剑上,以期能结出剑坯。
“希望能成……”
时间还有,一次炼不成,还有机会,不过陆良生自然还是希望能早日剑成。
……
陈朝天治。
农历十六,小暑,下起了蒙蒙细雨,令人舒畅的雨帘滴答滴答声里,陈叔宝正与爱妃以及几名妃子在临春阁听琴赏雨,不时让妃子轮流用嘴喂酒,酒渍洒满衣襟,浑不在意。
端起酒杯摇摇晃晃从众女中起身。
“哈哈……三万将士南下,就是告诉那陆良生,修道怎么了?朕乃天子,身据国器,千万人为朕前仆后继。”
龙袖挥洒,转过一圈,目光之中全是姿色靓丽女子,尤其贵妃张丽华眉目如画,鬓发若云。
还有最近新得一女子,想起坐在腿上的各种美妙,诗性顿时起来,让人拿来文房四宝。
“陛下这是要写诗吗?”
张丽华拖着裙摆走来替他磨墨,望着外面织起的雨帘、远处雨景中的楼阁,吸了口气,陡然将身旁美人拉入怀里,提笔在墨砚沾了沾。
就在女子‘嘤’的轻哼里,笔尖在纸面写道: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写了两行,停了停,皇帝侧脸看去眼前娇滴滴的美人一阵,以及宫外那将军夫人的回味。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看到这行诗词,张丽华掩嘴一笑,拿手悄悄在他腰侧轻拧一把。
“陛下,真坏,这种事怎的写出来。”
“哈哈,后面还有。”
陈叔宝最喜怀中女子这样的表情,压下躁动,挥臂继续写下去,就在写出:“花开花落不长久”时,一名侍女捧着什么东西从外面廊檐进来,阁内的近人连忙过去接住打发了侍女,转身来到嬉戏作画的皇帝身后。
“陛下,有军情。”
托在手中的,是一封加急信函。
“爱妃别急,待朕看看是不是传来好消息了。”陈叔宝放下笔,笑着捏了张丽华鼻尖,伸手将信函取来,展开看了一眼。
下一秒,脸上笑容变得僵硬,然后…..“啊!”的一声丢开书信,将书桌掀翻,笔墨纸砚哗啦洒落一地。
一旁的张丽华吓了一跳,去捡地上的信函翻看时,皇帝气急败坏的在吼:“速去请法丈!朕现在就要见他!!!”
仿佛吼去了精气神,陈叔宝跌跌撞撞坐回到椅子上。
陆良生三个字,犹如一座大山压在了他肩头。
第一百七十三章 入宫
“驾!”
哒哒哒……
马蹄翻腾,几匹快马奔行过官街,一路出建春门往城东出城,为首的骑士挥舞长鞭大吼:
“让开!让开!”
唏律律——
马匹飞踏而来,等待检查入城的百姓、商旅丢了手中东西纷纷往一侧躲开,轰隆的马蹄声过去,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望着冲出城门的那几匹快马低声叫骂。
“跑这么快,赶着投胎啊。”“差点就撞上我了,幸亏躲得快!”
“也不怕撞死人,这帮公人。”
天色暗了下来,官道延伸十余里,奔驰的快马抓去附近林间道路,一片飞鸟惊飞盘旋,几人穿过林野,远远看见一座圆形法坛矗立原野。
“吁!!”
为首的马匹上,一人脸色青白消瘦,微微抬了抬细鳞铁手套,让跟在后面的麾下一并下马。
“不得喧哗,以免搅扰法丈修行!”
下了马背,青白脸环顾四周,杂草丛生,有雾气蔓延,阳光照在身上感觉不到多少温度。
“真是奇怪了,大热天的,这里怎么这般清冷。”
走过刻有‘普渡慈航’红色大字的白岩石阶,青白脸敲响漆红大门,长长的法坛院墙刷的雪白,去年才完工的缘故,上面还没有丁点灰尘沾染。
就在看去四周时,吱的一声,大门忽然自行裂开一道缝隙,青白脸让麾下人跟上,小心走了进去。
“法丈!”
进入里面,是圆形的观坛,周围观座犹如石阶一节一节攀升,每个位置上,都有一盏长明灯亮着。
“统领,这好诡异。”
跟在青白脸身后一人胆战心惊的开口,前行的青白脸微微侧过脸来,压低嗓音:“此处是法坛,你以为是寻常庙观?别乱说话,小心冲撞法丈。”
“是。”
那人连忙应下,过去观坛中央的瞬间,前方出入口陡然一道黑影闪过,一个黑纱高挽发髻,手持法杖的女子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
朝五人稽首。
“善哉善哉,五位身具杀气,不可入内见法丈。”
青白脸见是法丈身边侍女,心里松了一口气,急忙拱手道:
“我等奉皇命而来,陛下想请法丈入驻皇宫。”
侍女垂首没有动作,好半响才轻道了声:“稍待。”竖着法印转身走入里面,风声呼啸,四周围漆黑一片,只要几盏大红灯笼挂在附近。
彤红灯火摇曳范围里,一顶薄纱帷帐抚动,隐约能见一道瘦弱的身形盘坐,或许听到脚步声,阖着的眼帘微睁,嘴皮轻嚅。
“外面何事?”
侍女过来,竖印稽首:“陛下派人来请法丈入驻皇宫。”
帷帐内,普渡慈航没有回应,微阖的眼帘重新闭上,它丹鼎玄气就差最后一步了。
四周黑暗,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一道道人影走进灯笼范围,沉默着将鹤头莲花法轿抬了起来,形成一条‘长龙’。
外面五人恭谨站立,看着走出里面的队伍时,急忙垂下脸,不敢直视,待到法轿停在跟前,才听一道清冷女声传来。
“陛下圣明,乃万民之福,你们身居近前也会大福德报。”
青白脸脸上泛起喜色,拱手躬身,后面四人也连忙学着样子,连连开口:
“谢过法丈赐福。”
帷帐内,普渡慈航竖印颔首,法轿再次启程,金镲、编钟、木鱼敲出佛音,过了观坛径直出了大门远去,留在观坛的五人相互道贺。
“这下好了,被法丈看重,咱们必然高升!”“走走,先回去向陛下交差。”
“晚上出来耍耍?”
“哈哈,这是应当,就当为统领贺!”
青白脸一手单负身后,眯眼听着手下四人恭贺,嘴角微微勾出一抹笑,正要让他们离开回去,脚步陡然停住,耳朵抖动。
嘶~~
虫鸣隐约传来,前面走出几步的四人回头,脸上还带着笑意。
“统领,你怎么不走了啊?”
下一秒,松散的泥土破开,几道黑影唰的破土钻出,青白脸的视野内,黑影如钳的口器张合,瞬间咬住四人后颈,四人连丁点话语还都未来得及说出,就被拉入地里。
看着血浆浸出泥土向外翻涌,青白脸蹬蹬蹬的往后退出几步,脑后,破空声传来,他“啊——”怒吼,拳套捏紧,转身就是一拳打出。
呯!
拳头击在坚硬的甲壳,火花都跳了出来,青白脸这才看清对方,一只有人腰身般粗大的长虫挥舞触须,一击没有得手,扭动环节长躯,掀起一道腥风,眨眼钻入地下。
“什么妖魔鬼怪!”
饶是武艺高强,青白脸依旧吓得不轻,一想到此处乃是法坛,此事肯定与法丈有关,纵然当初为法丈办过事,但眼下看来,对方是要杀他了。
“不好,法丈要进宫里……”
念头一闪而过,青白脸迈开步子就朝大门跑去,刚走出两步,嘭的一声,地面坍陷,脚脖顿时传来剧痛,钳子般的口器咬在那里,往下一拖,他半个身子都陷了下去。
“妖怪!!”青白脸嘴角含血,挥拳猛砸。
这时,另一侧的泥土破开,一道黑影蜿蜒游移而来,悄无声息的照着挣扎的人的后背咬了过去。
噗!
