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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桴     竞月贻香txt下载     竞月贻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1 真相大白

    伴随着夜色的逐渐褪去,东边的天际已悄然翻出了鱼白色,继而露出一线旭日。庄浩明和谢贻香乘着这架“飞鹊”背对着朝阳破风而行,将整个岳阳城尽收眼底。

    望着身下那变作茶杯大小的房舍,谢贻香按赖不住满心的激昂,忍不住大声问道:“叔叔,那位姑娘究竟是何方高人,居然能做出这般神奇的木鸟我看她也不像是坏人,却为什么要化名蔷薇刺,诛杀那些清廉的官员?”

    庄浩明望着前方那朝晖夕阴,气象万千的洞庭湖,一时间也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了。他扬声说道:“贻香你听好了,我只说这一次。那便是昨夜之事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以后也再不要来问我。”

    两人身在半空,耳中尽是呼呼而来的风声,谢贻香一时没听清楚庄浩明的话,又大声问道:“刚才你们提到的那个墨寒山,又是什么人?”

    庄浩明听她还在询问,便气沉丹田,运起内力压过身旁呼呼的风声,说道:“贻香,如今我便告诉你刑捕房此行的真正目的。哈哈,说出来只怕你不敢相信,我们这次前来湖广,对外宣称是要缉拿那蔷薇刺归案,然而私下真正的目的,却是要缉拿江望才归案!没错,正是这洞庭湖的匪首江望才!”

    庄浩明居然是要来湖广缉拿那洞庭湖的土皇帝江望才?

    他这句话含气吐出,谢贻香自然听得清清楚楚。然而在谢贻香听来,所谓的缉拿江望才,简直就是无稽之谈,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就算是朝廷驻扎在湖广东面承天府的那两万军马尽数出动,也决计不可能攻上龙跃岛,更不要说缉拿江望才了。就算程撼天、贾梦潮和薛之殇三人还在,加起来自己一行也才不过五个人,怎么可能去缉拿那江望才?

    谢贻香心中不信,不禁反问道:“缉拿江望才?就凭我们两个人?”

    庄浩明提气说道:“怎么,你害怕了?此事我之所以三缄其口,一直瞒着大家不说,这便是其中一个的原因,怕你们心生惧怕,以致不敢跟我前来。哼,你叔叔在刑捕房当了这么多年差,难道还不了解你们这帮家伙的心思?要不是我连哄带骗,手下这帮捕快又能办得成什么事?”

    他顿了一顿,又说道:“再说此行事关重大,缉拿江望才的决定又是机密之极,少一个人知道真相,便少一分泄露的危险。贻香,这倒不是叔叔想要故弄玄虚,我之所以一直隐瞒着你们,这也是朝廷方面的意思。莫说是你们,就连朝中达成乃至你父亲谢封轩都不知道,否则他也不会怀疑上我,叫你随行一路监视于我。”

    谢贻香咬着自己的嘴唇,心中还是不敢相信。相比庄浩明的这个说法,父亲怀疑庄浩明和江望才暗中勾结,所以此番借机前来投奔于他,倒是更为合情合理。她不禁大声说道:“就凭我们几个,又如何可能缉拿这天下第一悍匪江望才?朝廷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给刑捕房任命这样的行动?”

    庄浩明哈哈一下,扬声说道:“这些年来朝廷之所以放任这江望才在湖广坐大,大半是因为朝中以宁丞相为首的一众文官极力掩饰,瞒住了皇帝。而他们最怕的便是皇帝因此大动干戈,派将士率兵出征。要知道我朝开国不过才十来年,自然重武轻文,那些开国的武将半数都还健在,官职更是远远高于那些文官,若是让这些武将再掌军权,再立战功,只怕那些文官的地位还会比眼下更为低贱,这便是宁丞相一党的私心算盘。”

    本朝文武官员间的待遇不公,谢贻香自然早有耳闻。她听庄浩明提及朝中的纷争,虽是厌恶,还是疑惑地说道:“当今皇帝是何等厉害的角色,更何况那江望才的名头在京城中早已是妇孺皆知,任凭宁丞相那些官员如何掩饰,又怎么可能瞒得过皇帝?”

    庄浩明伸袖遮挡着迎面刮来的劲风,点头说道:“不错,的确没有任何人能瞒得过皇帝,除非是皇帝他自己。你要明白一点,便是担心那些武将****的人,不仅仅是那些个文官,皇帝他自己也对此也是十分惊惧,这些年来他一直残害那些开国功勋,便是这个缘故。试问皇帝如今身在其位,这倒还罢了,若是等皇帝百年之后,遗下的那一干皇子皇孙当中,又有谁人能镇压得住这些功高盖主的将军?”

    说到这里,庄浩明“呸”的一声,吐出从自己长袖上吹进嘴里的一截线头,补充道:“正因为如此,皇帝才假装被宁丞相蒙在了鼓里,对这江望才不闻不问。如此一来,既可以把隐瞒江望才坐大的黑锅推脱到宁丞相头上,也不必让那些武将重掌兵权。”

    谢贻香心中一黯,想不到朝廷中的勾心斗角,竟然早已远超自己的想象,不禁苦笑道:“这么说来,朝廷这次派刑捕房前来缉拿江望才,便是因为那两千万两被劫的军饷事关重大,影响到了湖广的安危,所以才无法继续装聋作哑下去了?”

    她这么一说,分明是相信了庄浩明“缉拿江望才”的说法。庄浩明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冷笑道:“不过那宁丞相倒也不会顾及什么湖广的安危,他这次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军饷被劫一事当众禀报皇帝,却是在为自己打算——他要逼皇上依罪责罚那个人。”

    谢贻香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是了,这批军饷由于朝廷一时之间找不到兵力押运,所以是由江湖上的镖局所护送。而促成此事的正是恒王,姓宁的是想借此扳倒恒王?”

    庄浩明“哼”了一声,接口说道:“宁丞相虽然精明,皇帝却更是精明。他为了保住恒王,所以便弃车保帅,居然想出要我们刑部房出面,在十天之内缉拿作案的元凶江望才归案。嘿嘿,他这么安排,倘若我刑捕房真能将江望才缉拿归案,那自然就保住了恒王;倘若我刑捕房无法办到此事,那受罚替罪的羊便是我庄浩明了,也一样能保住恒王。最重要的事,此事交由我刑捕房出面,还能避免以你爹为首的一干武将重掌兵权,当真是老谋深算得紧。”

    听完庄浩明这一番长篇大论,谢贻香这才明白了整个事情的缘由,一时间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她不住地摇起头来,说道:“皇帝当真是异想天开,这是什么破差事?分明就是要我们刑捕房前来送死。”

    却见庄浩明陡然仰天大笑,扬声说道:“贻香,莫非你直到今日,还以为你叔叔这个刑捕房总捕头的职位,是人人都可以随便坐的?没有金刚钻,谁敢揽下瓷器活?皇帝的旨意当然不合情理,却是为了平衡朝中的局面,而你庄叔叔我,又岂是等闲之辈?如今我既然敢来湖广缉拿江望才,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又何必来送死?”

    谢贻香虽不知庄浩明的自信从何而来,但看来此行背后的目的,倒也并非是父亲的那般推测,一时间,她的心结终于被解来,这才稍微松了口气。然而转念又想起因此而身亡的程撼天、贾梦潮和薛之殇三人,不禁百感交集,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悲。

    只听飞鹊前面的庄浩明不胜唏嘘,淡淡地说道:“正如我所说的,无论怎样的案子,案子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案子发生后的处理方式,因为这直接影响着‘得失’。此番军饷被劫,其中的真相如何,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如何处理。”

    顿了一顿,他扬声说道:“如今我们要做的,便是要将这场‘弥天大祸’,变作‘迷天大惑’,从而迷惑天下所有的人。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就要将江望才缉拿归案!”

32 束手就擒

    庄浩明和谢贻香乘坐这蔷薇刺的飞鹊,眼见天色越发变得明亮,朝阳下的洞庭湖更是碧波轻盈,泛起点点霞光。但见身下的飞鹊背朝阳西飞,两旁木翼的抖动之势逐渐缓慢下来,终于呈现出了往下坠落之势。

    谢贻香抬眼望去,不远处洞庭湖上,正错落有致地停排列开五十多艘虎头巨舰,和昨日杨自辽的那艘巨舰一般模样,相互间排成笔直的一列,正伴随着湖水的涌动微微起伏。而在那一排巨舰之后,一座连绵十来里的山地耸立湖心,恍如一条碧绿色的巨龙破水而出,其间面北之处地势陡转,泛出刀削斧劈的山壁,恰似巨龙仰天吟啸的龙头。

    如今那绿油油的山色中隐隐还点缀着昨夜未灭的灯火,想来那便是那江望才的大本营所在,整个洞庭湖的枢机龙跃岛了。

    两人身下的飞鹊余势不停,径直俯冲而下,向龙跃岛上一座栽满栀子花的小山峰上而去。当此早春时分,满山的栀子花还未结苞,只有一片碧绿的花叶;但听岛上依次响起尖锐的警报声,继而鸣响出低沉的号角,想来是江望才的手下发现了两人的行踪。一时间巨舰上、湖岸上、山峰上同时涌现出上千名绿衣汉子,不知所措地凝视着空中这一幕奇景。

    谢贻香见了这副架势,才知道这洞庭湖江望才的势力之大,果然非同一般。她正惊叹间,已有漫天的羽箭从岛上破空飞来,径直射向半空中的自己和庄浩明。

    只听坐在飞鹊前面的庄浩明哈哈大笑,将两条长袖如同车轮一般地旋转舞动,把飞来的羽箭一一扫落进湖中,不过片刻工夫,身下的飞鹊去势不停,便要撞上前方的那座小山峰。庄浩明想起“蔷薇刺”的叮嘱,要他们提早离开这飞鹊,便空出一只手来拉住身后的谢贻香,低声喝道:“我们走。”

    谢贻香反应极快,立刻同庄浩明一起跃起,跳离开身下的木鸟。两人在空中略一提气,借着风力缓缓向岛上飘落过去。那飞鹊径直往前飞去,一股脑撞进了半山腰的栀子花从中,发出一声惊天的巨响,却是撞击之下引爆了鸟身内暗藏的机簧炸弹,顿时炸为了碎片。

    谢贻香望着那飞鹊坠落处燃起的火焰,惊叹之余又隐隐有些惋惜。不知那蔷薇刺究竟是何方神圣,不但能制出这等冠绝天下的飞行器物,而且还暗设机关将其毁去,不留下丝毫残骸痕迹,其行事当真是严密得紧。

    庄浩明和谢贻香两人自半空中飘落而下,眼看便要摔落在岛前的空地之上,庄浩明突然挥出长袖猛拍地面,激荡起一大片灰尘来,两人的下落之势也随即稍微减缓。他借此时机,拉着谢贻香在空中接连转了三个大圈,这才消去那下落之势,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刚一踏足岛上的实地,庄浩明的长袖又是一挥,挡开了几把来袭的兵刃。谢贻香这才看得清楚,只见四面八方都是蜂拥而来的绿衣汉子,自然都是江望才的属下了。她急忙拔出腰间的乱离,却听庄浩明猛一呼吸,吐气大喝道:“刑捕房庄浩明连同谢将军家三小姐,特来拜见江爷。”

    这龙跃岛南北走向约莫有十里长短,东西走向也有两里宽窄,犹如一条巨龙从湖中伸出龙头,面朝北方平放在了洞庭湖面上。

    庄浩明和谢贻香两人此时正被胳膊粗细的油绳五花大绑着,身上的大穴也被封了十之**,只有一双脚还能动弹。在二十多个绿衣汉子的押解下,两人沿着这龙跃岛一路从北到南,先后跃过三座小丘、两条细河,合计五道关卡,眼前便出现了一座十多丈高的山峰,光秃秃的不见一星草木,孤零零地笔直耸立在岛上。只听一个绿衣汉子低声说道:“此山便是御笔峰,乃是我家江爷平常议事见客的地方。”

    谢贻香心中暗自好笑,这座山峰横竖还不及金陵城外那紫金山北山峰的十分之一,却也铁着脸皮称之为“御笔峰”,那江望才当真是好大的气派。为首的一名绿衣汉子抢上几步,和那山峰前的几名守卫用暗语交谈了几句,继而便有人缓缓吹响了号角。

    谢贻香见这些绿衣汉子都是一般装束,相互间没有任何迥异之处,想来是江望才的规矩极严,座下的弟子们这才装扮得十分规矩。只听那光秃秃的御笔峰内逐渐发出一阵钢铁绞动的声音,继而山体微微晃动,伴随着四面滑落的泥沙,整座山峰竟然向上升了起来,平白无故地高出一丈长短,就好比是一株巨大的竹笋从平地上破土而出。而在山峰脚下、那刚从地底升起的一截石壁上,赫然露出一个漆黑的洞穴来。

    原来这御笔峰的山体内竟是暗藏玄机,入山的洞口居然隐藏在了地面之下。要想找到这个入口,便需要山体里面的人启动机关,将整座山峰升起来,才能露出埋藏在地底的洞口。要知道这山峰虽然只有十来丈高,但山脚也有二十来丈宽,合计约莫上千万斤的重量,倘若每次有人进去,都要似这般将整座山升起来,那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了。眼见这副架势,谢贻香虽然对那江望才极是不屑,也忍不住暗暗咋舌。

    方才两人刚一落地,面对那四面八方涌来的绿衣汉子,庄浩明便毫不抵抗,就这么束手就擒了。谢贻香虽然不知庄浩明心里是何打算,但也不便再做抵抗,这才随他一起被那些绿衣汉子绑了个结实,又被封住了好几处穴道。此时她见庄浩明仍旧一言不发,任凭那些绿衣汉子将他推进了御笔峰山脚下的洞穴,谢贻香也只得硬着头皮紧随其后,踏入了那漆黑的山洞中。

    这洞穴从远看起来黑蒙蒙的一片,似乎极是深邃,其实却只有十来步长短。谢贻香只觉脚下地势先是向下延伸出几步,立刻又变作向上之势,洞穴的走势竟是越来越高。还没走出几步,眼前陡然一亮,却是日光当头照落,四面都是光秃秃的山峰。

    谢贻香顿时明白,原来这所谓的御笔峰却是个空壳子,整个山体当中都已被尽数挖空,只留下了外面一圈如同蛋壳般的山壁,将当中这片二十多丈见方的空地围了起来。眼见就在这圈山壁当中,此刻已悄无声息地站立了百余名身形矫健的汉子,个个紧闭着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同外面那些绿衣汉子一般模样,穿的也是清一色的绿布短袄。

    而就在这山壁内部的南面石壁上,浮雕出了一块石制平台,此刻上面正并排坐着三名男子。虽是隔得远了,但以谢贻香那“穷千里”的目力,倒也看得清楚。那三人当中的一人位置略微靠前,约莫只有三四十岁年纪,一张面如冠玉,三滤长须及胸。此时他见庄浩明和谢贻香两人进了这御笔峰内,当下便是微微一笑,高声说道:“‘浩气长存,明镜千里’,‘纷乱别离,竞月贻香’,果然都是人如其名,纵横飞扬。两位今日从天而降,不知有何指教?”

