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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月贻香全文阅读

作者:长桴     竞月贻香txt下载     竞月贻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6 报家门人走茶凉

    谢贻香一宿未眠,第二天路过湖州时,便在城里稍作歇息,随后又是连夜赶路,终于在第三天清晨抵达了杭州城南面的绍兴府。

    要说此地已属江浙地界,无论绍兴还是杭州,不久前其实都在恒王叛军的势力范围之内,所以朝廷才会将附近零星的兵力尽数集中到铜陵、宣城和湖州三地建立防线,生怕恒王叛军挥师北上。却不料从今年年初开始,恒王的叛军忽然相继往南撤离,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尽数退到江浙的丽水以南,竟是全线退守到福建境内,从而将整个江浙大地拱手让给朝廷。

    对此朝堂上曾有过多次议论,朝中大臣为拍皇帝马屁,都说恒王是因为自知不敌,所以才会撤离江浙据守福建,分明是要和朝廷持久作战;待到西北的嘉峪关和漠北的宁夏卫、大同卫等地战况稍缓,便可将大军调回,一举荡平这场叛乱。

    哪知恒王这些年来之所以手握重兵,寸步不离地驻守在江浙地界,其作用便是要抵御从东瀛偷渡而来的倭寇。就在恒王叛军撤走后的一个月内,沿海各地再无军队驻防,东瀛倭寇眼见威胁一去,顿时愈发猖獗,从沿海的象山到温岭一带,转眼便有十几处村庄被大批倭寇洗劫一空,所到之处,竟没留下一个活口,逼得沿海百姓只好背井离乡,纷纷逃往内陆暂避。

    而朝廷在这江南一带本就没多少兵力,能够勉强守住铜陵、宣城和湖州三地这条防线已属不易,如今伴随着恒王叛军退守福建,隔在双方之间的江浙大地上又多出这么一股倭寇的势力,无疑是火上浇油,令整个江南的局面更加复杂。可想而和,倘若朝廷在此时派出仅有的一点兵力开往江浙清剿倭寇,一来未必能够击败那些凶悍的倭寇,二来更是令福建境内的恒王叛军有机可乘。是以朝廷也是束手无策,无奈之下,短期内也只能任由那些东瀛的倭寇肆虐,眼睁睁看着沿海百姓遭殃。

    然而对谢贻香来说,自从父亲谢封轩被皇帝“赐死”以后,她便对这些所谓的天下大势再也没有了兴趣。无论坐在皇位上的是当今皇帝还是谋反的恒王,又或者是昔日的“小龙王”赵小灵、今日的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却与自己有什么关系?父亲谢封轩替皇帝卖命大半辈子,历经大大小小上千场战役,终于击溃前朝异族,替汉人夺回自己的江山,但到头来却又如何?甚至连一个寿终正寝的结局也没得到,自己又何必要步父亲后尘,继续往这一池粪坑也似的脏水里跳?

    所以在如今的谢贻香看来,自己还不如踏踏实实地破几个案子,抓几个歹人归案,做些惩恶扬善的实事。话说眼前这座绍兴城既已经重回朝廷的管辖范围,各处的官府衙门自然也已恢复正常,东面沿海各地虽有倭寇作乱,但短时间内也还波及不到此地,所以也算是一番歌舞升平的景象。谢贻香便径直去往绍兴府衙门报到,持刑捕房公文接办数日前发生在东郊银山村里的命案。负责此案的本地捕头姓杨名聚德,倒是个精明干练的老手,听说刑捕房派来的人终于到了,急忙出来迎接,才发现竟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袭素衣,满脸冷冰冰的神色,就像是家里刚死了人似的,顿时大感失望。

    当下杨捕头只好硬着头皮和谢贻香交涉,得知她果然便是刑捕房派来负责此案的捕头,更是斜眼打量起面前这个小姑娘,脸上尽是不屑之色。一旁的捕快里倒有识得谢贻香来历的人,连忙向杨捕头附耳解释,说如今的金陵刑捕房里合计只有两名女捕头,一个是从蜀地调来的中年女子,不久后便要嫁给刑捕房总捕头司徒明杰为妾,而另一个则是昔日谢封轩谢大将军家的三小姐,想来正是眼前这个脸色阴沉的素衣少女。

    听到这话,杨捕头顿时火冒三丈,向身旁那捕快劈头盖脸地骂道:“谢封轩的女儿又怎样?莫说是谢封轩的女儿,就算是谢封轩亲自前来,难道杀人凶手便会因为忌惮谢大将军的威名,主动前来投案自首?哼,要知道这破案一道,可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当中容不得半点纰漏。那些凭借家世门第讨来的官职,留在金陵城里混混俸禄也便罢了,到这里来瞎搅和什么?司徒明杰个小娘生,也不知是怎么分派的案子!”

    他这话看似在对身旁的捕快发火,实则却是在辱骂谢贻香。要知道若是换作以往,只要谢贻香亮出“谢三小姐”这一身份,各地官吏无不是点头哈腰、毕恭毕敬,想不到父亲这才刚离世没几个月,便已是人走茶凉,就连绍兴府衙门里一个芝麻绿豆大小的捕头也敢出言不逊。谢贻香戴孝在身,也没心情和这小地方的捕头计较,当即淡淡地说道:“若是对刑捕房的安排有所不满,大可以走正规流程向刑捕房提出申请,叫司徒明杰换人前来便是,又何必开口骂人?”

    不料这话一出,那杨捕头的火气反而更甚,当即怒道:“好啊,走正规流程是么?我杨聚德这便去写,写完立刻飞鸽传书送到金陵刑捕房。要知道此番在我银山村里犯案的歹人,乃是一个杀人吃人的狂魔,可谓是穷凶极恶之辈,刑捕房却派出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负责此案,还说是什么谢封轩的女儿,当真是搞七捻三,当然要换人!”

    谢贻香不料对方居然蛮横如斯,不禁暗叹一声。要说以她的本事,甚至根本无需出手教训这个杨捕头,只要三两句大话便能将他唬得服服帖帖,但是自从父亲去世后,她心中已是悲痛万分,虽不至于性格大变,这几个月来倒也沉稳了不少,而且此时也真没心情和对方来做争辩。当下她便改口询问数日前发生在东郊银山村的这桩命案,打算亲自前往案发现场勘查。谁知杨捕头竟是一横到底,果真要向刑捕房提交换人的申请,说什么也不肯带谢贻香前去查看,生怕她是个外行,毛手毛脚破坏了什么重要线索。

    眼见这般局面,谢贻香只好苦笑一声,再不多言。自己既已接下这桩“人厨案”,自然便要负责到底,如今要勘查案发现场,原本也用不着这个杨捕头的许可,由得他去和刑捕房折腾便是。当下谢贻香便径直离开绍兴府衙门,在街边胡乱吃了些早饭,又向摊主问明前往银山村的路,便独自出城往东而去。

07 访屠夫魂飞魄散

    要说所谓的“银山村”,乃是在绍兴城东郊十几里开外的一处村落,约莫住有百余户人家。谢贻香一路策马而行,还不到正午时分,便已抵达此地。由于数日前刚刚发生了这么一桩惨绝人寰的凶杀案,也算是轰动当地的一桩大案,所以死者李屠夫的家倒是不难寻找,乃是在村尾的一处宅子,早已被绍兴府衙门封禁起来,此时还留有两名公差在外看守。

    谢贻香便在李屠夫家的院外下马,向那两名留守公差亮出刑捕房的腰牌和调派自己接办此案的公文,只说是绍兴府衙门里的杨捕头让自己来勘查现场。那两名公差不见杨捕头同来,心中虽有些疑惑,但看到谢贻香的腰牌和公文都是货真价实,又报出了杨捕头的名号,一时也不敢多问,连忙将院门打开,陪着谢贻香一同入内。

    谢贻香穿过房前小院,刚一进到屋子里,立刻便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虽然时隔多日,也还没能尽数散去,当时的惨况自是可想而知。那两名公差便向谢贻香娓娓道来,说李屠夫是这银山村里唯一的屠夫,但凡村里有猪牛鸡鸭等活物要杀,都会送到李屠夫这里处理;除此之外,李屠夫自己也在后院养了十几头猪,专门替绍兴城里的一家酒楼供肉,所以日子还算宽裕富足。

    而发现命案的那天清晨,便是因为村里一个后生拎了只无法继续下蛋老母鸡来找李屠夫,想让他帮忙宰杀,谁知敲了许久的门也没听到回应。那后生原以为李屠夫不在家中,正待离去,却忽然闻道一股肉香从后面的厨房里飘出,分明是灶上正炖着一大锅肉,又怎会没人在家?

    那后生和李屠夫一家本就颇有交情,当即又招呼几声,眼见还是无人应答,便径直翻墙入院,绕到后面的厨房附近,想要看李屠夫灶上炖的是什么肉。待到他推开厨房的窗户,才发现李屠夫夫妻二人竟已惨死在自家厨房中,一颗心脏更是被人挖去,流淌出一地的鲜血。

    再望向锅里炖得正香的一锅肉汤,透过汤面上一层厚厚的油脂,依稀可见滚烫的汤水里竟然有手有脚,分明是炖煮着一具剁碎了的人尸;看那手脚的大小,倒像是五六岁年纪的女童尸体,岂不正是李屠夫夫妇膝下那个女儿?而他们女儿的一颗脑袋,当时已被从中劈成两片,一并丢进锅里炖煮,半片脑袋上一只黑漆漆的眼珠,就这么浸泡在滚汤的肉汤里,直勾勾地瞪着那后生,直吓得他魂飞魄散,当场屎尿齐出,发疯似地从李屠夫家里狂奔出来。

    村里的人眼见那后生突然发狂,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按住,又询问了半天,才知道竟是李屠夫一家三口惨遭灭门,急忙赶来查看。见到厨房里的这副光景,一个个都吓得面无人色,便立刻派人前往官府报案。

    谢贻香此时已在房中粗略查看一番,听到公差说起当时的情况,不禁微微皱眉,问道:“如此说来,从发现命案的那个后生吓得落荒而逃,再到村民们得知此事、悉数赶来,这当中还存有一段间隔。那么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那后生来敲李屠夫家门的时候,凶手其实仍在李屠夫家中?因为凶手之所以剁碎女童尸身炖煮,便是要当场食用,显然并未料到自己的罪行这么快便已被人发现,所以还没来得及逃走。直到那后生被厨房里的景象吓跑,凶手才趁着这一空袭溜了出去,也不曾被后来赶到村民们看见。”

    听到谢贻香这一问,两名公差不禁对望一眼,几乎同时说道:“杨捕头也是这般推测!”原来负责此案的杨捕头当时也想到这一点,所以立刻盘查整个银山村里所有的村民,要他们给出李屠夫一家遇害时的不在场证明。然而村里这百余户人家都是熟门熟路,相互间更是知根知底,村民们和李屠夫一家非但无冤无仇,更没有哪家哪户有吃人肉这一癖好,查来查去,最后也没能查出什么结果。于是杨捕头又将嫌疑锁定在外来之人的身上,既然李屠夫一家常年居住在此,一直相安无事,如今横遭毒手,极有可能是外来之人所为。所以最近这两天,杨捕头都在彻查案发当时来过这银山村一带的外人。

    谢贻香微微点头,照此看来,这个杨捕头还不知李屠夫一家的灭门惨案乃是一桩连环杀人案,早在六年前的濠州和两年前的镇江,便已发生过类似命案,继而被刑捕房称之为“人厨案”,所以还是将此案当作了一起独立的凶杀案来查。但这倒不是杨捕头的失误,毕竟他只是绍兴府衙门里的一个小捕头,哪有机会翻阅金陵刑捕房的卷宗。

    当下谢贻香也不置可否,又去厨房这处真正的案发现场查看。正如岳大姐给到的卷宗记载,据说李屠夫夫妻二人都是被凶手挖出心脏,爆炒成了一盘心片吃下,只在剩一盘葱姜蒜椒的碎渣;而李屠夫夫妇的尸体,早已被杨捕头叫人收敛起来,正交由衙门里的仵作查验。至于被剁碎了丢进锅里炖煮的女儿尸体,在被村里人发现时,肉汤里的尸块尚未彻底熟透,以此推算,将一锅凉水煮成一锅热汤,尸块下锅的时间最多不会超过半个时辰。所以正如谢贻香的推测,倘若凶手的目的是要食用以女童尸体炖煮的肉汤,那么在那后生翻墙入院,在厨房外推窗窥探时,杀害李屠夫一家的这个“人厨”多半还留在现场。