血雾弥漫,一滩鲜血溅上附近的观台,摇曳的火把光里,半身潜入泥土的人影后背,一连串脏器被拉了出来……
嘭。
掏空的尸体远远抛了起来,落在观坛上,一个袈裟女子过来,将尸体摆正盘坐在长明灯后面,面目安详,彷如闭目入定。
……
天治皇宫,夜深时分,皇帝站在承云殿外,来回走动,站在石雕檐柱一侧,不时伸长脖子,朝远方宫道张望,见无人过来,捏拳在手心砸了砸。
“法丈怎的还不来。”
周围宦官、侍女无人敢回答,一个小宦官忽然抬了抬头,眼睛一亮,小跑到皇帝身后。
躬身垂首,语气颇有些兴奋。
“陛下,法丈来了!”
陈叔宝回头,就见宫道一支队伍蔓延而来,佛音袅绕之中,皇帝快步走下石阶迎了上去。
“法丈!”
缓缓而来的队伍停下,中间鹤头莲花法驾降到地面,帘子掀开,一身金色袈裟,头戴长耳僧帽的枯瘦老僧踏着花瓣过来。
双手合印,稽首:“陛下。”
“法丈不用多礼,快快随朕到殿里说话。”
陈叔宝朝周围宦官侍女挥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与普渡慈航一同步入承云殿,让近侍都退下后,才开口说起事由。
“朕派去三万将士无功而返,那陆良生妖法高深,驱使各种凶蛮妖兽把守栖霞山要道,简直有裂朕江山的架势,法丈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出手帮朕啊。”
殿内灯火通明,坐在一侧的老僧面无表情的听着,待皇帝说完话,才缓缓睁开眼帘,像是毫无兴趣的看着没有一丝龙气的陈叔宝。
“父亲!”
这时殿门外,传来一声童音,陈靖在宦官搀扶下走进门口,看到多了一个老僧,小脸愣了一下,恭谨的拱手施礼。
“见过法丈。”
原本重新阖目入定的普渡慈航再次睁眼,看去门口的少年一阵,嘴角隐约有了一丝笑意。
“靖儿怎么过来了?”
“娘说,让靖儿过来给父亲请安,让您早点休息。”
“嗯,你且先回去,朕与法丈还有事要谈。”
待那边父子俩说完后,殿门重新关上,殿柱前枯瘦的身形从席间站起来,火光明明灭灭间,女声清冷自普渡慈航口中响起。
“陛下,本法丈就在宫里住下,定保陛下无恙。”
“太好了!”
御阶上的皇帝兴奋的拍响龙案,当即命人打扫宫殿。
第一百七十四章 快寻栖霞山陆良生
五更时分,天还未全亮,皇城外等待上朝的文武官员早早聚集了起来。
闵常文也按时抵达城门,下了马车与几位相熟的同僚打了招呼寒暄几句,走到一侧等到门开入宫。
文武百官聚集起来,各有各的圈子,通常这个时候也会抛开成见,交流讯息。
“听说了吗?”“出什么事?”
“那位护国法丈住进宫里了。”
“简直胡闹,一个僧人怎么能住进这皇城,有失体统?!”
“可不是嘛,陛下也不知怎的会让一个僧人入住……”
附近也有这样低声交谈,闵常文吸了口气,继续闭着眼睛,其实出门前,他已经知道了这条消息,然而,心里多少有些麻木了。
“奸邪祸国!”
官袖内,拳头捏的颤抖,口中也只能挤出这句话骂上一句。
“等会儿,朝堂上该是要吵上一架了。”
不久,宫门打开,聚集的文武呈列陆陆续续步入宫道,统一在光昭殿集结,等待过程里,也有宦官带着宫中侍卫过来搜身检查。
待陈叔宝从后殿过来,随殿宦官高喧:“上朝!”
一帮文武这才鱼贯而入,在殿内寻着自己的位置依次站好,亦如往常商谈完国事,皇帝挥了挥袍袖宣布退朝。
不过这次,还未等陈叔宝开口,就有人站了出来。
“陛下,臣听闻护国法丈入住皇宫,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说话的人,乃是户部尚书,与闵常文颇为熟悉,私下里也常有往来,当初官复原职,调回京城也是他在中间四处奔走游说,起到极大的作用。
“确有此事。”
陈叔宝不耐烦的挥了挥袍袖,起身就朝后殿过去,“朕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但现在都闭上嘴,你当中要是谁能护得了朕,朕也可以将他牵到宫里来住。”
“可是陛下!皇宫乃万贵之地,又有陛下妃子女眷,还有东宫太子,切莫丢了皇室威严。”
“尔等吠吠之臣知道什么——”
朝堂上,果然如闵常文所料,开始为此事争吵起来,原本要走的陈叔宝也不得不留下来,与他们争论一番,最后气咻咻的拂袖离殿。
“唉…..”
朝议群臣不欢而散,闵常文走出光昭殿,外面天色大亮,阳光倾泻下来,让他眯起眼睛,叔骅公去了,让他感到的只有孤零零的落寂,连个说话拿主意的人都没有了。
“叔骅公啊……”
他轻叹了一声,随着出殿的文武一同离去。
亦如平常而繁华的一天,随着时间渐渐过去,星辰点缀夜空,铺出一片繁星。
宫宇楼舍之间,泛起薄雾,巡逻的宫中士卒举着火把穿行过一去,附近的一栋阁楼上,有着暖黄光芒照出来。
南无阿弥……南无阿弥……南无阿弥……
灯火间,盘坐蒲团的普渡慈航嘴唇飞速嚅动,一声声佛音里,循着灯火的飞虫远远的避开。
如今他已不是寻常妖物,曾几何时,卡在通灵期许多年,早已有了与人一样的智慧,可惜并不是每一个有了灵识的妖怪就能更近一步。
若非当初那个少年无意点拨,或许他早已天人五衰而亡,那之后,寻了一处野庙,钻进泥塑里接受人的供奉,香火愿力加持下,很快突破了通灵,正如人界常说的那句: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冲破通灵后,修为以难想象的速度加深,不过也有了对香火愿力的依赖,平常的修炼已经无法让他满意。
而且,脑海中有了新的想法。
化龙!
与其化作人形,当一个妖修,不如借助天子龙气修行,有朝一日化龙登天,俯瞰这山河大川,蜿蜒九天之上。
这是常年待在阴暗洞窟、地下的妖怪最大的宏愿。
而丹鼎玄气将在八月十五这天圆满,最后一步,就是借助龙威、浩然官气一跃蜕变了。
只是这陈朝皇帝一身龙气早已被他吸食干净,不过不要紧,皇帝还有儿子,还有文武百官……
一声声佛音回荡,枯瘦的身形拖在墙上,化作庞大的黑影,摇晃长须,从灯火里游移出去,浸入黑暗。
漫过灯火繁密的城池,漆黑的原野上,有无数黑影在地下蜿蜒,四面八方围了过来,某一刻,城中百官府舍大街地砖松动,一道道黑影钻出,四处蜿蜒爬行,翻过一栋宅院院墙,朝着后院。
不久,传来一声惨叫,惊得院中黄狗犬吠。
汪汪…..汪汪汪…..
黑影百足蔓延过一侧写有‘闵’牌匾的府邸,狗吠声里,飞速爬上院墙,顺着墙基迅速游移过去。
亮有暖黄的书房,窗棂前的书桌,闵常文正埋头书写奏章,听到不远另一栋宅院里大狗狂吠,微微皱起眉头。
汪汪…
汪汪!
“怎的回事?”
闵常文放下手中毛笔,拨了拨灯芯,将桌上油灯举过手中,推开书房门扇的一瞬,一股腥臭顿时扑鼻而来。
呼~
腥风呼啸,他遮掩了一下口鼻的同时,身后的墙壁,硕大的阴影顺着墙壁蜿蜒爬动,一对长须舞动,探向人类后颈时,另一侧墙壁悬挂的一幅裱画,陡然亮起一道法光,轰的打在那道蜿蜒黑影上。
硕长的身躯呯的落去地面,惊得背对的闵常文急忙回头转身,手中灯火光芒里,只见一只两人长的蜈蚣挣扎扭动,冒起青烟。
吓得脸色一白,顿时跑出书房,大声喊叫:“快来人!”
府中一盏盏灯光亮起,脚步声密集,仆人、护院拿着刀、棍赶来,屋里的那只蜈蚣此时已化为一滩浓水,散发一股恶臭。
“老爷,这是什么?”
“好臭!其他人别过来,小心有毒!”