    听他说出此话,自然便是此间的首脑了。莫非这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居然便是那割据湖广十多年,连朝廷也要忌惮三分的江望才?要知道那江望才成名于本朝开国之前,十多年来纵横于湖广大地,若说这中年文子便是那江望才,却又如何是这般年轻的模样?

33 御笔峰内

    将庄浩明和谢贻香带到此间的那二十多名绿衣汉子,此时已推攘着让两人站到了御笔峰内的空地当中,便向那平台上的三人躬身行了个礼,低头退了下去,和此间原本的百来人一起,整整齐齐站立在空地的两旁。

    而今庄、谢两人离那南面浮雕出的石头平台约莫有十丈距离,庄浩明眼见那发话的中年文士模样,不禁也有些意外。他沉吟半响,当即哈哈一笑,扬声问道:“说话得莫非便是此间主人、洞庭湖的江爷?”他说这句话,自然是承认自己也没见过那江望才了,无法肯定此刻平台上说话之人的身份。

    这一路上庄浩明听宋玄、杨自辽等人都称那江望才为“江爷”,此刻便依然沿用了这个称呼。但见平台上那中年文士面色温和,依然微笑着说道:“庄兄所言不错,小弟姓江,名望才。江者,虽非容纳百川之汪洋大海,却也日夜奔流不息;望者,遥望、期望、盼望也;才者,则是全天下之豪杰英才。以一‘江’之力望天下之‘才’,正是‘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了。”

    这话一出,庄浩明和谢贻香两人都是一震,原来这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果然便是那江望才了。谢贻香原以为江望才身为这洞庭湖的匪首,多半是个穷凶极恶、飞扬跋扈的大汉,不料今日一见,却是如此儒雅文弱的模样,倒更像是京城书院里那些满腹经纶的学士。联想到那江望才成名已有十多年,如今看他的外貌却不过三四十岁年纪,想来自然是驻颜有方,这才一点都不显老。

    庄浩明惊异片刻,当即大笑道:“想不到鼎鼎大名的江望才,居然是这样一副模样,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了,倒叫庄某人有些失望。”

    面对他的挑衅,那江望才却也不动怒,只是淡淡地说道:“庄兄说笑了,‘江望才’这三个字,充其量不过是个称呼罢了,只是承蒙各位兄弟们看得起,这才将小弟的贱名捧了出来,甚至上动于天听。而我洞庭湖一脉能有今日的辉煌,靠的也绝不是‘江望才’这三个字,而是我洞庭湖各位兄弟们的齐心协力,携手并进,这才能开创出湖广这一片全新的天地。”

    眼见那庄浩明不过是随口的一句调侃之语,这江望才既然立刻便能讲出一番道理来,回答得滴水不漏,而且话语中分明还夸赞了手下这洞庭湖的所有帮众,做安抚人心之举,言辞间还显得极是恳切。一时间,就连谢贻香也不由得心生佩服。

    要知道谢贻香乃是谢封轩之女,自幼耳濡目染,隐隐继承着谢封轩作为大将军的统御之能。这统御之能说穿了便是所谓的煽动能力,有本事哄得众人心甘情愿为自己卖力,谢贻香这一能力虽然在平日里看不出来,但每逢关键时刻,她一旦开口当众讲话,话语间的煽动力便能显现无疑。而今她见这江望才分明也是此道中的高手,所谓英雄见英雄,当然有些心心相惜了。

    庄浩明却脸色一变,陡然止住了笑,继而义正言辞地说道:“既然阁下便是这洞庭湖的江爷江望才,那庄某人也便实话实说了。此番我率领刑捕房奉了朝廷旨意,精锐尽出,跋山涉水前来湖广,为的只是一件事。那便是要将你江望才缉拿归案,押解回京。”

    而听庄浩明居然直接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谢贻香顿时大吃一惊。就算真如庄浩明所言,只凭已方的两个人便有把握缉拿这望才,却又如何似这般能当面说出来?再看在场的那百余名绿衣汉子,虽然没人说话,但每一个人的目光中也隐隐露出轻蔑之意。

    那平台正中的江望才笑容依然不改,反问道:“哦?缉拿小弟归案,这却从何说起?在湖广境内,小弟虽然有些桀骜不驯,但凡事也有分寸。这些年来,我洞庭湖里的水,只怕从未波及过朝廷里的那一潭深水。庄兄说要缉拿小弟,却不知小弟犯了何事?”

    庄浩明迎上他的目光,正色说道:“数日前朝廷有批两千万两白银的军饷运来湖广,是由北平和应天府两地的十七家江湖镖局共同护送,还因此结成了中原镖局大联盟。当中精选出来的四百五十名护送之人,个个都是武林中一流的好手。谁知这笔军饷刚一进入湖广境内,就在一夜之间尽数神秘失踪,没有留下丝毫的蛛丝马迹。嘿嘿,世人皆知这湖广乃是江爷你的地盘,你可别告诉我洞庭湖上下对此事乃是毫不知情。”

    听到庄浩明提及此事,江望才的脸上这才终于有些动容。他目光一沉,缓缓说道:“我洞庭湖和朝廷之间,虽然是剑拔弩张之势,但双方从来未曾跨越雷池一步。朝廷那批军饷,倘若当真是在湖广境内所遗失,我洞庭湖上下必定会倾巢而出,替朝廷找回这笔军饷。即便最终无法找回这批军饷,我们也要尽力平息此事,避免纷争。”

    谢贻香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江望才居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间也顾不得庄浩明到底是什么打算,脱口问道:“难道那批军饷不是你劫的?”

    那平台上的江望才转过目光,第一次看向庄浩明身旁的谢贻香,嘴里已一字一顿地说道:“不是。”

    他这两个字说得掷地有声,当中绝无一丝回旋的余地。谢贻香凝视着这江望才的双眼,见他眼中竟看不出一丝作伪的神色,顿时紧锁眉头。要知道朝廷那两千万两白银在被劫之前没有任何征兆,在被劫之后也没有任何线索,这场弥天大劫,若不是眼前这个江望才所为,试问在这湖广境内,谁还能有这般本事,谁又还有这般动机?

    只听庄浩明又大笑起来,扬声说道:“我原以为江爷是个敢作敢当的男子汉,谁知却是敢做不敢当。江爷既然有胆子劫走军饷,又何必没胆子承认?”

    平台上的江望才缓缓说道:“庄兄此番贸然前来拜访,小弟原以为你是和我一般心思,想要揭破此案的真相,找回军饷,从而化解开这场弥天大祸。”他顿了一顿,似乎叹了口气,有些失望地说道:“但是如今看来,庄兄分明已经认定了洞庭湖便是此案的幕后黑手。所以任凭小弟如何辩解,只怕也是无济于事了。”

    谢贻香听江望才说出这番话来,谢贻香心急之下,再也顾不得身边的庄浩明,开口问道:“江先生,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此事与洞庭湖无关,那么依你所见,朝廷的那批军饷,究竟是被谁劫了去?”她心中虽然还是不敢尽信这个江望才,嘴上却不知不觉将他称作了“先生”。

    江望才见谢贻香还算明理,当下露出一丝微笑,说道:“谢三小姐过誉了,‘先生’这一称谓,江某人可不敢当。方才江某已经说过,朝廷的那批军饷,倘若真是在我湖广境内所遗失,我洞庭湖上下决计会坐视不理。然而……”

    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这才接着说道:“……然而那批军饷却并非是在我湖广所遗失。据我所知,替朝廷押运军饷的镖队,在行进到江州的那个晚上,并没有继续沿着长江继续西进湖广,反而调转了船头取向南面,开往了江西的鄱阳湖。”

    那批军饷居然并未进入湖广境内,更不是在湖广境内所遗失的?江望才这话一出,谢贻香固然是大惊失色,虽然出乎自己的意料,一时倒还不觉得什么。然而身旁的庄浩明已是脸色大变,脱口高声喝道:“你是说那批军饷居然……居然在半路转去了鄱阳湖?”

34 祸起萧墙

    只见那江望才郑重地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庄兄所言不错,小弟虽不曾亲眼见到,但长江自江州以西便已属于湖广的地界,在那里不但有小弟设下的三道明雷,暗地里还有七十二个暗桩,所以朝廷这批军饷在长江当中的行进路线,是决计不会看错的。至于押送军饷的船队为什么忽然转做南下,驶去了江西的鄱阳湖,小弟便不得而知了,还曾以为是朝廷故意玩弄的什么阴谋诡计。”

    庄浩明的目光顿时变得朦胧起来,似乎竟有些出神。只听他喃喃念道:“鄱阳湖,老爷庙,混沌兽,阴兵舞……难道是……”江望才立刻打断他的话,接口说道:“既然庄兄知道关于鄱阳湖的事,小弟也不必多费唇舌。此事既然牵连上了那鄱阳湖中的神祗,虽然大家都是靠湖为生,但我洞庭湖也不便再插手其间了,还请庄兄谅解。”

    说着,他转望向谢贻香,抱拳说道:“还请谢三小姐幸苦一趟,将江某的这些话回禀金陵朝廷,尽量化解双方之间的误会,以免再起战火,祸及湖广百姓。”

    谢贻香虽不知那鄱阳湖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居然让庄浩明、江望才这等人物讳莫如深。但从两人一进来起,这江望才便一口一个化解误会,双方和平相处,倒像是一心要为湖广百姓谋福祉。如今见他居然还托付自己带话给朝廷,谢贻香不禁冷笑一声,说道:“既然江先生口口声声是为了湖广百姓,那何不解甲归田,归顺于我朝廷?若是如此,这湖广乃至天下间的百姓,自然可以安享太平。”

    江望才听了她这话,不禁一愣,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只听他反问道:“你们不远千里自金陵前来我湖广岳阳,这一路上自然看得清楚。江某敢问谢三小姐,相比之下,百姓们是在我这湖广境内安居乐业的好,还是在那金陵城里好?”

    他这一问,居然将谢贻香问得哑口无言,湖广境内虽然不在当今朝廷的管辖中,却是一片繁荣昌盛之景,比起难民四起的江南各地,这里倒当真算得上是太平盛世了。只听平台上的江望才又说道:“依谢三小姐看来,我若是将湖广交还到朝廷手中,单单对我湖广的百姓们而言,到底是帮了他们,还是害了他们?”

    谢贻香还没想好应当如何回答江望才的话,庄浩明已大声喝道:“中原自古便是九州同心,相互间牢不可分,你却在这里狗屁连天,大放厥词。你一口一个替湖广百姓着想,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个人的私欲罢了。嘿嘿,因为这湖广若是归顺我朝,百姓依然是百姓,你江望才却不再是江望才,而是阶下之囚。”

    他不等江望才回话,又继续说道:“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庄某人今日虽然落在你手中,但也决计不会向你屈服。听说你手下有一凤二虎三豺四鱼,此时坐在你身边的两位,可是那‘虎啸风生’郑千金和‘虎行天下’路呈豪?庄某人早就听闻路先生的那一套‘**神刀’惊世骇俗,今日既然有幸,便想来领教一番。”

    平台上的江望才见庄浩明突然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不禁微微一愣。当下他细细打量着平台下的庄浩明,又转头望向此刻正坐在自己右首的那人,似乎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要知道此刻那南面山壁的平台上,除了坐在当中的江望才,还有两个人分坐于他身后左右,一直不曾开口说话。其中左首的那人冷眉冷眼,乃是洞庭湖二虎中的“虎啸风生”郑千金;右首的那人满头乱发披肩,便是庄浩明指名要越战的二虎之一“虎行天下”路呈豪。

    耳听庄浩明向自己约战,江望才也疑惑地望向自己,那“虎行天下”路呈豪的脸上不禁泛起一丝疑惑,说道:“我何必要与他动手?”

    自从庄浩明和谢贻香两人进到这“御笔峰”内,自始自终除了江望才之外,在场的其他人都不曾说过一句话,想来是江望才这里有什么严厉的规矩,让手下之人不得随意出声。那路呈豪此时见事情突然落到自己头上,这才开口说句话。

    却见平台上的江望才缓缓皱起了眉头,突然淡淡说道:“原来如此,难怪庄兄居然敢孤身前来小弟的龙跃岛,还口口声声说要将我缉拿归案。路兄弟,我素来待你不薄,莫非你和这庄浩明之间,暗藏着什么交情?”

