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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桴     竞月贻香txt下载     竞月贻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4 斗法诛心伏地藏

    耳听言思道鼾声不断,果真已经熟睡过去,谢贻香惧意渐去,也不敢出声将他唤醒。当下她只得收敛心神,努力回想自己这一连串遭遇,终于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勉强串联了起来。

    话说峨眉剑派为了能在本次“太湖讲武”上夺得武林盟主之位,竟妄图以“赤婴蛊”之毒谋害各帮各派;在此之前,首先便要除去此番赴会的各路行医之人,以免被人看出端倪。譬如已知的杀害欧阳茶师徒的“割喉人”和杀害五毒教门下的“夺命七绝剑”,都是峨眉剑派雇来的杀手。对此朱若愚和先竞月在太湖西畔激战之际,私底下已经亲口承认,只是一来没有人证物证,二来叶定功要顾全本次盛会大局,只能就此作罢,不了了之。

    至于在湖中遇害的一十五名朝廷医官,多半也是传说中的“太湖群鬼”受峨眉剑派之托行凶杀医,这才凿沉了众医官所乘船只,谢贻香在沉船底部发现的圆形窟窿更是证实了这一点。由此可见,所谓的“太湖群鬼”终究也是活生生的凡人,最多只是隐匿在这片太湖之中的一个神秘组织罢了。

    而谢贻香当夜在沉船中撞见的那具水手打扮的“尸体”,此时想来,定然是由活人乔装,其身份正是那所谓的“太湖群鬼”之一。或许是因为沉船船舱里装载了大量药材,凶手白日里凿沉船只时来不及取走,所以趁着深夜过来盗取,却被入水查探的谢贻香撞见,不得已只好痛下杀手。谢贻香虽然精通水性,却到底不识江湖水匪的鬼蜮伎俩,这才着了道。

    再说此时谢贻香身在这什么“幽虚之天”的诡异洞穴里,只怕正如言思道所言,自己是被他从“太湖群鬼”的手里救下,还因此与什么“地藏”斗法,累了个精疲力尽,所以在诓走宁萃之后,他连话也懒得多说一句,整个人径直沉睡了过去。

    然则谢贻香深知以言思道的为人,绝不可能特意前往营救自己,甚至他根本都不知道自己被“太湖群鬼”所擒。自己能够获救,多半是他凑巧撞见,顺手为之。也便是说,对付“太湖群鬼”原本就在言思道的计划之中,此番他和神火教同来太湖,除了要在“太湖讲武”中捣乱,隐匿此间的“太湖群鬼”也是他的目的之一。

    可是这所谓的“太湖群鬼”究竟是何来历,言思道又为何要对付他们,谢贻香却不得而知。若是依照言思道过往谋划的几桩大案来看,恐怕到头来始终离不开“钱财”二字。

    想到这里,谢贻香反倒愈发觉得混乱,看似理出了一条脉络,但此间之事关系着朝廷和武林,又有居心叵测的峨眉剑派和神秘莫测的“太湖群鬼”,如今还有神火教和以一己之力搅得天下大乱的言思道参与,外加一个鬼谷传人得一子,各方势力可谓错综复杂,局面竟是前所未有的复杂,直想得谢贻香头脑发沉。她虽是刚醒不久,耳边又有言思道擂鼓般的鼾声,似这般僵直地平躺在黑暗中,终于渐渐按捺不住,再次睡着过去。

    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时间,谢贻香再次醒来的时候,已听不见附近言思道的鼾声,黑暗中便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人;再查验周身穴道,竟然还未自行解开。她原以为自己的穴道是被宁萃用普陀山潮音洞的手段所封,也便是昔日“撕脸魔”的杀人手法,谁知丹田略一运气,才发现闭穴的手法和劲道甚是奇特,竟是自己从未听闻过的手段。若无施术者亲自解穴,只怕再有七八个时辰,自己便要因血脉闭塞而死了。

    正惊恐间,但听脚步声响,四下岩壁再次折射出各种颜色的光华,却是宁萃手持烛台回到此间。这次与她同行的还有一个身着金衣的男子,衣服上还用银线绣有异域神兽,定睛一看,却是当日自己和宁萃自天山墨塔中救出的那个少年“赵小灵”,也便是如今已重新出任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只听宁萃笑吟吟地说道:“小灵,你看我没骗你罢?想不到竟会在此地碰见谢家姐姐,连我也是惊骇不小。只是她周身穴道已被那些‘太湖群鬼’封死,昨夜我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到头来也是无能为力,看来还得由你助谢家姐姐一臂之力才行。”言辞间显然与她昨夜的举止判若两人。

    那公孙莫鸣见到平躺在岩石上谢贻香,可谓既惊又喜,急忙应答一声,用右手衣袖朝谢贻香隔空一拂。一时间谢贻香但觉一股说不出的暖意扑面而来,犹如春风解冻,四肢百骸好不舒服,原本封闭的穴道顷刻间通畅无比。她无暇惊叹于这位神火教教主的手段,急忙从岩石上跳起,一面去找自己的乱离,一面警惕地怒问道:“你们将我囚于此处,到底是何意思?”却见公孙莫鸣顿时一愣,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个……谢家姐姐……不对,谢……谢姑娘误会了,不是……不是我……”情急之下,竟已涨红了脸。

    要知道谢贻香和这位公孙教主自天山一别后,算来已有大半年未见,今日在这幽暗的深洞中重逢,眼见他脸上原本的稚气已然尽去,又穿了一身华丽的金衣,还道他已脱胎换骨,彻底成为传闻中那深不可测的神火教教主。谁知他这一开口,却依然是自己在墨塔里认识的那个懵懂少年赵小灵,顿时便教谢贻香放下了三分戒心。

    只听一旁的宁萃已接过话头,笑道:“瞧谢家姐姐这话说的,岂不正是‘狗咬吕洞宾’了?明明是我教的流金尊者将你从‘太湖群鬼’的手里救下,又由我替你烘干衣衫,将你安置于此,方才更是教主亲自出手替你解开穴道,如何到头来竟成了我等将你囚禁于此?”公孙莫鸣在旁一个劲地点头,说道:“是啊……正是这样!”

    谢贻香一时语塞,回想宁萃昨夜对自己的举止,虽然至今仍有些后怕,但自己毕竟安然无恙,若是旧事重提,宁萃必定不肯承认、公孙莫鸣也未必肯信。她只得揭过此事,冷冷问道:“你们怎会在此?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宁萃不禁微微一笑,和颜悦色地说道:“姐姐这一问莫说是我,只怕连教主也回答不上了。要知道我教此行全凭那位新任的流金尊者安排调度,也便是你认识的那个‘言思道’,哪里知道其中缘由?须知我和教主早在五日前便已抵达此间,这个迷宫一样的地底深洞,据说乃是有着‘天下第九洞天’之称的‘幽虚之天’,传闻中‘太湖群鬼’的首领‘地藏王’便是隐匿于此,但我等却从头到尾都没见过,只有晚一步赶来的流金尊者和他们打过照面。据流金尊者所言,他和这位‘地藏王’论道斗法,足足僵持了一日一夜,终于略胜一筹,这才令这些‘太湖群鬼’俯首认输,其间恰巧撞见姐姐被他们所俘,这才顺手将你救了回来。至于他为何要找‘太湖群鬼’和那位‘地藏王’的麻烦,我和教主却不得而知了,想来是和此番的‘太湖讲武’有关,又或者……或者是我教这位流金尊者别有居心,将我和教主也蒙在了鼓里。”旁边的公孙莫鸣只是不住点头,自是证明宁萃所言并无虚假。

    她这番说辞倒是和谢贻香的推测**不离十,只是言思道的意图依然成谜,实不知他究竟想从‘太湖群鬼’这里得到什么。当下谢贻香沉吟半晌,便向在场的公孙莫鸣正色问道:“朝廷此番召开‘太湖讲武’,齐聚天下英雄于此,当中却并未邀请你们神火教。敢问公孙教主,贵教不请自来,究竟意欲何为?”

    公孙莫鸣被她问得一怔,喃喃说道:这个……这个……”随即神色一肃,扬声说道:“我教此番前来,既非争名,亦非夺利,而是为了世间的‘道义’二字!世人皆知昔日驱除鞑虏,分明是我教首倡义旗,由神火教的弟兄冲在最前面,用鲜血洗涤出这大好河山,用性命堆填起这太平盛世!如何到了功成之日,我神火教的十万男儿竟成了十恶不赦的叛逆,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世人就算是瞎了眼看不见,难道竟连一颗心也给猪油蒙了,置‘道义’二字于不顾?昔日香军覆灭之时,在座诸位默不作声;待到李九四覆灭之时,在座诸位也默不作声;后来神火教惨遭迫害之时,在座诸位依然默不作声;到今日朝廷亲妄想一统江湖,将整个武林一网打尽了,在座诸位还是默不作声——你们可曾想过,昨日的香军、李九四、神火教,便将是在座诸位的明日?”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不住提高,继续说道:“昔日,在座诸位曾和我教同生共死,成功驱除鞑虏,还我汉人河山;今日,还请在座诸位再一次与神火教并肩作战,集整个武林之势、举整个江湖之力,扫除朝廷奸佞,清君之侧,将这‘道义’二字还于世间!”

    说到这里,公孙莫鸣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气,沉声喝道:“神火不灭——江山焚裂——”话语中附带的内劲随之汹涌而出,直震得四下岩壁嗡嗡作响,整个洞穴里尽是回音,声势极是骇人。

35 叶舞火雨见不详

    听到公孙莫鸣突然冒出这么一番慷慨激昂的说辞,谢贻香惊疑不定,竟被他的声势所摄,一时再不敢多问。一旁的宁萃笑道:“好了,大家别再叙旧了。算来今日正是中秋佳节,只怕缥缈峰上的‘太湖讲武’此时已经开始,我神火教还得尽早前往,免得耽误正事。至于谢家姐姐,不妨与我们一同前往,也算我们救人救到底,将你完好无损的送还给你师兄。”说着,她将一柄绯红色的短刀递来,正是谢贻香遗失的乱离。

    谢贻香急忙接过乱离,这才有了些许底气。要知道公孙莫鸣那番话已说得再清楚不过,神火教此番前来,摆明是要和朝廷作对,或许是要重夺武林盟主之位,又或许是要对玄武飞花门、亲军都尉府乃至整个中原武林不利,如今既已被自己撞见,在弄清他们的阴谋之前,当然不能撒手离开。况且宁萃方才说过,眼下这个被称作“幽虚之天”的诡异地洞犹如迷宫,倘若自己不与他们一路,多半也休想离开此间。

    当下谢贻香便不再多言,随公孙莫鸣和宁萃在洞穴中曲折前行,一路上只见怪石嶙峋,奇峰突起,在烛火映照中折射出各种颜色的光华。对此宁萃也不知缘由,只说是此间主人“太湖群鬼”所施展的妖法,谢贻香自是不信,思来想去,最后只能解释为此处地质特异,岩壁中蕴含罕见的矿物,这才会有如此奇景。

    如此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三人脚下的地势逐渐变高,再转过几个大弯,前方便有天光铺洒入洞,显是终于离开了这所谓的“幽虚之天”。谢贻香跟在公孙莫鸣和宁萃后面出洞,只见洞外是几座青山簇拥的一片旷野,红日当头悬挂,已近正午时分,倘若今日果真是中秋佳节,那么西山缥缈峰上的“太湖讲武”只怕早已开始了。

    而此时洞外的旷野中已有好些人等候,眼见三人出洞,纷纷过来拜见教主和教主夫人,显然都是神火教麾下。当先两名老者一个白发红袍,一脸凶相,正是在天山墨塔打过交道的明火尊者;另一个身披青色斗篷,面带病容,却是兰州城哥舒王子身旁那个“木老先生”、也便是神火教五行护法之一的落木尊者。此外还有八名男女,据说是神火教的“八方使者”,谢贻香则是头一回撞见。眼见这八名男女或长或幼、或胡或汉皆,举手投足间甚是沉稳,足见修为不弱,想来也不是什么善茬。

    随后“八方使者”中便有人奉上水粮,权当今日的午饭。谢贻香早已饥肠辘辘,吃了一整张烙饼,又灌了一壶清水,体力终于逐渐恢复。她本欲借机刺探神火教接下来的谋划,谁知从公孙莫鸣和宁萃等人却不多言,百无聊赖之下,只得仔细打量四下地形。只见果然如言思道昨夜所说,此处正是西山岛东面的“林屋洞”一带,离叶定功率众落脚的明月村不过十多里距离。想不到亲军都尉府几次三番搜寻神火教的下落无果,原来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藏进了这“林屋洞”深处的地底深穴,也便是传说中的“太湖群鬼”的栖身之处。

    如此又过了片刻,待到神火教众人用餐完毕,又有一个臃肿的胖子从洞口缓步行出。人还未到,浓郁的旱烟味先至,正是“金万斤”装扮的言思道。神火教众人见他现身,神情间明显多了一丝警惕,言思道面色如常,与公孙莫鸣和宁萃说笑几句,既不理会谢贻香,也不进食。随后众人便收拾行装,沿山间小路出发,往西面缥缈峰的方向而去。

    谢贻香随众同行,眼见神火教一行人以公孙莫鸣和宁萃为首,往后依次是明火、落木二尊者和八方使者,再加一个言思道,总共不过一十三人,不禁心中好奇,实不知仅凭这么点人,如何便敢去这场天下英雄齐聚的盛会捣乱?只可惜伴随着日色偏西,想必飘渺峰上的“太湖讲武”已至关键时刻,沿途并不见亲军都尉府和朝廷的军士驻防。当下谢贻香放慢脚步,和落在最后的言思道并肩而行,冷冷问道:“你们这是要去送死?”

    言思道经过一夜歇息,此时已是精神抖擞,听到这话,顿时哈哈一笑,肥胖的脸颊随之颤动,说道:“想必我家教主已经告诉过你,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也便是这天下间的‘道义。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是为邪不胜正也!如今道义既然在我神火教这边,又岂在乎人多人少?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你师兄的亲军都尉府和中原武林各派难不成还能一拥而上,挟众围殴我神火教?”

    谢贻香心知此人必定另有阴谋,但苦于当着神火教一众高手的面,总不能强行逼供,只得循序渐进,带开话题问道:“这才十多天光景,你们神火教这位落木尊者便已从顾云城军中抵达此处,可见小道长说的一点没错,你从一开始便已准备妥当,要利用倭寇俘虏将那种……那种怪病在东瀛散播,所以才会进展得如此之快。哼,如此丧心病狂之举,你当真不怕遭报应?”

    言思道却不以为意,笑道:“不敢不敢,区区小计,不过是对付敌国之军、敌国之民罢了;要说丧心病狂,哪比得上你家那位小道长,居然一把火烧尽自家将士和无辜百姓?不过话说回来,无论是我还是你家那位小道长,都是为了中原之大业、华夏之大计,行的是救国救民的善举,哪还顾得上个人的荣辱得失?对此我早已有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决心,不敢劳烦谢三小姐挂怀。”

    谢贻香耐着性子听完他这番胡诌,正准备言归正传,询问“太湖群鬼”的来历和神火教此番前往“太湖讲武”的计划。不料言思道似乎猜到她的用意,抢先一步发话,语重心长地说道:“谢三小姐,大家相识一场,总算有缘。你师兄更是我生平敬重之人,是以我从未拿你们‘竞月贻香’当外人,姑且最后劝你一次。且不论当今皇帝的诸般不是,单说他赐死你爹之举,与你谢家便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是也不是?如今我神火教助恒王起事,以清君侧之名改天换地,已到了最后的决胜时刻。你若还想报仇雪恨,这便是你唯一的机会,也是你最后的机会。倘若你仍执迷不悟,要继续替自己的杀父仇人效力,从而与我为敌,那么往后刀剑无眼,休怪我不念旧情。”

    话说早在青田县囚天村时,谢贻香对他这番说辞还曾有过些许犹豫,但如今却已是心若明镜、意如磐石。她当即怒道:“住嘴!若非你一心祸乱天下,教唆漠北的‘尸军’偷袭金陵,我爹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再说了,就算我与皇帝有仇,毕竟只是私仇,岂能因此枉顾国仇,沦为你这乱臣贼子祸国殃民的帮凶?”

    她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声音甚是响亮,就连前面的公孙莫鸣等人也相继回首来看。言思道干笑两声,正待化解双方的尴尬,陡然间却听身后林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略一辨别,却是两骑快马正以狂奔之势向众人所在之处疾冲而来,显是来者不善。

    要知道众人此时离西面的飘渺峰还有数里之遥,所行之路也是山间小径,纵是神火教众人艺高人胆大,一时间也想不通是如何暴露了行踪,急忙排开阵势,小心戒备。只见后方树林里一阵扑腾声响,先是飞出一大群惊鸟,紧接着便是两名伤痕累累的男子纵马冲出树林,狂奔之势不停,一股脑撞向队伍最后的谢贻香和言思道二人。

    队伍中的明火尊者顿时“嘿”了一声,大步抢到这两骑跟前,以左右双掌分别按住两匹奔马的额头。一时间但听凄厉的嘶鸣声响,两匹狂奔中的骏马被明火尊者掌力所阻,居然再也无法前进半寸,马身却因向前的冲势凌空腾起,将马上的骑士双双甩出,跌了个头破血流。随后便是一阵“咔嚓”声响,两匹马的脖子竟在冲势之下被硬生生挤断,嘶鸣着重重砸落在地。

    谢贻香惊骇于明火尊者如此残忍的手段,随后才想起这两名骑手的装束分明是亲军都尉府的人。只见当中一人本就遍体鳞伤,受此一摔,已然毙命当场;另一人浑身上下都是寸许长的划痕,鲜血汩汩外流,也不等众人盘问,拼着最后一口气厉声喝道:“速速通知飘渺峰……快!是东瀛……东瀛……”话未说完,气已耗尽。

    由于事出太过突然,看两人这般际遇,显然不是前来伏击神火教众人,倒像是被什么厉害的对头追赶着一路逃亡至此。就连言思道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喃喃问道:“东瀛怎么了?”话音刚落,只见顺着这两名骑手的来路,树林里已有一大团密密麻麻的东西缓缓涌出,似鸟非鸟、似蝶非蝶;定睛一看,分明是一片片徐徐飞舞的树叶,在半空中无风盘旋,缓缓飘向众人。

    面对眼前这一幕诡异的景象,明火尊者首当其冲,一时也顾不得细想,当即双掌一搓,便有黑烟自掌间生出。随后他将冒烟的双掌奋力推出,漫天飞舞的树叶顿时尽数燃烧起来,犹如凭空祭出了一场壮丽的火雨。明火尊者哈哈一笑,正待出言讥讽几句,却眼前寒光一闪,一片燃烧着的树叶后面,居然毫无征兆地跳出一名绿衣蒙面人,手持一柄明晃晃、冷冰冰的利刃朝他胸腹刺来。

    明火尊者纵横大半生,哪想得到一片寸许见方的树叶背后,竟能藏下一个活生生的人?亏得他也算当世有数的高手,百忙之中瞬间退后两步,避开对方这开膛破腹的一击。不料伴随着他这一退,旁边另一片燃烧的树叶后面,又有一名手持利刃的绿衣蒙面人悄无声息地出现,手中利刃寒光过处,明火尊者躲避不及,背心红袍立刻被划破了一道尺许长的口子。

    与此同时,不远处谢贻香腰间乱离突然“嗖”的一声,自行跳出刀鞘示警。谢贻香持刀在手,立刻回想起这几个月和东瀛倭寇的鏖战,脱口说道:“是东瀛的‘甲贺忍术’……是倭寇!”

36 一剑越海辞故乡

    要知道东瀛一国历来流传着一种精于暗杀、隐身的术法,被称之为“忍术”,其中以“甲贺忍术”为翘楚。谢贻香之前在江浙地界与倭寇高手对战时曾深有体会,眼下这些绿衣蒙面人“叶后藏人”的古怪伎俩,无疑正是此类。由此可见,这两名亲军都尉府的男子定是发现了东瀛高手的踪迹,急着赶往飘渺峰禀告,却不幸重创于对方之手,凑巧被路过的神火教一行人给撞上了。

    而明火尊者一招吃亏,仓促间也不知这漫天燃烧的树叶后还藏有多少手持利刃的绿衣蒙面人,不禁怒道:“无胆匪类,吃你爷爷一招!”同时身子微沉,将两条手臂轮转开来,施展出他“焦土狼烟”的绝招。随后便见以明火尊者为中心,方圆数丈范围相继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缕缕青烟伴随着大股热浪从四下地面徐徐升起,眼看便要焚烧起来。连同谢贻香在内的神火教众人急忙退开,将整个战场留给了明火尊者。

    伴随着明火尊者这一运功,铺天盖地的树叶火雨中已有数十道寒光接连闪现,纷纷攻向当中的明火尊者,仓促间竟数不清究竟藏有多少个绿衣蒙面人。待到无数利刃攻到明火尊者身侧,他这招“焦土狼烟”也已成形,在一声大喝中迸发出全部的威力。一时间但见场中黑烟笼罩,焦臭弥漫,也不知战圈中究竟是何情况,只有热浪不住扑腾。待到黑烟散尽,便只剩明火尊者独立当中,脚下数丈内的地面皆是一片焦黑,可谓寸草不留。而那些隐身于树叶后的绿衣蒙面人则已不见踪影,若非是在明火尊者“焦土狼烟”这一击之下灰飞烟灭,便是尽数消身隐退了。

    不等明火尊者回过神来,一名丰神俊朗的中年男子已从树林中缓步行出,约莫三四十岁年纪,两眼晶莹通透,三捋长须飘扬;头戴高冠,身穿长袍,颇有汉唐遗风。明火尊者天生一副火爆脾气,怒喝道;“何方鼠辈在此装神弄鬼?”话未说完,冒烟的双掌已奋力推出,攻向迎面而来的这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不屑地一笑,说道;“久闻中原乃礼仪之邦,不想其民竟粗鲁如斯,足见名不副实耳。”分明是一口流利的汉话。说罢,他也是双掌平推,正面迎向明火尊者的双掌。但听“波”的一声轻响,两人四掌相交,身子都是微微一颤,竟是斗了个旗鼓相当。对掌间那中年男子竟能再次开口,傲然问道;“吾乃扶桑九州人士,道号‘寒香居士’是也。老丈何许人也?”明火尊者“呸”了一声,掌间已使出全力,顿时逼得对方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一幕直看得谢贻香惊骇不小,这位明火尊者的本事她再是清楚不过,虽只是位列神火教的五行护法之一,其修为却绝不弱于任何帮派的帮主掌门,与积水尊者的联手一击,更是连墨家巨子墨寒山和师兄先竞月也难以抵挡。眼下这个自称“寒香居士”的神秘男子能够若无其事地与之对掌,倘若果真是来自东瀛高手,那么其修为已远在之前遇到过的丹羽一叶和山本一川等人之上了。

    而这边神火教一干人都是一头雾水,不知如何会突然冒出这么一群东瀛高手。宁萃见言思道沉默不语,便从行囊中取出一个纯金打造的火焰面具,让公孙莫鸣戴上,又低声嘱咐于他。谢贻香略一思索,立刻明白宁萃的用意,要知道公孙莫鸣的武功虽是举世无双,但毕竟年纪太轻,又是一脸的质朴气息,倒不如用面具掩盖他原本的形貌,一来可助长声威,二来也秉承了神火教一贯神秘的做派,让人莫测其高深。

    不过片刻,公孙莫鸣已戴上宁萃准备的纯金面具,照她吩咐上前几步,离场中对掌二人尚有五六丈之遥时,开口说道:“别打了!”说罢,他将金色长袍的大袖凌空一挥,一股无形气劲顿时破空而出,自五六丈开外明火尊者的背心注入他体内。明火尊者得教主内劲相助,掌间威力陡增一倍有余,那自称“寒香居士”的男子抵挡不住,整个人当场往后滑出丈许距离,双足在烧焦的地面上留下两道长长的划痕。他急忙收掌站定,强压心中惊恐,扬声说道:“东瀛剑圣法驾中原,借中秋‘太湖讲武’之机,会同武林各派印证武道,特聘吾为随行向导。尔等是何门派,速速报上名来!”

