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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月贻香全文阅读

作者:长桴     竞月贻香txt下载     竞月贻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9 唐突佳人

    那玉面仙子听闻如此轻薄之言,却只是轻轻地“呸”了一声,笑骂道:“先生不是要说实话么,如何却又说起了胡话?”

    那萧先生又是长长的“哦”了一声,忽然面色一转,淡淡地说道:“仙子方才曾询问老夫,想要知道老夫究竟准备如何打动你。这实话说来倒也简单,那便是老夫根本就没有想出办法来,而且也不打算想。”

    眼见玉面仙子脸上变得有些茫然,他又解释道:“所以老夫至始至终,从来就没打算过要来对付你。依照老夫的原定计划,是要先和其他八位债主协商妥当,达成共识。到最后只剩下仙子你一个人,让你孤零零的一个女孩子兀自挣扎,气死你。”

    原本风情万种的玉面仙子,听了这话不禁脸色一寒,冷冷说道:“先生莫要忘记了一件事,那便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决计不会去惹恼一个女人。因为女人若是被惹恼,一旦生起气来,那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萧先生却丝毫不以为意,微笑道:“原来江湖传言诚然不欺老夫,常听人说起,这湖广的玉面仙子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然而玉面仙子最美的一刻,却是在她生气的时候,恰恰是似嗔含笑,似怒藏娇,可谓当世之一绝了。想不到今日老夫居然有幸得见,果然惊艳当世,当真是不枉此生了。”

    那玉面仙子被他这番话说得来怒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时间居然不知该作何反应,顿时呆立当场。那萧先生微微一笑,随即转头望向玉面仙子旁边座位上的锦衣公子,嘴里问道:“老夫久闻‘一剑飞花,香满人间’的大名,不知这位可是人称‘凌云公子’的慕容云飞?”

    那锦衣公子原本一直盯着玉面仙子的一颦一笑,此刻突然被这萧先生叫住,脸上立刻飞起一片红晕。他急忙拱手抱拳,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位先生过奖了,在下正是那‘一剑飞花,香满人间’……”

    萧先生又说道:“老夫早就听人说过,凌云公子和玉面仙子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俨然是湖广武林中的金童玉女,他日若能成得神仙眷侣,自当……”他话还没说完,那玉面仙子已然怒不可竭,大声喝道:“你放……放……放肆!你若是再敢胡说八道,休怪我……”

    萧先生却不理会她,提高声音继续对那凌云公子说道:“今日有幸亲眼得见两位,老夫可谓是三生有幸了。然而似公子这般绝世风流的人物,怎能如此冷落佳人?方才公子也听到了,这位玉面仙子亲口诉苦,说她急需采购胭脂水粉的银钱,否则连闺房都无法踏出了。试问像仙子这般风华绝代,如何能独守深闺之中?倘若她当真因此不再踏出闺房一步,公子岂非再也看不见她了?这又于心何忍?”

    凌云公子被他这番话说得晕头转向,只得问道:“那……那先生的意思是……”

    萧先生大笑道:“还是老夫来教公子一个办法,那便是你再拿十万两白银出来,先替陆小侯爷还给玉面仙子,以解她的燃眉之急。而陆小侯爷这里,便合计欠你二十万两白银,三日之后,同唐老板、章老太爷他们的欠款一起,尽数归还于你,你看如何?”顿了一顿,他又挤眉弄眼地补充了一句,说道:“公子可要考虑清楚了,似这等英雄救美的机会,可不是时常都能遇到的。”

    要知道这凌云公子本就对那玉面仙子大有好感,此事湖广武林人尽皆知,甚至已经沦为了笑柄。此刻听了这萧先生的话,凌云公子的一张脸顿时变得通红。虽然对方教给自己的办法似乎很有道理,但他再如何蠢笨,也知道这萧先生绝对不会给自己出什么好主意,这当中必定有问题。可是当中究竟有什么问题?一时间凌云公子却是想不出来。

    当下凌云公子不禁左右为难,竟不知该如何决断。犹豫间,他的一双眼睛却向那玉面仙子瞄了过去,似乎四在询问她的意思。

    那玉面仙子顿时大为窘迫,直气得七窍生烟。她当即伸手指着那萧先生,恨恨说道:“好!三日就三日!三日之后若是还拿不回那十万两银子,我非但要拆了这净湖侯府,还要把你这老穷酸给阉了,送进宫去做太监!”说完这句话,她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你这老穷酸,简直不是个男人!”

    那萧先生却是嘿嘿一笑,说道:“莫非只要是对仙子没兴趣的人,便不是男人了么?”玉面仙子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却又忍不住白了那凌云公子一眼,继而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萧先生不禁吐了吐舌头,诚惶诚恐地对那凌云公子说道:“真是糟糕至极,看来仙子是不高兴老夫给公子出的这个办法,所以一气之下,这才转身要走。”

    那凌云公子虽是名门望族的子弟,其实却草包得紧,直到此刻还没弄明白玉面仙子为何生气,只是一个劲地问道:“这……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

    萧先生这才抽空猛吸了几口旱烟,沉吟道:“当此情形,能化解开玉面仙子心中的怨恨,让她不再生气的,恐怕这天下间便只有一个人了……”凌云公子急忙问道:“这人是谁?”

    萧先生吐出一口浓烟来,缓缓说道:“这个人,自然便是凌云公子你了。如今唯有公子亲自出马,才能将此事向玉面仙子解释个清楚。”话音刚落,凌云公子便已立刻“醒悟”过来,拔腿便向外面追去,仓促之间,他的身法却是俊雅之极,隐隐透露出一股名家风范。

    那萧先生急忙叫道:“公子且慢,你那十万两白银……”

    弹指之间,那凌云公子已身在半里之外,话音却清晰地传了回来:“那便如先生所言,三日之后再行商讨。”

    张难非等人见那玉面仙子和凌云公子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跑了出去,好几个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想不到那慕容世家几代单传,延绵至今,却出了凌云公子这么一个草包,言行举止当真是荒谬至极。然而众人嘲笑之余,心中又隐隐泛起一阵惊恐。

10 天道张弛

    眼前这个老穷酸打扮的萧先生,之前说服唐老板、张难费、章老太爷和任镇北四人,虽说是心思缜密,口才了得,但可想而知,必定是他事先因人而异,早已拟定好了计划,这才能逐一击破。直到方才他居然一口气摆平了玉面仙子和凌云公子这两个人,靠的却是货真价实的真本事了。

    倒不是说玉面仙子和凌云公子要比之前那四人高明。一来此番是玉面仙子主动邀战,萧先生则是被动应战,其中非但存在主与客的区别,而且分明是打乱了这萧先生原本的计划,只得硬着头皮,和她打了这场遭遇战。二来这玉面仙子身为女子,和之前的四名男子又是不同。在玉面仙子那万般风情的拨动之下,身为男子的萧先生,居然不为所动,反而灵机应变,借助凌云公子对玉面仙子的仰慕之情,巧妙地让那凌云公子和自己同一战线,借他之力去对付玉面仙子,这才将两人同时击破。而他其间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可谓是阴阳交替,刚柔并进,隐隐暗合天道张弛。

    一时间,在场众人都是暗自心惊,那唐老板更是忍不住开口赞道:“老兄当真了得。方才若是小弟和老兄你易地而处,面对玉面仙子那千娇百媚,小弟只怕是吃不消的。”其他人听了这话,虽然嘴上不说,但回想起玉面仙子方才的一颦一笑,心中也甚是钦佩这个萧先生。

    要说此刻最高兴的人,自然还是这净湖侯府的主人陆小侯爷了,想不到居然会有个从天而降的救星,仅凭一张嘴便将这些凶神恶煞的债主打发掉了大半,若不是堂上众人都在,只怕陆小侯爷早已高兴得手舞足蹈了。

    然而陆小侯爷身旁的先竞月,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了。要知道当今天下能为此事者,恐怕仅一人耳。事到如今,先竞月已经有十二分的确定,这个自称“萧先生”的老穷酸,一定便是那个人——那个精通易容术的人——“一入凡尘,百态无相”,果然名不虚传。

    此刻堂上那些个债主里,还剩下“合刀门”的掌门陆老爷、天井山的韩上人和“汇今钱庄”的熊掌柜三人没被说服,然而对那萧先生来说,却是大局已定了。当下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口沫横飞,顷刻间也便和这三人达成了一致。他这次却只花了一盏茶的工夫,想来是这剩下的三人眼见败局已定,自己又是人微言轻,所以也不做过多的争执。

    如今还在堂上的张难非等六个人,再加上已经离开的任镇北、玉面仙子和凌云公子三人,那萧先生已和陆小侯爷的这九名债主尽数谈得妥当。除去张难非和任镇北两人的合计二十万两银子不用归还,萧先生和剩下的八名债主都做出了相同的约定。那便是三日之后,叫众人再来找他,届时合计七十万两银子便能尽数归还。

    待到一切都谈得妥当,那为首的武陵剑派掌门、“大庸之剑”张难非眼只得暗自叹息一声,和陆小侯爷交代下几句场面话,便带着众人一同离开了。陆小侯爷做梦也没料到今日之事就这么轻易地蒙混了过去,兴奋之下,哪里在乎这萧先生所定下的三日之约?

    眼见张难非等人就此离去,陆小侯爷不禁长长地送了口气。当下他正要好好款待这位萧先生,却听身旁的先竞月突然冷冷说道:“你居然敢来见我?”

    那萧先生“苦战”多时,脸上也不禁泛起了一丝疲倦之色。眼见先竞月发话,他只得勉强笑了一笑,说道:“竞月兄别来无恙。你且容我歇息片刻,有什么事我们到侯府后院里谈。”说着,他便弯腰在地上磕灭了旱烟,又伸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烟灰,竟仿佛是在自己家中一般随意。然后他也不理会虎皮座椅上的陆小侯爷,伸了个懒腰,便大摇大摆地向后堂走去。

    萧先生的这翻举动直看得堂上那陆小侯爷呆若木鸡,眼看着那萧先生的身形消失在后堂的花园里,陆小侯爷这才回过神来。他不禁疑惑地望向身边的先竞月,问道:“莫非你认得他这个萧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先竞月一字一句地说道:“将死之人。”

    这净湖侯府坐落在岳阳城外往北四十里处,临芭蕉湖而建。当此春回大地、绿遍湖山之际,侯府的后院正是那嫩芽初现、幼苞待绽的气象,再加上那湖风与鸟鸣之声交织齐响,热闹云霄,无处不透露出一股欣欣向荣的生机。

    先竞月当下缓步踏入这侯府的后院中,但觉暖暖的春风轻撩,乃是从那侯府旁那芭蕉湖上吹起的湖风,将他整个人都沐浴在了春意当中。伴随着他的衣衫被湖风轻轻拂起,那带着血渍的白衣之下,依稀可见那柄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纷别。

    那萧先生的颔下此刻竟是光秃秃的一片,原来适才那三缕长须却是他的伪装了。如今他似乎甚是悠闲,正平躺在后院的绿荫之上,将一双腿高高跷起来,脸上似乎笼罩着一片红潮。

    眼见先竞月沉着脸缓步走向自己,萧先生当即漫不经心地伸手一挥,将一物高高抛起,向先竞月身前落去。

    先竞月伸手接过,却是个装满酒浆的皮囊。只听那萧先生已笑嘻嘻地说道:“当日在那紫金山上,太元观中,你我二人生死之间,虽只是匆匆的一面之缘,却曾有过约定。那便是倘若能在希夷真人的手下逃得性命,那么他日江湖重逢,定然要把酒言欢,畅叙别离。”

    说着,萧先生懒散地从地上坐起,狠狠地摇了摇脑袋,似乎已有了三分醉意。他见先竞月沉默不语,又萧道:“若要论酒之一道,我实是不懂。这袋酒既是侯府之物,想来也不会太差。竞月兄,如今我已先醉一步,就看你是否要来和我共谋一醉了。”