    江望才这番话说得没头没脑,在场所有人一愣之下,脸色都随之一变,空地当中的庄浩明似乎也吃了一惊。谢贻香眼见众人这副模样,心中一动,陡然明白过来:原来庄浩明说的要缉拿江望才归案,这绝不是一句空话。

    此番刑捕房一行人前来湖广,先后历经千辛万苦,还折损了程撼天、贾梦潮和薛之殇三人,就连庄浩明也是九死一生,却仍然一心要前来此地面见江望才,要将他缉拿归案。看江望才这个反应,原来却是这龙跃岛上,就在江望才的身畔,居然有刑捕房安插的内应。

    而这个内应,自然便是那“虎行天下”路呈豪了,否则庄浩明如何点名要和他交手?当然是想趁机搞些猫腻,来个里应外合了。然而即便如此,谢贻香也想不明白,即便有这路呈豪的相助,莫非就能在这铁壁铜墙般的龙跃岛上将江望才缉拿了?

    然而相比之下,最为可怕却是那平台上的江望才。不过是听了庄浩明的一句约战之言,顷刻间便已举一反三,堪破了庄浩明的用意,其心智当真是可怕之极。

    只听平台上的路呈豪怒喝道:“绝无此事,还请江爷明鉴!”话音刚落,他身在的那个平台后便开启了一道暗门,立刻便有十多名绿衣汉子门里涌了出来,手持兵刃将路呈豪围在座位上。

    眼见生出这般变故,这御笔峰内顿时有些混乱,倒是因为庄浩明的一句话祸起萧墙了。空地两旁的绿衣汉子中,突然便有人大声叫道:“大家保护江爷!”话音一落,顿时又有人喊道:“先杀了这两个朝廷的走狗!”继而呼喊声此起彼伏。

    谢贻香见此情形,愈发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些个喊叫的绿衣汉子,分明就是刻意而为,在故意制造混乱。然而和庄浩明里应外合的“虎行天下”路呈豪,分明已被江望才当场发现,这些刻意而为的躁动,又还有什么意义?

    当下谢贻香急忙望向身边的庄浩明,却见他脸上虽是惊惶的模样,嘴角却隐隐泛起一丝得以的微笑。

    眼见这御笔峰内便要乱作一团,忽听平台上的江望才沉声喝道:“不许慌乱,所有人全都给我原地站住了。”

35 一飞冲天

    江望才这一喝虽是平平无奇,当中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威严。

    原本空地四周起哄的那些个绿衣汉子,此刻听他发话,也再不敢造次,都缓缓安静下来,再不敢有丝毫动作。

    平台上的洞庭“二虎”之一的“虎行天下”路呈豪当下还要辩解,江望才微抬手臂,便止住了他说话。一时间那江望才的脑海中可谓是飞速转动,极长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说道:“我龙跃岛之所以屹立洞庭湖不沉,得以笑傲湖广十多年,是靠众位兄弟抛头颅、洒热血,用性命拼杀出来的。江某人别无所长,唯一的长处,便是紧守这‘公平’二字。只有公平,才能让兄弟们的付出得到应有的回报,从而让每一位兄弟,都能过上好日子。”

    说到这里,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已变得沉重起来,继续说道:“谁知眼下大伙的日子虽然都好了起来,但我们当中有些个兄弟,却反而觉得不公平了。而且这些个兄弟,并没有来找江某讨个公平,而是在暗中拉帮结派,要想搞出一场大动静来,甚至不惜毁掉我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这一片基业,当真是叫江某心寒得紧。”

    在场的那些绿衣汉子听了江望才这话,大半都是愤怒之色,还有小半却低下了头。那江望才说完这话,便转头望向庄浩明和谢贻香两人,又淡淡地说道:“庄兄和谢三小姐远来是客,今日倒叫两位看笑话了。有句俗话说得好,‘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即便是我龙跃岛这个大家之中,难免也会有些兄弟不和的摩擦。所幸这都是自己家里的事,兄弟们相互间把误会说清楚,也便和好如初,不再记仇了。所以今日之事,不过是家事罢了,只怕是要让庄兄失望。”

    眼见这江望才三言两语间,便将方才御笔峰内的混乱尽数摆平,重新掌控住了局面,庄浩明倒也有些钦佩。当下他只是冷哼一声,并不言语。只听江望才又说道:“这位庄兄和谢三小姐,都是当今武林顶尖的高手。眼下他们虽被缚于阶下,但依我看来,只怕他们身上的油绳打的却是活结,而他们身上的穴道,只怕也未当真被封住了。”

    当下江望才转头望向左边的“虎啸风生”郑千金,吩咐道:“须知缚虎焉能不紧?郑兄弟,有劳你下去查验一番。”那郑千金冷着一张脸并不作答,身影一晃,便已跃下了平台,一步一步地向庄浩明和谢贻香走来。

    谢贻香听了江望才这话,一时倒提醒了她,急忙运功提气,但觉身上的七处大穴被封得严严实实,却是那封穴之人根本不曾作假。片刻之间那郑千金已来到两人身前,双眼冷冷地盯着庄浩明,目光中尽是逼人的寒意。谢贻香见他伸出一双大手来,缓缓捏住庄浩明的两边的肩胛,竟是打算废去庄浩明浑身的武功,心中顿时暗叫不妙。

    不料就在这弹指一刹那间,那郑千金的脸上突然迸现出惊恐之色,嘴里高声喝喊道:“大家小心!这庄浩明的穴道并未被封,速速前来将他拿下!莫问!”

    郑千金这一声大喝居然暗自运上了真力,几乎是响彻了天地。一时间整个“御笔峰”内回声四起,交荡不绝,每个人耳中都响起他的话:“莫问……莫问……”。谢贻香还没回过神来,便听四周立刻便有几十个绿衣汉子跟着郑千金大喝道“莫问!”继而纷纷行动起来,向自己和庄浩明身边直冲过来,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眼见这一变故,平台上的江望才也是意外之极。他反应极快,急忙大叫道:“各位兄弟切莫……”他话刚说得一半,御笔峰当中的空地上,就在那混乱的人群里,原本被绑缚点穴的庄浩明,突然腾身而起,如同一只猛禽怪兽飞在半空,张牙舞爪扑向平台上的江望才。

    而此刻庄浩明身上之所以绳索尽除、穴道尽解,不用多想,也知道定然是那郑千金刹那间做出的手脚。

    原来与庄浩明里应外合的,至始至终都然是这个“虎啸风生”郑千金。而之前庄浩明故意提及那路呈豪,却只是虚晃一枪,故意让江望才起疑。而江望才果然上当,当真应了那句话:聪明反被聪明误!

    眼见庄浩明凌空飞起,一时间在场众人不禁呆立当场。那江望才如今所在的那个平台,乃是浮雕于南面的山壁之上,离地约有三丈多高,而离庄浩明和谢贻香两人站的地方,更是相隔十多丈距离,其间的距离,几乎可算得上是一道天堑了。当年江望才在拟定这御笔峰内的修建构建时,早已计算得相当清楚,天下间决计没有任何人,能在一跃之间从山峰当中的空地当中,跳到这南面的平台之上。

    可惜眼下飞身而起的白发老者,乃是号称“浩气长存,明镜千里”的刑捕房总捕头、天下第一神捕庄浩明。如果定要评选出一位当世轻功最高的人,只怕十个人里有九个人都会选庄浩明。

    但见半空中的庄浩明如闪电,如迅雷,带起的劲风直刮得地上沙石乱溅,在场的所有人都暗自憋了一口气,同时停下手里的动作,一齐抬头望向身在半空中的白发老者。

    庄浩明凭借自己这全力的一跃飞身而起,一直冲到了江望才所在的平台前两丈距离处,却终于去势已尽,无力为继,呈现出了向下坠落之势。在场的那些绿衣汉子见庄浩明毕竟没能一口气飞出十丈,从而跳上平台,大半的人都松了口气,却有小半的人暗暗叹了口气。

    谁知那即将坠落的庄浩明却陡然深吸了一口气,两条长袖狠狠地向下甩落开来,发出“噗噗”的两声巨响,听声音就像他在半空中放了两个屁。但见随着他的长袖甩落,激荡的气流中他已借势在半空中翻了个跟斗,右脚猛然向前一跨,居然踏上了南壁上那个平台。

    在这刹那间,平台上的“虎行天下”路呈豪本要出手阻拦,却被围在他身旁的四个绿衣汉子紧紧地按住手脚,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庄浩明登上了平台。

    庄浩明一上得平台,当即从右边的长袖中伸出一条干枯的手臂,一招之间,便已扣住了平台正中那江望才的后颈,一举制住了他的要害。

    原来这声名狼藉的天下第一悍匪,洞庭湖的匪首江望才,竟然不会武功!

36 逢场作戏

    庄浩明此番发难,从他飞身而起到最终制服江望才,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想不到这洞庭湖之主江望才,居然不懂武功的,直到此时后颈被庄浩明制住,这才明白了眼下发生了什么事。

    如今庄浩明胜券在握,一手扣住江望才的后颈,一手竟忍不住兀自挥舞起来,嘴里放声狂笑道:“要知道庄某人的这一身轻功,可谓是千锤百炼而成,你可知当中我忍受了多少个酷暑寒冬?又有多少次的伤筋动骨?哈哈,这才能有我庄浩明今日的辉煌!”他激动之下,话语竟已有些语无伦次了。

    江望才后颈被制,只觉浑身无力,怒极反笑道:“好你个郑千金,原来却是你……”一句话还没说完,庄浩明已左手如飞,同之前那些绿衣汉子封住自己的穴道一般,也将江望才上身的七处大穴连同哑穴一并封住,只留下他的一双腿还可以动弹。

    御笔峰内的在场的百余名绿衣汉子,直到此刻才醒悟过来,顿时一片哗然,沸腾起来。混乱之中谢贻香身旁的郑千金悄悄伸手一拂,谢贻香便觉得身子一热,周身的穴道已尽数被解开。她正要抢上前去,赶到庄浩明所在的平台上,却见红光一闪,一物自混乱的人群中向自己飞砸过来,细细一看,却是自己先前被人缴获去的乱离。

    谢贻香连忙伸手接过自己的刀,心中顿觉安定了不少。只听平台上的庄浩明又放声喝道:“在场的所有人,通通不许动弹,否则我立刻便取了这江望才的性命。”

    那江望才满脸怒色,却苦于哑穴被封,一张利嘴一条巧舌嘴竟是发不出声音来。平台下人的郑千金连忙叫道:“江爷如今在这庄浩明手中,众位兄弟切莫轻举妄动。”在场的绿衣汉子听到他这话,再看看眼下的局势,都不禁逐渐安静下来,一筹莫展地望向平台上的庄浩明和江望才。

    眼见局面发展成这般模样,谢贻香终于明白整件事情的缘由,却忍不住差点笑出声来。

    原来庄浩明信誓旦旦地说要缉拿江望才归案,其实却是这洞庭湖中、龙跃岛上的一场内讧罢了。看眼下的形势,这个江望才的左膀右臂、“虎行天下”郑千金,多半便是这次叛乱的主事之人了。

    虽然不知道庄浩明是如何与这郑千金勾结上的,但谢贻香举一反三,自然也猜到了一二。想来多半是这郑千金心怀不轨,想除掉江望才取而代之,却又怕自己的夺权篡逆之举无法服众,这才和庄浩明私下勾结,要庄浩明前来龙跃岛把江望才缉拿回金陵,自己便能顺理成章地坐上这洞庭湖主之位。

    想通了这一点,谢贻香终于明白为何父亲谢封轩会对庄浩明产生怀疑,这庄浩明果然和洞庭湖的反贼有所勾结,却以为是和江望才有所勾结,合谋窃取了那批军饷。谁知庄浩明勾结的匪类,竟是江望才的左膀右臂“虎啸风生”郑千金,其目的则是要共同对付江望才。

    回想起方才那些个绿衣汉子所叫喊的那声“莫问”,自然就是此番发难所约定的暗号。最令谢贻香惊愕的是,如此一个荒谬的计划,想不到最后居然被庄浩明和郑千金两个人一唱一和给完成了,倒是叫人又气又好笑。

    谢贻香不禁又扫视了四周一圈,眼见在场的几百个绿衣汉子中,倒有近半数的人脸带微笑,心怀鬼胎,可见这郑千金此番的叛变准备得倒是极为充分。

    此时庄浩明已拉起江望才,双双从那平台上跳了下来。只见庄浩明满脸都是张狂的神色,大摇大摆地走在空地之上,向那出口处的洞穴而去。谢贻香连忙抢到庄浩明身旁,和他一左一右将江望才护在当中。眼见周围的绿衣汉子有的虎视眈眈,有的挤眉弄眼,谢贻香嘲笑之余,又隐隐生出一股厌恶之情来。

    当下庄浩明和谢贻香押着江望才,眼看就要进到那个出入御笔峰的洞穴,却有十多个人通过那洞穴,从外面冲了进来。那当先的一人绿衣短须,确是庄、谢二人所识得的,乃是昨日在洞庭湖上打过照面的“三豺”之一“裁云剑”杨自辽。

    这杨自辽本是掌管洞庭湖湖面上的防御,谁知这清晨时分还没来得及出巡,就听见御笔峰内示警,这才立刻带人冲了进来。庄浩明见这杨自辽现身,回想起昨日在巨舰上受到的侮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声笑道:“姓杨的来得正好,赶紧给我滚过来!”

    杨自辽眼看这副场景,一时间还摸不着头脑,郑千金已大喝道:“江爷不慎落在这庄浩明的手中,杨楼主千万不莫乱来惹怒于他,还是照他的话去办为好。”

    要知道这郑千金身为“二虎”之一,地位自然高出杨自辽的“三豺”一筹,再加上庄浩明的左手此刻扣在江望才的后颈之上,只要略一发力,便能当场扭断江望才的脖子。杨自辽微一犹豫,当即只得硬着头皮走到庄浩明身前,说道:“不知庄兄有何见教……”

    庄浩明不等他说完,陡然抬脚将他踢了个跟斗,嘴里大喝道:“昨日话不投机倒也罢了,想我庄某人一大把年纪,谢三小姐又是名门千金,你居然要我们跳船下湖,自行游回岸边,当真是禽兽之举。我且问你,你做为一个人,还有没有一点最起码的素养?”