    谢贻香听到“东瀛剑圣”四个字,不禁微微一怔,暗道:“难道顾云城‘中条一刀流’的丹羽一叶尚在人世?”想到这里,她随即释怀,想起麾下军士曾向自己提及当日在东海之滨的“望父石”一役,说那丹羽一叶其实并非真正的“东瀛剑圣”,而是借“剑圣”之名前来中原试探,倘若遇到有资格与东瀛剑圣一战的高手,便会以信鸽通传,让真正的剑圣前来中原较量。而师兄先竞月在击毙丹羽一叶时,或是狂傲使然,竟故意将那只信鸽放回了东瀛。不想这才一个来月,真正的东瀛剑圣果然如约而至,还偏偏挑选了今日“太湖讲武”这场天下英雄齐聚的盛会,从而令此间本就错综复杂的局势火上浇油,真不知又会惹出些什么乱子。

    便在谢贻香思索之时,一旁的言思道也已想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顷刻间便有了谋略。他急忙夸张地叹了口气,向对面那寒香居士不住摇头,装模作样地大声说道:“非也非也!东瀛剑圣者,丹羽一叶也,乃吾之挚友,已于东海顾云城外不慎命丧敌手!尔等又是何方妄人,竟敢冒充吾友‘东瀛剑圣’之名,徒增吾之悲伤?”

    那寒香居士微一愕然,说道:“非也非也!若论东瀛当世剑圣,唯鬼部君一人耳,何曾轮到‘中条一刀流’的丹羽一叶……咦!汝竟识得丹羽君否?”言思道痛苦地哀嚎一声,摇头叹道:“丹羽先生尝与吾泛舟东海、把酒对月,是为生平第一知己。非但如此,东瀛剑道宗师山本一川先生以及忍术大家‘遁地飞天’二位朋友,亦是吾之挚友。只恨中原人士阴险狡诈,技不如人,便施暗箭伤人,令吾永失知己,悲痛欲绝矣!是以吾神火教此番前来大闹中原武林召开的‘太湖讲武’,不仅要为西域百姓出一口恶气,亦是要替几位东瀛挚友报仇雪恨!”

    话说神火教众人对言思道这位新上任的“流金尊者”虽然甚为忌惮,却也深知神火教的复兴全系在此人身在,所以都以他马首是瞻。耳听言思道如此应对,以公孙莫鸣和宁萃为首的一行人都是默不作声。那寒香居士倒也听说过神火教的名号,顿时“哦哟”一声,卸下大半防备。然则他本是谨慎之人,再仔细一看,又皱起眉头,向言思道问道:“诸位既是西域神火教,足下何故却是汉人?”

    谢贻香早已听得一肚子火气,没好气地说道:“他可不是什么汉人,而是汉贼、汉奸!”言思道不做理会,长声笑道:“神火不灭,江山焚裂!吾教持光明解众生于黑暗,奉明尊救世人于苦海,教义所至,何分胡汉?此番吾教秉道义、逆乾坤、济苍生、雪仇怨,虽千万人吾往矣,不惜孤掌力抗缥缈峰上的整个中原武林,原是势单力薄。孰料偶遇东瀛友人,皆得东瀛剑圣之力,是为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既如此,汝与吾何不兵合一路、力同一心,携手荡平中原武林?”那寒香居士再无疑虑,却不也并不多言,只是抚掌笑道:“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原当如此,原当如此!”

    随后言思道便向寒香居士一一引荐教主公孙莫鸣和明火、落木二尊者以及八方使者。谢贻香身在敌营,见双方沆瀣一气,倒也不便发作,只得暗自戒备。那寒香居士同神火教众人见礼完毕,这才向身后树林用东瀛话吩咐了几句,约莫过了一盏茶工夫,但听林间簌簌声响,显是有不少高手潜行其中。待到动静声停,则是四名身穿和服、脚踏木屐的年轻女子抬着一顶白玉般的小轿缓步行出树林,透过轻纱门帘,隐约可见轿中是一条跪坐着的清瘦身形。

    只听寒香居士已朗声说道:“这位便是当世最强武者、吾东瀛一国名副其实的剑圣——鬼部静灭是也!前番吾东瀛高手在中原境内接连败亡,丹羽、山本诸君亦在其中,鬼部剑圣闻之,实难相信中原武学竟已精进如斯,是以漂洋过海前来拜访,于此‘太湖讲武’之机领教中原武林之绝技!”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名东瀛女子所抬小轿的轻纱门帘无风自动,缓缓向上掀起,露出轿中之人,却是一个白衣男子静默跪坐,以双手抱定一柄朱红色的倭刀竖立身前。谢贻香急忙随众人的目光仔细打量,只见这男子满头白发束于脑后,脸上肌肤却嫩如初生婴孩,实不知有多大年纪。再看他的面容,口鼻耳倒也如常,但淡淡的双眉之下,竟分明没有眼睛——乃是一整片光滑的肌肤,只在眼窝处微微凸起两颗鸽子蛋大小的皮肉,绝无后天修整的迹象,倒像天生便是如此!

    眼见轿中之人这般恐怖的形貌,纵是神火教众人见多识广,如此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也不禁后背生寒,纷纷倒抽一口凉气。言思道情不自禁地点燃一锅旱烟,吞吐着烟雾来到公孙莫鸣身旁,低声问道:“依教主之见,这位东瀛剑圣的实力如何?”

    公孙莫鸣默然半晌,也看不见纯金火焰面具下他脸上的神情,终于摇头说道:“我……我不知道。”言思道眉心深锁,又追问道:“若是教主和他动手,胜败如何?”

    公孙莫鸣再次陷入沉默,面具后的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对面轿中这位鬼部剑圣,目光中渐渐泛起一丝恐惧,脱口说道:“他……他不是人!”

37 剑圣铸心成于盲

    公孙莫鸣这话一出,神火教众人都是面露惊骇,宁萃急忙说道:“教主可别开玩笑,这位鬼部剑圣虽然……虽然形貌有些特异,却如何不是人了?”公孙莫鸣不住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呀……可是只要是活生生的人,在我看来,体内都会有气息在不停地流转,依照气息的强弱,便可分辨出修为的高低。即便是修为已臻天人化境,依然有气息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内外流转不休。可是这位……这位东瀛的剑圣周身内外不见丝毫气息,便普通一尊石像、一块木雕,却又偏偏能呼吸动弹,难道他是妖怪不成?”

    一旁的言思道顿时释然,吐出一口长长的浓烟。如此说来,自家公孙教主只是看不透轿中这位鬼部剑圣的深浅罢了,倒不见得对方当真是什么妖邪鬼魅。然而转念一想,就连“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二的神火教教主都无法摸清对方的实力,若是与之动手过招,自然也无必胜把握,足见这位东瀛剑圣的修为,只怕不在公孙莫鸣乃至当今中原一干顶级高手之下。

    当下言思道便上前几步,向对面轿中的鬼部剑圣遥遥抱拳,恭声说道:“鄙人乃神火教‘五行护法’之首、流金尊者是也,且代表神火教上下向东瀛剑圣问安。然则东瀛西域眼下既要结为联盟,共同对付中原武林,原当推心置腹、坦诚相待。有一事鄙人不敢不问,不知鬼部剑圣之双眼为何……嘿嘿,烦请告知缘由。”

    只见轿中的鬼部剑圣微微颔首,一张没有双眼的脸颊愈发显得诡异,却并不开口答话,由一旁的寒香居士以东瀛话低声告知,想来是他不通汉话,需要旁人替他翻译。随后那寒香居士便向神火教众人解释道:“列位休要惊惶,鬼部剑圣天生目盲,不见世间诸般繁华,方能穷理笃静,铸成无上剑心,终成东瀛第一武者。此事东瀛举国皆知,原非秘闻……”话到此处,轿中鬼部剑圣突然开口,低声言语几句,声音犹如夜枭啼哭,寒香居士当即翻译道:“鬼部剑圣有言,问尔等可知当日击败丹羽一叶之中原武者,究竟是何人也?”

    谢贻香听这帮东瀛人终于问及此事,不禁心中一凛。言思道却早有计量,当即怒哼一声,说道:“好教剑圣知晓,杀害丹羽、山本等东瀛友人之凶手,此时便在这西山缥缈峰‘太湖讲武’的会场之中,乃是当今朝廷亲军都尉府的副指挥使、中原皇帝生前的大红人先竞月是也,素有‘十年后天下第一人’之称!当日东海一役,吾尝亲眼所见,此人非但持刀行凶,还曾大言不惭,扬言要荡平东瀛武道,端是狂妄!”

    那寒香居士便将言思道的回答用东瀛话转述给轿中的鬼部剑圣,这边的谢贻香已按捺不住,向言思道呵斥道:“你……你简直一派胡言!”言思道立刻反问道:“你且说说,我哪一句话是胡言?先竞月既敢杀人,难道还怕承认?”说罢,他也不等对面的鬼部剑圣和寒香居士回应,继续说道:“然则中原人士历来狡猾,非但诡计多端,亦是心狠手辣。今日中原各大帮派高手齐聚西山缥缈峰召开‘太湖讲武’,鬼部剑圣和寒香居士若是贸然前往,无疑羊入虎口,惹其群起而攻之,身陷险境也。吾有一计,既可令诸位免遭中原武林之毒手,又可让鬼部剑圣与那先竞月公平对决,从而替一众亡故的东瀛友人报仇雪恨,却不知鬼部剑圣意下如何?”

    轿中的鬼部剑圣和旁边的寒香居士低声交流几句,由寒香居士开口问道:“计将安出?”言思道心知对方已经入瓮,不禁微微一笑,吞吐着旱烟说道:“太湖双岛,原分东西,由此往东与‘西山’岛隔湖相对者,‘东山’岛是也。依吾愚见,鬼部剑圣可先行前往东山岛上白石岭一地静候,由寒香居士随吾同去缥缈峰‘太湖讲武’会场,邀那先竞月独自前来应战,和鬼部剑圣作一对一公平之战。如此一来,剑圣虽是漂洋过海、邀战中原,亦能反客为主,破除对方之天时、地利、人和,取‘君子不处危地’之势,免遭中原人士的诡计暗算。”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是一愣,不知言思道心中在打什么算盘。谢贻香听他说要引师兄先竞月来和这个天生无眼的东瀛剑圣对决,心中愈发焦急,不禁怒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对面的寒香居士也皱眉问道:“此计虽善,然则吹皱一池春水,于汝何益?”

    言思道嘿嘿一笑,喷出一口浓烟说道:“不敢相瞒,神火教今日叱咤中原武林,先竞月其人最是令人头痛,亦是吾家教主之劲敌。如能使之离开西山之缥缈峰,前往东山之白石岭,无疑是一箭双雕,吾与汝之大善也,何乐而不为,是也不是?”那寒香居士顿时释然,抚掌笑道:“然也!然也!”

    便在此时,轿中跪坐的鬼部剑圣突然开口,用夜枭般的声音问出一句东瀛话。言思道听懂他的意思,不等寒香居士翻译,已哈哈一笑,朗声回答道:“吾教公孙教主名列中原‘江湖名人榜’第二,单以修为而论,自是宇内无敌,当世不做第二人之想,犹如中天之烈日,其势不可挡也;而先竞月有‘十年后天下第一人’之称,素来清高狂傲,身居庙堂却执江湖之行,犹如沧海之明月,其行不可量也。倘若二者相较,亦如日月并行,一主白昼、一领黑夜,原是不可比也……”

    不料他话到此处,轿中以双手抱剑在前的鬼部剑圣拇指微动,但听“咔嚓”一声,那柄朱红色的倭刀顿时离鞘跳起,露出寸许长短的一小截刀身。一时间在场众人只觉刃间白光刺眼,目不见物,继而天地万物仿佛都被这片所笼罩,仅余白茫茫的一片。

    众人惊惶之际,只听公孙莫鸣的声音脱口赞道:“好厉害!”随后又是一声轻响,却是离鞘跳起的倭刀余势耗尽,兀自落回刀鞘。伴随着刃身入鞘,众人所见的白光也随之消失,从而令天地万物渐渐重现于眼前。只见轿中白发无眼的鬼部剑圣依旧抱剑跪坐,周身不见丝毫动弹,仿佛方才那一幕根本就不曾发生过。

    言思道心知对方有意炫技,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暗道:“难为这东瀛瞎子了,若非天生眼盲,倒也练不成如此光华夺目的剑道。”当下他强笑一声,正待深吸一口旱烟定神,谁知抬手一看,手中这柄乌黑色的旱烟杆竟已无端变作两半——乃是从烟锅到烟杆平整匀称地一剖为二——持旱烟杆的手却安然无恙。再看分为两半的旱烟杆,其剖面之光滑、分割之精准,纵然是工匠以墨斗标尺细细凿磨,最终也不过如此。

    显而易见,便在鬼部剑圣方才弹起倭刀的刹那间,已于暗中出招,一举劈开了言思道手中的旱烟杆。在场所有人除了及时发出一声喝彩的公孙莫鸣之外,竟无一人看清这位东瀛剑圣用的是何种手段。当中以言思道最为惊骇,他深知自己这柄旱烟杆的来历,虽非什么绝世神兵,但因材质特异,寻常刀剑也休想留下一条划痕,谁知如今竟被人随手一招悄无声息地从中剖开,其实力之强、修为之高可谓匪夷所思。他不禁问道:“鬼部剑圣这是……”

    只听对面的寒香居士已笑道:“鬼部剑圣有言,便依汝之计,他先行一步前往东山之白石岭静候,由吾随众前往缥缈峰‘太湖讲武’邀战。至于汝手中之烟杆,便是鬼部剑圣邀战之信物,如若那先竞月看不明白,抑或看出玄机却不敢赴约,则不配与吾东瀛之剑圣一战也!”话音落处,抬轿的四名东瀛女子已在原地掉头,抬着轿中的鬼部剑圣一路往东而去,顷刻间便消失在了林深之处,而暗藏林中精通忍术的绿衣蒙面人也纷纷隐遁,只留下寒香居士一人准备随神火教众人同行。

    眼见这位来自东瀛的鬼部剑圣接受了言思道的提议,要约师兄先竞月于太湖的东山岛决战,谢贻香惊怒之余,心知言思道之谋不仅是要借东瀛人之手对付师兄,更是以此调虎离山之举,好让神火教一行人对付整个中原武林。当下她不等众人商定妥当,脚下已偷偷退后两步,准备伺机夺路而逃,先行前往缥缈峰示警。不料转身一看,宁萃和明火尊者二人一左一右,竟已提前封死了自己的退路。只听宁萃似笑非笑地问道:“姐姐这是何意?我教既已应允将你平安送还给你师兄,又怎能半路撂挑子?莫非你是要我们将你的尸体送回去不成?”

    谢贻香咬牙不答,默默凝视在场众人,心中飞速思索。且不说公孙莫鸣、明火尊者和来自东瀛的寒香居士这三个修为远胜自己的高手,即便是今非昔比的宁萃,自己也未必对付得了,更别说还有一个精通毒术的落木尊者和莫测高深的八方使者,自己若是和他们撕破脸强行突围,分明是自寻死路,完全没有任何希望。

    却听言思道突然笑道:“诸位这是作甚?昔日天山墨塔一役,教主能够平安脱困,好歹也有谢三小姐一份苦劳,算是有恩于本教。如今她既然要走,我们又何必强留?”

    这话一出,神火教众人皆是不明所以,不知他为何肯放谢贻香离开。宁萃不禁问道:“怎么,难道你要放她前去通风报信?”谢贻香更是满脸疑惑,脱口问道:“你到底还有什么阴谋?”

    只见言思道哈哈一笑,傲然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隐瞒。如今这天下的大局已定,一切可谓板上钉钉,再无变数可言。而我神火教今日前往这所谓的‘太湖讲武’,不过是知会当今朝廷和武林各派一声,给他们一个俯首称臣的机会罢了,哪用得着什么阴谋?所以今日之种种,我神火教全都只在明面上行事,是为‘阳谋’也。谢三小姐挂念自家师兄,只管先去通风报信便是,我倒要看看这西山缥缈峰上‘太湖讲武’的数万之众,还有谁能阻拦于我!”

38 神火不灭摄全场

    话说谢贻香见言思道叱令神火教众人不必阻拦,当即毫不犹豫,展开“落霞孤鹜”的身法直奔西面而去,不过一顿饭工夫,便已抵达飘渺峰山脚。孰料叶定功为求此番“太湖讲武”的周全,竟安排了两百多名军士严守上下山的出入口,同时又安排亲军都尉府的人细细盘查。幸好众人大都识得这位和亲军都尉府副指挥使大人青梅竹马的谢三小姐,所以谢贻香只是在山脚稍作耽搁,便一路往山顶的会场狂奔。

    待到登上飘渺峰之巅,老远便瞧见密密麻麻的人群围在会场四周的凉棚内外,少说也有上万之众,却是鸦雀无声,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激战的两条白影。谢贻香依仗自己“穷千里”的神通遥遥一看,立刻识出当中手持长剑的白衣矮子便是当今峨眉剑派的掌门人、“定海剑”朱若愚;而另一名驾驭着半截战阵长刀的白衣青年,正是师兄先竞月。她心中愈发焦急,不禁提气呼喊道:“师兄别再打了!言思道那厮……那厮和东瀛倭寇沆瀣一气,要来害你!”

    对决中的先竞月和朱若愚二人此时正值紧要关头,伴随着谢贻香这一出现,两人的心境都是一变。当下一人使出“定海剑诀”的绝学,一人祭出“独劈华山”的杀招,以针尖对麦芒之势正面对决,竟是要在一招之间决出生死胜败。

    谁知便在此时,一条金色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激战中的两人当中,竟以一双肉掌同时硬接定海剑和偃月刀的全力一击,当场化解当今武林两大绝世高手的攻势,从而阻止了朱若愚和先竞月之间的这场“武林盟主之战”。

    朱若愚和先竞月惊骇之余,深知这金衣人的修为非同小可,都已隐隐猜出来人身份,当即不敢有丝毫大意,各自往后退开。不等四下观战的各帮各派回过神来,言思道的声音已从远处传来,得意洋洋地说道:“神火不灭,江山焚裂——神火教公孙教主驾到!”

    话音落处,一行人自会场入口处飞身下场,由八名或胡或汉的男女各持一枝燃烧着的火把,按先天八卦的方位站成一个大圈,拥簇着当中一并入场的五个人,分别是扶持着落木尊者的明火尊者、提带着言思道的宁萃和来自东瀛的高手寒香居士。而在这一十三个人的中心,正是方才以一己之力震退两大绝世高手、身穿金色长袍面带纯金火焰面具的神火教教主、“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二的的公孙莫鸣!

    谢贻香原是要来通风报信,不料神火教一行人竟来得如此之快,几乎是紧随其后,也不知是如何通过山脚下的驻防军士,一时竟没了主意。幸好在场上万人的目光之中,分明有两道来自北面高台上的目光投向自己,她凝神一看,乃是一对灰白色的瞳孔,正是裹覆在白色斗篷里的得一子。谢贻香顿时微微松了口气,心中暗道:“有小道长在此,说不定能化解言思道这厮的诡计……”

    且不论谢贻香心中的思绪,单说神火教一行十六人突然现身,还肆无忌惮地报出“公孙莫鸣”这一名号,今日赴会的各大帮派、各路高手惊讶半晌,便如同冷水泼入滚油之中,顿时炸腾开来。一时间东西两侧凉棚里的“三显一隐一帮”、北面高台后新拜入玄武飞花门的武林人士皆是乱作一团,不少人更争先恐后地起身上前,想要一睹这位“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二、武林中最神秘的传奇人物究竟是怎生一副模样,却只见到公孙莫鸣脸上的金色火焰面具,只能依稀分辨出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子。

    而北面高台上的叶定功身为这场“太湖讲武”的负责之人,早已料到神火教余孽今日会来捣乱,自然有所准备。所以公孙莫鸣一行人虽是来得突兀,他也能迅速定下神来,当即运起丹田之气,沉声喝道:“乱臣贼子,安敢前来自寻死路?给我拿下了!”

    话音落处,玄武飞花门的十多名高手应声下场,以方才击败过武当二代弟子何争锋的“金箭追星”辛统办为首,和场中神火教众人正面对持。然则今日新拜入玄武飞花门的千余名江湖人士和一向与朝廷交好的众帮派,却无一人响应,显是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又被神火教的威名和公孙莫鸣的修为所慑,竟是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眼见在场的各大帮派全无动静,叶定功旁边的封长风率先按捺不住,顿时怒道:“你们是聋了还是瞎了?神火妖人乃是朝廷通缉的逆贼,罪恶滔天,可谓人神共愤!还不将其拿下,更待何时?”说罢,他见在场众帮派依然犹豫不前,不禁怒极反笑,喝道:“好啊,反了是么?我封长风倒要看看今日在场的哪些帮派胆敢袖手旁观,行姑息养奸之举,便是神火妖人的帮凶!事后我定会上报朝廷,治他一个诛九族的谋逆之罪!”

    这话一出,一众帮派难免有所忌惮,新入门的玄武飞花门高手急忙响应,纷纷拥向场中,却只敢躲在辛统办等人身后。东面凉棚处大孚灵鹫寺的善因住持随即表态,扬声说道:“阿弥陀佛,且容老衲说句公道话!今日这场‘太湖讲武’到底是中原武林召开的英雄大会,与西域神火教何干?诸位神火教的朋友若不速去,休怪我中原武林不顾道义,这便要以众敌寡了!”西面凉棚处天行教的姬教主应声说道:“不错,任凭神火教有通天彻底之能,只要此间的数万高手一起动手,难道还拿不下十几个人?各位武林同道休要害怕,大家并肩子齐上!”

    伴随着两人这一煽动,与朝廷珠胎暗结的大孚灵鹫寺、白马寺、武当派、玄妙观、天行教和白云剑派等数十个帮派这才有所动作,纷纷派门下弟子入场;其它门派见状,也有大半跟着起哄。一时整个缥缈峰峰顶的会场里竟有数千之众或持械、或空手,叫嚣着涌向场中的神火教众人,当中以封长风的声音最为响亮,兴奋地大喊道:“若有取公孙妖人首级者,官拜三品,赏黄金万两!”

