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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桴     竞月贻香txt下载     竞月贻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4 银枪救命

    但见先竞月空闲的左手骤然伸出,仿佛是采摘一朵鲜花般的随意,便将李惟遥的宝剑夺了过来,远远丢到街角火堆里去了;他右手的纷别去势不停,依然如故,向李惟遥当头劈落。

    李惟遥右手的宝剑被夺,百忙中他左手挥袖一展,一柄尺许长的短枪已凭空出现在了他左手中,拼死去招架先竞月当头劈落的纷别。

    先竞月看清李惟遥手中突然出现的这一柄短枪,心念一动,不禁脱口说道:“庄浩明的‘九命灿银枪’?”这一开口说话,他心中的杀气随之散去,手中的纷别也顿时失去了威力,让这招“独辟华山”停在了半空之中。

    原来那日李惟遥在洞庭湖追杀庄浩明不成,又被江望才座下“三豺”之一的“裁云剑”杨自辽羞辱了一番,事后他愈发想不开,便暗中命人将庄浩明遗失在洞庭湖里的银枪打捞了上来,一直深藏在自己的袖中,誓要以这柄银枪来取庄浩明的性命,替父报仇。想不到此刻鬼使神差之下,杀父仇人庄浩明的这柄银枪,反倒是救了自己一命。

    眼见先竞月的招式略一滞带,李惟遥心知机不可失,立刻往后一个翻身,手中银枪运上了他那“江河倒灌”的内力狠狠挥出,将四下散落的火焰尽数扫荡起来,一齐向先竞月身上砸去。先竞月连忙挥刀荡开扑面而来的火焰,再看这小院内外、长街远近,到处都是急匆匆救火的百姓,哪里还有那李惟遥的踪影?

    眼见先竞月出手相助,眨眼便击退李惟遥一行人,那面具人努力从地上直起腰身,盘膝坐好,这才说道:“多谢少侠的救命之恩,不知少侠如何……”她本是想问对方名字的,但说到这里,眼见先竞月胸前鲜血淋漓,身上的白衣又被烈火烧得不成模样,沾满了草木焚烧后的黑灰,立刻转口道:“不知少侠的伤势是否要紧?”

    先竞月已将纷别收刀入鞘,听她发问,只是摇了摇头。此刻四下都是救火的百姓,在慌乱中吵吵闹闹,他一时间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狼狈,对那面具人说道:“且随我离开此地,稍后有事请教。”

    那面具的面容隐藏在画着蔷薇的乌木面具后,火光之中也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听了先竞月这话,她似乎是在思考这白衣侠士的用意,不禁沉默了片刻,这才淡淡说道:“江海帮帮主李惟遥,九华山的了命禅师,回风谷的落叶剑客,揽花楼的高无情,还有江海帮的左右护法,这些可都是江湖上叱咤风云的一流好手,却连少侠的一招都接不下。似少侠如此神通,不知在下又有什么能为少侠效劳的?”

    自从这面具人被先竞月发现了自己的女儿之身,也便不再用那低哑的声音掩饰,恢复了原本的女声。如今在这喧闹的火场中听来,却也是清脆动听。先竞月脑海中千头万绪,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眼见之前托着她那巨汉,此刻已被烈火烧作了漆黑的一团焦炭,却至始至终都没发出过一声,先竞月心中生疑,微微皱了皱眉头。

    那面具人见先竞月闭口不答,又低声说道:“少侠切莫见怪,今日承蒙少侠援手搭救,无论少侠有任何的吩咐,小女子也当……也当尽力而为,报答少侠的大恩。只是我的这双腿,自我从生下来起,便一直不能动弹……”

    先竞月听到她这话,顿时恍然大悟,难怪这面具人方才一直坐在那巨汉的肩头,即便是烈火焚身也不曾挪动,原来竟是身患残疾,心中不由地又是一惊,甚至比之前发现这蔷薇刺居然是女儿之身还要吃惊。眼见四下的火势在百姓们的忙碌下,已渐渐被控制了下来,先竞月心知此地不可久留,当下也顾不得多言,径直弯腰抱起了那面具人,学那巨汉先前的姿势,让她坐在自己肩头。

    那面具人似乎一愣,过了半响,才极小声地说了句:“多谢……”先竞月举手扶住她的后腰,正待走出院子,立刻又想起一件事。他转身走回小院中,从那了命禅师被劈做两半的残尸旁,将了命禅师从丐帮弟子手上抢来的那一叠银票捡起,随即大步踏出小院,伸手便要把银票递给自己那从火场中救出的妇人,却听肩上的面具人小声说道:“少侠万万不可……”

    先竞月微微一愣,问道:“为何?”面具人似乎在那乌木面具后笑了一笑,低声说道:“少侠的心肠自然是极好的,然而住在这里的都是些穷苦人家,每天可能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有时候或许只是为了几个馒头,就足以让他们丢弃尊严,甚至拼上自己的性命了。所以少侠若是把这么多银票留给这户人家,只怕……”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先竞月却已听明白了,心中顿时一沉,不知该如何是好。肩头那面具人又低声劝说道:“这个世道,单凭少侠和我的这点微末的力量,是挽救不过来的。反正我长居在这岳阳城中,待到此间事了,改天我自然会替他们重新修葺家园,想办法补偿他们的损失。所以少侠此刻也不必担心。”

    先竞月说什么也没料到这个臭名远播的蔷薇刺居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望着她脸上那个勾勒着一朵蔷薇的乌木面具,先竞月心中莫名其妙地一跳,连忙将那叠银票塞到了她手中,脚下大步向街道尽头走去。

    肩头的面具人见先竞月不说话,当即也不再言语,待到先竞月转过两条街道,远离了那喧闹的火场,宁静的夜色中,那面具人又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少侠这一路带我同行,我却还戴着这么一个面具,真是太失礼了。我看这面具还是摘下来得好。”说着,她在先竞月肩头微微一动,便已将脸上的乌木面具摘了下来。

    黑夜中先竞月也不敢去看她的脸,当下微一定神,依稀回忆起来时的路,便施展开轻功,向那间和言思道约定的茶棚方向而去。

25 少女心思

    先竞月带着肩上的蔷薇刺回到和言思道相约的茶棚时,已近二更时分,这茶棚自然早已打烊多时。他白日里看得清楚,这茶棚乃是由一间民房所改建的,只是在当街搭了个棚子卖茶,当下他走到那民房外,伸手轻叩民房的木门。

    不过片刻工夫,一个满脸睡意的白发长须老者已拉开门来,嘴里喃喃骂道:“哪家的孩子打扰老夫睡觉,大半夜乱敲什么房门?”

    先竞月看也不看这老者一眼,径直撞门而入,同时伸出左手一扯,已将那老者颔下的长须一把抓落。那“老者”直疼得哇哇大叫,顿时跳起一尺多高来,嘴里大骂道:“有这个必要么?”这一开口,却分明就是那言思道的声音。

    先竞月一时也懒得理会他,眼见这民房里便只有一间屋子,不过一床一桌外加一条长凳,布局简陋到了极致,当下他只得将肩头的蔷薇刺缓缓扶下,将她放到了床上。

    此刻这房间中只点着一盏煤油小灯,豆大的火苗在灯芯上不停摇晃。先竞月一路上只是听到这蔷薇刺的声音,似乎是个妙龄女子,直到此刻,才看清眼前这个少女的庐山真面目。只见这少女不过二十岁左右年纪,又或许还要年轻些;蓬松的秀发在头顶上随意挽了个结,斜插着一支乌木钗;秀发之下一张清瘦的脸颊不施脂粉,却也是白皙透明,仿佛太久没有见过阳光似的,反而将她脸上那两道淡得出奇的秀眉衬托得清晰可见;她眉下是一对清澈透亮的双眼,当中却依稀透露出一缕淡淡的哀怨。

    那少女见先竞月这般端详着自己,知道他终于看见了自己的模样,不禁脸上一红,将头低了下去,嘴里轻声说道:“少侠,你的伤势……”不料话刚说到一半,旁边扮作白发老者的言思道已大声说道:“竞月兄,你这是把哪间楼里的姑娘给抱了回来?啧啧啧,别怪老夫话说得难听,寻常至极,当真是寻常至极!你若是有此爱好,还是让老夫陪你重新出去逛逛,似这般普通的货色,这岳阳城满大街都是。”他一面说话,一面用力抚摸着自己的下颚,显是方才被先竞月强行扯掉假须,这才弄痛了下巴。

    那少女听言思道的这番话虽然没有挑明字眼,但言下之意分明是将自己当成了青楼女子,而且还说自己的姿色普通至极,也不知道这白发老头是故意调侃还是当真这般认为,一张白皙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当下她狠狠瞪着言思道,脱口骂道:“你……你这老头……简直胡说八道!”

    先竞月深知这言思道口无遮拦,嘴下更是从不饶人,一时只得打个圆场,向那言思道低声喝道:“休要胡说,倒茶去。”言思道伸了伸舌头,笑道:“老夫像是端茶倒水的人么?竞月兄,你可别以为自己的武功略胜于老夫,便能恣意凌驾于老夫之上。”

    那少女方才被言思道的话语所气恼,一时倒也没注意,此刻听他再一次叫出“竞月兄”这个称呼,不禁脸色微变,向先竞月问道:“你……少侠莫非便是先竞月,鼎鼎大名的‘江南一刀’竞月公子?”

    先竞月当即点了点头,说道:“我便是先竞月。”他伸手指着言思道,又说道:“这位是……是我朋友。”他这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这言思道。

    那少女听他开口承认,嘴里淡淡地“哦”了一声,眉宇间却隐隐露出一丝失落之情。旁边的言思道看得清楚,顿时捕捉到了她这一神情,不禁笑问道:“怎么,知道这位少侠便是大名鼎鼎的先竞月,你似乎有些失望了?嘿嘿,你这小姑娘心里一定有鬼,竞月兄,依老夫看来,这小姑娘多半是对你……”听他说到这里,那少女脸色已是大急,连忙抢着大声说道:“竞月公子的大名小女子早有耳闻,只是……只是想不到他原来是这般模样。”

    那言思道却不肯放过她,继续追问道:“哦?那依姑娘之见,这先竞月又应当是什么模样?莫非眼下这个竞月公子,却和你心中朝思暮想的竞月公子不太一样”

    那少女直气得差点从床上摔了下来,忍不住怒道:“你这老头简直胡说八道!什么朝思暮想?江湖中人人皆知,竞月公子和谢三小姐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今日我见他……”她说到这里,突然闭上了嘴,狠狠瞪了那言思道一眼,说道:“我又何必要理睬你?”

    言思道夸张地“哦”了一声,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竞月兄,看来你如果暂时还不想解除与谢三小姐的婚约,那眼下便只好‘还君明珠双泪垂’了。”

    眼见那少女被言思道戏弄得浑身发颤,显是气到了极致,先竞月也不知自己该当如何接话,只得干咳一声,连忙带开话题,说道:“我便是来寻访谢贻香的下落。姑娘若是知情,还请告知。”

    那少女听先竞月提及正事,只得强压下心中怒火,缓缓收敛心神。她又狠狠地瞪了言思道一眼,这才转头望向先竞月,嘴里淡淡地说道:“方才得知少侠便是那名动江湖的竞月公子,小女子便已猜到一二。不错,我的确曾见过谢三小姐一面,当日她和庄神捕两人被李惟遥率众围困在岳阳府衙里,恰好是小女子已‘飞鹊’机关术助他们离开,而庄神捕所去的地方,正是龙跃岛。”

    先竞月听到“龙跃岛”这三个字,心中不禁一震,原来刑捕房的此番西行果然与洞庭湖的江望才有关,之前言思道的推测竟是分毫不差。虽已从这蔷薇刺嘴里得到了证实,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地追问了一句:“江望才的龙跃岛?”

    那少女点头说道:“正是。那日庄神捕执意要前往洞庭湖上的龙跃岛,在场的谢三小姐和岳阳府尹陆正堂大人都是劝不住他。我虽然私底下与庄神捕有些来往,但也不知他此行的目的。最后谢三小姐便同庄神捕一并骑上了‘飞鹊’离开,之后便再也没听到他们的任何消息。”

    想不到如今终于打探到谢贻香的下落,先竞月却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看来自己这趟湖广之行,终究还是牵扯上了洞庭湖的江望才。再想到明日便是言思道和“虎行天下”路呈豪所约定的时间,要前往那洞庭湖的龙跃岛行拜山之礼,原来所有的这一切,倒是尽在这言思道的掌控之中了。

    当下先竞月抬眼望向那言思道,言思道也变作了一脸的严肃,只是盯着那少女手中的乌木面具。眼见那面具上勾勒着一朵朱红色的蔷薇,他不禁舔了舔嘴唇,微笑道:“如此说来,这位姑娘便是大名鼎鼎的‘蔷薇刺’了?”