    先竞月并不言语,他拧开酒囊的木塞,将里面的水酒缓缓倾洒了出来,在自己身前的草地上横着滴出一条水线,竟分明是祭奠之时向阴魂敬酒的动作。

    萧先生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地说道:“人生在世,本就难得糊涂,我虽不懂酒,倒也知道酒是令人糊涂的最好办法,竞月兄又何苦要独自清醒?有些事,不记得倒有不记得的好,况且你若当真想要杀我,即便我能躲到天涯海角,也早已是个死人,又怎会安然无恙地躺在这里喝酒”

    先竞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将那空掉的酒囊丢开,缓缓伸手,按住了衣衫下那柄漆黑的纷别。

11 相见不欢

    眼见先竞月这般举动,那萧先生的眼角不禁微微一跳,眼神里首次透露出来一丝慌乱,然而目光一转,顿时消失不见,化作了一片笑意。他当即站起身来,反而向先竞月迎面走上几步,扬声笑道:“话说如今这天底下,还真没几个人能让我看得上眼,竞月兄你算一个。倘若我今日真要死了在竞月兄刀下,或许倒不是坏事。凡人一生数十载,终究难逃一死,既然迟早都要死,今日能死在一个自己钦佩的人手里,也算无怨无悔了。”

    说完这话,萧先生便是哈哈一笑,显得极是洒脱。却见先竞月面无表情,手中的纷别已缓缓出鞘,露出一截漆黑的刀身来,与那漆黑的刀鞘是一般颜色,隐隐散发出一丝彻骨的寒意。

    萧先生仿佛毫不畏惧,径直踏上一步,站到了先竞月身前的半尺之处,嘴里大笑道:“我这人虽有些自命不凡,但自问行事低调,从不四处招摇,甚至连名号都不曾在江湖上留下过。可有一点不好,那便是有个嗜烟如命的毛病,所以此番才被人抓到,顺藤摸瓜将我揪了出来。实不相瞒,正如我方才所言,此番我现身湖广,便是受了闻天听那小老儿的托付,要来寻回朝廷遗失的那两千万两白银的军饷……”

    伴随着他的说话,先竞月的纷别也终于完全出鞘了,春光照耀之下,那漆黑的刀身上,刀刃出清晰可见有好几个缺口。这每一个缺口,分明都记录着一次血战,一次生死。

    萧先生的声音继续说道:“……不料眼下洞庭湖的这一湖水,却是深得紧了,竟是远远超出我的预料,倒教我无从下手。所幸的是,想不到如今正值头疼之际,恰巧便在这净湖侯府中遇见了竞月兄,可谓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当真是喜从天降。”

    萧先生这番话说完,先竞月终于开口了。这是他自两人见面以来第一次说话,只是淡淡地说道:“不错,的确是喜从天降。”

    然后,先竞月便将手中漆黑色的纷别高举过头顶,刀锋在湖风的吹拂下,发出轻微的破空之声。看他这架势,正是他那招‘独辟华山’的起手式。

    纷别出鞘,刀下无情,生死立判,阴阳永隔。

    萧先生瞥了一眼那高悬在自己头顶的纷别,背心早已是冷汗淋漓,似乎先前喝的酒水,都化作了此刻的冷汗浸出。然而他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惧意,反而强自笑道:“竞月兄此时若是一刀劈下,那我所有的麻烦自然也便烟消云散,随风而去了,再不必因此头疼,倒也不失为一件痛快事。”

    要知道此时此刻,这萧先生的境遇,比起方才在大堂上面对张难非一干讨债众人,其凶险可谓是胜过百倍千倍了。面对张难非等人,他虽是以寡敌众,舌战群雄,但一来他早已将对方所有的底细摸透,逐一想出了应对之策,他只需做临时的随机应变即可;二来对方看似人多,九个人却终究不可能是一条心,在他的言辞下,敌友之间本就可以相互转化,以彼之人还攻彼之人;三来则是最重要的一点,那便是张难非等人的矛头所在,毕竟还是欠钱不还的陆小侯爷,他那番言辞举措即便无法说服众人,对他自己而言,至少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然而眼下面对先竞月独自一人,还有他那柄高高举起的必杀之刀纷别,这萧先生随时都可能命丧当场。

    这一刹那,几乎算得上是这萧先生有史以来,最为凶险的时刻了。于公来说,他本就不是什么善类,过去在暗自里筹策的那些事,无一不是违法乱纪、枉顾道义的勾当,当中不知牵连了多少纷争战乱,多少家破人亡,甚至于他如今身份,还是从朝廷天牢里逃脱的重犯;于私来说,前年他凭借撕脸魔一案,利用刑捕房的谢贻香一手挑起太元观和朝廷的争端,继而引发出京城的一场叛乱,他自己则在里面浑水摸鱼,顺手牵羊,发了好大的一笔国难财。

    所以先竞月身为朝廷亲军都尉府的统办,又是谢贻香的师兄乃至为来的夫婿。既然认出了这“萧先生”的真实身份,那么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放过他。

    甚至就连萧先生自己,也想不出先竞月有什么不杀自己的理由。然而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让他坚信眼前的先竞月非但不会杀死自己,而且还会和自己合作。

    如果非要说清他这一莫名的感觉从何而来,恐怕便是五个字:“英雄惜英雄。”

    自古有赌未必输,不赌不知时运高!既然在这净湖侯府里遇到上冠绝天下的“江南一刀”,那就赌上一把。而赌注,便是自己的性命。

    当下萧先生深深地吸了口气,将身子前倾,一张脸往前探出,几乎要贴上对面先竞月的鼻子。只听他大声说道:“竞月兄若要杀了,便请赶紧下手!但是有一点你需得谨记,那便是今日你若不杀我,那就必须助我一臂之力,一路上非但要听从我的安排,还要与我携手共同进退,你我两人一同平息湖广的这场惊天浩劫!”

    此刻两人脸贴得近了,这句话伴随着烟味和酒味,顿时一并喷到先竞月脸上。那萧先生说完这话,便再不多说一个字,只是翻起双眼,毫不退让地迎上先竞月的目光。

    一时间,两人就这么脸对脸站立当场,谁也不再说话,谁也不再动作,似乎凝固在了这侯府后院的春色当中。

    但见日头晃动,时光流逝,两人这一静对,转眼便是一顿饭工夫。过了许久,居然是先竞月打破了沉默,开口说道:“方才在侯府大堂,你曾说过,要接我一刀。”

    说着,他高举纷别的手腕微微一晃,宝刀随即发出一声低鸣,在温和的春日阳光中,泛起一阵暗哑的乌光。

    随着先竞月的开口说话,萧先生顿时展颜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来,仿佛是冰封千里的冰河,终于在春风之中解冻,化为一泻千里的奔流。

    这一把压上自己性命的生死豪赌,他毕竟还是赌赢了。

    当下他应声说道:“竞月兄的这一刀,我自然是要接的,但却可以记账。至于我会不会像那陆小侯爷一般欠债不还,竞月兄倒是可以猜上一猜。”

    说完这句话,他见先竞月眼中的杀意已然逐渐消散,不禁微微一笑,补充说道:“有道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既然你我当日在紫金山初见时,我用的乃是‘言思道’这个名字,那么只要是在你面前,我便永远是言思道。”

12 春风得意

    你若是要问这岳阳城中最大的酒楼是哪一家,街上至少会有十个人异口同声回答说:

    “松萃楼,岳阳城西四平街上的松萃楼。”

    号称“翻手**覆手刀”的田若石,此刻正在这松萃楼上,占据着三楼当中最显眼的那个席位。望着这松萃楼里的座无虚席,觥筹交错;再看窗外楼下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想到自己居然能在如此繁华的岳阳城中出人头地,田若石愈发感到得意。

    此刻他一面喝着十两银子一角的上品状元红,一面享受着同桌七八个人投向自己那羡慕的目光。虽然他今年不过三十出头,却已凭借一套“落崖惊风刀”一战成名,在这湖广武林中闯出了极大的名头,可谓是青年才俊,春风得意,人生若此,当然要对酒当歌,好生炫耀一番了。

    耳听同桌之人一个接一个把自己吹捧上了天,那田若石虽是酒酣耳热之际,却也还有几分自知之明,不禁摇了摇头,含醉笑道:“这些恭维的话,众位兄弟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倒不好叫外人听了去,笑我田若石狂妄。尤其是今日我们宴请的这一位贵客,稍后等他来了,你们可不要这般乱说话。”

    他说完这话,桌上立刻便有人接口说道:“田大侠不但武功天下无敌,而且还这般虚怀若谷,真是教人打心眼里佩服。其实田大侠倒也不必谦虚,要说当今武林单以刀法论之,自然要数田大侠的‘落崖惊风刀’了,就连那不可一世的龙虎寨四大天王,联起手来也接不了田大侠的十招。单凭这一战,试问天底下还有谁能做到?”话音一落,桌上的其他人也相继附和,纷纷举杯敬酒。

    这番话说得那田若石喜笑颜开,连忙打了个哈哈,说道:“井底之蛙!井底之蛙!田某何德何能,是众位兄弟过誉了。”他一仰头喝尽杯中美酒,又说道:“你们可知晓,田某今日将要宴请的那位贵客,恰巧也是个用刀之人,那才是真真正正的顶尖高手。不管是柄什么样的刀,哪怕是上山砍柴的破柴刀,又或者是你家煮饭的钝菜刀,只要到了他手里,便如同鲁班手里的斧头,行云流水、随心所欲,施展开来,当真是鬼哭神嚎。倒不是我田若石夸张,此人的刀法造诣,可谓是刀中之神了,古往今来数千年,也绝对没人能达到他这般境界。所以说要论刀法,我多半是不及他的,这点自知之明,我田若石还是有的。”

    同桌之人听他这般谦逊,都是哈哈大笑,正要继续吹捧,突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在众人耳中响起:“原来这点自知之明,田兄还是有的。”

    桌上众人都是一惊,当下连忙寻声望去,但见一个白衣青年负手而立,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众人桌旁。虽然此刻这松萃楼里的宾客来往不息,然而在座的也不乏江湖好手,一直在留意着“翻手**覆手刀”田若石田大侠今日将要宴请的宾客,没有漏掉过一个陌生人。而今眼见这白衣青年居然突然出在桌旁,竟没一个人发现他是何时来的,众人心里都自然有些惊愕,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头。

    白衣青年这一出现,坐在首席上的田若石已慌忙站起身来,仓促间连自己的碗筷都带落到了楼板上,汤水淋漓弄得好不狼狈。只见他满脸恭敬之色,就好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向这白衣青年抱拳赔笑道:“阁下终于来了,真是叫小弟等得望眼欲穿。还请兄台赶紧请入席,让小弟好好敬你一杯。”

    眼见一向眼高于顶的田若石,居然在这白衣青年面前变成这般奴才模样,同桌的人虽是大惑不解,也只得纷纷站起身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白衣青年。想来这便是田若石今日要宴请的“贵客”了,然而看这人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田若石在他面前却自称是“小弟”,真不知这年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得到“翻手**覆手刀”如此的尊重。

    只见那白衣男子的嘴角微微泛起一丝冷笑,随即大步走到桌前,径直坐在了田若石原来的位置上。田若石连忙用衣袖擦拭,将自己方才吃剩的一片狼藉拂开,又招呼店小二重新拿了副干净的碗筷来。那白衣青年也不理会众人,他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放在鼻端一嗅,便立马将酒泼在桌上的菜肴里,淡淡地道:“这酒太差,喝不得。”

    不料这十两银子一角的极品状元红,松萃楼里最贵的酒,居然也不能入这白衣青年的法眼,田若石顿感尴尬,一时间竟是手足无措。桌上一人本就喝的有点高了,忍不住问道:“这人到底是谁?”