    却见场中的神火教众人不为所动,依然由“八方使者”手持火把站定四周,待到各派高手逐步逼近,中间的言思道才嘿嘿一笑,恭声问道:“启禀教主,这自称‘封长风’的朝廷狗官出言不逊,一张嘴更是臭得出奇,理当赏他一记耳光,是也不是?”

    黄金火焰面具下的公孙莫鸣“嗯”了一声,随即抬手一掌,却是不痛不痒地拍在了身旁言思道的肩上。只见言思道受此一掌,浑身上下立刻出现一阵诡异的颤抖,仿佛有些身不由己,也是抬手一掌拍出,正中一旁落木尊者的肩头。

    接下来便是一幕幕诡异的景象接连上演,落木尊者也是一掌拍中“八方使者”中离位骑士的肩头、离位骑士又一掌拍中对面一位天行教的高手、天行教高手再拍中身旁一位神风镖局的镖头……便如同孩童间的击鼓传花之戏,一人拍一人不停往下传,竟以会场当中的公孙莫鸣为.asxs.,一路传到会场西面的凉棚,然后绕出一个弧形,先后通过八十多个人一直传到北面玄武飞花门所在的高台处。

    最后高台上原飞花派的顾老拳师一掌拍中身旁叶定功的肩头,叶定功顿时感到一股极强的气息涌入四肢百骸,周身真气充盈,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随后他竟不由自主地抬起右手,照着身旁封长风的脸上便是一记耳光狠狠抽下。

    莫说这一幕发生得实在诡异,来得又如此之迅速,即便是封长风早有防范,也万万没料到身旁这位亲军都尉府的总指挥使大人竟会向自己动手,顷刻间哪里反应得过来?随后便听“啪”的一声重响,封长风整个人被叶定功这一巴掌抽得原地连转三圈,当场掉落四颗大牙,继而翻起一对白眼,倒地昏死过去。

    霎时之间,莫说出手伤人的叶定功和替公孙莫鸣“击鼓传花”的八十多和人,在场上万名高手包括各位掌门帮主亲眼目睹了公孙莫鸣这手近乎“妖术”的手段,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先竞月更是惊骇不小,急忙持刀守护在玄武飞花门众人之前。要知道他听言思道说要教训封长风,便已提防着公孙莫鸣会暴起伤人,谁知对方竟使出一手类似“隔山打牛”的巧妙手法,当中多半还夹杂了神火教“天露神恩心法”的摄魂伎俩,果真说到做到,借叶定功之手当众打了封长风一记响亮的耳光,更是打了整个中原武林一记响亮的耳光。

    如此一来,正准备向场中神火教一行人动手的各派人士哪还敢轻举妄动?也不知是谁带头高喊了一句“妖术!”接着便有上百人齐呼,一边呼喊一边往会场四周退让,却又不敢和旁人靠得近了,生怕神火教的妖人故技重施,又使出类似“击鼓传花”的妖术。

    只听混乱中东面的凉棚里有人高呼道:“怕什么?只管用黑狗血喷,定能破解他们的妖术!或者屎尿之类秽物也行!”场中的言思道不禁眉头大皱,又问道:“启禀教主,此人粗鄙不堪,理当小惩大诫,是为不是?”

    场中众人听言思道再次开口,直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狂奔着躲回各自所在的凉棚。只见公孙莫鸣微微点头,这回却并未出掌,而是轻抬右脚,往地上轻轻一跺,立刻便有一团气劲自他足下生出,激起片片微尘,翻滚着呈一条直线激射而出,顺着说话之人的方向径直没入东面凉棚处的人群里。

    附近众人见这团气劲袭来,急忙四下乱跳躲避,却不见丝毫异样。正惊疑间,只听一声惨叫突然从人群中传来,听声音正是方才说话之人,随即便有一条身影从人群里飞上半空,倒像是被一股极强的力道从地上弹飞起来。当中有认识的人不禁说道:“是蜀中梁山派的陈掌门!”

    只见半空中的陈掌门喷出一大口鲜血,落下来时已是不省人事、气若游丝,显是被公孙莫鸣跺脚时生出的气劲所伤。要知道对真正的高手而言,以隔空气劲伤人不难,然而似公孙莫鸣这般轻描淡写地发出气劲,还能仅凭说话的声音,便从混乱的人群里准确无误地命中对方,在场的一众掌门帮主皆是自愧不如,竟无一人能够办到。朱若愚身为“蜀中四绝”之首的“峨眉剑”掌门人,更是此番赴会的川蜀各派领袖,眼见同来的陈掌门受创,竟不敢因此发作,只能持定海剑护在川蜀各派前方,与众人一同怒视场中的公孙莫鸣。

    要知道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早已销声匿迹多年,在寻常江湖人眼中,便如同传说中近乎天人的存在。今日眼见这位神火教教主突然现身此间的“太湖讲武”,一出手便阻止了朱若愚和先竞月之间的决战,在场众人还能发出几声惊呼,待到公孙莫鸣一抬手、一跺脚间,便当着缥缈峰峰顶这上名万高手的面先后重创两人,众人莫说开口惊呼,就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最后幸好有白马寺的持香禅师出来打圆场,柔声劝道:“公孙教主有话好说,何必戾气冲天?”场中的言思道顿时“哎哟”一声,反问道:“如此说来,现在大家可以好好说话了?”看似回答持香禅师之言,一双眼睛却似笑非笑地望向北面高台上的叶定功。

    叶定功此时已叫人好生照顾昏死过去的封长风,心中则是惊魂未定。他心知公孙莫鸣方才借自己之手打封长风的那一记耳光时,若是有意加害,自己这条性命只怕早已不保,哪还敢有半分气焰?他当即沉声问道:“公孙教主大驾光临,究竟有何指教?”

    谁知言思道却哈哈一笑,摇头说道:“不急不急,神火教和中原武林乃至当今朝廷,毕竟也算旧识故交,其间种种恩怨,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道明,不妨暂且放下不提。倒是眼下另有一桩紧要之事,不仅关乎整个中原武林的颜面,还关乎中原与东瀛两国之邦交,需得叶大人和在场的各位掌门帮主斟酌定夺。在此期间,神火教看在双方过去的情分上,倒也不必趁人之危。”

    众人一时没听懂他的意思,却见与神火教众人同来的那名中年男子上前几步,用拗口的古文朗声说道:“吾乃扶桑九州人士,道号‘寒香居士’是也。今日至此,乃是替吾东瀛一国之剑圣鬼部静灭君送来战书,邀中原武林之天下第一人前往太湖东山之白石岭,与鬼部剑圣决胜负、判生死,作公平一战耳!”说罢,他傲然环视整个缥缈峰峰顶的会场一圈,不屑地问道:“先竞月者,何人也?”

39 东山约战荐刀王

    中原群雄眼见突然冒出一个自称“寒香居士”的东瀛人,还点名要让先竞月前往隔湖相对的东山岛迎战什么“东瀛剑圣”,一时间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当中不少人便径直发出嘘声,更有人提议对方既是东瀛倭寇,便该不问情由,只管乱刀分尸便是。

    谢贻香此时已来到场中玄武飞花门众人所在之处,将自己前天夜里在湖中遇险后的一连串经历简单告知师兄先竞月。高台上的得一子见她平安归来,则重新闭上双眼,再次陷入沉睡。叶定功身为此间东道主,见先竞月并未应答对方的邀约,当即将事情揽下,向场中的寒香居士冷冷说道:“先竞月是我玄武飞花门的副掌门,更是中原武林数一数二的高手,阁下口中的什么东瀛剑圣,我等皆闻所未闻,又有何资格向他挑战?要知道今日乃是我中原武林之盛会,天下英雄齐聚于此,还轮不到你这东瀛小儿大放厥词!”

    这话一出,整个会场里顿时生出同仇敌忾之心,冲着场中的寒香居士便是一通臭骂,将倭寇的种种恶行尽数归咎到他身上,却碍于他身旁的神火教众人,不敢轻举妄动。那寒香居士也不在意,始终面带冷笑,待到众人的骂声渐缓,这才哈哈一笑,运功压下众人的声音,高声说道:“荒谬!汝等井底之蛙,竟敢质疑吾东瀛之剑圣?实乃可笑也!吾有一物,汝等姑且观之,却要看整个中原武林是否有人配接受鬼部剑圣之约战!”说罢,他抬手一挥,两截黑黝黝的东西已破空而出,仿佛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托住,以极慢的速度缓缓飞向北面高台上的叶定功。这边谢贻香定睛一看,正是言思道先前被鬼部剑圣一招劈作两半的那柄旱烟杆。

    众人见这寒香居士竟能将两片铁质的旱烟杆缓慢送出,分明是以内力附着其上,以此隔空御物,顿时收起小觑之心。叶定功一身武功虽未臻化境,倒也是识货之人,立刻便知对方的修为远胜自己,哪敢去接迎面飞来的这两片旱烟杆?他只得不屑地说道:“装神弄鬼,故弄玄虚!也罢,竞月老弟你来看看。”同时运足功力,装作随手一挥衣袖,想将对方送来之物推给台前的先竞月。

    谁知伴随着叶定功衣袖上的劲力尽出,半空中那两片旱烟杆却不见丝毫异动,依然朝他缓缓飞来。叶定功心中大窘,正寻思如何补救,只听东面凉棚前的朱若愚突然冷哼一声,说道:“既然东瀛人是要挑战中原武林的第一高手,却与先竞月有何关系?”说着,他左手食中二指捏成剑诀,以峨眉剑派“御剑飞仙术”的手法隔空驾驭远在北面高台前的两片旱烟杆,但听“嗖嗖”两声,寒香居士送出的两片旱烟杆顿时掉头飞出,径直落入十多丈开外朱若愚的手里。

    要说峨眉剑派那柄定海剑的神威,在场众人已是深有体会,此时目睹朱若愚这手隔空御物的功夫,才算真正见识到这位峨眉剑派掌门的实力,都是心中暗惊。只见朱若愚反复端详手中的两片旱烟杆,脸上始终写满不屑之情,凌厉的目光中却藏不住细微的惊恐。随后他又是一声冷哼,抬手将这两片旱烟杆远远抛向缥缈峰外,口中则冷笑道:“莫名其妙之物,沽名钓誉之辈,何必峨眉剑出手!”

    不料那寒香居士在送出这两片旱烟杆碎片时,早已将自身功力附着其上,直到被朱若愚远远扔出,旱烟杆上暗藏的劲道才显现出来,令这两片旱烟杆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大大的半圆,重新落回场中寒香居士的手里。朱若愚没料到对方还有这一手,顿觉脸上无光,只得默默退后,再不多言一句。

    在场众人见寒香居士露出这手醇厚悠长的内劲,难免心中一凛,试问眼前这个送信的东瀛高手都已如此厉害,可想而知如今静候在东山岛上的那位东瀛剑圣绝非等闲之辈,实力必定非同小可——朱若愚这位“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四的峨眉剑派掌门人不愿应战,只怕却是怯阵了。然而转念一想,仅凭对方送来的两片旱烟杆碎片,难道便能从中得知这位东瀛剑圣的修为不成?委实有些难以置信。

    场中的寒香居士见状,不禁长声笑道:“不想偌大中原,竟无识货之人,抑或识货却无胆之辈!”西面凉棚里埋剑阁的古阁主挺身而出,说道:“埋剑阁世代以兵甲锻造为生,这位东瀛朋友既然口出妄言,不妨容我一观!”

    寒香居士也不多言,再次送出两片旱烟杆碎片,任由那古阁主查验。古阁主将两片旱烟杆翻来覆去看了许久,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终于试探着问道:“赎我眼拙,东瀛剑圣送来的这两片物件,原该是一柄完整的旱烟杆,只是……只是似这般形貌,难道竟是被……被那位东瀛剑圣以利刃劈成的两片?”

    不等寒香居士答话,一旁的言思道已接口说道:“正是如此!那位来自东瀛的鬼部剑圣轻描淡写地隔空出剑,只一击便将我手中这柄旱烟杆分作两片。当时谢封轩家的谢三姐也在场,乃是她亲眼所见。”古阁主顿时一个劲地摇头,说道:“绝无可能!阁下这柄旱烟杆乃是取深海海底的千年精铁所铸,非但刀剑难伤,而且通体水寒,能够自行滤去烟草中的火气,更是烈火难融。纵然是我埋剑阁的技艺,一时也想不出是用何法锻造而成,又怎会被一剑劈作工工整整的两片?恕我直言,世间绝无此等宝剑,即便是定海剑也办不到!”

    要知道埋剑阁在武林中的颇有声望,众人听古阁主这么说,对这位莫测高深的东瀛剑圣愈发感到惊恐。东面凉棚里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武当掌门一清道长随即开口,懒洋洋地说道:“世间虽无宝剑可为,却有无坚不摧之剑意,且让老道观摩观摩这位东瀛朋友的剑意!”古阁主便差人将两片旱烟杆递了过去,一清道长细看一番,叹道:“罢了罢了,老道若是能年轻个三四十岁,今日或许还能会一会这位东瀛剑圣!”

    这话一出,在场各派顿时哗然开来,要知道武当掌门虽未明言,但言下之意分明已经自认不敌,从而认定了这位东瀛剑圣的实力。当下各帮各派的帮主掌门和各路高手按捺不住心中好奇,纷纷要来那两片旱烟杆传阅,一个个或疑惑、或不屑、或惊惧,却无一人敢出面接受对方的挑战。到最后这两片旱烟杆传到大孚灵鹫寺的善因住持手里,他沉思片刻,转头向北面高台说道:“阿弥陀佛,且容贫僧说句公道话。此番‘太湖讲武’既是由玄武飞花门一力召开,现有东瀛高手前来指教,又点明要与先竞月先副掌门切磋,如此看来,还得请叶掌门定夺才是。”

    叶定功见善因住持将这颗烫手的山芋回交到自己手里,心知这位不请自来东瀛剑圣极其辣手,竟让这些个帮主掌门统统不敢应战。惊怒之余,他见场中神火教一行人好不悠闲,不禁沉声问道:“公孙教主神功盖世,又名列中原‘江湖名人榜’第二位,今有东瀛一国的高手前来挑衅,却何故畏首畏尾、不敢应战?不知是技不如人,还是另有算计,要伙同东瀛倭寇与我中原武林为敌?”

    只见面具下的公孙莫鸣并不应答,依然由言思道这位流金尊者出面,笑道:“叶大人何必拐弯抹角?想让我家教主替你们打发强敌,倒也并非难事,更是我神火教上下之荣幸,何乐而不为?只是名不正则言不顺,这位寒香居士说得明白,东瀛剑圣今日是要挑战中原武林第一高手,你们却口口声声称我神火教为西域妖人,这叫我家教主如何替你们出头?依我之见,不妨在场的各路英雄这便重新奉我神火教为尊,由公孙教主出任中原武林盟主之职,我教自然义无反顾,替中原武林摆平这位东瀛剑圣!”

    听到这话,整个缥缈峰峰顶的会场里又是一片哗然,若非忌惮公孙莫鸣的神功,只怕早已叫骂起来。北面高台上的叶定功直气得脸色铁青,于情于理,他当然不可能奉神火教的公孙莫鸣为武林盟主,但以眼下的局势来看,与东瀛剑圣的一战已是势在必得,只怕到头来真要由先竞月出面。可是如此一来,且不论先竞月是否能够战胜这东瀛剑圣,单是他这一离去,整个玄武飞花门便如同行船失桨、大厦抽梁,如何还能和公孙莫鸣、朱若愚这些个绝世高手抗衡?

    然而高台前的先竞月此时却已拿定主意,当即上前两步,右手微抬,那两片旱烟杆碎片便从善因住持手里遥遥飞落于他掌心。他将两片旱烟杆沿切口对齐,在掌中发力握紧,口中说道:“既是因剑意而分,亦可因刀意而合。”话音落处,他松开右掌,众目睽睽之下,在场的上万双眼睛看得分明——那两片旱烟杆碎片竟被他重新握合在了一起,恢复成一柄完好无损的旱烟杆!

    伴随着四下喝彩声响,场中的寒香居士顿时双眼一亮,沉声问道:“汝便是中原第一高手先竞月?”先竞月反问道:“东山,白石岭?”寒香居士一愣,只得回答道:“然也!”先竞月便不再理会,手持偃月刀穿过会场,往缥缈峰下而去,显是应允了这场决斗,要独自前往东山岛迎战那来自东瀛的鬼部剑圣。

    后面的谢贻香见状,急忙叫道:“这摆明了是言思道那厮的圈套,师兄别上他的当!”先竞月冷眼扫视场中的言思道,还未发问,言思道已抢着说道:“竞月兄可别误会!这位东瀛剑圣本是因你当日放走的那只信鸽招惹而来,正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若由旁人出面迎战,似乎也不太妥当。”

    先竞月沉默不答,手掌一翻,已将那柄还原如初的旱烟杆丢还给言思道。言思道伸手接过,脸上不禁一阵尴尬,急忙哈哈一笑,说道:“话说这位东瀛剑圣天生目盲,练的乃是心中之剑,一柄倭刀更是夺目摄心,乃是货真价实的东瀛第一高手,修为远在丹羽一叶、山本一川等人之上,竞月兄需得小心在意了!”

    高台上的叶定功此时已反复思量许久,明知是神火教的“调虎离山”和“借刀杀人”之计,却始终没能想出其他应对办法,只得叫道:“竞月老弟且住,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即便要去,也要等此间事了,由我玄武飞花门率中原武林各大帮派前往迎战!”

    谁知先竞月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路过场中那寒香居士身旁时,才淡淡地说道:“不必劳师动众,我一人一刀去,半个时辰便回。”

40 指点江湖呈舌仗

    先竞月这话出口,当下也不顾在场众人的劝阻,径直飘然而去。谢贻香愕然当场,本想一同前往东山助阵,却又心知自己这点微末本事和如今的师兄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只怕非但帮不上忙,说不定还会成为他的累赘。正犹豫之间,先竞月去得尽快,转眼间便已消失不见。谢贻香无奈之下,最后只得上到北面玄武飞花门所在的高台,坐到之前先竞月的位置上,一面留意会场中的局势,一面期盼着师兄能够凯旋而归。

    至于那来自东瀛的寒香居士眼见约战的目的达成,却并未离去,也不与场中神火教一行人为伍,而是独自去往西面异域武林所在的凉棚处,在蓬莱天宫众人旁边寻了个地方闭目静坐,显是要留在此地等候先竞月和东瀛鬼部剑圣这一战的结果。众人见他如此举措,再加上先竞月已代表中原武林前往迎敌,一时倒也不好为难于他,渐渐地又将目光转回场中以公孙莫鸣为首的神火教众人身上。

    随后高台上的叶定功深吸一口气,运功压下众人的议论声,沉声说道:“既然东瀛剑圣前来挑战之事已有交代,请恕叶某人旧事重提——今日本是中原武林于太湖缥缈峰召开武林大会,西域神火教的诸位友人若只是前来观礼,无疑是蓬荜生辉,敬请西面就座。但公孙教主若是想染指中原武林盟主之位,又或者有心前来捣乱,哼,纵是公孙教主神功盖世,我中原武林亦可拼死一战,大不了血溅缥缈峰,来个玉石俱焚!”话音落处,顿时便有上千人出声附和,替叶定功这话叫好。

    场中的神火教一行人却不为所动,依然是由手持火把的八方使者围成一个大圈,簇拥着当中的公孙莫鸣、宁萃和明火落木二尊者,由言思道这个流金尊者上前答话。只见他一手拿着被先竞月修复的旱烟杆,一手掏出烟丝,好整以暇地装进烟锅,然后寻四周八方使者手中的火把点燃,吞吐着烟雾笑道:“叶大人此言差矣。神火教虽起源于西域波斯,却一直于中原经营,当年率领在场各帮各派反抗前朝异族之时,何曾分过彼此?况且我家教主乃是昔日香军首领‘九龙王’之子,非但是地地道道的中原汉人,身上流淌的更是两宋‘赵’姓之皇室血脉,若以正统论之,远胜白丁出身的当今皇帝,即便是九五之尊的皇位也坐得,如何坐不得这区区武林盟主之位?依叶大人这番高论,佛教亦是起源于天竺,难不成今日在场的五台山大孚灵鹫寺、九华山化城寺、洛阳白马寺、开封大相国寺、苏州寒山寺、嘉州凌云寺和杭州灵隐寺诸位,皆是前来观礼的天竺友人了?”

    叶定功顿时语塞,东面凉棚里开封大相国寺的住持却听不下去,开口怒道:“神火教不过西域一邪教,也配与我正统佛教相提并论?”言思道喷出一口浓烟,摇头笑道:“何为正邪?行善即是正,为恶便是邪。前朝异族暴虐之时,你大相国寺趋炎附势,协助官兵屠戮五姓汉人,岂非为恶?而我神火教率众起义,救中原百姓于水火,岂非行善?以此观之,佛教还当真不配与我神火教相提并论!”

    听到这话,在场的释家各派哪里还按捺得住,纷纷群起而攻之,或引经据典、或微言大义、或破口大骂,却被言思道一人一舌来者不拒,反驳得哑口无言。最后大孚灵鹫寺的善因住持出面喝止各派,扬声说道:“阿弥陀佛,且容说老衲说句公道话!我佛教延绵千年,而今已在中原根深蒂固,又岂是旁人三言两语便可动摇,何须与之争辩?倒是今日‘太湖讲武’推选武林盟主一事,乃是玄武飞花门的叶掌门奉朝廷之令召开,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且不论神火教是否属于中原门派,单是朝廷钦定的‘逆贼’这一身份,便不适合参与今日之事。至于神火教与朝廷之间的恩怨对错,非我等江湖门派所能议论,所以还请公孙教主自重,何必在此胡搅蛮缠?”

    听到善因住持这话,在场众人都觉大有道理,纷纷点头称是。不料言思道双眉一扬,抚掌笑道:“老和尚这话说得极好!我倒是要请问在场的诸位掌门帮主,今日由朝廷召开的这场‘太湖讲武’,究竟是让中原武林自行推选出一位号令群雄的武林盟主,还是要将江湖各派并入朝廷之管辖,由玄武飞花门统一调度?哈哈,想必各位早已心知肚明,却是敢怒不敢言罢了,是也不是?”说着,他声音陡然拔高,大声说道:“也不欺瞒各位,我神火教今日现身于此,除了要拿下这武林盟主之位,同时也代表了南面恒王‘清君侧、诛奸佞’的义军,诚邀江湖群雄与我教联手举事,再一次焚裂这天下江山!”