    而此时锅里的女童尸块也已被杨捕头一一捞出,和李屠夫夫妇的尸体一并送回绍兴府衙门,只在锅里剩下小半锅肉汤,经过这几日的放置,已经生出一股浓浓的馊臭味。谢贻香见厨房里的墙上挂有六七柄形貌各异的刀具,却是李屠夫平日里屠宰牲口的工具,便询问杀人凶器可有找到。

    两名公差当即回禀,说杨捕头在第一次勘查现场的时候,便已确认了凶器,正是厨房里常用的一柄菜刀。无论是将李屠夫夫妇开膛挖心,还是将两颗心脏切成薄片,甚至包括剁碎他们女儿的尸体,凶手所用的从头到尾都只是一柄菜刀。由于在剁碎女童尸体时,刀刃碰到坚硬的人骨,一柄菜刀已有多处卷口,可见凶手的力气着实不小,极有可能是个成年男子,当然也不排除是颇有力气的女子。而那柄菜刀此时也已带回衙门作为物证,并未留在此间。

08 寻线索老妪碎嘴

    听说凶器只有一柄菜刀,谢贻香不禁微感奇怪。李屠夫身为银山村里唯一的屠夫,这间厨房里的各类刀具更是一应俱全,当中不乏专门用来剁骨的斩骨刀,而且就挂在这么显眼的墙上,凶手却为何偏偏要用一柄菜刀完成整个碎尸之举?想来这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凶手用惯了菜刀,又或者是只会使用菜刀。倘若如此,倒是符合刑捕房给他取的“人厨”这一诨号。

    要知道谢贻香自己便是用刀之人,平日里虽然用惯乱离,但若是突然叫她改用其它的刀,甚至包括李屠夫厨房里的这些刀具在内,虽不至得心应手,也一样能够运用如常。假设要让谢贻香自己将一个五六岁女童的尸体剁碎,既然眼前就有一柄专用的斩骨刀,那自己说什么也不会动用乱离。况且凶手当时用一柄菜刀将那女童分尸,就连刀刃都已砍得卷口,纵然再如何用惯菜刀,也该换用墙上那柄斩骨刀才是。

    想到这里,谢贻香心中已有了答案。如此看来,这个所谓的“人厨”只怕并未练过什么刀法,也不是什么武林中人,所以对刀法乃至各类刀具全然一窍不通;甚至他而言,平日里所能接触到的刀具,便只有家家户户厨房里最常见的菜刀,根本不会使用其它刀具,所以至始至终才会只用一柄菜刀作为犯案凶器。

    再结合这两名公差说凶手的力气不小,难不成这个“人厨”的身份,其实当真便是一个做饭的厨子?况且这两名公差也曾提起,说这李屠夫在后院养着十几头猪,专门替绍兴城里的一间酒楼供应猪肉;而酒楼里自然便有做饭的厨子,也能和李屠夫发生关系。照此推测下去,难道在六年时间里先后三次犯案的这个“人厨”,其真实身份便是一个四处流窜的做饭厨子,一直在各地的酒楼里讨生计?

    然而谢贻香立刻又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因为顺着做饭厨子这一条思路深究,便是犯了和那杨捕头一样的错误,将眼下李屠夫一家三口的灭门命案当成独立的个案,从而忽略了此案其实是一桩连环凶杀案。无论是李屠夫厨房里的各类刀具,还是他和绍兴城里一间酒楼有生意往来,这些都只是李屠夫一案独有的情况,不能以此来做判断,从而定性整桩连环凶杀案,否则便是误入歧途。

    果然,谢贻香以此向那两名公差询问,才知道杨捕头一开始便曾怀疑过和李屠夫有生意来往的那家酒楼,早已带人前去搜查过好几回,结果每次都是空手而归,没有丝毫收获,到如今几乎已经可以排除城里那间酒楼的嫌疑了。所以自己要想侦破这桩“人厨案”,始终还是要回归到这三起命案的共同之处,以此倒推出凶手的身份和动机。但如今看来,三起命案唯一的共同点,依然只有三户人家都是夫妻两人带着一个五到七岁的女儿;自己在李屠夫家里兜了一大圈,始终还是停留在原点。

    此时谢贻香已将整个命案现场勘查一遍,由于已经被杨捕头的人仔细搜寻过好些次,所以也并未发现什么新的线索,更没发现凶手留下的任何痕迹。当下她便离开李屠夫的屋子,打算去整个村子寻访一番,看看能不能打探到其它信息,又叫那两名公差继续留守在李屠夫家,不必跟着自己。

    话说此时已过午时,倒是一个艳阳天气,谢贻香在村子里兜上一圈,先后找村民询问案情,不料当地人见她只是一个小姑娘,脸色又甚是难看,虽然自称是什么刑捕房捕头,也不愿和她深谈,只是随口敷衍几句,声称该说的都已禀告过绍兴府衙门里的官老爷了。幸好村子里有个孤寡老妪,子女都搬去绍兴城里安家,此时正好在家中吃饭,见到有外人前来村里,倒甚是热情好客,便招呼谢贻香一同进屋吃饭。

    谢贻香早已累得口干舌燥,腹中也是饥肠辘辘,当即也不客气,便陪这老妪吃饭聊天,向她询问李屠夫一家的情况。这老妪独自居住,一向孤寡惯了,最爱打探村里各家各户的**,一张嘴更是碎碎叨叨,将李屠夫家里的事捅了个底朝天。一会儿说李屠夫嗜赌成性,每天夜里都要去村头赌钱,一会儿又说李屠夫的老婆不守妇道,背着李屠夫和村里的后生眉来眼去,还说李屠夫家的那个女儿人小鬼大,经常跑去村子外面去玩耍。尽是些背后嚼舌的风言风语,也不知是真是假。谢贻香只得默默听在心里,兀自埋头吃饭。

    那老妪见谢贻香听得没兴趣,又尽量拣些稀奇古怪的事来说,竟是越说越悬乎。不过听到最后,有句话倒是成功吸引了谢贻香的注意,那便是李屠夫夫妇那个六岁女儿的来历。原来依据老妪所言,李屠夫家里的这个女儿,本是寄养在绍兴城里的亲戚家中,好让她自幼熟知礼仪,养成一个大家闺秀。哪知约莫是在一年前,李屠夫和城里的亲戚闹了矛盾,这才将五岁的女儿接回银山村的家里居住。

    说到这里,那老妪又故作神秘地说道:“李屠夫家里那口子浑身上下也不见几两肉,一看就不像生过孩子的妇人。而且他们的女儿如今乃是六岁年纪,六年前我却不记得李屠夫家那口子大过肚子……嘿嘿,李屠夫这点粗浅伎俩,休想瞒得过老太婆的这双眼睛!照我看来,多半是李屠夫在绍兴城里养了小娘,偷偷生下的野种,而李屠夫家里那口子也不敢声张,对外只说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谢贻香皱眉沉思,忍不住问道:“照婆婆所言,倘若李屠夫的妻子果真不曾有过身孕,那么他们这个六岁的女儿,有没有可能是从别处领养来的?”那老妪顿时一怔,脱口说道:“照啊!我怎么就没想到?村里的人早就有过怀疑,那李屠夫生得肥头大耳、塌鼻阔嘴,即便是在城里养了小娘,也不该生出一个这么乖巧的女儿!小姑娘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一定是李屠夫家那口子生不出孩子,所以他们便从别处花钱买了个女儿回来,甚至是从哪户人家拐骗回来的,却向村里人说是亲生女儿,只是从小寄养在城里的亲戚家中。”

09 参玄机串联三案

    听到这话,谢贻香心中顿时“咯噔”一声。依照岳大姐交给自己的卷宗记载,六年前发生在凤阳府濠州的第一起案子,朱员外家里那个七岁大小的女儿,岂不正是他们夫妻二人领养回来的?当时负责侦办此案的刑捕房捕头程撼天还曾有过推断,认为这是一桩仇杀案,有可能是那女童的亲生父母回来寻仇,盛怒之下,竟将朱员外夫妇连同自己的亲身女儿一并杀死,继而烹食下肚。

    至于两年前镇江刘姓男子一家的惨案,虽不知他们的女儿是否也是领养而来,但他们夫妻二人本就是老夫少妻,妻子不过二十出头,膝下便已有了一个五六岁大的女儿,岂不是十四五岁便已嫁给那刘姓男子成亲生女?这只怕也有些不合常理。所以镇江这户人家的女儿,也有可能并非他们夫妇所亲生。

    如今再加上银山村李屠夫家里的命案,这对夫妇膝下六岁年纪的女儿同样是来历不明,照此来看,恐怕绝不仅仅只是巧合而已,或许正是这三户遇害人家的共同之处。难道这个“人厨”的作案对象,便是领养了五至七岁女童的三口之家?

    所以已故的程撼天在六年前对于此案的侦办思路,极有可能便是正解。凶手在杀死并烹食朱员外一家三口之后,心中的怨恨却并未因此而消除,导致心智扭曲,生出报复之心,所以便将自己心中的恨意发泄到其他收养了女儿的人家身上,这才有了两年前镇江的命案和数日前绍兴东郊银山村的命案。

    想到这里,谢贻香也没心思继续听这老妪乱嚼舌头,急忙将碗里的饭扒完,留下一锭银子匆匆告辞。要知道她此时的这一猜想,分明已将这个“人厨”先后犯下的三起案子串联起来,不同于之前仅凭李屠夫家独有的情况而推理出的做饭厨子那一猜想,正所谓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如今谢贻香便是要求证自己的这一猜想,当即快马加鞭,一路赶回绍兴府衙门,去找那杨捕头相助。

    待到谢贻香重回绍兴府衙门,日头已是渐渐偏西。她遇见杨捕头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开口询问,问道:“李屠夫家里那个女儿,是他们夫妇亲生的还是领养来的?”杨捕头被她问得一愣,竟不知应当如何接话。谢贻香见他这副神情,当即又说道:“让衙门里的仵作立刻查验李屠夫妻子的尸体,看她是否有过生育的迹象。同时再派人前往银山村里挨家挨户查问,一定要弄清楚李屠夫的女儿究竟是不是领养回来的。”

    那杨捕头一时被谢贻香的气派所慑,不禁脱口说道:“你……你不是已经走了,怎么……怎么还要接办这桩案子?这……这个……”谢贻香不等他把话说完,已沉声说道:“六年前的濠州,两年前的镇江,类似的暗自早已发生过两次,所以东郊银山村的这桩命案,其实是一桩连环凶杀案,被刑捕房称为‘人厨案’,否则我又何必亲自前来?要想破案,只管听我吩咐便是,否则只是在浪费大家时间,瞎耽误工夫。”

    杨捕头听她说出“连环凶杀案”这几个字来,心中已是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先前所有的调查都找错了方向。他虽不敢相信眼前这位谢三小姐真有破案的本事,但自己不过是绍兴城里一个小小的捕头,又不曾看过金陵刑捕房的相关卷宗,要想侦破这桩连环凶杀案,那便只能依仗眼前这个小姑娘了。

    当下杨捕头连忙请谢贻香进厅堂上坐,就自己上午的失礼斟茶赔罪。谢贻香却不吃这一套,只是让他赶紧派人照自己的吩咐去查,核实李屠夫家里的女儿是否亲生。待到杨捕头吩咐下去,谢贻香才将这个“人厨”六年间犯下的三起命案尽数告知于他,直听得那杨捕头满脸惊骇,忍不住说道:“虽然六年里只有三起命案上报到金陵刑捕房,但只怕这个……这个‘人厨’在暗地的犯下的案子,还未必只有这么三起。”

    谢贻香听杨捕头能够说出这一番话来,可见也是个办案的老手,当下便耐着性子,将杨捕头提出的疑问一一解答。最后谢贻香便总结说道:“这个‘人厨’杀人吃人确然不假,但若说他是仅仅为了吃人肉而杀人,那也不竟然。凶手六年间只犯下三起命案,即便还有更多,就算每年都有三起,一年也才九具人尸,远不足以养活一个靠吃人为生的凶手。所以凶手平日里也会吃寻常的食物,之所以杀人吃人,要么是因为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要么是因为其它理由,要以此等手段报复这些三口之家。依据目前我们所知的信息,被害的三户人家,极有可能都收养了一个五到七岁的女童,所以才会遭到‘人厨’的毒手。”