    田若石正不知如何是好,听了这话,立刻瞪了那问话人一眼,喝道:“放肆,凭你也配问他的名号?当真是不要命了!今日便教你们好好长长见识,这位便是闻名天下的‘天刀’万如松万少侠,刀法天下第一的大豪杰、大宗师。你们都给我记好了,免得以后再这般有眼不识泰山。”说着,他转头向桌上的另一人喝到:“没听到万少侠说这里的酒太差?还不赶紧去给万少侠换过酒来。这里要是没更好的酒,那便给我出去买!”那人一怔之下,连忙小跑着跑下楼去。

    桌上剩下的几人听到这“天刀”万如松的名号,顿时鸦雀无声,脸上不约而同地泛起一股崇敬之情,就仿佛是虔诚的信徒,终于见到了自己日夜供奉的神祗一般,就连恭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那白衣青年万如松对众人这般神态似乎早已司空见惯,根本就不理会他们投来的目光,只是阴阳怪气地对田若石说道:“田老弟,今日你约我前来……”

    谁知他这句话刚说到一半,众人便听得一个中年男子低沉的声音无端响起,漫不经心地传入众人耳中,说道:“小万,你且过来。”

13 神火不灭

    这句话并不响亮,但桌上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就连此刻这松萃楼三楼上所有的宾客都听见了,不禁同时停下手里的酒杯筷子,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原来却是来自这三楼上的雅间里。

    只见那雅间的门口拉扯着一张天青色的锦帘,将门里门外隔作了两个世界,仿佛即便是外面闹到个天翻地覆,里面也是一片宁静清幽。那万如松听这话,猛然间从座席上跳了起来,随即小心翼翼地走到雅间门口那天青色的锦帘前面,弯下腰躬声问道:“里面的可是路爷?”

    只听锦帘后面那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淡淡说道:“你那桌的朋友们太吵,闹得我头痛。我早就想叫他们走了,只可惜一个都不认识,也不好向他们发话。眼下既然你来了,那是再好不过。”

    那万如松听了这话,额上顿时冷汗直下,急忙说道:“是……是,我这便让他们走,不知路爷还有其他的什么吩咐?”

    锦帘后似乎沉默了片刻,这才缓缓说道:“稍后我要在这松萃楼里约战一个人,现在只想清静片刻。你顺便替我将这楼里的其他人,也一并请出去。”

    万如松脸色微变,连忙答道:“是,是……”顿了一顿,他又恭敬地问道:“不知是什么人敢来找路爷的麻烦,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若是路爷用得着,在下愿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锦帘后那低哑的声音顿时哼了一声,冷冷说道:“走罢,你还不配问他的名字。”

    万如松被这句话说得满脸通红,继而变作一片铁青之色。他默默呆立了半响,突然转过身来,对三楼的所有宾客冷冷喝道:“全都给我滚出去!”说着,他身形一晃,抬手便将田若石那一席的桌子掀翻,酒水菜肴扑洒得到处都是。

    眼见他这般举动,三楼上的一干宾客虽是莫名其妙,却也有好几桌人不愿惹事,当即离席往楼下走去。眼见还有不肯走的宾客,万如松也去将他们的桌子掀翻,连呼带喊地将他们赶下楼去,接着他又下到二楼、底楼,将下面吃饭喝酒的宾客也全部赶了出去,转眼间整个松萃楼里的宾客便走了个精光。

    那“翻手**覆手刀”田若石眼见出了这等变故,只得一路跟着万如松跑下楼来。直到出了松萃楼来到大街上,田若石这才回过神来,忍不住颤声问道:“万少侠,楼上……楼上雅间里的那个路爷,究竟是什么来头?”

    那“天刀”万如松正气不打一处来,听到这话当即陡然抬手,狠狠地掴了田若石一耳光,大声喝道:“就凭你,也配问他的名字?”

    待到这松萃楼中的客人一个不剩,三楼雅间门口的那道天青色锦帘才缓缓拉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头发乱蓬蓬头的中年男子来,想必就是方才说话的“陆爷”了。眼见酒楼里终于清静,他这才缓缓地吐出一口闷气,伸手抚摸着腰间那一把镶满珠玉的长刀。

    除了这中年男子,那雅间里此刻分明还坐着一个小女孩和一个老者。那小女孩不过十来岁年纪,白衣及地,黑发披散,模样甚是诡异;而那老者浑身笼罩在一团迷雾当中,仿佛从来就没人看清楚过他的形貌,之所以说他是个老者,也不是因为看见了他的模样,而是他给旁人带来的一种感觉。

    此刻这老者已抬起头来,望向刚走出雅间那中年男子的背影,嘴里缓缓问道:“今日之战,你有几成把握?”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回过头来看向发问的老者,却毕竟看不清这老者的样子,不禁缓缓叹了口气,当即一字一句地说道:“一成把握都没有。”

    雅间里那神秘老者似乎点了点头,说道:“不错,那先竞月师承一代刀王,更号称是‘十年后天下第一人’。要知道,一个人的名字可能会取错,但一个人的外号,却终究不会被叫错。就连那太元观的希夷真人,据说前年也败在了这先竞月的刀下,如今要你和他交手,确然是为难你了。嘿嘿,只怕当今天下,能胜过这先竞月的人,数来数去还真没几个。”

    中年汉子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反问道:“连金先生你也胜他不了?”

    被他称为“金先生”的老者似乎在迷雾中摇了摇头。过了半响,他才缓缓说道:“如今湖广的局势已是一触即发,洞庭湖上的龙跃岛,更是山雨欲来,到了危急存亡之际。当此时刻,身为朝廷都尉府统办的先竞月,居然根本不顾朝廷与洞庭湖之间千钧一发的微妙,就这般一路闯入岳阳城,还相继杀死了洞庭门下二十三个人。这对当下的局势,无疑是火上浇油。”

    说到这里,老者不禁伸出手来,抚摸着坐在他身旁的那个小女孩,又继续对那中年男子说道:“然而这先竞月毕竟是朝廷的人,一身本事倒也不小,我们且不可大意,让他将我们多年的经营付诸于流水。再者你既然身居洞庭湖要职,似先竞月这般闯关杀人,你倒也不能坐视不理。你只需记得一句话,那便是‘凡事点到即可,力不能及,也就不必勉强’。”

    那中年男子似乎没听懂老者的意思,不解地问道:“金先生的意思是?”

    老者一边抚摸着身旁小女孩的头顶,一边柔声说道:“路爷身为洞庭湖的‘二虎’之一,又和本教合作多年,我岂会当真让你与那先竞月作生死决战?稍后的交战,你只需做足场面功夫即可,莫要引起他人对你这洞庭湖‘二虎’身份的怀疑。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和心儿了。”顿了一顿,老者又曼声吟道:“神火不灭,江山焚裂!无论任何人,都不可能阻挡本教复兴。我即便不能在武功上胜过那先竞月,但却足以杀死他。”

    身旁的小女孩任由自己的头顶被那老者抚摸着,脸上顿时露出一脸诡异的笑容。

14 应约前来

    唐老板叼着他那支纯金打造的金龙烟杆,大步踏进自家的松萃楼里。眼见酒楼中桌椅翻倒,杯盘狼藉,居然没有一个宾客,他似乎早已见惯,倒也不以为意。

    当下唐老板反而大笑起来,转过头来,对自己身后的两人说道:“两位请看,这便是松萃楼了,乃是小弟安身立命的场所,家里二十几口人都要靠它养活。然而此间的生意却是这般凄凉,动不动就要被人砸场子。嘿嘿,但愿如萧先生所承诺的,三日之后陆小侯爷便可归还我那笔银子,否则小弟一家老小,只怕真要喝西北风了。”

    昨日在陆小侯爷的净湖侯府内,这唐老板一时兴起,曾脱口承诺不再讨要这笔银子,却被那化名“萧先生”的言思道阻止,一口承诺三日之后归还。是以他此刻旧事重提,生怕对方忘记了这一约定。

    跟在他身后的先竞月自然不会答话,只是面无表情地踏入酒楼之中。话说十日之前,自己的师妹谢贻香曾跟随刑捕房总捕头庄浩明同行,前来湖广这一带公干,不料这一去却如同泥入大海,至今还有没回音。试想那庄浩明是何等老辣之人,又恰逢湖广与朝廷的局势正值微妙间,无论如何,也该与京城取得联络,时刻反馈自己的行踪。然而如今似这般的毫无音讯,可想而知,必定是出了极大的意外。

    而先竞月此番前来湖广,则是受了大将军谢封轩所托,也便是谢贻香的父亲。除了前来湖广的岳阳寻访刑捕房一行人的下落,另外还有一桩棘手的案件,需要找到谢贻香和自己同去,西行入川。却不料这一路前来,先竞月沿途相继受到洞庭湖门下的阻拦,说什么也不让他进入岳阳地界。迫不得已之下,他只得一路闯关杀将,先后杀死了二十几名洞庭湖派来阻截的高手,这才能进到岳阳城中,却也因此和洞庭湖结下了极大的梁子。

    直到昨日去往净湖侯府,之后又经过陆小侯爷亲自出面,替双方从中调解,洞庭湖那边才有人正式出面,和先竞月划下道来,约定要在这松萃楼中以武会友,了解双方的这段仇怨。而在这期间,先竞月机缘巧合之下,竟然鬼使神差地遇见了言思道,两人本是势不两立,却因惺惺相惜之下,居然达成共识,要携手合作,一同解开湖广的这场弥天大祸。

    如今那同行而来的言思道,又黏起三缕假长须,扮作了之前的教书先生模样,活脱脱的一副老穷酸嘴脸。耳听前面的唐老板发牢骚,他忍不住调侃道:“唐老板这玩笑未免开得太大了,你如何喝得了西北风有道是闷声方可发大财,你这松萃楼的名头虽响,却是全岳阳城尽知。如此看来,你当然不止这一处产业了,若是唐老板一时记不清,可要老夫替你查上一查?”他如今扮回这老穷酸的模样,在外人面前,又一口一个老夫地自称起来。

    那唐老板听他这么说,分明是要查自家生意的老底,不禁脸上一红,连忙说道:“这……这不过是小弟的一句戏言,老兄何必较真……小弟除了这间松萃楼之外,的确还有些其它的产业,却远不能和这松萃楼相提并论,更是入不了老兄的法眼。”

    言思道当即哈哈大笑道:“唐老板说老夫较真,你这不也较真了?老夫也是一句戏言罢了,试问如今正是阳春三月的好风光,这岳阳城里刮来的风,自然是由东南方向而来的路湖风了,却哪里有西北风给你喝?”这话说完,两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先竞月并不理会他们两人,谈笑之间,三人已上得这松萃楼的三楼来。刚一踏足这三楼地上的楼板,先竞月那双灿若星汉的眼睛,便立刻锁定住那遮掩着天青色锦帘的雅间。

    在那雅间之中,隐藏在那锦帘之后,必定就是今日约占自己的洞庭湖高手。先竞月甚至不用以内力感应,单凭眼睛耳朵,都可以感觉到从雅间里迎面扑来的一股杀气。当下他沉声问道:“约我来此,是洞庭湖哪位?”

    话音刚落,一个中年男子低沉的声音不答反问,说道:“竞月公子?”