    须知庄浩明这些年来地位显赫,一直在京城中养尊处优,任谁都不敢当面忤逆于她。此番接下朝廷这等苦差,千里迢迢来到湖广,一路上可谓是受尽了百般凌辱,还先后损失了三名刑捕房的同僚。到此刻终于大事已成,庄浩明自然再也无法按捺住心中的激愤,是以一股脑地爆发了出来。

    那杨自辽被庄浩明这一脚踢得口中鲜血狂喷,却极是硬气。他当即挣扎着爬起身来,重新站在庄浩明面前,断断续续地说道:“你我各为其主……昨日……昨日我若是知道庄兄要做出这番壮举,恐怕便不是请你下船这么简单了,而是……而是要……”

    庄浩明大喝道:“说得好!说得太好了!你真他妈的是条好汉!”说着又是一脚踹出,重重地踹在了那杨自辽胸口。只听一阵骨骼碎裂之声,杨自辽的身子随着他这一脚往后飞出,背心重重地撞在山壁上面,连鼻孔里也呛出了鲜血。

    谢贻香见庄浩明的举动隐隐有些癫狂,急忙拉着他向那出入的洞里走去。转头再看那杨自辽满脸是血,面如紫金,即便是能保住性命,恐怕后半生也只能做个废人了。一时间谢贻香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无名火来,一个惊世骇俗的念头突然涌上心间。

    此时庄、谢两人已押着江望才穿过了山洞,出来便已是御笔峰外。只见四下都是闻风而来的绿衣汉子,这御笔峰外竟然挤满了上千人之众。庄浩明当即狂笑不止,扣着江望才的后颈绕场走了一大圈,一边走一边骂,好好地出了一口恶气,这才过身来,大步踏向这龙跃岛的岸边。

    谢贻香紧跟在庄浩明身旁,突然开口说道:“恭喜庄大人大功告成,虽然历经了千幸万苦,毕竟还是缉获了这洞庭湖的匪首。”

    庄浩明听她突然发话,当下也不假思索,大笑道:“想我庄某人是何等人物?区区一个江望才罢了,我从来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过。要知道这次西行之前,我便早已成竹在胸,知道此事必成。之所以带上你们几个同行,也不过是想要你们借此沾点光,回去也好升官发财,谁知道……”

    他说到这里,心中微微一痛,不禁想起了身亡的程撼天、贾梦潮和薛之殇三人。然而转念之间,他这一丝悲伤之情又被大胜后的喜悦所压了下去。眼见快走到岸边,庄浩明便扬声对周围的绿衣汉子说道:“立刻替我准备一条大船,送我们离岛回到岳阳城。我便在这里等着船来,每等上一炷香的时间,便撕下他一块肉。”他嘴里说着,右手陡然探出,径直把江望才右边的耳朵给拉扯了下来,血淋淋地扔在地上。

    他这一举动自然震慑全场,那江望才毕竟穴道被点,虽然疼痛,却也叫不出声。当先而来的郑千金立刻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大声叫道:“休得伤害我家江爷,速速去给他们备船。”周围立刻便有十多名绿衣汉子挤出人群,向那湖边奔行而去。

    谢贻香见此情形,心中已然不在犹豫。当下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庄大人可曾想过,就算你能顺利把这江望才押解回京,洞庭湖却依然是这个洞庭湖,根本就没有任何区别。”

    庄浩明听谢贻香突然说出这话,不解地问道:“你说什么?眼下形势凶险,你我还未脱困。有什么事,等我们安全离开了此地再说不迟。”

    谢贻香见他虽然有些失态,神识还算清醒,便又缓缓说道:“两千万两军饷被劫,事关两万军士的安危,也关系着整个湖广的安危。朝廷却只顾盘算得失,居然想出这么一个办法来平息朝中的纷争,却是置天下的安危于不顾,当真是可笑之极。”

    说着,她突伸出左手,紧扣住了那江望才的肩头,竟是要将这江望才从庄浩明手中夺过来。

    只听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庄大人,你以为今日当真是你抓住了这洞庭匪首么?根本就错了,今日你不过是相助这群匪类,替他们发起了一场换汤不换药的叛逆。”

37 空山鸣涧

    眼见谢贻香突然出手,原本掌控在庄浩明手中的江望才差点就被她夺了过去,庄浩明大惊之下,扣住江望才后颈的手立刻运功发力,嘴里大喝道:“天大的事也等到回了京城再说,你莫要在此时给我捣乱!”

    谢贻香以左手扣住江望才的肩膀,庄浩明这一发力,她顿时觉得左手一热,却是庄浩明的内力借着江望才的身体传了过来,险些将自己的手震脱开去。

    当下她急忙抓紧江望才,嘴里说道:“我们身为刑捕房的捕快,缉拿凶徒乃是为了上保家国,下安黎民。却不是与匪类勾结,帮他们争权夺位。”

    庄浩明见自己发出的内力居然没能将谢贻香弹开,倒是暗自吃了一惊,当即运足十成的功力,一股脑尽数传到了江望才身上,顺势向谢贻香袭去。要知道他这修炼了几十年的功力,又如何是谢贻香能够抵挡的立刻便将谢贻香扣住江望才的左手弹了开去。

    骤然间却见眼前红光一闪,向庄浩明迎面划来。庄浩明一时不防,急忙缩头躲避,一缕白发已伴随着谢贻香那乱离的刀光飘落下来。

    谢贻香已借机重新伸手,拉住了江望才的手臂,沉声说道:“此人不能抓。”说着便把江望才往自己这边拉扯。庄浩明勃然大怒,挥袖拍向谢贻香,喝道:“此人是祸乱天下的匪首,又怎么不能抓?”谢贻香挥刀荡开庄浩明的长袖,又说道:“此人好歹一心要护着湖广百姓,不愿无故挑起争端。要是今日将他抓走,你能保证后面坐他位置的人也是这般心思?”

    眼见这刑捕房中的一老一少两人一言不合,居然自己打了起来,周围的那些绿衣汉子都是茫然不解,便有不少人想要趁机上前把江望才救回来。

    人群中那郑千金见此变故,本就七上八下的一颗心更是大急,眼看自己与庄浩明合谋的计划便要成功,庄浩明带来的这个小姑娘如何能在此时添乱?他当下连忙喝道:“刀剑无眼,混乱中难免会伤了江爷,大家切莫轻举妄动。”

    他这么说,自然是怕那些没跟自己一起谋反的帮众趁机救回了江望才。然而以此刻的形势,在场绿衣汉子听了他这话,一时倒真不敢出手了,只是缓步走上前来,将交战中的庄浩明、谢贻香两人连同江望才一起围在了当中。

    场中的谢贻香和庄浩明隔着一个江望才相互拆解了好几招,却是谁都没能占到便宜。庄浩明的火气越打越大,当下索性松开扣着江望才后颈的那只手,双袖齐出,一起迎战谢贻香的乱离,嘴里骂道:“你这丫头到底发什么疯?要是我们不能按时把这江望才押解回京,化解开朝中的这场暗战,我刑捕房一门上下都要受到牵连!”

    庄浩明这一双袖齐出,谢贻香不禁压力顿生。她一面躲避着庄浩明的长袖,一面冷冷说道:“你若一心想要化解开这场祸事,那便放了这江望才,我们同他齐心合力,一起去那鄱阳湖寻回失窃的军饷。”

    庄浩明听得这话,陡然升起一股无明业火,破口骂道:“你懂个屁,你连鄱阳湖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嘴里说着,两只长袖阴阳同现,一只犹如江海凝清光,一只犹如雷霆收震怒,竟是动了真怒,要在一招之间将这谢贻香当场击倒。

    谢贻香见庄浩明施展出这招来,心知凭自己的修为根本无法抵挡,当下她却反而踏上一步。将手中的乱离高举过头顶,向庄浩明当头劈落。百忙之中,她嘴里也不忘回复庄浩明一句,说道:“怎么,莫非你怕了?”

    伴随着谢贻香这声“莫非你怕了”,庄浩明的脸上顿时呈现出一片惊恐之色。要知道谢贻香此刻的这一刀自上而下劈落,虽是江湖中最常见也是最简单的一招“独辟华山”,但须知这招“独劈华山”若是在那“江南一刀”先竞月的手下施展出来,当真可以说得上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了,庄浩明就曾亲眼见过好几次。

    如今眼见谢贻香明明已经无法抵挡自己双袖的攻势,却突然使出这招“独辟华山”来,庄浩明心头一跳,猛然省悟:“这丫头是先竞月的师妹,也是先竞月未过门的老婆!”想到这一点,情急之下庄浩明再容不得细想,立刻就地一滚,远远地躲到了一边。

    谢贻香却哪里会使先竞月那招独一无二的“独劈华山”?此刻她这一招不过是摆了个架子吓唬人。眼见庄浩明果然中计,她急忙伸手拉过场中的江望才,拖拽着他往四周的人群中跑去。

    那江望才虽然穴道被封,但一双脚却是行动如常。方才庄浩明和谢贻香动手之间,他本有好几次机会可逃脱,却一直不曾动弹。要知道江望才是何等精明之人,既然此番的叛变早有预谋,若是自己跑回周围的人群当中,只怕立刻便有谋反之人前来暗杀自己。

    可是如今谢贻香为了避开庄浩明,居然拉着自己奔向绿衣汉子的人堆里,江望才心中虽是大急,嘴上却说不出话来。

    而那庄浩明被谢贻香的一招“独劈华山”吓得就地打了个滚,身上顿时沾满黑泥。待到他重新站起身来,江望才已被谢贻香拖拽着飞奔而去,眼看就要钻进人群里了。他惊怒之下连忙飞身而起,施展出自己那冠绝天下的轻功来;不过一个呼吸之间的工夫,他便扑到两人的背后。

    谢贻香听得脑后风声,心知是庄浩明追来,当下头也不回,乱离反手向后劈出。

    她这一刀劈出时无声无息,却渐渐激荡出了风声,继而响彻于天地之间,隐隐中仿佛竟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只听“嗤嗤”声响,四面犹如飞起了一片灰扑扑的蝴蝶,却是庄浩明那两条长袖,已然被谢贻香的刀风割裂成了碎片到处乱飞,就连他胸前的衣衫上,也被割破了好长一条口子,差点就是见肉出血。

    庄浩明吓得魂飞魄散,在疾奔中陡然停下自己的身形,脸上的肌肉不停抽搐起来,嘴里惊呼道:“谢封轩的‘空山鸣涧’!他几时传给你的?”

    只听谢贻香冷笑道:“就在他要我随你一同西行、沿途监视你之前。”话音落处,她已拉着江望才窜进了人堆,在场的上千个绿衣汉子或惊或喜,纷纷要将谢贻香拦下,却又被挤得伸不开手臂,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那郑千金反应极快,急忙低声吩咐身边的几名亲信,要他们趁乱将江望才击杀在这人群之中。却不料谢贻香拉着江望才一进到人群里,便施展开她那“落霞孤鹜”的身法,在人群里左一跳,右一蹦,绿衣汉子们虽然张牙舞爪,却哪里抓得住她?

    想不到谢贻香居然使出了大将军谢封轩的成名绝技“空山鸣涧”,庄浩明惊愕之下竟也有些懵了。若是他那柄银枪还在,自然是毫无顾忌,只恨那柄银枪却被神火教的神秘老者击落进了洞庭湖中,以至于此刻的自己双手空空,就连长袖也被毁去。一时之间,堂堂刑捕房总捕头庄浩明,竟然不敢去招惹谢贻香的乱离。

    再看人群中的谢贻香带着江望才忽左忽右地腾挪闪躲,径直往岸边的洞庭湖而去。由于此刻这上千名绿衣汉子尽数挤在这里,相互间乱作一团,居然对谢贻香无计可施。当下这些绿衣汉子只得前呼后拥,随着谢贻香和江望才的去势,逐渐挤到了洞庭湖边。

    那郑千金急得手忙脚乱,暗地里早已把谢贻香的祖宗先人全部问候了一遍。眼看谢贻香就要去到湖边,他连忙大声叫道:“这丫头想要跳湖水遁,大家全部就地站立,千万不要再动弹了。”只要众人停住不动,自己的人便有机会上去拦下谢贻香,趁势击杀江望才。

    上千名绿衣汉子听到郑千金的喝声,急忙就地站立不动。可是这上千人挤在这里,这一突然停顿,半数的人都收不住脚,立刻又撞翻了一两百人,场面却是更加失控。混乱中谢贻香紧紧拉住江望才,脚下蝴蝶穿花,手中刀光闪耀,乱离所到之处,尽是绿色的碎布满天乱飞,却是好几十人的衣服被她的乱离割破。

    庄浩明此时已定下心神,当即腾空而起,踩踏着脚下的一干绿衣汉子,飞身追向谢贻香和江望才两人,时不时还要小心躲避着部分洞庭湖门下刺向自己的兵刃。却见那谢贻香带着江望才,终于奔到了洞庭湖边,她当即伸手解开了江望才的穴道,继而“扑通”一声,两人便同时跳进了洞庭湖中。

    原来这龙跃岛地处洞庭湖的湖心一带,四周却并没有浅滩,不然也容不下杨自辽乘坐的那些三丈高巨舰停泊。眼见谢贻香拉着江望才跳进了湖里,便再也没有浮出水面,在场众人皆是不知所措,只得呆立在了当场。

    那郑千金气得暴跳如雷,自己策划的这场叛乱眼看便要成功,谁知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最可恨的是,居然没能把江望才置于死地,这叫他今后的日子如何过得安生?他急忙吩咐手下的人去湖里搜寻,然而上百名熟识水性的好手,在湖中找了大半天工夫,却连谢贻香和江望才两人的影子都没见着。

    江望才是否还活着?一时间没人认敢肯定,更没有人敢否定。整个龙跃岛上犹如炸开了锅,纷纷乱做一团。

    庄浩明凝视着眼前那八百里洞庭湖水,只觉万念俱灰。他心里终于明白:“原来经历了这许多事,在她的内心深处,却一直都没改变过。依然是那个只认死理、一意孤行的臭丫头……”

01 刀下无情

    一把挂着九个铜环的鬼头大刀。

    一把比纸片还薄的凤鸣刀。

    一把刻有姓名的金背大砍刀。

    一柄满是缺口的青锋剑。

    一柄四十六斤的阔刃重剑。

    一支系满了避邪红绳的青天钩镰枪。

    还有一双长满老茧、五根手指一般长短的手。

    七种兵刃,七位主人。

    已近黄昏,无限夕阳。他们的额头上早已布满汗珠,折射出金黄色的晚霞。

    但是没有人伸手擦拭,更没有人开口说话。七种兵刃的七个主人只是默默地围成一个圆圈,而这个圆圈当中,还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剑眉朗目的白衣青年。

    他似乎根本没看到眼前这七种兵刃,更没有去看这七位冷汗淋漓的兵刃主人。他只是高昂起头来,用一双灿若寒星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街边那一家酒楼。

    那是一家再普通不过的寻常小酒楼,无论你走到哪一个小镇上,都能见到这种两层高的酒楼。此刻虽然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这家酒楼却紧闭着两道木门,似乎竟已打烊了许久。

    但是在白衣青年的眼中,这家平凡的小酒楼,却仿佛是一只洪荒巨兽。

    “阁下孤身一身,单骑前来我岳阳城,究竟所为何事?”