    杨捕头这才明白谢贻香为何要叫自己去查李屠夫的女儿是否亲生,原来便是要寻找这三起命案的共同之处。恰好就在这时,绍兴府衙门里的仵作前来禀告,说已经依照吩咐查验过李屠夫妻子的尸体,的确没有生育过的迹象。谢贻香顿时松下一口大气,看来自己的猜想果然不错,说不定这便是“人厨案”的突破口所在。

    当下谢贻香便将自己的猜想和杨捕头探讨,杨捕头听完她的推测,不由地肃然起敬,皱眉说道:“谢三小姐是说凶手因为自己的女儿被人领养,于是在六年前屠杀了濠州朱员外一家,并将自己的亲生女儿一并烹食,从而导致心智失常,这才会对其他收养了五到七岁女童的人家报复?唔,这一推测倒是合情合理,此案的真相极有可能正是如此!之前是我杨聚德瞎了眼,只知道以貌取人,小觑了谢三小姐的本事,还请海量汪涵!”说着,他连忙又去休书一封,用飞鸽加急发往金陵刑捕房,要将自己上午提出的换人申请撤回。

    谢贻香却哪有心思将上午那点小事记挂在心?当下便在绍兴府衙门里随便用过晚饭,又去查看李屠夫一家三口的尸体和凶手当时所用的那柄菜刀,除了被剁碎的女童尸块有些骇人,其它倒也并未发现什么新的线索。如此等到夜色黑尽,杨捕头派往银山村的人也已回来复命,说果然从银山村村长口中得到证实,李屠夫的女儿当真是从外面领养回来的。为了能让领养来的女儿进入本家祠堂,李屠夫还曾亲自拎着一条猪腿去和村长交涉,说自己在绍兴城里捡到一个孤苦无依的女童,反正自己膝下无后,便将她领回家里当自己的女儿来养,叫村长千万替他保密,不可告诉旁人。

10 查全城凶案再现

    得到这一证实,谢贻香和杨捕头不禁对望一眼,良久没有说话。过了半响,杨捕头才开口问道:“所谓连环凶杀案,需得是同一个凶手连续犯案三次以上,才能获此定义。而这桩‘人厨案’记录在案的,恰恰便只有三起命案,原是不足以判定凶手的行为。可是遇害的这三户人家都是夫妻两人带着一个五到七岁的女儿,这已是一奇;三户人家里,濠州朱员外家和银山村李屠夫家里的女儿凑巧都是领养来的,这又已是一奇。所以眼下虽然无法证明镇江遇害的刘姓男子一家是否也是领养来的女儿,但有此两奇,又能合理解释凶手的作案动机,照我多年办案的经验来看,这条路倒是可以尝试尝试。”

    谢贻香缓缓点头,又将整个案情在脑海里梳理一遍,除了这条线索之外,如今也确实没有其它方向可以下手。那杨捕头此时已对谢贻香信任有加,当即问道:“我们接下来应当如何是好?”

    谢贻香沉思半响,记得临行前岳大姐曾给自己提过建议,说可以从家中有五到七岁女童的三口之家查起,看看能不能锁定凶手下一次谋害的对象。而今既已经做出推论,假定凶手的谋害对象便是领养了五到七岁女童的三口之家,那么这个范围便能大大缩小。当下她便要杨捕头派出绍兴府衙门里的所有人手,以绍兴城为中心彻查每家每户,筛选出其中领养了五到七岁的女童的人家,一一报备在案,再派人严密监视保护。

    杨捕头却有些疑虑,问道:“这个‘人厨’六年来只留下三起犯案记录,纵然私底下还有更多,其作案频率也绝不算高。既然数日之前他已经在东郊银山村犯过一次案,只怕短期内是不会再有动静了,甚至已经离开绍兴府地界也未可知。似这般全城盘查,是否……是否有些多次一举,反倒弄得整个绍兴城人心惶惶?”

    谢贻香却缓缓摇头,说道:“且不论这个‘人厨’的动机何在,他每次行凶吃人之时,虽是先吃夫妻二人的心脏,但他真正要吃的,应当是用女童炖煮的肉汤才是;否则凶手又何必只挑有五到七岁女童的三口之家下手?再说数日前银山村的这起案子,由于被村里的后生及时发现,令凶手不得不仓皇逃走,还没来得及吃那锅用女童炖煮的肉汤。对此我始终有一种奇怪的预感,总觉得这个‘人厨’此番没能吃到女童的肉,一定会心存不甘,极有可能再次犯案,从而弥补数日前的那次损失。再算上他寻访谋害对象、暗地里踩点调查的时间,凶手若是想在短期内第二次动手,选定的目标应该还是在这绍兴一带。”

    说罢,她又补充说道:“但愿是我太过多心,经过银山村一案,这个‘人厨’说不定又会销声匿迹好些年。然而尽管如此,动用官府的力量全城盘查,至少能让当地的百姓有所防范,知道凶手的谋害目标;同时也能让凶手有所顾忌,不敢轻易动手。毕竟比起破案缉凶而言,庇护一方百姓的安宁,才是更为要紧之事。”

    当下杨捕头便遵照谢贻香的意思去办,将衙门里的公差衙役连夜派遣出去,挨家挨户盘查家中领养了五到七岁女童的人家。如此转眼便是两天过去,进展却是极为缓慢,待到第二日傍晚,得到的消息也不容乐观,这偌大的一个绍兴城里,符合这一条件的居然只有两户人家,盘问之下,也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领命的公差衙役怕挨杨捕头的骂,又将盘查范围扩大至整个绍兴地界,如今仍在绍兴城的郊外忙碌。

    谢贻香和杨捕头略一合计,顿时想通了其中关键。原来但凡是领养过子女的家庭,多半是因为夫妻二人身有隐疾,导致无法生育,又怎么好意思对外吐露?况且领养回家的子女,家里人通常都会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子女般抚养,极少有人家会以实情相告,让子女知道自己是被领养来的。所以就算是面对公差衙役们的盘问,他们多半也不肯承认此事。

    对此杨捕头也是束手无策,便问谢贻香是否要扩大盘查范围,只要是家里有五到七岁女童的人家,通通都要查上一遍。谢贻香却说暂且不必,决定亲自前去盘问已经筛选出来的这两户人家,视情况再做决断。谁知两人还没来得及踏出厅堂,便有公差手忙脚乱地跑来禀告,满脸都是惊骇之色,大声说道:“大事不好……大事不好!绍兴城西南面的诸暨刚刚发生一起命案,死者是一对二十来岁的年轻夫妇,被人杀死在自己家中。而且……而且夫妻二人的心脏竟然被活活挖了出来,在厨房里就着姜葱蒜椒做成了一盘爆炒心片!”

    听到这话,谢贻香和杨捕头顿时呆立当场,杨捕头更是确认道:“死者只有夫妻二人?家里难道没有子女?”那公差连连点头,随后又摇头说道:“遇害的确实只有夫妻二人,并无子女。”谢贻香和杨捕头两人都是心中惊疑,似这般挖出人心烹食,显然是那“人厨”的手段,可是这回死者的家里却根本没有子女,难道先前的一番推论从头到尾都是错的,这桩“人厨案”根本就和收养女童一事无关?一时间两人也不敢多做耽搁,杨捕头急忙召集起人手,一同赶赴绍兴城西南面的诸暨。

    话说诸暨本是隶属于绍兴地界,离绍兴城约莫有百余里路途。此时夜色已深,众人星夜赶到诸暨,已是子时前后。在当地公差的带领下,谢贻香和杨捕头一行人来到一条僻静的小巷,虽已是夜半时分,巷口还围着不少人,对着巷子里的一处宅子指指点点,却是被此间的命案吸引,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杨捕头连忙喝散人群,和谢贻香一同进入巷子里的一处宅子,顿时便有血腥味扑鼻而来。再顺着血腥味进到厨房,只见血泊中此时正躺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胸膛已被利刃抛开,流淌出满地鲜血,一颗心脏却已不知去向。而就在旁边的灶台上面,分明正摆着一大盘炒熟的心片,虽然早已放凉,但在葱姜蒜椒的点缀之下,依然显得格外诱人,令人大生食欲。

11 焚香炉爆炒人心

    谢贻香虽已接办此案,但还是头一回亲眼见到真正的案发现场,只觉胃中一阵翻涌,在绍兴府衙门里吃的晚饭险些呕吐出来。而杨捕头等人早在银山村李屠夫家目睹过一次,此时再次见到凶手留下的这般现场,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相继冲到屋外呕吐起来。

    谢贻香实在想不通世间怎会有以人肉为食之辈,岂不是等同于禽兽?她一时也没勇气去看灶台上那盘爆炒人心,而是蹲在地上查验血泊里的两具尸体。只见这一男一女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除了被人剖开的胸膛以外,身上便再无其它伤痕;粗略推断,极有可能是被凶手活活摘心而死。而旁边水池里的一柄菜刀,刀柄上还留有没冲洗干净的血迹,显然正是凶手用来作案的凶器。

    杨捕头此时已缓过一口起来,回到厨房向谢贻香说道:“这的确是那‘人厨’的手段,和李屠夫一家三口的作案手法一模一样,就连那盘爆炒的心片,也是……也是完全相同的烹饪手段,显然是同一个凶手所为。”谢贻香正在查看水池里的那柄菜刀,听到杨捕头这话,才敢去看灶台上那盘爆炒人心。只见盘里的每片人心不过寸许厚薄,可见刀法极为老练,此时虽已彻底凉透,却还隐隐透露出一股油香,再佐以葱之绿、姜之黄、蒜之白、椒之红点缀,当真可谓是活色生香。她不禁喃喃说道:“凶手并未剔下夫妇二人四肢上的精肉,甚至就连这盘心片也没来得及吃完,可见当时的情况极是仓促……报案的人眼下在哪里?”

    随即便有公差带来一个中年妇人,早已吓得脸色惨白,说什么也不敢再进厨房。谢贻香和杨捕头便在厅里询问,原来死者乃是一对新婚不久的外地夫妻,膝下并无子女,当中那男子姓陈,在附近一间杂货铺里做工;女子姓万,终日在家接些针线私活来做。夫妻二人虽然在这诸暨举目无亲,但日子倒也能凑合着过下去。

    而这个报案的妇人,则是死者一家的邻居,平日里最爱管些闲事。今日傍晚前后,她闻到陈姓男子家中传出阵阵香味,似乎是在爆炒什么动物的内脏,竟是自己从未闻过的味道,好奇之下,便过来叩门询问。谁知她敲了半天的门,屋里却没人应答,妇人当时虽有些疑惑,却也没当成一回事,怏怏回到自己家中。

    如此待到一个多时辰后,她隐约听到陈姓男子家传来开门的声音,也不知是有人出去还是有人回来,便想去打个招呼,顺便再问问他们家里方才爆炒的是什么稀罕物。不料等这妇人从自己家里出来,却是来晚一步,陈姓男子的家门已经重新合上,并未见到开门之人。她又再次敲门,依然无人应答,随后便闻到屋子里隐隐传出一股血腥味。

    妇人惊慌之下,顿时手足无措。幸好巡夜的更夫路经此地,妇人便叫上更夫帮忙,一并前去唤门。那更夫也闻到屋中的血腥味,怕当真出了什么意外,便用力踹门,谁知房门随之而开,竟没从里面闩上。两人便跟着血腥味一路寻到厨房,才发现死在血泊里的陈姓男子夫妻二人,当场吓得毛骨悚然,急忙向诸暨的官府报案。而当地官差见凶手居然将死者的人心挖出,在厨房里炒成了一盘心片,惊骇之下,也知道是一桩重案,所以急忙快马加鞭,连夜禀告绍兴府衙门的杨捕头。

    听完这一番讲诉,谢贻香和杨捕头这才弄清事情的原委,看来是邻家这个中年妇人好管闲事,再一次惊扰到了作案的凶手,所以新炒好的一盘人心还未来得及下肚,便已匆忙逃走。而妇人听到的开门声响,多半便是凶手匆匆离开时弄出的声响,所以房门并未从里面闩上。

    随后谢贻香再去看厨房里的两具尸体,心中愈发感到迷茫。那日在银山村李屠夫家,她见凶手全程只用一柄菜刀切心片、剁女童,并未动用过李屠夫那些专业的刀具,所以曾有过推断,认为这个“人厨”多半不会武功,而且平日里只能接触到菜刀这一类刀具。可是再看眼前这对年轻夫妇的尸体,极有可能是被活生生地开膛摘心而死,这个“人厨”若是不会武功,又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地剖开两个大活人的胸膛?

