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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桴     竞月贻香txt下载     竞月贻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4 内讧

    当下先竞月不禁问道:“军中的粮草还能支撑多久?”陆将军淡淡地一笑,说道:“倒不是太急,昨日右边军营里的伙房厨子被杀,我们担心凶手对那批食材动了手脚,便严令军士不可食用。若是算上这批食材,再加上去荒漠里打些猎物,足以支撑到入冬。若是不动这批食材,其实也还能维持一个月左右。”

    话音落处,帐中一个将领已冷冷说道:“趁着眼下还有粮草,若不就此退回嘉峪关,待到一个月后,就算想走也已晚了。”另一个将领也附和说道:“龚百胜那厮好大喜功,与将军素来不和,此番他的嘉峪关扣住我军粮饷,分明是在公报私仇!”

    陆将军也不理会众将的说辞,只是望向身旁的吕师爷。那吕师爷沉吟半响,缓缓说道:“将军心中的担忧,小人也略知一二,其实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而今泰王已经回师中原,兰州卫的陈扬也领军随行,所以眼下这西北之地,便要数将军和龚百胜的军职最高。正所谓将在外军令尚且有所不受,何况眼下敌暗我明,玉门关又弄成这般局面,已然人心涣散,若是暂且撤回嘉峪关休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而且将军和龚百胜本是同级,就算因此起了什么争执,也只是将领之间的意见不合,谈不上是犯上作乱。”

    陆将军微微一怔,原本指望这吕师爷替自己说话,想不到他却站到了其他将领那一边,顿时气得脸色发青。再看帐中众将,听到这话更是彻底兴奋起来,当即便有一名将领站起身来,大步往帐往走去。旁边的人连忙将他拉住,喝问道:“陆将军还未发令,你这是要去做什么?”那将领双眼一瞪,厉声喝道:“攻破嘉峪关,活捉龚百胜!我当然是要去点兵!”

    见到这一幕,军帐当中的陆将军再也按捺不住,猛然大喝道:“放肆!”众将到底还是对这位玉门关的统帅心存敬畏,见他动了真怒,一时都不敢言语。陆将军缓缓平复下心中怒火,这才沉声说道:“你们一个个在这里起什么哄?你们是朝廷的将士还是山上的土匪?依我看来,就算是山里的土匪也比你们有脑子!我且问你们,对方搞出这几具活尸的目的是什么?用屁股想想也该知道,就是想让我们撤出玉门关。你们倒好,眼下连敌人的影子都还没见到,便被吓得屁滚尿流,一个个前怕狼后怕虎,叫嚷着要撤回嘉峪关,从而将玉门关拱手相让,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把对方当成你们的亲爹亲娘孝敬?”

    陆将军一边说着,一边已从席位上站起身来,径直来到那名叫嚷着要去点兵的将领面前,抬脚便将他踹倒在地,又骂道:“也不动脑子想想,对方既然要来对付我们,为何不敢明刀明枪来战,而要搞出几具活尸?说到底还不是怕了我们,不敢和我们正面对抗,似这等宵小之辈,你们却反倒害怕了?哼,一说起打自己人,一个个倒是摩拳擦掌、兴高采烈,什么攻破嘉峪关,什么活捉龚百胜,真有这个本事,便用的敌人身上,将这玉门关给我守好了!敌人若敢来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亏你们跟了我陆元破这许多年,难道连这点粗浅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众将听到这里,都不禁垂下了脑袋,那吕师爷暗叹一声,在一旁劝道:“大家今日之所以提议撤回玉门关,其实也是在替将军抱不平。而且玉门关眼下的形势也的确不容乐观……”

    陆将军不等他将话说完,已然厉声喝道:“不容乐观?难道你们以为行军打仗是游山玩水,是赏心悦目?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朝廷养你们这些军士是做什么的?这些年来吃空饷、诈商队、坑百姓、玩女人,一个个倒乐观得紧,到如今要用你们了,便想抽身而退,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再说那龚百胜,此番他趁火打劫,对我们暗下黑手,到底只是私仇,事后我自会找他讨个公道。但外敌来犯我玉门关,却是国仇,二者孰轻孰重?”说着,他便向那吕师爷吩咐道:“传我军令,即刻起谁敢再说退兵之事,立斩不赦,以儆效尤!”

    听到这话,众将士面面相觑,再不敢多言,先竞月更是心生敬佩,难怪泰王会安排陆元破镇守玉门关这西北第一道防线,果然是一条好汉。当下陆将军便指派两名沉稳的将领,叫他们各自领一百军士前去嘉峪关,将龚百胜扣押的秋季粮饷运送过来,又叮嘱他们不可生事。随后又向李刘氏说道:“夫人是亲军都尉府在此的负责人,这玉门关的实情究竟如何,还得有劳夫人执笔,通过亲军都尉府上报皇帝,以免朝廷被流言蒙蔽。”李刘氏也连忙答应下来。

    待到一切安排妥当,众将也只得怏怏离去,先竞月方才见军帐中剑拔弩张的气氛,哪里还敢提糯米之事?此刻等众将尽数离开,只剩陆将军和吕师爷二人在场,这才将自己关于糯米一事的推测告知陆将军。陆将军顿时脸色大变,也是和先竞月一样的担心,脱口说道:“你如何不早告诉我?眼下恐怕已经晚了!”他见先竞月拿出李刘氏分到的那袋糯米,连忙传随军郎中来看。

    然而几名随军郎中验过这袋糯米之后,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当中一名随军郎中摇头晃脑地说道:“话说这糯米一物体内本就多水,收割后若逢阴雨天气未能及时干燥,米粒便会逐渐发黄,正是眼下这袋糯米的形貌。虽然发黄的糯米口感和味道都会差上许多,但食用倒是无妨。”另一名随军郎中则摇头说道:“不然,糯米若是发黄,便极易染上毒性。这些糯米不仅发黄,而且还有一丝淡淡的腥臭味,虽不知缘由如何,最好还是不要食用。”

    耳听这些随军郎中争来争去,到最后也拿不出一个定论来,陆将军沉思半响,当即让军士传令下去,就说“送客楼”里的这批糯米有毒,叫今日分到糯米的百姓和军士不可食用。那吕师爷连忙劝阻,说道:“此举万万不可!先统办说得不错,对方这一串的举动便是要乱我军心。倘若我们的猜测有误,这些糯米并无问题,那么食用了糯米的百姓和军士听到这个消息,只怕立刻便会引起恐慌,甚至激起哗变!”

    先竞月也是这般心思,生怕自己的担忧是无事生非,所以才要来向陆将军禀告。陆将军却摇头说道:“对方的手段大家都见识过了,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管怎样,还是性命要紧。”那吕师爷气得直跺脚,说道:“就算这些糯米有毒,充其量不过两百来斤,顶天了也就毒死一千人。若是将这个消息传出,一旦激起哗变,祸害的却是整个驻军!”

    听到这话,陆将军一时也无言以对,又想了好久,终于沉声说道:“军心要是乱了,我陆某人尚且可以安抚;人要是死了,你吕师爷能将他们救活?”

15 感染

    陆将军一意孤行,整个玉门关顿时陷入“毒糯米”的恐慌之中。经由周师爷分发的糯米还勉强有迹可循,但先前被百姓和军士抢去的大半根本无法追查。对此周师爷懊恼不已,没日没夜地追查,终于盘查出两百多个食用过糯米的人,当中除了十几个百姓,几乎全是营中军士。而吕师爷这边负责收缴“送客楼”的那批糯米,到最后却只追回十几斤,也不知还有多少人食用过。

    对于盘查出来的这两百多号人,陆将军不敢怠慢,将他们全部留在军营里观察,经过随军郎中的问诊,却并无中毒的迹象,众人才暂时松下一口大气。陆将军还是放心不下,又让他们在营中多留些时日,谁知没过几日,当中便有人闷声咳嗽,卡出黄痰,随军郎中开始还以为是染了什么风寒,随手煎了几副药。待到又过了两天,被留在军营里的这两百多人几乎全部咳嗽起来,而且都是胸口发闷、痰涌咽喉,皆是一模一样的症状。

    显而易见,先竞月和陆将军的担忧丝毫没错,“送客楼”的这批糯米果然有问题。随军郎中再不敢大意,连忙仔细问诊,最后得出同一个结论:这两百多人的症状,并非是中了毒,而是染上了病,乃是感染了瘟疫。当中一名随军郎中更是事后诸葛亮,这才惊醒过来,说话:“我明白了,这些糯米的颜色发黄,而且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腥臭味,分明是用瘟疫病人的血浸泡过的!”

    听到随军郎中这话,陆将军和先竞月等人个个面如死灰。若说糯米里是被人下了剧毒,哪怕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后果都还能够控制,但糯米里居然带有瘟疫,那后果便无法预估了。要知道这瘟疫一物,虽然只是突发的病症,一时间也未必会死人,但最可怕的便是“感染”二字。只要有一人患病,稍有不慎便会感染旁人,继而一传十、十传百,让身旁所有的人尽数患病,其感染速度之快,简直令人猝不及防。所以但凡瘟疫所到之处,往往是一村一镇地死人,到最后鸡犬不留,彻底沦为**鬼镇。

    想不到躲在幕后的神火教又或者是那个言思道,前些日子搞出的活尸不过是个幌子罢了,真正的杀招却是“送客楼”的这批糯米,竟然用上了散播瘟疫这等惨绝人寰的手段,其用心之歹毒,简直令人发指。

    幸好陆将军当时坚持要处理糯米一事,立刻将食用过糯米的人聚集到了一起,否则这几天下来,整个玉门关的百姓和军士只怕都已被瘟疫感染。虽然暂时控制住了疫情,整个玉门关连续遭受波折,早已是人心惶惶,陆将军急忙将军中的三十几个随军郎中尽数召集起来,叫他们尽快想出治疗的瘟疫对策。

    一干随军郎中当即各抒己见,有人说瘟疫又被称为“鬼疫”,乃是源于尸鬼之气,此番感染的瘟疫多半来自玉门关之前出现的活尸,所以要用那些活尸作为药引。又有人引经据典,说依据素问记载,瘟疫源自五行之气,分为金疫、木疫、水疫、火疫和土疫,所以又被称为“五疫”,眼下正值秋季,玉门关犯的多半是金疫,需以克金之火气对症。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辩,随军郎中们到底还是达成了一致,说这些瘟疫患者的症状是咳嗽多痰,自然是肺上的疾病,应当用治疗肺病的药方尝试。

    要知道瘟疫的可怕在于“突发”和“感染”,倒算不上是不治之绝症。正所谓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眼下有这三十多个随军郎中一同出手,顷刻间便拟出十几张药方,打算以此作为试验,依次煎药给瘟疫患者服用,从而试出对症的药方。不料这一试药,才发现军中库存的药材不知何时遗失了一大批,尤其是治疗肺病的“白绒草”、“挂金灯”“朝天子”和“草石蚕”这几味药,居然一两不剩。

    如此看来,对方显然早有预谋,一早便已将军中库存这几味药材偷走,而且多半便是杀害伙房厨子的那个神火教高手邹松所为。然而对方此举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反倒坐实了随军郎中们的推测,可见要想治愈这场瘟疫,便得从这几位药材入手。幸好玉门关的街道上还开有两间药铺,陆将军便派人去百姓手里采购,勉强将这几味药材收集了十来斤,随军郎中也抓紧时间试药。

    谁知祸不单行,又过了两天,忽然有十几个衣衫不整的军士从东面官道而来,却是陆将军之前派去嘉峪关运回军饷的队伍。询问之下,原来他们去往嘉峪关讨要秋季的这批粮饷,龚百胜虽然不肯放他们入关,倒是用吊篮从城墙放下一批粮食,虽然比起这批粮饷的总数至少克扣了一大半,但运粮的将领牢记陆将军吩咐,也不敢和龚百胜起争执,只得先将这批粮食运送回来。哪知在回来的路上,忽然杀出数百骑贼匪,运粮的军士总共才两百来人,立刻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当场死伤大半,两名将领更是毙命于贼匪刀下,只有十几名军士幸存下来,而那批粮食自然也被贼匪抢走。

    要说这西北荒漠里的贼匪,基本便是“风沙骑”、“脏胡子”和“库里魔刀”这三支人马,但平日里都只在别失八里城一带活动,根本不敢前来玉门关附近生事,眼下又怎会出现在玉门关和嘉峪关之间,而且还盯着这批粮草抢夺?陆将军和先竞月略一推测,便断定这必定又是神火教的手段,对方这一连串的毒计环环相扣、滴水不漏,定是提前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一早便收买了荒漠里的贼匪,让他们化整为零混入玉门关,又或者是翻越北面的群山过关,目的便是为了此时断去玉门关的补给。

    如此一来,玉门关不但瘟疫横行,而且又缺粮缺药,至于陆将军飞鸽传书给兰州城的奏报,以及李刘氏的给亲军都尉府发出的信鸽,也如同泥牛入海,毫无回应。显而易见,玉门关的这支驻军竟已被朝廷舍弃,彻底沦为了一枚弃子。军中众将又忍不住提议,要全军撤回嘉峪关,若是龚百胜不开城门,便径直攻破嘉峪关。陆将军却极是顽固,说什么也不肯弃守玉门关,费劲唇舌才将众将镇住,勉强稳定住军心。