    一双手的主人终于按捺不住了。说完这话,他不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随即又“呸”了一声,吐掉滴落进嘴里的一滴汗水。

    被他们围在当中的白衣青年并没有回答。

    眼见落日缓缓西沉,终于只在天际留下一线昏黄色,那白衣青年却依然没有任何反应。手的主人立刻黑者一张脸,这次却只说了两个字:

    “找死!”

    然后他的一双手动了。先是互相拍击了一掌,然后双掌齐出,一前一后地攻向那白衣青年的后心。

    这一招看起来非常简单,却是手的主人苦练了三十年之精髓所在。看似简简单单的双掌击出,暗地里竟是藏着十六个变化。任凭那白衣青年如何拆解,这一双手都有一一应对的后招。

    白衣青年却并没有拆解,而是躲避。

    他脚下一动,就在弹指间的光阴中向前滑出三尺距离,将那两只手的十个个变化远远甩落在了身后。而至始至终他就没看过那一双攻向自己的手,两只眼睛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家酒楼。

    看到白衣青年露出的这手轻功,手的主人先是一惊,接着又是一喜。

    惊的是自己的轻功不及这白衣青年,喜的却是这白衣青年的轻功也不过如此。

    于是手的主人立刻向另外六种兵刃使了个眼色,三把刀两柄剑和一支枪顿时便有了生命,一齐往白衣青年身上招呼过去。

    白衣青年既没有招架,更没有反击。

    他只是施展开轻功在酒楼前四面八方地游走起来,将七种兵刃的攻势一一躲开。

    他时而如同破浪的鲲,时而又如同腾空的鹏。

    但是这七种兵刃没有一种是好惹的。刀光、剑影、枪势、掌风挥洒倾泻,逐渐织造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罗网,将白衣青年牢牢地笼罩于其中。

    不管是鲲还是鹏,都决计逃不出这张天罗地网。

    所以没过多长时间,便听“砰”的一声闷响,白衣青年的左肩已被手给扫中了。

    眼见自己这一掌居然没能将对手当场击倒,手的主人又是一惊,接着又是一喜。

    惊的是自己的内力不如这白衣青年,喜的是这白衣青年的内力也不过如此。

    于是手的主人立刻又向另外的六种兵刃使了个眼色,然后三把刀两柄剑和一支枪就变得更毒辣了,再不留丝毫情面,尽数往白衣青年身上招呼过去。

    转眼间白衣青年的后背也被那凤鸣刀划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伴随着点点飞溅的血滴,凤鸣刀的主人怒喝道:

    “你这小子,要是再不弃刀认输,立刻便要你血溅当场!”

    白衣青年似乎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一张俊朗的脸上静如止水。他至始至终都没看过围攻自己的这些人一眼,两只双眼还是死死地盯着那家酒楼。

    那家酒楼中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这白衣青年如此警惕?

    一时间,手的主人杀心顿生,陡然大喝了一声:“收网!”

    其他六种兵刃立刻齐声喝道:“收网!”

    “收网”是他们的口令,也就是合力做出绝杀的意思。

    然后这七种兵刃就同时发出了绝招。

    青锋剑和阔刃重剑左右绞出,锁住白衣青年的双肋。

    鬼头大刀和金背大砍刀并行劈下,砍往白衣青年的两肩。

    凤鸣刀斜起横抹,割向白衣青年的后颈。

    青天钩镰枪破空疾刺,捅至白衣青年的前胸。

    还有一双长满老茧、五根手指一般长短的手,从天而降,径直抓落白衣青年的头顶。

    七种兵刃的这记合力绝杀,早就在私底下演练过了上千次,临阵对敌更是从未失过手。据统计,先后共有一十六名顶尖的武林高手,都是命丧于他们的这一记绝杀之下。

    此刻这七个人配合得恰到好处,齐心合力之下,绝杀之势已成。伴随着最后一缕残阳消逝于天际,以这家酒店为圆心,整个小镇都随着他们这一记绝杀,弥漫起一片纵横激荡的杀气。

    杀气之中的白衣青年面色肃然,双眼中也随即迸现出一丝火星。

    他终于感受到了危险。

    仍然没有闪躲,他只是伸手掀起腰身下的衣摆,然后露出一柄漆黑的长刀来。

    看到这柄漆黑色的长刀出现,那家酒楼的两道木门门突然向外飞出,一个掌柜摸样的人从酒楼里纵身跃出,嘴里惊呼道:

    “刀下留人!”

    可惜一切已经结束了。

    鬼头大刀、凤鸣刀、金背大砍刀、青锋剑、阔刃重剑、青天钩镰枪以及一双手,同时掉落在了地上。

    而这七种兵刃的主人,脸上兀自带着一丝茫然,也伴随着掉落地兵刃缓缓地向后倒下。

    一条均匀的红线逐渐从这七个主人的脖子上浸透开来,继而鲜血急喷,居然从伤口中飙起三尺多高。

    白衣青年只是轻轻甩落掉刀锋上的血滴,小心翼翼地收刀入鞘,然后静静凝视着那个从酒楼里冲出来的掌柜。

    “好快的一把刀。”

    掌柜惊呼道。他一一望向地上的七具尸体,长长地叹了口气,又说道:

    “只恨在下有眼无珠,竟然不识得威震华夏的竞月公子。否则他们七个人,也就不会因此丢了性命。”

    白衣青年的脸上也泛起一丝无奈,淡淡地说道:“我本不想杀人。”

    他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刀一出手,生死便再不由人掌控。就连我也不能。”

    他的人冷,刀也冷,话语更冷。

    掌柜的心里也不禁感到一阵寒意。他呆立了半晌,终于拱手说道:“在下宋玄,江湖人称‘破财免灾’的便是。乃是洞庭湖江爷的门下,更是此间的管事。”

    白衣青年丝毫不以为意,缓缓说道:“我来是要找一个人。”

    他的脑海中依稀浮现出那个身穿绯红色衣衫的少女来。她分明是随刑捕房的一行人前往了湖广,却始终在了前方这岳阳城里。

    可是在岳阳城郊的这个安泰镇小镇上,他分明受到了阻拦,而且是江望才的人。

    那掌柜立刻明白了他的话,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还请公子见谅,如今我湖广境内形势严峻,江爷前些日子更已传下严令,绝不能让任何朝廷中人踏入岳阳城一步。公子既然身为朝廷的都尉府统领,那便请恕在下无礼,不能让公子过去。此乃在下职责所在,还请不要为难于我。”

    既然如此,那便只有继续打了。

    白衣青年冷冷望着他,再次拔出了腰间那漆黑的长刀。

    长刀无风自鸣,陡然划出一道乌光,却是他反手一刀,劈落在了自己身后的地面上。

    伴随着掌柜的脸色大变,白衣青年身后的地面顿时被这一刀击裂。裂缝处一个独臂侏儒破土而出,手里拼命地挥舞着一把蓝光幽幽的匕首。

    然后便有一道红线在这侏儒的脸上出现,从他的眉头一只延伸到他右边的下颚。侏儒嘴里只是哇哇乱叫着,终于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扑倒在了地上。

    原本打算从身后泥土里出手偷袭的侏儒,居然被白衣青年反手一刀,当场劈死。不仅是他,就连掌柜也弄不明白:这白衣青年分明一直盯着自己,却又是如何发现泥土里那侏儒的

    白衣青年这次并没有收刀入鞘,双眼仍然默默望着那掌柜,七分杀意之中,却带着两分的惋惜和一分的犹豫。

    那掌柜的望着白衣青年手中那柄漆黑的长刀,眼神不由地一乱,但立刻却又变得坚定起来。他径直迎上白衣青年的目光,迸现出一股视死如归的豪情:

    既然江爷已经下了命令,说什么也不能让你过去。

    哪怕你便是“十年后天下第一”的先竞月。

    白衣青年仿佛叹了口气,终于抬脚踏上一步,嘴里淡淡地说道:

    “你有资格接我的这一招。”

    然后他将漆黑的长刀高举过头,自上而下缓缓劈落,正是刀法当中普通到了极致的一招。

    “独辟华山”。

02 净湖侯府

    此刻的陆小侯爷,心中仿佛是挂了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地拉扯不休,直弄得他五内俱焚。

    他不停地吆喝着身旁一众家丁,催促他们赶紧收拾好行装。眼看侯府后门外的第三辆马车,终于也被装好,塞满了古玩字画等名贵物件,他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要知道陆小侯爷此番收拾行装准备“远行”,却是为了躲债。如今正盘踞在侯府大堂上的那些个人,个个凶神恶煞,没一个是自己得罪的起的。

    然而这位朝廷亲自册封的世袭侯爵、名正言顺的一品侯爷,此刻落得个出门躲债的下场,说来倒也不冤枉。陆小侯爷确然向那些债主借了钱,而且约定了还钱的期限。可是借来的这笔银钱,先是逾期了三日未还,之后又拖欠了三日,直到今日这些债主再次上门讨债,已经离双方所约定的还款期限,整整超出了九日。

    今天要是再还不出那九十万两白银,以那些个债主的脾气和本事,非但自己这个“净湖侯府”不能保全,只怕连自己的身家性命也要受到威胁了。

    想到这里,陆小侯爷忍不住叹了口气。要怪只能怪自己的一念之仁,这才让自己落得这般田地,看来有些所谓的“善事”,到底是不能随便乱做的。

    眼见形状终于收拾得妥当了,当下他急匆匆地伸脚踏上马车,正待吩咐车夫起行,准备逃往京城所在的金陵,做一时的暂避,却有个灰衣家丁一路小跑了过来,嘴里喘息着禀报道:“侯爷且慢……且慢……请侯爷容禀,大堂上又来了个客人,说要求见……”

    陆小侯爷刚刚才把马车后面的锦缎帷幕放下,听到这家丁的一番言语,顿时勃然大怒。他伸手撩开帷幕,便已开口骂道:“你这小厮,脑袋莫非是被驴踢了?本侯爷现在都被那些人逼得不敢留在家里了,这便要收拾行装外出避祸,还接见什么客?”

    那家丁不禁吓了一跳,但犹豫半响,还是鼓起勇气,断断续续地说道:“那个客人……他说自己是从京城来的……还是侯爷曾经的同窗,叫做先竞月的……”

    陆小侯爷一听到“先竞月”这个名字,猛然跳下马车,满脸都是喜色。他嘴里大喝道:“你这小厮,脑袋果然是被驴踢了。既然是他来了,你如何不早向我禀报?”

    看来自己的脑袋今天注定是被驴踢过了,那家丁心里暗骂了一声,嘴上辩解道:“可是……可是这是侯爷亲口吩咐过的,说是今日不见客。我本想把他打发掉,但他一路闯进了侯府大堂,和眼下堂上的那些个讨债的老爷遇了个正着,我看拦他不住,这才前来通传的……”

    陆小侯爷立刻踹了这家丁一脚,将他踢到一旁,嘴里大笑道:“既然是竞月公子大驾光临,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莫说是几个讨债的,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都不怕了。”

    先竞月正笔直地站在大堂当中,身后头顶上便是那“净湖侯府”四个烫金大字的匾额。此刻他身上那件细麻布剪裁成白色长衣,却是污浊不堪,早已被凝固的鲜血东一块西一块地点缀着,到处都是深褐色的血渍,也不知这些血渍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原来先竞月此番前来,身上竟是带着伤,却不知他伤得有多重。

    除了先竞月,此刻在这净湖侯府的大堂里,两旁那楠木座椅上还分别坐着九个人,清一色的拉长着脸,隐隐透露出一丝愤怒之意。

    这九个人方才曾听那家丁的话语,知道这浑身是血的白衣青年,便是大名鼎鼎的“江南一刀”先竞月,一时都不禁有些意外。然而眼见这先竞月自从进到大堂起,便一直没说过一句话,就连最起码的拱手抱拳,说上两句“久仰久仰”的客套话也没有,形貌甚是无礼,众人心中都有些不快。

    左边为首的第一张楠木椅上,坐着的蓝衫剑客终于忍不住干咳了两声,缓缓开口说道:“张某久仰‘纷乱别离,竞月贻香’的大名,只恨一直无缘得见。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蓦然回首,今日居然在此间相会,当真是意外之喜。在下张难非,添为武陵剑派掌门人,不知竞月公子此番因何而来若是有我武陵剑派帮得上忙的地方,公子只管开口便是?”说完,他见先竞月居然没有反应,不禁又问了一句:“看尊驾的这般模样,莫非是受了伤?不知伤得可重?”