    先竞月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撩起了他那一身崭新白衣的下摆,右手拇指和中指扣起,轻轻在腰间那柄漆黑的纷别上一弹,发出“嗡”的一声轻响。

    那低沉的声音随即说道:“果然是‘江南一刀’。在下便是洞庭湖‘虎行天下’路呈豪,添为洞庭湖三当家,今日约阁下前来,便是要为我洞庭门下的二十三条人命讨个说话。”

    要知道这洞庭湖江望才手下,有“一凤二虎三才四鱼”名扬四海。所谓的“一凤”乃是洞庭湖军师方东凤,素来神秘莫测,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而所谓的“二虎”便是“虎啸风生”郑千金和这‘虎行天下’路呈豪,这两人倒不同于那方东凤军师的闲职,郑千金仅次于江望才之下,是洞庭湖的二当家,路呈豪是三当家。此刻听这声音低沉的中年男子回答,原来今日代洞庭湖约战先竞月的,竟是洞庭湖的三当家路呈豪。

    身旁的言思道心念急转,他早就知道今日约战先竞月的人自然是洞庭湖门下的高手,却没想到是这‘虎行天下’路呈豪,不禁暗自奇怪。那唐老板听说是洞庭湖的三当家大驾光临松萃楼,也不由地暗自心惊,连忙说道:“有劳路爷亲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哈哈,小弟在这岳阳一带做买卖,也算有点小名气,道上的朋友们知道小弟向来厚道,从不缺斤少两,所以常请我做中间调解之人。今日洞庭湖在这松萃楼上约战竞月公子,小弟身为此间的掌柜,不得不来露个脸,却是不敢偏向哪一方。”

    唐老板这话自然是摆明了自己的立场,他既然在这岳阳城里做生意,说什么也不敢开罪了洞庭湖的江望才。当下言思道也想和这路呈豪寒暄几句,却听先竞月已冷冷问道:“是你出来,还是我进来”

    那路呈豪虽和众人说了几句话,却至今还未现身相见,听他那低哑的话语音虽然飘忽不定,但杀气分明是从这天青色锦帘后的雅间里传出,所以先竞月才有此一说。既然对方是代洞庭湖向自己约战的,最终还是要在手下见真章,此刻也就不必多说废话,直接面对面便是。

    谁知他这话刚一出口,那言思道还不觉得怎样,先竞月和唐老板两人的脸色同时一变,齐齐抬头,举目向头顶上望去。

    只见那屋顶下的横梁之上,此刻分明有个头发乱蓬蓬的中年男子,兀自抱着一柄镶满珠玉长刀坐上面,形貌甚是悠闲。唐老板倒是认得这人,正是那号称洞庭湖二虎之一的“虎行天下”路呈豪。

    先竞月见者路呈豪居然出现在了横梁上,脸上不禁微微抽搐起来。他陡然拔出腰间的纷别,乌光一闪而过,雅间门口挂着的那张天青色锦帘随之隔空破裂开来。再看那雅间里面,根本就是空无一人,心里顿时一片冰凉。

15 化气留形

    只见横梁上的路呈豪忍不住冷笑一声,淡淡地说道:“想不到路某的这点微末的道行,居然能瞒过鼎鼎大名的竞月公子,真是荣幸之至。”

    先竞月已定下神来,平静地说道:“化气留形?倒也难得。”话虽如此,但他的脸色已变作了一篇惨白。

    言思道见先竞月这般模样,有些莫名其妙,喃喃说道:“留什么气?”身旁的唐老板也是一脸惊愕,解释说道:“兄台有所不知,路爷方才露的这一手,正是传说中‘化气留形’的功夫,着实厉害得紧。乃是以内力将自己的杀气化为有质之物,凝固在小店的雅间中,这才教我们产生了错觉,以为路爷是在雅间里面。然而相比起来,我们从上楼到现在,一直都没发现横梁上的路爷,要不是此刻他故意露出气息,只怕我们还蒙在鼓里。他这份深藏不露的隐匿功夫,却更是难得了。”

    要知道唐老板所言确是实情,甚至还是照顾先竞月的面子,这才说得比较轻松。自从三人上到三楼以来,先竞月就已被雅间里的杀气所误导,再加上对方那摸不清方位的话语声,便以为这路呈豪是在雅间里严阵以待,却不料竟是隐藏在了头顶的房梁上。对于先竞月这等绝顶高手而言,这可谓是输了一招,倘若头顶上的路呈豪不是故意露出气息让众人发现,而是突然出手偷袭,纵然未必能够一举击杀先竞月,却也能让他手足无措,处于被动之地。

    言思道是何等聪颖之人?当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当即哂笑道:“化气留形,这有什么难的?老夫若是去那屋子里放上几个臭屁,再像猴子一样窜到屋顶上躲起来,你一闻味屁味,自然也会以为老夫是躲在屋里,轻轻松松把你骗过。”

    他这话说得甚是粗俗,横梁上的路呈豪不禁脸色一变,冷冷问道:“尊驾是什么人?”

    言思道反应奇快,一见路呈豪盯向自己,脚下一动,已缩到了先竞月身后,嘴里兀自嘀咕道:“老夫姓萧,平生饱肚圣贤之书,便是为了专门教训那些个水匪。”

    旁边的唐老板连忙开口圆场,说道:“路爷切莫怪罪,我这位老兄最是喜欢胡说八道,乱开玩笑,却不是我们江湖中人。其实说到底大家不过是一时的误会,这才结下了些许小梁子。如今小弟特意借出小店,可不是为了让大家火上浇油,若是几位能给小弟一个面子,不如就让小弟做一次和事老……”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先竞月忽然对横梁上的路呈豪问道:“你也懂刀?”

    这话问得极是冰冷,依稀又恢复了‘十年后天下第一人’那俾睨天下的傲气。唐老板听先竞月这一问,心里暗叫不妙,只得长叹一声,再不言语。

    横梁上的路呈豪神色一凛,不禁抱紧了手中那柄镶满珠玉长刀,缓缓回答道:“谈不上懂,只不过能用罢了。不知竞月公子,可配得上这个‘懂’字么?”

    先竞月摇头答道:“不懂。”顿了一顿,他又一字一句说道:“三年前,我便已不会用。”

    那路呈豪脸上顿时泛起一股惊恐之色,继而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有些失落地说道:“如此说来,今日我俩若是出手论刀,自然是我输了。”

    言思道又听得一脸莫名其妙,只得转头望向唐老板。唐老板似乎对两人的这番对话极是赞叹,满脸钦佩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唉,老兄你是体味不到其中的真意,真是可惜。其实这武学一道和做学问是一般的道理,每个人的所知所得,就好比是一个圆圈;圆圈之内,乃是你所知道、所得到的东西,而圆圈之外,则是你不知道、未得到的东西……”

    那言思道顿时领悟,接口说道:“所以当一个人所知所得越多,那么他这个圆圈就会越大,与此同时,他所能接触到的圆圈之外,那些未知未得的部分也就会更多了。”

    唐老板赞赏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所以往往学问越大的人,反而越是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就连孔老夫子,也有‘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感慨。武学之道也是如此,刀法到了竞月公子和路爷两人这个地步,谁的境界越高,谁未知的东西也就越多。相比起来,路爷‘不懂刀’的境界虽高,但竞月公子却已到了‘不会用刀’的更高一层境界。”

    言思道不禁摸出自己的旱烟杆来,点燃一锅“吞火烟”,吸了个吞云吐雾。只听他喃喃说道:“说得也是,难怪我常常觉得自己不会说话了……”他陡然抬高声音,叫道:“竞月兄,路当家,两位且住,可否先听老夫一言?”

    先竞月听得言思道出言打岔,也不知他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当下也不干涉,只是冷冷地望向他。而那横梁上的路呈豪本就心怀鬼胎,没打算要和先竞月真正动手,立刻顺水推舟地说道:“不知这位老先生有何指教?”

    言思道见路呈豪这般举动,立刻明白他是不敢和先竞月交战,顿时定下心来。当下他微笑道:“路当家今日约竞月公子来唐老板的这家松萃楼中,自然是要了结洞庭湖和竞月公子之间的恩怨,是也不是?”眼见横梁上的路呈豪点了点头,他又继续说道:“那么老夫敢问路当家,如果……嘿嘿,老夫是说如果,如果路当家你今日败在了竞月公子的刀下,那么洞庭湖和他之间的恩怨,是否便能就此一笔勾销么?路当家是否也能代表整个洞庭湖上下,从此不再追究竞月公子伤害洞庭湖门下之事?”

    路呈豪略一沉思,立刻摇头说道:“在下名义上虽是洞庭湖的三当家,却不过只是江爷手下的一名小卒,自然更不敢替江爷做主。如今我洞庭湖门下,先后已有二十三个人死在竞月公子的刀下,当中还包括‘三豺’中的“破财免灾”宋玄和‘四鱼’中的“鲤鱼”李逾。是以倘若今日我不敌竞月公子的高超武艺,哼,我洞庭湖内自然更有高手……”

    言思道当即接口说道:“照啊,似你这般说来,那今日你们两人的这番约战,又有什么意义?左右你洞庭湖一脉都要与竞月公子作车轮战,与其如此,不如由我们直接和贵方的江爷面谈,大家清清楚楚做个了断。”

16 拜山之礼

    路呈豪听他提及江望才的名字,心中不禁一阵惊惶。要知道数日之前,洞庭湖二虎之一的“虎啸风生”郑千金竟与刑捕房总捕头庄浩明私下勾结,借庄浩明到访之际,趁机率众造反,让庄浩明当着洞庭湖数百门下一举缉拿了江望才。谁知最后阴差阳错之下,江望才竟被与庄浩明同行的谢贻香救走,双双遁入了洞庭湖中,至今还没有搜寻到两人的下落。

    这路呈豪虽然与那郑千金不是一路人,也并未参与他的谋反行动,然而当此情形,也是敢怒不敢言,言不由衷地拥护那二当家郑千金上坐,暂代了江望才的洞庭湖主之位。同时洞庭湖一门上下,也把江望才失踪一事尽数掩盖起来,并未对外透露出丝毫风声,是以江湖上至今还不知道江望才失踪的消息。

    如今听这老穷酸摸样的萧先生点名要见江望才,路呈豪连忙说道:“还请这位老先生见谅,我家江爷公事繁忙,素来不见外客……”

    言思道立刻笑道:“这个自然,江爷是何等的威望,若是每个慕名而来之人都要求见于他,岂不是要累坏他老人家?”顿了一顿,他又说道:“洞庭湖的规矩,老夫倒是知道。如今竞月公子既然要同江爷面对面地了结这场恩怨,那自然要依足了洞庭湖一贯的规矩,来行拜山之礼了。”

    路呈豪和唐老板两人听他突然说出“拜山之礼”这四个字,都不由地大吃一惊,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连先竞月听了他这话,也紧锁起了眉头。

    昨日先竞月之所以这个言思道暂且握手言和,大半原因是听了这言思道的打算,要助他平息这场军饷失窃的风波,另外也可从中寻访谢贻香的下落。他深知这言思道不但能言善辩,心智更是极高,恐怕已不输给当年的再世诸葛青田先生,所以此番前来松萃楼赴路呈豪之约,这才任由言思道出言做主,谁知他最后居然说出要行这“拜山之礼”。

    当下先竞月的目光扫过言思道,一字一句地反问道:“拜山?”

    言思道笑吟吟地扫视着在场三人,也是一字一句地说道:“拜山。”

    路呈豪定了定神,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容来,冷冷说道:“既然如此,那我洞庭湖上下便恭候竞月公子……还有这位老先生的来访。”

    一旁的唐老板急忙劝阻道:“路爷切莫当真,小弟方才便已说过,这位萧老兄并非是我江湖中人,所以不知道洞庭湖的规矩,也是在情理之中。有道是不知者无罪,路爷又何必与他较真?”说着,他又转头对言思道解释道:“老兄有所不知,洞庭湖江爷的拜山规矩,可不是江湖上普通的拜山。其间设置了三道机关、三道难题和三位高手,合计九道难关,可谓是倾尽了洞庭湖之力。然而更令人望而却步的,却是约定了前来拜山之人一旦踏出第一步,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绝不容许回头,否则便是与洞庭湖一门的所有人为敌,立刻诛杀当场。所以自从江爷定下这一规矩以来,十多年间,几乎从来没人敢去洞庭湖行这拜山之礼,更别说有人能闯过这九道难关,面见江爷了。”

    说到这里,唐老板心急之下,竟连手中的旱烟灭了都没发现,又叹道:“所以这江湖上见过江爷庐山真面目的人,可谓是寥寥无几。这十多年来,最多也就只有一两个人,因为和洞庭湖结下了生死大恨,不得已去行那拜山之礼,最后却连第一关的巨灵神也通过不了,当场死在洞庭湖畔。”

    言思道却只是含笑聆听,待到唐老板说完,也不理会他,兀自转过头去望向先竞月,笑道:“怎样?若是我陪竞月兄一同前往,竞月兄可有胆子试试这洞庭湖的拜山之礼?”