闵常文被仆人护着退到远处,看着火光里那滩浓水,沉默了片刻:“立即叫来小姐,让她随我出城,这城里不能待了……”
府邸火光通明,不久,十几匹快马在后门集结。
“爹,怎么回事啊?”马背上,一名女子穿上远行的便服看去对面的父亲。
“没时间细说。”
火光里,街道森然,隐约能听到窸窸窣窣爬动的声响,闵常文吸了口气,取过马鞭扬起来。
“立即随为父出城!驾——”
马队踏响地面,飞快奔行而出,女子与其余侍卫怕他有闪失,跟在后面朝着南门狂奔起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 第一件法宝
寝殿灯火通明,帷帐内,床榻上被褥轻轻起伏,陈靖安静的沉睡,偶尔挠了挠脸,转过一个方向发出轻微的呼吸。
呼…..
帷帐抚动的一瞬,一片片燃烧的灯火熄灭,寝殿陷入黑暗,窗棂缝隙巨大的黑影轮廓渗了进来,贴着墙面蜿蜒游移,来到床头上方。
触须的影子、口器的影子舞动张合,从墙壁俯探下来,盯着下方少年酣睡的面容。
嘶~~~
一种牙缝吸气的声响,帐纱都在向黑影吸附过去,或许感觉到阴冷,陈靖不受控制的在被子里动了两下,枕在木枕上的脑袋左右摆动,整个人像是陷入噩梦。
身上,一缕一缕淡黄的气慢慢从少年身上探出半空,正在离开他的身体,穿过帷帐的轻纱,进入黑影轮廓的一瞬——
悬挂床尾角柱有东西亮了起来,青蒙蒙的光芒绽放射出来,青翠色的玉佩陡然扭动了几下,上面两条玉雕鲤鱼转动眼珠,鱼尾跟着摆动起来。
嗤!
好似水扑进滚油的声音在殿内炸开,青蒙蒙的光芒撞在床头墙壁的黑影上,弥漫起一股恶臭。
‘唔…..呃…..’
床榻上,陈靖紧缩眉头,使劲挣扎,陡然“啊——”的一声喊叫,睁开双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殿内一阵腥风回拢,卷起帷帐,窗户嘭的一下打开,黑影迅速漫了出去,房间里,青蒙蒙的冷光黯淡下来,随着两只半空游动的鲤鱼一起坠到地上。
宫外,一连串脚步声跑来,侍卫推开殿门冲进来。
“太子!”
紧跟着,还有更多的人跑过寝殿四周,嘶声呼喊。
“快快,保护太子!”“查看殿侧窗户!”
“我看见有东西跑出去了——”
“追!”
一声声高喝里,哐哐的甲叶、刀鞘碰撞,东宫侍卫、禁卫士兵打着火把飞奔,有人发现了异处,正与同伴跟着后面追寻,隐隐有梵音从不远亮有灯火的阁楼上传来。
“不见了……”
“是不是眼花看错?这里好像是护国法丈的地方,闲杂人不能进去。”
“那…..再到别处看看。”
几道挎刀的侍卫左右看了一阵,走去别处查探。
亮有灯火阁楼,挂在檐下的灯笼摇曳,光芒之中,一道黑影贴着墙壁游移上去,顺着窗隙溜进里面,化作一股烟气钻进老僧后背。
“陆良生!”
普渡慈航睁开眼睛,阴森至极的嗓音挤出唇间,一扇扇窗户都在震动,不多时,房门外,有黑裟裙摆的侍女开口。
“启禀法丈,文武百官中,少了一个人。”
“谁?”
“闵常文。”
“遣人抓他回来,本法丈要亲自超度他身上戾气。”
……
东宫寝殿,灯火重新被人点亮。
陈靖满脸汗渍,大口喘着粗气,惊慌的目光游移,扫过周围挎刀站立的侍卫,视线最后落在了地上的一块双鱼含珠佩上。
“这是陆先生的玉佩,刚刚救了我……”
低吟刚出口,玉佩传出呯的轻响,仿佛完成了它的使命,就在众人面前断成了两截。
上面的法力消散。
相隔数百里之外的南面,黑夜环抱的群山间,山村小院里,沉睡的青年陡然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望去窗棂朝向的北面。
“哈呼哈呼……”
枕头一侧,酣睡的蛤蟆道人蟾嘴一张一合打着鼾声,蛙蹼抓了抓白花花的肚皮,坐了起来,看到站在窗前的背影,打了一个哈欠,咂咂嘴。
“良生呐,怎么了?”
“那只蜈蚣动手了。”
陆良生轻说一句,挥手拂过书桌上的油灯,豆大的火焰燃起照亮整间屋子,接之前未画完的画。
墙上的画卷里,聂红怜探出头,揉了揉眼眶,好奇的看着在屋里支起画架的书生,飘去蛤蟆道人旁边坐下。
“蛤蟆师父,公子要做什么?”
蛤蟆又打了一个哈欠躺下去,翻了翻肚子,挥舞蛙蹼:“准备跟那只蜈蚣小妖打架……睡觉睡觉。”
“哦。”红怜起身轻柔走去书桌,帮忙磨起墨来,那边的书生扯开遮掩的白布,挂去床尾。
陆良生在画前坐下来,纵然心中不安,但眼下相隔太远,也于事无补,耳边一声“公子。”红怜将笔砚递来。
他吸了口气,压下烦躁,伸手接过狼毫,沾了沾墨汁,继续在《阴府索魂葬》上落笔,点缀背景的细节。
与之前用法力作画不同。
这次陆良生几乎每一笔都将精神气连带法力一起渗入画里,仿佛置身在自己体内的小天地中。
暗红粘稠的血河,抹去青葱嫩草,反之,添上奇形怪状的石头,挥手远处的枯树林野,秃毛血眼的尸鸟立在树梢,发出哇的是嘶鸣。
‘阴魂恶鬼!’
陆良生手指探出宽袖,悬空画开‘鬼’篆文,心头念及,阴风呼啸一阵阵刮来,随着寒意聚集,地上的血黄泥土,一点点的翻涌,密密麻麻的手臂、脑袋破土而出。
“嘶…..吼…..”
“呜呜…..”
枯树老林鬼哭络绎不绝,一道道虚无的轮廓从里面飘出,绕在陆良生周围漂浮,阴风阵阵……
‘该是下一步了。’
强忍住仿佛置身阴界的不适感,陆良生手指加快速度,一个个篆文空中显现,飞入一只只残缺的恶鬼、骷髅、阴魂手中,法光凝聚,化作一件件与周遭完全突兀的东西。
——乐器。
唢呐、锣、镲、小鼓、长笛、琵琶……
“成了。”
陆良生吐出一口浊气,意识已回到房内,不知过去多久,外面的天色已蒙蒙发亮。
书生放下笔,看着画上手捧各种乐器的恶鬼骷髅,手指一弹,法力飞去画里的一瞬!
画上的阴云游走起来,彤红的血阳照下的光线里,枯树怪鸟展开翅膀嘶鸣一声,飞离枝头盘旋空中。
密密麻麻的骷髅、阴魂嘶吼,将手中乐器抬起,然后……吹响。
凄惨悲凉的哀乐从画里传出,在房中响起,睡梦中的蛤蟆道人像是勾起了往昔,陡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红怜捂着耳朵,迅速飘去画里,伸出手抓住画的下端,往上一拉,唰的将整幅画卷起合拢。
悲悲凄凄的声音传出房间,仿佛迷人心智一般,房顶上传来哗啦一声,道人连滚带爬的从屋顶下来,在院里摇摇晃晃。
见到这番情景,陆良生急忙从画上撤去法力,画里的阴府静止下来,悲凉扰人心智的声乐也戛然而止。
床上的蛤蟆道人睁开眼,坐起来,迷茫的眨着眼睛,摸了一下眼角。
“老夫怎的哭了…..”
赶紧拿蹼搓去泪渍,让人看到,岂不是笑话老夫!
院中的道人也是迷茫的看了看四周,自己都不知怎的来了院里,抬起目光望去屋顶,惊出一身冷汗。
…..曰尔老母的,本道得夜游症了?
另外两间房中,李金花披着一件衣裳就走了出来,看到院中的道人,问道:
“谁家死人了?”