    要知道如今这个说话的这个蓝衫剑客,便是这湖广武林之中最富盛名的武陵剑派掌门人,人称“大庸之剑”的张难非了。湖广江湖上有句俗话“登高自有武陵山,论剑当数武陵剑”,便是说的这个武陵剑派。而张难非身为武陵剑派的掌门人,其威望之高,可想而知。

    然而先竞月听他这两番开口询问,只是缓缓摇了摇头。他这摇头倒不是在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在告诉对方自己并不想说话。

    那张难非顿时讨了个没趣,只得干笑圆场,说道:“竞月公子果然不同凡响,只是想不到这湖广境内居然还有人伤得了竞月公子,倒也难得。似这般高手,若有机会,我武陵剑派倒想见识下。”

    他这话分明已有些挑衅的意思了,先竞月却依然不动声色,自顾自地站在那里,张难非涵养再好,也不由地冷哼一声,将手里的古瓷茶杯重重砸在桌上。正值尴尬之际,却听堂后脚步声响,那陆小侯爷玉冠束发,已大步踏上堂来,嘴里高声叫道:“一别数年不见,竞月公子可还安好!”

    眼看债主终于现身,堂上的九个人当即同时站了起来。当中一个满脸油光的中年胖子伸手拔出嘴里的纯金烟杆,抢先说道:“侯爷这一耽搁,害我们等得好苦!今日小弟若是再讨不回自己的那十万两银子,只怕小弟的‘松萃楼’就要揭不开锅了。还请侯爷莫要推脱,今日无论如何,至少也要先把小弟的这笔救命银两还给我。”

    陆小侯爷识得这说话的中年胖子,乃是岳阳城松萃楼的唐老板,将一手黄山派的“春秋正气”使得出神入化,名动岳阳城。此时他这话一出口,另外的八个债主也不甘落后,纷纷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争吵着要陆小侯爷还钱。

    陆小侯爷脸色一红,急忙抢先几步,站到了先竞月身边。他伸手轻拍先竞月的肩膀,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说道:“诸位且听我一言,容我来向大家引见,这位便是人称‘江南一刀’、十年后天下第一的竞月公子,也是本侯生平最要好的朋友,你们大家多亲近亲近……”

    陆小侯爷的话还没说完,那武陵剑派的掌门人张难非已冷冷喝道:“莫非侯爷以为有江南一刀给你撑腰,便可以赖账不还么?欠债还钱,自古便是天经地义,张某此番前来,自然更是问心无愧。嘿嘿,别说是眼下这位竞月公子,就算是武林盟主闻天听亲自前来,张某也不会因此而怕了他。”

03 一言不合

    要知道张难非此刻这么说,却是方才见先竞月无礼,早已怀恨在心,所以便率先撕破了脸。另外的八人见状,也纷纷沉下脸来,齐齐望向先竞月。看着情形,此番前来讨债的众人,自然是以这张难非为首了。

    先竞月见此副局面,一时倒也有些惊愕。他这一路闯关杀敌,历经数战,这才来到岳阳城内。原本打算先来寻访自己多年前京城念书时的同窗陆小侯爷,随便到他这净湖侯府暂作歇息,然后再商讨如何寻访那失踪多时的谢贻香。却不料此刻的侯府之内,竟发生了这等事。

    眼下听了张难非等人的这番说辞,他隐隐明白今日之事的缘由,陆小侯爷既然确实是欠了别人的债,于情于理也是还的。当下先竞月也不多言,只是抬眼望向身旁的陆小侯。

    陆小侯爷见先竞月望向自己,不禁干笑了两声,连忙解释道:“前些日子,朝廷曾有一批运往湖广的军饷,却不知为何,突然在半路上凭空消失了,至今都还没找到。而这批军饷原本是要送往湖广东面的承天府,作为驻守在那里的两万大军饮食开销之用,谁知却出了这等意外,以致承天府的驻军没了军饷,连续断粮三日,眼看就要哗变了。于是承天府驻军的统领陶将军前来求助于我,要我凑些银钱去外地买粮,以解大军的燃眉之急。由于事出突然,我这侯府里也没那么多银钱,不得已下,这才和在座的各位朋友合力凑出了一百九十万两银子。”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本侯的爵位虽是袭自家父,却也是皇帝所钦点的,遇到这等事情,倒也无法坐视不理。哪知道直到今时今日,不管是找回军饷也好,又或者补发军饷也好,甚至从外地调粮也好,朝廷依然没有做出任何补救的举措,我也是有苦说不出。想必在座的诸位也知道,在当今皇帝的手下做官,每月能有几个钱的俸禄?那日我率先拿出的一百万两银子,早就把这侯府掏了个底朝天,哪里还有余钱来还给大家?”

    话音刚落,为首的张难非立刻沉声说道:“侯爷说的倒是轻松,什么叫做合力凑了一百九十万两银子?当时侯爷说得清楚,是要我们在座的九人每人借你十万两银子,三日后便立时归还。如今怎么变成了仗义资助,还抬出朝廷的名头来压我们?”

    那胖乎乎的唐老板也接口说道:“是啊,陆小侯爷如今的这番说辞,却好是耳熟。是了,三日前我们前来侯府,你便是用这番说辞来应对我们,要我们再缓三日,我们也答应了。可是今日前来,你当着大伙的面又是这番说辞,莫不是想要以此来打动这江南一刀,叫他来替你出头?”

    耳听唐老板道破自己的用意,陆小侯顿时被挤兑得无言以对,只得用哀求的目光望向先竞月。先竞月眼见在场的九个人也再一次齐齐地盯住了自己,想要自己是作何态度,不禁大是为难。不料今日的事居然莫名其妙地落到了自己身上,先竞月微微皱眉,心中暗自盘算了一番。身旁的这位陆小侯爷和自己曾有同窗之谊,此番又是为了要安抚承天府的驻军,稳定湖广的局面,这才耗尽家财,还欠下了一大笔银钱。然而在这场欠债还钱的争端里,自己终究是个局外人,对方虽然咄咄相逼,却也是有理有据,自己倒也不能以武力出头,硬要护着陆小侯爷欠债不还。为难之间,先竞月竟也无计可施。

    当下他只得开口,缓缓说道:“银钱的纠纷与我无关。但若要因此恃凶伤人,我便不能不管。”

    要知道事情发展到此时的局面,这还是先竞月头一次开口说话。他这句话虽然并未袒护陆小侯爷,但传到前来讨债的九个人耳中,却显得异常的难听。张难非当即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恃凶伤人?我等此番前来讨债,皆是以理论之。倘若真要恃凶,什么泼红漆、砸招牌这些常见的讨债手段,我等早就用上了。到如今,已是我们和侯爷所约定的还款期限后的第九日了,早已是给足了侯爷的面子,而我等也算是仁至义尽。无论如何、不管怎样,今日侯爷一定要给我等一个交代。”

    说着,他缓缓解下背上背着的一柄松纹古剑,沉声说道:“倘若竞月公子要替侯爷强出头,护着他欠债不还之举,那么张某便要不自量力,斗胆领教刀王传人的高招。”

    须知张难非既然身为武陵剑派的掌门人,便隐隐已是这湖广武林中的领袖人物,此间同来的另外八个人也是以他马首是瞻。如今见他划下道来约战先竞月,其余八人也是同时踏上一步,不动声色地将先竞月围在了当中。

    陆小侯爷原以为这些江湖人即便不给朝廷的面子,多少也要对名扬江湖的先竞月忌惮三分,谁知先竞月刚一开口,才不过说了一句话,就立刻与众人闹僵。他心中不禁大急,连忙说道:“各位且听我一言,我绝非是那种欠债不还的人,只是当中确有苦衷……”

    先竞月不等他说完,冷冷地接口说道:“同是为天下出力,又何必苦苦相逼?”

    他原本还顾及着江湖道义,不便为陆小侯爷出这个头,然而眼见张难非等人的举动,分明是要以围攻之举震慑自己,顿时傲气立生。

    当下先竞月一一扫视着在场九个人,心中已拿定了主意。他淡淡地说道:“你们九人齐上,我又何惧?若能接下我的一刀,我转身便走。”

    听得先竞月如此狂妄的言语,在场九个人都是勃然大怒,但听一阵唰唰声响,众人已先后亮出了兵刃;先竞月也轻抬衣襟,从腰间露出那柄漆黑的纷别。

    眼看双方因为一言不合,一场激战便已一触即发,陆小侯爷急得满头大汗。突然间大堂之外响起一个苍老男子的声音,气喘吁吁地说道:“休……休要动手,待……待老夫来接……竞月公子的这一刀!”

04 口出狂言

    听到这突然传来的老头叫喊声,堂上所有人都是一愣,一时间战意尽消。众人同时转过头来望向堂外,要想看看喊出这话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老头,居然大言不惭说要来接先竞月的一刀?

    但见日光洒落院里,堂前一个老头步履蹒跚,一路小跑着进得大堂来。他头戴儒冠,身上穿的也是一袭儒生服饰,又黄又旧,此刻被汗水浸透,尽数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分明是一个又老又穷的老穷酸。看他这身打扮,倒似个乡野私塾里的教书先生。只听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叫喊道:“老夫年老力衰,这才来迟一步,还请诸位休要见怪。”

    众人听得不明所以,眼见这老头倒也不算太老,约莫五十来岁年纪,颔下飘扬着三缕漆黑的长须;虽是神色急促,言谈举止却也不失儒雅。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五十来岁的年纪虽然不算年轻,却也不能算太老。然而听他居然在众人的面前自称为“老夫”,一时间众人都不禁暗自好笑。

    陆小侯爷身为这净湖侯府的主人,不禁呆立了半响,这教书先生打扮的老穷酸他却并不认识。眼见这人来得奇怪,说起话来又是莫名其妙,陆小侯爷当即皱起眉头,大喝道:“你是什么人,如何未经通报,便兀自闯到我侯府中来?”

    那老穷酸此刻已身在堂中,大口喘息着,想是方才跑得急了,一口气没缓过来。耳听陆小侯爷发问,言辞间更有不善之意,他当即笑道:“侯爷莫要误会,老夫此番特地赶来,却是来助你脱困,渡过眼下的难关。你倒好,在别人身上受了气,居然往老夫身上发火。真是那什么什么咬吕洞宾了。”

    说着,他随手抓起堂上两旁那几案上的一盏茶,也不问是谁的,便张口一饮而尽,连茶叶都一股脑吞下了几片。那前来讨债的九个人里,一个彩衣女子立刻惊呼道:“你……你这……”看她的神情,敢情教书先生喝下的这碗茶,原本竟是这彩衣女子的茶。

    教书先生也不禁有些愕然,连忙丢下茶杯,嘴里大声说道:“老夫免贵姓萧,单名一个德字,便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德’;草字麋飞,乃是取自‘麋鹿兴于天下,逐鹿者意兴遄飞’之意;号乐水居士,自然便是‘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之意了。今日老夫之所以前来这净湖侯府,便是要替这位陆小侯爷来还钱的。”

    陆小侯爷听他这串名号介绍得啰里啰唆,一个字也没记住,倒是最后一句听得清清楚楚,分明是说来替自己还钱。陆小侯一来爷并不认识这姓萧的老穷酸,二来看此人双手空空,身无长物,又能拿什么来替自己还钱?一时间倒叫陆小侯爷大惑不解了。

    那武陵剑派的掌门人、人称“大庸之剑”张难非也是一愣,随即脸色一黑,沉声说道:“阁下若是打算拿我等消遣,恐怕你今日便离不开这净湖侯府了。”

    那姓萧的老穷酸似乎吓了一跳,喃喃说道:“老夫早就知道,天下间讨债的人都是一般嘴脸,个个凶神恶煞,所以老夫本是不想来的。”说到这里,他夸张地叹了口气,继而笑道:“可是闻天听那小老儿却非要逼老夫前来帮侯爷还钱,老夫惹不起他,这才硬着头皮来趟这浑水。”

    耳听这萧先生陡然提到两京十三使司的武林盟主、江湖名人榜排行第一位、“吞星吐云,日月同辉”闻天听的名头来,在场众人顿时大吃一惊,就连先竞月的心中也是一动,不禁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个萧先生来。

    这个老穷酸居然是闻天听派来的?可是闻天听身为中原武林盟主,掌管着天下武林,又怎会过问此间发生的事?那张难非定了定神,沉声说道:“你休要在此大言不惭,意图混淆视听。即便当真是那闻天听派你来的,那又如何?莫非武林盟主便可以理所当然地欠债不还?”这话出口,他越发不相信这萧先生是武林盟主听派来的人,自然更不敢相信他是来替陆小侯爷还钱的。

    那萧先生却是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依次扫视过众人的面容,笑道:“既然老夫已经来了,那我们坐下再谈,如何?”说完这话,他见众人并不动弹,当即嘿嘿一笑,陡然提高声音,大声叫道:“你们还想不想要回各自那十万两银子?若是想,那便先给老夫坐下了!”