    由于嘉峪关的龚百胜已经给过一批粮食,若是再去讨要,以他和陆将军之间的私怨,多半也未必肯再给。何况通往嘉峪关的官道上眼下又有贼匪埋伏,若是派重军前往嘉峪关讨粮,又担心会引起龚百胜的猜忌,更加不会给粮。眼看粮草便要耗尽,陆将军只得拿自己的性命作为赌注,带头去吃右边军营伙房外的那批食材,结果到底还是赌赢了,这批食材倒是并无异常。

    有了这批食材,玉门关的驻军少说还能坚持一个多月,陆将军又趁着秋末派军士去荒漠里多打些猎物囤积,以待即将到来的冬季。同时又派出两支千人队伍,去往东面的官道剿灭那批劫粮的贼匪。

    而随军郎中这边日夜治疗瘟疫,试药也颇有成效,尤其是“挂金灯”和“朝天子”这两位药材极是对症,服药的瘟疫患者虽然并未痊愈,症状倒也缓解了不少。只可惜从百姓手里买来的这两位药材数量有限,几乎可以说是杯水车薪,只怕还没试验出对症的药方,这两味药便会率先耗尽。所以到头来还是得向嘉峪关讨药,又或者是出关向西域诸国的商队购买。

    眼见玉门关的形势稍有转机,陆将军紧绷的神经才敢略微放松,不料军士忽然传来消息,说街道上和左右两营里又有十来个人染上了瘟疫,也是相同的症状,个个闷声咳嗽,卡出黄痰。听到这个消息,陆将军只觉脑海中“嗡”的一声,差点当场瘫倒在地。

16 撤离

    原来那批糯米中携带的瘟疫倒不算太凶猛的疾病,短时间内还不会要人性命,而且潜伏的时间较长。由于先前那两百多个食用过糯米的人聚在一起,相互间又再次感染一番,这才迅速爆发了出来。而当时食用过那批糯米的人又何止这两百多号,好些食用过糯米的人不敢声张,只是装作没事的人,于是终于在此刻相继发作,一同感染上了瘟疫。

    纵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陆将军,此刻也不禁手足冰冷,只恨这些日子里的麻烦事太多,倒是将这一点给忽略了。要知道既然还有这批瘟疫患者的存在,那岂不是意味着整个玉门关都有可能被感染上瘟疫?

    接下来的这一个月里,陆将军整个人似乎憔悴了十多岁。感染瘟疫的人数越来越多,已经超过上千人,虽然一旦发现有百姓或者军士出现咳嗽的症状,便立刻将其送到军营里隔离,但瘟疫的病原早已传播出去,也不知还在多少人身上潜伏着。而最开始染病的两百多号人里,已有好几个人重病难治,终于一命呜呼。又因为“挂金灯”和“朝天子”这两位药材的缺失,随军郎中们也无法继续试药,只得依据行医经验,利用军中现有的药材给瘟疫病人煎服,努力缓解他们的病症。

    至于陆将军派出去剿匪的那两千大军,在玉门关和嘉峪关之间来回搜寻了好几趟,却几乎没见到贼匪的踪影,偶尔遇上几个零散的贼匪,也追不上他们乘骑的快马。事后众将回营合计,想必是这玉门关里安插了那些贼匪的内线,所以贼匪才能提前得知剿匪大军的行踪,和大军在荒漠里玩起了捉迷藏。

    对此先竞月和李刘氏二人便发挥亲军都尉府的本事,在玉门关的百姓和军士中明察暗访,相继揪出几个有嫌疑之人,经过审问才知道,这批贼匪是由“脏胡子”和“库里魔刀”两队人马组成,乃是有人花重金请他们前来,专门打劫玉门关和嘉峪关两地之间的一切补给。随后陆将军再派大军剿匪,短期内却还是没有成效,始终没能找到这些贼匪的踪迹。

    而朝廷方面依然音讯全无,不仅没有一个人、一文钱、一粒米的补给,甚至没有向玉门关传递任何指令,众人心中明白,朝廷到底还是相信了对方故意放出的谣言。要知道西北各地早就起了谣言,说有大批僵尸前来攻打玉门关城门,活人一旦被僵尸杀伤,也会被感染成僵尸,整个玉门关也早已沦陷。原本似这等鬼话,莫说是朝廷,就算是乡野间的百姓也不会相信,可是随后便有活尸出现在了玉门关,虽不是什么传说中的僵尸,也并不会感染活人,但陆将军和李刘氏如实禀告上去,反倒令朝廷不得不相信这个谣言。

    倘若玉门关当真已被僵尸攻陷,而且还会将活人感染成僵尸,对朝廷而言,最安全的做法便是不理不问,彻底放弃玉门这支十万人的军队,同时再封闭长城的嘉峪关,不让任何人入关。此后陆将军和李刘氏虽然又向兰州城奏报多次,竭力解释玉门关的实情,恳请朝廷补给粮草和药材,仍然没得到丝毫回应。想来是朝廷先入为主,听说玉门关发生瘟疫,还以为是僵尸伤人引发的感染,陆将军和李刘氏二人为了活命,这才撒谎说是瘟疫,想要借此掩盖僵尸来袭的事实,从而索要补给又或者是想要退回嘉峪关内。只怕甚至还怀疑陆将军和李刘氏二人早已变成了僵尸,发出的奏报乃是由敌人假冒。

    所以眼下的玉门关可谓是进退两难,完全陷入了绝境,对陆将军和众将士而言,若不撤回嘉峪关,似乎便只有等死这一条路。军中将士深知陆将军不肯退兵,誓要与玉门关共存亡,也不敢再劝他撤军,当中心灰意冷之人便在暗中逃跑,有的逃往玉门关外,有的逃往嘉峪关方向,更多的则是逃入北面的群山之中,不过一个多月,军中逃跑的军士便已有上千人之多。

    先竞月空有一身绝世武艺,逢此困局,也是无能为力,憋在胸中的怒火不知该往哪里发泄。幸好那李刘氏认定了这位亲军都尉府的统办大人,无论先竞月怎样抵触,也一样厚着脸皮来照料他的饮食起居。到后来先竞月也渐渐地习惯,对这李刘氏也没先前那么排斥,而李刘氏也守住自己的本分,非但再不和军中将士来往,对先竞月也是规规矩矩,不敢再来引诱于他。

    待到天气渐渐转冷,却是到了玉门关的冬季,被瘟疫感染的病人也增加到了两千多号,算来已有上百人因瘟疫而死。随军郎中们则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还是一筹莫展。这一日冬日当空、北风苍劲,那吕师爷忽然来访,说是陆将军请先竞月和李刘氏二人前去军帐,有要事要和两人商议。

    两人来到军帐里见过陆将军,才知道徘徊在玉门关和嘉峪关之间的贼匪依然没能剿灭。而陆将军深知驻守在嘉峪关的龚百胜为人,又不敢派大军前去嘉峪关讨粮讨药,若是让龚百胜起了疑心,认定玉门关的驻军有退回嘉峪关的意图,那便更不会出手相助。但似这般苦耗下去,要是再无粮草补给,只怕再过些日子驻军便只能以喂马的草料充饥,甚至杀马为食。先竞月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将军是要我跑一趟嘉峪关?”

    陆将军点头说道:“正是!先统办武功盖世,路上即便遇到贼匪,想必也能自保。那龚百胜虽然与我不和,到底只是个三品武将,多少会给皇帝的亲军都尉府几分面子,也好替自己留个人情。至于讨要粮食和药材的事,先统办倒也不必操心,我让那周师爷带两百军士随你同行,这个落地秀才的口才倒是不差,届时由他出面周旋即可。”

    先竞月当即答应下来,陆将军又对李刘氏说道:“有先统办出马,此行本已万无一失,但末将还是希望夫人能够同往,却是末将存了些私心,想要因为借此机会将那些剩下的汉人百姓尽数撤离。”

    原来玉门关眼下的局势,陆将军心中再是清楚不过,深知是个凶多吉少的结局。自己和众将士尽忠报国倒也罢了,却不能将此间做买卖的那些汉人百姓牵连其中,所以想借机撤离百姓,将他们护送回嘉峪关,寻求龚百胜的庇佑。而李刘氏在此地经营多年,和街道上的百姓极为熟识,此番由她同行照料,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李刘氏见先竞月点头,当下也答应下来。陆将军便将周师爷唤来,叮嘱他此番前去嘉峪关求助,切不可惹恼了龚百胜。待到事情安排妥当,陆将军将先竞月和李刘氏一路送出军帐,先竞月见他面色憔悴,眼中竟是血丝,当即说道:“再见。”

    陆将军微微一怔,苦笑道:“但愿。”说罢,他不禁长叹一声,摇头说道:“活尸并不可怕,瘟疫也算不得什么。真正可怕的是人心啊!”

17 夜袭

    第二天清晨,先竞月便和周师爷带领的两百军士从玉门关出发,往东面嘉峪关方向而行。经过李刘氏的逐一劝说,街道上剩下的汉人百姓也尽数收拾好家当,随众军士一同撤离。由于糯米引发的这场瘟疫感染极广,如今未染病的百姓便只剩下五六十人,虽然大都舍不得离开自己经营多年的这条街道,到底还是性命要紧,只得一步三回首,依依不舍地望着这座矗立在荒漠之中的雄关。

    众人此番出行,整支队伍由周师爷和一名姓王的参将带着一百军士在前面领头,中间是李刘氏和街道上的汉人百姓,先竞月和剩下的一百军士则留在最后压阵。眼见队伍当中的这五六十个百姓或挑担、或推车,恨不得将所有家当尽数带上,以致行进速度极是缓慢,照这般来看,要想走完到嘉峪关的这八百多里官道,恐怕得要四五天的时间才行。

    然而活动在玉门关到嘉峪关之间那股贼匪,至今依然未能剿灭,陆将军放心不下,在众人出发前又吩咐那两千人的剿匪军队再次出征,率先去荒漠中搜寻贼匪的踪迹,等于是替众人开路。如此一来,这支由军士和百姓组成的队伍虽然行速缓慢,一路上倒也平安无事,经过两天的昼行夜宿,已走完近一半的路程。直到第三天晚上,众人在官道旁埋锅造饭、露宿歇息,却遇到了一点意外。

    话说众人在官道旁和衣入睡,只留下二十来个军士守夜,待到三更前后,负责守夜的军士忽然将所有人唤醒,说是方才伏地听声,察觉到北边有十八骑快马在荒漠中奔行,听动静正是往众人这边而来。那领兵的王参将不敢大意,连忙令两百军士列阵以待,将队伍里的百姓护在后面。先竞月也让李刘氏去照看百姓,自己则解下背后的偃月刀,和众军士站到了一起。

    不过一顿饭的工夫,便见北边的夜色中依稀亮起几盏马灯,随即便有马蹄声响起,十多个骑士正飞速往这边而来。待到对方来得近了,离军士们的防线不过两百多步距离,那王参将便大声喝问道:“玉门关驻军在此,来者何人?速速止步,否贼休怪我军箭下无情!”

    不料黑暗中的马队听到这话,非但丝毫不停,反而奔行得更快。当中更有人用蹩脚的汉话回答说道:“好大的笑话!一群逃难百姓,竟然还敢假装是玉门关驻军,休想唬弄你脏胡子爷爷!”先竞月和众军士不由地一惊,想不到终究还是撞见了盘桓在玉门关和嘉峪关之间的这批贼匪。

    要知道就在不久之前,先竞月和李刘氏彻查贼匪安插在玉门关的眼线,早已弄清这批贼匪的来历,乃是横行荒漠的“脏胡子”和“库里魔刀”这两支人马,此番被人花重金请来,专门打劫玉门关和嘉峪关两地之间的补给。夜色里这十几个骑士自称“脏胡子”,自然便是这批贼匪的队伍。由此可见,陆将军先一步派出的那两千剿匪大军多半再次无功,还是没能清除掉这批贼匪。

    眼见对方的马来得极快,转眼已到了百步之内,王参将当即下令众军放箭。一时间但听弓弦声响,箭雨划破夜空,对方顿时便有五六人滚落下马。剩下的十来个骑士急忙勒住奔马,方才喊话那人更是高声问道:“你们当真是玉门关驻军?”