    当下她便以此和杨捕头探讨,杨捕头一愣之下,这才说起一事。原来依照衙门里仵作的验尸结果,李屠夫夫妇死前毫无挣扎抵抗的迹象,极有可能是早已昏迷过去,又或许是中了迷香一类的药物。由于这小地方衙门的仵作本领有限,至今也还无法查证此事。谢贻香便让杨捕头带人在屋子里四处搜查,看看有无迷香一类的痕迹,自己也加入其间。

    话说这对年轻夫妻也算是节省之人,家中尽是些朴素之物,众人一时也并未发现什么异常。直到谢贻香打开衣柜,才发现柜子里有一匹新扯的红布缎子,虽然算不得什么名贵之物,但比起家里的其它物件,显然却要奢华得多。谢贻香将这匹红布展开,却只有四五尺长短,远不够缝制一身衣衫,也不知是做什么用途。杨捕头见她拿着这匹红布发呆,便说道:“据说这陈姓男子的妻子终日里闭门不出,只在家里接些针线私活来做,挣一些幸苦钱。这匹红布少说也要五钱银子,应该不是他们自己的,而是哪个客人吩咐下来的针线活。”

    听到这话,谢贻香也便打消了心中的疑惑。而此时杨捕头手下的捕快却已有了发现,就在桌角下的一个香炉里,分明有半截用水浇灭了的香线;放到鼻前一嗅,却是一股桂花香味,随后便觉脑袋隐隐发沉。杨捕头急忙拿过来查验,倒是识得此物,说道:“我道是什么厉害的迷药,原来却是江湖里再常见不过的蒙汗药,难怪仵作验不出来。不过对寻常百姓来说,药效也算颇为厉害,足以令人沉睡不醒;而这支桂花香线,正是事先用蒙汗药水浸泡过的。”

    要知道这一发现可谓是极其重要,无疑证实了谢贻香的猜想,凶手多半没练过武功,否则又何必多此一举?而之前在银山村李屠夫家里并未发现类似的东西,想来是被凶手清理干净了,而这回因为邻家妇人突然前来叩门询问,凶手惊惶间就连那盘爆炒心片也没来得及吃,哪里还有工夫清理香炉里的迷药香线?

12 品残羹种因得果

    当下众人又在房间里仔细搜寻一番,眼见再没有其它发现,杨捕头便在厅里依次传召这条小巷里的居民,盘问他陈姓男子一家最近可有客人来访,又或者是见到有陌生人在这一带出现;与此同时,也是在暗中察言观色,看看附近的邻居是否存有嫌疑。似这般一直盘问到黎明时分,却是无甚收获,谢贻香一夜未眠,精神反倒更加亢奋,暗道:“这‘人厨’已经在绍兴一带接连犯下两起命案,但是查来查去,却只有些旁枝末节的线索,至今连凶手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若是再抓不到这个‘人厨’,真不知还会有多少人家遭殃。”

    想到这里,她心中已是愈发焦急,当即再次去往厨房里查验现场。眼见杨捕头的手下正在收敛地上的两具尸体,还要将那盘爆炒人心一并收集起来作为物证,谢贻香一时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念头,当即走上前去,从旁边的碗柜里摸出一双筷子,蘸了些这盘爆炒人心的油汁放到舌尖品尝。

    她这一举动直吓得在场众人皆尽失色,想不到这位年纪轻轻的谢三小姐,居然敢品尝凶手留下来的人心残羹,好几人更是忍不住惊呼起来。只见谢贻香已闭上双眼,深锁眉心,似乎是在仔细品尝这盘爆炒人心的滋味;过了许久,她才缓缓说道:“正所谓‘东辣西酸,南甜北咸’,这江南一带的口味本就偏甜,但这盘心片却是辛辣无比,而且咸味极重,倒像是……倒像是湖广、湘西和四川等地的口味,可见凶手极有可能并非江南人士。然而六年里的这四起命案,为何全都发生在这江南一带?”

    谢贻香虽然得出这一推断,但烹饪口味本就是因人而异,也不能以此说明什么。眼见盘问附近的居民依然没有收获,众人又是一夜未眠,杨捕头只得下令收队,让大家先回绍兴府衙门歇息。临行前他又吩咐诸暨当地的公差照看好案发现场,一旦有什么新的进展,便要立刻通知自己。

    此时天色已是大亮,众人在赶回绍兴府衙门的路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失落,显是因为这个凶手在绍兴地界上接连作案,官府却始终不能确定他的身份,甚至连怀疑的对象都找不到,难免垂头丧气。杨捕头见谢贻香的马落在队伍最后,似乎若有所思,便放慢马速来到她的身旁,问道:“诸暨的这户死者家里的确只有夫妻二人,膝下并无子女,自然也不曾收养过什么五到七岁的女童。对此方才我们已经彻底搜查过屋子,也只有他们夫妻二人生活的痕迹,附近的邻居更能证实这一点。所以……所以我们先前的推断是否有误?之前遇害的三户人家都有一个五到七岁的女儿,其实只是一个巧合罢了;至于濠州朱员外和银山村李屠夫的女儿都是领养而来,更是巧合之中的巧合?”

    谢贻香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你错了。昨夜诸暨的发生的这起命案,反倒恰恰证明我们先前的推断正确。”顿了一顿,她又说道:“要知道这个‘人厨’的作案频率本就不高,如今在同一个地方接连犯下两桩案,当中间隔不过十来天,对他而言可谓是前所未有,分明有些反常。而我之前曾有预感,以为凶手在李屠夫家里没能吃到用女童炖煮的肉汤,所以有可能在短期内再次犯案,但昨夜诸暨的这起案子里,死者家里却根本没有女童,这一猜想自然也便站不住脚。所以凶手之所以再次犯案,想来只有一个理由,那便是我们前两日派人全城盘查,在整个绍兴地界寻找收养了五到七岁女童的人家,无疑已经打草惊蛇,引起了凶手的惊恐,这才令他犯下诸暨的这起案子,又或者说不得不犯下这起案子。”

    杨捕头被谢贻香这番说辞绕得晕头转向,想了许久,才试探着问道:“谢三小姐的意思是说,凶手杀害诸暨的这对夫妻,并非为了烹食女童,而是因为我们查对了方向,引起了他的恐慌?那么……那么凶手昨夜在诸暨犯下这起案子,其实是凶手故布疑阵,想要欲盖弥彰,将我们诱入歧途,不再追查收养了五到七岁女童的人家?”

    谢贻香却还是摇了摇头,犹豫着说道:“这个说法未免又太过牵强了些,倒像是我们为了证明自己的推断无误,从而忽略既有的实事,想方设法自圆其说。可是我认识的一个家伙曾说过一番话,大意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巧合之事,一切所谓的‘巧合’,其实都是源于‘因果’二字;只有昔日种‘因’,方能今日得‘果’。所以命丧于‘人厨’之手的这些人家,而今既得此‘果’,那便必定有‘因’,倘若家中领养了五到七岁的女童并非是此案之‘因’,那么这个‘因’还能是什么?”

    她这话问出口来,忽然心念一动,自己反倒先想明白了,当即又说道:“不对!这个‘人厨’犯下的前三起案子,都是将死者家中的女童剁碎炖煮,并未落下一根手指、一块皮肉,可见对凶手而言,一个五到七岁的女童浑身上下皆是可以烹食的美味;相比起来,那些遇害的成年男女,凶手却只是挖出他们的心脏切片爆炒,最多再剔下四肢上的精肉,吃得甚是讲究,可见在凶手看来,成年男女身上其它地方的肉,根本就不屑食用。所以归根到底,这个‘人厨’真正爱吃的,始终还是五到七岁的女童,并非那一盘爆炒人心。而发生在诸暨的这起命案,凶手若只是为了故布疑阵,好将我们引上歧途,那么整个诸暨所有的人都能成为他的作案对象,又何必要挑选一对年轻夫妻下手,而且隔壁还恰好住着一个多管闲事的邻居?”

    杨捕头听到这里,已有些跟不上谢贻香的思路,连忙说道:“且慢……且慢……怎么说来说去,又绕回到了女童身上?诸暨遇害的这户人家膝下的的确确没有子女,更没有什么收养过什么五到七岁的女童,这可是你我亲自得出的结论……”

    然而谢贻香此时已经想通了其中关键,不等杨捕头将话说完,已拉住缰绳停下马来,冷笑道:“过去没有,并不意味着将来也没有。”说罢,她便大声招呼前面的众人,叫道:“还请诸位随我返回诸暨,再去一次命案现场!”

13 辨红绫初现端倪

    同行的众人也不知这位谢三小姐意欲何为,只得纷纷望向杨捕头。杨捕头此时已知这个小姑娘的确有几分本事,能够在金陵刑捕房担任捕头一职,倒不仅仅是凭家世门第,此时听她如此吩咐,当即便让几名公差先将死者夫妇的尸体和证物送回绍兴府衙门,其余人尽数随谢贻香折返。一路上杨捕头多次询问谢贻香有何新的发现,谢贻香却摇头不答,只说需要求证之后方有定论。

    如此一路回到诸暨,驻守在命案现场的当地公差见众人去而复返,都是不解其意。谢贻香也不会理旁人,径直踏进死者家中,从衣柜里找出昨夜发现的那匹红布缎子,向当地的公差询问道:“你们可知这样的红布缎子哪家布行或者绸缎庄有卖?”当地的公差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随后便有人说在离此数里的北面大街上开有好几家布行,拿这匹红布前去询问,说不定会有结果。听到这话,谢贻香也不再多言,便叫回答的公差领路,前往北面的大街上询问。杨捕头等人都是莫名其妙,只得紧随其后。

    话说北面大街上的布行也就三家,此外还有一家规格较高绸缎庄。谢贻香便先去布行询问,问到第二家的时候,店主果然识得谢贻香手中的红布,说是昨天早上刚卖出去的。谢贻香顿时双眼一亮,询问店主买主的身形相貌,店主极力回想,依稀记得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一口外地口音,倒是和昨夜命丧于“人厨”之手的那个陈姓男子极是吻合。旁边杨捕头连忙叫手下的捕快大致画出那陈姓男子的样貌,经过店主确认,买主正是此人无疑。

    杨捕头不禁心中暗惊,他先前还以为这匹红布缎子是陈姓男子之妻接回来的针线活,倘若是陈姓男子自己买的,照他们夫妻二人的用度来看,无疑有些奢侈。谢贻香此时已将手里的整匹红布展开,向那店主问道:“似这等上好的缎子,若是用来拉帷幕、逢被套,未免也太过可惜了些;但若是用来缝制女子的衣衫,却是再合适不过。然而这匹红布却只有四尺出头,又哪里够缝制一套女子的衣衫?”

    听到这话,店主顿时回想起来,脱口说道:“正是,正是!姑娘说的一点不错……不对,大人说的一点不错。记得昨天早上那男子选布的时候,便说过是要做女子的衣衫,最后才选中了这匹,却只要我给他扯个五尺。我当时也问过类似的话,说五尺哪里够做一身衣衫,那男子却说……是了,他说是要给自家的女儿做衣衫,不过才七岁年纪,五尺布便已足够了。”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皆尽骇然,谢贻香更是双眉一扬,冷冷说道:“果然如此!死者夫妇膝下虽无子女,但就在这几日之内,才刚刚领养了一个女童回家,所以要来扯布做衣衫。由于事出突然,附近的邻居都还不知道此事。”

    杨捕头心里此时已是倒海翻江,倘若事实果真如此,那么昨夜诸暨遇害的这户人家便不是特例,而是和之前的三起案子一样,属于“人厨”一贯的作案对象。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问道:“那么……那么死者夫妇领养回来的那个女童,眼下又在哪里?依照凶手的做派,岂不是应该将那女童当场剁碎炖煮?难道……难道是因为邻家妇人忽然来访,凶手情急之下,只好将那女童带走,另寻它处烹食?”