陆老石跟在后面,从门框探出脑袋:“随礼随多少?”
……
屋里,陆良生收敛心神,画上的声乐对他并没有任何影响,只是第一次倾力画出的这幅,有点感到惊骇。
“金丹期施一点法力,就有这般威力?”
要是施为,或许真能与那位法丈的索命梵音抗衡,对了,光是画还不行。
想到此处,陆良生将画卷拿起,朝上面吹了一口气,墨汁瞬间干了下去,便在他手里迅速卷好,对院里的父母说了声:“有事出门走走。”径直出了篱笆小院,一口气上了村西的栖霞山上。
朝恩师墓碑行了行礼,绕开还在共鸣的八柄法剑,陆良生走到老松前,迎着吹来的风,抖开袍袖,拿着画卷拱手躬身拜了下去。
“借你两根树枝一用,来日定当机缘奉还。”
山风里,老松轻摇枝叶,沙沙轻响,一片片叶子雪花般飘在躬身拱手的书生四周。
啪….啪…..
接连两声脆响,两根松枝拖着叶子落到书生身前。
这颗老松立在栖霞山这处断崖已有上百年,陆太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老松就是这般样子了,何况这处灵气交汇,让上百年的老树有了些许意识也是陆良生意料之中的。
“感激不尽!”
又施了一礼,陆良生将地上的松枝捡起,手指在旁枝细叶一抹,将多余的枝干剔除,随后摊在掌心,两根松枝凭空旋转起来,上面粗糙的树皮一寸寸的剥落干净,书生又在两端拧出圆头,穿去画卷上下,成了画轴。
“差不多了,可惜不是神通本命法宝......”
陆良生将它在手中抛了抛:“先对付完那蜈蚣精再说。”
第一百七十六章 求之不得也是缘
第一件法宝,陆良生还算满意,虽说是专门为了对付普渡慈航,放做其他时候,作用也是奇大,只要对付有听觉,就免不了受到影响。
“不知道,会不会太过阴损了。”
这种事,只有往后才能知晓了,此刻,天色已经大亮,下方山村渐渐有了人声,远远的,鸡鸣嘹亮,回荡山间。
喔……喔喔哦….喔——
阳光穿破云海,照过来,洒出一片金色,陆良生将这幅《阴府索魂葬》系上,悬在腰侧,这才走去还在共鸣的八柄法剑。
剑身各异,每柄剑上的灵蕴都有不同,要融入中间的月胧剑里,对于现在的陆良生来说有些难度。
走到炼制法阵前坐下,一面运转乾坤正道,一面观察围绕月胧的七柄剑,意识就像闲逛一般,在每柄剑上溜达一圈,当初炼制这些法剑的原主人,都赋予这些法剑不同的灵蕴,想要融在一起,确实有些…..
啪!
陆良生刚想着难度会很大,那边就有一条炼阵的法力断开,皱眉的瞬间,另外留条法线也一一断掉,剑尖朝下悬浮的八剑顿时失去支撑,噼啪几声掉在了地上。
“七日之功,看来是浪费了。”
叹了口气,书生起身过去将月胧捡起,查看了一下,好在剑身以及剑内的灵蕴并没有受到影响。
‘回去翻书吧,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
法剑倒是不用带回去,陆良生挥手将它们一柄柄插入附近巨岩上,收拾了一下,反正也错过了吃早饭的时辰,慢悠悠的走下山,回到村里,却是聚集了不少人。
农忙已过,村里老老少少举在一起,陆太公坐在椅子上,昏昏沉沉的晒太阳,不远还有的还端着碗,蹲地上呼噜噜的吃着面条,啃着大饼,听着大伙闲聊。
“今天一早,你们听到了吗?”“哎呦,听到了,以为陆太公死了,准备全村吃饭了,结果屁事没有。”
“那谁家奏的?大清早就听到这声音,怪晦气的。”
“哎哎,良生过来了,问问他可能知道。”
村里一帮老少爷们,膀大腰圆的妇孺见到书生从外面回来,一个个冲他打招呼,就连蹲在不远吃面的陆盼也跟着站起来。
要知道陆家村这些年的好日子,可都是这位读书郎带来的,甚至连皇帝的金銮殿都砸过,那更是天大的能耐。
“良生又去栖霞山了啊。”
“你这妇人不会说话就别说,咱良生的师父在山上修行,那肯定得去啊。”
“对了,良生,今早那声音怎么回事,听着怪渗人的,是咋回事,你给大伙说说?”
是人都喜欢八卦,听些新鲜事,陆良生不会介意,反而还喜欢这种亲近的说话,反正村里人都知根知底,也都知晓他会道法,说话上就显得轻松自在。
“没什么,就是法术弄了一些东西,现在没事了。”
回了一句,又闲聊了片刻,陆良生走去那边晒太阳的陆太公,给老人家搭了搭脉搏,老人睁开眼,看着蹲在面前的青年,眼眶怒瞪。
“你是哪个贼人,敢在本将面前出手试探!”
对面,陆良生收回手指,笑着回了一句:“本将乃北周杨坚。”
老人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人现在有些糊涂了,出门走出几丈远,就会忘记回家的路。
“杨坚,杨坚是谁?”陆太公偏了偏头,迷糊的眨着眼,“咦…..我怎么在这里。”
杵着拐杖站起来,慢吞吞的在周围走来走去。
“我家呢?”
陆良生失笑了一下,反正这里人多,等会儿也会有人送陆太公回去的,那边陆盼正好也吃完早饭过来,抹了抹嘴边残留的油汤,跟在侄儿后面,拍响胸膛。
“良生,我们八个照你教的那什么玩意儿,练了四年,那小道长都打不动咱们,有次我还进山,碰到一头独狼,你猜怎么着,那牙连我皮都咬不透,愣是把它甩起来,飞出两丈高…….要不要再教点其他的?或者给咱们找点事做?”
走在前面的书生停下脚步,表情也愣一下。
连道人都打不动他们了?
……这八个长辈怕不是每天都在练,陆良生回头,陆盼双肩一抖,将胸膛敞开,两块高耸的胸肌左右一抖一跳。
陆良生:“.…..”
看来真要给他们找些事做了,不然再练下去,人怕是要练出毛病来。
回去篱笆小院的途中,先让陆盼将衣裳穿好,忽然想到外面的结界。
“这样吧,盼叔,我在小泉山,还有附近另外两个山头都放了画,你们每天都过去守上一两个时辰,省得有人将它们摘去。”
“好好。”
陆盼搓了搓糙手兴奋的点头,辞了侄儿,就去找其他七人,途中还碰到老太公,问他怎么来这里,老人指着前面开着牵牛花的篱笆院墙。
“去瞧瞧。”
过去的小院,道人在院子老树下胡乱打了一通拳,打了个哈欠坐到凳上,看到陆良生回来,脸上嘿笑起来。
“身上没剑,没练成吧?”
哼昂哼啊!
老驴撒欢跑出草棚,伸出驴头含住书生的袖口,将脖下的缰绳甩来甩去,示意他带自己出去溜达。
陆良生瞪了道人一眼,伸手将老驴脖上套着的缰绳解下。
“自己去吧,天黑记得回来。”
啊哼~~
老驴长嘶一声,转身就跑出了小院,欢叫很快就消失在外面。
陆良生朝道人打了声招呼,便径直走回房里,找出那本炼器的书,坐到桌前翻看,蛤蟆道人顺着桌脚爬上来,端起小碗刨了两口朝书页上看一眼。
“炼器失败了?”
“嗯。”
纸张‘哗’的轻响翻过一页,陆良生低吟回应了一声,目光在上面不断搜索有用的内容,随后也说道:
“这种事,也是第一次,多看看,或许能找到解决的办法,求之不得也是缘嘛。”
蛤蟆道人听到徒弟这番话摇摇头,空碗放下来,下了书桌,负去双蹼就往外走。
“炼器可不比平日修行,还是为师替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背上葫芦,探出脑袋看到李金花不在檐下,迈开双蹼,挺着白花花肚皮飞快奔行院门,刚拐过方向,一根梨花杖就杵了过来。
呯!
杖尾打在蛤蟆脸上,短小的身形像皮球一样弹跳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
蛤蟆道人狼狈爬了起来,脸上竖着一道红痕,颇为滑稽,见是村里陆太公,愤愤骂了一句。
“彼其娘之…..”