    王参将冷冷喝道:“滚!”对面的贼匪倒也识趣,再不多说一句,驮起地上同伴的尸体纵马离去,顷刻间便消失在了夜色当中。要知道队伍里的这两百名军士乃是要去嘉峪关借粮求药,再一路运送回玉门关,加上队伍里又有百姓同行,所以全都是步兵,整支队伍里加起来也才十来匹军马,在这荒漠的深夜当中,根本追赶不上贼匪的快马,更不知对方是否还设有其它埋伏。所以眼见贼匪知难而退,众军士也随之松了口大气,哪里还敢穷追不舍。

    先竞月也一直没有出手,一来他内力尽失,就算短暂施展出轻功,长途跋涉也未必能追赶上对方的快马二来今夜这十几骑贼匪的来意,其实便是绿林里常见的“踩盘子”,先派出小队人马摸清敌情。既然这十几骑贼匪已经知道己方是玉门关驻军,放他们回去通禀,也好叫贼匪主力打消来犯的念头。

    当下众人略一合计,既然已经出现了贼匪的踪迹,为避免夜长梦多,还是得尽快赶路,于是连夜召集军士和百姓继续往嘉峪关前行。路上周师爷落到队伍后面,和先竞月商量贼匪之事,先竞月便问道:“能否通知那两千剿匪军队,要他们一路护送?”周师爷回答道:“先统办不必担心,方才我已派出军士,通知剿匪军队的赵徐二位将军领兵前来护送。但是陆将军曾对他们下了严令,叫他们无论如何不可踏入嘉峪关百里之内,以免龚百胜起疑。所以此去嘉峪关的最后一段路程,若是有贼匪设伏其间,恐怕便只能打一场硬仗了。”

    先竞月沉默不语,此行就算只是他孤身一人,几百个贼匪也还不至于放在眼里,更何况还有周师爷的两百军士。可队伍分明还有五六十个弱不禁风的百姓,若是贼匪大队来袭,少不得伤亡惨重。他又忍不住问道:“可否提前通知龚百胜,叫嘉峪关的军士出来迎接?”

    话一出口,他立刻否定了自己这一念头。自从玉门关生出变故以来,嘉峪关龚百胜的这一连串举止,分明是要公报私仇,置陆将军和玉门关的驻军于死地,甚至大胆猜想,这龚百胜还有可能本就与神火教勾结,共同谋划了玉门关这场劫难。更何况此时的嘉峪关早已封闭,奉行“只出不进”的原则,龚百胜是否肯放众人入关,是否肯资助粮草和药材,这些都还是未知之数,眼下又怎么可能派军士出来迎接?

    周师爷说道:“我们倒也不必太过悲观,先前派往嘉峪关运回秋季粮饷的两百名军士,也曾平安抵达嘉峪关,是在运粮归来的途中才遭到袭击,被贼匪劫走了所有粮草。可见贼匪的用意只是劫粮,从而切断玉门关的一切补给,但愿这回也是如此。至于今夜那十几骑贼匪,多半只是投石问路,贼匪的大队人马还是想等我们先去嘉峪关讨粮,在我们返回玉门关的路上动手。到时候队伍里没了百姓的拖累,凭先统办的本事,我们大可放手一搏。”

    说完这番话,周师爷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又说道:“其实玉门关这一连串变故,对方的意图再是明显不过,显然是要我军退出玉门关。要知道本朝以嘉峪关为疆界,嘉峪关外都属于别失八里的地界,当中也包括玉门关在内,试问我军驻扎在他国疆土,拼死守卫着荒漠里的一道城墙,说到底又有什么意义?但陆将军为了兑现自己和泰王许下的承诺,保住那所谓的西北三道防线,竟是宁死也不肯撤军。而我等跟随将军多年,多次苦谏无果,最后也只能尽忠职守真走到那一步,陪他一同踏上黄泉路便是。”

    听到周师爷这话,先竞月不禁暗叹一声,想不到似他这么一个军中幕僚,骨子里倒是有几分血性,之前倒有些小瞧了这个周师爷。两人一边说话,一边随队伍继续东行,不料还没走出多远,队伍中间便生出一场骚乱,继而原地停了下来。先竞月和周师爷正待上前询问,只见那李刘氏已飞奔到队伍后面,一脸惊恐地说道:“百姓里有人咳嗽,多半……多半也是感染上了瘟疫,直到此刻才发作出来!”

18 伏击

    原来这些手持弩箭的贼匪竟是藏身于荒漠之下,用沙土将自己的身形掩盖起来,待到前面周师爷和王参将率领的一百军士走过,这才现身攻击队伍中间的百姓。

    要说贼匪这般伎俩,原是瞒不过先竞月的双眼,就算一时没能发现,他也能察觉到沙土下透露出的杀气。只可惜先竞月这一路上都留在队伍后面压阵,此刻又被西北方向奔行而来的马队吸引,一心只想着将这支马队拦下,哪里注意得到前方十几丈开外的荒漠沙土下居然还有贼匪埋伏?

    眼见贼匪从沙土下现身,径直射击队伍中间的百姓,后面这一百军士连忙将手中弓箭瞄准官道两旁的贼匪,和他们隔空对射,同时上前保护百姓。百姓堆里的李刘氏也亮出一支玉笛,替百姓们挡开射来的弩箭,掩护大家躲藏在随行的推车后面。

    先竞月看书不少,当中更有不少是行军作战的兵书,此刻见到对方这般攻势,对这些贼匪的布局已是了然于胸。说到底不过是在官道两旁设伏突袭,打乱己方的阵脚,再对整支队伍进行前后夹击。眼下西北方向奔行而来的这支马队,自然便是要追击队伍的后方,而在前面的官道上,多半还有贼匪设下的拦截,从而阻止队伍的去路。

    想到这里,他便举目朝队伍前方望去,果然,周师爷和王参将率领的那一百军士早已停下脚步,却并未回过头来保护中间的百姓,而是就地设防,显然是前方的官道上也有贼匪拦截,可见先竞月的猜测竟是丝毫不差。

    回想起贼匪昨夜已经派出过“踩盘子”的队伍,应当已经摸清了己方的实力,眼下既然敢如此来袭,定然是有十拿九稳的把握。若是就此收拢前后的一百军士,和后方的军士形成圆阵将百姓保护在当中,正面抵御前后来袭的贼匪,结局只怕凶多吉少。倒不如趁对方的合围之势还没形成,率先突破贼匪在前方设下的拦截,只管往嘉峪关方向撤离,只要再往东面前行二三十里,进到嘉峪关附近十几里范围内,这些西域的贼匪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继续纠缠。

    再看从官道两旁沙土里钻出的那几十个贼匪,到底不过三四十人,此时在后方这一百军士的射击之下,已然死伤不少,李刘氏也和军士们也相继冲上前去,和贼匪们近身搏斗,又击杀了不少贼匪。眼见两旁的贼匪已经不成气候,先竞月当即命令后方这一百军士护着百姓前行,和周师爷、王参将那一百军士会合,合力冲破前方贼匪的拦截,然而只管往嘉峪关方向撤离。而他自己则解下背后的偃月刀,孤身一人朝着西北方向奔行而来的这支马队直冲过去。

    从后方追来的这支马队正在疾速赶来,如今离队伍后方还有一两里的路程,先竞月这一展开轻功,整个人已飞奔过去,双方之间的距离顿时越来越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已能看清尘灰中的这支马队,乃是一支两百来人的色目人贼匪,大都手持马刀,形貌甚是凶悍。眼见先竞月孤身一人直冲过来,马队前面的一干贼匪都是神色一愣,纷纷哄笑起来,随后便有不少贼匪在马上搭起弩箭,朝先竞月隔空射出箭矢。

    先竞月挥刀挡开半空中的箭矢,脚下步伐丝毫不停,而贼匪的马队自然也没减速,双方这一冲刺,顷刻间先竞月整个人已冲进了贼匪的马队当中。他当即生出杀念,驾驭杀气弥漫开去,四下贼匪只觉心中一寒,一时间倒还并未怎样,但胯下的奔马却被先竞月的杀气所震摄,纷纷嘶鸣着往旁边避开,继而和后面冲上来的奔马撞到一起,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趁着身旁贼匪这一乱,先竞月已借着月光看到马队里有一个四十来岁的光头大汉,如此寒冷的荒漠之夜,却只穿着一件皮袄背心,形貌极是气派。他当即飞身而起,自半空中扑向这个光头大汉,手中偃月刀随之扬起,摆出他那招“独劈华山”的架势。

    那光头大汉自然也看到飞身扑来的先竞月,不料这个文质彬彬的汉人青年竟有如此胆识,居然敢孤身冲进马队厮杀,当即从马上亮出一柄丈许长的金背大马刀,自下往上撩向半空中的先竞月,要赶在他那半截偃月刀劈落前将这汉人青年一刀劈作两片。先竞月见对方的金背大马刀先一步劈来,便在半空中伸出左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刀口,顺着对方的力道使了个巧力,顿时便将这柄金背大马刀夺了过来,随手扔到一旁与此同时,他手中的偃月刀也随之劈落,伴随着一招“独劈华山”使全,那光头大汉当场连人带马分作两片,喷溅了先竞月一身的鲜血。

    先竞月一刀毙敌,周围的马贼这才惊醒过来,急忙勒住胯下奔马,满嘴叫嚷着异族话向先竞月围拢过来。先竞月却不恋战,眼见众贼匪止住了马,当即转身就走。一路上他再次祭出杀气,将贼匪的马纷纷惊退,一口气冲出马队,继而展开轻功,往己方的队伍奔行而去。

    原来先竞月武功虽高,但孤身面对这两百余骑贼匪,也没有把握将其尽灭,更何况前方还有军士和百姓需要照料。所以他此番闯进贼匪的马队杀人,志在威摄对方,一招得手,立刻抽身而退。只是不知自己斩杀的那个光头汉子是否便是这队贼匪的首脑,倘若此番凑巧击杀了贼匪的首脑,那倒是意外之喜。

    眼见先竞月逃走,贼匪们相继醒悟过来,连忙用弩箭往他射去,同时驾驭胯下奔马,全力追赶先竞月。先竞月的武功纯属精神一道,所以内力虽已尽失,但仍可以用意念调动出身体的爆发力,从而在短时间内施展轻功,做些腾挪闪躲之举,但长途跋涉却是无能为力。眼下他能抽身遁走,全靠众贼匪一时间的措手不及,待到贼匪们策马追来,不过片刻工夫,便已要将先竞月追上。

    先竞月也不慌乱,奔行中听风辨位,相继躲开身后贼匪们射来的弩箭。眼见十几骑贼匪来得近了,他便陡然止住脚步,回身便是一招“独劈华山”,将冲在最前面的那名贼匪从马上劈落下来。伴随着偃月刀落下,杀气已然激荡开来,附近的十几匹马被杀气所惊,顿时高声嘶鸣,原地扬起身子,差点将上面的贼匪掀落下去。趁着这一空袭,先竞月再次展开轻功,继续往前方奔走。

    见到这个白衣青年如此放肆,贼匪们已是勃然大怒,却又不敢逼得太近,纷纷压下马速,一个劲地用弩箭射击。先竞月一面挥舞着偃月刀挡箭,一面奋力前行,待到贼匪离得近了,便伺机出刀杀人。这些荒漠中的贼匪虽然马术不弱,但似这般停停走走,速度自然快不起来,而且胯下之马忌惮先竞月散发出的杀气,也变得极难控制,到头来等于是被先竞月一人一刀缠住了整支马队。

19 御敌

    原来这些手持弩箭的贼匪竟是藏身于荒漠之下,用沙土将自己的身形掩盖起来,待到前面周师爷和王参将率领的一百军士走过,这才现身攻击队伍中间的百姓。

    要说贼匪这般伎俩,原是瞒不过先竞月的双眼,就算一时没能发现,他也能察觉到沙土下透露出的杀气。只可惜先竞月这一路上都留在队伍后面压阵,此刻又被西北方向奔行而来的马队吸引,一心只想着将这支马队拦下,哪里注意得到前方十几丈开外的荒漠沙土下居然还有贼匪埋伏?