    先竞月凝视着言思道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却无论如何也猜不透他的用意。当下他沉默片刻,便抬眼望向横梁上的路呈豪,开口说道:“好。”

    他这一声“好”,分明是答应了言思道的提议,要前往洞庭湖行这拜山之礼了。

    路呈豪不料这先竞月如此狂妄,居然答应下来了,惊讶之余顿时又泛起一阵喜悦。想不到这“江南一刀”的名头虽大,说到底还是脱不了年轻人的血气方刚。于是他立刻答应道:“竞月公子果然是当世豪杰,既然今日双方已定下这拜山之约,那路某这便赶回龙跃岛去先行通报,静候两位的大驾光临。”说着,他转头望了一眼松萃楼外的日光,又补充道:“此刻午时已过,那路某便擅自做个主,这场拜山便定在明日的辰时,也便是日出时分。久闻竞月公子一诺千金,言出必行,自然不会失约于我洞庭湖。至于今日之约,便到此为止了。”

    路呈豪说完这话,便在横梁上略一借力,从那松萃楼的窗户里径直跃了出去,身法极是潇洒。在他看来,自己身为洞庭湖三当家,先竞月击杀洞庭湖门下,自己该做的此刻也做到了,还避免了与先竞月正面交手,今日之事可谓是大功告成了。更幸运的是,那姓萧的老穷酸,居然鬼使神差地煽动先竞月和自己订下了洞庭湖的拜山之约,只需等到他们前来洞庭湖的龙跃岛上,自己更是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当场诛杀这两人,当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路呈豪直到此刻,憋在心里的一口气这才尽数吐出,背心里却早已是汗渍淋漓了。他一跃到街心,当即轻啸一声,挥袖扬长而去。

    唐老板眼看事已至此,心知无力挽回,只得叹道:“也罢,两位既然执意要去洞庭湖行拜山之礼,不如今夜便在小弟的松萃楼里歇息一宿,待到明晨养足了精神,小弟再亲自送你们去洞庭湖畔那江爷设置的第一道难关所在。”

    先竞月却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不必,此处太贵。”

    唐老板千般思虑万般猜测,就算是想破脑袋,也没料到鼎鼎大名“江南一刀”、“十年后天下第一人”先竞月,居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一时间他差点没吓得跳起来,一张嘴张得大大的,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旁边的言思道也是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说道:“还是不劳唐老板费心了,我们另外还有些私事要办。”说着,他探到唐老板耳边,轻声问道:“老夫这便要去找一个人,唐老板身为这岳阳城的万事通,不知可有此人消息?”

    那唐老板不禁问道:“老兄想要找谁?”

    言思道嘿嘿一笑,又深吸了一口手中的旱烟,淡淡地说道:“蔷薇刺。”

17 料事如神

    一张方桌,两碗淡茶。

    言思道呷了一口自己面前那碗茶,忍不住大皱眉头,将茶水尽数吐回了杯中。

    此地是岳阳城西一个小巷里的茶棚,还是由一户民舍改建而成,在路边搭了一个凉棚,摆上几把桌椅,便算是给客人歇脚的茶棚了。整个茶棚当中,里里外外只有一个干瘪老头照看着生意。

    言思道做梦也没想到先竞月带着自己从唐老板的松萃楼出来后,居然选了这么个喝茶的地方,一时也有些苦笑不得,只得旁敲侧击地说道:“竞月兄可知这所谓的茶之一道,不单只是消磨时光的佳品,也是暂寄心神的良方,自然并非是人生当中必不可少之物,充其量只能算是声色犬马的享乐。所及既是如此,那喝茶便一定要喝好茶,一定要选好地方,否则我们喝他做甚?”

    先竞月并不理会他,只是不徐不疾地呷了一口茶水,然后闭上双眼,似乎在慢慢细品这一口茶的滋味。过了半响,他才张开双眼,神色自若地说道:“要我助你,那我便要知道你所有打算。”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似乎是平时极少说话,所以要预先思量下自己的言辞,这才又问了一句:“从失窃的军饷入手?”

    言思道嘿嘿一笑,目光不禁落在了自己面前的茶碗上。这碗茶他可是再不敢入口了,只得将那茶碗盖拿在手里把玩,嘴里说道:“此番我来湖广,便是受武林盟主闻天听那小老儿所托,所以关于军饷失窃一事,我既已答应闻天听,那便自然不会失约,再说如今离和他所约定的期限还有好几天工夫,也不急于一时。相比之下,反倒是竞月兄你单骑千里、长途跋涉前来湖广寻访谢三小姐的下落,却至今还没着落。有道是人命关天,依我看来,寻访谢三小姐一事,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先竞月听了他这番话,脸上也不禁闪过一丝阴霾,却依然说道:“两千万两白银失踪,朝野皆无头绪,但愿你真能将其找回。”

    言思道见自己把谢贻香搬了出来,却也没能带开先竞月的话头,只得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反问道:“竞月兄,我几时说过要找回那批失窃的军饷了?”他这话虽是个询问的口吻,却也知道先竞月不会发问附和自己。当下也不等先竞月是否作答,言思道便已自己解释道:“朝廷的军饷在湖广境内失窃,到如今已近半个月时间,而朝廷至始至终,却只给了闻天听二十天的期限找回军饷。莫说我此时才来到湖广介入此案,即便我一开始便参与进来,恐怕这二十天的期限,也是远远不够的。莫说是我,纵然是神断狄公、铁面包公再世,只怕也来不及寻回失窃的军饷,更别说是将此案堪破了。”

    说着,他把手里的茶碗盖扣在桌上,继续说道:“所以当此燃眉之急,我一开始便和闻天听那小老儿说了个明白。那便是我虽然答应他来这湖广走一趟,目的却是要将这场因军饷失窃而引起的灾祸化解于无形,从而让闻天听那些个担保人以及押送军饷的十七家镖局脱罪,可不是答应他要替朝廷找回军饷了。至于我要如何化解这场灾祸,嘿嘿,那办法是多了去了,找回失窃的军饷,不过是其中一个下下策的办法而已。”

    先竞月心知此人的城府深不可测,早料到他之所以敢打着“寻回失饷”的名头前来湖广,当中必定有诈,多半是一些非常的手段,甚至是低劣的手段,想不到此刻居然听他亲口承认,先竞月一时倒没料到这言思道会对自己如此坦诚。

    当下先竞月正待寻根问底,深究这言思道的意图,那言思道却毫不忌讳,径直向他交底,说道:“既然今日的话已然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便直说了。竞月兄之所以肯不计前嫌,屈身相助于我,乃是要合我二人之力,共同化解这场灾祸,这是‘君子以道义盟’;而我之所以答应闻天听那小老儿来湖广一趟,却是‘小人以利益盟’了。要知道眼前湖广的局势越是混乱,我越是有机会从中捞些好处。”

    难怪这言思道会如此大动干戈,甚至不惜以身涉险,亲自来到这凶险万分的湖广境内,果然又是想在混乱中伺机发财,捞一大笔便宜。先竞月虽不知言思道似这般敛财的目的究竟何在,又或许只是他的个人兴趣罢了,然而相比起那两千万两白银的军饷失窃,数十名相关人士的身家性命,以及眼下朝廷和洞庭湖之间或许一触即发的战事,言思道若真有办法化解眼下的一切,从而将这场灾祸消除,那即便是他真要在里面顺手牵羊,倒是次要的了。

    相通了这点,先竞月心下已是一片坦然。当下他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缓缓说道:“有我在,你休想捞什么好处。”

    言思道哈哈一笑,似乎毫不在意。他伸手将茶碗里的茶水连茶叶一起倒在地上,重新冲了一碗白水,嘴里笑道:“就眼下的形势来看,朝廷的军饷失窃,矛头所指的第一对象便是洞庭湖江望才,再者早前谢三小姐的失踪,也与这洞庭湖脱不了干系。所以无论是寻访谢三小姐的下落,还是化解这场弥天大祸,其实都是同一件事,那便是需要我们从洞庭湖江望才的身上入手。只要顺着江望才这条线,那便决计不会有错。”

    言思道这番话倒是说得轻松,先竞月却是陡然一怔,脱口说道:“师妹失踪,与洞庭湖有关?”要知道这些日子先竞月沿路询问过不少湖广的武林人士,却只打探到谢贻香和刑捕房众人前来湖广缉拿那杀害朝廷命官的凶手蔷薇刺,不料一到岳阳,一行人便被庄浩明的仇家们追杀,最后被围困在岳阳府府衙之中,却又莫名其妙地被前来击杀庄浩明的蔷薇刺所救,以机关术飞天遁走,从此再无音讯。如此之外,任凭先竞月如何探查,再也没有其它线索了。

    可是如今言思道居然口口声声说谢贻香的失踪与洞庭湖有关,一时间让先竞月如何能不惊?

    言思道眼见先竞月的模样,顿时回过神来,笑道:“却是我疏忽了,还未向竞月兄解释。”他举起茶碗吞下一大口白水,润了润喉咙,这才说道:“虽然此事不过是我的推断,但其中的道理却一点都不难理解,说起来更是简单。试问那庄浩明虽是个蠢人,却也懂得贪生怕死、明哲保身的道理。他分明知道京城之外自己的仇家遍布天下,又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个蔷薇刺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千里奔波以身犯险?所以说,刑捕房那所谓的缉拿蔷薇刺归案,必定只是个幌子。”

    他见先竞月眉头深锁,似乎还没悟到其中的玄机,不禁微微一笑。当下言思道摸出旱烟杆来,一边往烟锅里装烟,一边解释道:“容我打个比方,这就好比是猎人带着蜂蜜、猎犬和长矛等东西去往森林里打猎,口口声声说是自己要去捕熊,但真实的目的却是要猎虎,猎人只是想用捕熊的这一幌子来迷惑真正的对手,从而让虎失去警惕。嘿嘿,此事从表面上来看,倒是合情合理,但是仔细一想,其实却又根本不可能。因为猎人的这般做法,首先未必便能迷惑得了虎,其次,他这般做法很有可能将自己并不想惹的熊一并引来,最后造成腹背受敌的危险。”

    先竞月似乎有些明白了言思道的意思,说道:“除非这里没有熊,只有虎。”

18 借熊猎虎

    言思道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说道:“森林里自然是有熊的,那蔷薇刺不是已经现身此间了么?那庄浩明好歹也是刑捕房的总捕头,数十年摸爬滚打的经验,多少也能弥补掉他先天资质的不足。他既然明知这里有熊,却还是做出这‘借熊猎虎’之举,那便只剩下唯一的一个解释。那就是所谓的熊早已经被猎人驯服了,分明就是站在猎人这一边的。”

    先竞月听到这里,已完全明白了言思道的意思,忍不住接口说道:“所以蔷薇刺会相助庄浩明。而你向唐老板打听蔷薇刺,便是要找熊,从而找猎人?”

    言思道点头说道:“熊是必须要找的,但找熊却只是其中的一个必要环节罢了。关键所在,始终还是洞庭湖的江望才。”

    先竞月被他的这一大番话带着绕出了一个大圈,这才回到最开始的问题,那便是谢贻香的失踪为何与洞庭湖有关。那言思道吸了两口烟,不等他发问,便已抢先说道:“刑捕房此番西行湖广,时间是在军饷失窃之后,地点是湖广的岳阳城内。此情此景,此时此刻,除了洞庭湖的江望才,放眼当下,谁还有资格成为庄浩明要猎的这只‘虎’?”

    直到此刻,先竞月才终于明白了这言思道的意思。既然庄浩明亲自出面,率众前来湖广,目标只可能是那洞庭湖的江望才,到如今刑捕房一行人失踪,自然便与那江望才脱不了干系。

    先竞月细想之下,言思道的这番推断确然合情合理,没有丝毫的牵强附会,难怪方才在松萃楼中,他要一意孤行和那“虎行天下”路呈豪定下拜山之约,原来却是早就认准了洞庭湖的江望才。想不到眼前这人仅凭常理分析猜测,便能把整个事情还原出本末,先竞月钦佩之余,也不由地暗自心惊,嘴里却有些不服气地问道:“有何凭证?”