    在场众人虽然明知神火教有不臣之心,却也只是在背地里议论,哪知对方这位流金尊者此时居然当众挑明,还号召各大帮派一同造反,无疑是大逆不道之极!叶定功再如何忌惮场中的公孙莫鸣,一时也不禁怒道:“你……你好大的胆子!”与朝廷交好的一众帮派也纷纷呵斥,指责神火教出言不逊。

    不料言思道早有准备,当下也不理会众人的指责,向西面“一帮”所在的凉棚处高声询问道:“盐帮的冯帮主,近年来生意可还兴旺?”那盐帮帮主冯海井顿时冷笑道:“自从朝廷一手掌控了盐铁买卖,帮中兄弟们哪还有什么私盐生意?只怕再过个一年半载,我这所谓的盐帮便要从江湖中除名了!”

    言思道装模作样地“哎哟”一声,又问道:“冯帮主这话却从何说起?要知道当年为推翻前朝异族的统治,十余支汉人义军相继于江南起事,若非有冯帮主率领整个盐帮在背后撑腰,暗中提供食盐和钱粮,哪有我们汉人当家作主的今天?有道是吃水莫忘挖井人,当今皇帝既已坐拥天下,即便要将盐铁生意收归朝廷,多少也该给盐帮的一众兄弟留口饭吃才是。”那冯帮主顿时破口骂道:“留他祖宗个屁!当今皇帝是出了名的刻薄寡恩、过河拆桥,在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若还记得我盐帮这份微末功劳,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耳听两人这一搭一档,在场众人纷纷恍然大悟,难怪盐帮方才要下场支持丐帮闹事,原来不仅是因为两帮素来交好,更是因为盐帮的冯帮主早已和神火教勾搭在了一起,自然要想方设法地和朝廷作对,搅混今日这场“太湖讲武”。只听言思道哈哈一笑,又转头问道:“要说当今皇帝的刻薄寡恩和过河拆桥,江海帮新任的李惟德李帮主想必深有体会,是也不是?”

    要知道江海帮早些年本是武林中的大帮,声势丝毫不逊色于丐帮和盐帮,甚至号称有水的地方便有江海帮的旗。然而伴随着李老帮主被刑捕房庄浩明奉朝廷之令诱杀,其子李惟遥又在湖广一役命丧于谢贻香刀下,如今虽有李惟遥的堂弟李惟德接任帮主,但帮中弟子这些年来死的死、散的散、降的降,势力已被朝廷蚕食了**成,几乎只剩一副空壳。此时听到言思道这一问,那新任的李帮主当即大喝一声,厉声说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只恨我李惟德没本事,只能任人鱼肉!倘若神火教愿意替我出头,助我报仇雪恨,江海帮上下誓死追随左右!”

    在场众人听到这里,已知神火教今日看似只有十多人到场,实则却是有备而来,分明已在暗中和不少帮派结成了同盟。果然,伴随着言思道的嬉笑怒骂,相继又有十多位掌门帮主开口表态,要和神火教共同进退,当中还有泰山碧霞祠这样的道家名宿和天一阁这样的儒家正派,直看得叶定功和一干与朝廷交好的帮派目瞪口呆。

    待到言思道这一轮聊完,盐帮的冯帮主便出面总结道:“方才善因住持有句话说得极好,神火教与朝廷之间的恩怨对错,非我等江湖门派所能议论。而今日之事,乃是我们这些江湖草莽要替自己推选出一位德才兼备的武林盟主,本就与朝廷无关,当然应当依照江湖规矩办事。对此大家早已定下规矩——无论是谁,只要能够获得十个以上的帮派推举,便可下场争夺武林盟主之位——而我冯某人作为今日比武夺帅的十名公证人之一,此刻便代表盐帮上下推选神火教公孙教主出任武林盟主一职,不知还有哪派也愿推荐公孙教主?”

    话音落处,言思道招呼过的十多位掌门帮主相继附和,粗略一数,竟有十六个之多,自然满足了今日争夺盟主的条件。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江湖人士见状,也跟着起哄,说道:“神火教教主是‘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二的高手,实力更是有目共睹!今日公孙教主既已到场,倘若不许他下场争夺盟主之位,那还算什么武林大会?若是如此,这‘太湖讲武’不开也罢!”

    高台上的叶定功早已是头大如斗,事情发展到这般局面,看来今日这场“太湖讲武”终究绕不开公孙莫鸣这一大难题。好在除了能与公孙莫鸣一战的先竞月之外,玄武飞花门今日也另有准备,再加上又有在场许多帮派的相助,局面还算是在掌控之中。然而不管怎样,先竞月孤身前往东山岛迎战东瀛剑圣,却是在意料之外的变故,也不知他是否当真能在“半个时辰后赶回”。想到这里,叶定功不禁望向身旁刚抵达飘渺峰会场不久的谢贻香,要看看这位与先竞月并称“竞月贻香”的谢三小姐有何高见。

    谁知谢贻香此时也是焦头烂额,眼见师兄中计离去,与东瀛剑圣之战可谓胜负难料,而神火教又在言思道的巧言令色下获得不少门派的支持,整个缥缈峰会场的上万之众竟无一人能够反驳,她只得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身旁的得一子身上。然而得一子全程只管闭目沉睡,对场中之事不闻不问,谢贻香情急之下,只得伸手将他摇醒,说道:“小道长,言思道这厮实在可恶,暗地里不知还藏着什么阴谋诡计,照这般下去,只怕武林盟主之位当真要落在神火教手里了!你既已决定要与他对抗到底,此间也只有你一人能治得住他,难道便任由这狗贼得偿所愿?”

    却见得一子睡眼朦胧,满脸都是被吵醒的怒意,没好气地说道:“什么狗屁盟主,不过是一群愚昧孩童玩的过家家,于大局全无用处,和我更没半点干系!我虽与狗贼势不两立,难道便要因此逢事必争、逢物必抢?狗贼一心要去吃屎,难道我也要同他争抢?”

    他这话说得甚是大声,直听得高台上玄武飞花门的一干人笑也不是、怒也不是,神色极是尴尬。叶定功干咳几声,突然有感而发,当即向东面的儒家凉棚处笑道:“依照今日的规矩,此刻原本是要在峨眉剑派与我玄武飞花门之间决出最后的胜负,由胜者出任盟主,谁知却被公孙教主的突然驾到打断。如今我方的先副掌门已代表整个中原武林前往东山迎战东瀛剑圣,玄武飞花门不得已只能稍作歇息,静候先副掌门的归来。倒是朱掌门身为武林盟主的最终候选人之一,对于神火教也要争夺武林盟主一事,不知有何见教?”

    他这话无疑是将难题丢给了峨眉剑派,打算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峨眉剑派的副掌门风若丧顿时说道:“胡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方才大家既已立下规矩,要在入选的八派中决出一位武林盟主,又岂是神火教能够横插一脚……”谁知话刚说到一半,已被掌门人朱若愚抬手止住。

    只见朱若愚再次拔出那柄有着“武林第一神兵”之称的定海剑,重新往场中踏上两步,向当中的神火教一行人沉声说道:“久闻西域神火教奉教主为尊,谁知今日一见,管事的却是‘五行护法’中的流金尊者,倒是意外得紧。难道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神火教教主、‘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二的公孙莫鸣,竟然是个又聋又哑的傻子不成?”

41 蜀中四绝断肝肠

    朱若愚这话一出,在场的上万人皆是一惊。场中神火教众人更是惊怒交加,怒的自然是对方无礼挑衅,惊的却是自家教主难道竟被对方看透了虚实?言思道急忙哈哈一笑,笑声中旁边的宁萃已同公孙莫鸣低语几句,公孙莫鸣随即点头,往东面凉棚前手持定海剑的朱若愚踏上几步

    纵是朱若愚早有准备,眼见传闻中的神火教教主向自己举步逼近,也难免倍感压力,当即抱剑护体,冷笑道:“好啊!公孙教主要亲自前来赐教,自是再好不过。”谁知公孙莫鸣却重新站定,先是沉默半晌,然后才开口说道:“我教此番前来,既非争名,亦非夺利,而是为了世间的‘道义’二字!世人皆知昔日驱除鞑虏,分明是我教首倡义旗,由神火教的弟兄冲在最前面,用鲜血洗涤出这大好河山,用性命堆填起这太平盛世!如何到了功成之日,我神火教的十万男儿竟成了十恶不赦的叛逆,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世人就算是瞎了眼看不见,难道竟连一颗心也给猪油蒙了,置‘道义’二字于不顾?昔日香军覆灭之时,在座诸位默不作声;待到李九四覆灭之时,在座诸位也默不作声;后来神火教惨遭迫害之时,在座诸位依然默不作声;到今日朝廷亲妄想一统江湖,将整个武林一网打尽了,在座诸位还是默不作声——你们可曾想过,昨日的香军、李九四、神火教,便将是在座诸位的明日?”

    在场众人原以为当世两大高手立刻便要展开一场旷世大战,谁知公孙莫鸣却是上前说出这么一番道理来,不免大感意外。然而细想他的言下之意,分明是在说当今皇帝忘恩负义、鸟尽弓藏之举,又深感在理,好些人甚至不由自主地微微点头。

    只听场中的公孙莫鸣越说越激动,面具后的声音不住提高,继续说道:“昔日,在座诸位曾和我教同生共死,成功驱除鞑虏,还我汉人河山;今日,还请在座诸位再一次与神火教并肩作战,集整个武林之势、举整个江湖之力,扫除朝廷奸佞,清君之侧,将这‘道义’二字还于世间!”说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气,沉声喝道:“神火不灭——江山焚裂——”

    伴随着他话语中附带的内劲汹涌而出,整个缥缈峰峰顶都是回音,几欲冲破云霄,与神火教交好的一众帮派顺势出声,齐声喝道:“神火不灭!江山焚裂!”只听声音由小到大、人数由少到多,原本只是支持神火教的十多个帮派发声,到最后一些对朝廷敢怒不敢言的帮派和武林中的好事之徒也随之起哄,竟有两三千人附和,高声喝道:“神火不灭——江山焚裂——”其声势之大,犹如千军万马之威。

    如此一来,不单是出言挑衅的朱若愚,就连各帮派的掌门帮主乃至北面高台上的叶定功,哪还敢质疑面具后这位神秘的公孙教主?当中只有谢贻香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难怪昨夜在地底深洞中,公孙莫鸣曾对自己说过同样一番话,当时还觉得莫名其妙,此时看来,定然是言思道或者宁萃提前为他准备好的说辞,叮嘱他背得滚瓜烂熟,这才能够张口便来。

    话说朱若愚原本寻思公孙莫鸣成名十余年,不该是如此年轻的一个男子,况且对方又鬼鬼祟祟地戴着面具,所以才想一探虚实。谁知这位年纪轻轻的神火教教主除了内力奇高,言辞竟也如此锋利,只一席话便替神火教争取到了上千人的助威,倒弄得自己下不来台。当下朱若愚只得深吸一口气,将手中定海剑的寒意缓缓催发开来,硬着头皮说道:“我峨眉剑派要做武林盟主,自当技压群雄。既然神火教的公孙教主也想争夺盟主之位,那你我二人只管在手下见真章。”

    比起场中众人此时的叫嚷声,朱若愚这话说得并不如何响亮,却毫不费力地刺穿喧嚣,清清楚楚传到在场所有人耳中。他身后川蜀武林的各派顿时喝彩如雷,替身为“蜀中四绝”之首的峨眉剑派呐喊助威。只见朱若愚说完这话,便向场中的公孙莫鸣缓缓行来;每逼近一步,定海剑散发出的寒意便加强一分,待到两人相距十余丈距离时,在场所有人仿佛都已置身于寒冬腊月的冰天雪地之中,好些功力稍弱的更是被冻得瑟瑟发抖,拼命搓手取暖。

    然而场中神火教一行却不动弹,依然由手持火把的八方使者将公孙莫鸣等人围在当中,似乎并无与这位峨眉剑派掌门人比试之意。眼见朱若愚又逼近一步,言思道呼出一口长长的浓烟,突然正色念道:“宜宾城外,郭家庄内,八爷忠强,跑腿忠华。”

    伴随着这一十六个字出口,迎面而来的朱若愚顿时一惊,脱口问道:“你说什么?”场中原本森严密布的寒意也随之生出些许凌乱。只听言思道继续说道:“红蝎子,黄蟾蜍,冷沁丸,防赤蛊。”朱若愚的脸色霎时间一片铁青,厉声喝道:“你……你胡说八道!”言思道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说道:“不巧得紧,那位‘割喉人’眼下便在神火教做客。”

    两人这番对话直听得在场众人一脸茫然,但也隐隐能猜到朱若愚是有什么把柄落到了神火教这位流金尊者的手里,以至方寸大乱。然而北面高台上的谢贻香和叶定功对望一眼,相继醒悟过来。要知道前几日“泰山神针”欧阳茶在丐帮驻地遇害,经推断凶手正是近年来道上有名的杀手“割喉人”,其杀人动机应当便是峨眉剑派为了要在此番“太湖讲武”上施展“赤婴蛊”之毒,于是雇凶杀害行医之人,却苦于没有证据坐实此事。而那“割喉人”也一直没能落网,至今逍遥法外。

    如今言思道声称“割喉人”在神火教手里,无疑已经掌控了峨眉剑派雇凶杀人的证据,以此倒推他之前的一番言语,自然也是在说峨眉剑派意欲用“赤婴蛊”害人之谋。再结合先竞月先前曾在五毒教驻地遇到神火教八方使者中的巽位骑士,分明也是在调查医者遇害一案,可见言思道一早便已盯上了峨眉剑派的阴谋,却并无任何动作,显然便是为了此刻能将“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四的峨眉剑派掌门人稳稳拿捏于掌心。

    想明白了这一点,谢贻香和叶定功匆匆交谈几句,最后却只能选择静观其变。要知道若是早几日找到“赤婴蛊”的证据,这边定然要将峨眉剑派的罪行公诸于世,从而替玄武飞花门除掉朱若愚这一劲敌。但此刻比起峨眉剑派,意欲号召整个中原武林一同造反的神火教,无疑才是今日最大的敌人,况且这两大劲敌眼看便要自相残杀,无论是亲军都尉府还是玄武飞花门,何必在这紧要关头出面坐实峨眉剑派的罪行,从而让神火教坐收渔利?

    就在北面高台上的众人商议之际,场中对持的双方又有了新的变故。原本蓄势待发的朱若愚被言思道一席话说得战意全无,定海剑的寒意也在不知不觉中尽数收敛,但对面的言思道却不善罢甘休,继续说道:“要说这‘冷沁丸’一物,确有克制阳性烈蛊之效,隔三天服食一次,可使蛊毒入体后的半个时辰内不侵入周身血液。然则这到底是‘以毒攻毒’的法子,以五毒之阴寒炼制成药丸服食,只要不遇到催发其寒毒的诱因,倒也无恙……”

    说到这里,言思道又是一口浓烟缓缓吐出,朝数丈开外的朱若愚弥漫过去,意味深长地笑道:“……譬如冬枯莲、马蹄青一类的轻微寒毒,于正常人虽是丝毫无损,可是一旦被服食过‘冷沁丸’的人接触到,立刻便会诱发潜藏在体内的五毒阴寒,以雪上加霜之势叠加显现——轻则全身瘫痪,重则性命不保。唐门的唐四爷,你说是也不是?”

    东面凉棚里与唐门的唐四爷听言思道突然问及自己,一怔之下,顿时醒悟过来,急忙开口示警,大喊道:“当心他旱烟!”场中的朱若愚也随之惊醒,整个人迅速往后滑开,远离言思道喷向自己的大团浓烟。却听言思道哈哈一笑,叹道:“晚了!光天化日之下,你以为我教的八方使者今日为何手持火把而来?嘿嘿,难道当真因为我教的名字里有个‘火’字,所以便要举火应景?”

    会场四周的各大帮派虽听不太懂他们的对话,但这最后几句倒是听明白了,立刻便有不少人大喊道:“不好,神火教燃放的火把中有毒!”唐四爷更是脸色铁青,一面招呼周围的川蜀各派,一面骂道:“神火教好大的名头,不想竟是卑鄙无耻之徒,竟敢暗中下毒!”整个会场随之乱做一团,各大帮派纷纷掩住口鼻,就连北面高台上的叶定功也怒喝道:“公孙教主,此举未免太过下作!”

    却听场中身披青色斗篷的落木尊者冷冷说道:“一群无知鼠辈,瞎嚷嚷什么?火把中涂抹的‘马蹄青’原本无毒,只会对服食过‘冷沁丸’之人见效。”言思道接口笑道:“正是!便如同狗肉与绿豆汤,分而食之,皆是美味,但若是混在一起下肚,顷刻间便能夺人性命。正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今日我教火把里涂抹这点东西,便是专程为那些心中有鬼之人而设!”

    在场众人听到这话,惊惶之情才稍微缓和,但依然不敢掉以轻心,不少帮派纷纷取出自家的辟毒丹药服食。然则峨眉剑派的上百名弟子连同川蜀武林中的唐门、青城墨家和凌云寺众人却是愈发惊恐,那唐四爷狠狠凝视场中的落木尊者,显是识得神火教中这位施毒高手。随后唐四爷不敢耽搁,急忙斥令门下弟子翻出几瓶丹药,分发给川蜀各派和水服食,就连朱若愚也持剑回到东面凉棚处,一口气吞食了两枚。显而易见,这些服药之人之前都曾服食过那什么“冷沁丸”,想要以此来预防“赤婴蛊”之毒,谁知此刻却落入神火教的算计之中。

    眼见峨眉剑派、唐门、青城墨家和凌云寺的数百人相继服下唐四爷的丹药,落木尊者又是一阵冷笑,摇头说道:“以‘化凝丹’之烈破‘冷沁丸’之效,兼以阳气祛除寒意,倒也对症。唐门毒果然有两把刷子。”凉棚里的唐四爷冷哼一声,并不答话,却听言思道“哎哟”一声,惊呼道:“不好!这‘化凝丹’最大的功效便是化淤活血、排毒轻体,若是服食之后又不慎遇上“腹泻草”之毒,那可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当场便要令人腹泻不止,其势犹如江河直下、一泻千里,甚至还会拉出人命!落木老兄,这些火把里除了‘马蹄青’,可还涂有‘腹泻草’?”落木尊者叹道:“哪有什么‘马蹄青’?今日带来的这些火把里,至始至终便只涂有‘腹泻草’这一味药。”

    听到场中两人这一搭一档,那唐四爷的脸色便如同开张的染房,依次变换出青红黑白,厉声叫骂道:“仙人板板!老子……”话刚出口,已有好几名峨眉剑派的弟子惨叫几声,捂着肚子冲向凉棚后面的山崖边。紧接着其他峨眉剑派的弟子连同唐门、青城墨家和凌云寺众人也相继有了反应,通通去往后方山崖,却哪里容纳得下这许多人?不少定力稍弱的弟子控制不住,只能解开裤子,直接蹲在凉棚里解决;更有来不及解开裤子的,慌乱中径直泻于裤腿之中。那唐四爷原本还想再骂几句,却抵不过腹中胀痛,也只得钻进人群就近解决。一时间数百人同时发作,但听噗嗤声、噼啪声、哗啦声齐响,臭气直冲云霄,场面根本不容直视。附近的各大帮派只得捂住口鼻,拼命远离川蜀各派所在的这片凉棚。

    眼见名震川蜀武林的“蜀中四绝”这般举止,在场众人目瞪口呆之余,更多的则是不明所以。北面高台上的谢贻香既惊又怒,却又隐隐有些幸灾乐祸。她仔细回想方才场中众人的对话,这才弄清言思道这一连串的繁琐计策。

    要知道以峨眉剑派为首的几大川蜀帮派,此番本是要以“赤婴蛊”之毒对付前来赴会的群雄,从而实现称霸武林的意图。为了防止蛊毒反噬,相关的知情者都提前服食了能够克制“赤婴蛊”的“冷沁丸”。于是言思道便谎称八方使者手持的火把里藏有能够诱发“冷沁丸”毒性的“马蹄青”,吓得唐门唐四爷立刻给众人分发能够化解“冷沁丸”的“化凝丹”服食。谁知神火教的火把里却根本没有什么“马蹄青”,而是能与“化凝丹”叠加产生功效、令人腹泻不止的“腹泻草”,所以有了眼前这一幕惨不忍睹的局面。

    而这一连串计策看似复杂,却正是因为巧妙的药性叠加和读心、攻心、控心之谋,才能让唐四爷这等用毒名家中计,终于愿者上钩,带领“蜀中四绝”自投罗网,让神火教一行人不费吹灰之力,彻底瓦解了以峨眉剑派为首的川蜀武林势力。

    果然,面对门下弟子的丑态百出,峨眉剑派里就连副掌门风若丧、六大掌剑使者和十长老也抵挡不住“化凝丹”和“腹泻草”叠加的功效,先后躲进凉棚里找地方解决腹中的汹涌。到最后便只剩朱若愚一人手持定海剑、八风不动地屹立在凉棚前,和凉棚里众人的不雅之举形成鲜明对此。场中言思道当即微微一笑,扬声问道:“朱掌门,此刻天下英雄都等着你下场赐教,来与我家教主争夺武林盟主之位,你却迟迟不肯出手,莫不是有心认输,要将这盟主之位拱手相让?”

    朱若愚此时正用全部功力压制腹中的翻江倒海,却依然有咕咚声响不停传出。听到言思道的挑衅,他心中怒火一起,哪还控制得住?只见这位峨眉剑派的掌门人身子一矮,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身后的凉棚里,只留下一句话从数百人的不雅声响中传出,厉声说道:“卑鄙小贼,且等老子片刻,稍后定要叫你神火教血流成河!”

    言思道嘿嘿一笑,当下再不理会峨眉剑派和川蜀各派,兀自环视在场各大帮派一圈,向惊骇中的众人笑道:“按你们的规矩,眼下除了峨眉剑派,便只有玄武飞花门还有资格与我神火教争夺这武林盟主之位,但我却觉得有些不妥,更不认同你们的这狗屁规矩。”

    说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旱烟,提高声音说道:“所谓‘太湖讲武’,讲武讲武,关键便在这个‘武’字;谁的武功高,谁便是武林盟主,这才是江湖中千百年不变的规矩!所以在场的无论哪帮哪派,无论是正是邪,只要想当这武林盟主,又或者不同意由我家公孙教主出任盟主,都可以下场赐教!一百个、一千个,我神火教统统接着,若是皱一皱眉头,那便不是英雄好汉!”

42 化气折剑立威望

    伴随着言思道这话出口,在场万余人顿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言思道嘿嘿一笑,当即令八方使者灭了手中火把,随宁萃、明火尊者和落木尊者相继退下,去了西面异域武林所在的凉棚处,和东瀛的寒香居士、蓬莱天宫等帮派毗邻。只留面带纯金火焰面具的公孙莫鸣独自留在会场当中,孤身面对齐聚于此的中原武林各派。

    眼见以峨眉剑派为首的川蜀各派腹泻不止,神火教又摆出一副迎战天下英雄的架势,各大帮派或私下商讨、或相互询问,都拿不定注意,最后只得望向身为此间东道主的叶定功。叶定功沉吟半晌,心道:“不想峨眉剑派竟如此不堪一击,先竞月这小子又一味逞强,居然独自前往东山迎战那什么东瀛剑圣,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说不定……罢了,既然神火教已放出话来,那便教各派高手先同他们斗上一阵,最不济也能消耗这公孙莫鸣几分功力。”

    想到这里,他当即微微一笑,扬声说道:“峨眉剑派的朱掌门身体不适,原当由我玄武飞花门下场向公孙教主讨教。只可惜先副掌门代表中原武林迎战东瀛剑圣,至今还未归来,既然公孙教主有意要向整个中原武林挑战,我等也不可怠慢了西域友人。敢问推举我玄武飞花门出任武林盟主的各路朋友,当中可有人愿意替我玄武飞花门出战,领教公孙教主的神功?”