    眼见贼匪从沙土下现身,径直射击队伍中间的百姓,后面这一百军士连忙将手中弓箭瞄准官道两旁的贼匪,和他们隔空对射,同时上前保护百姓。百姓堆里的李刘氏也亮出一支玉笛,替百姓们挡开射来的弩箭,掩护大家躲藏在随行的推车后面。

    先竞月看书不少,当中更有不少是行军作战的兵书,此刻见到对方这般攻势,对这些贼匪的布局已是了然于胸。说到底不过是在官道两旁设伏突袭,打乱己方的阵脚,再对整支队伍进行前后夹击。眼下西北方向奔行而来的这支马队,自然便是要追击队伍的后方,而在前面的官道上,多半还有贼匪设下的拦截,从而阻止队伍的去路。

    想到这里,他便举目朝队伍前方望去,果然,周师爷和王参将率领的那一百军士早已停下脚步,却并未回过头来保护中间的百姓,而是就地设防,显然是前方的官道上也有贼匪拦截,可见先竞月的猜测竟是丝毫不差。

    回想起贼匪昨夜已经派出过“踩盘子”的队伍,应当已经摸清了己方的实力,眼下既然敢如此来袭,定然是有十拿九稳的把握。若是就此收拢前后的一百军士,和后方的军士形成圆阵将百姓保护在当中,正面抵御前后来袭的贼匪,结局只怕凶多吉少。倒不如趁对方的合围之势还没形成,率先突破贼匪在前方设下的拦截,只管往嘉峪关方向撤离,只要再往东面前行二三十里,进到嘉峪关附近十几里范围内,这些西域的贼匪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继续纠缠。

    再看从官道两旁沙土里钻出的那几十个贼匪,到底不过三四十人,此时在后方这一百军士的射击之下,已然死伤不少,李刘氏也和军士们也相继冲上前去,和贼匪们近身搏斗,又击杀了不少贼匪。眼见两旁的贼匪已经不成气候,先竞月当即命令后方这一百军士护着百姓前行,和周师爷、王参将那一百军士会合,合力冲破前方贼匪的拦截,然而只管往嘉峪关方向撤离。而他自己则解下背后的偃月刀,孤身一人朝着西北方向奔行而来的这支马队直冲过去。

    从后方追来的这支马队正在疾速赶来,如今离队伍后方还有一两里的路程,先竞月这一展开轻功,整个人已飞奔过去,双方之间的距离顿时越来越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已能看清尘灰中的这支马队,乃是一支两百来人的色目人贼匪,大都手持马刀,形貌甚是凶悍。眼见先竞月孤身一人直冲过来,马队前面的一干贼匪都是神色一愣,纷纷哄笑起来,随后便有不少贼匪在马上搭起弩箭,朝先竞月隔空射出箭矢。

    先竞月挥刀挡开半空中的箭矢,脚下步伐丝毫不停,而贼匪的马队自然也没减速,双方这一冲刺,顷刻间先竞月整个人已冲进了贼匪的马队当中。他当即生出杀念,驾驭杀气弥漫开去,四下贼匪只觉心中一寒,一时间倒还并未怎样,但胯下的奔马却被先竞月的杀气所震摄,纷纷嘶鸣着往旁边避开,继而和后面冲上来的奔马撞到一起,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趁着身旁贼匪这一乱,先竞月已借着月光看到马队里有一个四十来岁的光头大汉,如此寒冷的荒漠之夜,却只穿着一件皮袄背心,形貌极是气派。他当即飞身而起,自半空中扑向这个光头大汉,手中偃月刀随之扬起,摆出他那招“独劈华山”的架势。

    那光头大汉自然也看到飞身扑来的先竞月,不料这个文质彬彬的汉人青年竟有如此胆识,居然敢孤身冲进马队厮杀,当即从马上亮出一柄丈许长的金背大马刀,自下往上撩向半空中的先竞月,要赶在他那半截偃月刀劈落前将这汉人青年一刀劈作两片。先竞月见对方的金背大马刀先一步劈来,便在半空中伸出左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刀口,顺着对方的力道使了个巧力,顿时便将这柄金背大马刀夺了过来,随手扔到一旁;与此同时,他手中的偃月刀也随之劈落,伴随着一招“独劈华山”使全,那光头大汉当场连人带马分作两片,喷溅了先竞月一身的鲜血。

    先竞月一刀毙敌,周围的马贼这才惊醒过来,急忙勒住胯下奔马,满嘴叫嚷着异族话向先竞月围拢过来。先竞月却不恋战,眼见众贼匪止住了马,当即转身就走。一路上他再次祭出杀气,将贼匪的马纷纷惊退,一口气冲出马队,继而展开轻功,往己方的队伍奔行而去。

    原来先竞月武功虽高,但孤身面对这两百余骑贼匪,也没有把握将其尽灭,更何况前方还有军士和百姓需要照料。所以他此番闯进贼匪的马队杀人,志在威摄对方,一招得手,立刻抽身而退。只是不知自己斩杀的那个光头汉子是否便是这队贼匪的首脑,倘若此番凑巧击杀了贼匪的首脑,那倒是意外之喜。

    眼见先竞月逃走,贼匪们相继醒悟过来,连忙用弩箭往他射去,同时驾驭胯下奔马,全力追赶先竞月。先竞月的武功纯属精神一道,所以内力虽已尽失,但仍可以用意念调动出身体的爆发力,从而在短时间内施展轻功,做些腾挪闪躲之举,但长途跋涉却是无能为力。眼下他能抽身遁走,全靠众贼匪一时间的措手不及,待到贼匪们策马追来,不过片刻工夫,便已要将先竞月追上。

    先竞月也不慌乱,奔行中听风辨位,相继躲开身后贼匪们射来的弩箭。眼见十几骑贼匪来得近了,他便陡然止住脚步,回身便是一招“独劈华山”,将冲在最前面的那名贼匪从马上劈落下来。伴随着偃月刀落下,杀气已然激荡开来,附近的十几匹马被杀气所惊,顿时高声嘶鸣,原地扬起身子,差点将上面的贼匪掀落下去。趁着这一空袭,先竞月再次展开轻功,继续往前方奔走。

    见到这个白衣青年如此放肆,贼匪们已是勃然大怒,却又不敢逼得太近,纷纷压下马速,一个劲地用弩箭射击。先竞月一面挥舞着偃月刀挡箭,一面奋力前行,待到贼匪离得近了,便伺机出刀杀人。这些荒漠中的贼匪虽然马术不弱,但似这般停停走走,速度自然快不起来,而且胯下之马忌惮先竞月散发出的杀气,也变得极难控制,到头来等于是被先竞月一人一刀缠住了整支马队。

20 闯阵

    如此僵持了小半个时辰,先竞月抽空去看前方的队伍,顿时心中焦急。原来队伍里的两百军士早已会合,此时却停步不前,尽数拥堵在了一起,将带伤的百姓护在身后,显然是无法突破前方贼匪的封锁。先竞月且战且退,此时离队伍尚有数百步距离,夜色中也不知道前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只得暗叹一声。既然周师爷和王参将无法率军突围,那就免不得要打一场硬仗了。

    当下他使出浑身解数,将杀气驾驭到极致,朝身后的贼匪马队隔空劈出一记“独劈华山”,杀气所到之处,竟有五六骑贼匪被他这一招的杀气波及,尽数人仰马翻。先竞月劈出这一刀后,便再不理会身后的贼匪马队,展开轻功全力狂奔,一口气冲到队伍后面的百姓当中。回头一看,贼匪的马队到底还是追赶了过来,离队伍已不过百步距离。

    那李刘氏正在照看受伤的百姓,见赶回来的先竞月身上全是血迹,急忙上前询问。先竞月这一番消耗极大,又无内力支撑身子,脸色已是苍白一片,喘息着问道:“前面怎么回事?”李刘氏一边检查他身上是否有伤,一边回答道:“前面也有一两百个贼匪拦截,列了个弧形的‘半月阵’防守,只管用弩箭招呼。我们这边的军士没带盾牌,先后七八次冲锋都被对方的弩箭给逼了回来。”

    先竞月抓紧时间喘息几口,见后面的贼匪马队越来越近,当即向李刘氏沉声说道:“叫周师爷分一百军士回来保护百姓,拼死挡住后面的马队。”说罢,他看到人群里有百姓运载行李的推车,便上前一刀劈烂,从中拣了块较大的木板拿在手里。李刘氏不敢耽搁,连忙去前面找周师爷,照先竞月的吩咐调回一半军士抵御从西北方向追赶过来的贼匪马队。

    随后先竞月一手持刀,一手拿着木板,径直来到队伍前方。只见正如李刘氏所言,前方是上百个色目人贼匪在百步开外摆出一个弧形,手持弩箭成“半月阵”的防御之势。而这边的众军士此行携带的兵刃只有关刀和弓箭,若是**裸地冲进对方射程,进到贼匪们站成的这个圆弧里面,顿时便会暴露在弩箭之下,等于是同时承受这个“半月阵”三面袭来的弩箭。所以军士们几番冲锋无功,只得退到百步开外,用手中的弓箭和贼匪们的弩箭隔空对射。

    周师爷此时已将一半军士带去了队伍后方,留下那王参将统领剩下这一百军士,眼见先竞月上来,王参将连忙过来询问。当此危局,整支队伍转眼便要陷入贼匪的前后夹击,先竞月也无暇和他解释,只是沉声喝道:“叫众军士见机行事,跟在我后面攻破敌阵!”说罢,他用木板遮挡住自己上半身,右手倒拖偃月刀,径直往贼匪布下的这个“半月阵”当中冲去。刚一踏进贼匪的弩箭射程,漫天的箭矢便如同雨点一般向他袭来,只听“突突”声响不断,他手中的木板顷刻间已被钉上了十几支弩箭。

    先竞月早已用意念将身体的爆发力调动到极致,只管发力往前疾冲。他和谢贻香本就同出刀王门下,一身轻功更是和谢贻香的“落霞孤鹜”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尤其是短距离内的进退闪躲,速度极是迅猛。这一全力狂奔起来,眨眼间便已冲出十多丈,离放箭的贼匪不过二三十步距离。

    眼见这个汉人青年突然孤身冲阵,身形更是快得惊人,众贼匪惊骇之下,后面射出的一阵箭雨竟然来不及瞄准,大半都射往了先竞月身后。先竞月用手中木板挡住正面射来的箭矢,右肩、腰身和双腿却有好几处被箭矢擦伤,眼见自己离得近了,他再奋力抢上几步,抡起拖在身后的偃月刀顺势劈出,杀气凌空迸发,顿时将这个“半月阵”弧形中间的几名贼匪斩杀当场。

    要知道所谓的“半月阵”本是演变于军中的“一字长蛇阵”,便是将人成一字排开,属于再粗浅不过的阵法。其奥妙便在于两头的人可以相互照应,攻左则右救、攻右则左救,若想破阵,便要由当中击破,从而将整个阵型拦腰斩断。此时先竞月一口气攻到这个“半月阵”的弧形当中,看似到了最危险的地方,其实也是整个阵型的破绽所在。弧形两边的贼匪若是继续朝他放箭,便极有可能误伤到对面的自己人,只得和他短兵相接,做近身搏斗。

    当下贼匪中便有六个色目人汉子冲出阵来,直奔先竞月出招,手中武器更是有刀有斧,各不相同。眼见这六个贼匪相继出手,先竞月侧身劈开对方攻势,手中偃月刀伺机劈出,每出一刀,便立时斩杀一人;五刀之后,已有五人横尸当场,全都是一刀毙命,就连遗言都来不及留下,所以也不知这几个贼匪是什么身份来历。直到最后一个贼匪挥刀攻来,先竞月又是一招“独劈华山”斩落,也不知是因为这个贼匪的武功高出另外五人,还是因为此时的先竞月已有些力竭,伴随着偃月刀的刀锋滑落,却只是将这个贼匪握刀的一条右臂齐肩斩断。

    那贼匪死里逃生,急忙就地滚到一旁,用生涩的汉话厉声喝问道:“你这汉人……到底是谁?居然能一招击败我大漠飞……”先竞月不等他把话说完,顺手补上一刀,便将他的脑袋削落。随后先竞月丢掉手中木板,附身抄起这个“大漠飞龙”又或者是“大漠飞鹰”的尸体挡在身前,继续往贼匪的“半月阵”里猛冲过去。

    在场的贼匪看到这个汉人青年一眨眼工夫便击毙了己方六大高手,早已吓得心胆俱寒,只是稀稀落落射出几箭,却尽数射在先竞月面前的尸体上。如此一来,先竞月径直闯进人群,杀气所到之处,手中偃月刀大开杀戒,周围的贼匪顿时溃败,纷纷叫嚷着往四下避开。

    后面那王参将的一百军士见先竞月孤身攻入敌阵,一时间都是士气大振,眼见对面的贼匪都去对付先竞月,再来不及射出弩箭,王参将便下令全军出击,一口气冲到贼匪布下的“半月阵”前,以手中关刀和贼匪全力拼杀。

    要知道两军交战,若是人数相若,胜负便全凭士气。此刻双方虽然都是一两百人,但这些贼匪已被先竞月的神威吓破了胆,如何抵挡得了这一百军士气焰高涨的冲锋?不过片刻工夫,贼匪们已是溃不成军,布下的“半月阵”也已七零八落。

    话说先竞月一身功夫全靠杀气,此时杀念大生,刀下更不留情,只管朝人多的地方砍去。却不料贼匪当中居然还有高手,先竞月正杀得起兴,手中偃月刀却被一柄重剑荡了开去。随后便有一个身材魁梧的金发胡人出现在他面前,月光映照下,满脸都是金色的胡子,上面还捆绑着各色彩带,双手当中则握着一柄六尺长的重剑。只见这金发胡人用手中重剑虚劈一记,发出刺耳的破空声响,随后向先竞月怒喝道:“洒家便是纵横西域的脏胡子!兀那南蛮,留下姓名!”