    听了先竞月这一问,言思道尽竟破天荒地露出一丝苦笑,说道“没有。”

    只见他吐出一口浓烟,将自己茶碗里的白水一口喝干,伸袖拂去假胡须上的水珠,又笑道:“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把‘熊’找出来,再来一次‘借熊猎虎’。”

    要知道没有人见过蔷薇刺的真面目。每次犯案的时候,这个蔷薇刺都会带上一个乌木面具,上面用朱砂勾勒出一朵鲜红色的蔷薇花。朝廷曾对他发动过三次大规模的****湖中人也私下展开过好些年的追捕,结果却都是无功而返。

    如今这个蔷薇刺虽然现身于岳阳城中,但要将他从茫茫人海中找出来,又谈何容易?

    言思道自然有他的办法,只见食指微曲,在茶桌上时而长时而短地扣响几声,对面的街角里立刻便有个老乞丐蹒跚地站起,向茶棚里的先竞月和言思道大摇大摆地走来。

    先竞月神色微变,疑惑道:“丐帮?”他没料到言思道居然会用丐帮的暗号将那老乞丐唤来,不禁有些惊讶。

    言思道已笑道:“若要寻人,丐帮自然是首选。须知这丐帮弟子遍及天下,消息也是最为灵通的。只要舍得花钱,没有什么消息是他们打探不来的。”说着,他从怀中捏出一张银票来,便要递到那老乞丐手里,先竞月却突然出手,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轻轻将言思道那张银票拈了过来。

    要知道先竞月纵横江湖,除了右手纷别的那招“独劈华山”之外,便是这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夺人兵刃了。当日在紫金山太元观内,就连那希夷真人的首席大弟子无霞子,也被他这招夺去了宝剑。此刻先竞月再次使出他这一手绝招,却是去抢言思道手里的银票,当真是牛刀杀鸡,顿时手到擒来。

    言思道空着一只手,愕然说道:“竞月兄你这是……”先竞月已抬手斥退那个老乞丐,淡淡地说道:“承天府两万驻军断粮,陆小侯爷已为此倾尽家财。既然你有钱,不如行些善事。”

    言思道就算再如何聪明,也没料到这位堂堂的“江南一刀”先竞月,居然打起自己身上钱财的主意来了,而且还说得振振有词,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好久,言思道才喃喃说道:“若不是靠打探消息赚钱,丐帮又如何养活得了那数十万帮众?竞月兄何苦要断他人的财路……”他一开口,嘴里便自然而然地滔滔不绝,继续说道:“……这世上最不可兼得的,倒不是鱼与熊掌,而是钱财和时间。但凡要节省钱财,必定会多花时间;但凡要节省时间,必定会多花钱财。如今我们最要紧的便是时间,既然要急着寻访谢三小姐的下落,只需出些银钱,在此静候几个时辰,便可得到蔷薇刺的下落,又何乐而不为?所以依我看来,这笔钱财还是莫要节省得好。”

    先竞月望着自己手里那张抢来的银票,露出一丝少有的笑容,说道:“白银五百两,丐帮只要几个时辰,便能找到蔷薇刺;但以阁下的捞钱本事,几个时辰内,决计不止赚五百两白银。所以在这几个时辰内,五百两白银能做到的事,你同样也能做到,甚至更快。”

    这还是言思道自认识先竞月以来,第一次听见他说出如此长的一段话来。想不到这鼎鼎大名的先竞月,居然会将钱财一物看得如此谨慎、想得如此透彻,还不惜为了五百两白银和自己大作争辩?看来这皇帝老儿身边的亲军都尉府,原来竟也是个清水的衙门。言思道惊愕之余,居然还无法辩驳。

    不等言思道回过神来,先竞月已再次出手。他左手食指一划,便将言思道胸前的衣衫撕裂开一条大缝,顿时滑落出一大叠银票。先竞月略一查看,眼见这些银票每张都是五百两的面额,当下他也不客气,将言思道身上的银票尽数拿了过来,嘴里淡淡说道:“这都是昔日太元观的不义之财,自当充公。我替承天府的两万驻军多谢你。”

    言思道望了望自己胸前被撕裂的衣衫,又望了望先竞月那一脸正气,不禁怒极反笑,大声笑道:“好!好得很!既然竞月兄如此看得起我,我这便亲自出马,把这蔷薇刺从岳阳城里给揪出来。”

19 巧言造势

    虽然承诺要亲自将那蔷薇刺找出来,但转眼小半个时辰已经过去,那言思道却是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岳阳城的各条街道上漫不经心地到处闲逛,神情间分明悠闲得紧。

    先竞月自然不会相助于他,只是跟在他身后三丈开外的距离,心中不禁大是好奇,很想知道这言思道孤身一人,又能有什么办法找到那个连朝廷和江湖都对其束手无策、神出鬼没的蔷薇刺?

    方才他与言思道之间的争端,虽然或多或少有些玩笑的成分,但先竞月深知此人并非善类,自己终有一天会和这人争锋相对,做一场生死了断。所以如今借此机会,他也想看看这言思道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先竞月正思虑之间,前方的言思道终于有所行动了。只见他忽然随手抓过一个行路的锦衣胖子,在那胖子耳边低声念道:“当日在这岳阳府衙之中,那蔷薇刺之所以助庄浩明逃走,乃是因为他得了庄浩明天大的好处。如今这蔷薇刺依然还身在岳阳城中。”

    那锦衣胖子原本好好地在街上走路,却陡然听到这番没头没尾的话话,一怔之下,正待出言询问,言思道却早已挤入人群里,一溜烟跑了个无影无踪。

    先竞月也不明其意,只得不动声色地跟在言思道身后。只见他每经过一条街道,便凑到一个路人的耳边,重复地说着同样的话:“当日在这岳阳府衙之中,那蔷薇刺之所以助庄浩明逃走,乃是因为他得了庄浩明天大的好处。如今这蔷薇刺依然还身在岳阳城中。”不过一个半时辰的工夫,两人便一前一后在这岳阳城里兜了个大圈,所行之路,几乎踏遍了岳阳城的大街小道。

    待到两人转完这一个大全,再次来到唐老板的那间松萃楼外之时,但见楼外的街道上已是一片热闹,自发地聚集起了数十名衣衫各异的人士,个个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情,用极小的声音讨论着什么,仿佛生怕被别人听去。

    眼看这些人的言谈举止,分明都是江湖中人,先竞月此时隔得远了,当即运起内力凝神细听,继而差点笑出声来。原来这些人此刻的窃窃私语,居然是在议论言思道放出的那个假消息。

    只听人群中一人低声说道:“据说当日在那荒弃的岳阳府衙内,庄浩明被逼得走投无路,为了祈求蔷薇刺网开一面,饶过自己的性命,他便把他幸苦经营的‘阎王账本’拱手送给了蔷薇刺。”立刻有人不解地问道:“什么是‘阎王账本’?”之前那人用更低的声音说道:“声音轻些,这可是我花十两金子换来的消息,莫要被他人捡了现成的便宜。要知道庄浩明送给蔷薇刺的那一本‘阎王账本’,便是刑捕房驾驭江湖中人的关键所在,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着江湖中各门各派见不得光的把柄,所以刑捕房才能以此作为要挟,让江湖各大派向朝廷俯首称臣。如今这‘阎王账本’既然落到蔷薇刺手上,只怕江湖中便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了。”

    又有人小心翼翼地说道:“试问那庄浩明在朝廷中当了十多年的总捕头,贪赃来的银钱何止千万为了不被皇帝查出,他一早便将自己所有的财产,寻得西域商人换成了一颗龙眼大小的绝世夜明珠,向来贴身携带,便深藏于他的**之中。那夜在岳阳府衙中,他见自己走投无路,便将这颗夜明珠拿了出来,赠予前来诛杀自己的蔷薇刺,这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还有一人悄声说道:“可不仅仅是什么财富这般简单,要知道那庄浩明年近七旬,却仍旧是鹤发童颜,银枪不倒。据说他在刑捕房的后院里,还暗地里还私藏了十多个妙龄女子……嘿嘿,这自然便是因为他深得房中之道,领悟到了天人滋养、阴阳交融的精髓。那蔷薇刺当夜临阵倒戈,放他一马,多半便是拿到了他的独门秘方。”

    先竞月虽和刑捕房的庄浩明不算太熟,但同为朝廷中人,又加上谢贻香的关系,所以对庄浩明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此刻听得这些人个个言之凿凿,仿佛亲眼见到一般,先竞月虽然知晓这些人说的尽是一派胡言,却也忍不住莞尔。想不到仅凭言思道这几句简简单单的话,两个时辰内竟能在这岳阳城里造成如此声势,可见他这份洞察人心的本事,当真精准得令人发指。

    想到这一点,他心底竟隐隐生出一股寒意。幸好在当前的局势中,此人是友非敌,否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先竞月抬眼遥望着言思道那一副老穷酸打扮的背影,一时间又重新升起一丝杀意。

    只见前方的言思道忽然回过头来,满脸都是困倦之色。眼见自己方才的几句胡话,便已产生出这般壮阔的局面,言思道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当下慢吞吞地走回先竞月身前,夸张地吁出一口气,说道:“想要把流言散播出去,关键便在于不能把话说得太过实在,一定要给他人留有遐想的余地,这才让大家一并参与进来,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产生轰动。所以千万不能让这些人感觉到自己只是个传话的,而要让他们成为始作俑者,如此一来,大家便有了兴趣,传播起来比谁都积极。”

    说到这里,言思道不禁打了个哈欠,眼中泛起一阵睡意,又说道:“眼下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之后便要有劳竞月兄的大驾了。只要竞月兄你一直跟着这些个家伙,不出三个时辰,必定能找到那蔷薇刺的下落。”

    先竞月忍不住问道:“你不同去?”

    言思道又打了个哈欠,麻利地点燃了手里的旱烟,吞吐着烟雾说道:“我去做甚?以身当剑,血溅五步,可不是我的所长,去了反倒是你的累赘。”说着,他举头望了望天空,眼见日色西沉,又喃喃说道:“竞月兄只管前去便是,我自在方才那一家茶棚中歇息,静候你的佳音。”

20 买卖消息

    要知道那松萃楼的唐老板本就出身江湖,乃是黄山派的当世高手,场面上生意又做得极大,最爱四下广交朋友,隐隐便是这岳阳城中各方势力的中间人。如今言思道将有关蔷薇刺和庄浩明的流言散播出去,眨眼间便在岳阳城里炸开了锅,一时间三教九流之人不约而同,都汇集到了唐老板的松萃楼里,顿时将这间全岳阳最大的酒楼挤得水泄不通。其中还有大半的人无处立足,只得纷纷站到了楼外。

    待到言思道离去,先竞月远远望见人群中的唐老板正忙得焦头烂额,倒也不便去询问招呼。他当即不动神色地退到了街角,找到了一个个卖糖油耙的小摊。

    那糖油粑是岳阳有名的小吃,却少有食客驻店堂吃,大都是买到手里边走边吃。先竞月当下要了一份,便在小摊上坐下静观其变。谁知他这一坐便是大半个时辰,眼见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松萃楼外的众人也变得有些躁动起来,却又并不动作,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人。又过了一顿饭左右的工夫,忽听街道上有人低声叫道:“来了。”整条街道也随之沸腾起来,一时间,所有人都挤向街道两旁,将街道当中空了出来。

    但见空出的街道当中,十几个气度非凡的人迈步而来,也不理论旁人的指指点点,大摇大摆地走进唐老板的松萃楼里。先竞月眼见当先的那人四十来岁年纪,白面短须,心中不禁微微一动,暗道:“江海帮帮主李惟遥?”