    叶定功这话一出,无疑是在暗示与朝廷交好的大孚灵鹫寺、白马寺、武当派、玄妙观、天行教、白云剑派和慕容山庄这一众帮派,要他们派遣高手下场迎战。然而公孙莫鸣成名十余年,稳居“江湖名人榜”上第二位,无论是方才以一己之力分开激战中的先竞月和朱若愚,还是隔空出手重伤封长风和梁山派陈掌门,其修为之高,可谓当世不作第二人之想,只怕犹在已故的武林盟主闻天听和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青竹老人之上。今日在场的各大帮派里虽不乏当世顶尖高手,却也自问不及这位神火教教主,又哪敢轻易出头,自取其辱?一时间无论是与朝廷交好的一众帮派,还是在场的其他帮派与独行高手,竟无一人敢发出半点声音。

    叶定功见无人理会自己,不禁心中焦急,只得依次点名,又问道:“善因住持,此番‘太湖讲武’幸得大师一力主持公道,眼下公孙教主有心讨教,不知大孚灵鹫寺可愿下场一战,替中原武林尽一份心力?”那善因住持急忙说道:“阿弥陀佛,且容老衲说句公道话。大孚灵鹫寺虽为江湖一脉,却世代弘扬佛法、广结善缘,若论武学一道,实不及白马寺的佛武二僧,只怕有负叶掌门之重托。”白马寺的佛僧之首持香禅师和武僧之首听缘禅师听他将难题丢给自己,正待开口分辨,忽听天行教教主姬天佑接口说道:“叶掌门既有吩咐,那便由我天行教来打头阵,会一会天下闻名的公孙教主。”

    话音落处,一头白发的姬教主已拎着鸟笼缓步行出,双臂微微一震,一袭漆黑的斗篷便自肩头滑落,露出里面一身天蓝色的华贵劲装。立刻便有紧随其后的弟子替他收敛斗篷,又小心翼翼地接过他手中拎着的鸟笼。话说此时日头已然偏西,渐渐往飘渺峰下的太湖水中坠落,分明已近晚饭时刻,然而眼见场中又有战事将起,在场众人顿时打起精神,不少人更是大声喝彩,说道:“天行教‘替天行道’之名,未必便在神火教之下!今日姬教主对阵公孙教主,自是旗鼓相当,必定留名江湖!”

    待到姬教主整理好行头,又向北面高台上玄武飞花门的众人点头示好,这才缓步走向场中的公孙莫鸣,一直行到三丈开外停下,隔空抱拳推出,缓缓说道:“天行教教主姬天佑,不敢觊觎武林盟主之位,只是替玄武飞花门前来领教公孙教主的高招。”公孙莫鸣却不动作,只是微微点头,说道:“好啊。”

    那姬教主顿时脸色一寒,倒不是惊怒于公孙莫鸣并未抱拳还礼,而是自己这一式抱拳推出,分明暗藏了极强的内劲,正是江湖中常见的以抱拳之礼试探对方深浅的手段。谁知他的内劲隔空攻出,对面的公孙莫鸣居然全无反应,既未运功抵抗,也不侧身躲避,倒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攻出内劲。

    姬教主大感费解,急忙运上十成功力,抱拳在胸的双手再一次向前推出,内劲呈排山倒海之势直取对面的公孙莫鸣,口中厉声喝道:“请!”伴随着内劲汹涌而出,却见对面的公孙莫鸣还是一动不动,就连身上的金袍也未颤动半分,只是点头说道:“请。”

    这一回姬教主看得分明,自己全力攻出的气劲到了公孙莫鸣身前一丈开外,便仿佛是杯水倾倒于大海、火光映射于烈日,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对方面前;更可怕的是对方至始至终似乎全无知觉,只是依靠自身流转不休的真气,便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对自己攻出气劲的化解,其修为分明已臻传说中天地人合一的无上至境,可谓生平仅见。

    姬教主惊恐之余,心知自己和眼前这位神火教教主实在相差太远,几乎是凡人与天神之间的差距,倒不如趁着双方还未开战,及时抽身而退。他急忙第三次抱拳拱手,这次却不敢发出丝毫气劲,只是说道:“公孙教主果然天下无敌,姬某人自愧不如,不敢叨饶。”

    这话出口,姬教主立刻转身回走。在场的除了一众顶尖高手,大半人都没看明白,实不知这位天行教教主为何临阵而逃,顿时议论纷纷。就连公孙莫鸣自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怎么走了?不打了?”那姬教主听公孙莫鸣招呼自己,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展开轻功狂奔回自家凉棚,再不敢出来露面。

    眼见姬教主如此丢人现眼,叶定功盛怒之下,心中也是愈感惊恐,急忙望向会场四周其余帮派的首脑。众人知他心意,全都避开他的目光,只有白云剑派的宫子寒一直站立在凉棚前冷眼观战,正好对上叶定功的目光。叶定功当即说道:“宫少侠素有‘白云剑派第一高手’之美誉,实力不在本派先副掌门之下。今日能有‘岭南一剑’下场迎战公孙教主,自是再好不过。”

    伴随着叶定功这话一出,一时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白云剑派的宫子寒身上。那宫子寒在上万人的注视之下,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当即“唰”的一声拔出鞘中长剑,便要下场应战。却听掌门人李思静长声笑道:“子寒,今日你已经领教过峨眉剑派朱掌门的高招,如今叶掌门既然要我白云剑派要替玄武飞花门领教公孙教主的高招,自当由为师亲自出马才是!”说罢,这位白云剑派的李掌门手提酒壶、倒拖长剑,已大步踏出凉棚。

    众人不料白云剑派的掌门人竟会亲自下场出战,顿时一片沸腾。要知道白云剑派一向与峨眉剑派并称“武林双剑”,其掌门人李思静好酒贪杯,风头虽不及“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四的朱若愚,甚至近些年来还不及“岭南一剑”宫子寒的名头响亮,却也是当世一等一的人物,武功修为未必便在朱若愚和宫子寒之下。尤其是北面高台上的谢贻香更是深有体会——当日杭渎码头一役,若非有这位李掌门及时出剑相救,自己当场便要命丧于朱若愚的必杀一剑之下,以此观之,若无定海剑的加持,朱若愚还未必是这位李掌门的对手。

    就在众人的哄闹声中,那李掌门面带酒意,已大步来到场中,和公孙莫鸣相对而立,又咕噜咕噜地灌了一大口酒,这才扔掉酒壶,拔出长剑遥指对方,笑道:“闲话少说,老酒鬼只懂用剑,公孙教主还是打算空手对阵?”公孙莫鸣打量他半晌,摇头说道:“我空手便行。”李掌门顿时朗声一笑,说道:“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十年。看李某人的‘败剑微醺’,当今世上只怕是无人识得了。”

    公孙莫鸣不知应当如何接话,只得陪笑两声。李掌门便不再言语,兀自深吸一口气,斜斜踏上两步,用手中长剑划出一个半圆,反手削向公孙莫鸣的右颈。公孙莫鸣却不躲闪招架,待到剑锋离他的右颈还有三尺距离时,流转四周护体真气已被剑势逼至极限,立刻生出反弹之力,将李掌门这一剑原封不动地弹了回去。

    在场众人不料公孙莫鸣的护体真气竟有如此厉害,直看得瞠目结舌。却见李掌门毫不慌乱,以右脚足尖为圆心,顺着这一剑弹回之势迅速转了几个圈,顺势又是一剑削向公孙莫鸣的左颈。这一回他攻出的长剑上不但有自身的劲力,更有对方护体真气反弹回来之势,威力几乎大了一倍。而公孙莫鸣依然纹丝不动,直到剑锋离他左颈还有尺许距离时,护体真气再次生效,又将李掌门的第二剑给弹了回来。

    只见李掌门依样画葫芦,足下立定轴心,再次顺着长剑弹回之势旋转几圈,又攻出威力更强的第三剑。观战众人里崆峒派的天引道长不禁赞道:“败剑为势,微醺为意——李兄这套‘败剑微薰’风采不减当年!”其余众人看到这里,也渐渐看懂了李掌门这套剑势,乃是将一招招无用的“败招”积攒起来,糅合成威力更强的新招攻出,从而取“败中求胜”之势;再加上他犹如醉酒般的踉跄身形,难怪这套剑法名为“败剑微醺”。

    果然,伴随着李掌门的剑势一剑强于一剑,积攒到第六剑时,公孙莫鸣已不能仅凭护体真气抵御,只得将大袖一挥,荡开对方攻向自己的剑势;到第九剑时,公孙莫鸣每荡开一剑,脚下便要退开一步;待到第十二剑攻出,李掌门长剑上积攒的威力已经到了他自身所能承受的极限,不但周身衣衫鼓胀,一张脸更是憋的通红。公孙莫鸣以双袖之力荡开他的第十二剑,退开两步说道:“够了够了……再打下去你就没命了!”

    谁知李掌门竟充耳不闻,借着对方双袖荡剑之势连转七八个圈,激荡出的劲风直刮得在场众人面颊生痛。他心中暗道:“自从肝脏生了这毛病,这些年酒也喝不痛快。如今门下弟子皆已青出于蓝,白云剑派一脉可谓后继有人。倒不如今日便将这条性命葬送在神火教教主手下,也算不枉此生!”

    于是李掌门便咬紧牙关,将体内原本用来护住心脉的最后一缕真气毫无保留地灌入手中长剑,向对面的公孙莫鸣攻出他今日的第十三剑、也是自这套“败剑微醺”技成以来生平最强的一剑,直取公孙莫鸣的胸口要害。观战的好些高手都看出这一剑的凶险,相继发出一阵惊呼,白云剑派以宫子寒为首的几名高手更是径直冲出凉棚,想要阻止李掌门这一剑,却哪里还来得及?

    而场中的公孙莫鸣见对方使出这等不要命打法,分明是有心求死,一时竟有些慌乱。他虽贵为香军“小龙王”,又是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神火教教主,但内心深处到底是那个淳朴善良的赵小灵,面对李掌门威力奇大的这第十三剑,且不论自己的双袖是否还能化解,即便能像之前一样正面荡开对方的攻势,已经叠加到十三重的劲力定然会超出李掌门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令他整个人当场炸裂、暴毙身亡;若是远远避开,让李掌门这一剑彻底施展出来,最后一样是油尽灯枯的下场。

    当下公孙莫鸣便从袖中探出手来,扣起食指在当胸而来的长剑剑身上轻轻一弹,只听“嗡”的一声,李掌门手中这柄灌注了十三重劲力的长剑顿时从中断作两截。伴随着长剑这一断裂,李掌门积攒的所有劲道顿时倾泻一空,整个人犹如泄气的皮球,顺势半跪在地,用半截断剑勉强支撑着身子。如此一来,李掌门虽然断剑气泄,这条命却是因此保住了。

    宫子寒等白云剑派的高手此时正好抢入场中,急忙扶住地上的李掌门,眼见自家掌门脸色如同一张白纸,仿佛在刹那间苍老了十几岁,纷纷向对面的公孙莫鸣投以怒目。却听李掌门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道;“公孙教主神功盖世,难得……难得竟还如此宅心仁厚,实乃苍生之幸!今日是……是我白云剑派败了!”

    听到李掌门这话,在场众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愈发感到敬畏。仅凭能让白云剑派掌门人输得心服口服这一项,除了眼前这位公孙教主,放眼整个江湖只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了。高台上的叶定功却不死心,待到宫子寒等人将李掌门搀扶回凉棚,急忙又向东面佛家各派的凉棚处扬声说道:“中原武林历来以儒释道三教为正统,其中又以佛家居首,自然不可缺席。久闻白马寺‘佛武二僧’之名,就连大孚灵鹫寺的善因住持也是极力推崇,不知白马寺今日是否能代表佛家各派下场切磋,会一会神火教的公孙教主?”

    这话一出,佛家各派竟是不约而同,异口同声地念道:“阿弥陀佛……”白马寺佛僧之首持香禅师沉吟半响,终于缓缓问道:“师弟,你的‘虎衣明王金身’,如今尚余几次可用?”武僧之首听缘禅师恭声回答道:“回禀师兄,便只有三年前与蓬莱天宫的卓老宫主论战时用过一次,是以尚余两次可用。”

    只听持香禅师又问道:“倘若今日要再消耗一次‘虎衣明王金身’,向神火教的公孙教主讨教几招,你意下如何?”听缘禅师却默然不语,不做回答。

    持香禅师静候片刻,再次说道:“若是为兄没记错的话,师弟今年已四十有三;以你的修为,若无伤病变故,足可活至百岁。是以在余下的这五十七年里,只要师弟安心留在寺内研习佛学武功、传授座下弟子,纵然只剩一次‘虎衣明王金身’可用,也当足够了。”听缘禅师又默然许久,终于说道;“阿弥陀佛,谨遵师兄法旨。”

43 金身降魔化明王

    听到白马寺佛武二僧的这番对话,在场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世人皆知白马寺乃是东汉年间佛家传至中原后兴建的第一座寺庙,如今在场的佛家各派,皆是由此开枝散叶,其佛学之正统可见一斑。除此之外,白马寺历来分为“佛僧”和“武僧”两脉,当中武僧一脉世代传承白马寺的绝学,诸如“降魔业力”、“钵盂功法”和“菩提决”等等,都是驰名江湖的神功。然而此时持香禅师和听缘禅师所提及的“虎衣明王金身”,莫说是在场众人,就连各大帮派的长老名宿也不曾听说过,只能从他们的言语中推测,似乎是一门生平只能使用三次的神通,可见其威力定然不俗。由于听缘禅师说三年前与蓬莱天宫已故的卓老宫主对阵曾使用过一次,不少人好奇心起,不禁望向西面凉棚处蓬莱天宫的一众女子。

    此时身在西面异域武林凉棚处的言思道也是大感好奇,当即便以神火教流金尊者的身份向不远处的蓬莱天宫请教。蓬莱天宫自新任的芮宫主以下,此番果然是持观礼的态度而来,全程默不作声,眼见言思道问到头上,当中那年长的蓝衣女子这才回答说道:“卓老宫主的确曾与白马寺这位听缘禅师有过一面之缘。记得她老人家曾有提及,说白马寺的‘虎衣明王金身’源自普贤光明佛化身为‘虎衣明王’降妖除魔的典故,乃是白马寺武学的至高秘功,非历代武僧之首不可修行。至于其功法究竟如何,我等却不得而知了。”

    便在众人私下交流之际,白马寺的听缘禅师已经出了凉棚,空着手缓缓走向场中的公孙莫鸣;所经之处,地上分明是一串清晰的脚印,显是在暗中潜运神通。行进中也不见听缘禅师有何举动,一袭洁白的僧袍已在无声无息中自行破裂,化作片片碎布四下飘散,露出里面犹如青壮年般结实的肌肉,绝无一分赘肉。对面的公孙莫鸣大感好奇,忍不住问道:“大师你这……你这衣服,只怕是该买身新的了。”

    那听缘禅师此时已彻底进入“虎衣明王金身”之态,到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空灵境界,非但一言不发,更不理会对方的言语。待到他行至公孙莫鸣面前,整个人便只剩下半身的僧裤和脚上的笀鞋,袒露的上半身则如同涂油的金铁,隐隐泛起淡金色的宝光,仿佛是寺庙里的金身菩萨塑像。随后听缘禅师也不客套,抬手便是一拳挥出,直奔公孙莫鸣的面门而来。

    伴随着听缘禅师这一出拳,场中立刻响起一阵突如其来的轰鸣声,却是因为他这一拳的威力实在太大,四下气流竟被激荡得当场炸裂。就连对面的公孙莫鸣也不禁“咦”了一声,不敢再像之前那般托大,急忙举起右掌遮挡。但听“轰”的一声巨响,听缘禅师这一拳正中公孙莫鸣掌心,所有力道顿时化为乌有,消弭于无形。

    听缘禅师一拳无功,倒也毫不气馁,当即怒喝一声,原本泛出淡金色光辉的躯体随之一暗,竟化作黑黝黝的铜铁之色。与此同时,听缘禅师双臂齐挥,每一拳都以惊天动地之势攻出,碗口大小的拳头犹如狂风暴雨般直击对面的公孙莫鸣,接连发出轰鸣之声,其情其景犹如天上惊雷一道道劈下凡尘,不停地往公孙莫鸣身上砸落。

    面对听缘禅师如此疯狂的攻势,公孙莫鸣纵然心中慌乱,也只得凝神应战;双掌不停遮挡,竟是一招不落,将听缘禅师攻来的每一拳都化解于自己掌心。到后来听缘禅师的拳头越来越快、威力越来越大,公孙莫鸣遮挡之间,四下气流炸裂的轰鸣声竟没了间隙,化作一阵经久不衰的巨响。

    即便是在场众人见多识广,却几时见过眼前这般声势浩大的阵仗,相继露出惊骇之色,不少功力较弱之人更是捂住耳朵,拼命躲往后方。当中要数白马寺的持香禅师最是惊惧,他深知本门“虎衣明王金身”的威力,一经施展,其势犹如金刚现世、菩萨下凡,天地万物都莫能与之抗衡,更别说是肉胎凡人。也正因为这门神通的威力远超世人所能想象的极限,对修行者自身的损害亦是极大,终其一生只能使用三次,之后便会筋骨寸断、经脉尽毁,不死也要沦为瘫痪在床的活死人。

    然而今日面对传说中的神火教教主,身为白马寺武僧之首的听缘禅师生平第二次施展这门神通,犹胜十象之力的一拳击出,竟被对方风不起、水不波地正面接下,全无半点吃力感。随后听缘禅师也不含糊,跳过寓意慈悲的“白虎衣明王金身”和寓意智慧的“红虎衣明王金身”两种形态,直接化身为寓意降魔的“黑虎衣明王金身”之态,一上来便将这门神通的威力催发到了极致。可如今眼看已是数十招过去,却依然奈何不了这位年纪轻轻的神火教教主,甚至还没能让对方施展出全力。试问如此恐怖的存在,绝非肉胎凡人所能为之,这令身为师兄的持香禅师如何不惊、如何不惧?

    想到这里,持香禅师再仔细打量场中这位神火教教主,凝视着他脸上那副纯金火焰面具,突然福至心灵,暗道:“这绝不是人,是妖魔!”当下他顾不得许多,立刻在场边的凉棚前盘膝坐下,拨弄着念珠诵道:“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

    持香禅师这一开口诵经,声音顿时穿透场中“虎衣明王金身”攻势的轰鸣之声,直刺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底。当中有识货之人顿时惊呼道:“是白马寺的‘降魔业力’!”激战中的公孙莫鸣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暗道:“他念的是什么,怎会这般响亮?”

    只听持香禅师的声音全无中断,分明是佛家降妖除魔的《地藏菩萨本愿经》,继续诵道:“是时,如来含笑,放百千万亿大光明云,所谓大圆满光明云、大慈悲光明云、大智慧光明云、大般若光明云、大三昧光明云、大吉祥光明云、大福德光明云、大功德光明云、大皈依光明云、大赞叹光明云……”

    而场中听缘禅师的“虎衣明王金身”也在念诵声中愈发刚猛,恍惚中整个人仿佛化身成一尊高达十余丈的怒目金刚,不停捶打着犹如太仓之一粟、大树之一叶的公孙莫鸣。渐渐地,公孙莫鸣虽然还是能将听缘禅师的出拳尽数接下,但脚下的地面却已生出一条条裂纹,延绵十余丈方圆,可见他已不能像之前一样将“虎衣明王金身”的攻势完全化解,只能靠类似“移花接木”的手法,将无法化解的劲力转移到脚下地面。

    观战众人看到这里,都不禁心中暗道:“这哪里是听缘禅师和公孙莫鸣一对一的比试?分明是合白马寺佛武二僧之力、同时以‘虎衣明王金身’和‘降魔业力’这两大神通对付这位神火教教主!似这般以众敌寡,纵是赢了也不见得光彩。”

    谁知众人刚生出这个念头,猛听场中的公孙莫鸣一声清啸,抬手一拳击出,和听缘禅师迎面攻来的拳头正面碰撞。但听“砰”的一声巨响,持香禅师当场被震得后退两步,而公孙莫鸣则是顺势踏上一步,又是一拳攻出——却是他在硬接了对方的上百拳之后,终于反守为攻,开始还击了!

    只见公孙莫鸣这一还击,转眼间便是五六拳攻出,竟不给对方丝毫喘息的余地,立刻便将施展出“虎衣明王金身”的听缘禅师接连震退十几步,眼看便要退到东面凉棚前正在念经持香禅师那里。那持香禅师强行压下心中慌乱,急忙祭出生平业力,拼死念道:“……所谓檀波罗蜜音、尸波罗蜜音、羼提波罗密音、毗离耶波罗蜜音、禅波罗蜜音、般若波罗密音、慈悲音、喜舍音、解脱音、无漏音、智慧音、大智慧音、狮子吼音、大狮子吼音、云雷音、大云雷音……”然而任凭他的声音再如何响亮,也对场中的战局全无改变。

    其实这倒不是持香禅师的“降魔业力”和《地藏菩萨本愿经》无用,而是选错了对手。要知道公孙莫鸣虽然身为神火教教主,甚至是中原武林眼中的“西域大魔头”,实则却是一个心智淳朴的懵懂青年,内心全无半点魔障,又如何能以佛法降之伏之?所以在公孙莫鸣听来,持香禅师的诵经之声全无威慑可言,充其量只是让他稍有分心。当下公孙莫鸣乘胜追击,抢上几步又是一拳挥出,直震得听缘禅师连退数步,径直撞上身后盘膝而坐的持香禅师。

    一时间但听持香禅师惨叫一声,诵经之声立止;而听缘禅师听到自己师兄的惨叫,施展出的“虎衣明王金身”也随之解除,当场喷出一口紫褐色的浓血。附近大孚灵鹫寺的善因住持以及化城寺、大相国寺和寒山寺的住持急忙劝道:“是公孙教主胜了,还请手下留情!”

    公孙莫鸣原本还要出拳,听到这话,急忙收拳站定,任由佛家各派将受伤的持香和听缘两位禅师搀扶回了凉棚。只见听缘禅师面如紫金、气若游丝,显是真气耗尽,非得一年半载不可恢复,持香禅师则是被后退中的听缘禅师撞断了七八根肋骨,所幸均无性命之忧。公孙莫鸣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伸手捞了捞脑袋,喃喃说了声“得罪”,重新退回场中。西面凉棚处的言思道立刻扬声问道:“还有哪路英雄想要下场赐教?”