    先竞月先是同后面追来的贼匪马队纠缠,紧接着又当头闯阵,再到眼下这一番奋力拼杀,杀气虽是无穷无尽,但体力早已消耗殆尽,更何况又无内力支撑,哪还有力气同这个自称“脏胡子”的金发胡人讲话?眼见这金发胡人重剑在手,他当即深吸一口气,将手中偃月刀举过头顶,用尽剩下的力气再次发出他那招“独劈华山”。

21 许诺

    伴随着偃月刀乌黑色的刀锋落下,但听“哐当”一声,金发胡人手中那柄重剑当场断作两截,一道红线已从他额头到胸口缓缓渗透出来,整个人随之摔倒在地。眼见这个自称“脏胡子”的金发胡人也被先竞月一刀击毙,剩下的贼匪顷刻间彻底没了斗志,纷纷作鸟兽散去,十几个来不及逃走更是当场弃械投降。

    如此一来,拦截在前方的贼匪便已不成气候,先竞月再转头去看身后来袭的贼匪马队,顿时大惊失色。原来周师爷分到队伍后面迎战的那一百军士都是步兵,手中又无克制骑兵的长矛坚盾,面对贼匪马队的冲锋根本无法抵挡,这才一会儿工夫,就已经死伤过半。那王参将连忙带分出一半军士回身救援,先竞月也强行提起一口气,手持偃月刀再次冲向贼匪马队。

    要知道此番设伏的这批贼匪,乃是由荒漠里有名的“脏胡子”和“库里魔刀”这两支人马组成,合计共有三百来人,在前方摆下“半月阵”阻拦的是“脏胡子”手下,从后方夹击的马队则是“库里魔刀”的人。如今眼见前方“脏胡子”的首脑立毙当场,后方“库里魔刀”的贼匪虽是占尽上风,却已渐渐萌生出退意。再看到先前那个犹如鬼魅的汉人青年又一次冲来,马上的贼匪这回终于看清了他的形貌,当中更是有人认出先竞月手中那半截偃月刀的来历,忍不住用生涩的汉话喊道:“穹格之刃!毕无宗的穹格之刃!”

    虽然本朝创立之初与西域各国的交战已过去十多年之久,但“不死先锋”毕无宗的威名犹在,直到今日依然令西北各族的色目人谈虎变色。伴随着先竞月和王参将等军士的冲杀,李刘氏和周师爷率领的军士也开始全力反击,贼匪马队越战越是心惊,最后再讨不到丝毫便宜,终于用暗语相互招呼,沿官道往西撤走。而这一场厮杀,也算是就此结束。

    先竞月累得几乎已经脱力,全靠李刘氏的搀扶才能勉强站立,周师爷和王参将也各自带伤,连忙盘点伤亡。历经此战,原本的两百军士已有四十八人命丧当场,三十多人受了重伤,此外还有不少轻伤;至于同行的五六十个百姓,也有十七人命丧于贼匪的弩箭之下,剩下的或多或少都受了点伤。

    那王参将生擒了几名贼匪,盘问后才得知“脏胡子”和“库里魔刀”这两支贼匪收了别人的重金,早在三个多月前便已化整为零,相继穿过玉门关北面的群山,又或者用假身份通过关卡,在玉门关和嘉峪关之间的荒漠里集结队伍,专门打劫两地之间来往的粮草补给,前番陆将军派人从嘉峪关讨要来的那批粮食被劫,正是他们所为。由于玉门关的驻军当中有贼匪的眼线,所以贼匪们才能三番四次避过那两千剿匪大军。

    而这回见到众人从玉门关方向而来,想必又是要去嘉峪关讨要粮草,“脏胡子”和“库里魔刀”这两支贼匪的首脑商议一番,原本打算先放众人过去,等队伍从嘉峪关讨要到粮草,再在回玉门关的路上劫取,从而坐享其成。谁知那夜来“踩盘子”的十几个贼匪见到队伍里有五六十个百姓随行,还携带着不少辎重,回去一说,众贼匪本就是以打家劫舍为生,送到嘴边的财物又怎能放过?所以待到那两千人的剿匪军队在嘉峪关百里开外撤走,贼匪们便在此处设伏,专门针对队伍当中的百姓下手。

    只可惜贼匪们千算万算,到底还是算漏了一个“江南一刀”先竞月。原以为这支队伍不过两百军士,凭“脏胡子”和“库里魔刀”这三百多人的合围,顷刻间便能将其击溃。届时再故意放走几十个军士,若是能去嘉峪关讨要到粮草,还能在他们回来的路上做第二次劫杀。谁知先竞月仅凭一人之力,先是孤身闯进“库里魔刀”的马队,杀得众贼匪心胆俱寒,随后又领头攻破“脏胡子”的“半月阵”,还当场斩杀“脏胡子”的首脑,从而大破贼匪。这一切虽不能说是先竞月一人之功,但此战能够取胜,他至少也占了七八成的功劳。

    弄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众人怕贼匪去而复返,当下也不敢多作耽搁,就连阵亡军士和百姓的尸体也来不及掩埋,匆匆将擒获的贼匪处死,便继续往嘉峪关方向赶路。此时离嘉峪已不到五十里路,众人只管咬紧牙关赶路,然而昨夜一宿未眠,又赶了一整天的路,方才还经历一场血战,队伍里的每个人早已是身心俱疲,哪里还有半点力气?

    待到勉强行出十多里,竟是先竞月率先支撑不住,只觉眼前一黑,浑身上下再无半点力道,当场昏睡过去。周师爷和王参将见所有人都已疲惫到了极点,无奈之下,只得停下队伍,让所有人原地歇息。

    先竞月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陡然间却有一股奇怪的感觉升起,令他浑身发热。迷茫中他努力睁开眼睛,只见夜空中圆月当头,天色还没发亮,再一辨别,分明有一个柔软的身躯正压在自己身上,岂不正是那李刘氏?

    惊惶中他想要将李刘氏推开,却苦于浑身无力,怎么也动弹不得,随后便听李刘氏的声音传来,喃喃说道:“大人今日奋力杀贼,拼死救下我等性命,这才累得脱了力……等后面到了嘉峪关,只怕还有一大堆麻烦事等着大人去办,所以眼下必须要让你的身子松弛下来,好好睡上一觉……要知道对一个男人来说,有时候‘消耗’反而可以更加充实,如今便只有卑职能够帮到大人……”

    李刘氏口中说话,一条修长而结实的腿已在先竞月的小腹下面来回摩擦,又低声说道:“卑职知道大人嫌我身子脏,但是除了……除了你知道的法子以外,卑职还有另外十几种法子,一样能让大人舒服……”先竞月只觉小腹下一片滚烫,直涨得满脸通红,急忙沉声喝道:“滚开……”不料刚一开口,李刘氏的嘴已贴了上来,将湿润的舌头径直探入了先竞月嘴里。

    一时间先竞月只觉骨软筋酥、四体通泰,直欲放弃抵抗。然而谢贻香的身影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令他顿时惊醒过来,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将压在自己身上的李刘氏一举推开,随即坐起身来。那李刘氏愣了半响,眼中已有泪光闪动,低声说道:“在你眼里,我真有那么下贱?就连……就连用嘴也不配?”

    先竞月大是窘迫,连忙摇头,说道:“不是……”顿了一顿,他急忙带开话题,说道:“你……你一直想调回江南,等到了嘉峪关,便可以先回去了。”李刘氏又是一愣,问道:“当真?”先竞月点头了点,说道:“届时我手书一封,让你带回金陵交给左卫军高骁,就说我要将你调到后卫军任职。而你则留在金陵,等我回来安排任务。”

    李刘氏沉默半响,脸上神色也看不出是喜是悲,只是淡淡地说道:“卑职多谢大人。”先竞月再不敢看她,努力站起身来,才发现同行的军士和百姓都在远处的官道两旁歇息,一个个横七竖八,围着火堆睡得正香;而自己则是在荒野里的一簇枯草当中,也不知是何时被这李刘氏拖拽过来的。他急忙去往官道旁的一簇火堆,在一众军士旁边和衣躺下,这才敢安心入睡。

22 受辱

    众人这一番歇息,直到第二天正午才相继起身,急忙收拾一番,抓紧时间往嘉峪关方向赶路。先竞月想起昨夜李刘氏的举动,不禁大是尴尬,行动间更是刻意避开她。但李刘氏却是容光焕发,兀自在队伍中间照看那个感染瘟疫的妇人,脸上虽然蒙着方巾,也藏不住满脸的喜悦,想来多半是因为先竞月昨夜的许诺,说队伍在抵达嘉峪关后便让她先回江南,也算是实现了她多年以来的思乡之情。如此继续赶路,待到傍晚前后,整支队伍终于来到了嘉峪关前。

    话说本朝的西北疆域以早些年重建的万里长城为界,东起山海关,西至嘉峪关,嘉峪关外便已属于西域别失八里的领土。所以对本朝而言,整个嘉峪关不但是河西走廊的咽喉,更是西边的国门所在,又被世人称之为“天下第一雄关”。其城关乃是修建于狭窄的山谷当中,由内城、外城和城壕三道防线组成重叠的并守之势,从而形成五里一燧、十里一墩、三十里一堡、百里一城的缜密战备,规模远非玉门关那一道孤零零的城墙可比。

    由于前些日子玉门关引发的“僵尸”传闻,驻守嘉峪关的龚百胜早已传下严令,彻底封锁整个嘉峪关。奉行“只出不进”的原则。那便是只要手续齐全,任何人都能出关;但只要是关外之人,不管来自哪国哪族,一律不许入关。此时众人来到嘉峪关前,只见嘉峪关城门禁闭,城墙上隐约可见手持关刀的军士身影,显是有重军驻守,但城外却不见一名军士,城墙前的城壕里也空无一人。队伍前面的周师爷和王参将当即跨过城壕,向城墙上的军士亮明身份,叫他们打开城门。

    城墙上的守城军士却不肯开门,只说是龚将军下了严令,不能放任何人入关。对此周师爷早有准备,连忙拿出陆将军亲笔写的文书,说此番同行的还有从玉门关撤回的汉人百姓,即便不让众军士入关歇息,也该放百姓进去,不管怎样也要将这些百姓安置妥当。

    谁知守城军士还是不肯打开嘉峪关城门,任凭周师爷如何劝说,只当是没听见。队伍后面的先竞月、李刘氏和众百姓此时也相继来到城墙下面,见到这般局面,一时都有些手足无措,想不到这一路历经艰辛,好不容易才来到嘉峪关前,却被守城军士拦在关外。要说嘉峪关的龚百胜和玉门关的陆元破存有嫌隙,所以此番暗下毒手,想要让玉门关的驻军陷入困境,那倒也罢了,但如何连这些百姓也要拒之于关外?未免也做得太绝了一些。

    周师爷见同行的军士和百姓个个神情激愤,无奈之下,只得拿陆将军的亲笔文书来做文章,说这是玉门关送来的紧急军情,无论如何也要交到龚将军手里,守城军士若是执意不肯打开城门,延误了军机,依照军法罪当问斩。听到这话,城墙上的守城军士顿时没了声音,却也并未打开城门,隔了许久,城头忽然降下一个箩筐大小的吊斗,用一根长绳拖拽着垂到城墙下面,守城军士便叫周师爷进到吊斗里面,要用吊斗将他拉上城墙。

    周师爷气得满脸铁青,只得抬脚踏进吊斗,随后城墙上的守城军士便将吊斗升起。要说这嘉峪关的城墙虽不及玉门关城墙高大,却也有十来丈高低,周师爷在吊斗里徐徐上升,待到离地五六丈高低,已觉四肢发麻、头晕脑胀,双腿一软,便在吊斗里坐了下来,引来城墙上众军士的一片哄笑。然而眼看离城头还有丈许高低,吊斗却已停住不动,就这么将周师爷孤零零地悬挂在半空中。只听城墙上的军士大声吩咐,叫周师爷将陆将军的亲笔文书抛上城头。

    周师爷心中大怒,对方既然不肯让自己上城,那么方才便该说明,只需将陆将军的文书放在吊斗里便是,又何必要叫自己踏进吊斗?如此戏弄自己,分明是要故意羞辱。幸好周师爷素来沉稳惯了,此行又身负陆将军重托,自己受辱事小,玉门关将士缺粮缺药事大,更何况还有同行的这些百姓需要安置,只能放低姿态,在吊斗里死皮赖脸地祈求守城军士打开城门。

    于是周师爷便在吊斗里和守城军士交谈了一顿饭的工夫,城墙下众人隔得远了,只闻荒漠里的北风声劲,也听不见周师爷和对方说了些什么。到最后周师爷终于将陆将军的文书抛上城头,城墙上的守城军士随即将吊斗降下,让周师爷平安落地。众人急忙上前询问,周师爷铁青着一张脸,忍不住长叹一声,脱口骂了句脏话。

    原来嘉峪关驻军对玉门关“僵尸”的传闻深信不疑,统帅龚百胜更是传下严令,就连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进嘉峪关,尤其是从玉门关方向过来的人,守城军士若是敢私自放人入关,立斩不赦。周师爷无奈之下,只能连哄带骗,和城墙上的守城军士好说歹说,差点将嘴皮子都磨破了,最后对方虽然还是不肯放这些百姓入关,但终于答应替玉门关的驻军筹备一些粮草和药材,也好将城墙下的这些人打发回去。

    听到周师爷的答复,在场的军士和百姓顿时哗然开来,纷纷怒骂城墙上的守城军士,连同龚百胜的十八代祖宗也依次问候了一遍,当中有军士压不下怒气,便要上前砸开嘉峪关的城门。城墙上的守城军士见状,顿时大声喝道:“玉门关早已被僵尸攻陷,这支队伍来历不明,是敌是友尚不可知。眼下他们居然还敢攻城,硬闯嘉峪关城门,多半是僵尸派来的奸细!”话音落处,城墙上便有十几支羽箭射落下来,稀稀疏疏地钉在众人身前,竟是以此作为警示。

    如此一来,城墙下面的百姓虽被羽箭吓退,但众军士却是愈发愤怒。嘉峪关的驻军不肯开门倒也罢了,周师爷明明拿出了陆将军的亲笔书信,对方竟然还污蔑众人来历不明,说是什么僵尸派来的奸细,用羽箭招呼下来,军士们又哪里咽得下气这口鸟气?先竞月见众军士气得面红耳赤,相互间你一言我一语,只怕转眼间便要失去理智,连忙抢上几步,向城墙上的守城军士扬声说道:“亲军督尉府统办先竞月,请龚百胜龚将军说话。”

    伴随着先竞月这话出口,城墙上顿时没了声音,显然也对这亲军都尉府的名头有所忌惮。旁边的周师爷和王参将急忙止住军士们的哄闹,和先竞月一起静候城墙上的答复。谁知等了许久,对方却没有任何回应,先竞月不禁微微皱眉,又将方才那句话重新说了一遍。这回城墙上倒是有了动静,只听一个守城军士用夸张的语调大声问道:“你们仔细听听,城墙下可是有人在说话?”另一个军士声音当即回答道:“只怕是你听错了,哪里有人在说话?我可什么也没听见!”