    那少女听言思道发问,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冷冷地白了他一眼,爱理不理地说道:“是又如何?”

    言思道沉吟道:“你若真是蔷薇刺,那这事便奇怪得紧了。”

26 寒山面壁

    说完这话,言思道不经意地摸出腰间那柄漆黑的旱烟,装一锅烟草点燃,自顾自地吸起烟来。

    那少女见他吞吐之间,整个屋子里已是烟雾缭绕,心中更是厌恶到了极点。一旁的先竞月当即说道:“要吸烟,便出去。”

    言思道却是置若罔闻,反而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要知道这间屋子的陈设本就简陋,能坐人的地方不过是一张床和一条长凳,此刻先竞月将那少女放到床上,自己又占据了一条长凳,言思道便只能席地而坐了。

    那少女当下也不理睬言思道,对先竞月说道:“方才多谢竞月公子出手相救,公子的伤势当真不碍事?说来惭愧,也不知李惟遥那些人是从哪里听来的流言,非要说我手里有什么庄浩明留下的宝物,倒是奇怪得紧。”

    先竞月听了这话,不禁略感尴尬,李惟遥他们之所以前去为难蔷薇刺,却是眼前这个言思道搞出来的花样了。然而要不是靠言思道这番举动,只怕此刻自己还见不到眼前这个少女,自然更打探不到谢贻香的下落。

    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要化解眼下这场尴尬,还是只能靠这言思道了。当下先竞月见言思道依然沉默不语,只是坐在地上吞云吐雾,便抬脚轻轻踢了他一下,问道:“此事如何收场?”

    烟雾中那言思道随口说道:“此事容易,只需再放出风声,说庄浩明当日的确给了蔷薇刺好处,所谓的宝物,便是他把浑身上下六十七年的功力尽数传给了蔷薇刺。如此一来,看谁还敢来找麻烦。”

    那少女倒是极是聪颖,听先竞月和言思道两人这一问一答,顿时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原来这岳阳城里之所以突然出现和自己有关的流言,引得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源头却是眼前这两个人。试想这先竞月年轻有为,为人又极是行侠仗义,倒不像是心怀诡计之人,能想出这等缺德法子来逼自己现身的,多半还是这个嘴不积德的白发老头。

    当下她不禁又瞪了那言思道一言,继而转向先竞月,微微苦笑道:“原来如此,这般说来,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那沉思中的言思道听到她这句“不打不相识”,顿时灵光一闪,竟然从地上跳了起来,嘴里大笑道:“老夫明白了,原来墨寒山那家伙如今仍在天山面壁!”

    这话一出,床上那少女的脸色立时大变,脱口说道:“你是……你是什么人,你如何得知……?”先竞月虽不明白言思道为何突然提及这“墨寒山”的名字,但眼见这少女的神色,当即也猜到了些许,有些惊讶地问道:“姑娘是墨寒山门下?”

    那言思道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嘴里立刻滔滔不绝,侃侃道来:“既然墨寒山仍在天山面壁,也便是说他至今还没参悟出破解之法,所以不得不遵守之前的约定,不能涉足这天下之事。而至于这位姑娘,这些年来你之所以化名‘蔷薇刺’,先后诛杀了好几个清廉的朝廷官员,原来却是在清理门户。”

    说到这里,他不禁凝视着那少女的双眼,仿佛要将她的内心看穿似的,嘴里继续说道:“墨寒山既然不能僭越入世,那他门下的弟子自然也不能涉足红尘。然而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要知道你们这一脉,其实早已四分五裂、名存实亡了,即便身在墨寒山门下,也有些弟子耐不住寂寞,要到俗世中来一展抱负,甚至入仕为官。哼,回想那些死在蔷薇刺手下的官员,哪个不是明如镜、廉似水,两袖清风,一穷二白?他们的这般做派,岂不正是你们墨寒山一脉的行事准则?”

    眼见那少女被这一番话说得满脸变作死灰之色,自然是言思道所言非虚了。想不到震惊朝野数年之久、让朝廷捕快和江湖势力三番四次无功而返的“蔷薇刺”一案,此刻居然在这简陋的房间中,被言思道只花了一锅烟的工夫,便就给勘破了。先竞月惊讶之余,不禁心道:“原来所谓的蔷薇刺一案,却是墨家的私人恩怨了。”

    要知道言思道所谓的墨寒山一脉,正是那春秋时期的墨家,在岁月中所流传下来的分支。昔日的墨家祖师爷墨翟,和公输班、王诩二人本是同门师兄弟,三人联手,这才共同创立了墨家。后来墨翟去世,王诩又隐居到鬼谷改习道术,公输班便一人肩负起了墨家重任,让墨家一脉不断代延传了下去。所以当今世人只要说起墨家,首先想起便是公输班的机关消息术。

    后来直到汉朝时期,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墨家这才衰落凋零,门下弟子纷纷自立成派,然而大多数都随着时光消亡殆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到当今传到墨寒山这一代手里,几乎是墨家一脉仅存的一支独秀了,而以墨寒山为首的这批墨家弟子,素来以兼爱天下为己任,积极入世治世。后来却不知因何原因,墨寒山连同他门下的所有弟子一夜之间尽数隐匿了起来,从此再不过问天下之事。直到今日,江湖上已有十多年之久不曾听到这“墨家”的音讯了。

    此刻听完言思道的这番说辞,先竞月这才有些明白那墨家隐匿的缘由,似乎是那墨寒山被什么约定给羁绊在了天山,以致无法涉足红尘,所以整个墨家才销声匿迹了这许些年。而死在蔷薇刺手中的那些清廉官员,都是违背墨寒山的意愿私自入朝为官的墨家弟子,所以这少女化名蔷薇刺杀人,乃是替墨家清理门户了。

    他不禁又回想起了方才火场中少女身下的那个巨汉,那巨汉的浑身上下一直包裹在黑布里,至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联想到墨家的本事,只怕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说不定便是由墨家机关消息术所制造的器械。

    先竞月思索间,床上那少女面若死灰,一双手死死扣住被子,连被套都给她抓破了。只见她狠狠地盯着言思道,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又如何会知道我们这么多事?”

    言思道嘿嘿一笑,低头吸了一口旱烟,嘴里漫不经心地说道:“本来老夫还想不到这些,只不过姑娘手里的这个面具,却是将你们尽数出卖了。蔷薇者,以刺闻名于世,有道是‘众花无心,蔷薇有刺’,岂不正是墨家那‘以己之痛,鸣警世人’的宗旨?再加上这面具乃是由乌木所制,你头上此刻又佩戴着一支乌木发簪,和墨家当年号令群雄的‘巨子令’是一般材质。所以老夫便以‘墨寒山’的名头来诈你,一试之下,果然被我料中了。”

    原来眼前这白发老头不过是根据细节做出的猜想,不料自己一时不慎,居然上了对方当。那少女的面色兀自阴晴不定,再一次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言思道却不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有道是‘墨守成规,非攻亦攻’,江湖上都说墨寒山‘一诺千金’,倒不是指他随便说上一句话便能换得千金,而是指他的门下一旦与人做出承诺,便要出面守护所承诺之物,世代相守,至死不休。这不但是墨家的生财之道,更是生存之道。”

    说到这里,他不怀好意地望向床上的少女,嘿嘿笑道:“眼下既然有墨者现身于这岳阳城中,唯一的解释便是墨家曾经与人定下了承诺,这才要长年守护在此。不知姑娘你所要守护的究竟是何物?又是和这岳阳城中的谁立下过承诺?嘿嘿,老夫便是不得而知了,是不是那洞庭湖的江望才?”

    那少女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面对眼前这个妖孽般的言思道,已彻底放弃了挣扎抵抗。只听她缓缓说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又何必来问我?”

    言思道却不再逼问床上的少女,目光闪烁间,他突然转开话头,悠悠说道:“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回想起来,大约还是十几二十年前——那时就连眼下这皇帝老儿,都还没来得及一统天下——在长城的嘉峪关上,老夫和那墨寒山,倒是有过一面之缘。”

    他这话出口,先竞月倒还不觉得怎样,那少女却陡然从床上跳了下来,却因为双腿不便,径直摔倒在地。只见她双手发力,挣扎着从地上抬起头来,脸上居然露出一丝狰狞之色,向言思道嘶喊道:“你……你……你……”情急之下,她一口气接不上来,这句话居然怎么也说不出口。

    言思道走到那少女面前蹲了下来,和她脸对脸,露出一副莫测高深的笑容,柔声说道:“你猜得一点也不错。墨寒山这些年来之所以躲在天山面壁,便是因为老夫。”

27 路遇劲敌

    夜色越发浓厚,岳阳城中已是一片宁静。就在那空旷的街道上,先竞月和言思道并肩而行,相互间沉默不语。

    方才在那茶棚后的民房内,被称为“蔷薇刺”的那少女得知眼前这言思道便是那让墨寒山闭关至今的元凶,差点没当场气晕过去。她说什么也不肯与这个“师门仇人”共处一室,坚持要选择离开。先竞月见她腿脚不便,身上似乎又受了些轻伤,当此深夜之中,如何放心将她一个弱女子放到街上?

    既然这少女不愿与仇人共处,深夜中又不能让她独自离开,那便只能自己走了。当下先竞月只得和那少女作揖道别,带着言思道一同从房间里出来,并肩行进在空旷的街道上。

    先竞月本就少言寡语,往往一整天都说不上几句完整的话,而言思道一路上只是兀自抽着旱烟,一锅接一锅不停吞吐烟雾,也不开口说话,所以两人才相顾无言,沉默至今。

    方才在那茶棚后的民房中,先竞月亲耳听到言思道和那墨家蔷薇刺的那一番对话,不禁愈发摸不清这言思道的深浅。

    当时面对蔷薇刺,言思道本就扮作了一个白发老者的模样,又一口一个“老夫”自称,所以当他承认自己是墨寒山的故人时,那少女还不觉得如何,先竞月却因为他的年纪生出了疑惑。

    要知道这言思道一直以易容后的模样示人,模样千变万化,自己虽没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但凭直觉也知道,这言思道最多也就是个青壮之年,其年纪或许超过三十岁,但也决计不可能超过四十。若是按他和蔷薇刺两人的说法,十几二十年前这言思道不过才十来岁年纪,又如何能在长城的嘉峪关上,将那成名已久的墨寒山制服,还逼墨寒山立下了什么面壁天山的约定?

    眼见那言思道已是接连不断的第三锅旱烟,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是沉重,似乎遇上了极大的难题。先竞月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本以为这言思道城府极深,多半自己这一问多半是敷衍了事,不料话音刚落,言思道竟是毫不犹豫,张嘴便回答道:“墨之守御天下无双,如今墨者现身岳阳,自然是与人定下了守护之约。方才我用言语试探,看那小姑娘的神情,她在岳阳所要守护的东西,多半便是和那江望才有关了。眼下我们既然要对付江望才,就必须要弄清楚一切与江望才相关的人和事,所以这一路上我都在思考墨者蔷薇刺和江望才之间,究竟立下了怎样的守护之约”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抽了一口旱烟,却又展颜笑道:“竞月兄倒也不必紧张,此番我们的对头,毕竟只是江望才一个人罢了。其他的人即便不是朋友,也是墙头草两边摇摆的中立派。有道是‘携手好朋友,拉拢中立派’,我们要做的,便是将他们全部联合起来,在关键时刻齐心协力,剑指洞庭湖。我可不会因为他们的过去或者现在曾与那江望才有过暧昧,便一棒子将他们打作了敌人,那岂非是愚蠢至极?”