    谢贻香沉吟半响,摇头说道:“此案跨越六年,可谓错综复杂,当中只怕还另有玄机。此时做出定论,还有些为时过早。”说罢,她又吩咐道:“仅凭店主的这一番说辞,远不足以证明死者夫妇当真领养了一个女童回家,尚且需要我们坐实此事。大家这便分头行事,调查死者夫妇这几日里所有的行踪,去过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都要一一核查,弄清他们是否往家里带回过一个女童。另外再找绍兴城里的名医,配合衙门里的仵作验尸,看看诸暨的这对夫妇是否有生育上的障碍。与此同时,还要请当地公差全力配合,以这诸暨为中心,搜查方圆三十里范围内是否有走丢的女童,又或者……或者是女童的尸骨。”

    当下所有公差衙役便照谢贻香的吩咐安排下去,在整个诸暨进行盘查。谢贻香和杨捕头则赶回绍兴府衙门,叫仵作仔细查验那对遇害夫妇的尸体。如此等到第二天傍晚,终于有公差在那陈姓男子生前做工的杂货铺里得到消息,说就在命案发生的前一天,陈姓男子从东面的金家山进货回来时,曾带着一个衣着破烂的女童回家,约莫有六七岁年纪,由于天色太暗,当时也没能看清样貌;待到第二天早上以此询问,陈姓男子却又失口否认此事。

    得到这一消息,无疑坐实了布行店主的话,证明诸暨这户死者果然也是领养了一个女童回家,当下杨捕头便加派人手,在整个绍兴境内全力搜查这个失踪女童。待到第三天正午,衙门里的衙役忽然来报,说有个神智不清的老者前来报案,说有失踪女童的消息。谢贻香和杨捕头连忙叫人将这老者请进厅堂,却是个肮脏不堪的乡野老者,言语间果然有些疯疯癫癫;而他的双腿更是早已残废,还是被两个衙役架着进来的。

    谢贻香和杨捕头耐着性子盘问许久,才终于听懂这老者的话。原来眼前这个残废老者,乃是绍兴城外东南面文山村里的一个老人,儿子和儿媳妇在沿海做些小买卖,却不幸命丧于倭寇刀下,只剩一个孙女死里逃生,也被倭寇的刀背击中后脑,整个人变得有些痴痴呆呆,一直住这老者的家里,终日只有爷孙二人相依为命。

    谁知就在十多天前,老者这个孙女出去玩耍之后,便再也没有音讯,至今未曾回家。老者本就有些神志不清,再加上双腿残废,所以一直没找官府报案。直到今日清晨杨捕头派出的人到文山村查询失踪女童,问到这老者家里,老者才拼死缠住来访的公差,说要来衙门报案。

    弄清老者的意思后,谢贻香和杨捕头都是大失所望,原来这老者并非是有失踪女童的消息,而是自家的村女失踪,所以要来报案。杨捕头正值焦头烂额之际,当下便想将这老者打发掉,谁知谢贻香忽然灵光一动,问道:“老人家那个孙女有多大年纪?”那老者夹缠不清地说了半天,最后终于回答道:“过了今年十月的初七,便该满六岁周岁了。”

14 缝碎尸偷天换日

    听到老者这一回答,杨捕头也顿生警觉,事情怎会如此凑巧,又牵连出了一个五到七岁的女童?旁边的谢贻香已沉吟道:“本朝开创至今,朝廷向来以铁腕治国、严法治世,天底下又哪有这许多案子发生?正所谓有果必有因,这位老者的孙女也是五六岁年纪,而且同样是居住在绍兴地界,失踪的时间更恰巧是在十多天之前,只怕当真与本案有些瓜葛,说不定……说不定……”杨捕头见她没说出后面的话,当即接口问道:“你是怀疑诸暨那对年轻夫妇刚刚收养的那个女童,其实便是这个老者走丢的孙女?”

    谢贻香却并不作答,兀自沉思许久,终于决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让杨捕头找人来替这个老者的孙女画像,拿着画像去那陈姓男子生前做工的杂货铺询问,看看是否便是陈姓男子当日领回家中的女童。待到杨捕头手下的捕快依据老者的叙述作出画像,众人上前一看,却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寻常女童,看不出有丝毫特异之处;再加上衙门里的捕快作画水平有限,仅凭一幅墨线勾勒出人像,又哪里能够对号入座,辨认出这个失踪的女童?杨捕头想起那老者说过,自家孙女曾被倭寇的刀背击中后脑,于是又叫作画的捕快在画像下面加上一句备注,写明这女童的后脑处留有伤疤。

    随后捕快们便照着这张画像临摹起来,准备人手一张,分头前往诸暨寻访。却不料就在这时,衙门里的仵作前来禀告,说已经和郎中验过诸暨这对年轻夫妇的尸体,那女子的宫壁犹如一张薄纸,显然曾有多次流产,的确不适合生育。然而谢贻香和杨捕头早已证实诸暨的这对夫妇确然领养了一个女童回家,此时才得到仵作给出的这一结论,显然已经没什么用处。

    那仵作为了验证此事,已经连夜熬了个通宵,哪知听到自己的禀告,厅堂里的众人却不理会自己。那仵作无奈之下,只得去看捕快们正在临摹的那张人像,继而喃喃念道:“寻找一个五六岁年纪的失踪女童,后脑处留有伤疤……李屠夫的女儿不是早已被凶手切碎炖煮了,你们还找她做什么?”

    这话一出,就仿佛是在衙门的厅堂里炸响了一道惊雷,吓得所有人同时停下手里的动作,齐齐望向这个仵作。仵作不料厅堂里的众人竟有这般大的反应,不禁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之前银山村遇害的李屠夫一家,那……那女童的尸体虽已被剁碎炖熟,却还没来得及煮烂,容貌倒也勉强可以辨认,分明和你们眼下临摹的这幅人像极为相似。而且那女童左边的颅骨后面,分明有一道极深的伤疤,就连颅骨都有些凹陷进去,难道……难道不是你们画像中的这个女童?”

    话音落处,谢贻香和杨捕头不禁对望一样,心中都是同样一个念头:难道死在李屠夫家里那个女童,其实并非李屠夫夫妇领养来的女儿,而是今日前来报案的这个老者孙女?要知道李屠夫家的女儿乃是六岁年纪,而这个老者的孙女到今年十月也是六岁,两个女童年纪相仿,似这般将尸体剁碎炖煮,自然极难分辨,的确存在偷天换日、李代桃僵的可能。

    然而事实倘若果真如此,那么诸暨陈姓男子刚收养的那个女童,便绝不可能是老者失踪的孙女;而李屠夫夫妇领养来的那个女儿,也自然没被凶手当场炖煮,那么她如今又身在何处?谢贻香一时也不敢妄作判断,沉声说道:“还请仵作老师花点心思,将李屠夫家里的那个女童碎尸拼接还原,让文山村那位报案的老者前来认尸,同时也叫上银山村里认识李屠夫女儿的村民们来看。”

    那仵作听到谢贻香这一吩咐,直吓得瞪大双眼。要知道那女童已被凶手剁成大大小小五六十块,一并丢进大锅里炖煮,要想将尸体拼接还原,谈何容易?然而眼见杨捕头也出声赞同,仵作无奈之下,只好领命照办。如此花了四五个时辰,终于将那个被炖熟的女童碎尸勉强拼接起来,谢贻香和杨捕头前去查看,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原来那女童的尸体当时便已在锅中炖得半生不熟,事后又在衙门的停尸房里存放了十多天,皮肉早已开始变形;再加上这个仵作倒也心细,原本的五六十快碎尸,此时竟用细线全部缝合起来,重新拼接出一个女童的形状,其形其貌,可谓是恐怖至极。尤其是女童那一张脸,本就已经异常扭曲,就仿佛是融化了的蜡烛一般,当中又被一条缝合的细线左右分割开来,谢贻香不过才看了一眼,便已是心胆俱寒、浑身发冷,一生一世都不想再看上第二眼。

    随后衙役便将那报案的老者带来认尸,那老者也当场被吓了一个魂飞魄散,最后凭借女童后脑上的伤痕,终于认定这个女童的确便是他失踪的孙女,直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谢贻香还不放心,又让人去银山村找来了十几个村民,让他们依次入内辨认这具女童尸体,看看是否便是李屠夫家的女儿。虽有好几个村民被这具缝合的尸体吓破了胆,不敢开口确认,但也有不少村民当场否定,说这女童根本不是李屠夫的女儿。而之前请谢贻香去家里吃过午饭的老妪也在其中,看完这具女童尸体,更是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道:“这哪里是李屠夫的女儿,分明是南面文山村蒋老汉的孙女。据说这丫头小时候曾从倭寇刀下捡回一条姓名,从此便受了惊吓,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验证出这个结果,谢贻香和杨捕头两人都是良久无语。最后杨捕头实在憋不住了,终于试探着问道:“谢三小姐,对于这‘人厨’一案,杨某倒是有一个猜想,也是最符合事实、最符合常理、最符合逻辑的猜想。可是……可是思来想去,杨某的这一猜想,其实又是最不符合事实、最不符合常理、最不符合逻辑的一个猜想。所以……所以也不知当讲还是不当讲。”

    听到这话,谢贻香已经知道他的猜想是什么,但还是缓缓说道:“倘若已经排除掉一切不可能,那么剩下的唯一可能,纵然看起来也像是不可能,却必定是仅有的可能。杨捕头但说无妨。”

15 论疑点幕后主犯

    当下杨捕头便深吸了一口长气,说道:“且不论六年前凤阳府濠州和两年前镇江那两起命案,单说最近发生在绍兴地界的这三起案子,按照案发的先后顺序来看,依次是文山村老者的孙女失踪、银山村李屠夫一家三口惨遭灭门和诸暨陈姓男子夫妇遇害。首先是文山村老者的孙女失踪,如今已经证实他的孙女其实是死在李屠夫家里,当了李屠夫女儿的替死鬼;然后是李屠夫一家三口被杀,但被剁了碎炖煮的女童尸体,却不是李屠夫夫妇领养来的那个女儿,而是文山村老者失踪的孙女,也便是说李屠夫的女儿并未死在命案现场,甚至极有可能还活着;最后则是诸暨陈姓男子夫妻二人,就在银山村李屠夫一家惨案发生后的第十天,陈姓男子不知从哪里领了一个女童回家,随后夫妻二人也惨遭杀害,领养回来的那个女童则是下落不明。”

    杨捕头说完这话,脸色已变得愈发暗沉,继续说道:“若是将绍兴府这三起案子联系在一起,用最简单的破案思路来分析,杀人凶手十有**便是李屠夫夫妇领养的那个女儿。是她在自己家里杀害了李屠夫夫妻二人,并且挖出养父养母的心脏切片爆炒,同时又将文山村老者的孙女拐骗到自己家里,然后剁碎了丢进锅里炖煮,以此作为自己的替死鬼,让我们误以为她也被凶手杀死。随后李屠夫的这个女儿便离家逃走,又在诸暨附近遇见陈姓男子,由于陈姓男子的妻子无法生育,所以夫妻二人便打算将她带回家中收养,当作是自己的女儿。却不料恰巧就在这时,我们全城盘查领养了五到七岁女童的三口之家,李屠夫的女儿听到这一消息,或许是自己做贼心虚,或许是陈姓男子夫妇对她生出疑心,令她不得不逃。所以情急之下,她又将刚刚收留她的陈姓男子夫妻也一并杀死在家中,由于事出突然,她匆忙逃走之际,就连那盘爆炒人心都还没来得及吃,自然也没机会去别处找一个女童来当自己的替死鬼,所以才会露出破绽,终于被我们发现了她瞒天过海的把戏。”

    谢贻香听到这里,脸色也是说不出的难看,问道:“这一番推断的确合情合理,其实却又全然不合情理。对此杨捕头想必也是心知肚明?”

    杨捕头顿时长叹一声,说道:“不合情理之处,简单说来便只有三点。其一是年纪,要知道李屠夫领养来的那个女儿,如今才不过六岁年纪,无论心智还是力气,又怎么可能完成如此精妙的凶杀案,先后谋害了五条人命,而且其中还有四个是成年人?其二还是年纪,试问一个六岁年纪的女童,怎会生出如此歹毒的心肠,非但动手杀人,而且还做出烹食人肉这等丧心病狂之举?其三依然是年纪,若是结合发生濠州和镇江的前两起命案,这个‘人厨’早在六年前便已开始犯案,而当时李屠夫的这个女儿只怕还未出生,又怎会作下濠州和镇江这两起案子,成为‘人厨’这一连环凶手?”