    耳听对方如此无赖,先竞月顿时勃然大怒,然而望着这十来丈高的嘉峪关城墙,即便自己内力仍在,只怕也无法攀爬上去,只得强压下心头怒火,隐忍不发。要知道亲军都尉府的名头非同小可,乃是直属于皇帝的隐秘组织,而今先竞月以统办的身份点名要和龚百胜说话,城墙上这些守城军士却敢如此应对,可见多半是得到了龚百胜的授意。可想而知,这位嘉峪关驻军的统帅龚百胜,眼下极有可能便在这城墙之上。

23 说客

    想到这一点,那周师爷连忙大声说道:“方才城头的兄弟亲口许诺,答应替我们筹备些粮食以及“挂金灯”和“朝天子”这两味药材。大家都是军中男儿,自当言出必行,否则岂不是让龚将军颜面无存?敢问诸位兄弟,这些粮食和药材何时才能筹备妥当?我玉门关的十万将士眼下正等着这批补给救命。”

    城墙上立刻便有军士说道:“急什么急?我嘉峪关的龚将军素来清廉,一向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哪有什么闲钱?你们要的这许多东西,还得由众军士自掏腰包,去百姓手里采购,顷刻间哪里凑得齐?哼,你以为本朝的将军个个都像你们玉门关的陆元破,麾下明明只有三万多人,却要占据六万人的编制,以此向朝廷讨要军饷,几乎是一个人吃两份军饷,却还要来问我嘉峪关要粮讨药,当真是厚颜无耻!我们龚将军看在同僚的份上,这才答应替你们筹备,而你这么一个靠耍嘴皮子吃军饷的师爷,居然还有脸来催促我们?”

    听到对方这般回复,周师爷一时也无言以对,只得和先竞月商量对策。照此看来,龚百胜此刻多半便在这城墙上面,却要让守城军士来应付众人,不肯亲自露面,一时也拿他没有办法。再说此番同行的军士,本就是前来嘉峪关要粮讨药,事后还要将这些物资运送回玉门关,所以龚百胜既已答应了筹备这些物资,不肯放军士们入关倒也无妨。然而同行的这三四十个百姓,当中还有一个感染了瘟疫的妇人,总不可能叫他们再随队伍回玉门关去。

    要知道嘉峪关乃是本朝的疆界所在,不同于玉门关的地势,行人即便不从玉门关走,也可以多花十几天时间从北面的群山绕行,但是嘉峪关的城墙却是连绵不断,往北一直连接着万里长城,要到辽东的山海关才算结束,又哪里绕得过去?若是沿嘉峪关城墙往南面走,也要行到万里之外的青海湖畔,才能从海晏一带返回中原,以百姓们眼下的状况来看,哪里承受得了这样的长途跋涉?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众人进退两难之际,身后的百姓里又有两人开始咳嗽,显然也是被玉门关的瘟疫感染,直到此刻才发作出来。在场的军士和百姓连忙往周围避开,将那两个咳嗽的百姓孤立在当中,只有李刘氏一路照看那个感染瘟疫的妇人,对此倒是并不在意,急忙将这两个百姓连同先前那个妇人一并安置在城墙前方的城壕里。城墙上的守城军士远远看见这一幕,顿时议论开来,过了半响,便有军士大声喝道:“这些人身上带病,多半便是被玉门关的僵尸所感染!大家需得严加防守,这些人若有任何异动,立刻乱箭射死!”

    听到这话,城墙下的军士和百姓又是一片哄闹,周师爷急忙和王参将一同安抚众人,说对方既已答应筹备粮食和药材,为了玉门关众将士的性命,在拿到粮食和药材前还是不要和嘉峪关的驻军起冲突,众军士这才压下心中怒火。这边李刘氏安置好了那三个瘟疫病人,也将剩下百姓稳住,随后众人便在这嘉峪关城墙前的城壕里歇息,纷纷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粮,用铁锅生火造饭,只等嘉峪关的驻军筹备好粮食和药材。

    谁知这一等便是一天一夜,城墙上始终没有丝毫动静。其间周师爷又去询问了好几次,对方却只说还在筹备,叫众人耐心等待便是;若是被周师爷逼问急了,城墙上的守城军士便当场开骂,细数陆将军在玉门关吃空饷的丑事,弄得周师爷灰头土脸。

    如此又过了两日,百姓里又有一个小孩子开始咳嗽,显然也是被瘟疫感染,甚至连军士当中也有好几个人发病,全都被李刘氏安置了在远处的城壕里歇息。对此众人虽已是见怪不怪,但眼见自己的同伴一个接一个病倒,难免心中恐慌。待到第四天中午,军士和百姓随身携带的干粮早已吃完,就连水壶里的水也喝得一滴不剩,放眼望去,这嘉峪关方圆十几里地全都是光秃秃的荒漠,哪里有什么水源?

    至于嘉峪关城墙上的守城军士还是没有回应,别说是替玉门关筹备的粮食和药材,就连水也不肯给上一口。众人又饿又渴,当中有不少军士按捺不住,便到城墙下放声大骂,却被城墙上的军士乱箭射回。随后便有军士怒骂几句,说道:“既然嘉峪关的驻军见死不救,玉门关自然也回不去了。与其在这里等死,倒不如散了得好,大家也好自求活路!”话音落处,立刻便有十几个军士连声附和,纷纷起哄要就此散去。

    周师爷和王参将连忙喝止,却也解决不了断水断粮的现状,军士们这一闹腾,事态反而越闹越大,到后来竟有数十名军士先后离去,当中还有人打算去投靠游走在玉门关和嘉峪关两地之间的那些贼匪。由于之前遭遇贼匪攻击,此行的两百名军士已有近五十人丧命,再加上此刻大批军士的离去,便只剩下七八十个军士,而且大都是和贼匪交战时受了伤,所以才无法离去。旁边的李刘氏见状,也是束手无策,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眼看便要回到中原,谁知却被拦在嘉峪关外。难不成是我注定要死在这西域的荒漠里?”

    而先竞月本就不善言辞,也不知应当如何劝阻众军士的离去,又不可能对那些离开的军士出刀。眼见剩下的军士和百姓一个个狼狈不堪,横七竖八地躺在城壕里,既没有粮食和水,也没有治疗瘟疫的药,岂不正是在等死?他不禁望向面前这座嘉峪关的城墙,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杀意。却不料就在这时,猛听那周师爷怪叫一声,厉声说道:“罢了罢了!事到如今,我周全德又何必怜惜这条贱命?”说罢,他便迈开大步,径直朝嘉峪关城墙走去。

    众人不知周师爷意欲何为,连忙开口询问,周师爷却不理会,一边走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冠,最后在城墙前一丈处停住脚步,对城墙上的守城军士扬声说道:“在下周全德,本是定安董村人,生于前朝末年,自幼博览群书,被村里人称之为‘神童’。待到本朝开创,原想凭这点学识考取功名,到头来却只中了个秀才,此后逢考必败,回回名落孙山,终究无缘仕途。幸好有陆元破陆将军的赏识,招我到军中做了幕僚,一路从青海湖到兰州卫,再到如今的玉门关,算来已有一十三年之久。”

    说完这番开场白,周师爷便清了清嗓子,又继续说道:“昔日前朝暴虐,将汉人和南人列为三四等人,其地位犹如春秋末年之奴隶,若是放到市场上售卖,价钱还不及一口羊、一头猪,令天下汉人受尽前所未有之屈辱。到如今本朝一统天下,汉人重新当政,自当抚今追昔,齐心协力御敌于国门之外,却如何见死不救,弃自己的手足同胞于不顾?”

    众人听到这里,已然明白了周师爷的用意。原来他是想效仿舌辩之士,仅凭一番说辞打动嘉峪关的龚百胜,要他出手相救众人。

24 成仁

    只见周师爷说到这里,突然双眉一扬,向嘉峪关城墙上扬声说道:“昔日汉章帝时,西域校尉耿恭被匈奴的两万大军围困在天山北麓,遂遣人向朝廷求救。然而等耿恭的求救信送到朝廷,已经事隔八个月之久,当时朝中大臣皆尽反对,说耿恭的队伍必定早已覆灭,纵然还在负隅顽抗,区区一个校尉也不值得派大军涉险。但年仅十八岁的汉章帝却力排众议,执意要发兵相救,因为汉人若是连自己人都见死不救,只会被匈奴更加瞧不起,认定汉人都好欺负,势必愈发肆无忌惮。于是汉章帝颁下皇命,七千铁骑便从这嘉峪关出发,直捣千里之外的天山北麓,一举击溃匈奴大军,成功救出了苦战近十个月的校尉耿恭。而耿恭麾下其时仅余一十三名军士,在嘉峪关大军的庇护之下,全部得以生入玉门关。此举非但震惊当世,而且流传百世,直到今时今日,依然令西域各族心有余悸,不敢轻犯汉人疆土,怕的便是我汉人的众志成城,怕的便是我汉人的戮力同心!”

    说着,他语调忽然一转,沉声喝道:“而眼下同样是汉人当政,同样是在这嘉峪关前,陆将军不指望嘉峪关的驻军能够出兵相救,仅仅是要讨些粮食和药材,同时收留这些从玉门关撤回来的百姓,但你们却推三阻四、百般刁难,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汉人同胞饿死病死?敢问城墙上的诸位弟兄,汉人的品行到哪里去了?汉人的良心到哪里去了?汉人的血性到哪里去了?难道正如当年那些前朝异族所言,崖山之后再无中华?”

    听完周师爷这一番慷慨激昂,城墙下的军士和百姓相继站起身来,一时间可谓是群情激愤;而嘉峪关城墙上则是一片死寂,守城军士皆尽默不作声。周师爷说到激动之处,忍不住挥舞着双臂大声喊道:“我周全德今日奉陆将军之令前来,不过是为了三件事。其一是粮,玉门关秋季的军饷被你们扣押多日,事后虽然给了一些,却连应有数目的一半都不到,还被贼匪尽数劫去,以至玉门关的驻军此刻只能以喂马的草料充饥。所以还望嘉峪关的龚将军网开一面,将剩下的一半粮食交还玉门关。其二是药,玉门关遭逢歹人毒手,眼下瘟疫肆虐,急需“挂金灯”和“朝天子”这两味药材治病。只要龚将军能替我们筹备这两味药材各一百斤,便能挽救数万汉军的性命,让玉门关的所有将士起死回生,拼死抵御外敌入侵。其三便是百姓,玉门关此番劫难,乃是由歹人设局谋害,还故意编造出‘僵尸’的鬼话,正是要挑拨离间,乱我汉军之军心。而今陆将军已下定决心血战到底,誓要和玉门关共同存亡,但玉门关的百姓却不该被牵连其中,所以恳请龚将军看在同为汉人的份上,代为收留这些百姓,玉门关所有将士自当铭记于心,至死不忘将军大恩!”

    他说到这里,身后的军士和百姓已是齐声称赞,纷纷喝彩道:“说得好!”周师爷却厉声骂道:“好个屁!我周全德受陆将军重托,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三件事办好,但眼下却连一件事情都没办成,好什么好?”