绕开就要走,旁边的陆太公听到这声,浑浊的眼睛顿时一亮。
“你是我爹?”
蛤蟆道人以为老人在呛他,边走边回头:“老夫还是你祖宗呢!”
“祖宗……”
陆太公弱弱喊了一声。
“哈哈哈哈......”
篱笆院墙内,孙迎仙抱着肚子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蛤蟆道人鼓起两颊,拿老人也是没辙,气得抱着双蹼就往山里走去。
........
天光蔓延,穿过云隙照去北面伏麟州,‘驾’的暴喝声里,十余人的马队跑了一阵,不久后,在附近停下休息。
“爹!喝水。”
下了马背的闵月柔从侍卫手中接过水袋,过去递给父亲,看着老人仰头大口往嘴里灌,抿了抿嘴唇,忍不住开口问出心里的疑惑。
“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又要去哪儿?”
那边,闵常文擦了擦胡须上的水珠,就着地上坐下来,沉默了片刻。
“去南面,不过,月柔啊,咱们父女俩就要在这里分开了。”
他看着前方分叉的路口,这样说道。
“你去栖霞山,找一个人。”
第一百七十七章 缘,妙不可言
“分开?”
郊外林间小路,坐在树下暂且休整的一行人听到女子的声音,转头望去。
那边树荫下,闵月柔在老人身旁蹲下,接过父亲还来的水袋,脸上呈出了焦急。
“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从京城一路出来,你什么都不跟女儿说,现在又要分开,让女儿去找什么人,爹啊,京城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知知知……
蝉鸣在林间一阵接着一阵嘶鸣,闵常文闭眼叹了口气,下颔长须在风里微微抚动,想起曾经那位书生说得那句。
‘若京城遇到难事,可到栖霞山寻我。’
片刻,他睁开眼,伸手揽过女儿,轻柔抚去那一头青丝。
“京城里…..有妖怪,出城那天夜里,为父就差点被袭击,去龚尚书府上,他已遭了不测,百官府舍整条街住的朝中文武,也怕都遭了毒手。”
闵月柔愣了一下,微微张嘴:“妖怪?”
见女儿有些不信,闵常文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撑着地面起身,看去洒进林间的光斑。
“或许你不信,但确实千真万确,未免遭毒手,所以才连夜出城,为父隐隐感觉得到,那护国法丈有问题,可能会派人追杀,带上你,就是为了更快的去栖霞山。”
“爹……”
女子咬紧下唇走上前,还想开口,那边闵常文摆手不让她再说,侧身在她肩上拍去灰尘:“他们应该只会抓爹,你带上几名侍卫南下,会很安全,也不会耽搁时辰,只要去了栖霞山,为父说不得也会得救。”
栖霞山……
闵月柔想了一下,忽然抬起脸来:“爹说得是那个陆良生?”
说起的这个人,女子曾经在自家府邸也是见过一两面,不过也都是远远碰上,点头打过招呼,毕竟京城官宦人家出身,圈子也基本都是官宦子弟,所以跟那位借宿家中的贫寒书生并不熟悉,更不会因为对方长的英俊,像个花痴,做有损颜面的事。
偶尔,听到丫鬟从外面听来的传闻,说这个书生会道法云云,闵月柔大抵是不信的,后来对方施展法术,唤来神人,将陛下的承云殿砸的稀烂,周围其他官宦子弟也说了这事,这才让她感到震撼。
可惜,那之后,书生就没再回来,如今再被提起,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不是他,还能有谁。”
闵常文揽过女儿走去前面低头啃草的马匹,边走也边在说:“原本我与叔骅公见他心性、机智,后来又得知他会法术,希望将来引入朝堂,能做出我等平凡人做不到的千秋伟业,就算将来皇帝昏庸,这南朝也有一根不朽栋梁支撑,撑一百年,两百年,对于修道中人来讲,都不是难事……”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就是没想到,事情也坏在这昏庸上面…..”
周围,侍卫过来,闵常文将女儿送上马背,自己转身上马,拉过缰绳笑起来。
“好了,月柔咱父女俩就在这里别过!”
话音落下,双脚一夹马腹,抖动缰绳促马跑了起来,“驾!”的一声暴喝,带着七名侍卫冲去前方岔口,向西南而去。
“爹!”
望去目光所及远方奔行的背影,追了一截的枣红马人立而起,一身梨花衣裙都在风里轻摇。
“爹!!”她在马背上又喊了起来,声音颤抖。
后面,侍卫促马上前,低声唤她。
“小姐。”
“嗯,我知道。”
闵月柔抹去眼角的泪渍,吸了一口气,转过马头,朝向另一个方向,缰绳抖动中,大喝了一声。
“我们走,驾!”
纵马奔驰起来,身后跟随的八名侍卫纷纷抽响鞭子,跟在后面狂奔。
天光照着游云在走。
空荡荡的小路上,光影扭曲,几道窈窕的身影走了出来,袈裟抚动,高盘的发髻下,姣好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
“他会去找陆良生,这条道!”
其中一个身影指去向南的道路,片刻,几人身影再次消失在空气里,像是隐身了一般,迅速朝南面的路疾驰。
“驾!”
“驾——”
几人离开一阵,一支十余人的马队飞奔而来,为首一人黑肩红衣,背负四柄长刀,腰再悬一把,在路口勒了勒缰绳,抬手让身后的千卫士卒停下。
“千卫何事?”身后有人问道。
左正阳两腮鼓胀,看着地面马蹄的脚印,在岔路分道扬镳,大抵猜出了一些。
‘闵尚书与我有旧,抓他,我也难以下手,直走就去河谷郡,再往南就是栖霞山,他必定会去那里……那我……’
马背上,他目光看去另一条朝西南的道路,抬起马鞭指去这条路。
“他们分散而逃,我们去这条路追。”
“是!”
马队转向狂奔,灿烂阳光随着时间深邃下去,又从黑转明,陆陆续续数日,往南过河谷郡前往富水县的道路上,闵月柔一行九人连行数日,精疲力竭。
第四天下午,终于抵达县城北郊,距离城池不过四五里路,行人、商旅渐多,也有不少路边摆设的茶棚摊点,女子便是招呼同行的侍卫过去稍作休息,给马匹缓缓劲。
“让大伙都休息吧。”
听到这声,众人也俱是松了口气,一路过来数天,就算人受得了,马也早已疲了,缓下速度,过去最近一家茶棚,下马纷纷叫嚷。
“店家上一些茶水,再来点熟肉。”
路边茶摊也不只是卖茶水,毕竟赚不了几个钱,见一下来八男一女,伙计急忙放下手里收拾的茶碗盘子,提了茶壶和九只碗过来摆到桌上,边倒茶水边问道:
“九位客官,光是熟肉可不行,还得配点米饭,再不济还有凉拌菜,这炎热天吃起来,最为舒爽不过。”
那伙计也是有眼力的,虽然当着众人说,可面向为倾的还是九人唯一的女子。
“小二,捡简单的菜上。”
闵月柔抿了一口粗茶,打发了伙计,目光扫过四周,行人来往,倒没有稀奇的,这里她随父亲住过几年,也知道栖霞山怎么走。
匆匆对付完肚中饥饿,一行九人牵过马匹继续前行,闵月柔勒过马头,后方传来侍卫的声音:“小姐,那栖霞山你可知道怎么走?”
女子侧过脸来,点点头说了:“知道”的时候,一众侍卫目光警惕望去周围。
道路间行人、商旅来往,各种喧闹嘈杂络绎不绝,招揽客人的伙计站在路旁大声吆喝、赶着时间入城的商贩,驱着哐哐直响的驴车过去,这片热闹如常的氛围里,空气中忽然扭曲了一下。
一阵风刮来。
下一刻,就在闵月柔回头说话的视野间,一道血光唰的溅起,最后面一个侍卫凄厉惨叫,撕破周围吵闹的喧哗,刹那间,坐在马背上的侍卫,人首分离,脑袋唰的冲去天空。
“走!”