    耳听这言思道对自己如此坦诚,先竞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似乎甚是欣慰,却并不开口回答。身旁的言思道叹了口气,又说道:“看来是我多嘴了,动脑子的事还是留给我来。竞月兄,明日我们便要前往洞庭湖,赴路呈豪的拜山之约,届时还要仰仗你的神威。此刻夜色已深,我们还是早做歇息得好。”

    先竞月一时想得有些入神,被言思道这一提醒,才记起明日和路呈豪订下的洞庭湖拜山之约,心绪不由地一沉。当下言思道已敲开路边的一间客栈,吆喝睡眼朦胧的店小二要了两间上房。先竞月此刻哪还有心思休息,一进到房中,便急忙抓紧时间盘膝运功,将自己一身的内息调匀。

    先竞月的刀法本就是以杀气驾驭,功夫偏重于精神一道。他这一盘膝运功,不到片刻间便已恢复了神采。待到他运功完毕,顿时神清气爽,胸口被那了命禅师所留下的伤口也已结疤,他便换洗了一身干净的白衣,推门而出。但见天际泛起一线鱼白肚,已近寅时时分,离所约定的拜山只剩两个时辰不到的工夫。

    那言思道仿佛根本就没休息过,此刻又扮作了那“萧先生”的老穷酸模样,正坐在客栈的大堂里猛吸着旱烟,面前放着半碗喝剩的稀粥,还有一盘荤素各异的包子。眼见先竞月出来,他便招呼道:“竞月兄早。”

    先竞月点了点头,也在言思道那张桌子前坐了下来。此时天色还未明亮,客栈大堂上除了睡眼朦胧的店小二趴在一旁,便只有他们两人。先竞月当下也不多言,先吃了个肉包,又盛了一碗香浓的稀粥,正要举碗入口之际,猛然间只觉心头巨震,无端迸现出一丝恐惧来。

    言思道却没感到丝毫异常,眼见对面的先竞月脸色突然发白,一碗稀粥在他手里,如同煮沸了似的不停冒出气泡,不禁笑道:“莫非竞月兄还挂记着你那未过门的谢三小姐,所以精神有些不佳?”

    耳听言思道出言调侃,先竞月一时间竟然不敢分心回答。当下他只是死死地盯向店外,猛然丢开手里那碗稀粥,倾倒得满桌都是;而他的右手,已按住了腰间的纷别。

    言思道这才知道有些不妙,连忙也顺着先竞月的目光向店外望去。但见随着天色渐亮,街道上已有零零散散的行人,分明是准备做早市生意的商家。就在街道这些行人当中,清晰地凝固着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逐渐变得越来越大,竟是一高一矮的两个人,正用极其缓慢的速度,往先竞月和言思道所在的这间客栈走来。

    只见这两个身影由远及近缓缓行来,其间仿佛等待了一个轮回,竟是说不出的漫长。待到他们来到客栈门外,言思道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这才看出这两个身影乃是一个老者和一个少女。

    先竞月的一双眼睛此刻正盯住那个高瘦的老者,心中原有的一丝恐惧,此刻就好比是水面的涟漪一般,已逐渐扩散开来。须知他刀法的精要便在于“杀气”二字,只要杀意一生,杀气即出,以杀气驾驭的纷别,所到之处神佛难挡。然而此刻这个老者分明便是冲自己而来,可是先竞月心中却连一丝一毫的杀意都没有,更别说以杀意生出杀气。

28 透骨之寒

    先竞月出道至今,即便是面对刀王、谢封轩和希夷真人这些个顶级高手,也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无论对方的修为有多高,只要是人,就一定能被杀死,他的心中也自然可以生出杀意。却不料如今在这湖广的岳阳城中,居然平白无故地遇到这么一个老者,让自己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心头的杀意,先竞月额上已隐隐现出冷汗,世间上怎会有如此莫测高深的怪人?

    眼见那一老一少缓缓抬步,似乎是要踏进客栈来,动作却十分缓慢,似乎他们身上一分一毫的行动,都要经过好长时间的考虑,这才小心翼翼地动弹。那街道上仅有的几个行人见了两人这般模样,纷纷退避三舍,相互低声叮嘱道:“龙女和太白金星来了……”

    客栈中的言思道听到“龙女和太白金星”这两个名号,顿时大感兴趣。前日在净湖侯府中,他还曾与那章老太爷定下三日之期,期限一到,便要将杀害章老太爷二公子的凶手交给章老太爷,这才换来章老太爷的应允,答应陆小侯爷的欠款再拖三天时间。此刻眼见这两人居然主动现身,而且还找上门来,言思道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岳阳城传说中的“龙女”和“太白金星”,兴奋之下,多少也有些紧张。

    那一老一少足足花上了半柱香的时间,这才终于踏入客栈之中。两人刚一进门,旁边酣睡的店小二便莫名地被惊醒,待到看清来的两人,顿时打了个冷颤,吓得躲进客栈后的厨房。言思道此时已看得清楚,这一老一少中的那个少女不过十多岁年纪,宽大的白衣拖在地上,齐腰的黑发掩盖住大半面容,弄得形貌极其诡异,令人一见生畏;而少女身旁的那个老者,身形却是一片模糊,就连衣服鞋袜都看不清楚,更别说是五官面貌。

    既然这个老者明明就在眼前,自己又怎会看不清他的模样?言思道忍不住揉了揉双眼,待到确定不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后,他当即大是惊疑。然而他转念一想,这个身形模糊的老者便是岳阳城百姓嘴里说的什么“太白金星”,那岂不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了?顿时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伴随着言思道的这一笑,那老者的身形微微一震,在朦胧中转过头向言思道这边望来。虽然没人看得清这老者的神情,但分明也能感觉到他对言思道这一笑似乎有些诧异。

    就连先竞月也不禁有些诧异。要知道此刻即便是他自己,在这神秘老者的面前也倍感吃力,非但要压下心中那一丝莫名的恐惧,还要集中精神提起杀意,浑身上下如何敢有丝毫的大意?可是为何这言思道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能在这老者的压力下悠闲自得,还能张嘴笑出声来?

    那言思道似乎知道众人此刻心里的诧异,突然微微一笑,曼声吟道:“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他这句话乃是六祖慧能有名的佛偈。据说当时法性寺主持印宗法师讲经,眼见风吹幡动,一僧说是风动,一僧说是幡动,为此争论不已。六祖慧能便说出了这句流传千古的佛偈:“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当场令众人大惊。其意思便是说这世间的万物皆是虚幻,所有的事物本是由人心而生。人心不动,万物不动。

    此刻言思道将六祖慧能这句佛偈曼声吟出,竟仿佛是有质之物,一举穿透了那老者铺天盖地的神通。但见迷雾中老者身形微一抽搐,脚下已不由地退开一步。

    随着老者这一退却,先竞月只觉神识清明,胸中压抑的恐惧顿时一扫而空。他当即站起身来,扬声说道:“两位来此为何?”

    听得先竞月发问,那老者却并不出声。倒是老者旁边的少女突然抬起头来,用她那双漆黑的眼睛凝视着先竞月,嘴里咯咯地怪笑起来,一字一句地念道:“光明焚尽皆清净,常乐寂灭不动咒。尔等犯了杀生之戒,我奉龙王旨意,特来赠你一物。你接是不接?”

    说着,那少女缓缓卷起自己右手的衣袖。但见她衣袖下那纤小的右手中,分明正握着一支女人的断掌。

    先竞月看得清楚,少女手中那支断掌的断口处,居然还覆盖着一层皮肉,和整支断掌的肌肤浑然融为一体,看不出有任何断裂的伤痕。竟仿佛是瓜熟蒂落、自行脱落下来的一般,心中不禁大是惊诧。

    却听身旁的言思道突然放声大笑,高声说道:“接!老夫自然要接!”

    如今那言思道已装扮回了“萧先生”的一副老穷酸模样,是以面对外人,一开口便自称“老夫”。然而他平素与先竞月私下交谈,都是以“我”自称,由此可见,这言思道的年纪确也不大。

    伴随着言思道这句“自然要接”,那老者的身形似乎变得更加飘忽,脚下又缓缓地退开了一步。他身旁的白衣少女上前一步,嘴里继续怪笑着,将手中的断掌慢慢放在了地上。

    言思道此刻已站起身来,抢上两步拦在先竞月前面,看摸样当真便要去拿那支断掌,先竞月急忙低声喝道:“你退开。”

    那言思道背对先竞月,嘴里满不在乎地笑道:“竞月兄莫非以为这两个人是来找你的?错了,错了,他们可没那个胆量。真要下手,也只能对老夫下手。”说着,他伸手指向那个白衣少女,大声说道:“既然是冲着老夫来的,倒也不必遮遮掩掩。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看看你们又能把老夫怎样。”

    先竞月深知这言思道的本事,更深知他的为人,此刻言思道既然敢替自己强出头,自然有他的把握。当下他也不再阻拦,右手微一发力,腰间的纷别已被缓缓拔了出来,轻轻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一时之间,纷别出鞘,整个客栈的大堂中都弥漫起一股透骨之寒。

    然而那白衣少女似乎根本就不在乎,眼见言思道站了上来,便用一双呆滞的眼睛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他;她的双唇不停地上下翻动,似乎在念叨什么咒语,却没发出丝毫声音。

    先竞月心念一动,暗道:“是传音秘术。”此刻言思道正背对着自己,他一时也看不到言思道的神情。不过片刻工夫,只见言思道的双肩开始有些颤抖,竟似招架不住,先竞月只得抓起桌上的纷别,伸脚踢开桌子,便要挺身上前。

29 必死魔咒

    却见那白衣少女的脸色陡然大变,原本苍白色的脸上,居然泛起一片青绿色的光芒,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那两片嘴唇更是白得看不出一丝血色,上下翻动得更是厉害。

    眼见这一变故,先竞月虽不明所以,但看这形貌显然是言思道占了上风,正不知作何处理,忽觉心中的恐惧又是莫名地一动,却是少女身旁那个一直看不清面容的老者,已然飞身上前,向自己直扑过来。

    要知道自从这一老一少两人出现至今,先竞月惊惧之下,神识便一直处于巅峰状态。此刻眼见那老者突然出手攻向自己,他当即左脚踏上一步,右手纷别自上而下凌空劈落,使出了他那招霸绝天下的“独辟华山”。然而招还未发,猛听言思道开口喝道:“当心!”

    先竞月此刻虽然无法提起杀意,但这招“独劈华山”的威力犹存三分,一招出手,纷别当空划落,又岂是言思道一句话便能叫停的?伴随着言思道的话音落处,先竞月的刀也随之劈落,却是劈了个空。

    他这招从未失手的“独劈华山”,此刻居然在这岳阳城的一间小客栈里阴沟翻船,一刀劈了个空。而之所以纷别无功,竟是那老者根本就没动弹过,此刻依然站在进门处的原地;先前所见的这老者扑向自己出手,竟是先竞月心中生出的幻象。

    须知无论那老者是何种神通、何种手段,似先竞月这般绝顶高手,原本不该被此类蛊惑人心的幻术所迷惑。但一来先竞月毕竟年纪尚轻,功力不纯;二来因为提不起杀意,导致他心生恐惧,从而影响了判断;三来也是担心前面言思道的安危。所以他才一时不慎,着了对方的道。

    然而但凡是绝顶高手之间的交战,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足以造成满盘皆输的溃败。如今先竞月这全力的一刀劈空,“精”、“气”、“神”三者正是新旧交替不济之际,可谓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导致破绽外露,大错铸成。若是对方趁机出手,他根本就避无可避。

    先竞月身陷困境,一时间但觉心中一空,万念俱灰。谁知那老者居然平白无敌地放过了这个绝好的机会,根本就没趁机向他出手。反倒是前面的言思道发出一声低呼,继而踉踉跄跄地退开几步,后背径直撞靠在一根柱子上,嘴里大叫道:“原来是你!”