    说罢,周师爷突然大喝一声,再次向城墙上的守城军士高声叫道:“嘉峪关里的众位弟兄听好了!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陆将军的知遇之恩周全德无以为报,今日唯有用我这一腔热血,涂满嘉峪关这冰冷的城墙!”话音落处,他便猛冲上去,一头撞在城墙之上,鲜血和脑浆溅得到处都是。

    这一幕大出众人的意料,一时间根本来不及阻止。就连先竞月也是猝不及防,哪料到这周师爷说死就死,连忙上前将他抱了回来。却见周师爷的一颗脑袋犹如破裂的西瓜,当场便已死得透了。

    众人沉默半响,随即彻底炸裂开来,高声大骂嘉峪关的驻军,更有不少军士挺身而上,奋力去推城墙上那紧闭的城门;而城头的军士却没了动静,也不再像之前一样放箭示警。过了片刻,便有三个吊斗从城墙上缓缓垂落下来,待到离得近了,才看清每个吊斗里都是十来张大饼和一罐清水。

    城墙下面的军士和百姓见状,都是微微一怔,相继停下手中的动作,然后同时醒悟过来,一拥而上去抢吊斗里的大饼和清水。争抢中一个吊斗当场翻到,里面的大饼尽数洒落在地,正好落在周师爷留下的血泊里,众人也不嫌脏,捡起来便往嘴里塞。

    先竞月悲愤不已,见到眼前这一幕更是怒由心生,当即解下背后的偃月刀,径直上前抓住系在吊斗上的绳子,借力往城头攀爬而去。谁知他才爬到丈许高低,只觉手中一空,整个人顿时落了下来,却是城墙上的守城军士及时割断了绳索。随后便有军士的声音从城头传来,喝道:“你们到底吃还是不吃?若是再有人敢攀爬绳索,便没东西吃了!”

    要知道此刻在场的军士和百姓合计还有一百来人,都已饿得头晕眼花,吊斗里这三十来张大饼哪里够分?听到这话,众人顿时向先竞月投来怒目,叫他别再惹是生非,就连那王参将也劝道:“全靠周师爷舍生成仁,以命相谏,才能触动嘉峪关的驻军,给我们送来了这些口粮。先统办若是惹恼了他们,岂不是辜负周师爷的一片苦心?”

    先竞月沉默不言,满腔怒火随之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则是凄凉与无奈,只得将周师爷的尸体挪到一旁,朝他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而城墙上的守城军士倒也说话算话,不久后又垂下几个吊斗,里面依然是清水和大饼。这回李刘氏终于挤进了人群,好不容易抢到一张大饼,连忙拿过来让先竞月先吃。

    眼见大饼上隐隐沾染着几点血迹,先竞月只觉悲从中来,哪里吃得下去?李刘氏见他不吃,自己也不肯吃,开口劝道:“死者已矣,还请大人节哀。周师爷既然不在了,这些军士和百姓往后还要靠大人照料,你若是不吃东西……”话刚说到这里,她忽觉胸中沉闷,差点喘不上气,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一时间先竞月和李刘氏两人的脸色都是微微一变,显而易见,就连李刘氏也感染上了瘟疫,却不知是因为这一路照看那些瘟疫病人还是早在玉门关里便已感染。先竞月忍不住问道:“你……你……”话到嘴边,又不知应当如何开口。

    李刘氏眼眶一热,手中那张大饼不禁掉落在地,凄然说道:“卑职不过是贱命一条,即便是要死在这里,也是命中注定,算不了什么。只是……咳咳……只是卑职对不住大人,要是早知道自己也染上了这该死的瘟疫,那夜说什么也不会惊扰大人歇息,恐怕……恐怕……”

    她并未将话说完,先竞月已明白了她的意思。既然李刘氏身上也有瘟疫,那么在击退贼匪的当夜,李刘氏曾和自己有过一番贴身亲热,十有**也将自己给感染了。

    话说先竞月当年拜入刀王门下学艺时,师父便曾多次告诫,说习武之人闯荡江湖,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到头来没几个人能够善终。所以对先竞月而言,早已将生死看得淡了,正如李刘氏说的,倘若自己注定要死在玉门关这场瘟疫之中,那也是命数使然,怨不得旁人。他怕李刘氏心中愧疚,连忙转开头去,望着嘉峪关城墙下的这些军士和百姓,淡淡地说道:“与你无关。只是照此看来,嘉峪关的驻军不肯让我们入关,倒也是明智之举。我们这些从玉门关回来的人,恐怕一个都活不了。”

25 临死

    在接下来的数日里,正如先竞月所料,此番从玉门关出来的这支队伍,所有人都已感染上了糯米中携带的瘟疫,在这几日里相继开始发作;若是追本溯源,由头便是最先病发的那个妇人。而所有人当中最后一个病发的,便是先竞月自己。

    原本以先竞月的修为,即便做不到百病不染,也不该惧怕类似瘟疫的感染,但如今的他已在湖广一役内力尽失,一身根骨也随之大打折扣,甚至还不及普通人强壮。既然已被瘟疫感染,若是一直没有对症药物的医治,恐怕也只能同其他人一样坐以待毙。

    而那李刘氏自己也成了瘟疫患者,自然再无法去照料旁人。她要比先竞月早发作几天,病情也要更严重些,就连睡梦里也忍不住咳嗽,直疼得撕心裂肺。要说这妇人虽然行为不检,但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眼见她病成这副模样,再回想起这一路上她对自己的照顾,先竞月也不禁黯然神伤,这几天一直都留在她身旁照料。

    幸好几天前周师爷那悲壮的一死,到底还是触动了嘉峪关城墙上的守城军士,虽然始终不肯放众人入关,但这些日子里时不时会用吊斗送来一些干粮和清水。后来看到城墙下众人尽数病倒,守城军士一致认定是被传闻中的“僵尸”所感染,对先前传出的谣言更是深信不疑。然而他们惊骇之余,难免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在给众人送来食物的同时,又在吊斗里放了些医治风寒的寻常草药。而城墙下的这一行人皆不通医理,也不知这些药材是否对症,只得用铁锅煎做一大锅,每人分食一碗,却并没有什么效果。

    想不到这一路竟是如此艰难重重,先是被贼匪设伏突袭,随后又被拒于嘉峪关城门之外,到如今因为周师爷之死,终于令守城军士良心发现,相继送来了水粮,一行人却又被瘟疫击溃。看来这一场劫数果然是命中注定,到底躲不过去。既然落到这般地步,众人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人理会先前周师爷让嘉峪关驻军帮忙筹备的粮食和药材。就算嘉峪关驻军此刻将这批粮食和药材送来,众人也无力运送回玉门关了。

    而先竞月在这些日子里,其实曾动过好几次杀念,想要一举攻入眼前这座嘉峪关,以此来作为发泄。但是静下心来细想,终于还是打消了这一念头。要说无论是玉门关驻军还是此行众人,之所以落得今天这个下场,罪魁祸首乃是在幕后设局的神火教又或者是那个言思道,而嘉峪关驻军的袖手旁观,其实也是自保罢了,担心传闻中的“僵尸”会进到嘉峪关,从而感染整个西北,所以也不能仅凭“见死不救”这四个字便给嘉峪关驻军定下死罪。而且先竞月毕竟是朝廷亲军都尉府的统办,倘若当真做出攻城之举,那可是株连九族的谋逆反叛之罪,一旦出手,便再没有回头的余地。

    更何况面对眼前这十来丈高低的嘉峪关城墙,先竞月纵是内力仍在,此刻也并未被瘟疫感染,仅凭他孤身一人,也未必上得了这嘉峪关的城墙;只怕还没上到一半,便已被守城军士给乱箭射死了。再回想起太元观当年谋反,曾煽动大批难民夜袭金陵,还是由自己的师妹谢贻香和庄浩明二人拼死守城,这才平息了当夜的难民之乱,想不到短短两年时间,攻守之势便已彻底转变,到如今在这西北的嘉峪关前,自己反倒成了城门前聚众闹事的难民,当真是天道不测,造化弄人。

    转眼又是两天过去,天气愈发变得寒冷起来,这嘉峪关地处山谷之中,冷风更是一个劲地从北面刮来,令人彻骨生寒。患病的众人躲在嘉峪关城墙前的城壕里安身,再加上又是缺衣少食,最先感染瘟疫的那名妇人终于熬不住了,兀自猛咳一阵,大口大口的鲜血便随着她的咳嗽涌出,继而双眼翻白,当场气绝身亡。

    见到这一幕,不少人心中仅有的一丝侥幸已是荡然无存。先前在玉门关的时候,感染瘟疫的患者虽然缺少对症的药材,但有随军郎中用其他药材医治,也还能苟延残喘,勉强控制住病情。可如今露宿在这嘉峪关的城壕之中,又是天寒地冻的荒漠冬季,被这瘟疫感染上,便只能坐以待毙。如此一来,不少军士和百姓都是万念俱灰,到最后就连城墙上守城军士送下来的水粮也没多少人去拿。

    先竞月心中更是悲愤到了极点,照这般局面来看,只怕不出十天,城墙下面这所有人便会尽数丧命,就连自己也不例外。而身旁李刘氏的病情也愈发严重,咳出的痰里已渐渐出现了不少血丝,眼见自己曾照料过的那个妇人终究被瘟疫夺去性命,她不由地长叹一声,泪如雨下。既然已经是死到临头,自然也没什么好顾及的了,当下李刘氏便使出浑身力气,努力躺进身旁先竞月的怀中,吃力地说道:“大人……事到如今,卑职……卑职也不害臊了。我这一生睡过不少男人,但是像你这样的,却还是头一回遇到……我也说不出你和那些男人有什么不同,但心里偏偏就是这么认定的……记得那天刮的还是秋风,整个玉门关闷热得紧,你第一次来街道上的杂货铺找我,身上的衣衫是那么的白净,脸上的神情是那么的骄傲,我……我从那时候起,便想和你睡上一回……”

    这番话先竞月直听得目瞪口呆,但是看李刘氏病成这样,又不忍将她推开,只得沉默不语。李刘氏继续说道:“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你,能够留在你的身边,我已经很满足了……虽然你待我并不算好,甚至打心里还很讨厌我,却从没想过要来害我,又或者是像别的男人一样……一样利用我……”

    说着,她的手已在先竞月身上最敏感的地方轻轻抚摸起来,嘴里喃喃说道:“眼下我就要死了……在我临死之前,还望……还望大人了我这个心愿,让卑职好生伺候你一回……卑职也便死而无憾了。”

    先竞月被瘟疫感染,也是胸中淤堵,时不时咳嗽不止,但此时被李刘氏这一抚摸,也不禁浑身发烫,面红耳赤。想不到这李刘氏都已病成这样,却依然死性不改,到死还想着男欢女爱之事。然而此情此景,先竞月也不忍喝斥于她,连忙将她的手抓住,说道:“那夜在玉门关城墙上,曾听过你的笛声。我想再听听。”

26 杀戮

    李刘氏顿时一愣,说道:“笛声……不过只是寄一时之情罢了。自从跟在大人身旁,好久都没吹奏过了。”话虽如此,她还是从怀里吃力地找出她那支玉笛,放到唇边轻轻吹响。谁知一曲江南水乡的调子才刚吹了几个音,她又是一阵猛咳,点点鲜血随之溅落在玉笛的吹孔附近,令人触目惊心。

    先竞月心中微痛,他让李刘氏吹笛只是托词罢了,倒不是真想听她的笛声,而是让她别再对自己动手动脚。眼见李刘氏这副模样,他连忙夺过玉笛,重新放回李刘氏的怀里,叫她好生歇息。谁知附近军士听到李刘氏吹奏出的这几个音调,一时间尽起思乡之情,有不少人都在暗自垂泪。随后便有军士低声吟唱道:“塞上长风,笛声清冷。大漠落日,残月当空。日夜听驼铃,随梦入故里……”

    唱到这里,已有不少军士齐声附和,一同继续唱道:“手中三尺青锋,枕边六封家书。定斩敌将首级,看罢泪涕凋零。报朝廷!谁人听?”唱到最后,十几个军士相继从城壕里站了出来,脸上神色悲愤不已,径直向眼前嘉峪关的城墙反复高唱着最后一句:“报朝廷,谁人听?报朝廷,谁人听?”

    忽然间只听一名军士大声喝道:“没有被敌人杀死,却要被自己的同袍逼死!没有战死在沙场上,却要病死在这嘉峪关城门前!这究竟是什么道理?”说罢,这名军士再也按捺不住,当即手持关刀冲上前去,奋力劈砍嘉峪关的城门。后面的其他军士见状,也有好几人被他鼓动,相继举着关刀上前,朝嘉峪关的城门发疯似地乱砍。

    要知道这嘉峪关的城门乃是将铁木沿着年轮剥开,压成一整张木板,再由十来张这样的木板拼合而成,其坚硬丝毫不输给铁石。几名军士这一番乱砍,不过是在城门上留下几道刀痕,刮落了一些红漆而已。眼见他们这般举动,城墙上立刻传来守城军士的喝止声,但这几个军士激愤之下,神智已近乎癫狂,哪里还听得进去?