    要知道今日前来讨债的这九个人,乃是以那武陵剑派的掌门人张难非为首。而今张难非虽然心有不忿,但眼见先竞月神威凛凛站立堂中,自己原本就没把握与他动手,更别提去接他的一刀了。既然眼下凭空跳出这么一个姓萧的老穷酸来,口口声声说要替陆小侯爷还钱,他索性也就当个台阶下,看看这萧先生要玩什么花样。

    当下张难非瞪了那萧先生一眼,便神气十足地坐回到楠木椅上,其他人见他此举,也先后归席而坐。陆小侯爷待众人都坐好了,这才回到了大堂正中的虎皮椅上坐下,让先竞月坐在自己的左侧,只留那萧先生一人站在堂中。

    眼见众人如此听话,萧先生当即露出满意的微笑。他目光绕场一周,依次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最后在一个满脸油光的中年胖子的身上停下,却是那松萃楼的唐老板。

    唐老板此刻正含着一支光彩夺目的纯金烟杆,见这萧先生盯向了自己,当下冷冷地一笑。众人也不见他如何张嘴吸气,嘴里旱烟的烟锅却突然变得陡亮,继而“噗”的一声轻响,居然自烟锅里腾起一尺多高的火焰来。

    但凡是吸旱烟的人都知道,嘴里吸得越猛,烟锅里的火星也便越旺。而今这唐老板居然吸出一尺多高的火焰来,其内力之深可想而知。眼见他露出这手功夫,张难非一干人都暗自喝了声采。想不到这个出身黄山派的酒楼唐老板,居然能在壮年之际便将黄山派的“春秋正气”练到如此地步,当真是难能可贵了。

05 三寸不烂

    眼见唐老板露出这一手功夫,那萧先生脸上顿时露出惊惶的神色来,大家看在眼里,自然以为他是害怕了唐老板的功夫,不禁暗自好笑。却听那萧先生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有一股说不出的惋惜之情,缓缓地说道:“大好的‘双龙戏珠’,却何苦要这般糟蹋?”

    唐老板当即微微一怔,脸上的神色甚是奇怪,随即反问道:“莫非你识得这‘双龙戏珠’?”

    众人都不明白两人所谓“双龙戏珠”是什么东西,萧先生已侃侃而谈起来,说道:“这‘双龙戏珠’乃是旱烟中的极品,本名‘麓生叶’,产于东海之中的闻烟岛。需得满足‘食海水,忌雨水,喜朝阳,避晚霞’这四条,方能生长到一尺来高,是以往往百株之中,方能得其一二株。待到晒制成旱烟,不但深得香、浓、醇、润、雅这五字精髓,更奇的是燃吸之时,青烟只做两缕盘绕,寥寥不绝,恰似两条腾飞的青龙,因此才被称作‘双龙戏珠’……”

    这番话直说得唐老板目瞪口呆,他忍不住大声接口说道:“正是如此!小弟烟锅里正是那‘麓生叶’。正如先生所言,除了这两缕青烟,那烟锅里燃着的火星,自然便是‘双龙’所戏之‘龙珠’了。哈哈,要知道我们这些吸食旱烟之辈,都喜欢给旱烟取个诨名,反而不知其本名,所以世人知道‘双龙戏珠’的倒不算少,能叫出‘麓生叶’这个名字的,必定是此道中的大行家了!”

    萧先生只是微微点头,又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唐老板也是此道高人,却何苦要焚‘珠’毁‘龙’?想你家产万贯,自然是不稀罕这点银钱。然而世间上品易寻,知音难求,就好比是吴道子的画,世上愿掏千金买之的人大有所在,却不过是‘金主’罢了;但是能看懂吴道子画中真意的人,大多乃是清啸山林的风流之士,又哪能拿出千金来买可是他们却是‘知音’。如今唐老板做‘金主’之举,似这般浪费于它,岂不是让‘知音’心寒了?”

    这萧先生每说一句话,那唐老板便点一下头,等他说完,唐老板整个人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满脸肥肉颤抖不休,嘴里喃喃念道:“对!说得对!吴道子的画,当今天下又有几人能看懂?想不到世间居然还有先生这般行家!”顿了一顿,他激动地说道:“小弟生平有两大喜好,一者乃是旱烟,一者便是丹青。今日听闻先生的金玉良言,当真受益匪浅,能够得见先生这般人物,小弟足慰平生了。”

    说着,他急忙走上两步,从腰间解下一个锦袋来,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到那萧先生面前,恭声说道:“请恕小弟愚钝,枉令知音寒心。先生若不嫌弃,这袋‘麓生叶’还请笑纳。”

    众人虽是外行,但听得两人这番对话,也知道这个什么“双龙戏珠”极是名贵,此时见唐老板竟然全部拱手送给那老穷酸,张难非一行人不由得大感惊异。想不到这个一向吝啬小气的唐老板,居然也有如此大方的时候。

    那萧先生却不接唐老板这袋“双龙戏珠”,只是摇了摇头,伸手从后腰摸出了一支乌黑的旱烟杆来,笑道:“唐老板勿要怪罪,并非是老夫不领你的情,而是不敢暴殄天物。要品尝这‘麓生叶’,一观‘双龙戏珠’的盛况,当然只有唐老板的这支金龙烟杆,方有这一资格。这就好比作画,好笔需得配好墨,好墨还需配好纸,而老夫手里的这支烟杆只是凡品罢了,是以万万不敢糟蹋唐老板的‘麓生叶’。”

    说着,他从自己的烟袋里拈出一卷乌黑的烟丝来,小心翼翼地塞进自己烟杆的烟锅里。旁人倒还罢了,那唐老板却顿时面色大变,颤声惊呼道:“你……你这可是南洋鬼岛的‘粟合子’,世人称之为‘吞火烟’的……你……你是从哪里搞来的?”

    萧先生笑嘻嘻地将烟锅里的烟丝点燃,不慌不忙地吐出一口漆黑色的烟雾来,笑道:“唐老板果然好眼力,不错,这正是南洋鬼岛的‘粟合子’。此烟奇就奇在它燃烧之时,虽然同普通的烟草一般火星明亮,但燃烧之处却不会有丝毫热力,即便是徒手将火星捏灭,也不会被火灼伤,所以诨名叫做‘吞火烟’。据说此烟乃是……”

    听他说到这里,为首的‘大庸之剑’张难非再也按捺不住了,当即扬声喝道:“你们说够了没有?你既然是来替陆小侯爷还钱的,那便把银子拿出来。待到此间事了,就算你们两个要聊上个三天三夜,那也悉听尊便。”

    萧先生当即嘿嘿一笑,伸手将那自己那袋“吞火烟”塞到唐老板手里,说道:“这袋烟反正是那福建童夜哭送给老夫的,今日得见知音,这便送给唐老板了。待到老夫先解决完此间的麻烦,我们届时促膝长谈,再好好聊一聊丹青的风流。”

    唐老板见他居然肯将这袋市价三百两银子一钱的“吞火烟”送给自己,当即大喜过望,嘴里推辞道:“这如何使得?”手里却将整袋烟接了过来,迅速塞进自己怀里。眼见那萧先生含笑不语,只是望向自己,当下唐老板一摆手中的烟杆,扬声说道:“正如先生所言,世间上品易寻,知音难求,今日既然见到先生,那还说什么银子的事?说实话,那十万两对小弟来说,不过是九牛之一毛,我唐永祥今天便交了先生这个朋友,陆小侯爷所且的账,就此一笔勾销!”

    听到唐老板这话,张难非一干人等顿时大惊失色。直到此时此刻,他们才终于明白,原来眼前这个老穷酸模样的萧先生,口口声声所谓的替陆小侯爷还钱,竟然是要空手套白狼,凭借自己的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将在场的九个债主一一摆平。

06 强词夺理

    此番众人以武陵剑派的掌门人张难非为首,前来找这陆小侯爷讨债,相互间早已商量妥当,自当共同进退。谁知那唐老板三言两语值间,便说自己的十万两银子不要了,为首的张难非连忙双眉一扬,大声说道:“唐兄不可……”

    他话还没说完,那萧先生的面色陡然一寒,打断他的话冷冷说道:“唐老板这么说,岂不是瞧不起老夫了?”望着那唐老板的一脸茫然,他傲然一笑,又说道:“既然唐老板当老夫是朋友,那么老夫便决计不会让自己的朋友吃亏。十万两白银,一文钱都不会少,我自然会替陆小侯爷给你一个交代。”

    唐老板先是一愣,然后连连点头,笑呵呵地说道:“悉听尊便,悉听尊便。”说着,他的人已坐了楠木椅上,自顾自地把玩着那袋“吞火烟”,满脸都是欣喜之色。

    平日里最为抠门的唐老板,居然第一个被这萧先生摆平,众人虽是惊愕之余,却不禁对这个老穷酸生出一丝倾佩,陆小侯爷更是喜出望外,在虎皮椅上呵呵直笑。先竞月一直冷眼旁观,眼见这萧先生的行为举止,他对此人身份的怀疑却是越来越重,隐隐已有了六分把握。

    只见那萧先生退开两步,重新站到了大堂正中,随即转过头来,望向左首第一个位置上的张难非,面带微笑地吸了一口手里的旱烟。

    张难非深深地吸了口气,当然明白这萧先生的用意。既然今日前来讨债的九个人,乃是以自己为首,那么这萧先生如果不能将自己说服,那么无论他向其他人灌什么**汤,都是白搭;反过来说,这萧先生如果能将自己说服,那么其他人自然便可迎刃而解,逐一击破了

    相通了这点,张难非当即抢先说道:“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这位萧先生既然是读书人,自当明白这个道理了,何况我们又立有白纸黑字的借据,上面将还款的期限写得一清二楚。我虽不知先生是什么来路,但想来无论是武林还是翰林,又或者是朝廷,这欠债还钱也是大家相同的规矩,要是规矩坏了,人心也便坏了,非但后患无穷,还会遗患后人。所以今日我等若是收不回各自那十万两银子,那么无论先生说什么,都是在浪费唇舌。”

    须知张难非毕竟是武陵剑派的掌门人,又是湖广武林的一号人物,此番这一开口,言辞间竟是有理有据,滴水不漏,在场众人都不禁暗自喝了声彩,都等着看那萧先生要如何应对。

    萧先生听得甚是仔细,待他说完,这才吐出一口烟来,微笑着缓缓说道:“张大侠所言极是,规矩固然不可乱,老夫扪心自问,也不敢做出欠债不还的事来。然而俗话说得好,‘法不容情,法外开恩’,即便是铁一般的律法之外,也尚且有人情可言。而今朝廷军饷被劫,湖广的战势一触即发,在座诸位都是心知肚明。这位陆小侯爷义薄云天,誓要让湖广百姓避免这场灾祸,也是让诸位可以安享太平,这才奋然而起,筹款相助。没错,他的确是向在座的诸位借了不少银钱,然而这些钱对诸位来说,只怕都如唐老板一般,乃是九牛一毛罢?相比之下,陆小侯爷自己的一百万两银子,却是倾尽了家财。即便说不上是一贫如洗,却也是大伤元气了。”

    他嘴里说着,脚下随即向张难非踏上两步,直视着张难非的双眼,继续说道,“的确,陆小侯爷欠债不还,张大侠今日就算是把这‘净湖侯府’给拆了,在道理上也是说得过去,然而在情理上,只怕就有些欠妥了。请诸位试想,此事若是被传扬出去,只怕江湖上那些个不明真相的庸人,多半会以为张大侠是个贪财之人,为了区区的十万两银子,就把陆小侯爷逼上了绝路,这岂不是误会了张大侠的一番好意?”

    他完“好意”这两个字,语气顿时一转,不怀好意地反问道:“试问张大侠身为武陵剑派的掌门人,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武陵剑派的声誉。而今你座下的数百弟子,都要凭借‘武陵剑派’这四个字的金子招牌吃饭,若是为了区区的十万两银子,从而让武陵剑派上百年的声誉被此等流言蜚语恣意污蔑,不值也,当真不值也。”

    他这番话分明是在以张难非乃至整个武陵剑派的声誉来作为威胁了。其实那武陵剑派在湖广武林甚至整个中原武林里,口碑倒也算不上好,更谈不上有什么声誉。这一点张难非心中清楚,但此刻当着众人的面,他又如何能说自己的武陵剑派口碑极差,根本不理会自己的声誉?当下张难非沉默片刻,冷冷说道:“先生说的自然有理,但张某一早便已经说得清楚,今日之所以前来这净湖侯府讨债,倒不是为了那区区十万两银子,而是不能坏了规矩。既然先生一口一个武陵剑派的声誉,那么敢问先生,今日承蒙在座的诸位瞧得起我,让张某来主持今日的讨债之事,作为武陵剑派的掌门人,我又怎能辜负大家的信任,出尔反尔,置他们的钱财于不顾?即便是张某人乃至整个武陵剑派因为今日之举,要失德于整个中原武林,两害相较取其轻,我也决计不能失德于在座的诸位朋友。”

    他这话一出,在场顿时便有好几人叫了声好,有两人更是鼓起掌来。张难非也自以为刚才这番话说得不错,正有些自鸣得意,谁知那萧先生等的便是他这句话。张难非话音刚落,那萧先生立刻扬声说道:“如此说来,张大侠今日之所以前来讨债,倒并非是不理解陆小侯爷的难处,更不是为了要自己的那十万两银子,而是要为在座的其它八位出头,帮他们讨回各自的十万两银子,是也不是”

    张难非不禁一愣,话到当口,一时竟没识破这萧先生的诡计,接口说道:“不错,确然如此,但是我此番前来……”那萧先生当即打断他的话,继续追问道:“好!大家都听见了。张大侠今日前来并无私心,根本就不是要向陆小侯爷追讨他自己的十万两银子,而是要为在座的诸位讨个公道。那么也便是说,陆小侯爷所欠大家的合计九十万两银子,只要将除了张大侠之外的每人十万两银子合计八十万两归还,那么张大侠便不再追究了。换句话来说,便是张大侠已经答应了,陆小侯爷欠他的那十万两银子,可以不用还了。”

07 舌灿莲花

    那萧先生这番话说得语速极快,语气又是咄咄逼人,张难非一时哪里反应得过来,自己的十万两银子如何便不用还了?当下张难非猛一拍桌子,大喝道:“胡说八道,我即几时说过这话……”他话一出口,随即回想起自己和眼前这老穷酸方才的一番对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是好了。

    那萧先生哈哈一笑,这次却是缓缓说道:“张大侠,你身为一派宗师,可不能这般出尔反尔,待老夫来为你梳理一番。老夫且问你,陆小侯爷此番为了筹得军饷,以致倾尽家财,对此张大侠是敬佩而且同情的,是也不是?然而依照张大侠武陵剑派的名誉,是决计不会为了十万两银子,来逼迫为了筹饷倾尽家财的陆小侯爷的,是也不是?所以张大侠今日前来这净湖侯府,并非是要替自己讨债,只是为了帮在场的其他朋友收回借出的银两,是也不是?那便是说,陆小侯爷只需将其他债主的钱归还即可,你便不再干涉此事,是也不是?这么一来,自然便是说张大侠你自己的那十万两银子,不需要陆小侯爷归还了,是也不是?”