    江湖上有句话流传得极广,便是说“天下但凡是有水的地方,便有江海帮的‘旗’飘扬”,由此可见这江海帮的势力有多大。只要是江湖中靠水为生的帮派,除了这洞庭湖的江望才,全部都要以江海帮马首是瞻,所以这李惟遥身为江海帮帮主,其地位之高可想而知。怪不得眼下这帮江湖人虽然个个摩拳擦掌,但也只能在松萃楼一带徘徊,不敢轻举妄动,原来却是在等这江海帮帮主李惟遥。

    那李惟遥此番现身,自然也是为了庄浩明的“宝藏”而来。自从庄浩明现身湖广开始,便遭到仇家们接二连三的追杀,身为江海帮帮主的李惟遥,更是庄浩明这些仇家当中的领头之人。却不料那夜在岳阳府衙,以李惟遥为首的众人本已将庄浩明困住,结果煮熟的鸭子居然被那蔷薇刺给放跑了,众人当场就要找那蔷薇刺问罪,不料趁庄谢二人乘坐“飞鹄”上天吸引住众人的目光之际,那蔷薇刺便已悄然逃脱,此后也再没在这岳阳城中露过面。而那庄浩明也是一去不复返,甚至有传言说他死在了江望才的龙跃岛上。

    李惟遥和庄浩明那些仇人因为此事懊恼了好些日子,而今突然听说岳阳城里传遍了庄浩明和蔷薇刺的消息,那李惟遥又怎能坐视不理?此刻他穿着件华贵的湖色绸衣,当先踏入松萃楼中。以他的身份地位,不过片刻,便成了此间的首脑。

    与李惟遥同来的那十几个人衣着各异,有僧有俗,分明个个都是高手。当下和他同来的一个老和尚便招呼在场的江湖人士安静下来,然后逐一询问那蔷薇刺的下落。先竞月在远处见他们这一番指手画脚后,李惟遥那一行人的脸色都是失望至极,想来是在场的这些人虽然个个叫嚷得厉害,却没一个真正知道那蔷薇刺的行踪。

    遥见松萃楼中那李惟遥的脸色更是难看,先竞月自七分鄙夷中,又隐隐生出三分忧虑来。他所鄙夷的是,李惟遥身为堂堂的江海帮主,居然也会对言思道散播出的胡话信以为真,来这里地丢人现眼;所忧虑的却是,连江海帮帮主也不知道那蔷薇刺的行踪,莫非这蔷薇刺当真有飞天遁地的神通,就连在场的这数百人也找不到他?

    众人正彷徨间,忽听街道那头传来一阵吆喝声,伴随着被推开的人群,几个乞丐打扮的人一面大声嚷嚷,一面向那松萃楼里挤去。只听为首的一个乞丐叫大声叫道:“我丐帮已经探查到了蔷薇刺的下落,眼下只卖一万两银子。还是原来的老规矩,消息不二价,更不转卖第二人,此地可有人要买?”

    想不到到头来居然是绕出了一个大圈,最终找到蔷薇刺下落的,依然还是丐帮弟子。不过比起之前言思道只要花五百两银子就能让丐帮打探出的消息,此刻竟然暴涨了二十倍价格,先竞月不禁暗自好笑,随之缓缓站起身来。

    只见那松萃楼中,李惟遥的身旁立刻便有人摸出一大叠银票来,居然数也不数,便一把塞到为首的那个乞丐手里。几个乞丐顿时眉开眼笑,蘸着口水将那一叠银票细数了一番,继而兴高采烈地欢呼起来,显是折叠银票有多无少。为首那个乞丐点清了银两,这才附在李惟遥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在场众人都知道丐帮那“消息不卖二主”的规矩,此刻既然是江海帮帮主要买,又有谁敢和李惟遥相争?眼见那乞丐在李惟遥耳边低语,一时间众人连忙竖起耳朵,却是什么也没听到。

    远处的先竞月自然更是听不见了。待到那些个乞丐说完,李惟遥脸上已是一片喜色,立即和同来的十多个人撞开人群,一路从松萃楼里小跑出来,急匆匆地向北面而去。

    眼见李惟遥这般举动,自然是从那乞丐口中得知了蔷薇刺的下落,这便要丢下众人独自前往。当下松萃楼里里外外的所有人顿时一片沸腾,连忙争先恐后地追上街来,往李惟遥一行人前行的方向追赶而去。眨眼间,这原本又吵又闹街道,便成了一片冷清,只留下满地的瓜皮果壳。

    先竞月却并未同众人一起行动,心中暗想道:“这李惟遥并非善类,既已知晓‘蔷薇刺’的下落,绝不肯与人分享,必定会设法甩掉身后这帮人。与其跟在他们后面,倒不如去问那几个丐帮弟子。”

21 顺藤摸瓜

    先竞月此念一出,便在暗中一直留意着那几个乞丐。那几个乞丐却极是机灵,虽然丐帮自古以来的规矩都是“消息不卖二主”,但眼下这蔷薇刺的行踪不但极为热门,同时也极为烫手,所以银票一到手,几个乞丐便悄然溜出,生怕被众人拦下了逼问。

    幸好李惟遥那边走得甚急,众人连忙随他而去,一时倒忘记了这几个丐帮弟子,先竞月当即悄悄跟在他们身后,相继穿过了几条街道。眼见那几个乞丐的脚步飘忽,借着夜色遁进了一条小巷里,他急忙抢上几步,轻轻跃上了那小巷的墙头。

    谁知刚上得墙头,小巷里陡然翻腾起一片血红色的光辉来,却是一个老和尚正兀自挥舞着手里的袈裟,劈头盖脸地向那几个乞丐横扫过去。但见老和尚那血红色的袈裟每挥舞一下,便有一个乞丐应声到底,顷刻之间,几名乞丐便被这老和尚尽数击毙在了小巷中。

    事出突然之间,先竞月一时也来不及出手相救。他倒是记得这个老和尚,分明是方才同李惟遥一并前往松萃楼那十几个人之一,却不知为何没随李惟遥同去,而是出现在了这条小巷里。

    那老和尚用自己的袈裟将所有乞丐尽数击毙,嘴里念了声“善哉”,便弯腰在那几具乞丐尸体上摸索起来。不过片刻,只见他从一具尸体的破烂衣服里掏出一叠银票,正是方才李惟遥手下所给的那笔买消息的钱。老和尚将银票放进自己怀里,嘴里兀自讥笑道:“阿弥你个陀佛,几个小杂毛,既然没本事,就别学人家出来做生意。”

    墙上的先竞月听他念出这句“阿弥你个陀佛”,立刻想了起来,这老和尚便是那九华山上的了命禅师,素来和李惟遥私交极好,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那了命禅师拿回银票,便施展开轻功向北疾奔而去,先竞月等他行出数丈,这才发足跟上,小心翼翼地尾随在了命禅师身后。

    此时的夜空已是一片漆黑,恰逢今夜又没有一丝星月之光,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两人一前一后躲避开沿途房舍内的灯火,静悄悄地在这岳阳城内穿梭而行,一个似秃鹫掠食,一个似猎鹰疾飞,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已奔行出数里的路程。

    须知先竞月的刀法虽是旷古烁今,但相比之下,他的内力和轻功却差得远了,甚至还入不得一流高手的法眼。那了命禅师武功不俗,他这般尾随跟踪,倒也不贴跟得太近,只是尽量控制在十丈距离内。行进中,眼见两边房舍的灯火逐渐变少,继而彻底消失,四周随之没入黑暗,却是到了岳阳城北的贫民窟一带。奔行在前方的了命禅师忽然飞身而起,跳进了路边的一个破落小院。

    要知道夜色当中这贫民窟一带的房舍一盏灯火都没有,放眼望去尽是深黑色的一片,只有这个小院里却传出耀眼的火光来。先竞月出身贫苦,心知这些个生活在底层的百姓,哪里舍得花钱买油点灯,每天都是日出而作,日落便息,所以如今虽只是亥时,他们却早就已经上床歇息,以待明日的辛劳。眼下这传出火光的破落小院,自然不是普通人家了。

    当下先竞月在黑暗中四下一望,隐约可见那小院之外的不远处,恰好有个破破烂烂的牌坊,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立的,早已被风雨侵蚀得不成模样。他当即滑出几步,轻轻地攀爬了上去,将身形隐藏在牌坊后,从缝隙里监探了命禅师跳进的那个小院。

    先竞月刚把自己安排妥当,便听那小院中一个男子沉声说道:“阁下若是再不现身,那便休要怪李某无礼了。”先竞月听这声音熟悉,便举目往那小院中望去,只见说话之人果然便是那江海帮帮主李惟遥,身旁是他那一行十来个人,手里拿着五六根火把,个个神色肃然,将院子里的一间小屋包围起来。

    那李惟遥说完这话,便和刚刚赶来的了命禅师相互交换了个眼色,知道他已取回了付给乞丐们的银票,当即放下心来。他又转头盯向院子里那间小屋,低声喝道:“阁下似这般藏头露尾,又算什么英雄好汉?”

    先竞月眼见小院里这般情形,不禁有些诧异。莫非那个诛杀朝廷官员,甚至上动天听的蔷薇刺,居然会躲在这岳阳城贫民窟里的一间小屋中?

    只听小屋里一个低哑的声音说道:“李大帮主既然有本事找来此地,又何苦要留在屋外喝冷风、不敢进屋一叙?”

    只见火光中的李惟遥冷笑道:“嘿嘿,阁下的机关之术好不厉害,想当日在岳阳府衙之中,竟能让李某的杀父仇人插翅而逃,真是叫人大开眼界。此刻阁下邀我进屋,莫非是想借助屋内的机关暗箭伤人?嘿嘿,此等雕虫小技,倒也敢在我面前施展?”

    说着,他将自己手里的火把一扬,狠狠说道:“今日阁下若是将那庄浩明的遗物交出来,并把庄浩明的行踪告知于我,李某便不再追究此事,双方的恩怨也从此一笔勾销,互不滋扰。否则我先烧了你这间屋子,看你还能剩下什么厉害的机关。”

    屋里那嘶哑的声音似乎丝毫不为所动,低声笑道:“都说江海帮靠水吃水,有水的地方,旗才能迎风飘展,却何时要拿‘火’来唬人了?既然李大帮主有此雅兴,倒也不妨一试,就怕你即便能将这整条街道都给点燃,我这间屋子也是毫发无损。”

    那李惟遥虽有些草包,但堂堂江海帮帮主,当此情形也不可示弱。他当即大喝道:“那便如你所愿,我先把这一整条街道都给烧了,看你出不出来。”

    屋内顿时又发出一阵低哑的笑声,说道:“莫说这一条街道,就算李大帮主将整座岳阳城都尽数焚毁,又和我有什么关系?蔷薇刺是何许人也,难不成会吃你这一套?”