    话音落处,在场的万余人顿时鸦雀无声。且不论自己能否胜过神火教教主的盖世神功,单说方才听缘禅师施展的“虎衣明王金身”,在场众人便无一人能够抵挡,哪里还敢向轻松击败“虎衣明王金身”的公孙莫鸣挑战?就连北面高台上的叶定功也是心灰意冷,实不知还有哪帮哪派能与眼前这位“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二的神火教教主一战。

    眼见整个缥缈峰峰顶的会场中无人应答,言思道不禁嘿嘿一笑,正欲再次发言,忽听东面凉棚里一个懒洋洋的老者声音说道:“想不到神火教教主的修为竟已达至天人化境,非但当世无敌,只怕前后数百年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叶定功听到这话,犹如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不由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惊喜交加地说道:“若论中原武林的中流砥柱,武当一脉自是当仁不让,一清道长更是江湖中当之无愧的泰山北斗!今日若能请到武当掌门亲自出手,玄武飞花门乃至朝廷上下皆是荣幸至极,深感一清道长的大恩!”

44 三绝两剑败武当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东面凉棚的武当派一行人身上,相互间更是议论纷纷,都惊疑地问道:“说话的是武当掌门一清道长?他老人家年过九旬,只怕已有十多年不曾踏出真武观半步,今日却要亲自下场对战神火教教主?这……这可如何使得?”就连武当派的一云、一苗和一瓶等前辈也是大惊失色,相继劝道:“此举万万不可!武当一脉数千弟子,最不济还有我们这几把老骨头顶着,即便今日要替玄武飞花门出头,也轮不到掌门师兄您亲自出手!”

    却见争论声中,凉棚里武当派众人从中分开,走出一位颤颤巍巍的白发老道,一手拄着木拐,身上则是一件既脏又旧的灰布道袍;若非在场众人亲眼所见,实不敢相信眼前这位风一吹便会摔倒的落魄老道,竟然会是当今道家武林之首、武当山真武观的掌门人一清道长。这边言思道也看得咋舌不已,忍不住笑道:“武当掌门这把年纪,我家教主可不敢和您老人家动手!一旦有个什么闪失,武当数千弟子岂不是要讹上我神火教,那可得乖乖不得了。”场中的公孙莫鸣更是于心不忍,劝道:“老道长,你还是回去歇息为好。”

    谁知一清道长全然不顾众人的劝说,一边拄拐走向场中,一边用懒洋洋的声音说道:“老道心意已决,你等休要再劝……”

    他这一开口,声音并不如何响亮,也不觉当中有丝毫霸道的内力,却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威仪,顿时便令在场的上万人皆尽收声,就连言思道也不敢多嘴。

    只听一清道长继续说道:“……老道尚有几式压箱底的剑招,也不知是否管用,却苦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试招。不想老道有生之年,竟能遇见公孙教主这等惊世人物,自然不愿错过……况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武当山份数其一,今日也该卖朝廷的叶大人一个面子。只不过——”

    说到这里,他停下脚步,拄拐环视在场一周,才说道:“——只不过老道已有二十多年不曾与人动手,仓促间却无趁手的宝剑。不知在场的哪位朋友能够借剑一用?”

    耳听一清道长这话,众人一时竟没回过神来,不知这位武当掌门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有数十人不假思索,当即持剑上前,七嘴八舌地说道:“道长便用某这口利剑!”却见一清道长嘿嘿一笑,向这一干人摇头说道:“既然是要向神火教教主讨教,所用之剑岂能是凡物?恕老道直言,你等这些剑还差得远了!”

    话说峨眉剑派众人的腹泻此时已稍有缓解,却依然躲在凉棚里酝酿着下一轮风波,不敢挪动半步。忽听一清道长开口借剑,副掌门风若丧立刻说道:“定海剑恕不外借,烦请各路英雄莫要强人所难!”场中的一清道长不禁愕然半晌,随即“呸”了一声,说道:“无知小辈,满嘴喷粪,莫非嫌下面出的货还不够多?老道几时说过要借你们那柄臭气熏天的狗屁定海剑?”

    风若丧直听得勃然大怒,却又不敢当众顶撞这位武当掌门,只得闭嘴不答,专注自己腹中之事。幸好埋剑阁的古阁主及时出来圆场,双手捧着一柄宽阔的古剑大步上前,说道:“此剑名曰‘夺情’,乃是我埋剑阁的震阁之宝。虽不及什么武林七大、十大神兵,亦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宝剑。道长只管用我这柄剑便是。”一清道长遥遥打量他手中之剑,顿时双眼放光,笑道:“多谢多谢!”却并不伸手接剑,而是让古阁主将这柄“夺情”放在他身旁的地面上,又向四下众人问道:“一柄宝剑恐怕不够,还得再借两柄才行。”

    话音落处,在场众人又是一片哗然,实不知这位武当掌门究竟在玩什么花样。随后西面异域武林所在的凉棚里,前来观礼的高丽友人又借出一柄珠光宝气的华美长剑,声称是高丽国第一名剑,名为“宇宙”,其威力未必便在中原的定海剑之下。一清道长欣然收下,一并放在身旁地上,继续问在场众人借第三柄剑。

    谁知这最后一柄宝剑却极难寻得,一清真人连看几柄,全都一一否决。最后武当派二代首席大弟子然念道长实在看不下去,举着一柄乌鞘长剑踏出凉棚,恭声说道:“启禀掌门师伯,我真武观自有宝剑,又何必要问旁人求剑?当年您老人家亲手传给弟子的这柄‘无尘剑’,今日便物归原主了!”一清道长狠狠瞪了他一眼,却又不好当众责骂,只得叫然念道长将这柄“无尘”送来,和另外两柄宝剑并排放在地上。

    如此一来,三柄宝剑终于凑齐,无关人等也相继退下。场中的一清道长便放开手中拐杖,先从地上拣起高丽国那柄“宇宙”,小心翼翼地拔出鞘来,向对面十余丈开外的公孙莫鸣说道:“老道太久不曾使剑,烦请公孙教主稍候片刻,且容老道想上一想。”说罢,这位武当掌门果然闭上双眼,持剑陷入冥想。公孙莫鸣无可奈何,只得“嗯”了一声,站在原地静候。

    要知道一清道长从下场到开口借剑、又从选剑到拔剑冥想,少说也耽搁了小半个时辰,原本便已偏西的红日,此时更是大半坠入西面的太湖之中,仅剩一抹红晕吐露出最后的余晖。莫说场中的公孙莫鸣,就连四下观战的各大帮派也早已等得不耐烦,再加上腹中饥饿,不免心中烦躁,全然提不起精神,都盼着这位行将就木的武当掌门赶紧下去。

    便在众人神识松懈之际,伴随着最后一丝残阳彻底没入太湖之中、天色陡然一暗的刹那,原本摇摇欲坠的一清道长突然睁开双眼,整个人就像一道划亮寰宇的闪电,直奔十余丈开外的公孙莫鸣激射而去——其速度之快,在场上万名高手仅无一人看清这位武当掌门的身形动作!

    公孙莫鸣也不料对方竟能发出如此迅猛的攻势,不禁“哎哟”一声;声音还未发出,便觉晗下生凉,疾攻而来的“宇宙”剑尖已刺透他的护体真气,递到了咽喉要害附近。百忙之中公孙莫鸣下意识地抬手一抓,竟用右掌在电光火石之间死死握住剑身,和持剑攻来的一清道长相互较力,顿时便这柄号称高丽第一名剑的“宇宙”扭成一根麻花。一清道长也不恋战,随即松开剑柄,踉踉跄跄地退后几步,喘息着赞道:“甚好……甚好……公孙教主……好俊的身手!”

    公孙莫鸣惊魂未定,也脱口赞道:“老道长好快的剑,直吓得我心惊肉跳!”他松开被扭成麻花的剑身,掌心却不见丝毫划痕,就连白印也没留下一道。观战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不料一向以柔克刚、以快打慢的武当派竟然也有如此凌厉的快剑,顿时喝彩如雷。当中只有华山派的白掌门认出一清道长的剑法,扬声问道:“原以为‘武当三绝’早已失传近百年,不想竟是一清掌门压箱底的绝技。请恕白某眼拙,一清掌门方才那一剑,可是‘武当三绝’中的‘奔雷一剑’?”

    一清道长摇头笑道:“什么……什么三绝,在公孙教主面前……儿戏罢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迈开蹒跚的步伐,吃力地回到十余丈开外,又从地上拣起埋剑阁那柄“夺情”宝剑,兀自喘息不已,显是方才那一剑的消耗太大。话说借出“宇宙”宝剑的高丽友人这才惊醒,不禁哀嚎一声,急忙上前将这柄扭曲得不成模样的高丽第一名剑捡了回去。旁人幸灾乐祸之余,也终于明白一清道长为何执意要借三柄宝剑,原来竟是要配合施展几乎失传的“武当三绝”,只因公孙莫鸣的功力实在太过可怕,所以一清道长每出一剑,当场便会损毁一柄宝剑。

    待到一清道长喘息渐匀,缓缓拔出第二柄“夺情”,在场众人连同公孙莫鸣在内,全都瞪大眼睛死死盯着他的动作,再不敢有丝毫松懈。谁知一清道长这次的动作却是极慢,先是拄着剑缓吃力地上前,一直来到公孙莫鸣身前三尺处停下,然后双手将这柄宽阔的“夺情”举过头顶,整个人便仿佛是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以极慢的速度缓缓升上半空。

    众人急忙随着一清道长的身形抬头望向半空,只见这位武当掌门径直升到十余丈高度,继而腰身扭转,变作头朝下脚朝上之势,举过头顶的双手紧握“夺情”宝剑,剑尖正好对准公孙莫鸣头顶。随后半空的一清道长便缓缓下坠,招还未至,一股极强的剑气已然当头罩落,以场中的公孙莫鸣为圆心,方圆数丈的地面当场便被剑气压得塌陷了半尺。观战众人中那华山派的白掌门已脱口说道:“是‘武当三绝’中的‘补天一剑’!”

    公孙莫鸣不料对方如此缓慢的一剑竟有这等威力,只觉一股无形的劲力犹如泰山压顶,就连自己也险些喘不过气来。他正待后退几步,避开正上方的这股无形压力,谁知脚下突然一松,整个身子径直落入塌陷的地面,碎石泥土直没腰身,一时竟无法挪动分毫;与此同时,半空中的一清道长大喝一声,整个人已加速落下,伴随着排山倒海般的剑气挥洒落下,转眼间“夺情”宝剑的剑尖离公孙莫鸣头顶已不过尺许距离。

    眼见对方这一剑已是避无可避,公孙莫鸣只得在密不透风的剑气中奋力深吸一口气,将双掌往头顶上当一合,正好夹住刺落的剑尖。半空中一清道长的下坠之势不停,身形继续压落,这柄“夺情”宝剑原本笔直的剑身便渐渐开始弯曲,直到折成一个半圆。

    随后只听一“啪”的一声清响,这柄埋剑阁的镇阁之剑终于承受不住两人的劲力,从中断作两截。悬空的一清道长急忙松手撤剑,顺势落到一旁,喘息声中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咳嗽,说道:“咳咳……连……连这一剑……咳咳咳咳……你居然也接下了……咳咳……甚好……”

    公孙莫鸣也松下一口大气,顺势从地底跳出,一边抖落着金色长袍上的泥石,一边赞道:“老道长一剑强过一剑,后面的第三剑只怕我便接不住了。”一清道长微微一怔,立刻又不停地咳嗽,笑道:“接得住的……咳咳……接得住的……”只见他佝偻着身子,摇摇欲坠地折返回放剑之处,努力拣起地上最后一柄“无尘”宝剑,却并未拔剑出鞘,而是拄剑支撑身子,一个劲地咳嗽,分明还没从第二剑的消耗中缓过气来。

    一时间在场的上万人皆尽静默,都不敢催促这位年过九旬的武当掌门,只能静静等他平复下来。过了半晌,场中的一清掌门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突然长叹一声,转头向北面高台上的叶定功说道:“罢了罢了……最后的‘证道一剑’出手,且不论公孙教主能否接下……咳咳……老道自己却是必死无疑了……咳咳……还请……还请叶大人开恩……容老道留下这条性命,好将这套‘武当三绝’传于门下弟子……不至断送在老道手中……咳咳……”

    话音落处,叶定功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东面凉棚里的武当派众人已蜂拥而出,将场中的一清道长搀扶回去,由一云道长向叶定功施礼说道:“真武观今日已尽力一战,到底不及公孙教主的盖世神功,实在有负叶掌门之托。”叶定功只得苦笑两声,不作应答。

    而在场众人见武当掌门半途而废,到底没有使出最后的“证道一剑”,难免有些失落。便有人小声嘀咕道:“可惜可惜!看前两剑的架势,若是真有威力更强第三剑,神火教教主一定接不住!只怪一清道长年纪实在太大,否则哪怕是年轻个二三十岁,这‘天下第一’定是他的。”也有人说道:“别看武当掌门占尽上风,其实是对方有心相让。倘若公孙莫鸣一上来便全力抢攻,只怕一清道长连出剑的机会都没。如今他主动认输,倒是占了便宜。”还有人说道:“这老道实在抠搜得紧,他武当派里明明有宝剑,却非要管旁人借——如今毁了别人两柄宝剑,轮到用自己的剑时,却居然不打了?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然而无论如何,眼下天行教的姬教主、白云剑派的李掌门、白马寺的持香听缘两位禅师和武当派的一清道长,都已先后败于公孙莫鸣之手,在场的各大帮派乃至武林中各路高手再如何狂妄,也再不敢向场中这位神火教教主发起挑战。言思道眼见大局已定,便再次出马,吞吐着旱烟问道:“还有哪路英雄想要下场赐教?”连问三遍都无人应答,他便微微一笑,向北面高台上的叶定功问道:“对于神火教公孙教主出任武林盟主一事,整个中原武林此时已再无异议,却不知玄武飞花门意下如何?是要就此认输、奉我家教主为盟主,还是这便派人下场比试?”

45 祭灭剑魂长者亡

    身为东道主的叶定功无言以对,心中暗道:“先竞月那小子说半个时辰后便会回来,如今分明已近一个时辰,难不成是出了什么意外?”他不敢将心中担忧和一旁的谢贻香说破,只得顾左右而言它,先叫军士们点燃事先准备好的灯笼和火把,顷刻间便将整个“太湖讲武”的会场照亮。

    而此时一轮玉盘般的圆月也已悄然爬上半空,洁白的月光如水般铺洒,加之灯火光映照,整个缥缈峰峰顶犹胜白昼。那大孚灵鹫寺的善因住持知道叶定功的心意,当即说道:“阿弥陀佛,且容老衲说句公道话。今夜毕竟是中秋佳节,能请到各路英雄齐聚于此,无疑是中原武林之盛事,又何必以刀光剑影大煞风景?况且眼下夜色已至,各路英雄却还腹中空空,实非待客之道,不妨由东道主叶掌门先安排用膳,再议武林盟主之事如何?”话音落处,好些个帮派连同玄武飞花门的数百人顿时出声附和。

    言思道心知对方是想拖延时间,当即哈哈一笑,扬声说道:“我辈江湖儿郎天性爽快,向来是明人不说暗话。敢问在场各位英雄,今日大伙齐聚于此,可不是为了喝酒吃饭,而是想看各派高手之间的对决,顺便再看看究竟是谁夺得了新一任武林盟主之位,是也不是?”与神火教交好的帮派以及一些好事之徒顿时抚掌大笑,附和道:“正是!”

    只听言思道继续说道:“谁的武功高,谁便是武林盟主,此乃江湖上亘古不变的规矩,更是大伙今日已经达成的共识,是也不是?如今我家教主连败天行教、白云剑派、白马寺和武当四派,整个中原武林再无人下场挑战,自是当之无愧的盟主,是也不是?而眼下便只有朝廷叶大人亲率的玄武飞花门一家不服,却一昧地避而不战,只管拖延耍赖,分明是在浪费大伙的时间,是也不是?倘若玄武飞花门一日不应战,这武林盟主便一日选不出来;一年不应战,这武林盟主便一年选不出来,是也不是?”

    伴随着他这一连串“是也不是”的发问,越来越多的声音附和道:“正是!”到最后竟有数千人一起开口,齐声喝道:“正是!”之后便有人大声说道:“谁要吃朝廷的臭饭?有本事派人出来打啊!”更有人骂道:“一帮缩头乌龟,也敢到江湖上丢人现眼!速速滚回朝廷!”

    眼见场面有些失控,叶定功和一众帮派的首脑急忙开口阻止? 却听哄闹声中峨眉剑派的风副掌门厉声说道:“谁说争夺武林盟主的只有玄武飞花门一家?我峨眉剑派分明还没比过!只因我等误中神火教卑鄙小人的毒手? 这才有些身子不适。尔等且稍安勿躁,朱掌门稍候自会下场应战!”

    这话一出,整个缥缈峰峰顶顿时发出一阵哄笑。要知道峨眉剑派好歹也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门派,今日当众出丑,弄得整个会场臭气熏天,已然沦为江湖上的笑柄? 此时居然还敢大言不惭? 声称要来争夺武林盟主之位? 这教在场众人如何不笑?言思道也不禁莞尔? 笑骂道:“手下败将? 满嘴喷粪!你峨眉剑派若是不服? 此时大可派人出来一战!”

    然而那“化凝丹”和“腹泻草”叠加产生功效实在太过猛烈,峨眉剑派和川蜀其余几派此时虽已拉得浑身脱力? 腹泻之势却依然不见缓解? 又岂能下场与人动手?面对众人的嘲弄? 风若丧和一众峨眉剑派弟子只能躲在凉棚里骂骂咧咧,虽是心有不甘,却也无能为力。

    谁知便在此时,突听一个鼻音极重的男子声音厉声喝问道:“谁说峨眉剑派败给了神火教妖人?”话音中附带的内力径直激荡而出,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众人惊骇之余,实想不出当世还有这么一号人物,急忙循声望去,却见西面凉棚里蓬莱天宫的一众女子中,竟有一名身材矮胖的白衣男子大步踏出,头上裹着一条蜀地常见的白巾,左边衣袖空空如也,分明只有一条右臂。

    一时间整个峨眉剑派上下都是惊喜交加,纷纷叫道“师叔”、“师叔祖”,北面高台上的谢贻香更是喜出望外,情不自禁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道:“是峨眉剑派第一高手,戴七戴前辈!”只见仅剩一条独臂的戴七虎步龙行,径直来到场中公孙莫鸣的对面,厉声说道:“峨眉剑派戴念红,领教神火教教主的高招!”

    话说这位便是当今峨眉剑派辈分最高的前辈、掌门人朱若愚的师兄“回光剑”戴念红,江湖俗称“戴七”。当年江西鄱阳湖一行,谢贻香曾有幸与之结识,受过不少指点。然而在最后对阵阴兵家族的“混沌兽”时,这位戴七前辈不幸重伤身亡,被普陀山潮音洞的前掌门人曲宝书带走,说要以“混沌兽”的内胆救他一命,如今看来,曲宝书果然不曾食言。再回想师兄先竞月提及,说当日在海上追击倭寇败军时,戴七和曲宝书曾现身于“蓬莱客”的海船上相助官军,不想今日又同蓬莱天宫的一众女子来了西山缥缈峰这场“太湖讲武”。

    此时伴随着戴七的突然现身,在场的各大帮派大都不认识,不禁相互询问起来,叶定功也向一旁的谢贻香询问此人来历。谢贻香曾亲眼目睹过戴七的实力,即便是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青竹老人也要忌他三分,如今峨眉剑派能得此人下场对战公孙莫鸣,只怕当真会有翻盘的可能。就连言思道也是惊骇不小,急忙装作不认识,阴阳怪气地问道:“请恕在下眼拙,这位前辈莫非也是峨眉剑派门下?要知道今日乃是武林盟主之争,可不是江湖上阿猫阿狗的比武较量。前辈若要代表峨眉剑派出战,不知又将朱掌门置于何地?”

    不料他话刚出口,东面凉棚里立刻传来朱若愚的声音,沉声说道:“不知师叔尚在人世,若愚实在万分惭愧。‘定海剑’在此,烦请师叔取剑一战!”谁知场中的戴七只是冷笑一声,说道:“峨眉一脉与先秦年间的蜀山派同宗同源,自本门林涵师祖创立峨眉剑派以来,更是将所有武学融会贯通、发扬光大,其广袤深邃,犹如天上之星汉,又岂止一柄‘定海剑’而已?”说罢,他以右手的食中二指捏成剑诀,虚指对面的公孙莫鸣,双眼怒目圆睁,厉声喝道:“戴老七从不占人便宜,今日便以空手领教你神火教绝学,出招罢!”

    公孙莫鸣被戴七这股气势所摄,竟有些暗暗发怵,全靠脸上的纯金火焰面具遮掩。他不禁说道:“还是……还是你先出招。”戴七也不客气,当即大喝一声,右手剑决往前一探,食中二指指尖处分明吞吐出一道六尺长短的金色光华,竟仿佛是一道有质之物。武当掌门一清道长虽然刚回到凉棚里躺下,眼见戴七这手功夫,直惊得嘶哑着嗓子大喊道:“‘剑魂’……咳咳……这是真元凝成的‘剑魂’!”随后九华山化成寺、崆峒山问道宫和华山派等一干掌门也回过神来,相继惊呼道:“错不了!这当真是传说中的‘剑魂’!”