剩下的七个侍卫纷纷拔刀,护着自家小姐就往前冲,此时道路间行人颇多,看见冲天而起的血箭和人头,吓得四处惊散,躲去两侧茶棚。
“杀人了!!”“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快报官啊——”
……
踏踏踏踏……
马蹄声沿着官道转去山间道路,翻腾飞驰,惊慌奔逃的八人不时在马背上回头,刚刚同伴的死,让他们根本反应不过来,甚至杀他的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不要停,加快速度!”
“保护好小姐!”
被护在中间的闵月揉心里惊恐万分,她自小也学了一些武艺,在京城一群官宦子弟中,还教训过想要轻薄她的纨绔,可眼下,遇到的事,完全打破了她之前的想法,人就那么平白无故的尸首分离。
难道这就是法术?
她想着,纵马起伏间,前方道路边一个衣衫褴褛,面色菜黄的老人正杵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点点戳戳,摩挲着迎面过来。
道路狭窄,后面又有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追,若是伤了这老人怎办?闵月柔连忙朝一侧的侍卫,叫道:“快带那老人一起走!免得因我们而死!”
对面,留着山羊须的老头早就听到马蹄声,可惜视力不好,模糊间只见重重叠叠的马匹朝这边冲来,哆哆嗦嗦的想要躲开时,陡然腋下一紧,身子跟着就飘了起来。
“哎哎…..你们干什么,造孽啊,我好不容易才从山里摸出来,不过走个路,怎么又把我带回去,这他娘叫什么事儿啊!!”
悲戚的话语声,被轰隆隆的马蹄声掩盖下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哈!栖霞山八大金刚!
时间已至下午,阳光微斜照过一片片林野在风里轻摇。
林荫下,一行精壮的八人纳了会儿凉,陆盼背着猎刀,粗壮的胳膊挥开,招呼其他人离开。
“这里一个时辰差不多了,巡下座山!”
另外七人胳膊绷直,撑着地面纷纷起身,走出树荫,身上汗渍映出一层油光,勾勒出高高隆起的肌肉轮廓,不时还弹抖两下。
“走了走了,巡完山赶紧回村吃饭。”“干脆打一只鹿,挺补的。”
“去去打头鹿,算得什么,要是碰上老罴(pi二声)才好。”
“别说了,赶紧走!”
顶着一圈树枝的陆庆挥挥手,解下腰间悬的小酒坛子,往嘴里灌了一口,忍不住哼哼起来。
“……良生叫我八人来巡山……把那山间转一转,瞪起我的眼,敲着我的胸……撵得那山精满山窜…..”
一行人晃晃悠悠甩着树枝、腰带下了山腰,最近的另一座山头,还有两三里脚程,走在八人中间,个子稍矮的陆喜肚子‘咕~’的响了一声。
“找些吃的吧,有些饿了。”
陆盼回头瞪他一眼,伸手去腰间的皮袋摸了摸,掏出一条肉干扔过去:“就最后一个了,赶紧巡完山,回家请你们喝酒吃羊。”
“别又拿彘糊弄……”
嚼着肉干的陆喜一番话,引得众人哄笑,之前就有过这事,笑声里,陆庆忽然停下脚步,猛地抬起手。
“别出声!”
整个人趴到地上,侧脸贴着地面,轰隆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有人骑马过来了。”
“不仅有人骑马,还是很多人。”陆盼的声音在前面说道。
陆庆怕去脸上泥土站起来,愣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
身后,有人戳他腰身,随后指去前方,“你自己看。”
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这处山道过去拐弯的地方,一支八人的骑队踏着轰隆隆的蹄音,匆匆朝这边飞奔而来。
“快点,要追上来了!”“老头,别乱动,小心掉下去!”
“前面有人,快让他们躲开!”
马队最前面一个骑士,挥舞长刀,大喊“前面的人,快走开——”的同时,这边八人排成一排,看着的对方,像是要硬闯的架势,陆盼将猎刀呯的插去脚边,拳头捏紧。
声音暴喝:“下马!!”
话语洪亮震响山间,脚下的泥地都被挤了出来。
唏律律——
陡然暴吼将对方两匹马惊了一下,冲来的骑队连忙拉住缰绳,又跑出几步方才停下来,一名侍卫手中提着的老头,拿捏不稳,啪的一声将人摔了下来。
“哎哟…...”
王半瞎捂着腰在地上滚了两圈,然而,没人理他,马队里有人急的吼出来。
“你们这群猎户,赶紧滚开!”
嗯?猎户?!
陆盼等八人互相看了一眼,随后眯起眼睛,就在前方马队视线之中,一把捏住衣襟,将身上短褂猛地撕了下来。
嘶啦——
“摆阵!!”
撕开的短褂扔飞飘去四周,落去地面的一瞬,八人“哈!”的一声暴喝,朝前跨出半步,双臂肌肉绷紧,握起拳头向下压去,或向上拉出线条,泛着汗渍的胸膛肌肉虬结,阳光里,铜黄、黝黑的皮肤如同坚硬的铁板,高高隆起。
声音在瞬间爆发出来。
“我等栖霞山八大壮士,尔等有胆过来啊——”
全身骨骼怕啦啦的响个通透,八对胸肌像是里面嵌了球般,朝着对面八骑一个劲儿的上下抖动。
咕…..
对面,八骑也都是武艺在身的,放到江湖上不敢说一流,二流水准还是有的,一眼就能看出那八个壮汉,一身横练功夫,怕是没有个十几年,难有这样的威势。
顷刻,闵月柔瞥了一眼对方八人抖动的胸口,颇有些不好意思的促马挤开前面的侍卫,上前低垂眼帘拱起手。
“八位好汉,我们不是来找事的,是来寻人,你们可知栖霞山陆良生住在何处?我是吏部尚书闵常文的女儿。”
闵常文?
之前,八人陪着良生上过公堂,对着名字自然熟悉,陆盼皱起眉头。
“闵常文,可是当年富水县的县尊?”
听到对方认识父亲,女子脸上顿时欣喜露出笑容,点头:“我也在富水县住过四年,陆良生到京赶考,住的还是我家里。”
“哎哎,原来是自家人,不用打了,不用打了。”
陆盼连忙抬手挥了挥,左右排开的陆庆、陆喜、陆有、陆归、陆来等七人这才收敛阵势,纷纷嚷道。
“原来闵县尊的女儿啊。”“真够漂亮的。”
“.…..京城过来,怕是很远吧。”
“从京城大老远跑来,找我们家良生有何事啊?”
七嘴八舌的声音里,闵月柔不敢多说下去,毕竟后面还有可能是妖怪的东西在追,急忙促马上前靠近。
“诸位陆家村的叔叔伯伯,京城里有麻烦,我爹引开一部分追兵,让我来找陆良生,说他有办法……求求你们告诉他在哪儿,我们后面还有妖怪追杀过来,不能再耽搁了。”
陆盼八人最怕女人哭,连叫了几声:“别哭!别哭!”将道让开,挥手:“你们先……”
就这时,山道刮起风来,山里人对于周围非常熟悉,就算吹来的风,都能感觉到一丝异样,更何况陆盼八人练武煅身已是大成,对气机非常敏感。
“先走,我们替你们挡上一阵。”
马匹惊慌嘶鸣,不安的踏着蹄子,闵月柔一夹马腹冲过陆盼等人,回头又吩咐:“你们留下四个,帮忙!”
便是轻斥:“驾!”
挥鞭快马沿着山道跑远,这边陆盼收回目光,一挥手,七人连同他将这条道路堵的严严实实,留下的四个侍卫也都下马站在八人身后。
陆庆侧脸看去他们:“是什么妖怪?三个头,还是六只手?”
“看不……”
就在一个侍卫接话回答,陡然陆喜‘哎哟’一声叫了出来,捂着胸口向后退出半步。
“用东西打我胸!”
手拿开,右胸肌上,一条血痕颇为显眼。
下一秒,陆盼肩膀也都火辣辣有一腾,像是被劈了一刀,他连忙鼓动气劲,肌肉鼓胀绷紧,大喊:“结阵!”
“哈——”
八人齐齐暴喝,身躯一振,看不见的空气里,光芒飞快扭曲,如同金铁交击的声响劈在陆盼等人身上。
乒乒乓乓…..
皮肉震抖,陆庆咬牙坚持时,肩膀上忽然传来脚踩过的感觉,他回头吼出来。
“妖怪跃过去了!”