    说到这里,就连杨捕头也察觉到自己声音中的惊恐,又说道:“况且凶手倘若当真是李屠夫的女儿,如今自然也还活着,那么……那么六年前的濠州和两年前的镇江,被凶手炖煮的女童尸体,是否……是否也是由其它女童所代替,并非那两户人家真正领养回家的女童?又或者说,六年前濠州朱员外家的女儿,和两年前镇江刘姓男子的女儿,以及银山村李屠夫的女儿、也便是陈姓男子刚收养的女童,其实竟是……竟是同一个……唉,说来说去,最大的疑点始终还是这‘年纪’二字;如今只有六七岁年纪的女童,难道六年前竟也是七岁年纪?”

    谢贻香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过了许久,她才缓缓说道:“杨捕头说有三点不合情理之处,其实归根究底,却只有‘年纪’这一点而已,这也正是此案最大的疑点。倘若所谓的‘人厨’果真便是李屠夫收养的那个六岁女童,那么杨捕头所说的第一、第二点倒也罢了,但这第三点却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躲不过。要知道此案本就是一桩连环凶杀案,倘若忽略濠州和镇江那两处案子,那便是走上了歧途,无论如何也说不通。”

    杨捕头忍不住再次叹息一声,只觉头脑发胀,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其中关键。他又试探着说道:“可是想来想去,李屠夫一家三口惨遭杀害,当中女儿的尸体却并非本人,而是由文山村老者的孙女所顶替,那么他家里的这个女儿自然存有最大嫌疑,否则又何必要给自己找来一个替死鬼?只有将李屠夫的女儿假定成此案凶手,绍兴府的这三起案子才能够说得通……”说着,他到底还是有些犹豫,又说道:“话说这桩‘人厨案’,凶手会不会并非是同一个人?或许六年前濠州的案子以及两年前镇江的案子,杀人吃人的凶手其实另有其人,而如今李屠夫的女儿不过是在效仿当年的两起命案,又或者是李屠夫的女儿与之前两案的凶手有什么关联?”

    要知道案子查到这个地步,谢贻香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既然杨捕头愿意分享他的推测,谢贻香便一直留神细听,看看能不能对自己有所启发。此时听杨捕头说出这话,她心中忽然一动,当即说道:“你错了,从濠州到镇江,从银山村到诸暨,作案的凶手都是‘人厨’本人,一定是同一个凶手所为。额我们之所以解不开‘凶手年纪’这一疑点,是因为我们被自己的想法所局限,一直以为这个所谓的‘人厨’仅仅只是一个人,又或者说仅仅只有一人而已。是否会另一种可能,那便是六年前濠州朱员外家七岁的女童,两年前镇江刘姓男子家五六岁的女童,以及银山村李屠夫家六岁的女童、同时也是诸暨陈姓男子家刚刚领回家里的女童,其实都是这桩‘人厨案’的凶手,但却仅仅只是三个‘从犯’罢了。就在这三个女童的背后,还存有另外一个‘主犯’,那才是真正杀人吃人的凶徒、真正的‘人厨’!”

16 观画像妖气冲天

    要知道谢贻香曾在兰州城里亲身经历“鬼猴”一案,目睹了丐帮兰州分舵的“采生折割”之举,竟是将好端端一个孩童弄成残废,以此博得世人的同情,不惜慷慨解囊;又或者是将孩童于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缝合在一起,从而激发世人的猎奇之心,达到诓骗钱财的目的。

    而在这桩“人厨案”里,且不管镇江刘姓男子一家的命案,假设所有被“人厨”杀害的死者,都是因为家里有一个五到七岁年纪且是领养回来的女童,这才惨遭灭门之灾,那么这些人家当时领养女童的渠道,会不会竟是来自同一个地方?也便是说,遇害人家领养回来的女童背后,极有可能存在一派类似丐帮兰州分舵的帮派,又或者说是一个魔教、一股势力,从而在暗中操控这些被死者领养回家的女童,利用她们合伙犯下这些命案。

    至于幕后的这股神秘势力为何要将这些领养女童的人家赶尽杀绝,并且当场烹食死者,或许是类似峨眉山上“止尘庵”的目的,想要以此修炼什么邪功秘术,所以用女童为诱饵,安排这些五到七岁的女童潜入各户人家,待到时机成熟,便来个里应外合;又或许是这四户人家将女童领养回家,其实并非幕后这股神秘势力的本意,所以才要以此手段作为报复,从死者家中带回女童。正因如此,凶手在每次犯案之时,都会从别处另寻一个年纪相仿的女童来当替死鬼,从而替换死者家中原来的女童,让办案的官差误以一家三口已经悉数毙命,从而掩盖这一事实真相。

    听到谢贻香的这一番推测,杨捕头急忙从头到尾细想一遍,也觉得合情合理,的确能够将这桩“人厨案”解释清楚。但他一时却想不明白世上是否当真存有这样的一股神秘势力,居然会利用五到七岁的女童犯案,只得向谢贻香请教。

    谢贻香不禁冷道:“从古至今,这种事岂非是司空见惯?类似这样的帮派或者势力,天底下更是数不胜数。就好比是将孩童‘采生折割’的丐帮,以此骗取钱财;又例如江南‘听涛阁’的主人葬花夫人,不也是只收女童作为门下弟子?就连如今的金陵皇城之中,暗地也存有类似的组织,专门收罗那些容貌姣好的女童,从小培养她们的言谈举止,让她们成为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待到二八年纪,再给她们伪造一个显赫的出身,嫁到朝廷里那些达官贵人的府上为妾,从而达到掌控朝局的目的。哼,甚至就连当今皇帝直属的亲军都尉府,据我所知,也在私底下做此勾当,将那些孤苦无依的女童纳入麾下,自幼学习色媚之术,训练成密探或者刺客。”说罢,她又补充了一句,说道:“况且我所谓的这一股‘神秘势力’,也未必便是一个帮派或者一个组织,说不定在这些女童的背后,便只有凶手一人而已,是凶手一个人谋划出了这一连串的命案。”

    只可惜谢贻香的分析虽然头头是道,但隐藏在这桩“人厨案”幕后的神秘势力究竟是什么,其烹食人肉之举的真正意图又是什么,仅凭现有的信息,还远不足以做出判断。当下她又和杨捕头仔细商讨一番,到头来还是只能用最笨的法子,那便是从银山村李屠夫家并未遇害的那个女儿入手,发动所有的捕快、公差和衙役全面搜查,说什么也要揪出这个五六岁的女童。随后再从她的身上顺藤摸瓜,查出幕后的这股神秘势力,也便是真正犯下此案的“人厨”。

    此时从银山村里请来认尸的村民还在衙门里,杨捕头便将他们尽数召集起来,依据他们对李屠夫女儿的描述,让手下捕快画出肖像。待到画像做好,谢贻香接过来一看,却是个容貌清秀的女童,显得极是可爱,一双凤眼的眯成两弯新月,在嘴角处还挂有一丝笑容。也不知是不是作画捕快的技法问题,谢贻香愈是细看这幅女童画像,竟愈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就仿佛是有一股极强的妖气笼罩在这个女童的画像上,几欲破纸而出。

    耳听在场的银山村村民都说这幅画像甚是传神,像极了李屠夫的女儿,杨捕头便让捕快们照着临摹出二十几张,在整个绍兴地界严密搜寻,尤其是南面的诸暨一带。如此又过了两天,绍兴府衙门的捕快们办事效率倒是不差,果然寻访到画像上这个女童的踪迹,乃是在诸暨南面的东阳关。依据东阳关的驻守军士回忆,就在三日之前,有一老一少由东阳关南下,当中那老者身披一件白色斗篷,少说也有六七十岁年纪,却没能看清样貌,身旁还带有一个五六岁女童,长得格外可爱,像极了画像上的这个女童。再核对出入东阳关的记录名册,那老者当时自称姓夏,同行的女童则是他的外孙女,一老一少说是要去往南面的宁义城探亲。

    谢贻香听到这一消息,不禁脱口问道:“一老一少?”话音落处,她心中已是“咯噔”一下,紧接着又开口说道:“难道……难道这个所谓的‘人厨’,竟然是……是……”杨捕头等人见她欲言又止,不禁相继询问,但谢贻香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并未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想。

    原来这听到这个女童身边居然还有一个身披斗篷的老者同行,倒是让谢贻香想起了一桩旧事、两个故人。话说当日在岳阳城里,神火教五行护法之首的流金尊者化名“金先生”,不也是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四处招摇撞骗,以洞庭湖“龙女”的名义作奸犯科?如今李屠夫的女儿果然没死,而且还跟在一个老者身旁,一老一少结伴南行,无疑和当日的流金尊者极为相似;难道隐藏在这一桩“人厨案”幕后的那股神秘势力,竟然又是和神火教有关?可是经过洞庭湖一役,无论是流金尊者还是那个什么“龙女”,甚至包括化名“方东凤”的神火教前任教主,都已毙命于师兄先竞月的刀下,如今又怎会出现于此?

    想到这里,谢贻香陡然惊醒。去年年末师兄从西域赶回,曾和自己说起过玉门关发生的事。当日岳阳城里的流金尊者虽已毙命,但如今神火教已然提拔出了新一任的流金尊者,正是在西域各国化名“金万斤”的那个言思道!

17 逞单骑南下追凶

    一想到那个言思道,谢贻香顿时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像这个“人厨”一样挖出他的一颗黑心烹而食之。要知道去年年末那一支“尸军”绕开宁夏卫颐王的驻军,悄然潜入中原境内,妄图一举偷袭金陵、颠覆本朝,而在这一切的背后,正是由那个言思道暗中设局,唆使西域各国发兵嘉峪关,以此牵制住朝廷的军马,这才让这支“尸军”有机可乘。若非如此,父亲在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又怎会擅自调用守卫皇城的“驭机营”将士出城伏击,从而在皇帝那里落下口实,终于引来杀身之祸?

    而父亲当夜前曾经千叮万嘱,叫自己不要记恨皇帝,更不要有什么报仇之心。对此谢贻香虽然至今想不明白,却也不能违背父亲临终前的嘱咐,只能将这一份恨意深埋心底,整个人更是因此颓废,只能惶惶度日。经过这几个月的思来想去,杀害父亲的直接凶手虽是除夕之夜令人送来一只蒸鹅的皇帝,但是追本溯源,整件事的起因始终还是那个言思道,此人才是杀害自己父亲的真正凶手。

    想不到自己因为岳大姐的一番好意,借查案之名远离金陵城,前来绍兴调查这一桩“人厨案”,到头来居然又和那个言思道扯上关系。一时间谢贻香已是无比激愤,心神更是随之大乱,哪里还顾得什么推理求证?她当即猛一跺脚,便要立刻带人南下追去宁义,将三天前经过东阳关的那一老一少缉拿归案。

    杨捕头等人也不知这位谢三小姐为何忽然间戾气大增,又问不出其中缘由,只能好言相劝,说这世间容貌相同者大有人在,而且再高明的画技,也最多只能勾勒出一个人的神态,无法精准描绘出外貌;仅凭一幅女童的画像来辨人,也不一定靠得住。所以三日前经过东阳关的那一老一少,当中那个女童未必便是李屠夫失踪的女儿,需得从长计议证实此事,倒不如再等上两日,看看除了诸暨南面的东阳关之外,其它地方是否还有新的发现。

    但此时的谢贻香哪里还听得进劝?眼见众人这副姿态,摆明了是在找借口拖延,不肯随自己同去宁义,当下她也懒得理会,自行回屋收拾好行装,便要独自离开绍兴府衙门。谁知出了衙门,她刚跨上自己的马,那杨捕头却孤身追了出来,伸手拽住谢贻香的马缰,劝道:“谢三小姐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这个……这个……其实并非我等偷懒,不愿随你前往宁义追查,而是……而是……南面的那座宁义城,眼下确实去不得啊!”