    谢贻香倒是在鄱阳湖湖底的祭台上见过戴七这手功夫,心知这所谓的“剑魂”不同于以内力化出的无形剑气,乃是将自身真元逼出指尖,从而凝聚成的一柄有质却又无形的神剑,纵然是青竹老人也不敢正面与之对抗。如今戴七替峨眉剑派迎战公孙莫鸣,居然一上来便再次使出这门绝技,足见对眼前这位神火教教主重视至极,丝毫不逊于他的生平劲敌青竹老人。

    场中的公孙莫鸣也是微一愕然,心道:“‘剑魂’是什么功夫?”他还来不及细想,戴七右手前刺,指尖凝聚出的金色“剑魂”已朝他当胸刺来。公孙莫鸣不敢小觑,当即也抬起右掌,缓缓向前推出,抵住对方攻来的“剑魂”剑尖,以内力与之抗衡,顿时便令戴七的攻势停滞不前。随后但见场中两人僵持不动,只有一段六尺长短的金色“剑魂”在戴七右手指尖和公孙莫鸣右手掌心之间吞吐闪耀,谁也无法向前逼近半分,竟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四下观战的各大帮派不料这两大高手刚一动手,便已到了决出胜负的凶险关头,可谓干脆利落之极。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睛全都死死盯着两人当中那段金色的“剑魂”,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如此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僵持中的戴七突然仰头发出一阵长啸,啸声经久不衰,持续回荡于整个缥缈峰峰顶;与此同时,戴七奋力往前踏上一步,右手捏成剑诀的食中二指顺势前刺,立刻便将两人之间原本的六尺距离缩短到了三尺。

    然而对面的公孙莫鸣却是稳如泰山,非但没有后退半步,推出的右掌也未收回半分,顿时便令原本长达六尺的“剑魂”在两人的指尖和掌心之间硬生生压短了三尺,金色的光辉也变得愈发耀眼。只见戴七动作不停,长啸声中再次全力踏上一步,右手指尖几乎已经贴上公孙莫鸣的右手掌心,却依然没能逼退公孙莫鸣分毫。

    如此一来,金色的“剑魂”便在两人的指尖和掌心中压缩成了一小团金光,兀自生出刺眼的光芒,非但令整个缥缈峰峰顶的所有灯火黯然失色,就连夜空中那轮明月的光辉仿佛也要逊色三分。在场众人心知两人即将分出胜负,直看得一颗心吊到嗓子眼,却又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生怕打扰到场中两大高手之间这场旷世之战。

    随后戴七的长啸声终于停下,将全部修为毫无保留地催生真元,透过指尖全力攻向对方的掌心。公孙莫鸣也被他逼得使出所有功力,咬紧牙关死死抵挡,说什么也不肯后退分毫。似这般又僵持了半柱香左右的工夫,两人头顶都有一缕淡淡的水汽冒出,显是已将各自的劲力发挥到了极致。戴七见自己久攻不下,不禁心头火起,当即猛一跺脚,直震得整座缥缈峰仿佛都是微微一颤。狂怒中他猛然一声大喝,犹如炸响了一道霹雳,指尖被压缩成一小团金光的“剑魂”随之吞吐而出,“波”的一声,径直洞穿公孙莫鸣的右手掌,在飞溅的鲜血中重新化作一道金色的光辉,直奔公孙莫鸣的胸口延伸。

    公孙莫鸣惊骇之下,急忙抬起空闲的左掌,全力挡住当胸刺来的这道金光。紧接着他也是一声闷喝,左掌一寸一寸徐徐前推,直到抵住自己的右掌掌背,从而将戴七的“剑魂”再次压短,缩成两人指尖掌心之间的一小团金色光芒。

    但这一次压缩后的“剑魂”金光却没先前那般夺目刺眼,反倒变得越来越暗,渐渐消失不见,就此熄灭于两人的指尖掌心。随后公孙莫鸣径直抽身退后,捂着右手掌心的伤口向对面的戴七说道:“对不住,实在……实在对不住……”谁知戴七却不答话,兀自怒目圆睜,右手依然维持着捏成剑诀前刺的动作,整个人一动不动,形貌甚是诡异。

    在场众人静候半晌,东面峨眉剑派凉棚里终于传来风若丧颤抖的声音,试探着说道:“师叔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归天了?”话音落处,峨眉剑派上下顿时一片哀嚎,整个缥缈峰峰顶也随之哗然,北面高台上的谢贻香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位峨眉剑派当今第一高手、掌门人朱若愚的师叔“回光剑”戴念红,竟在与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的对决中当场身亡了?

    原来戴七虽因“混沌兽”的内胆死而复生,但当日鄱阳湖一役到底经脉受损、大耗真元。再加上他年事已高,今日又拼尽全力施展以自身真元凝聚成的“剑魂”,不惜一切代价洞穿公孙莫鸣的右掌,终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当场气绝身亡。在场众人惊叹之余,见峨眉剑派众人因腹泻不便离开凉棚,便由大孚灵鹫寺的善因大师出面,率领寺中僧侣将戴七的遗体送与峨眉剑派众人,又安排念经超度之事。

    至于场中的公孙莫鸣,此时已由宁萃和落木尊者替他包扎好了右掌伤口,言思道也随之下场,叹息道:“戴老师的尚武精神,实乃我辈之楷模,此番因用劲过猛,不幸力竭身亡,怎不令人扼腕长叹?我教亦心甚痛之。”说罢,他语调一转,扬声说道:“然则今日武林盟主一事关乎整个中原武林的前途,戴老师虽然神威不凡,最终却落得个一死一伤的结局,可见到底不及我家公孙教主。如今峨眉剑派既然也已败退,请问玄武飞花门的叶大人,你们若是也想争夺武林盟主,究竟还要拖延到何时?”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不禁心中一凛,暗道:“戴七与公孙莫鸣两人一死一伤,若是以结局来看,此战确实又是神火教赢了。”想到这里,随即便将目光投向北面高台上的叶定功,只等玄武飞花门应答。至于峨眉剑派和一众川蜀武林门派虽然心有不甘,也始终绕不开“戴七代表峨眉剑派出战”和“一死一伤结局”这两条,只得草草争论几句,默认了峨眉剑派战败这一事实。

    高台上的叶定功面对在场众人投射来的目光,心知此战已是避无可避,只得向身旁的谢贻香问道:“谢三小姐,你师兄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谢贻香心底此时也开始有些慌乱,暗道:“师兄说只需半个时辰便会赶回,如今却已一个多时辰了,难道……”她心中想着,嘴上却说道:“前来送信的那什么寒香居士眼下还在西面凉棚里静候,可见师兄与那东瀛剑圣的比试还未结束。想来是那东瀛剑圣有些难缠,所以才耽搁了些时间……”

    叶定功不等她说完,当即冷哼一声,低声怒道:“身为亲军都尉府的副指挥使、玄武飞花门的副掌门,竟不知以大局为重,非要一味逞强好斗,实在令人失望至极!”说罢,他转向场中的神火教众人,扬声说道:“我有一言,烦请在场的各位英雄听之。话说这武林盟主之位,若是像前任闻天听闻盟主一样,以孤掌之力号令群雄,到底只是徒有虚名,于中原武林并不见得有什么好处。因为大伙真正需要的,绝不仅仅是一个武功高强的武林盟主,而是一个有足够实力、足够规模、足够地位,能够为大伙主持公道、匡扶正义、惩恶扬善,同时还能在朝廷面前说得上话的帮派。而这也正是我玄武飞花门创立的初衷,更是此番‘太湖讲武’的初心。”

    说着,他不禁站起身来,拔高声音继续说道:“然则今日在场的各大帮派却非要以武功强弱来决出武林盟主,我玄武飞花门也只能入乡随俗,认可这一约定。只可惜原本要与神火教公孙教主比试的先竞月先副掌门,由于代表整个中原武林去往东山迎战前来挑衅的东瀛剑圣,至今还未归来,神火教又非逼着我等此时下场比试,思来想去,叶某人倒是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以武功和神火教分出强弱高下,又能彰显我玄武飞花门的实力,只是不知公孙教主是否敢应承?”

    听到这话,在场众人顿时心生好奇,不知这位叶大人提出的是什么法子。却听言思道冷笑一声,满脸不屑地问道:“群殴?”高台上的叶定功顿时一愣,纵是他一贯老奸巨猾,也不禁面颊发烫,竟不知后面的话该如何接下去。幸好言思道已冷笑道:“一百人还是一千人齐上?你只管划下道来,我神火教照单全收!”

    叶定功急忙干咳两声,说道:“流金尊者说笑了……叶某人这法子说来其实再简单不过,我玄武飞花门有一套世代相传的绝妙阵法,暗合天地易数、乾坤变化,可谓威力无穷,至今尚且无人可破。不知公孙教主可愿一试?”

    这话一出,所有人立刻哄然开来,纷纷暗道:“你这玄武飞花门分明是为了这次‘太湖讲武’匆匆合并出的新门派,谈什么‘世代相传’?摆明了就是要行群殴之举,以众敌寡对付神火教教主,偏要说是什么狗屁阵法!”话虽如此,却也好奇叶定功究竟要派出什么人应战。就连谢贻香也是摸不着头脑,心道:“即便要以众敌寡,这边哪有人能接下公孙莫鸣的三招两式?”

    便在众人的疑虑之中,只见北面高台上已有十余名身着灰衣、貌不惊人的男子相继下场,正是以“百家姓”和“天干”为名的十位宫中高手,依次唤作赵甲、钱乙、孙丙、李丁、周戊、吴己、郑庚、王辛、冯壬和陈癸。

    看到这十人下场,谢贻香立刻恍然大悟,原来除了师兄先竞月之外,叶定功果然早已留下后手——这十名宫中高手此番之所以前来“太湖讲武”,便是专程为了对付神火教教主而来!要知道前几日在丐帮驻地,单是其中一个孙丙出手,便能令丐帮传功长老占不到丝毫便宜,如今十人齐出,就算公孙莫鸣有通天侧地的本事,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场中各大帮派随即也看出玄武飞花门得这十名高手不容小觑,实属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却又看不出丝毫来历,反倒隐隐对公孙莫鸣有些担忧。当下所有人纷纷望向场中的神火教众人,看这位“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二的公孙莫鸣是否真敢应战。

    只见言思道哈哈一笑,正要开口说话,身边的宁萃突然移步上前,向在场众人嫣然一笑,说道:“玄武飞花门以十敌一,即便胜了也未必能够服众。既是如此,不妨由小女子一并下场,与教主并肩破阵!”

46 蛟龙吸海灭十方

    话说在场各派早已注意到神火教一行人里的宁萃,都不知这位天仙般的少女是何来路,只知道应当是公孙莫鸣的相好,也便是未来神火教的教主夫人。此时眼见宁萃主动请缨,要和公孙莫鸣并肩对抗玄武飞花门的十大高手,众人不禁交头接耳,纷纷询问这女子的来历。北面高台上叶定功也吃不准宁萃的深浅,急忙询问一旁的谢贻香,盘算是否要应允神火教“以二对十”的提议。不料场中的言思道已扬声说道:“莫说区区十人,便是一百、一千人,我家教主一人便能轻松应付。只不过正如教主夫人方才所言,玄武飞花门以十对一之举,未免有些胜之不武,如今夫人愿意一并出战,在天下英雄面前露一露脸,也是给玄武飞花门一个面子,让这场毫无公平可以的比试稍微有了些情理,敢问在场的各路英雄,是也不是?”顿时便有千余人笑道:“正是!”

    眼见众人这般起哄,叶定功也不敢轻犯众怒,只得默许。随后场中的言思道和落木尊者便相继退下,留公孙莫鸣和宁萃二人并肩站立于会场当中,只待迎战玄武飞花门的十大高手。谢贻香虽与宁萃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但此时一番心思都牵挂到了先竞月的身上,不知师兄与那东瀛剑圣一战究竟是何情况。忧虑中她转头去看身旁的得一子,却见这小道士依然睡得深沉,甚至从头到尾便没向场中这一连串争斗看上过一眼。谢贻香恼怒之余,突然心中一动,暗道:“不对……以小道长对言思道的满腔狠意,即便他当真看不上今日这场武林盟主之争,也当极力阻止才是,定不会让神火教众人称心如意。可如今他只管沉睡,对言思道的种种行径全然不作理会,莫不是另有谋略?”刚想到这里,只听会场四下惊呼声起,显是场中公孙莫鸣和宁萃二人已经同玄武飞花门的十大高手交上了手,谢贻香顾不得细想,急忙转头去看场中的局势。

    要知道即便强如公孙莫鸣,若是孤身迎战玄武飞花门这十名掌门级的高手,只怕也是凶多吉少,对此在场所有人也是心知肚明,所以宁萃才会主动提议要和公孙莫鸣一同应战。此时眼见场中公孙莫鸣和宁萃左右站定,这边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十大高手也不多言,略一抱拳,便以合围之势扑向场中二人。其身法之迅捷、攻势之凶猛、劲道之浑厚、功力之悠长,至少也是与白云剑派掌门人李思静同级的高手。更可怕的是十人这一出手? 倒不像是江湖中的胜负比试,反倒像战场上的生死搏斗,一上来便是你死我活的路数,直看得在场众人惊呼不断。

    幸好宁萃和公孙莫鸣方才便已定下对策,当下宁萃将手中油伞一撑,伞面旋转之际? 径直施展出普陀山潮音洞“海天垂云翼”的防御绝技? 同时以轻功四下游走,虚实变幻中,已将右首边攻来的周、吴、郑、王四名高手尽数拦下? 从而替公孙莫鸣分担掉近乎一半的压力? 好让他尽快解决其余六人。

    殊不知两人的这一番心思,玄武飞花门的十名高手又如何看不出来?这边周、吴、郑、王四人刚被“海天垂云翼”拦下,另一边的赵、钱、孙、李四人或掌或拳或爪? 同时以不要命的打法猛攻公孙莫鸣周身要害? 拼死缠住这位神火教教主。剩下的冯、陈二人则是伺机绕到宁萃身后? 一人出腿,一人出指? 同时发出杀招? 竟是要抢先一步将实力较弱的宁萃击毙当场。

    此时宁萃正以一己之力全力阻拦右首边的周、吴、郑、王四人,自顾尚且不暇,哪有余力应付来自身后的杀招?一旁的公孙莫鸣见她遇险,情急之下也顾不得攻向自己要害的赵、钱、孙、李四人,当即猛一转身,将真气灌注于后背,任由四人的四掌双拳双爪一股脑击中他背心,竟是硬生生抗下了这四大高手的合力一击;与此同时,公孙莫鸣双拳隔空挥出,生出两股巨力从侧面攻向偷袭宁萃的冯、陈二人。两人仓促间来不及躲避,只得运起全力招架,但听气劲碰撞声响,冯壬左腿左臂同时粉粹,斜斜摔倒在地;陈癸则是在地上平平滑出丈许距离,“哇”的一声喷出大口鲜血。

    然而背后赵、钱、孙、李四大高手的全力一击岂是儿戏?换做当世任何一人,只怕当场便要粉身碎骨。纵是公孙莫鸣身负数百年功力,也不禁眼前一黑,只觉体内真气乱窜,好不难受。当下他急忙转身挥拳,以无与伦比的内力将身后四人逼退。而这边冯、陈二人偷袭宁萃的危机虽已化解,但正面攻来周、吴、郑、王四人的攻势确已突破了宁萃的防御。

    原来单以修为而论,周、吴、郑、王这四人中的任何一人,实力均在宁萃之上,全凭普陀山潮音洞闻名天下的守御绝技“海天垂云翼”和宁萃飘忽的身法,这才能在短时间内暂时拦下这四大高手。待到宁萃油伞上的招式使老,周、吴二人已先后出手,顿时抓住她油伞伞面边缘,阻止其旋转之势;另外的郑、王两人则展开身法,一左一右绕过宁萃的油伞,同时出掌全力攻向宁萃的腰身,非要将她击毙当场不可。与此同时,受伤的冯、陈二人也拼死冲上,一前一后拦在公孙莫鸣和宁萃之间,彻底封死公孙莫鸣前往救援的空隙。

    如此一来,场中的战况便已形成宁萃的死局——这边有赵、钱、孙、李全力缠住公孙莫鸣,那边有周、吴、郑、王配合击杀宁萃,中间还有冯、陈二人拼死将公孙莫鸣和宁萃隔开。这般局面下,即便公孙莫鸣这位神火教教主生有三头六臂、七十二般变化,也决计抽不开手去救自己的教主夫人。在场众人哪料得到此战刚一开始便是如此惨烈的局面,不过转眼之间,这位貌美如花教主夫人便要血溅当场,一个个都看得心中不忍,暗道:“可惜!可惜!”东面佛家凉棚里更是响起一串串“阿弥陀佛”之声。

    谁知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激战中的公孙莫鸣全然不顾对面赵、钱、孙、李四人暴雨狂风般的攻势,突然深深地吸了一口大气;伴随着他这一吸气,就连会场四周观战众人也觉四下气息一紧,仿佛整个飘渺峰封顶的气息都被公孙莫鸣这一吸进到了他胸腹之中。紧接着只见场中的公孙莫鸣沉声吐气,双臂交叉挥舞,一股极强的气流顿时以他为中心,犹如浩瀚大海之上能够吞噬一切龙卷风,旋转着激荡而出,正是神火教传承至今的最高绝学、江湖中最为汹涌霸道的“蛟龙吸海劲”!

    公孙莫鸣这一全力施展出“蛟龙吸海劲”,一时间整个飘渺峰峰顶顿时刮起一阵强劲的飓风,直吹得四下凉棚上的茅草尽数飞落,好些功力稍弱之人甚至当场往后摔倒,伴随着灯火光相继被吹灭,惊呼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而场中交战的众人更是首当其冲,玄武飞花门的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十大高手连同身陷绝境的宁萃,通通犹如断线的风筝,被“蛟龙吸海劲”生出的飓风径直吹上半空,随着气息的流转盘旋飞舞。

    玄武飞花门的十人虽是当世罕见的顶尖高手,却几时遇见过这等恐怖的场面?一个个顿时手无足措。而宁萃则是早有准备,在半空中将油伞一合,先取“海天穿云追”的攻势,径直洞穿身旁郑庚的胸口,紧着反手一击,使出神火教“摩诃般若杖”中的一招“聚沙破石”,又将王辛的头骨击得粉碎。

    这一变故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观战众人急忙在飓风中稳住自己的身形,再借着夜空中洒落的月光去看场中局面,只见公孙莫鸣双臂挥舞之间,盘旋在半空中的宁萃以及剩下的赵、钱、孙、李、周、吴、冯、陈八人连同郑、王二人的尸体,一个个犹如提线木偶,随着公孙莫鸣双臂操控的气劲时而飞近、时而飞远,场面说不出的诡异。在这当中,宁萃的油伞伺机而出,以“海天穿云追”和“摩诃般若杖”又依次击杀了冯、李、孙、钱四人,剩下的四人里陈癸方才便已被公孙莫鸣的隔空劲力击成重伤,此时再经“蛟龙吸海劲”的一番折腾,立刻经脉絮乱、气血逆行,兀自死在了半空中。而赵甲、周戊和吴己三人则相继回过神来,强行气沉丹田,让身形落回场中地面,在激荡的飓风之中苦苦硬撑。

    如此一来,玄武飞花门的十大高手顷刻间便只剩下三个活口。公孙莫鸣却还没从方才的惊险中回过神来,眼见三人相继落地,急忙收起“蛟龙吸海劲”的神通,隔着十余丈的距离奋力挥出两拳,劲力破空而出,直取周戊和吴己两人。但听“噗噗”两声闷响,周戊胸骨塌陷,立毙当场;吴己颈骨断裂,一颗头颅软软挂到了背后。

    为首的赵甲直吓得魂飞魄散,性命攸关之际,哪还顾得什么玄武飞花门、亲军都尉府甚至朝廷?急忙举手大喊道:“我投降!别杀我……别……”话未说完,宁萃合拢的油伞探出,径直从他口中刺出、脑后穿出。接着她将油伞撑开,力道所至之处,顿时便让油伞从他嘴里抽出,而赵甲的脸颊也在油伞开启时左右震裂,两道伤口从左右嘴角一直延伸到太阳穴,自翻卷的血肉中露出白花花的脸骨,形貌甚是骇人。玄武飞花门里来自金陵的一干人顿时回想起一桩旧案,大都“咦”了一声,谢贻香更是怒火冲天,沉声说道:“没错!这妖女便是当日祸害金陵的‘撕脸魔’,却因太元观希夷真人的顶罪,至今依然逍遥法外,还摇身一变成了神火教的人!”

    谢贻香这话说得并不如何响亮,但场中的宁萃却听得分明,此刻她本就杀得起兴,再加上内心深处对谢贻香那种难以言喻的妒恨,当即将手中油伞向北面高台上一指,微笑道:“常听人说起‘竞月贻香’的大名,尽得一代刀王之真传。如今身为师兄的先竞月借故远遁、只作缩头乌龟之举,谢三小姐作为刀王的关门弟子,何不下场赐教几招,也好叫在场的各路英雄看看传闻中的‘竞月贻香’是否浪得虚名!”

    话音落处,谢贻香还未来得及细想,西面凉棚里的言思道已大声说道;“既然胜负已分……”北面高台上的叶定功也立刻醒悟过来,急忙运功压下言思道的声音,扬声说道:“既然神火教还要再比一场,玄武飞花门恭敬不如从命,便由谢三小姐下场,与这位神火教这位姑娘再作一场公平比试!”谢贻香这才反应过来,心知伴随着玄武飞花门和神火教之间这场“以十对二”的比试一输,按理来说神火教此刻俨然已是武林盟主,谁知却被叶定功抓住宁萃的挑衅之语,厚着脸皮要让双方再比一场。

    想到这里,谢贻香不禁暗道:“且不论是否顾全今日的大局,单说宁萃那些罄竹难书的罪行,这场较量也是义不容辞!”当下她立刻飞身下场,和宁萃面对面站立,故意激问道:“是我们俩一对一做个了断,还是你们夫妻二人齐上?”宁萃见她果真下场,正是求之不得,柔声笑道:“瞧你这话说的,你我姐妹情深,当姐姐的又怎会欺负于你?”说罢,她便转头吩咐公孙莫鸣退开,要独自与谢贻香交手。公孙莫鸣还没弄明白她们两人为何突然要打,这边言思道无奈之下,只得苦笑一声,招呼公孙莫鸣暂且退到西面的凉棚处等候。

    话说从玄武飞花门的十大高手下场与公孙莫鸣和宁萃二人厮杀,到公孙莫鸣施展出“蛟龙吸海劲”的绝学,与宁萃合力击毙这十位一等一的高手,再到谢贻香飞身下场要和宁萃一对一比试,这一连串的变故前后不过发生在一盏茶的工夫里。在场众人这才从方才惨烈的厮杀中回过神来,纷纷交头接耳,问道:“怎么回事,如何还要再比一场?”叶定功怕夜长梦多,一时也顾不得派人收敛场中十名高手得尸体,开口催促道:“今日一战事关武林安危,谢三小姐切不可大意,须得全力应战神火教这位教主夫人!”

    谢贻香知他心意,当即使出父亲“空山鸣涧”的刀意,缓缓拔出鞘中乱离;刀身与刀鞘内壁碰撞之际,竟隐隐传出千军万马之声,径直回荡于整个飘渺峰会场,令四下众人相继噤声。随后她将乱离绯红色的刀身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下,斜指对面宁萃,冷冷说道:“你我之间恩怨,便在今日彻底做个了断,出招罢!”

47 乱离一舞起融香

    话说谢贻香和宁萃早在数年前的金陵城里便已识得,当时宁萃刻意隐藏实力,武功明显要高出谢贻香一截。但随着谢贻香在鄱阳湖畔赤龙镇中机缘巧合悟出“融香决”之后,修为则要高出宁萃不少。谁知后来两人进到天山墨塔之中,宁萃从公孙莫鸣那里习得包括“摩诃般若杖”在内的神火教绝学,功力也明显大胜从前,若非谢贻香及时悟出“水镜宝鉴录”的偷师法门,只怕当时便要败在宁萃手里。

    而在此之后,宁萃一直跟随在公孙莫鸣左右,武功自然又有不少精进,仅凭方才击杀玄武飞花门的一众高手便可看出,其实力只怕已不输给在场的好些个掌门帮主。而谢贻香前些日子一直在与东瀛倭寇战场厮杀,凭借“水镜宝鉴录”的妙谛从东瀛剑道之中偷师到不少新招,再以“融香决”尽数融于自己的刀法之中,也算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所以两人今夜这一战,可谓棋逢对手、势均力敌,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但在四下观战众人的眼中看来,谢贻香和宁萃即将展开的争斗,更多的则是两个漂亮小姑娘之间的戏耍,好些人都抱有一饱眼福的期待,争相发出嘘声。随即便有人出声阻止,说道:“不要命了?谢封轩的女儿倒也罢了,反正她爹早已死透。但是神火教的这位美貌小娘子,若是稍有得罪之处,且不论神火教遍及天下的数万弟子,单凭这小娘子方才击杀玄武飞花门一干高手的手段,你们且掂量掂量自己是否吃得消!”这话一出,起哄的众人才略有收敛。

    场中的谢贻香此时却已无暇顾及周围这些风言风语,甚至将师兄至今未归的担忧也抛诸脑后,一门心思全在眼前这个貌似天仙的“撕脸魔”身上,不敢有丝毫大意。相反宁萃却显得轻松从容,笑吟吟地说道:“既然要我先行出招,那妹妹你可要当心了!”