后面的一名侍卫下意识的挥刀,半空呯的金鸣炸开,火星都跳了出来,只听重物落地的声音,随着沿着山道跑远。
“它追小姐去了。”
“追啊!!”
四个侍卫翻身上马,兜转方向挥鞭狂奔起来,留在后面道路间的陆盼八人,到底没多少经验,阵型散开的一瞬,陆庆牙关松开,瞅去近前光线扭曲,心一横,哇的叫起来,直接扑了过来。
像是碰到了物体,他双臂一把将那东西抱住,惯力下,整个人抱着对方扑倒地上翻滚。
“快来啊,我逮着一个!”
周围刀劈似的的感觉顿时消失,陆盼、陆喜见状忍着身上疼痛凶猛的扑上去,将陆庆一起按在身下,双手又捶又打。
“这家伙,力气还真够大的。”“再来几个!”
“来了!”“老盼,散开!”
余下四人大吼跑来,逮着透明却有实感的东西按住,八人身怀巨力,又是一身横练功夫,个个体重也是常人难及,齐齐将那东西压在下面,有人摸到了对方手,有人摸到对方腿脚,使劲的掰扯。
道路一边,紧贴山壁的王半瞎捂着肚子没人理他,摸着石头慢慢起来。
下一秒。
一声‘嘶~’的凄凉惨叫陡然响起,血浆唰的在空气中飞溅出来,糊了老头一脸,那边八人也在同时朝几个方向栽倒,手里捏着的是人的四肢……
“哎哟。”
陆喜吓得急忙将一条胳膊扔远,就见地上一滩暗红鲜血里,显出没了脑袋四肢的躯体。
“还是个女人……这也是妖怪?”
一边,看着手中死不瞑目的女人头,陆盼打了一个寒颤,丢去地上,连忙挥手。
“赶紧走,赶紧走,说不得杀人了。”
大抵是以为像良生那样会法术的修道中人。
“对对,溜了溜了。”“别惹上麻烦。”
另外七人也是精疲力竭,丢了那些残肢碎肉,在地上抓了泥土擦去血渍,就朝陆家村跑。
“哎……等等老朽。”
王半瞎满脸腥臭的血垢,伸着手胡乱摩挲前进,蹒跚的脚步前方,泥土陡然松开,一对触须探了出来,一条半人长度的蜈蚣,艰难的爬出。
它几乎也快半死了,一爬出来就趴在地上昏迷过去。
迈过来的脚尖触到迸裂的硬壳,王半瞎伸手摸了摸,将它搬起来,抱怀里,一瘸一块的追上去,边走边喊。
“哎哎,等等老朽,你们东西掉了!”
……
与此同时。
马蹄疾奔的方向,冲过山道,视野变得开阔,远方能见一片光秃秃的田野,还有农人在田间忙碌。
远处的山村西面,迎客老松下面,八柄法剑嗡嗡直响。
陆良生看着一道道灵蕴,肉眼可见汇聚起来。
“第一步成了。”
伸手一抬,一道灵气率先冲入月胧,绽出法光。
第一百七十九章 凶残的栖霞山
夕阳照来,云海泛起红色在山间翻涌,陆良生看了一阵,转过身,并没有着急查看引入第一道灵蕴的月胧剑,而是走去老松下,拂去碑上的松针,夹了一枚在指尖。
果然,还是师父经验老道,炼器一学途,非参考书本就能成的。
身后悬崖那边,蛤蟆道人负着双蹼,还在站在崖边望着云海翻涌,短袖微敞开的紫色袍子在风里抚动。
“差之毫厘,灵气浓郁、流动对炼制都很大的差异……”
看着指尖的书生轻嗯了一声,指尖松针慢慢漂浮起来。
“该是做下一步了。”
炼制法阵第一道灵蕴没入月胧剑里,站在墓碑盘的书生,袍袖陡然洒开,法力震荡空气,巨大的波纹随他挥袖扩散开去。
手中松针连带脚下四周的针叶绕着他身体飞旋漫舞。
“林!”
残阳光芒之中,密密麻麻的针叶亮起比叶身更深的青绿,犹如长龙卷空,扑向剑阵中央的月胧剑,覆着的一瞬,纷纷垂落地面,剑身‘咔咔’金属刻纹的声响,清月游云下方,露出篆文:林字
插在地面那段剑身,彷如有树根在地下蔓延,四周土壤翻拱了一下,迸出数道裂纹。
“风来——”
陆良生迈开一步,平端手臂往悬崖云海一招,老松摇晃哗哗拂响,云海翻腾,旋出一条云雾朝山崖上飞来,随平端的手掌挥去方向,掀起一阵大风冲进剑首。
呼呼呼——
四周山野树林狂风大作,疯狂摇曳,站在崖边的蛤蟆连忙双蹼遮脸,身子半弓,差点被吹去山崖外。
‘彼其娘之,为师只让教你如何炼器,没教你炼神剑……’
原本以为只是让徒弟常用那把法器吸纳七柄法剑灵蕴,没料到居然玩得这般大,这是要将四灵融入剑身一起锻剑。
‘咔咔…..’
剑身刻纹再动,风纹吹过游云,清月的轮廓又露出了一点。
侧旁,陆良生控制山间风灵气,与先前的木灵气契合稳住,转身伸掌一曲呈爪,抓向山下升起炊烟的山村。
‘生民之火!’
下方山村里,淘米煮饭的妇人刚将米下锅,丈夫传了一把柴进灶口,轰的一下火焰卷了出来,舔到他脸上,惊得整个人本能向后跌倒。
“哇…..眉毛着火了!”
手忙脚乱之中,一团火焰冲出灶房的同时,半空上,还有许多火球从一栋栋房舍飞出,汇聚成团,朝栖霞山山腰过去,引得还在外面玩耍的孩童惊呼喊叫。
“火起来飞了!”“肯定是陆先生!”
“哇…..”“会不会把山给烧了啊!”
“……快回去告诉大人。”
此时,村外的泥道,单人独马沐着夕阳残红狂奔而来,一头青丝在风里向后倾洒,映着焦急情绪的眸底,看到山村上方那颗汇聚成型的巨大火焰,被实实在在震撼到了。
马背起伏间,闵月柔侧脸回头看了一眼,隐约能听到几道极快的脚步声正在逼近。
回正过来,朝着火球飞去的大山,想起父亲的叮嘱,紧咬的牙关张开,不再顾矜持,红唇大张,清脆的嗓音歇斯底里呐喊。
“陆良生!!”
“救我——”
清脆的话语喊到极致,变成嘶哑尖锐在山村、大山之间回荡,归家的陆家村村民扛着锄头也都被这声惊了一下。
“救我….”
“救我…..”
声音在周围山势间远远传开、回响,远在西面栖霞山腰断崖上的陆良生面无表情,身形仍然滞了一下,但眼下正是引火关头,不敢随意打断法力。
这女声好像是闵常文的女公子…..
念头一闪而过,陆良生侧回脸,牵引火焰的掌爪猛地一吸,灼热的火浪卷来,不远的蛤蟆道人瞪大蟾眼,抱着脑袋在大风里狂奔。
“彼其……呱呱…..呱呱……”
看到不远的巨岩,双蹼一蹬,短小的身子撞去岩石缝隙,两条小短腿在外面飞快蹬了几下,圆鼓鼓的肚皮一收,嘶啦一声,紫色短袖袍都被撕开才堪堪紧进岩缝里。
巨大的火团照亮山崖接近老松、书生的刹那,犹如一道烟气如同细线般附上月胧剑,半息不到,火气升腾,缠绕剑身烧的通红。
陆良生双臂陡然左右一伸,双手呈爪,身上云纹白袍、纶巾抚动鼓胀。
“山!”
下一秒,四周大山传出轰隆隆巨响,山上树林狂摇,鸟群乌泱泱惊飞起来,慌乱逃去别处。
灵气聚集,剑阵下方,土壤尘粒疯狂跳动,向上翻涌,半息,恍如剑鞘般,土壤顺着月胧剑身覆了上去,掩盖燃烧的火气。
嗤嗤…..
白气腾腾,刹那间弥漫整个山崖。
‘陆…..
良…..
生…..