    他每问一句“是也不是”,那张难非便跟着点了点头,直到最后一句“不需要陆小侯爷归还了,是也不是?”张难非在他这一番逻辑之下,居然根本无法分辨,情急之下,他终于咬着牙,狠狠地点了点头。

    萧先生当即双掌一击,大声说道:“张大侠已不再追究他那十万两银子的借款,陆小侯爷,还不多谢张大侠?”那陆小侯爷反应倒是不慢,当即向张难非遥一抱拳,应声说道:“本侯在此替朝廷多谢武陵剑派掌门人的善举。幸亏有你这十万两银子,方能解除承天府大军的燃眉之急。”

    眼见萧先生和那陆小侯爷这一唱一和,就让自己那十万两银子打了水漂,张难非气极反笑,恨恨说道:“好,好得很……”但听“啪”的一声大响,木屑四下横飞,却是他盛怒之下,内劲外泄,将自己身下那张楠木椅子坐了个粉碎。这一变故来得突然,张难非一时不查,径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在场众人见了张难非的狼狈模样,心中都暗自好笑,却又不由地对这萧先生愈发钦佩。一开始大家看他形貌,还以为这人不过是个乡野间的老穷酸,所谓的什么“闻天听派来的”,多半是他在胡扯。然而紧接着他仅凭一招“投其所好”,便轻松摆平了松萃楼的唐老板,接着又以一场嘴战,用缜密的逻辑难倒了武陵剑派的掌门人张难非,看来这个萧先生果然有些门道,绝非普通的乡间穷酸。

    那张难非屁股刚一沾地,随即腰板一挺,顿时站直了身子。只听他怒道:“就算我那十万两银子全都不要了,然而此间还有八位债主,他们的八十万两银子却是一文钱都不能少。张某今日既然是在座诸位朋友之表率,那便说什么也不能让朋友们失望。倘若陆小侯爷还是无法归还他们的银钱,便休要怪我张难非无礼了。”

    他这么说,固然是因为三言两语间自己便损失了十万两银子,心有不甘,要在陆小侯爷身上出一口恶气,同时也是他另有思虑。既然今日的讨债之举是以他张难非为首,只要还能帮其他人拿回那总共八十万两银的借款,他作为领头人也能理所当然地分上一份,多少可以弥补些损失。

    那萧先生当即哈哈一笑,说道:“张大侠稍安勿躁,还请换张椅子,静侯片刻,让老夫先与在座的其他诸位慢慢商议还款之事。哈哈,方才张大侠曾说过,自己此番前来并无私心,而是要为大家讨个公道。如此说来,稍后我与其他诸位商议还款事宜的时候,张大侠也自然不会因为自己的十万两银子,便来故意插嘴捣乱了,是也不是?”

    张难非又听到他这“是也不是”的一问,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呸”了一声。萧先生此刻的这句话更是厉害,分明是说自己要是再插嘴其他人的还款事宜,便是心怀不轨,故意捣乱了。眼见侯府已有下人重新搬来一张椅子,却是把普通的梨木椅子,张难非当即冷哼一声,兀自坐下,再不去理会那萧先生。

    这一幕直看得陆小侯爷连连点头,差点就要出声喝彩了,要知道这“大庸之剑”张难非素来飞扬跋扈,想不到今日一招未出,便被这个萧先生制得服服帖帖。一时间,他仿佛是看了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似乎竟忘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分明是和自己息息相关,甚至就在不久之前,他还被这些以张难非带头的债主逼得走投无路,差点便要收拾行装远遁金陵。

    而陆小侯爷身旁先竞月眼中却闪现出一丝杀意来。这个“萧先生”言辞间的套路,分明和那个人是一般模样,他心中已然有九分把握。然而此时这萧先生的所作所为,却是在替自己的同窗好友陆小侯爷排忧解难,当下先竞月只能默不作声,隐忍不发。

    只见那萧先生猛吸了几口手中的旱烟,这次却缓缓踱步,来到一个干瘪老者的面前,嘴里笑道:“富可敌国的‘岳阳陶朱’章在野章老太爷,今日有幸得见,真乃老夫的荣幸。据说这岳阳城里每日的银钱流水,有十分之一要从您老人家的手里过,这一进一出之间,说句日进千金,只怕也毫不夸张。然而您老人家如今怎会为了区区的十万两银子,便要亲自前来这净湖侯府收账?嘿嘿,要知道您老人家这一来一去,便是大半日的工夫给耽搁了。若是按时辰的长短与银钱进账的多少来推算,您老人家如今这般举动,岂不是因小失大,吃大亏了?”

    座位上的章老太爷却是看也不看这萧先生一眼,嘴里只是冷冷地说道:“钱我多的是,而且我也不在乎钱。我只问先生一句,那便是陆小侯爷欠我的那十万两银子,你到底是打算归还于我,还是打算不还了又或者,是要继续拖欠?”顿了一顿,这章老太爷又补充道:“我只想听你的答案。因为正如你方才说的,我没工夫听你说废话,也没兴趣。”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眼见这章老太爷分明是油盐不进,那萧先生却丝毫不以为意,自有他的一套办法。当下他恭恭敬敬地向那章老太爷说道:“章老太爷果然厉害,一句话便说到了点子上。比起有些只会满口废话的人,您老人家才应该担任此间的领袖。”说着,他忍不住白了左首首座的张难非一眼。

    张难非听得他暗骂自己,心知若是自己开口反击,只怕会越描越黑,一旦被这老穷酸抓住什么话柄,甚至只怕还要引发自己一行人的内讧。当下他只得冷哼一声,不做理会。

    而那章老太爷依然面色如常,仿佛没听萧先生这话似的。那萧先生又继续说道:“章老太爷,陆小侯爷欠您老人家的十万两白银,还得再等上三日。三日之后您老人家再来找到老夫,必定如数奉还。”

    这话一出,在座的九个人除了那唐老板,都是一片哗然。原来这个萧先生所谓的帮陆小侯爷还钱,玩的还是继续拖欠。众人的哗然声中,章老太爷已冷冷笑道:“笑话!凭什么?”

    那萧先生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脸上露出一丝神秘莫测的笑容来,柔声说道:“您老人家当然会答应的。”他吐出一口烟来,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章老太爷既然不缺钱,更不在乎钱,又没工夫也没兴趣听老夫说废话。但不知六个月前,杀死章二公子的神秘凶手,您老人家有没有兴趣听?”

    那章老太爷的脸色陡然一变,脱口说道:“你……你说什么?”

    萧先生点了点头,说道:“没错,老夫说的便是这岳阳城中,以‘夺魄手’取人性命的那什么‘龙女’和‘太白金星’。”

08 天花乱坠

    要知道这章老太爷一直因为自家二公子的死耿耿于怀,然而无论发动多少人力物力,却依然抓不到那所谓的“龙女”和“太白金星”,甚至连这一老一少的踪迹都摸不透,以致他每晚只得独自饮恨,伴月买醉。此刻却被这萧先生突然提起此事,叫他如何能不惊?

    当下章老太爷忍不住坐直身子,沉声问道:“先生想让我听些什么?莫非你知道他们的来历?”

    那萧先生却皱起眉头,沉吟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老夫虽然听说过章二公子遇害一事,但其实并不知晓当中的详情。”

    听他这一回答,却分明是在消遣这章老太爷了。那章老太爷脸上顿时一暗,身子已靠回椅背上,嘴里淡淡地说道:“若不是看在陆小侯爷的面子上,现在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然而萧先生突然打了个哈哈,又傲然说道:“虽然老夫并不知晓此中的详情,但老夫若是说,三日之后,老夫不但能把陆小侯爷所欠的十万两银子还给您老人家,而且连同那杀死章二公子的凶手,一并作为利钱交给您老人家。不知这样的条件,章老太爷可愿意赌上一把,答应老夫再缓三日还款的请求?”

    那章老太爷被他这几句话弄得哭笑不得,当真是东边日出西边雨,一时欢喜一而愁。耳听这萧先生居然要把杀死自家二公子的凶手找出来交给自己,一时间章老太爷也不理会此话究竟是真是假,当即说道:“先生若是当真能找出杀我小儿的凶手,莫说是那十万两白银不再让你归还。就算是一百万两、一千万两,我都可以给你。”

    萧先生缓缓点了点头,说道:“多谢章老太爷,只是老夫言出必行,帮您老人家缉凶是一回事,欠债还钱又是另一回事。十万两白银,三日后您老人家来找我,全数归还”。

    说完这话,萧先生便不再理会那章老太爷。他脚下移开几步,转头望向右边楠木椅上的一个麻衣汉子,高声喝道:“任镇北,你居然还有脸来讨债?”

    那个叫做任镇北的麻衣汉子见他毫无征兆地突然向自己大喝,顿时双眉一扬,怒骂道:“你这老穷酸是什么东西,敢对我如此大呼小叫,当心……”

    那萧先生不等他说完,当即打断他的话,淡淡地说道:“元月初七,齐云山,听云观……你还要老夫继续说下去么?从此刻起,我只数三声,若是三声之后你再不给老夫滚出侯府,那便休要怪老夫多嘴了。”

    那任镇北听他说出这个时间和地点,脸色霎时间青红一片,脱口大喝道:“你……你怎么知道……”却听那萧先生已大声倒数道:“三……二……”

    只听“噼里啪啦”的一串巨响,那任镇北猛一跺脚,接连踏坏了堂上的好几块方砖。然后他忽地转身,拔退就往外面跑,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听身后那萧先生大声喊道:“你借出的那十万两银子休想拿回去了,就当是替你积德行善。”

    众人眼见这萧先生此番只是随口几句,便将那名满湖广的“三拳断山”任镇北吓得一溜烟跑掉了,暗地里都大是好奇,不知这个所谓“元月初七,齐云山,听云观”之下,究竟隐藏着任镇北的什么把柄,居然能让他一听之下,非但不再讨要那十万两银子,就连自己的脸面也不要了。

    再看此刻这净湖侯府的大堂之中,前来讨债的九个人里,先后已有唐老板、张难非、章老太爷和任镇北四人,被这萧先生天花乱坠的言词尽数摆平,剩下的五个人里,若是再有一人被他说服,那便占去了大半之数,那么这一行人今日的讨债之举,也便等同于失败了。

    是以这个萧先生接下来打算说服谁,是否又能顺利说服此人,便成了今日的关键所在。在场众人也都看明白了这一点,各自心照不宣。

    当此关键之际,只见坐在右首末席的彩衣女子当即站起身来,笑吟吟地说道:“这位萧先生有礼了,请恕小女子不便透露闺名。承蒙江湖上诸位朋友的抬爱,都称我一声‘玉面仙子’。”

    要知道今日前来讨债的这九个人俱是一方豪杰,即便算不上绝顶的聪明,却也是异常的精明。眼见至始至终都是这老穷酸占据先机,把控着整个局面,到如今这一关键时刻,当然要化被动为主动,扭转这个一边倒的局面。所以这玉面仙子作为今日九个人里面唯一的女子,当即率先开口,便是要打乱这萧先生原本准备好的说服顺序,继而掌控先机。

    而眼下这个玉面仙子虽是个年轻女子,但无论功夫还是心智,都是江湖上一流的人物。当日在那岳阳楼的宴会上,她就曾和谢封轩家的三小姐谢贻香比试过一场,结果双方不相伯仲,可谓是平分秋色。由此可见,这玉面仙子绝非等闲之辈。

    如今她挺身而出,抢先向那萧先生发问,那萧先生果然有些惊愕,只得拱手说道:“原来是玉面仙子,久仰久仰。”回想起方才自己刚进大堂时,口渴之下,还曾不小心喝下了这女子的一碗残茶,萧先生一时竟有些尴尬。

    那玉面仙子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心思,不禁盈盈笑道:“适才听这位萧先生口若悬河,果然是好口才。小女子倒是好奇得紧,不知先生又会用什么方式来打动我?”她嘴里说着,脚下已向萧先生的方向踏出一步,顿时露出一截宛如白玉的小腿,在她裙摆的缝隙间若隐若现。

    眼见玉面仙子这般神情,当真是我见犹怜,众人赏心悦目之余,又不禁暗自喝了声彩。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温柔乡本就是英雄冢,素来百试不爽。莫要看这老穷酸一把年纪,便以为他不行了,其实越是他这般年纪的老男人,往往最是难以消受美人恩。

    眼见玉面仙子的千般风情,那萧先生也不禁眯起一双眼睛来,嘴里回答道:“如何才能打动玉面仙子?嘿嘿,这答案恐怕只有仙子亲口告诉老夫了。否则就算老夫想破脑袋,也是想不出来的。”

    那玉面仙子噗嗤一笑,似嗔非嗔地骂道:“原来先生也是个不正经的主,看来你们男人都一个样,尽会说些胡话来哄骗小姑娘。”那萧先生“哦?”了一声,随即问道:“莫非仙子不爱听胡话,却要想听实话了?”

    玉面仙子微微蹙眉,娇声说道:“当然要听实话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年头敢说实话的男人,这天底下只怕还真没几个了。小女子可是有言在先,借给陆小侯爷那十万两银子,乃是我积攒了好长时间的胭脂水粉钱,今朝若是讨不回来,待到我闺房里的那些个胭脂水粉用完,我可不好意思再出门见人了。先生难道就这般狠心”

    萧先生望着她那薄施脂粉的脸颊,不禁狠吸了几口旱烟,喃喃说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其实即便是没有脂粉,仙子想必也是个标致的人物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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