    伴随着言思道这一退却,那白衣少女的脸色也随之松懈了下来。只见她那满头长发的末端尽是坠落的汗珠,如同刚刚浴水而出,随即转身便往店外跑去,再不敢多停留一刻。而她身旁的老者似乎在朦胧中笑了一笑,也随着白衣少女飘然离去。这神秘的一老一少如同来时般无影无踪,眨眼便没了踪影。

    先竞月惊恐之下,居然提不起要去追赶的念头,急忙前去照看那言思道。只见言思道满脸苍白,不见一丝血色,嘴里仍不住重复着刚才那句话:“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先竞月连忙定下神来,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沉声说道:“怎样?”说着,手中已暗暗运上内息,助言思道平定心神。言思道得他真气相助,顿时便已回过神来,挤出一丝苦笑,说道:“倒也无妨。”

    先竞月见他眉宇间泛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惶之色,和他平日里那种漫不经心的神色判若两人,心知情况绝不简单,正要开口再问,言思道已摇头苦笑道:“竞月兄不必惊慌,这世上还没人杀得死我。”

    先竞月见他居然还有心思说笑,心中略微一松,皱眉道:“你究竟怎样?”言思道扶着桌子缓缓坐了下来,颤抖着双手装了一锅旱烟,取火折子来点了好久,这才将旱烟点燃。他深吸了两口烟,这才说道:“想不到我也有大意失荆州的一天,方才一不留神,竟然着了对方的道,真是丢脸至极。”

    待到又吞吐了几口浓烟,他继续说道:“方才那小女孩对我施展秘术,却被我尽数反弹回去,全部如数奉还,眼看便要奏效。谁知那老家伙却突然使诈,用幻术蛊惑于你,造成向你出手的假象……嘿嘿,我是怕竞月兄一时中计失手,此后我独自一人孤掌难鸣,这才分心提醒,同时也留着三分心智防止那小姑娘的反击。谁知……”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陪”了一声,又接着说道:“谁知那对我施展秘术也好,对你施展的幻术也罢,至始至终,竟然都是由那老家伙施展出来的,至于那装疯卖傻的小姑娘,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引人耳目的幌子。我一时不查,没防着那老家伙会对我下手,这才被趁势而入,终于着了他的道。”

    先竞月听他说出这么一大番话,脑海中映照刚才的情形,原来那同来的一老一少两个人,老者才是当中的关键,所谓的“龙女”反倒是个陪衬,目的便是要将老者的光华掩盖下去,以便他伺机出手偷袭。那言思道一边吞吐着烟雾,一边又恨恨地说道:“‘天露神恩心法’,果然名不虚传。想不到这小小一个岳阳城中,居然汇集了这许多有趣的东西,当真是越发变得热闹了。”

    先竞月听到这“天露神恩心法”几个字,脱口问道:“是神火教?”言思道点了点头,低头深吸了一口旱烟,淡淡地说道:“想不到除了墨寒山一脉的势力,如今就连公孙莫鸣的神火教也横插一脚。哼,这洞庭湖果然是好深的一湖水!”

    从方才那神秘老者和先竞月点到即止的交手来看,他已心知自己不是敌手。眼见局势已是越来越凶险,再回想起那两千万两在湖广遗失的军饷,前路更是一片茫然,一时间先竞月不禁生出一丝彷徨。当下他却也顾不得其它,只是望着神情萎靡的言思道,继续追问道:“你到底受了什么伤?”

    言思道眼见自己终究没能转移开自己中招这一话题,只得苦笑着望向身前的地上。

    那地上放着白衣少女留下的那支断掌,此刻似乎正散发着一股诡异的死亡之气。只听言思道淡淡地说道:“方才我被那老家伙施下了必死的诅咒。在今夜的三更时分,便会被这支断掌给掐死。”

30 巨灵神威

    因为岳阳城里突然流传的“蔷薇刺得到庄浩明遗物”一事,惹得附近的江湖人士尽数赶到了岳阳城洗劫的松萃楼,弄得那松萃楼的唐老板焦头烂额。好容易等到李惟遥等人出现,才将这些江湖人士引得离开了自己的酒楼,落了个清静。唐老板一直忙到大半夜,刚一处理完店里的事,他便派人打听到了先竞月和言思道的落脚处,遵照约定急乘马车忙赶了过去,要陪他们去赴今日那洞庭湖的拜山之约。

    当唐老板黑着一双眼圈来到先、言二人所住的客栈时,两人恰巧收拾完了行装,正要启程出发。眼见唐老板如约前来,三人都不禁松了口气,当下众人相互寒暄了几句,便一同上了唐老板乘坐的那辆镶金马车。

    要知道这唐老板是岳阳城里的老油条了,他虽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却始终逃不开自己江湖人的身份,少不得要引来些江湖上的麻烦。所以这唐老板在岳阳一带素来是以中间人的身份出现,在湖广的各方势力里尽量保持着中立,哪一方势力都不敢去轻易得罪。然而如今他却一反常态,居然主动和先竞月、言思道二人走近,倒也有他的原因。一来他这个“萧先生”一见如故,同是爱烟好画之人;二来很自己借给陆小侯爷的那十万两银子,毕竟还是要在这个老穷酸的身上讨着落,所以倒也不愿怠慢了他们,一路上殷勤得紧。

    一时间但听健马嘶鸣,车轮滚动,唐老板的马车已向岳阳城西面疾驶而去。马车内唐老板一面抽着言思道送他的那袋“吞火烟”,一面将他对洞庭湖江望才的所知所闻,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先竞月和言思道两人。

    原来这天下还未一统之时。这洞庭湖的江望才便已坐拥湖广,名声在外。因为他当年的名头太大,不仅有众多江湖中人慕名前来拜访,更有各方逐鹿中原的义军势力前来争取他,当今皇帝也是其中之一。这江望才虽然割据一方,却不思进取,只想湖广称王,不愿却趟天下一统这趟浑水。所以为了让自己的洞庭湖一脉置身事外,江望才才定下了这所谓的洞庭湖拜山之礼,其规矩之严苛,可谓前无古人了。

    如今这拜山之礼,乃是从岳阳城西面的洞庭湖东畔开始,正是以往那座岳阳再楼往南数里之处的湖畔。全程共有三道机关、三道难题和三位高手,合计九道关卡,拜山之人须得尽数闯过,才可到洞庭湖上的龙跃岛面见江望才。然而当中最不合情的便是,拜山之人一旦开始了第一关,便再也不能回头,只要还剩下一口气,说什么也不能半途而废,中途退出。倘若路上反悔,洞庭湖门下便要视作违约诛杀。是以自从这拜山的规矩定下来开始,江湖中便再没有人敢去打扰江望才,十多年来只有一两个人因为开罪了洞庭湖门下,仇怨无法化解,不得不去行这拜山之礼,打算面见江望才化解恩怨,却连这洞庭湖东岸的第一道关卡、也是三道难题中的第一道难题都没能通过,败在了守关的“巨灵神”手下。

    唐老板说到这里,见言思道丝毫不以为意,便耐心解释道:“老兄莫要怪小弟多嘴,那驻守湖畔第一关的巨灵神虽是个不会武功的莽汉,却是身高丈许,天生神力,据说他双手可以各提一头壮牛,脚下来去如风,连续走上数里也是气不喘面不红。他便是这洞庭湖拜山三道难题中的第一个难题,拜山之人必须赤手空拳,硬接这巨灵神的一百零八拳才能过关。”

    言思道此时仿佛已将自己中了那“女龙诅咒”的事尽数抛诸脑后了,他见先竞月的脸色还有些担忧,反倒去开解于他,笑着问道:“怎么,莫非竞月兄听到那巨灵神的名号,有些害怕了?”

    先竞月听他发问,倒也不愿遮掩,摇了摇头,说道:“接不下。”他这话分明是直言不讳,说自己接不下那巨灵神的一百零八拳了。一旁的唐老板连忙说道:“竞月公子威震天下,只需刀一出鞘,立马便可取了那莽汉的性命。然而若是赤手空拳,硬碰硬去接那巨灵神的一百零八拳,莫说是竞月公子,只怕这天下间也真没几个人能做到。更何况从来就没有人闯过这洞庭湖拜山之礼,所以除了这巨灵神镇守的第一关,后面的关卡是如何艰难,却是不得而知了。”

    先竞月听到这话,不禁傲气一生,嘴里却只是淡淡地说道:“只管一试。”旁边言思道说道:“硬接倒也不必。既然这拜山的第一道关卡只是三道难题中的一道,又不是真正的武功较量,只需化解开这一难题即可,当然有取巧的法子……”他话还没说完,便听马车外传来一声如雷般的大喝之声,几乎响彻了整个洞庭湖。

    唐老板急忙拉开马车的帷幕,但见车窗外云影天光,春日照耀下碧波荡漾,果然是一湖洞庭春水的美景,不禁说道:“这倒奇怪,听这一声呼喊,似乎正是那巨灵神的声音。可我们分明还未开始拜山,莫非……”

    言思道当即一捋自己颔下的假胡须,接过他的话头说道:“不错。若是老夫所料不差,看来已有人抢先一步前来拜山,要来接巨灵神这一百零八拳了。”

    当下三人下得马车,放眼望去,但见此地已是岳阳城西郊、洞庭湖东畔,不远处是一间吕洞宾上仙的道观,却是香火冷清,连庙门都有些陈旧。就在这道观往西,便是八百里的洞庭湖水,此刻正伴随着初生的朝阳浪卷浪舒,形貌极是壮丽。湖畔是布满拳头般大小鹅卵石的石滩,此刻正有数十名绿衣汉子在石滩上围成一个大圈,个个手中张弓搭箭,将那弓弦拉得满满的,屏息凝神瞄向圆圈中的两个人。

    而被这些绿衣汉子围在当中的两人,一个是丈许高的赤膊大汉,膀阔腰圆,浑身都是粗壮的肌肉,在旭日的光晕里泛起一片古铜之色,想来便是那镇守第一关的莽汉巨灵神。只听他呼吸之间气喘如牛,三人虽然隔得远了,倒也能清晰听见。

    猛然间这莽汉又是一声大喝,震得周围那些绿衣汉子的身形都有些摇晃,伴随着这一喝声,他那条水桶粗细的巨臂已破空挥出,攥成拳头向站在他对面的人身上招呼过去。

31 平湖惊雷

    和这莽汉面对面站立的,却是个肤色微黑、浓眉大眼的青年,看样子不过才二十五六的年纪,穿着一身灰扑扑的便服。那大汉的身形极高,此刻平平击出的一拳,正好是往青年的脸上招呼过来;他那硕大的拳头,竟比青年的一张脸还要大。那青年却是毫无惧色,眼见莽汉的拳头挥到眼前,这才不徐不疾地将自己双掌重叠起来,抬手护在自己面门之前,漫不经心地迎上了那莽汉的拳头。

    两人拳掌随之相交,碰撞中竟不闻一丝一豪的声息,仿佛莽汉那拳头上的千斤之力,就如果泥牛入海,尽数消失在了青年的双掌之中。但见那莽汉突然身形一晃,脚下随之退开三步,接连踏碎了石滩上好几块鹅卵石;刚一站定身子,又忍不住退出三步;接着再一次退出三步。他总共退出了九步,这才终于稳住了自己身形。再看莽汉对面那青年,却只是身形微微晃了一晃,随即便如青松一般地笔直挺立,满脸都是波澜不惊的平和。

    这一幕直看得唐老板张大了嘴,想不到天下间居然还有人敢如此气定神闲地硬接巨灵神的拳头?他不禁脱口说道:“当真是奇怪至极,这洞庭湖的拜山之礼十多年来也没人敢碰,却不料今日除了我等,居然还要人前来闯关……”

    他话还没说完,身旁先竞月已看清了那青年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笑容,扬声说道:“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小谢将军安好?”

    那青年听到先竞月的声音,连忙转头向圈外望来。眼见这边先竞月长身玉立,一身白衣随湖风微动,惊喜之下,满脸都布满了笑意,看样子先竞月竟和这青年相互认识。圈中那莽汉眼见青年神情松懈,心中大喜,顿时起了偷袭之念。他连忙冲上几步,又是一拳狠狠击出。

    唐老板和言思道两人同时喝道:“当心!”圈中的青年听得拳风声响,当仍然是双掌重叠挡在身前,无声无息地迎上了那莽汉的拳头。

    两人这次的交手依然没发出丝毫声响,但在场众人只觉四下气流疾速飞转,圈中那莽汉的身子突然离地飞起,径直往后跌倒出去,重重地砸落在湖畔的石滩上,将几十块鹅卵石压得粉碎。

    唐老板这次看得清楚,两人交手之际,伴随着那莽汉被震飞,青年的双脚虽然一动不动,身形却往下沉了数寸,脚上的一双快靴几乎尽数插进了铺满鹅卵石的石滩之中。他心中立即释然,原来却是顺水推舟、移花接木的上乘内功。

    那青年对摔倒的莽汉遥一抱拳,说了声“失礼”,然后便转身向先竞月这边小跑过来。原本张弓搭箭围着他的那些个绿衣汉子眼见那莽汉倒地,一时倒也没阻拦于他。那青年径直跑到先竞月身前,伸手按住先竞月的双肩,又是惊讶又是喜悦地问道:“你怎么也来了?”不等先竞月回答,他看见先竞月身旁的言思道和唐老板,又问道:“这两位是?”

    先竞月笑道:“这位是‘松萃楼’的唐老板,至于这位……”直到此时此刻,他还是不知该如何向人介绍这个言思道。那言思道早已斜眼打量着眼前这个青年,当下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这位莫非便是谢封轩家的……二公子?”