    听到杨捕头这话,谢贻香才稍微冷静下来,皱眉说道:“刀山火海我也闯过,区区一座宁义城,又为何去不得?既然你们不肯同去,那只管留在绍兴便是,休要拦我去路。凭我一人一刀,也足以将那个家伙缉拿归案!”杨捕头却还是不肯松开她的马缰,兀自叹息两声,终于将此中的缘由告知谢贻香。

    原来南面的这座宁义城,地处缙云之南、丽水之东,恰好是在江浙和福建两地的交界处,可谓是江浙的门户、福建的咽喉,无疑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自从恒王起兵谋反以来,一直对这座宁义城虎视眈眈,想要将此城收入自己囊中。不料宁义的知府方铁衣方大人,对朝廷当真可谓是忠贞不二,任凭恒王的叛军如何游说,哪怕是抬来金山银山,许下划地封疆的承诺,这位方大人也一样坚定不移,说什么也不肯率城投降。为此恒王甚至还曾派出大军围城,想要逼这位方大人投降,最后却还是无功而返。

    待到今年年初,恒王麾下的叛军全线撤离江浙,尽数退守到福建境内,想要与朝廷持久作战。如此一来,地处江浙和福建交界处的这座宁义城,对恒王而言无疑更是至关重要,说什么也要将其拿下,否则谈什么据守整个福建?于是就在本月月初,据说恒王已经派出三万大军,将宁义城分内外三层死死围住,说什么也要逼知府方铁衣人认输投降,拱手交出城池。而围城的叛军则是奉行“只进不出”的原则,也便是外来之人可以照常入城,但一旦进到宁义城中,便再也不能出城离开;若是城里的人胆敢踏出城门一步,立刻便会被围城的叛军乱箭射回。

    正因如此,地处诸暨南面的东阳关才会严加盘查过往行人,尤其是从缙云、宁义和丽水等地过来的行人,一定要反复盘问搜查,弄清是不是恒王叛军派来的奸细。而对于南下的行人,则会将如今宁义城的情况告诉他们,叫他们选择其它路线避开宁义城。而三天前那一老一少在经过东阳关的时候,声称是要前往宁义城里探亲,任凭守关军士如何劝说,也执意要去,自然便给守关军士留下极深的印象,同时也将两人的名字记录在册。

    所以对于南面宁义城眼下的局面,就算杨捕头召集起绍兴所有的捕快、公差和衙役和谢贻香一同前去,其实也是无济于事;只怕众人还没进到宁义城里,便已被恒王麾下那三万围城的叛军拦住,甚至将众人擒杀当场。杨捕头不过是绍兴府衙门里一个小小的捕头,又怎能率领众人冒此风险?

    听到这话,谢贻香不禁双眉一扬,问道:“恒王叛军围城,朝廷难道竟不做理会?”杨捕头叹道:“方今的天下大势,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江南仅有的一点兵力,早已被调往铜陵、宣城和湖州三地驻防,守卫着金陵皇城;就连横行江浙的东瀛倭寇,朝廷都已无力清剿,又哪里管得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宁义?有道是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谢三小姐,我知道你本事不小,但你还是听我杨聚德一句劝,我们这些当捕快的,本就只能在太平世道里破几桩案子、抓几个凶手,似宁义这等战乱之地,不是我们应该去的地方。”

    谢贻香忍不住沉声说道:“漠北战事不断,西域又起纷争,再加上恒王叛乱、倭寇横行,这天下都成什么样子了?看来朝廷里供奉着的那一位,当真是好个皇帝!”说罢,再想起皇帝赐死自己父亲之举,谢贻香更是怒火冲天。既然此案极有可能与那个言思道有关,一时间谢贻香也顾不得其它,当即探出手中乱离,重重拍打在杨捕头的手臂上,令他松开自己的马缰。随后谢贻香策马扬鞭,径直往南而去,竟是要单骑前往那座宁义城查询。

18 清君侧宁义鏖兵

    话说杨捕头见这位谢三小姐心意已决,无奈之下,也只得任由她孤身离去。谢贻香便乘马一路南行,先出诸暨南面的东阳关,再穿过缙云,如此两日之后,便已来到宁义地界。待到离开缙云之后,一条官道上已是稀稀疏疏,几乎看不见什么行人,直到离宁义城还有三十多里路程时,前方的官道上便出现了军队设立的关卡,用木栅拦住去路。谢贻香抬眼望去,关卡处的军士少说也有上百人之多,正将关卡前的七八个行人拦下,向他们询问盘查。谢贻香心中一凛,暗道:“倘若恒王的叛军果真已对宁义城用兵,此间又怎会有朝廷的军士驻守?难道……难道这些军士竟是恒王的叛军?”

    话说谢贻香早在去年便已听说在毕府“遇害”的恒王死而复生,于江浙驻地起兵谋反,却一直没机会和这位恒王的叛军打交道。当下她不敢有丝毫大意,急忙翻身下马,摘下腰间乱离藏到马鞍下面,小心翼翼地靠近前方关卡。此时关卡前共有男男女女七八个百姓,正在与守关的军士交涉,似乎是想通过这处关卡,继续前往宁义。关卡前的一个白面军士则扬声说道:“你们还要军爷说多少遍?恒王此番起兵,并非是要针对当今朝廷,而是奉‘清君侧’之名,铲除朝中的奸险小人,乃是堂堂正义之师。虽然宁义太守方铁衣助纣为虐、冥顽不灵,但宁义城里的将士和百姓皆是无辜,恒王早已传下军令,令我军将士‘兵不血刃,不杀一人’,所以你们大可不必担心。”

    谢贻香心中暗惊,原来果然是恒王的叛军在此设下关卡,至于这白面军士说什么“兵不血刃、不杀一人”,则分明是在胡说八道。要知道自古以来两军交战对阵,怎会有什么‘不杀一人’的军令?倘若当真如此,那不肯杀人的一方岂不是只有挨打的份,那还打什么仗?谢贻香一边思索,一边牵马上前,来到关前这些百姓身旁,而在场的百姓听到那白面军士这番说辞,已是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当中一个青年男子更是大声说道:“我父亲已是花甲之年,眼下就在宁义城里,我身为家中独子,又岂能弃父亲于不顾?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赶回宁义。还请军爷行个方便,放我过去。”

    话音落处,其他百姓也随之起哄,纷纷叫嚷着要众军士放他们过关。为首的那白面军士便笑道:“不是不肯放你们过去,而是军爷一番好心,这才要以良言相劝。要知道眼下我军挟三万之众,已将整座宁义城围得水泄不通,虽然并无攻城之意,但在方铁衣开城投降之前,整座宁义城便是‘只进不出’。倘若当真放你们进去,便再也出不来了,你们又何苦要将自己置身于险地?”那青年男子立刻沉声说道:“人生天地之间,自当孝字为先!莫说是置身于险地,即便是死,我也要陪家中老父死在一起!”

    听到这话,那白面军士便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摇头说道:“也罢,也罢!既然你们执意要去,军爷也不便阻拦。谁叫我军行的是正义之师,本就是要为天下百姓谋福祉?”说罢,那白面军士便抬手一挥,叫身后的士卒搬开官道上的木栅,放这些百姓过关,口中又说道:“等你们进了宁义城后,记得劝劝你们那位太守大人方铁衣,叫他趁早开城投降。哼,他自己愚忠倒也罢了,又何必要连累城里的百姓受苦?”

    眼见关卡处的军士们终于答应放行,在场的百姓欣喜之下,急忙一拥而上。谢贻香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也牵着马跟在人群后面,企图蒙混过关。却不料为首那白面军士倒是目光如炬,立刻发现了她,当即喝问道:“你又是哪里来的小娘子,去宁义城意欲何为?”

    谢贻香只得恭声回答道:“家中父亲病逝,小女子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唯有与宁义城谢员外家自幼订下的一门亲事,所以要前往投靠。”那白面军士见她一身素衣,面带愁容,的确像是有丧事在身,不禁嘿嘿一笑,说道:“小娘子既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又何苦要去宁义城自寻死路?倒不如就此跟了军爷,保管叫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说着,他便要来拉谢贻香的手。

    谢贻香不禁心中暗道:“到底只是乱臣贼子,终于还是露出这副丑恶的面容。”她不愿显露武功,便故作惊讶之态,身子一个踉跄,正好撞上前面那个要回宁义城照顾父亲的青年,口中低声说道:“这位大哥,大家都是宁义人,还请……还请帮小女子一把。”那青年本就年轻气盛,倒是古道热肠,连忙将谢贻香护在自己身后,向那白面军士厉声质问道:“怎么,我们去得,这位姑娘便去不得了?”

    那白面军士顿时火冒三丈,气得怒目圆睁,正待发作,却听远处一个将领装扮的军士沉声喝道:“放肆!身为军中将士,自当恪守军纪,怎能如此胡作非为?你这副做派,究竟是土匪还是山贼?不过是一个戴孝的娘们,也不怕沾染上晦气,赶紧放他们过去!”

    听到将领发话,那白面军士便也不敢多言,只得收敛怒气,放谢贻香随众人过关。待到谢贻香牵马行出十几步距离,那白面军士忽然将一物从后面遥遥抛给谢贻香,招呼道:“别说军爷没关照过你,大家相逢便是缘分。你这小娘子今日不肯从了军爷,后面有你追悔莫及的时候!”谢贻香微微一愣,伸手接下那军士抛来的东西,却是一个厚厚的油纸包,略一掂量,里面应当是几张缙云有名的烧饼,也不知那军士此举到底是何意,只得牵着马快步前行。

    随后谢贻香便随着这些百姓沿官道继续南行,到后来官道两旁的地势渐渐拔高,竟是来到了群山之间。听同行的百姓说起,原来在江浙和福建交界处的此地,本就是一大片地势险要的山峦,唯有当中开辟出的这一条官道可供通行,而宁义城便是修建在这条官道之上。所以要想来往于江浙和福建两地,若不从宁义城经过,那便只能取道西边的丽水或者东面的台州,少说也要多出两三百里的路程。

    所以对恒王的叛军而言,要想据守福建,便必须拿下这座宁义城。谁知却撞见宁义太守方铁衣这么一个硬茬,竟是软硬不吃,说什么也不肯投降一个谋反的皇子,这才令双方僵持至今。谢贻香再看官道两旁的群山之上,林荫处隐约可见星罗密布的白色营寨,自然是恒王的叛军驻扎其间,可见这位恒王此番是动了真怒,非要将这座宁义城据为己有不可。

19 闯危城军民齐心

    谢贻香虽不愿再理会政局里的这些争斗,但是看到恒王叛军如此架势,也不知宁义城里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只可惜正如绍兴府那个杨捕头所言,眼下朝廷早已是自顾不暇,又哪还有兵力前来救援南面千里之外的这座宁义城?真不知此番面对恒王围城的三万叛军,这座宁义城又将何去何从,这场战事又将如何收场。

    随后众人又一路经过两处关卡,设下关卡的恒王叛军虽未阻拦众人,却将所有人都训斥了一通,叫他们入城后一定要劝太守方铁衣开城投降,免得城里的百姓继续遭殃。待到再转过两个山头,前方的群山之中已出现一大片平原,一座孤城矗立其间,在城门上方凿刻着“宁义”两个大字。

    谢贻香一路走南闯北,自然也见过不少城池,相比西北的嘉峪关、玉门关以及金陵皇城而言,这座宁义城无疑显得有些小气;但其实真正比较起来,这座宁义城的规模也算不小,丝毫不逊于来时的湖州和绍兴两地,算得上是江浙边界的一座大城。此时整座宁义城的城门紧闭,城墙上则是杂草丛生,显得既旧又脏,城头上还依稀可见守卫军士架出的弩箭、投石车等机关,全都是破烂不堪,也不见有军士驻守其间,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再看城外的四面八分,就在环绕着这片平原的群山山脚,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营帐,当中旌旗招展、刀盔明亮,军士们更是精神抖擞,一个个摩拳擦掌,与当中那座宁义城的形貌形成鲜明对比。

    此时谢贻香已随众人穿过两旁的叛军营地,小心翼翼来到宁义城的城门前。当中那青年便扬声叫门,说同行众人皆是宁义人士,听说宁义城有难,纷纷赶回来探亲,同时也是要助太守方大人一臂之力。过了半响,城头上才探出一个灰头土脸的脑袋,歪戴一顶铁盔,却是个守城军士。眼见城门外的男男女女加起来还不到十个人,那军士便冷哼一声,兀自将脑袋缩了回去。