    牌坊后的先竞月听到此处,这才敢肯定屋里确实是那蔷薇刺无疑,当下正盘算自己应该如何出面,却听李惟遥大声说道:“我江海帮言出必行,李某这便如你所愿!”话音落处,他便率先将自己手里的火把掷出,却是扔到了小院邻家的茅草屋顶上。眼见李惟遥带头放火,他身旁的众人也纷纷扔出手中火把,将那小院周围的房舍都给点燃起来。

22 风生火起

    要知道这岳阳城虽然地处洞庭湖畔,湖风夹雾,向来湿气甚重,但这一带贫民窟的屋顶,大多乃是由稻草铺制而成,火把方一落上去,顿时便噼噼啪啪地燃烧起来。先竞月不料这李惟遥身为一帮之主,行事竟是如此狠辣,完全不顾四周的百姓,他大怒之下,正待现身阻止,猛听火光中一声巨响,蔷薇刺那间小屋的两道门板已飞了出来,伴随着劲风扑面,一个极其魁梧的巨汉浑身裹在黑布里,大步踏出门;而这巨汉的肩上,分明还坐着一个脸带面具的黑衣人。

    眼见巨汉肩头那人的面具上,乃是一朵鲜红色的蔷薇,李惟遥等人立刻便认了出来。那日在岳阳府衙中众人曾见过一面,这一上一下的两个人,正是那蔷薇刺无疑。

    李惟遥本是一时赌气,这才放火烧街,不料此举当真把这蔷薇刺给逼了出来,一时间又是惊讶又是高兴,当即大笑道:“我还是那句话,只要阁下要把庄浩明留给你的东西交出来,再告知他的行踪,李某绝不再追究阁下。”

    只听巨汉肩头的面具人沉声怒喝道:“李惟遥你还是不是人?此间住的都是些无辜百姓,速速将火灭掉,你我之间的事再议不迟。”李惟遥冷哼一声,不徐不疾地说道:“你先把东西交出来。”

    那面具人当即说道:“我一早便说过了,庄浩明根本就没交给我什么东西……”话刚说道一半,眼见四下的火势逐渐蔓延起来,他语气立刻一转,冷冷说道:“不错,庄浩明给我的那些东西,便藏在这一带的房舍当中,你此刻烧得痛快,稍后便追悔莫及了。”

    李惟遥不禁一愣,他身旁的了命禅师已哈哈大笑道:“东西要是真在附近的房舍中,这家伙怎会如此镇定?阿弥你个陀佛,依老衲看来,东西必定就在他的身上。”李惟遥顿时醒悟,当即抬手打了个暗号,身旁的众人便纷纷掏出兵刃,合力向面具人身下的巨汉攻了过去。

    面具人身下的巨汉浑身上下都笼罩在黑布里,连脑袋都被黑布包裹,将一双眼睛也遮挡住了。眼见李惟遥率众攻来,面具人连忙伸手在那巨汉的背上拍了几下,巨汉那两条壮如水桶粗细的手臂立刻僵硬地挥舞起来。只听一片清脆的“啪啪”之声不绝于耳,那巨汉竟以自己的两条手臂,将众人攻来的兵刃一股脑荡开到了一旁,似乎是他衣袖中戴了护腕一类的防具。

    众人哪料到这巨汉会出此怪招,一时不慎,又是“啪”的一声闷响,却是了命禅师那一颗光秃秃的头颅,被巨汉的手臂扫中头顶,顿时泛起一片红肿。

    那了命禅师气得哇哇大叫,当即将身上的袈裟脱下,手中奋力一抖,血红色的袈裟便完全伸展了开来,竟仿佛将整个小院都覆盖在了其中。原来了命禅师这件袈裟约有丈许长宽,乃是以金线和雪蚕丝混合编制而成,刀枪难破,平日里他都是折叠起来披在自己身上,如今这一彻底展开,正是他平生最得意的“袈裟伏魔功”。

    一时间但见红光闪烁,晃得在场众人双眼微闭。那了命禅师一面将袈裟向那巨汉当头罩落,一面悄无声息地摸出腰间狼牙棒,在袈裟的掩盖下,狠狠地往那巨汉的下身捅去。

    眼见了命禅师的这一招便要得手,却听耳边突然有劲风划过,小院外不远处的牌坊上,一道白色人影俯冲而来,孤身闯进战圈,一伸手便将了命禅师那件袈裟拉扯过去,顺势从他手中夺去。了命禅师做梦也没料到世上竟有人能在一招之间夺去自己的袈裟,惊愕之下手中的狼牙棒随之一缓,顿时被那巨汉挥臂荡开。继而又是“啪”的一声闷响,了命禅师那颗光头又被巨汉的手臂重重砸了个正着。

    李惟遥一行人惊讶之余,正要看清这突然出现的白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却见那白衣人一招夺去了命禅师的袈裟后,便再不理会众人,反而飞身来到一间着火的屋子前,将了命禅师的袈裟奋力挥出,用袈裟去拍打着火的屋顶。看他这一举动,分明是在灭火了。

    众人不禁愕然片刻,却又同时回过神来,相继大喝一声,再次向那面具人身下的巨汉围攻过去。巨汉肩上的面具人淡淡地说了声“多谢”,似乎是对那救火的白衣人所说,然后便不停地在身下巨汉的肩背上拍打敲击,那巨汉的两条手臂便随之轮转如飞,带起阵阵劲风,如同罡风扫落叶一般乱舞开来,逼得李惟遥一行人近不得身。

    此刻那挥舞着袈裟灭火之人,正是先竞月。他见火势逐渐蔓延,四下的房屋中已相继响起呼喊求救声,心知不能再等。他一时也顾不得暴露自己,立刻便现身救火。谁知李惟遥几人丢出的火把被夜风一吹,火势更是雄壮,片刻工夫间,大半条街已哔哩啪啦地烧了起来,他用了命禅师的袈裟拍打了许久,火势非但没灭,反而借着那袈裟荡出的劲风,愈发烧得旺了。

    眼见自己的此举无功,先竞月当机立断,丢开了手中袈裟。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拔出腰间的纷别,凌空一刀奋力削出,刀光所过之处,顿时将面前一间房舍那燃烧着的屋顶削去了一大片。

    小院中李惟遥等人与蔷薇刺二人激战正酣,忽觉浑身上下无端一寒,不禁同时停下手来,转头往那股寒气的来源望去,立刻被先竞月使出的这般刀法吓了一大跳。那先竞月又是一刀挥出,将整个屋顶尽数削去,燃烧着掉落在街心,而他的人已纵身跃起,从空荡荡的屋顶上跳进房中。不到片刻,又一股寒意从房中迸发出来,本就简陋的房舍顿时从中分作两半,兀自带着火焰轰然倒塌在两边。

    但见火光黑烟中,先竞月手持纷别,背上是一个中年妇女,怀里是两个三四岁的幼儿,踏着满地的火焰冲出房来,径直跑到街上,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那妇女和两个幼儿放下。

23 杀气御刀

    那巨汉肩头的面具人眼见先竞月舍命救人,似乎大是欣慰,当即高声叫道:“多谢少侠出手相救,有劳阁下再辛苦一趟,将这附近的百姓也一并疏散了。”说着,他猛一拍身下巨汉的肩头,那巨汉的手臂当即狠狠击落,再一次命中正在发愣的了命禅师那颗光头。

    先竞月听到这话,又见那巨汉神威凛凛,两人一时也没落下风,当即便调了调内息,提起气来,大声喝道:“走——水——了!”

    他虽然年纪尚轻,内息不纯,但毕竟也是练武之人。此刻这一声大喝全力喊出,一时倒也响彻夜空了。附近的百姓纷纷被惊醒,听得四下火起,急忙逃出自己的房舍,顿时闹得整条街上乱做一团。

    李惟遥一时也不知这白衣人是敌是友,和面前这蔷薇刺之间又有什么关系,眼见局面失控,心中不禁更是焦急。当下他急忙招呼众人齐上,向那巨汉猛攻过去。

    要知道李惟遥此番随行之人,除去了命禅师几个江湖上的好友,其它尽是江海帮中的高手,有两人的武功更在帮主李惟遥之上。似他们这般联手围攻,纵然是先竞月这等顶级高手,应付起来也相当吃力。只不过眼前这巨汉招式怪异,举手投足间根本不依常理,众人惊讶之下这才吃了些小亏,一时间拿这两人没办法。

    那了命禅师的一颗光头今夜已先后被这巨汉敲打了三次,痛得他龇牙咧嘴,再加上成名的袈裟又被那白衣人一招夺了过去,心中早已是怒火冲天。此刻他瞥见身旁的房舍落下一截带火的横梁,当下想也不想,手中狼牙棒一挑一拨,便让这条带火横梁借力横飞,径直撞向那巨汉的胸口。

    混战中那巨汉仍是挥臂来挡,“砰”的一声巨响,横梁居然被他的手臂当空劈断,分作两截落在地上。然而那横梁上的火焰却也顺势沾染到了巨汉腰间,但听一阵轻微的烧裂之声随即从那巨汉腰间响起,他的整个身子刹那间也从腰部燃烧开来。那火焰舔着他的胸口,径直往他上半身蔓延开去。

    这一变故太过突然,巨汉肩头的面具人也是一惊,竟有些不知所措。了命禅师眼见自己这一招奏效,当下也顾不得细想其中的缘由,连忙招呼众人将带火的木块一股脑向那巨汉丢去。一时间但见漫天火焰横飞,火光中那居然虽然仍挥舞着自己的双臂,但浑身上下已彻底燃烧起来,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烈焰当中。

    那面具人此刻依旧坐在巨汉肩头,似乎有些慌乱起来,但由于那乌木面具的遮挡,也看不见他的神情。顷刻间,眼看他的一双脚就要被巨汉身上的火焰烧着,他却不挪动身子,只是伸手去打,想要将火焰拍熄,形貌甚是狼狈。

    那先竞月方才一声大喝,唤醒了附近的百姓出来救火,之后便一直留心着这边小院里的战局。如今眼见那面具人遇到危险,他微一犹豫,随即飞身闯入战圈,用纷别的刀鞘挡开众人掷来的火星木块,同时伸出左手,将面具人从燃烧的巨汉肩上拦腰抱了下来。

    然而刚把这面具人抱入怀中,先竞月的脸色顿时大变,左手不由地一松,那面具人便从他怀中滑落,径直摔在地上。

    原来这个刺杀朝廷命官、穷凶极恶的杀手蔷薇刺,竟然是个女子!先竞月此刻这一抱,顿时感觉出她身上女性的特征。这一慌乱中,那了命禅师的狼牙棒已当胸捅向先竞月,摔落在地面具人虽是浑身剧痛,百忙中仍然出声提醒道:“少侠当心!”她这一出声,便已再不隐瞒,恢复了女子清脆的声音。

    先竞月匆匆定下心神,下意识地伸出左手,要去夺下了命禅师的兵刃,忽然醒悟过来,眼前分明一根布满尖刺的狼牙棒。这一疏忽顿时让他落了下风,情急中先竞月只得侧身躲闪,避开命禅师正面袭来的狼牙棒;但听一阵衣衫破裂声,却是他胸前的衣襟被狼牙棒的尖刺划破,还带去一小片血肉。

    那了命禅师先前被先竞月一招夺去了成名袈裟,早便生出了杀心。此刻他一招得势,手下更是毫不留情,将一根狼牙棒舞得虎虎生风,相继攻出了四招,将先竞月的前后左右四处退路尽数封死。而场中以李惟遥为首的另外十来个人,也再不理会那浑身燃烧起来的巨汉,纷纷向摔落在地的面具人攻去。

    眼见了命禅师的狼牙棒将自己逼入绝境,先竞月心知退无可退,不禁暗叹一声。当下他只得拔出腰间的纷别高举过头顶,使了招“独劈华山”向那了命禅师当头劈下。

    但见飞舞的狼牙棒残影中,一道乌光在四下火光的映照中一闪即逝,了命禅师的那根狼牙棒连同他的身体顿时从中一剖为二,鲜血淋漓地洒了一地,被四下零乱的火焰一烧,发出“嘶嘶”声响,弥漫出一股烤肉的焦臭之气。

    先竞月刀一出鞘,当下也毫不留情。李惟遥等人还没弄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他又先后劈出三刀,杀死了五个人。一时间众人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蔷薇刺,眼见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杀人魔王来,惊恐之下撒腿就跑。不过眨眼间的工夫,剩下的五六个人便作鸟兽散,尽数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首的江海帮帮主李惟遥顾及自己的身份,一直未曾出手,只是仗剑在一旁观战。此刻眼见这白衣人一出手便杀死了己方六个人,直吓得面色发白,惊呼道:“你……你莫不是那……”火光中的先竞月此刻全凭杀气御刀,听李惟遥发出声响,手中纷别当即一转,向那李惟遥当头劈落。

    那李惟遥虽是吓得屁滚尿流,但二三十年的勤修苦练毕竟没有落下。眼见这一刀无从闪避,他下意识地便是一剑,往先竞月的咽喉刺去,竟是使出了无赖的打法,要和先竞月来个同归于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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