    原来这青年果然便是大将军谢封轩的第二个儿子,也是谢贻香的亲生哥哥谢擎辉。这些年来,他一直跟随皇帝的第四子赵王在漠北戍边,对抗前朝余孽,这才少有现身中原,却不知今日为何出现在了此地。那谢擎辉见这教书先生道破了自己的身份,顿时心生好感,抱拳说道:“在下谢擎辉,不知这位老先生……”他话刚出口,言思道却泛起一双白眼,阴沉着脸说道:“你千万莫要问老夫的名字。若是知道了,只怕大家立马便要翻脸。”

    谢擎辉一愣之下,随即笑道:“先生说笑了……”先竞月知道这言思道的意思,前年在金陵城中,这言思道曾利用谢贻香逃脱天牢,继而引发了紫金山太元观的谋反,还让谢贻香将那希夷真人当作了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撕脸魔”给缉拿问斩,最后终于被北平神捕商不弃点破,谢贻香也因此郁郁寡欢至今。此事谢贻香身边的亲友皆知,这谢擎辉虽身在漠北,也是有所耳闻。如今众人在这洞庭湖拜山之礼的第一关处相见,当此情形,言思道不向谢擎辉表明自己的身份,自然是有道理的。

    当下先竞月连忙带开话头,问道:“你为何在此?”他说什么也没料到会在此地遇见谢贻香的二哥,七分喜悦中又带着三分惊讶。那谢擎辉当即解释道:“前些日子漠北大捷,我奉南宫将军之命回京述职,路经湖广境内,听说贻香也随刑捕房前来此处公干,便想与她先行见上一面……”言思道插嘴说道:“漠北又吿捷了?看来这个赵王也不过如此。”谢擎辉不解其意,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得又说了声“先生说笑了”,这才继续说道:“……谁知我刚踏一足岳阳,便听说贻香和刑捕房一行人惹了麻烦,被庄浩明的仇家追杀,最后下落不明……”他说到这里,这才回过神来,反问道:“莫非你们此番前来,莫非也是要寻访贻香的下落?”

    先竞月点了点头,当下把从蔷薇刺那里得到的消息告知于他。谢擎辉听完,不禁猛一拍手,恍然大悟道:“果然如此,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明察暗访,却探听不到丝毫关于贻香的消息,却见江望才的洞庭湖门下行动频繁,还将整个岳阳城封闭起来,严令朝廷中人不可出入,似乎将有什么剧变。我想这江望才既然是整个湖广的龙头老大,贻香他们的失踪,或多或少也与他有关系,最不济也能从他这里探听到些消息。所以我便打算闯一闯这龙跃岛的拜山之礼,不料竟是歪打正着,还遇到了你们。”

    旁边的言思道听了这话,又冷笑道:“你可知这洞庭湖的拜山之礼,一共是三道机关、三道难题和三位高手,合计九道关卡,就凭你孤身一人,也能闯得过去?”耳听这教书先生一再出言挑衅,那谢擎辉脾气却是极好,仿佛丝毫不以为意,说道:“先生教训得是,我一心只想找到舍妹的下落,情急之下,也没能考虑得周全,倒是莽撞了。”

    说着,他忍不住笑道:“幸好我还有几分蛮力,榨菜侥幸破解了巨灵神的这道难题。如今竞月既然也现身于此,后面即便是有刀山火海,那又有何妨?”

32 无才无德

    那个号称“巨灵神”的莽汉,方才和谢擎辉过招,先后不过才出得十多拳。他每挥出一拳,便被谢擎辉以借力打力的上乘内劲化解,一半通过双脚转移到了地下石滩中,一半则是原封不动地给那莽汉反弹了回去。那莽汉虽然神力惊人,却毕竟不会武功,似这般和谢擎辉过招,他每打出一拳,就等于是给了自己半拳,如何承受得了?所以十多拳一过,这莽汉便已有些吃不消,到他最后那偷袭的一拳用上了全力,顿时被自己反弹回来的力量震飞出去,此刻已是昏迷不醒。

    眼见那莽汉这般情况,自然也无法施展出他剩下的九十多拳,这拜山的第一关也就算是过了。那石滩上数十名绿衣汉子中,早已人上前将那巨灵神抬了下去,其余人依然张弓搭箭,瞄向谢擎辉和先竞月一行人。一个领头的绿衣汉子当即高声说道:“谢擎辉,这第一关便算你通过了,请继续通往下一关。你应当清楚我洞庭湖的规矩,若是想半途而废,可别怪我等箭下无情。”

    谢擎辉还没答话,旁边的言思道已大声说道:“当然要继续闯下去了。”说着,他已走上前去和那绿衣汉子交涉起来,言辞间连哄带骗,竟是要说服这绿衣汉子,让先竞月、谢擎辉和自己三人一同前往,去闯这拜山的九道关卡。那绿衣汉子如何敌得过言思道这一张利嘴?不过片刻工夫就已败下阵来,只得沉着脸答应了言思道的提议。

    当下便有绿衣汉子张弓搭箭,向天上射出一支响箭。但听惊鸣声响彻天际,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一艘三丈多高的虎头巨舰已从洞庭湖心方向出现,破浪疾行而来。待到巨舰驶得近了,但见那巨舰的船头上,一个须发花白的中年妇人向众人躬身抱拳,扬声说道:“妾身洞庭湖曾无息,奉命在此恭迎各位。敢问今日前来拜山的,是哪几位朋友?”

    那唐老板毕竟要岳阳城里继续做生意,此番陪先竞月和言思道二人来到此地,他已是难得的破例,自然再不敢开罪到洞庭湖的人。当下唐老板便向先竞月三人施礼道别,又忍不住叮嘱了几句,便先行坐马车离去。先竞月听那巨舰上那妇人报出名号,原来却是江望才手下“一凤二虎三才四鱼”中的三才之一、人称“无德无才”的曾无息。想不到今日初次相见,原来这曾无息竟是这么一个貌不惊人的中年妇女。

    先竞月当即也不答话,言思道已高声说道:“天下第一刀先竞月,大将军谢封轩之子谢擎辉,连同老夫三人,前来洞庭湖拜山。速速接我等上船。”原来那巨舰吃水极深,这洞庭湖的东畔却是个浅滩,船自然靠不得岸。此时那巨舰的停靠之处,离岸还有十多丈距离,所以言思道才叫她接自己上船。

    那巨舰上立刻便有小船放下,划到岸边将先竞月、谢擎辉和言思道三人接上了曾无息那艘虎头巨舰。三人上得船来,这才看清那“无德无才”曾无息的样貌,但见她两道眉毛一粗一细,包裹着两只绿豆大小的双眼,若说她相貌平平,倒是褒奖,她这形貌,简直是有些丑陋了。

    那曾无息见三人看自己的神情,似乎知道众人所想,却也不以为意。当下大家相互通报了姓名,说了几句“久仰大名”之类的话,随口寒暄几句,曾无息便吩咐船。先竞月心知这洞庭湖上已属于江望才势力的中心,不敢有丝毫怠慢,一直小心翼翼地巡视着四方。但见伴随着曾无息的吩咐,众人所乘的巨舰微微一阵颤抖,这才慢吞吞地在湖面上掉了个头,继而逐渐加快航速,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便已乘风破浪,惹得湖上劲风如刀一般割面而来。

    三人中以谢擎辉长居漠北,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一艘船。此刻巨舰在洞庭湖上飞速前行,他不禁有些战栗,疑惑地问道:“也不见有人持桨划水,这艘船如何能驶得这般迅速?”

    遥立船头的曾无息听他发问,当即微微一下,恭声道:“小谢将军却是在和妾身开玩笑了。这艘船用桨可是划不动的,之所以能在湖上航行,依靠的乃是船身两侧的十八个木轮在水中运转不休,继而推动船身前行。至于那些正在运转的木轮,此刻正浸没于湖面之下,小谢将军自然是看不见的。”

    那言思道正懒洋洋地靠在船舷上欣赏着洞庭湖的美景,听到这话,忽然插嘴说道:“江望才的这艘船居然用上了‘共驱’之术,而非传统的‘独驱’之术,倒真是奇怪得紧。”他这话说得突然,先竞月和谢擎辉两人也听了个莫名其妙,那曾无息的眼中却仿佛有精光一闪,隐隐泛起一丝得意之色,嘴里却不动声色,淡淡地说道:“原来这位老先生也是此道中的行家。”

    言思道嘿嘿一笑,并不作答。只见他摘下腰间那杆乌黑的烟杆,慢里斯条地往烟锅里装起烟丝来。曾无息见他没了下文,反而有些按赖不住,开口问道:“先生有何高见?妾身愿意洗耳恭听。”

    那言思道又从怀中摸出火折子来,点了许久,终于将烟锅里的烟丝点燃。他深吸了一口旱烟,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这才清了清嗓子,淡淡地说道:“高见谈不上,‘低见’倒是有一些。”曾无息明知这老穷酸是在妆模作样,却毕竟一生都沉浸于这机关消息一道,此刻被他吊足了胃口,连忙追问道:“请恕妾身愚钝,还请先生明示。”

    言思道先摇了摇头,接着又叹了口气,不痛不痒地说道:“唉……老夫听闻洞庭湖的‘无才无德’曾无息曾夫人,素来博闻强记,不仅掌管着龙跃岛上所有的文书账目,同时还统领着洞庭湖内外的各种机关消息。却不料今日有幸得见,却也……原来……唉……”

33 机关消息

    他这一头一尾的两声“唉”,直说得曾无息心中发痒。但她身为巨舰的主人,却又不好出言得罪拜山的客人。一旁的先竞月深知这言思道心智过人,无论做任何事,都自有其目的,如今这般举动,当中必有深意,于是他只是留神细听,并不插嘴说话。那谢擎辉却哪想得到这么多,眼见言思道故意戏弄一个妇人,他老早就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说道:“先生便不要卖关子了,什么攻取夺取的,说出来也让小弟长长见识。”

    言思道脱口骂道:“什么攻取夺去?是‘共驱’和‘独驱’,莫非将军家的子女,都是不读书的么?”他骂完谢擎辉,轻捋着自己颔下的假须,这才千呼万唤始出来,慢吞吞地说道:“所谓的‘共驱’之术,便是指将船身两侧两两相对的两个木轮,由一根木轴从当中连接起来,如此两个木轮转则同转,止则同止。只需一个壮汉在木轴中间踩踏齿轮,便可同时操控两个木轮。至于‘独驱’之术,顾名思义,便是指这些木轮个之间并无连接,每个木轮都是独立运作,一个木轮就需要对应一个人来单独操控。”

    先竞月和谢擎辉两人,一个是朝廷都尉府的统办,一个是漠北戍边的将军,平日里哪知晓这些机关工艺?此刻听了言思道的解释,才略懂其中之道。那曾无息听他说出这番话来,定是此道中人无疑,当即忍不住踏上一步,继续问道:“先生并未去底舱查探,却如何得知我洞庭湖的‘飞虎神舰’采用的是‘并驱’之术?”正如她方才所言,这巨舰船身两侧分水的木轮,此刻正潜于湖面水下,而负责操控木轮的船夫也身在底舱,这老穷酸模样的乡野教书先生并未下舱查看,便已知晓其中奥妙,一口道破了这曾无息最得意的“共驱”之术,她自是大惑不解。

    只听言思道嘿嘿一笑,说道:“这‘共驱’的技法虽是广为流传,当今世上却极少有人采用。一来是因为所需的木材和工艺极高,寻常的工匠根本就无法制作;二来则是因为这‘共驱’之术虽然能让一个人同时操控两个木轮,从而省去一半的人力,但船身的灵敏却会大幅度下降。要知道行船若要在水上转弯或者掉头,最为快捷的办法便是靠单侧划水,然而这‘共驱’之术却将两旁的木轮连接起来,导致船身的转弯和掉头只能靠船尾的船舵完成,自然是笨拙不堪。就好比方才我等起锚离岸,仅仅是将船掉转了一个头,便花了许久时间,若是两军水上交战,曾夫人这什么‘飞虎神舰’岂不是要吃大亏?”

    曾无息听得连连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须知这“共驱”之术的技法,乃是她经过上百次的演算,耗费了极大的财力物力才最终得以实现,自造成以来,每艘“飞虎神舰”都能省下了九个人力,一直是她引以为傲之事,却不料如今被这个老穷酸贬得不值一钱。当下她说道:“所谓机关消息之术,毕竟是赶不上人力的聪颖灵动,但机关消息存在根本的目的,便是要节省人力,继而造福于世。若是依先生所言,就好比的筷子这等初级的机关器物,自然是比及人的双手灵巧,那岂非也没有了存在的价值?”