救我……’
远远的,传到这边的呐喊犹如蚊声,陆良生此时才有时间侧过身来,话语传来的方向,隐隐察觉到一股沾染人命的凶恶妖气。
“闵月柔?!”
眼下他想起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不过怎么会来了这边,还会被妖物追杀?
“先救人再说。”
陆良生向前两步,走到断崖边,单手虚抬,指尖在空气里写出一个篆文。
腾腾白气之中,亮起一抹焰光,覆土的月胧嗡鸣,嘭的震碎上面变得坚硬的硬土,悬在半空,剑身上犹如游蛇在走,显出篆文:火。
“诛!”
书生口唇间淡淡挤出字眼,悬浮的月胧半空一横,剑尖指向山外小村,下一刻,空气中卷出轰的一声,瞬间飙了出去,带起的气浪将所过的林野压的左右倾倒,摇摇欲坠。
……
陆家村外,站在田埂的村人视线之中,远来的马匹朝这边疾驰。
踏踏踏——
马蹄翻腾,抖动的马臀,陡然溅开血光,奔行的马匹吃痛,人立而起。
唏律律!
痛苦长嘶一声,硕大的马躯侧倒下去,上方的女子跳马摔去田中,翻滚几圈,一身泥屑、麦穗狼狈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拔出腰间秀气的短刀,朝周围还在看戏的村人大喊。
“快走啊!”
然后,本能的抬手握刀一挡,呯的巨响,火星闪烁,手中拿捏不住,短刀掀飞出去,整个人直接向后倒在地上,翻了一个跟头。
原本还在田埂上看戏的陆家村、北村人就见空气扭曲,忽然显出两道女子的人影,身着紫黑袈裟,手持两柄细长的弯刀,面容狰狞望来。
周围村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下一秒,扛着锄头转身就跑。
“吏部尚书闵常文呢?”
袈裟侍女中的一人收回视线,重新落去地上女子,声音清冷没有波动。
“护国法丈,有请他回去。”
“呸!”闵月柔蹭着泥土,坐起来,余光瞟了一下掉在不远的短刀,一边回应,一边挪动:“你们这群妖人,迟早要被收拾的!”
这时,村道尽头,还有马蹄声赶来,两个侍卫在马背上远远在喊。
“小姐。”“休要动我家小姐!!”
这边两名紫黑袈裟侍女斜了斜视线,另一名侍女转身朝那追来的侍卫走去,身形踏上泥道的一瞬,隐入光线里。
“你们别过来啊!”
闵月柔朝那边大喊。
她侧对的方向,天空一抹黑影拖着焰尾速度极快飞来。
安静垂在夕阳残红的树枝,忽地摇晃,一道火红的影子一闪而过,几片叶子都亮起斑斑点点的火星来。
飞跃过山村上空,慢吞吞朝家中回去的陆太公,陡然被一股大风掀的在原地打转两圈才停下,迷茫的环顾四周。
“咦…..我什么时候出来的,家呢?”
轰——
气浪翻滚,几家房顶的茅草掀了起来,纷纷扬扬飘在空中,里面正吃饭的一家人,端着碗张合着嘴望去露出的一个巨大豁口,夕阳正好照进来,洒在一家人脸上,筷头夹着的菜不自觉的落到地上,相互喃喃说道。
“飞过去的是什么?”
“……我只想知道,家里的房顶呢?”
“不知道,反正没了。”
哐哐哐…..
村外一圈的栏栅、村口牌坊摇响的一瞬,泥道上冲向两个侍卫的紫黑袈裟侍女,耳中像是炸开了一般,只感一股令她毛孔悚然的寒意泛起,停下脚步,身子还处于隐匿的状态,回头望去。
那边,正要劈去闵月柔的另一个侍女彷如施展了定身法术般,保持劈刀的动作,转过脸,地上的女子也转过头去。
映入眸底的,是满眼火光,只听‘嗡’的轰鸣,闵月柔面前的紫黑袈裟侍女唰的一下不见了。
唏律律——
战马惊倒两侧,上面的骑士左右栽落下来,不远的紫黑袈裟侍女凭着本能和距离,朝一个山头飞跑而去。
轰!
嘭——
接连两声巨响,火光滔天掀起,地上的闵月柔和两个侍卫惊恐的爬起来,看着道路尽头的山壁上,山壁凹陷,碎石四下乱飞滚动、
弥漫的烟尘消散间,凹陷里露出一道灰烬的人形,以及,快有人一般长度的巨大蜈蚣。
“这…..这…..”
闵月柔三人不知不觉聚在一起,目瞪口呆望着那山壁正中,一柄缠绕火气的长剑插在那里,嗡嗡嗡的颤抖轻吟,周围岩石还在咵咵的滑落下来。
“这是仙剑…..”“原来和咱们同一府住过的书生,是个神仙啊……”
那两个侍卫双腿都在瑟瑟发抖,一部分是因为惊吓,毕竟那剑就在从他们中间飞过去,另一个原因,还是因为自己曾经与仙人住过一段时间,还和对方打过招呼……
“诸位没事吧。”
淡淡的话语恍如在三人耳边响起,闵月柔下意识的转过身望去,村口前,一袭青衫白袍的书生站在那里,轻轻抬手。
原本插在山壁凹陷中的月胧剑嗡鸣大作,从蜈蚣尸身拔出,唰的倒飞回去。
女子只感风声从后过来,垂散的青丝翻卷飞扬,仙剑划过她视野,飞过夕阳彤红的光芒,径直落入那边书生手中。
好半响,她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挽过去垂在脸侧的头发,叫上那边两个侍卫一前一后过去。
走动中,平复下心情,看着见过几面的书生,深吸了口气,一时间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倒是身后跟来的侍卫见机的快,急忙拱手。
“我等见过陆公子”
陆良生倒挽初具灵剑之姿的月胧,笑着转身走去村里,声音清湛:“三位一起进来吧。”
“呃…..哦。”
闵月柔愣了一下,神情恍惚的应了一声,跟在后面走进村里,四下邻里听到动静,此时早就站满了村里晒坝,看着三人窃窃私语。
“这三人谁啊?”“看样子好像认识良生呢。”“.…..应该认识的,刚才不是在喊良生名字吗?”
“哎对了,刚才怎么回事?”“谁知道,快去前面看看,那边……”
见良生带着三人已经走远,一群好奇的村民乡邻蜂拥出去,跑去泥道尽头的山壁,一窝蜂围在那里,看着上面深坑、灰烬人形、还有地上烧黑的蜈蚣,惊呼大叫起来。
“哎哟我的娘也……”“这么大的蜈蚣,怕是成精怪了。”
“可不是吗,我在田埂上的时候,就见两个女的提刀,说不定就是其中之一,幸好当时我胆子大,多看了两眼。”
“啧啧…..咱们村里良生在,怕是没有哪个妖怪敢过来,瞧瞧,这都快烧没了。”
“哎哎,对了,我说这么大的蜈蚣,又是精怪,拿来泡酒,肯定不错……”
“……你不怕啊?”
“怕个甚,都死了,还不许我嚷嚷两句,走走,抬回去剥了壳,挨家挨户分了!”
“对对对,谁来搭个手。”
……
相对外面的热闹,篱笆小院里,进来的闵月柔有些坐立不安,不知为何一进这院子里,明明天气炎热,却是冒起冷意,时不时感觉窗棂后面有眼睛在看她。
“不用担心,这里很安全。”
陆良生自然知晓怎么回事,招来一旁盯着女子东看西看的道人:“老孙,你先陪他们说话。”
就要转身走进里屋,院中的女子躲开凑近的道人,连忙叫道:“陆良生,你等等,一共三只妖怪,刚刚你只除了一只!”
门口,书生侧过脸来,愣了一下,随后笑道:
“呵呵……这里还有比妖怪凶残的,放心,跑不了。”
比妖怪还要凶残的?
闵月柔眼皮跳了跳,余光里,一个蛤蟆衣衫褴褛,屁股焦黑负着手,就那么从她脚边走了过去,像是知道有人在看他一般。
蛤蟆道人蟾眼微抬瞥去一眼。
“看什么看,没见过蛤蟆啊?”
一摇一晃跳上石阶走进对面微开的房门里。
不知是精疲力竭,还是受到惊吓,闵月柔两眼一翻,咚的一声昏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