    如此又过了半响,但听“吱呀”一声,面前宁义城的城门已经打开一道细缝,勉强能够容一人通行;城外众人惊喜之下,连忙鱼贯而入。谢贻香牵马走在后面,最后一个踏进城门,待到城门重新关上,便听眼前传来一阵哄闹,数十个难民装扮的人一拥而上,纷纷向自己探出一双满是黑泥的脏手,叫道:“女菩萨大发慈悲,赏我们一点吃的,已经……已经有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

    谢贻香不料城门里竟是这般局面,差点吓了一大跳,再转念一想,而今恒王的叛军围城,城里自然是缺衣少食的光景,出现这许多难民倒也是常理。她见这些难民一个个面色饥黄,饿得只剩皮包骨头,当中分明还有几个十来岁的孩童,不禁心生怜悯。然而她这一路匆匆从绍兴府赶来,沿途也没吃过几顿饱饭,身上更不曾带有干粮,逢此局面,只好伸手到行囊里摸索,想要拿些铜钱和碎银子给他们。

    谁知谢贻香这一摸,却从包袱里拽出一个油纸包来,正是之前关卡处那个白面军士丢给自己的几个烧饼。谢贻香欣喜之下,急忙将手里的油纸包递给人群里那几个孩童。孩童们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香喷喷的油煎烧饼,顿时惊喜交加,张嘴便咬。却不料旁边的难民显是饿得极了,眼见这几个孩童讨到食物,居然扭头便朝那几个孩童扑去,要去抢他们手里的这几个烧饼。

    谢贻香惊骇之余,正待出手阻止,却听一声怒喝传来,十几个铠甲不整的军士已冲上前来,对着城门口这些难民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将这些难民们尽数喝散。眼见有城里的军士维持秩序,谢贻香这才松下一口气,哪知这些个军士赶走难民后,紧接着又是狠狠几脚,连同那几个十来岁的孩童也一并踹倒在地,将谢贻香赠给他们的烧饼尽数抢了过来,当中一个目露凶光的军士更是厉声骂道:“军爷豁出性命替你们守城,自己都还饿着肚子,哪轮得到你们这些乞丐吃?”

    这一幕直看得谢贻香又惊又怒,忍不住向这些军士厉声质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那个说话的军士这才转头撇了谢贻香一眼,看他脸上的神色,显是没料到这么一个小姑娘居然也敢和自己顶嘴。随后那军士又看到谢贻香身后牵着的马,顿时双眼放光,舔了舔嘴唇说道:“恒王叛军围城,宁义城已是危在旦夕,不日便要与叛军决一死战,自当军民齐心、合力抗贼!你这匹马已被我们方大人征用了,待到战事消停,自然会给你补偿!”话音未落,旁边的军士早已按捺不住,相继冲上前来,将谢贻香的马径直夺了过去。

    谢贻香实不知眼下这宁义城里究竟是怎样的情况,眼见军士们如此举止,也不敢随意发作,只得抢上几步,将马上的行囊解了下来,又从马鞍下面摸出自己的乱离,任由他们将自己的马牵走。而方才说话的军士见谢贻香居然还带有兵刃,脸色又是一寒,喝道:“这丫头身上有刀,只怕是叛军派来的奸细!你那行囊里还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赶紧解开了给军爷盘查!”

    要说谢贻香的行囊里,还真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却不是什么稀罕物件,而是她平日里换洗的贴身衣物,又怎能向这些军士当众展示出来?想不到自己一忍再忍,这些军士却是变本加厉,谢贻香无奈之下,只得冷冷说道:“好啊,那便请军爷仔细盘查。”说着,她便解开行囊,从里面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铁牌,那军士连忙踏上几步,厉声问道:“这是什么?”不料谢贻香抬手便是一记耳光扇出,用手里的铁牌狠狠拍在那军士脸上,笑道:“你可认识自己脸上的这几个字?”

    此时城门附近合计共有十多名军士,眼见同僚挨了一个小姑娘的打,众军士激愤之下,立刻围拢过来。再看那挨打军士的脸上,竟是被谢贻香手里的铁牌硬生生拍出一大片红印,当中凸起的皮肉分明是三个翻转过来的隶书大字,显是原本阴刻在铁牌山的字。那名军士自觉莫名其妙地挨了一记耳光,早已是怒火冲天,“唰”的一声拔出腰间弯刀,便要将谢贻香斩杀当场。幸好旁边有军士识货,急忙抱住这名军士,说道:“别急,别急!你脸上写的是‘刑捕房’三个字,难道是金陵的刑捕房?可是……可是这丫头身上怎会有刑捕房的腰牌?”

    趁此机会,谢贻香已展开身法,从军士们手里夺回那几个烧饼,远远抛给那几个孩童,示意他们赶紧离开。随后她才向面前这些军士冷笑一声,扬声说道:“金陵刑捕房捕头暨已故‘钟山王’谢封轩谢大将军之女谢贻香,封旨前来宁义城行事,叫你们的太守方铁衣出来见我!”

20 道来意翻脸无情

    听到谢贻香报出这一连串的身份,城门口的一众军士已是骇然当场,也不知这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所言究竟是真是假。过了半响,终于有军士上前说道:“弟兄们都是粗人,没见过什么世面。既然姑娘说自己是……是这个朝廷派来的人,我等也是无从分辨,还请姑娘移步,随我们面见方大人,交由方大人定夺。”

    眼见自己的一番说辞已将这些军士震慑当场,谢贻香便不再多言,也懒得去要回自己的马,冷冷说道:“带路。”军士们不敢怠慢,连忙从队伍里分出两人,领着谢贻香往宁义城中而去。一路上谢贻香放眼望去,但见街道两旁皆是破败不堪,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就像是刚被贼匪洗劫过似的,沿街更不见一个摆摊的小贩;偶尔撞见几个百姓,也是状如难民,兀自蹲坐在街边,伸出脏手向谢贻香讨要食物。

    见到城里的这一副光景,谢贻香忍不住向前面的军士询问,说道:“眼下宁义城虽已被恒王叛军重重包围,但听说恒王曾传下‘兵不血刃、不杀一人’的军令,所以并未号令麾下叛军攻城,只是以围困之势逼迫你们的方大人投降。既然如此,城外的叛军也算是‘先礼后兵’了,城里却为何落得如此光景?”前面的两名军士听到这话,都是冷笑一声,当中一人便回答道:“叛军的确不曾发起攻城,但他们这一份歹毒的心肠,却比攻城还要可怕十倍!要知道这近一个月下来,整座宁义城被水泄不通,莫说是城里的人,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但叛军却还要放外面的百姓进来,目的便是要耗尽城里的粮草。倘若方大人坚持不肯投降,只怕过不了多久,这城里所有的人都要被活活饿死了!”

    谢贻香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恒王的叛军打的却是这等如意算盘,想要切断宁义城里的粮草来源,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整座宁义城;难怪城里会有如此之多的难民,就连这些守城的军士也要去和孩童抢食物。她不禁沉声问道:“城里的粮食还能支撑多久?”那军士嘿嘿一笑,却不答话,另一个军士则是按捺不住,高声说道:“早在三日之前,方大人便令让我们屠杀所有的军马,烹煮马肉充饥。眼下这座宁义城里若是还能找出一头活着的牲口,便算你有本事!”

    说话之间,三人已转过一个路口,正是宁义城里的衙门所在,却是大门紧闭。而在衙门前方,则是一大片空地,此时正围坐着数百个难民,放眼望去,全是骨瘦如柴,一个个无精打采、眼神呆滞,显是因饥饿所致。话说谢贻香来的倒是时候,恰好是午时前后,只见衙门旁边的侧门已经从里面打开,几名衙役将一个冒着热气的青铜大鼎抬了出来,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显是烹煮的食物。

    外面的数百难民顿时沸腾开来,争相涌向那个青铜大鼎,抬鼎的衙役连忙喝止,叫道:“都给我排好了队!谁要是不守规矩,大家都没的吃!”如此招呼了许久,衙门外这数百难民才勉强排出队伍,拿着碗依次去那青铜鼎前。

    谢贻香这才看清,原来这些衙役竟是将这个青铜大鼎当作了烹煮的大锅,乃是熬了满满的一鼎喂猪的糠。再仔细一看,鼎中却几乎都是白汤,每个上前领取的难民碗中,最多不过一点糠皮碎屑,引得众人连声咒骂。当中便有难民恨恨说道:“城外恒王的军队也是皇室正统,此番起兵,奉的更是‘清君侧’之名。眼下宁义城里粮草已尽,那方铁衣也算是尽忠职守了,倒不如开城投降,又不会辱没他的祖宗,何必连累我们挨饿受苦?”旁边立刻便有难民开口赞同,说道:“可不是么,听说恒王的军队早就备好了五千斤白米,另外还有大批鱼肉蔬果,只要我们这位方大人愿意率众归降,恒王立刻便会将这些食物送进城里。”

    听到难民们的这些议论,谢贻香不由地暗叹一声,看来宁义城中缺粮已是迫在眉睫,也不知这位方大人又将作何打算。当下她便随那两名军士从侧门进入衙门,相继穿过几个院落,来到了衙门的后堂。只见后堂里到处都是忙碌的衙役,就在当中的几案前,一人五十来岁的清瘦男子衣衫凌乱,正在几案前翻阅文书。看他的样子,就仿佛好些日子没睡过觉似的,两只眼睛里尽是血丝,乱蓬蓬的头发披在背后;若不是此刻他身上穿着朝廷正四品命官的官服,其形貌简直就如流浪街边的疯子一般。领路的军士便踏上前去,在这个邋遢男子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席话,那邋遢男子顿时双眼一亮,起身望向谢贻香,高声笑道:“原来是谢三小姐大驾光临!下官方铁衣有失远迎!”

    谢贻香心中暗惊,原来这个邋遢男子果然便是宁义太守方铁衣,可见恒王叛军此番围城之势,早已让这位宁义太守焦头烂额。她连忙回礼,说了些场面上的客套话,那方大人也随口寒暄了几句,随后鼻子一酸,哽咽着说道:“下官早些年曾在谢大将军的帐前效力,乃是军中区区一个幕僚,若非大将军提拔,哪有下官今日这太守一职?只是想不到谢大将军忽然驾鹤西去,竟是如此之意外,下官肩负宁义城的重任,一时竟无法亲自前往金陵吊丧,实在是愧对谢大将军昔日的一番栽培!”话音落处,整个人已是垂泪不止。

    谢贻香不料这方大人居然还是父亲的旧部,那也算半个熟人了,连忙出声劝慰。那方大人又长叹几声,这才问道:“敢问谢三小姐今日奉旨而来,可是皇帝传下了什么谕旨?又或者是朝廷终于派出救兵,要来解除宁义城之围?唉,其实宁义城如今最缺的还是粮草,只要粮草充足,但有我方铁衣一日,莫说是守上个一年两年,就算是守上十年、二十年,这宁义城也绝不会落入叛军之手!”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已是愈发亢奋,就连双手都伴随着说话声挥舞起来。

    听到这话,谢贻香已知这位方大人根本没有投降恒王叛军的念头,不禁心生钦佩。想不到这个身形清瘦的朝廷四品太守,居然也有如此血性的一面,倒是丝毫不输给江湖上那些刀头舔血的好汉。再加上这位方大人又是父亲昔日的旧部,谢贻香当下便也不再期满,径直将实情吐露出来,说自己其实并非是由朝廷派来,而是金陵刑捕房里的办案捕头,此番更是追查一桩惨绝人寰的“人厨案”,这才依照线索一路追到了宁义城。

    不料方大人听到她这番讲诉,脸色却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到最后更是一片铁青,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瞪着谢贻香,沉声问道:“缉拿凶手?你一个人跑到我宁义城里缉拿凶手?当真是好大的胆子!”说着,他忍不住猛拍身旁的几案,厉声喝道:“恒王三万叛军围城,宁义城粮草已尽,正是危急存亡之际!你这丫头竟然来和我说要破什么案子、缉拿什么凶手,你在开什么玩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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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月贻香介绍:
不死不灭的魔僧,立志祸乱天下;目生双瞳的妖道,只求玩得过瘾。谱写历史的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而是这些狂人疯子。(本书QQ群:194388020)竞月贻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竞月贻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竞月贻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