    言思道哈哈一笑,叹道:“曾夫人错了,老夫并非是在否认这机关一术。老夫想说的是,夫人这‘共驱’之术其实还未能尽善尽美,继而发挥其最大的优势。”说着,他伸手轻扣船舷,摇头晃脑地解释道:“若是由老夫来设计这艘巨舰,只需要一个人,便可以同时操控船身两侧的十八个木轮运转如飞,而且还能使船身转向灵敏。你信还是不信?”

    曾无息被言思道这话吓了一大跳,脱口说道:“这……这如何可能?似这‘飞虎神舰’的体量,即便只是用‘独驱’之术一个人只操控一个木轮,寻常人的力量也未必吃得消。如今这‘共驱’之术一个人要同时操控两个木轮,非我门下的精壮好手不可。若真如先生所言,一个人要同时操控十八个木轮,那即便是盘古复生,夸父再世,也决计不可能办到。”

    却见言思道傲然一笑,用手里的旱烟杆遥指船头那高悬的铁锚,扬声说道:“夫人请看船头的那副铁锚。试问老夫年老力衰,自然是挪不动它。但只需一根铁杆,又或者几个滑轮绳索,我便有办法将他挪动。”

    曾无息不禁微微一震,嘴里喃喃说道:“你是说用‘肘携’、‘绳制’、‘锥刺’、‘滑轮’这些减力之术,将船身上的十八个木轮尽数连接起来,最终设计成只由一个人便能操控的机关……那船身转向时的笨拙又当如何破解?”言思道哂笑道:“只需将连接两侧木轮的木轴设计成可连可断便可。船身前行时木轴相连,两轮同转;船身转向时木轴断开,两轮独立。如此一来产生差速,转向自然就方便了。”

    刹那之间,伴随着言思道的话语,那曾无息脑海中仿佛有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她的全部思绪。仿佛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出现在了这曾无息的眼前,让她过去的困惑一扫而空,前路变得无比豁达。

    眼见这洞庭湖“三才”之一的“无才无德”曾无息被言思道一番话语说得呆立当场,先竞月直到此刻,才终于有些明白言思道的打算,心中暗是好笑。要知道他少年成名,半数是缘于他极高的悟性,然而如今和这言思道一路相处,自己却仿佛成了个白痴似的。果然,只听那言思道口吻一转,化作诚恳地语气说道:“哎呀,曾夫人休怪,老夫一时兴起,倒把正事给忘了。据闻要行这洞庭湖的拜山之礼,当中九道关卡有三道乃是机关消息之术,莫非眼下这巨舰上的机关,便是洞庭湖的第二道关卡?方才老夫叨扰甚久,眼下还请夫人赶紧出题。”

    那曾无息略微回过神来,犹豫着说道:“既然先生是此道中的大行家,妾身这点微末伎俩,如何敢班门弄斧?恐怕一经施展开来,也是徒劳无功,还要教先生笑掉大牙了。”说着,她不禁微微仰头,直视言思道的双眼,言思道毫不退却,也是盯着她的双眼。

    两人四目相对,默然半响。那曾无息见言思道眼中毫无惧色,分明是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机关,她当即叹了口气,微一挺直了身子,拧起两道怪眉,有些失落地说道:“既然如此,那这些机关消息之术不使也罢,这洞庭湖拜山第二道关卡的机关障碍,便算诸位通过了。”顿了一顿,她又补充说道:“妾身这便传令下去,连同后面的两道机关屏障,此番也一并作罢,尽数替三位撤掉。”

34 手下败将

    那谢擎辉听言思道和曾无息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话,本已有些昏昏欲睡,突然听曾无息说要将三道机关障碍全部撤出,顿时惊讶万分。眼前这个老穷酸模样的乡野教书先生仅凭一席话语,便兵不血刃、无声无息地扫去了拜山途中的三道机关障碍,莫不是自己一时听错了?谢擎辉当下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忍不住问道:“这……这便算过关了?”

    那曾无息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恢复了些许姿态,微笑道:“好教小谢将军知晓,这机关消息之术虽是厉害,但其中的耗资也是极其巨大。一道精巧的机关,从图稿设计到制作成型,中间所耗去的人力、财力与财力,说出来只怕教你难以置信。如今既然有这位高人在场,若是妾身贸然启动机关,却被这位老先生一举看破玄机,动手将妾身的机关破坏,那只怕洞庭湖上下的所有帮众,下半个月便要勒紧腰带了。”

    顿了一顿,她忍不住向言思道看了一眼,笑道:“有道是两军交战,下者斗兵,中者斗智,上者斗心。今日先生的这番言语教妾身拨云见日,茅舍顿开,在‘斗心’一事上,妾身已然输得一败涂地,又何须再行‘斗智斗兵’的下乘之举?再说即便这位先生只是虚张声势,纸上谈兵,妾身倒也认栽了。”

    曾无息这番话说得极是大度,再加上她下令撤去三道机关之举,可见她也是气度非凡的豪爽之辈,想不到洞庭湖居然能收揽到这等人物,真不知那洞庭湖湖主江望才又是何等的风流人物。只见曾无息说完这话,便转向言思道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恭声问道:“妾身今日承蒙先生指点,当真是朝闻道,夕可死矣。敢问先生,和天山的墨寒山墨老先生怎么称呼?”

    那言思道正深吸了一口旱烟,听到这话,忍不住“噗”的一声,喷出一口浓烟来,满脸都是不屑的讥笑,傲然说道:“手下败将!”

    那江望才所在的龙跃岛地处洞庭湖湖心,蜿蜒连绵十来里长短,恍如一条碧绿的巨龙分水而出,平躺在了湖面之上,果然是一块大好的宝地。巨舰上先竞月、谢擎辉和言思道三人举目眺望,但见岛屿北端地势转高,露出刀削斧劈般的光秃秃山壁,恰似这条”巨龙“仰天吟啸的”龙头”,再看自己所乘坐的这艘“飞虎神舰”正是往那龙头方向而去。那巨舰航速极快,不到一顿饭的功夫,那令朝廷闻风变色的龙跃岛已是近在咫尺。

    先竞月自上船起便一直小心翼翼地提防着周围的一切,此时愈发接近险地,一只右手更是虚垂腰间,离那纷别的刀柄不过尺许距离,若是有丝毫变故,他顷刻间便可拔出刀来。眼见那龙跃岛的南面却是一片茂密的花叶,大半皆是栀子花,当此早春时节,连花苞都还未来得及结出,他心中一动,不禁想起了失踪多日的谢贻香。

    先竞月幼年时父母便已双双死于乱世,全凭家中仆人胡老沿街乞讨,在战火烽烟之中含辛茹苦,将他拉扯成人。待到后来天下一统,胡老这才带着他寻访到亡父的故友一代刀王,继而拜入刀王门下学艺,成为刀王的唯一传人。后来因为刀王碍不过大将军谢封轩的情面,这才又收下了谢家三小姐谢贻香作为关门弟子,先竞月也便顺理成章地成了谢贻香的师兄。

    两人在刀王门下相遇那年,先竞月不过才十五岁年纪,全副心思都沉浸在刀法之中,之后他映照自己幼年时在乱世战火中洗礼出的求生之念,结合刀王“杀身成仁”的刀法精要,开创出“杀气御刀”这一前所未有的崭新境界,终于少年成名,被江湖中人誉为“十年后的天下第一人”。至于谢贻香拜入刀王门下时,不过刚满十岁年纪,几乎是不谙世事,谁知机缘巧合之下,大将军谢封轩却一眼相中了当时尚未出道的先竞月,心中甚是喜爱,于是便和胡老代为操办,替先竞月和谢贻香两人订下了婚约。

    此后两人日渐亲密,相互间倒也生出了情愫,却一直恪守礼教,不曾有过丝毫越轨之举。此番谢贻香随刑捕房西行湖广公干,却陡然间失去了音讯,先竞月受谢封轩所托,连夜孤身赶来湖广,一路上先后击破洞庭门下的阻挠,这才杀入岳阳城中。到此刻中越来到这洞庭湖江望才的核心之地,他心中自然越发谨慎,不敢有丝毫大意。

    就在先竞月心绪起伏间,身下的“飞虎神舰”已在龙跃岛北面那形如龙头的山壁前停靠下来。只听曾无息恭声说道:“妾身虽已传下了号令,将岛上的机关尽数撤去。但今日这拜山之礼中,还剩有三位高手和两道难题,却不在妾身的管辖之内了,还请三位好自为之。”

    先竞月、谢擎辉和言思道三人当下便和曾无息作别,一同弃船登岸。那龙跃岛虽然被称之为“岛”,其实倒像一座耸立出湖面的高山。岛上东西南北四面的地势陡峭,岸边湖水极深,不见浅滩。言思道不禁沉吟道:“自古岛屿多是由湖中的泥沙堆积而成,所以四处的岸边都是入水的浅滩,似龙跃岛这般陡峭耸立于湖中,倒像是人为修建的了。却不知是何人所建,当中又有什么深意。”

    先竞月和谢擎辉四大大量了一番,但见三人登岸的这岛屿北面,分明有一大块人力修葺而成的平地,上面横七竖八地密布着房屋大小的巨石,当中最小的也有车马大小,将整块平地堵得严严实实。而这些巨石相互之间,仅余一人宽的间隙可以通过,看这形貌,分明是个暗藏玄机的石阵。

    眼见前方的石阵,谢擎辉端详片刻,说道:“只怕这个石阵,便是拜山的第二道难题了。却是不知所布的是何种阵势,若是我们贸然进入,只怕……”他话还没说完,便见先竞月已当先而行,大步踏入眼前这一石阵,而言思道则紧跟在他的身后。

35 九龙吸水

    谢擎辉生怕两人有失,急忙大步跟上,走在了三人的最后。谁知刚一踏入石阵走得几步,眼前陡然变得模糊起来,整个石阵中已弥漫起了一场大雾,将三人笼罩于其中,隐隐还带着洞庭春波的气息。但见朦胧的浓雾之中,透过三人周围巨石的缝隙,依稀可见绿影晃动,显然是洞庭湖门下的弟子躲在这石阵暗处,借助这巨石和浓雾将自己的身形藏匿起来,不知有何企图。

    要知道先竞月可谓是当世罕见的绝顶高手,谢擎辉一直在军中磨砺,功夫也是了得,至于言思道,更可谓是当今天下最为神秘的人。如今三人同行,在这场诡异的大雾中虽然目不见物,但心中早已知晓有人在暗中探查,却只是假装不知,不动声色从石阵中往南行进。

    谢擎辉此刻已对刚认识不久的这个言思道佩服得五体投地,如今虽是身处险地,依然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言思道搭讪起来,哪怕是受了对方的冷嘲热讽,他也丝毫不以为意。走在最前面的先竞月听到两人对话,不禁暗暗叹了口气,一时也他不知道是否要将言思道的来历告知谢擎辉,当此情形,只得闭口不言。

    只听谢擎辉又向言思道问道:“方才听先生对机关消息之术的讲解,当真令小弟大开眼界。我原以为当今世上,除了西域波斯国的名匠,就要属天山墨家的墨寒山最擅长此道,原来却是天外有天。听先生所言,莫非当今的墨家的掌门、人称天下第一机关大师的墨寒山,当真是先生的手下败将?”谢擎辉故意将这番话说得甚是响亮,自然是想借此威慑那些在暗中潜藏的人。

    言思道整张脸都笼罩在烟雾中,也不知是周围的浓雾还是他喷出的旱烟,他冷冷地说道:“机关消息算得了什么?不过雕虫小计罢了,就算能学到跟墨寒山一模一样,又或者有十个墨寒山,那又有什么用?”

    谢擎辉无言以对,只是尴尬一笑。言思道却是嘴不饶人,继续说道:“眼下这个世道,但凡是专攻技艺之人,任凭你的本事有多么精深高超,终究只能沦为二流人物,一辈子替他人出生入死。就好比方才那个姓曾的妇人,纵然能造出‘共驱’之术这等惊世骇俗的巨舰,此生却也只能寄居在江望才篱下,充其量不过是个看门护院之辈。老夫不过是借用了几句从墨寒山那里听来的胡话,随口唬了她几句,这不立马就将她制得服服帖帖,再不敢造次。”

    谢擎辉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惊讶地问道:“随口唬了她几句?难不成先生方才说的那些机关消息……”言思道已哂笑道:“哪有什么一个人便可以操控的巨舰?我说的那些,这不过是依据理论的推演罢了,真要落地实现,制作成型,仅凭当世的工艺,那是决计无法办到的。就好比你明知自己的一拳只要有万斤之力,便能将对手击成肉酱,却不知当今天下根本就没人能发出万斤之力。我说的那些个机关消息之术,莫说是那姓曾的妇人,即便是墨寒山本人,穷其一生也不可能成功。”

    先竞月昨夜就曾听言思道和蔷薇刺谈论起了天山的墨寒山,似乎这言思道和墨寒山之间素有渊源,此刻又听两人提及,忍不住插嘴问道:“你也是墨家的人?”