    话音落处,宁萃手中合拢的油伞已如毒龙猛蛇般蜿蜒而出,既不是潮音洞的“海天穿云追”,也不是神火教的“摩诃般若杖”,分明是一套谢贻香不曾见过的新武功,招招攻向她的周身要害。幸好谢贻香的“融香决”和“水镜术”已臻大成? 宁萃的招式虽然新颖? 倒也不至手忙脚乱。当下她便以乱离守紧门户? 同时结合“落霞孤鹜”的身法四下游走,一时并不急着反击,以此来消耗宁萃的锐气。

    似这般二十余招一过,宁萃立刻看出谢贻香的意图,心道:“看你还能守多少招!”随后她便渐渐放开手脚,将原本留作防守的三分力道尽数化为攻势,油伞上的力道也随之越来越强? 逼得谢贻香接连后退。约莫斗到七八十招时,宁萃这套新功夫的招数使尽,手中油伞再次蜿蜒攻出? 谢贻香自然已经心中有数,随即一声清啸? 绯红色的乱离以“乱刀”为主、“离刀”为辅,同时结合“空山鸣涧”的刀意,终于反守为攻? 抢先一步攻向宁萃的空隙? 逼得对方回伞招架。十多招之后,顿时便将双方“九一开”的攻守之势扭转成了“五五开”的对攻之势。一时间但见月色中刀光伞影相互交织、素衣青裙来回穿梭? 直看得在场众人目不暇接? 纷纷点头称赞。

    要知道两人这一交手? 虽是招式凌厉,身法飘逸,却还在观战众人的见识范围之内;全然不同于先前公孙莫鸣与各派高手之间的对决? 不但远超在场众人的认知,甚至好些人都看不明白。当下便有人开始低声议论,对场中谢贻香和宁萃的招式指点评论,或者以此教训门下弟子。身为东道主的玄武飞花门众人则趁此机会派人收拾会场,同时将被公孙莫鸣“蛟龙吸海劲”吹灭的灯火重新点亮。

    随后只见月光灯火的映照下,场中的谢贻香和宁萃转眼便已激战了两百余招,依然是个平分秋色的局面,然而四下众人继续往下观战,渐渐地便愈发感到惊讶。最先是道家凉棚里崆峒的天引道长按捺不住,兀自说道:“奇怪,这女子的招数……当真好生奇怪。”附近玄妙观的怒真人接口道:“正是!这丫头的招式行云流水、随心所在,不见丝毫滞碍;出手之际则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不见半点拘泥。更难得的是,两百余招间竟无一招重复,的确好生奇怪!难道她如此年纪,便已步入了‘无招胜有招’之妙境?”一旁茅山道的马掌门立刻附和道:“真人此语可谓是英雄所见略同!实不相瞒,贫道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将油伞作为兵刃,况且还是一名妙龄女子……”话未说完,怒真人已“呸”了一声,怒道:“略同你个头!老道夸的分明是那谢家女子的刀法!”

    不只是说话的道家几派掌门,其余众人对此也甚感奇怪。若论招式间的变化,谢贻香此时所用的刀法,确实已是登峰造极之境,甚至是大多数人生平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路数,可是若与真正的顶尖高手相比,却仿佛又不是那么回事。议论声中,忽听盐帮的冯帮主一针见血,冷冷说道:“这位谢三小姐的招式虽然巧妙,却因内力实在太差,就好比是那绣花枕头,终究只能沦为二流。”不少人顿时点头,深感冯帮主此言在理。

    对于谢贻香内力太差这一弱点,场中的宁萃又岂会不知?此时两人已先后攻守了三百多招,伴随着乱离层出不穷的奇招变幻,谢贻香虽已占据了七分攻势,额上却已有细细的汗珠渗出,显是内息难以为继。而宁萃却是四肢百骸无比舒畅,体内真气流转不休,正是热完身后的巅峰状态。

    而宁萃等的便是这一结果,眼见又是百余招过去,谢贻香的刀法虽不见丝毫破绽,但身法却已明显不如先前那般灵动,却是功力难以为继,只能尽量减少消耗。当下宁萃便再不保留实力,展开轻功环绕于谢贻香前后左右,同时撑开手中油伞,将功力灌注其中旋转挥舞,直激得气息盘旋、劲风四起,正是潮音洞至高绝学“海天风云怒”的前奏。

    要知道当年在天山墨塔的坠龙窟中,宁萃拿谢贻香试招时,也曾使用过同样的路数,全凭谢贻香豁出性命,这才以两败俱伤的打法吓退了宁萃。而此时宁萃再次使出这手功夫,情况却与当年大有不同。一来宁萃功力大进,远胜当时的生疏;二来谢贻香眼下已近强弩之末,已无当时那般骁勇;三来今日到底是武功比试,若是不计后果地拼死抢攻,一旦被对方的油伞击中,受伤倒还罢了,只怕当场便会在场众人判定为宁萃胜出,从而令神火教夺得武林盟主之位。

    谢贻香虽对玄武飞花门出任武林盟主一事颇有微词,但相比起来,也胜过由言思道掌控的神火教成为盟主,所以当然不能放弃此战。无奈之下,她只得抱定乱离紧守门户,双足稳稳立于旋转激荡的劲风当中,任凭宁萃的身法如何变幻,始终以不变应万变,随时准备发出志在必得的一击——正是她从倭寇的东瀛剑道中偷师悟出的“以静制动、后发制人”之理。宁萃倒也识得厉害,一时不敢贸然强攻,索性将身法完全展开,利用身法带动的气息往旋转激荡的劲风中不住蓄力,渐渐形成“海天风云怒”的惊天之势。

    四下观战众人看到这里,顿时又是一阵议论,难免要将宁萃此刻所用的“海天风云怒”与公孙莫鸣方才的“蛟龙吸海劲”来做对比。忽听西面凉棚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向场中的宁萃厉声质问道:“我传授你潮音洞武学,难道竟是让你替神火教为虎作伥所用?”

    惊讶中众人急忙循声望去,只见西面蓬莱天宫所在的凉棚外面,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身穿湖蓝色的宽袍大袖,在后颈衣襟中斜斜插着一柄折扇。立刻便有人低声问道:“男子多用扇、女子多用伞,莫非神火教这位未来的教主夫人竟是出自普陀山潮音洞门下?据说自潮音洞的曲若海曲掌门染病之后,早已将掌门之位传给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听这儒生方才所言,莫非正是潮音洞新任掌门曲宝书或者曲宝画?”

    话说此时站立在西面凉棚外的这位儒生,自然便是当年曾与谢贻香在鄱阳湖结交的曲宝书了。自当年“阴间家族”一别,他以“混沌兽”的内胆救回戴七性命,并将其带回普陀山调养,倒也安稳了好一阵子。直到一个多月前蓬莱天宫新任的芮宫主率众前来潮音洞拜访,却是为了要参加中原武林举办的“太湖讲武”,想请潮音洞的人充当向导。曲宝书和戴七二人到底尘心未泯,便一口答应下来,随蓬莱客的海船而行。其时恰逢倭寇为祸江浙境内,曲宝书和戴七二人算着离中秋尚有一段日子,便教唆蓬莱客一路击杀沿海的倭寇,这才有了和先竞月、言思道率领的官兵在海边的一番偶遇。

    而今日两人随蓬莱天宫的一众女子前来缥缈峰赴会,原是不打算抛头露面。不想峨眉剑派作茧自缚,一门上下不战而溃,戴七身为朱若愚的师叔,又一直以峨眉剑派的发扬光大为己任,自然无法坐视不理,遂代表峨眉剑派出战,拼尽全力击伤公孙莫鸣,终于力竭身亡。隐身于人群里的曲宝书虽然心中悲恸,但公孙莫鸣和戴七二人到底是公平决斗,生死胜败怨不得别人;况且戴七是为峨眉剑派力战身亡,也算得尝夙愿、死得其所,是以他也并未因此替戴七出头。

    然则眼下身为潮音洞弟子的宁萃替神火教出战,又是用潮音洞“海天风云怒”这一至高绝学对付自己昔日的盟友谢贻香,两项仇怨相加,身为普陀山潮音洞前任掌门的曲宝书哪里还按捺得住,立刻现身责问。眼见激战中的宁萃充耳不闻,只管继续施展潮音洞武学,曲宝书心中恼怒,当即提气说道:“海风无肉,一眼为骨;天云无心,一怒为魂!”

    他这一十六个字正是“海天风云怒”的精要所在,似这般当众说出,显是有意指点场中的谢贻香,助她击败宁萃。不远处的言思道急忙喝止道:“这位老兄,正所谓棋不语真君子,眼下场中二人乃是公平较量,岂容旁人徇私舞弊?”曲宝书毫不理会,继续提气说道:“踏海擎天,不如立根;追风逐云,不如守中!”

    要知道此时的谢贻香以东瀛剑道中的“以静制动、后发制人”之势对阵宁萃的“海天风云怒”,看似身形不动、以逸待劳,实则却是大消耗心神,一颗颗汗珠相继沿着额前刘海滴落。陡然听到曲宝书的声音响起,惊喜之余,本就极赋慧根的她顿时参悟出“海天风云怒”的精要所在,发现了其中的破绽。

    须知东海普陀山潮音洞的这门至高神通,说到底其实是以极快的身形带动四周气流,通过不断的蓄力积攒出惊天动地的劲风盘旋,从而生出毁天灭地之威,将对手彻底绞杀其间。然而旋风本是无形无象,之所以能够被人操控杀敌,关键便在于当中的“风眼”,正是其“骨”其“魂”之所在——如今的自己与其被动地去追逐宁萃的动作,倒不如“立根”、“守中”,只管占据“海天风云怒”当中的风眼位置,从而化被动为主动,反过来主导宁萃的动向。

    想通了这一点,谢贻香急忙挪动脚步,顶着刀割般的劲风牢牢占据正中的风眼位置;任凭宁萃的油伞和身法如何改变风向,她也立刻在第一时间抢占到当中的风眼位置。刚开始的时候还是谢贻香追着宁萃的动作抢占风眼,渐渐地她整个人已融于旋转激荡的劲风之中,甚至成为“海天风云怒”的一部分,倒成了谢贻香往哪里站,哪里便是风眼位置所在,反过来通过劲风的走势引导着宁萃的身形动作。

    如此一来,本已成型的“海天风云怒”顿时乱作一团,再也不受宁萃控制,旋转激荡的劲风也随之渐缓,终于消散不见。眼见自己的好不容易积攒成得功法被破,宁萃盛怒之下,顿时目露凶光,整个人甚至都有些癫狂,径直将手中油伞一合,发疯似地攻向谢贻香,每一击都蕴含着极强的力道,恨不得要将对方碎尸万段。

48 月照魂切破天降

    要知道当年金陵城外太元观谋反的那一夜,谢贻香也曾见过宁萃此刻这副模样,整个人几乎陷入疯狂,竟将武功高出她不少的希夷真人座下弟子无霰子当场分尸,吓得在场太元观谋反众人魂飞魄散,再不敢有丝毫举动。而今面对宁萃以这副模样向自己发起疯狂的攻势,谢贻香急忙定下心神,暗道:“一定沉住气……不能怕!”一面挥舞乱离奋力格挡,一面依仗身法全力躲闪。

    观战众人见场中这两名年轻女子一口气打了近五百招,局面突然一转,变作生死相搏之势,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东面佛家凉棚里不少高僧都开口叹道:“阿弥陀佛,怎地突然之间,戾气大盛?正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盛怒中的宁萃却哪里听得进去?一柄油伞只管往对方的周身要害猛攻,逼得谢贻香连连后退。待到谢贻香又奋力躲开一击,后退中左足不慎踏入地面上方才被公孙莫鸣震裂的缺口,身形顿时一乱,宁萃心中狂喜,当即用尽全力刺出油伞,径直往谢贻香口中插入。

    谢贻香心中一惊,暗叫不妙。然而事已至此,将门出身的她倒也不惧,大不了拼死一博,来个同归于尽便是!当下她临危不乱,面对宁萃这夺命一击既不躲避,也不招架,而是将手中乱离奋力刺出,也是往宁萃的口中插入,分明是两败俱伤的打法,直看得整个缥缈峰峰顶一片惊呼。

    宁萃不料谢贻香死到临头,居然还敢还手出刀对攻,惊怒之际手中油伞不禁微微一歪,原本刺向谢贻香口中的油伞正中对方的左肩,伞尖径直刺入肉中,痛得谢贻香闷哼一声;与此同时,谢贻香的乱离也到了宁萃嘴边,她当即张嘴一咬,竟用两排银牙死死咬住乱离刀尖,顿时阻止了乱离的前刺之势。

    如此一来,宁萃的油伞刺入谢贻香左肩,谢贻香的乱离却被宁萃用牙咬住,单以此招而论,无疑是宁萃胜出、谢贻香落败。谁知在场众人唏嘘之际,一个个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宁萃早已生出杀心,虽然一招得手胜出,手中油伞竟是毫不留情,再次往前发力,径直洞穿了谢贻香的左肩。

    谢贻香受此重创,全靠一股意念苦苦支撑? 眼见对面宁萃通红的双眼凶光毕露? 眼看便要撑开油伞撕裂自己的左肩? 两排银牙则依然紧紧咬住乱离刀尖,她不禁心中暗道:“缅榕,商神捕,还有成百上千位死在‘撕脸魔’手里的无辜之人……今日我谢贻香便替你们报仇雪恨了!”

    当下谢贻香全然不顾洞穿自己左肩的油伞,将残存的所有功力全部灌注于乱离之上? 右手猛一发力挥出。一时间但见绯红色的刀光掠过? 乱离已从宁萃齿间硬生生地挥出? 刀锋过处,顿时便将宁萃的左半张脸彻底割破,伤口从左边嘴角一直延伸到左耳耳垂处? 鲜血一个劲地往外涌出,径直染红了她半边衣衫,形貌甚是狰狞可怕。

    宁萃受此一刀,下意识地尖叫一声? 声音说不出的凄厉悲伤。随后她似乎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惊骇之余? 竟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瞪大眼睛一个劲地喘息,满脸都是惊恐之色,哪还顾得上已经洞穿谢贻香左肩的油伞?谢贻香此时若是再补上一刀,定能将这个恶贯满盈的“撕脸魔”击杀当场,然而看到宁萃这副模样,她也深知自己给她造成的伤势对一个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尤其是像宁萃这种貌若天仙的绝色女子。同情心一生,她后面这一刀便下不去手,只得暗叹一声,努力拔出洞穿自己左肩的油伞。

    便在此时,猛听一声地动山摇的怒吼,犹如中箭之虎、剥鳞之龙,响彻于整个夜空,却是西面凉棚处的公孙莫鸣目睹宁萃受此重创,惊怒间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当场怒吼着冲出凉棚,朝场中的谢贻香狂奔过去,抬手便是一拳挥出。

    此时四下众人都还没能从谢贻香和宁萃二人这一惨烈结局中回过神来,哪料得到堂堂神火教教主,惊怒之下竟会向谢贻香这么个身受重伤的弱女子出手?在场的万余人里,便只有一直在西面凉棚外观战的曲宝书始终留意着场中局面,率先醒悟过来。眼看公孙莫鸣狂奔而出,他顿时暗道:“不好!”情急之下也不及细想,立刻将“海天穿云追”的攻势化为身法,径直射入场中,竟抢在公孙莫鸣抵达之前先一步来到谢贻香身边,用右手抓住她后边腰带,发力将谢贻香拎了起来,远远抛向西面蓬莱天宫众人所在的凉棚处。

    不料曲宝书这边前一刻刚将谢贻香扔出,后一刻公孙莫鸣已狂奔而至,挥出的一拳便成了朝他迎面攻来。百忙之中曲宝书已是避无可避,只得叫道:“公孙教主息怒……”左手已同时取下后颈折扇,滑开扇面取“海天垂云翼”的防守之势,去硬接公孙莫鸣这一拳。

    然而神火教教主盛怒之下的全力一击,其威力之恐怖,竟连普陀山潮音洞前掌门人的“海天垂云翼”也无法抵挡。但听“轰”的一声巨响,公孙莫鸣的拳劲击中扇面,一柄折扇顿时四分五裂,一十四根扇骨往四下激射而出;余力所至之处,连同曲宝书的一条左臂当场筋骨寸断。而曲宝书此时正在开口说话,伴随着“海天垂云翼”的守势溃败,公孙莫鸣的内力已如排山倒海般袭来,顿时令他经脉错乱,口鼻中鲜血狂喷,整个人也随之蜷缩在地,再也无力站起。

    再说这边蓬莱天宫的一众女子,眼见曲宝书将谢贻香凌空抛了过来,立刻明白他的用意,当即便由那名年长的蓝衣女子稳稳接住受伤的谢贻香,将她护在身后。场中的公孙莫鸣一击不中,便如同一头尚失理智的猛兽,立刻转身冲向蓬莱天宫众人,再次抬起右臂,隔空一拳挥出;拳还未至,凌厉的劲风已汹涌而出,直取蓬莱天宫的一众女子。

    陡然间只听“铮铮”声响,却是瑶琴清音从蓬莱天宫的人群里奏响,伴随着琴音一响,公孙莫鸣半空中的拳劲顿时一缓;紧接着琴音不断,接连奏响,一声声仿佛有质之物,自凉棚中道道飞出,竟让公孙莫鸣霸道的拳劲硬生生停顿在了半途,与琴音中蕴含的内力隔空抗衡。狂奔中的公孙莫鸣不假思索,左拳随之挥出,竟以双拳之力猛攻迎面而来的琴音。

    紧接着便是一连串摧枯拉朽的动静,西面大片凉棚已在两股巨力的对持中轰然倒塌。附近神火教的言思道一行人以及异域武林的各国高手生怕受到牵连,急忙纷纷避让,就连那个来自东瀛的寒香居士也起身躲到一旁。

    伴随着棚倒人散,只见蓬莱天宫的一众女子已拥簇着谢贻香避于后方,当先则是一名身着淡紫色宫装、面带轻纱的妙龄女子,独自盘膝端坐于地,低头拨弄着膝上一床五弦古琴——伴随着她右手五根纤长的手指擎托抹挑,琴音便自弦上生出,经龙池、凤沼而奏鸣——正是蓬莱天宫新任的芮宫主、也便是中原武林将其名列“江湖名人榜”上第六位的“蓬莱客”。

    此时隔空出拳的公孙莫鸣离盘膝而坐的芮宫主尚有四五丈距离,察觉到自己的双拳之力受阻,他一门心思只想替宁萃报仇雪恨,心中竟无分点杂念,当即大喝一声,两个拳头发疯似地奋力再攻。但听“啪啪”声接连响起,公孙莫鸣每挥出一拳,对面芮宫主膝上古琴的琴弦便有一根断裂;待到公孙莫鸣五拳一过,古琴上的宫、商、角、徵、羽五根琴弦依次断裂,再也奏响不出丝毫声响,琴音也随之戛然而止。

    公孙莫鸣却毫不理会,当下右臂又是一挥,第六拳已挟雷霆万钧之势,直奔对面盘膝而坐的芮宫主而去。只听后方蓬莱天宫的一众女子齐声叫道:“宫主快躲开!”芮宫主不禁秀眉微蹙,一时竟拿不定主意是要硬接还是躲避。如今她膝上古琴已然无用,若是出招硬接,面对神火教教主盛怒之下的全力一击,自己难免会像曲宝书那般身受重伤;可若是抽身躲避,任由公孙莫鸣的拳劲继续向前,却是害了自己身后这一干同门以及曲宝书托付过来的谢贻香。

    便在芮宫主犹豫之际,陡然间一股凌厉的杀气从天而降,便如同一颗突如其来的天外流星,一路划破无尽夜空,垂直坠落在公孙莫鸣和芮宫主两人之间,正好迎上公孙莫鸣这第六拳的力道。一时间两股巨力碰撞交融,一并转向下方的地面,发出一阵长长闷响,整座缥缈峰都是微微一颤,从而彻底化解了公孙莫鸣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对抗中的双方急忙定睛一看,只见伴随着这股凌厉的杀气与公孙莫鸣的隔空拳劲消散之处,分明是一柄亦刀亦剑的兵刃兀自插在地上,刃柄呈朱红之色,刃身寒光闪烁,倒像是一柄东瀛倭刀。不远处的寒香居士见状,顿时喜出望外,激动地大声说道:“此乃东瀛名剑‘魂切’,鬼部剑圣之佩剑是也!足见东山白石岭一战,乃是吾东瀛之鬼部剑圣胜出,尔等速速恭迎鬼部剑圣大驾光临!”

    话音落处,夜空中果然有一条人影从天而降,飘然落下,仿佛是来自众人头顶上方那轮玉盘般的圆月之中,继而稳稳落在地上那柄“魂切”之上,以单足踏定剑柄悬空站立。那寒香居士急忙上前参拜,谁知仔细一看,当场脸色惨白——只见来人剑眉入鬓,目如朗星,身着一袭白衣,手持半截战阵上所用得乌黑长刀;神色间虽然写满倦意,却掩盖不住那股扑面而来的绝世风采,正是方才孤身前往东山迎战、在中原武林号称“十年后天下第一人”的先竞月!

    一时间寒香居士只觉心中剧痛,犹如被重物捶中胸口,脱口喝问道:“如何……如何是汝?鬼部剑圣何在?”先竞月却不理他,右足微微发力,便将这柄东瀛名剑“魂切”径直踏入地底。随后他双足落地,先是向蓬莱天宫人群里的谢贻香解释说道:“那位东瀛剑圣比我想象中厉害些,以至耽误了时辰。”继而又向当先的芮宫主点头示意,感谢她出手救助自己师妹之恩。

    最后先竞月才转过身来,向对面的公孙莫鸣淡淡说道:“师妹修为尚浅,并非阁下对手。公孙教主若要打,便同我打。”

    这时北面高台上的叶定功也正好回过神来,看到先竞月平安归来,高兴得整个人都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厉声大笑道:“哈哈!老弟回来得正好……哈哈哈哈!公孙莫鸣,你若是想当中原武林的盟主,先胜过我玄武飞花门的副掌门先竞月再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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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月贻香介绍:
不死不灭的魔僧,立志祸乱天下;目生双瞳的妖道,只求玩得过瘾。谱写历史的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而是这些狂人疯子。(本书QQ群:194388020)竞月贻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竞月贻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竞月贻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