    他这个“你”字自然是指言思道了,言思道嘿嘿一笑,说道:“当然不是,竞月兄未免太小瞧老夫了。一个墨家算得了什么,就算是当世三大显学儒家、释家、道家尽数放在老夫眼前,老夫也是不屑一顾……”这一路自从谢擎辉加入以来,言思道便又装模作样地刻意掩盖起自己的身份,一口一个“老夫”自居。

    那言思道还要继续毒蛇下去,却听身后的谢晴晖却忽然低声喝道:“我明白了,眼前的这个石阵,布的乃是‘九龙吸水局’。”

    言思道陡然住口,转过头来似乎有些惊讶地往向身后的谢擎辉,问道:“哦?莫非你识得此阵?”谢擎辉微微一笑,说道:“小弟自幼便在南宫将军帐下效力,大半时间都在漠北行军,承蒙南宫将军手下的诸位名将提点,数年来倒也识得几个阵法……”他说到这里,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疑惑,“然而这‘九龙吸水局’却是个沙场战阵,乃是用作于两军交战。对战中只要将兵马布成此阵,纵然对方有千军万马,若是不识此阵,一入阵中顿时目不见物,继而迷失方向,最后只能任人屠宰。想不到江望才居然在他龙跃岛上也设下了此阵,还以这些巨石代替沙场中布阵的兵马,所以我一时才没能认出此阵。”

    言思道点了点头,说道:“要知道那江望才好歹是昔日逐鹿中原的义军,自然不同于寻常的绿林草莽,会布几个战阵倒也不奇怪。令我惊讶确实小谢将军居然识得此阵,那事情便好办得多了,哈哈!”他越说越是高兴,到最后竟然忍不住得意地大笑起来,仿佛因为谢擎辉识得这“九龙吸水局”,以致心中甚是欢喜。

    谢擎辉见言思道这般神情,一时摸不着头脑。眼下他既已认出这石阵的来历,自然便有破解之法。当下谢擎辉提高声音说道:“竞月,可要换我来开路?”走在最前面的先竞月却是头也不回,淡淡地说道:“没有阵法能困住我。”

    谢擎辉微微一怔,随即醒悟,笑道:“是了,你本就是这天下间所有阵法的克星。”说着,他又忍不住向前面的言思道解释道:“先生可能不知,这天下间的阵法虽是死物,作用却只有一个,那便是为了杀人。每一个阵法都曾杀伤过成百上千条性命,是以当中汇集的杀气极重。恰巧竞月一身功夫的精要,便在于这‘杀气’二字,周围的杀气愈重,他反而愈是得心应手。所以如今他只需将自身的杀气与这‘九龙吸水局’的杀气相互交融,立刻就能将阵法中暗藏的凶险探查清楚,从而摸清此阵的虚实强弱,找到破绽所在。”

    言思道点了点头,笑道:“不错,不错。老夫早就知道你们两人都是江湖上的少年英雄,区区一个破石阵,自然难不倒你们。只不过……”他说到这里,不禁稍微压低自己的话音,低声说道:“只不过老夫如今想知道的,却是隐藏在这‘九龙吸水局’幕后的东西。”

36 设伏取命

    要知道先竞月、谢擎辉和言思道三人乃是从这龙跃岛的北面登岸,继而闯入这“九龙吸水局”的石阵中。三人入阵后便由先竞月带头,一直往南面行进,正是通往龙跃岛中心的方向所在。

    如今这“九龙吸水局”内虽是浓雾密布,令人五指难辨,先竞月却如同是在自己家中一般熟悉,时而左行数步,时而右走几尺,挥洒自如地穿梭于其间。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三人便觉眼前一暗,仿佛是夜幕陡然降临,将原本一片明媚的大地给掩盖了起来。

    走在最后的谢擎辉忍不住“咦”了一声,此时分明才刚过辰时不久,本当是晴空万里,如何忽然就变得暗淡下来了,莫非是那传说中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狗食日?他正惊异间,只听言思道淡淡地说道:“小谢将军不必惊讶,你可还记得,方才我们是在这龙跃岛北端弃船登岸的?”方才他听说谢擎辉居然识得这“九龙吸水局”,竟是莫名的高兴,对谢擎辉的态度也是大为改观,所以称呼了声“小谢将军”。

    谢擎辉略一思索,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这洞庭湖上的龙跃岛本就形如一条出水巨龙,自南向北连绵十余里,而众人上岸之处岛屿的北端,其间山势犹如刀削斧劈,尽是裸露的岩石,正是龙跃岛这条“巨龙”的“龙头”所在。方才在那曾无息的“飞虎神舰”上,谢擎辉看得清楚,之所以说这龙跃岛的北端是“巨龙”的“龙头”所在,却是此处那光秃秃的山壁向内凹陷进去了一大片,形成倒斜面的走势,就仿佛是一个极大的洞穴,以至于天光难入。如今三人的眼前突然变暗,多半是因为他们在石阵中往南行走,终于走入了这片凹陷的山壁下,阳光便被头顶上凸出的山壁遮挡起来,这才仿佛是突然天黑了一般。

    只听前面领头的先竞月说道:“再行十步,便可出阵。”谢擎辉在这石阵的浓雾中早已觉得头晕脑胀,听了这话,顿时松了口气。言思道却有些犹豫,试探着说道:“依老夫看来,前方只怕有诈,不如……”他心中虽有疑虑,片刻间倒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先竞月动作极快,言思道话音未落,他的人已大步踏上前去,嘴里淡淡地回了句:“无妨。”

    言思道和谢擎辉只得紧跟在先竞月身后,快速奔行出几步,但觉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顿时神清气爽,原本笼罩在身边的迷雾已然消失不见。三人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但见前方只有冰冷的岩石,四下寸草不生,一片向内凹陷的山壁耸立眼前,将当头洒落的阳光尽数遮挡开去,泛起阵阵潮湿的阴冷;而眼前这一片向内凹陷的山壁,将整个山势变作一个倒斜面的走势,左右一直延伸到龙跃岛东西两端的洞庭湖边,竟是将整个龙跃岛由此隔断。再看这一大片光秃秃的山壁,都是刀削斧劈般的岩面,也不见上面有什么道路或者洞穴,分明是一道绝壁,一条死路。

    谢擎辉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里必定就是方才在巨舰上所见的那“龙头”所在了。他不禁皱眉说道:“方才我们闯过的‘九龙吸水局’,若是这洞庭湖拜山的第二道难题,那眼前的这条绝路,又是什么意思?”说着,他忍不住回头去看身后那石阵,但见那石阵中的依然浓雾弥漫,凝聚不散,犹如一道雾墙横拦在了三人身后,就连那些布阵的巨石都看不清楚。

    当此情形,可谓是进退两难了。所幸三人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逢此诡异的局面,惊讶之间倒也并不慌乱。言思道当即冷笑一声,仰头眯起双眼,细细打量起了身前这一大片山壁,就在头顶凸起的山壁阴影下,依稀可见那山壁高处不知用什么兵刃划出了四个大字,写道:“登峰造极”。

    言思道正待寻思这四个字的意思,身旁的先竞月忽然提气说道:“后面的朋友,请现身。”

    原来三人这一路行来,早已察觉四处有洞庭湖门下的绿衣汉子在暗中尾随,只是不愿打草惊蛇,一直装作不知。如今既然到了这进退两难的地步,先竞月当即开口喝破他们的藏身,便是要以绝后患了。

    伴随着先竞月话音落下,身后的石阵中顿时便有衣带声响起,继而数十道绿色的身影从迷雾中窜出,每个人手里都举着一架弩箭,将箭尖直瞄向山壁前的先竞月、谢擎辉和言思道三人。当此情形,前面是一片光秃秃向内凹陷的山壁绝路,后面则是几十架蓄势待发的劲弩,那谢擎辉终究是沙场出身,逢此突变,他反应极快,立刻便将自己的外衣扯了下来,拿在手中准备挥挡箭矢;同时他脚下踏上了一步,将身子挡在了先竞月和言思道两人前面,嘴里高声喝道:“我们并未打算半途而废,这一关要如何才算通过?”

    原来谢擎辉见这些绿衣汉子手持弩箭现身,以为和自己在洞庭湖东畔闯第一关是同样的情形。想来这些洞庭湖门下不过是举箭威胁,不让拜山之人中途退出,所以他才有此一问。却听石阵迷雾的深处一个粗狂的声音哈哈大笑,说道:“这可不是什么关卡,而是要你们的命。”

    先竞月听到这个声音,不禁眉头深锁,脱口说道:“路呈豪?”几乎在同一时刻,身旁的言思道也开口笑道:“这路老儿果然不是什么善类,昨日老夫和他订下拜山之约时,早已料定他要耍出些花招来。”说着,他猛然提高声音,大声问道:“路老儿,若是老夫猜得不错,今日早间那个什么‘太白金星’和‘龙女’,便是由你派来取我们性命的,是也不是?”

    先竞月听言思道提及那被称作“太白金星”的神秘老者,不禁心念一动,顿时想明白了一件事。但听迷雾中的路呈豪的声音忽左忽右,狂笑道:“十年后天下第一人,竞月公子的大名谁人不晓?路某虽然狂妄,倒也还有几分自知之明。要知道公子这一路接连杀害我洞庭湖门下二十三条性命,路某身在其位,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不得已这才只好用些取巧的法子,还望三位见谅。”

    言思道听这路呈豪并未回答自己的问题,当即大笑道:“却是老夫想错了,那‘太白金星’和‘龙女’自然不是路老儿你派来的,因为你还没这个资格;相反你却是被他们派来取我等性命的,是也不是?哈哈,想不到洞庭湖二虎之一的‘虎行天下’路呈豪,堂堂的洞庭湖三当家,什么时候竟然改投了臭名昭著的神火教门下?”

37 探囊取物

    这话一出,迷雾中的路呈豪顿时没了声音,想是被言思道一语道破他的秘密,惊恐之下哑口无言了。言思道见他不回答,心知自己所料不差,当即又说道:“昨日在唐老板的松萃楼上,你们便想伺机杀害我等,却毕竟惧怕竞月公子的神威,终究没能得逞。所以当老夫向你提出拜山之礼的建议时,你连忙满口答应下来,便是要趁我们来到这龙跃岛上时,借助眼下的天时地利人和一举将我们杀害,是也不是?”顿了一顿,他又说道:“不过这当中却有个极大的破绽,那便是凭你路呈豪想要在龙跃岛上对我们暗下杀手,违反洞庭湖的拜山之礼,莫非那洞庭湖湖主江望才便不管了?难不成是那江望才突然瞎了?聋了?又或者是死了?”

    言思道这话说完,石阵中陆呈豪的声音终于说到:“阁下的废话未免也太多了些。有道是江湖自古多劫波,还请三位珍重。”他话音一落,也不曾听他发出什么号令,那数十名绿衣汉子手中的弩箭便同时鸣响。但见惊弦之处,每一张弩竟然同时射出五六支箭来,一时间数百支箭矢铺天盖地,向山壁前的先、谢、言三人破空飞来而来。

    原本在先竞月和谢擎辉两人眼里,这数十个手持弩箭绿衣汉子倒也不算什么,就算来的是一两百人,他们也不会放在眼里。却不料此刻他们手中的弩箭射出,每一发竟有六支箭矢之多,是平常弩箭的三倍,而且每支箭上的劲力也是极强,想来多半是洞庭湖的机关消息大匠“无才无德”曾无息的杰作。

    那谢擎辉挥舞着手里的外衣去挡箭矢,还暗中运上了内力,谁知眨眼间一件上好的外衣便被射得稀烂,脚下不禁连连后退。就连言思道也没料到这弩箭的威力居然如此惊人,身旁的先竞月突然一伸手,将言思道推到谢擎辉身后,说了句“看好他”。然后他骤然向前冲出,身形已迎着漫天的箭矢冲向迷雾中的石阵。

    要知道先竞月年纪尚轻,内力不强,若是作长途跋涉,轻功自然是平平无奇,但这方寸之间的进退却能做到极快,正是和谢贻香那“落霞孤鹜”同出一脉的轻功身法。谢贻香平日里施展这套身法,只是胜在她身轻体健,先竞月靠得则是自己刹那间的爆发力。此刻他这一冲出,当真可谓是快如闪电,去势竟比迎面飞来的箭矢还要快。半空中偶尔有几支迎面飞来的箭矢,也被他用左手一一接下;右手同时已拔出了腰间的纷别。

    眼见先竞月就这么冲了上去,自然是要做“射人射马、擒贼擒王”的壮举,只要路呈豪一死,剩下的绿衣汉子也便不攻自破了。言思道一时叫他不住,心中暗骂这先竞月鲁莽。昨日在唐老板的松萃楼上,这路呈豪还曾露了一手传说中的“化气留形”神通,将先竞月也蒙骗过去,差点还吃了大亏。如今这路呈豪借助那“九龙吸水局”的石阵布局和阵中的浓雾做掩饰,周围还有数十名手持弩箭的绿衣汉子,先竞月想要找到路呈豪都是极难,更何况是将路呈豪击杀?当此情形,倘若先竞月这一击不中,他几乎便是身陷绝境了。

    却听谢擎辉用破烂不堪的衣衫奋力抵挡着箭矢,百忙之中大声笑道:“那路呈豪完了。”言思道冷哼一声,还没来及的说话,便听那浓雾笼罩的石阵中传来一声惨叫,依稀便是路呈豪的声音,隐隐还伴随着一片血光飞出。施放弩箭的数十名绿衣汉子随着这声惨叫同时大惊,继而乱做一团,小半人的立即向石阵中发出惨叫声的方位奔去,大半的人却径直丢下手里的弩箭,转身撒腿就跑。

    莫非那路呈豪仅在一招之间,便败亡在了先竞月刀下?原本漫天飞舞的箭矢,此时已逐渐停了下来。言思道忍不住回头去看,但见身后那光秃秃的一片山壁上,竟已密密麻麻地插满了弩箭,可见这弩箭的劲力之强,顿时令他咋舌不已。

    只听那石阵中又传来几声惨叫,随之泛起阵阵血光,几乎将石阵中弥漫的雾气也染做了红色,想来是又死了几名负隅顽抗的绿衣汉子。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先竞月已从浓雾中缓步踏出,手中的纷别早已入鞘,斜挂在了腰间。谢擎辉连忙迎上几步,哈哈一笑,说道:“恭喜竞月刀法大成。什么洞庭二虎,却不过也在一刀之间罢了。”

    先竞月却是面色如常,不见丝毫的得意之神,只是缓缓说道:“他原本不该死,只怪心机太重。”谢擎辉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此话怎讲?”先竞月犹豫了片刻,似乎不知该如何解释,便转头望向言思道,说道:“化气留形,太白金星。”

    先竞月本就不爱说话,这一路行来,他深知这个言思道心智超绝,必定可以明白自己的意思,免得自己多费唇舌。果然,言思道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玄机,当即向谢擎辉解释道:“原来如此。昨日在松萃楼上,这路老儿曾给我们露了一手‘化气留形’的绝技,将竞月兄也给蒙蔽了过去。此刻想来,这路老儿哪里会什么‘化气留形’,却是他和一个人称‘太白金星’的老头合伙演了一场双簧戏。那老头事先将自己的杀气留在了酒楼雅间中,从而将竞月兄的注意吸引过去,以为敌人是在屋里;那路老儿却藏在外面的横梁上,摸准时机现身出现。所以我们便以为屋里的杀气是源自于路呈豪的‘化气留形’功夫,从而达到威慑我们的目的。”

    先竞月当即点了点头,说道:“我认出了那老者的杀气。”原来方才言思道一语道破路呈豪的秘密,提起那人称“太白金星”的神火教高手,先竞月立刻回想起昨日从松萃楼雅间里传出的杀气,分明和今日早间所见的“太白金星”是一模一样。想通了这点,他自然便明白路呈豪的“化气留形”功夫乃是装模作样,目的便是要让自己捉摸不透他的深浅。好比方才那般情形之下,若是先竞月一时没能相通其中关键,顾忌路呈豪那神出鬼没的“化气留形”功夫,即便能通过路呈豪的声音寻方定位,也决计不敢轻易对他出手。

    只可惜这路呈豪到头来终究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以为自己那场“化气留形”的演戏天衣无缝,所以才敢大摇大摆地率众前来厮杀。若是他能收敛一些,自始自终闭口不言,不让众人发现他的存在,就算先竞月的刀法再高,只怕也寻不到他。

    经此一役,言思道心中的惊讶倒是不小。他虽然早就知道先竞月的刀法极高,就连昔日紫金山太元观的希夷真人也败在了他的手下,却也不料先竞月的功夫竟然高到如此惊世骇俗的地步。那“虎行天下”路呈豪身为洞庭湖的三当家,大名鼎鼎的洞庭二虎之一,可谓是江湖中一流的高手,居然眨眼间便败亡在先竞月刀下,只怕就连先竞月的一招都没能接住。一时间言思道也想不出合适的言辞来形容,倒只有市井说书先生常说的那句“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同探囊取物”最为合适。

    那谢擎辉今日才和先竞月、言思道二人相遇,哪里知晓昨日松萃楼的事?两人这番对话他听得似懂非懂,然而当此情形,倒也不便深究,当下他只得苦笑道:“过去的事暂且不提,如今我们应当如何是好?”说着,他已伸手指向眼前那光秃秃的山壁。

    他这一问也把先竞月给问住了,当下两人同时转头,望向言思道。言思道嘿嘿一笑,眼见那路呈豪带来的数十名绿衣汉子此时已不见踪影,身后只剩浓雾弥漫的石阵,他当即略一皱眉,抬眼望向山壁高处的四个大字,一字一句地念道:“登——峰——造——极。”

38 登峰造极

    山壁下的谢擎辉仰头朝上望去,顿时只觉背心里冷汗淋淋。眼前这面山壁高达三十多丈,左右宽约半里,一直延伸到岛屿东西两侧的洞庭湖边,将整个龙跃岛从此隔断。随着山壁那倒斜面的走势,到山壁顶处,石壁已然往外凸出,形成一道向外伸出的十多丈长短的山崖,就仿佛是一柄石头的巨伞,正好遮盖在众人头顶,将阳光全部遮去。

    谢擎辉不禁疑惑地说道:“登峰造极?先生的意思是……我们要登上这面山壁的顶峰?”

    言思道不置可否地一笑,一时也懒得理会他,转头向先竞月问道:“竞月兄,你可知道这‘登峰造极’是什么?”

    先竞月听他问得奇怪,心头默然思索了半响,恍然大悟道:“你是说……登峰造极?”谢擎辉听他这话说得根本就是句废话,正待开口询问,言思道却明白了先竞月的意思,点头说道:“正是登峰造极。”

    两人这一番对话就像是在打哑谜一般,听得谢擎辉莫名其妙。只听先竞月突然又问道:“路呈豪毁约出手,拜山还要继续?”

    言思道眨了眨眼睛,缓缓说道:“洞庭湖江望才,无疑是这场湖广大祸的关键所在,这一点你我早已达成共识,倒是不必多言。如今我们历经千幸万苦,方能到达此处,莫非就因为一个小小的路呈豪在途中私设埋伏,我们便要到此为止了?再说那蔷薇刺曾亲口告诉我们,谢三小姐当日确实和庄浩明一起来了这龙跃岛上,自此下落不明。今日我们前来拜山,连江望才的面都还没见到,岂能就此无功而返?”

    先竞月听他说得在理,便不再多言。当下他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又确认了一番腰间的纷别无恙,这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见先竞月脚下踏上两步,举头望向山壁高处那“登峰造极”四个大字,气沉丹田,运足内力扬声说道:“金陵先竞月,拜见两位前辈。”

    那山壁本就向内凹陷,三人此刻站在那山壁脚下,其地形仿佛是个天然的大号角,先竞月这句话运上了浑身内力,话音顿时在山壁之中交鸣回荡,不绝于耳。整个山壁内不停地响起“……拜见两位前辈……拜见两位前辈……”

    谢擎辉这才醒悟过来,惊呼道:“两位前辈?这……这所谓‘登峰造极’,莫非是指那两个人?他们……他们居然还尚在人间?”惊异之下,他连话语也有些结巴。

    怪不得先竞月方才要整理衣冠,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态。须知这所谓的“登峰造极”,乃是十多年前纵横天下的两位绝顶高手之称号,曾和这洞庭湖的江望才在同一方义军阵营中效力,与本朝皇帝争这江山之主。在当年那一场鄱阳湖大战中,这两人孤身入阵,还险些将当今皇帝擒获,幸好有那“不死先锋”毕无宗舍命搭救,才将从两人手下救回皇帝的性命。

    从那以后,这号称“登峰造极”的两位绝顶高手便销声匿迹,再没现身于江湖之中,世人都传言他们早已身故,却不料原来竟是深藏在了这江望才的龙跃岛上。言思道当即冷冷一笑,说道:“江山千年,人生几何?不过是两具坟中枯骨,是生是死,又有什么关系?”

    只见面前的整个山壁,随着先竞月的话语竟仿佛轻微地摇晃起来,簌簌地掉落了一大片灰尘。继而一个苍老的声音地从众人头顶上传下,慢吞吞地说道:“自我们镇守于此,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前来。想不到时隔十五年,世上居然还有人记得我们这两个老东西,从而将这第三道难题破解开来”

    先竞月顺着声音凝神细看,这才发现山壁顶上向外凸起的岩壁,一个人影缩成一团,倒挂在了岩壁之下,如同黑暗中悬吊的蝙蝠,形貌甚是诡异。且不说这人先前竟能在先竞月和谢擎辉眼前隐藏起来,不被众人发现,单是眼下他这份倒挂在岩壁上的轻功,便已是世间罕有了。听这人方才的话,原来这山壁上的“登峰造极”四个字,便是洞庭湖拜山三道难题中的第三道。只要来人破解开这“登峰造极”的含义,便算是过关。

    比起之前的“巨灵神”和“九龙吸水局”,想不到这第三道难题竟是如此轻易便通过了。言思道见先竞月没有说话,便踏上一步,向岩壁下倒挂的人影大声喊道:“多谢前辈承让,让我等通过了这道闯关难题。方才的情形相比前辈看得清楚,我等今日前来行拜山之礼,沿途并未越界半分,却是那路呈豪毁约在先,想要借机了解私怨,对我等痛下杀手。如今那路呈豪作茧自缚,我等也不便再追究洞庭湖违约一事,只是打算继续履行这拜山之约,入岛求见江望才江爷,还望前辈行个方便。”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方才分明是先竞月杀了洞庭湖的弟子,当中还包括洞庭二虎之一的三当家路呈豪,此刻被言思道说来,己方三人反倒占了道理,还摆出一副大度的姿态,声称不再追究洞庭湖违约的事。却听头顶上那倒挂的身影发出一阵嘶哑的怪笑,说道:“洞庭湖上的事,我们早已不再过问。反倒是你此刻一口一个‘前辈’的称呼,方才不过是还说我们乃是‘坟中枯骨’么?”

    言思道不禁微微一怔,那人身居三十多丈高的岩壁之下,竟能听见山壁下的自己低声说话,这份耳力的修为当真是深不可测。当下言思道倒也不再装腔作势,大声笑道:“说得也是,想当年鼎鼎大名的‘登峰造极’,一个龙遨四海,一个凤舞九天,那是何等的威风?若是就此辞世,以青冢为家,虽然令人扼腕长叹,却好歹还能给后世江湖留下个不朽的传说。却不料如今尔等竟然在此看门护院,替洞庭湖的水匪做看门之犬,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当真还不如‘坟中枯骨’来的好听些。”

    岩壁上那人被言思道这番话语骂得来默然不语,虽然从下面遥望上去看不见那人的表情,但四周的气息却逐渐变得寒冷起来,本就昏暗的山壁下,更显得阴郁潮湿。先竞月心中暗叹一声,心知这言思道又想以毒舌为利刃,行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举动,但这“登峰造极”终究是光耀一时的武林名宿,若不能凭借武力将他们折服,反倒是对他们极大的侮辱。

    当下先竞月抬手止住言思道说话,恭声说道:“我等要如何才能通过?”他嘴里说话,右手已缓缓拔出了腰间的纷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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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月贻香介绍:
不死不灭的魔僧,立志祸乱天下;目生双瞳的妖道,只求玩得过瘾。谱写历史的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而是这些狂人疯子。(本书QQ群:194388020)竞月贻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竞月贻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竞月贻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