    那王参将急忙上前去劝阻,一边咳嗽一边说道:“赶紧给我住手!咳咳……玉门关的将士们还指望我们把粮食和药材带回去……咳咳,你们要是再闹下去……”他话还没说完,城墙上已稀稀落落地射下十几支羽箭示警,当中一支羽箭不幸瞄得准了,正好射中一个正在劈砍城门的军士,顿时令他杀性大发,猛然转过身来,一刀便将王参将的脑袋斩落下来。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一时间嘉峪关城墙上下的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那几个劈砍城门的军士更是面色惨白,随即大声喝道:“反正都是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更有人厉声喝道:“杀不了城墙上这群缩头乌龟,便杀躲在城壕里不敢出来的那些废物!”说罢,竟然举起关刀冲了回来,向城壕里的众人乱砍。而城壕里的其他军士也同样是死到临头,谁心里又不是憋着一口恶气?眼见有人起了杀心,顿时涨红了眼,纷纷举起关刀胡乱砍杀。顷刻间只见血肉横飞,场面惨不忍睹。

    先竞月连忙将怀中的李刘氏抱到一旁,手持偃月刀跳出城壕,向混战中的众军士厉声喝道:“住手!”同时将浑身的杀气弥漫出去,想要以此震摄众军士。谁知这些军士早已抱着必死之心,心中哪里还有丝毫恐惧?察觉到先竞月的杀气袭来,非但丝毫不惧,反而越杀越狠。

    眼见一名军士接连砍死两个百姓,先竞月再无法坐视不理,当即挥出手中偃月刀,将那名军士斩杀当场。如此一来,便等于是先竞月也加入了这一场临死前的厮杀,立刻便有军士向他冲来,高呼道:“我等拼死保家卫国,居然还要被亲军都尉府怀疑,一个个全都该杀!”先竞月心中虽然也是无比激愤,但到底还存有理智,不愿胡乱杀人,见到众军士的关刀劈来,连忙侧身躲避。

    却不料就在这时,嘉峪关城墙上突然降下两个吊斗,而城墙下的众人已然杀红了眼,还以为又是守城军士送来的食物,一时也无人理会。然而这一回降下的两个吊斗里面,却分别站立着两个活生生的人,左边吊斗里是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约莫三十多岁年纪,以金冠束发,绣着两撇小胡子;右边吊斗里则是一个鹰钩鼻子的胡人老头,蜷缩在一身青绿色的斗篷当中。

    待到这两个吊斗从城墙上降落到一半的时候,右边吊斗里的胡人老头便将双手一挥,洒出大片淡蓝色粉末,被苍劲的北风一吹,尽数落在他身后的嘉峪关城墙上,随即便往城墙下弥漫开来。没过多久,城壕内外厮杀的军士忽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转眼间便觉四肢酸软,相继瘫倒在地。

    眼见众军士纷纷倒地,先竞月的武功纯属精神一道,虽然也感到头晕眼花,却还能勉强支持,这才发现从嘉峪关城墙上下来了两个人。再定睛一看,这两个人居然是自己认识的熟人,一个是兰州城里色目人的首脑哥舒王子,另一个则是哥舒王子手下的木老先生。

    话说当日在兰州城里,先竞月和谢贻香二人因为侦破宁萃留下的“兰州鬼猴”不慎遇险,最后幸好有商不弃请来哥舒王子等人相助,否则二人只怕都已命丧于丐帮兰州分舵之手。所以细算起来,这哥舒王子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却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哥舒王子此时乘吊斗落到城墙下,好整以暇地走上前来,随即发现城壕外的先竞月,不禁笑道:“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木老先生,你来看看这位汉人朋友是谁?”那木老先生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冷哼一声,说道:“‘十年后天下第一人’、‘江南一刀’先竞月。之前已经救过他一命,难不成今日还要救他?”

    哥舒王子叹了口气,说道:“此人武功冠绝天下,若是留他性命,迟早将会是我色目人的大患。只是自兰州城一别,舍妹阿伊居然对这小子动了少女心思,终日魂不守舍。倘若小王今日见死不救,一旦被阿伊知道……嘿嘿,我这个妹妹的脾气,木老先生是知道的。”

    先竞月虽然还能站立不倒,但神识已有些恍惚,根本没听清两人的对话。他当即举起手中偃月刀,正待开口喝问两人的来意,胸腔里又是一阵难受,忍不住连声咳嗽。就在这时,那木老先生已将一截点燃的香线抛了过来,正好落在先竞月脚下,一股恶臭顿时扑鼻而来,令他几欲作呕。先竞月急忙掩住口鼻,却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随之瘫倒在地,终于不省人事。

27 对持

    先竞月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张毛毡上面,所在之处则是一个简易的帐篷。他渐渐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咳嗽两声,胸中的淤堵居然轻松了不少,竟是所感染的瘟疫已经大有好转。随后便听身旁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用怪异的腔调惊呼道:“醒了!你!”他转头一看,却是一个二十出头的胡人少女,火红色长发,淡蓝色瞳孔,正是几个月前在兰州城见过的哥舒王子的妹妹哥舒阿伊。

    见到阿伊出现在自己身边,先竞月顿时回想起自己晕倒前曾见到哥舒王子和木老先生从嘉峪关城墙上下来,难道竟是他们出手相助,治好了自己身上的瘟疫?他便向阿伊问道:“多谢阿伊姑娘相救。请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阿伊见他醒来,脸上尽是藏不住的喜悦,回答说道:“不是我。是哥哥,是木老先生。你们身上的贝尔摩,木老先生知道。”先竞月听得云里雾里,这才记起阿伊的汉话不好,只怕从她这里也问不出什么,便从毛毡上坐起身子,说道:“我要见哥舒王子,有劳阿伊姑娘带路。”

    不料阿伊却伸手将他按倒在毛毡上,摇头说道:“病没好,你休息。”先竞月猝不及防,只觉胸口难受,不禁咳嗽两声。阿伊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关心,问道:“弄疼你了?我不故意!”眼见先竞月摇头,她连忙又说道:“你休息,我去找哥哥来。”说罢,她又依依不舍地望了先竞月几眼,这才离开帐篷。

    殊不知阿伊前脚刚出帐篷,后脚便有一个身穿胡人男装的女子已冲进帐来,却是那李刘氏。眼见李刘氏虽是面容憔悴,却已能行动如常,之前感染的瘟疫显然已经好了大半,先竞月惊喜之下,又从毛毡上坐了起来,问道:“你没事了?”

    李刘氏也不和他客气,径直到先竞月身旁坐下,脸上笑靥如花,说道:“多谢大人记挂,卑职的病早已不碍事了。只是那胡人野丫头凶悍得紧,这些天几乎一直守在你的帐篷里,就像一条看门恶犬,说什么也不肯让我进来。方才我见她终于离开,这才伺机溜了进来,想不到大人却已苏醒过来,当真是谢天谢地!”

    先竞月正是满腹疑问,连忙向李刘氏询问事情经过。据李刘氏所言,原来那天众军士在嘉峪关城墙下自相残杀,幸好有哥舒王子和木老先生突然现身,用迷药将在场众人尽数放倒。随后那个木老先生居然来替众人把脉,而且当场认出了众人所感染的瘟疫,说是源自西域的什么“贝尔摩症”,倒是不难治愈,只需用常见的“挂金灯”和“朝天子”这两味药材配药,十天半月便能康复;但若是一直拖着不治,不出半月便会因此咳嗽至死。

    依照木老先生的说法,这源自西域的“贝尔摩症”还有一个特点,那便是患病之人一旦治愈,往后便再不会被此病感染;就好比是中原常见的“天花”,只要患过一次,便终生不会再患。正因如此,这“贝尔摩症”其实早在西域绝迹近百年,即便是西域各国的医者,也大都不识此病,更别说是中原的郎中大夫。就连木老先生自己也有些诧异,想不通为何会在嘉峪关前撞见此病。

    之后木老先生便开了张药方,用吊斗送上嘉峪关城头,嘉峪关里哥舒王子的手下便照药方采购药材,又乘坐吊斗将药材送来给众人煎服。众人服食之后,除了两个实在病得严重的百姓,其他人都已渐渐好转过来,纷纷感谢哥舒王子和木老先生的恩德。而先竞月因为病发得最晚,又中了木老先生的两种迷药,所以虽然也服了药,还是接连昏迷了好几天。

    听到此行众人已经安然无恙,先竞月这才稍微宽心,却又对这个哥舒王子的举动起了疑心。要知道哥舒王子乃是兰州城里色目人的首脑,理当是在兰州城一带活动,又怎会突然出现在这嘉峪关城墙上,还出手救下己方这些汉人的性命?

    何况俗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此番玉门关里流传的这场瘟疫,就连军中那三十多个随军郎中都束手无策,那木老先生又怎会恰好识得这“贝尔摩症”,还能开出对症的药方?莫非是自己从一开始便猜想了,此番设局对付玉门关驻军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神火教,更不是那个言思道,而是此间这位哥舒王子?

    那李刘氏虽不知先竞月心中的猜想,对于此事却和他想到一块去了,又继续说道:“如今嘉峪关的城门依然是‘只出不进’,所以哥舒王子的人从城墙上下来以后,便再也无法返回。于是他们的人便用吊斗送来各类物资,短短几天时间,便在这嘉峪关的城墙前搭建起了营地,还分给我们不少帐篷。只是……只是卑职始终感到有些奇怪,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哥舒王子本是突厥人,手下也是清一色的色目人,又怎会真心救治我们这些汉人?只怕是心怀叵测,别有所图。”

    说着,她不禁咬牙切齿,又说道:“尤其是那个胡人野丫头,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这些天她一直死皮赖脸地留在你帐篷里,简直不知廉耻为何物……”先竞月听得心中好笑,这李刘氏居然也会骂别人不知廉耻,谁知李刘氏话还没说完,阿伊突然闯进帐篷,寒着脸对她喝道:“滚出去!贱妇!”

    要说李刘氏之前畏惧这个胡人女子,说到底只是忌惮对方的武功,眼下先竞月既已苏醒,自己当然再不必怕她。当下李刘氏便有意无意地靠在先竞月身上,向阿伊冷笑道:“我是这位先统办的属下,自然也是他的人;就算要我滚,也得由他吩咐。却不知与你这番邦女子有什么干系?”阿伊见他们两人并肩而坐,直气得满脸通红,突然从长靴中摸出她那两柄短刀,向李刘氏沉声喝道:“滚!我说最后一回!”

    看到这般局面,先竞月心里自然清楚,多半是这两个女子都对自己有意,所以才会争风吃醋。然而此时此刻,自己又哪有心思理会这些事?他便从毛毡上站起身来,有意无意地挡在李刘氏的身前,向阿伊问道:“请问哥舒王子何在?”

    阿伊正怒气冲冲地瞪着李刘氏,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帐外传来哥舒王子的声音,笑道:“竞月公子这才刚一醒来,便已是满帐篷的醋味,当真是羡煞旁人。话说小王如何就没你这么好的福气?”伴随着话音落处,哥舒王子已微笑着走进帐篷。

    阿伊和李刘氏二人虽是怒气未消,见到哥舒王子进来,倒也不再继续争执。而就在哥舒王子掀开帐篷的刹那间,先竞月已看到帐外还站立着四个色目人高手,就连那变戏法的居星士也在里面,却并未和哥舒王子一同进来,显是要留守在帐外。他当即便向哥舒王子抱拳行礼,说道:“救命之恩,终生不敢相忘。”

    哥舒王子含笑点头,说道:“竞月公子无需客气,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只是算起来这已是小王第二次出手相救,反倒有些习以为常……”谁知他话还没说完,先竞月已沉下脸色,缓缓问道:“阁下凑巧出现在嘉峪关,又凑巧能治我们感染的瘟疫,想必不是巧合。敢问阁下,到底有何意图?”

    要知道此番若非有木老先生出手救治,先竞月等人只怕早已死于瘟疫之下,所以眼前这位哥舒王子可谓是众人的救命恩人;若是换做旁人,即便对哥舒王子的举动心存怀疑,也不至于向他当面发问,最多只是用言语旁敲侧击。谁知先竞月一上来便开门见山质问此事,哥舒王子纵是才思敏捷,也不由地微微一怔,有些尴尬地笑道:“竞月公子此话何意?”

    先竞月却不松口,接着说道:“你当然听得懂我的意思。”哥舒王子双眉一扬,反问道:“竞月公子的意思是说,此番玉门关的瘟疫乃是由小王一手谋划,所以小王麾下的木老先生才会识得这‘贝尔摩症’,并且能开出对症的药方替你们医治?”

    先竞月不再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哥舒王子的双眼,似乎想要看穿他的内心深处。哥舒王子被他盯得浑身难受,不禁叹道:“若是小王一口否认,竞月公子是否便会相信于我?”先竞月缓缓摇头,说道:“不信。”

28 婚约

    如此一来,帐篷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无比尴尬,甚至算得上有些闹僵。李刘氏怕这哥舒王子一言不合,当场便要唤帐外的四个色目人高手进来围攻,连忙站到先竞月身旁。阿伊也是心中一惊,想不通这位竞月公子和自己的哥哥才刚一见面,为何立马争锋相对、剑拔弩张?倘若先竞月因此翻脸,就连阿伊自己也难以抵挡,更别说是哥舒王子手下的其他高手。

    面对先竞月的咄咄逼人,哥舒王子也凝视着面前的先竞月。两人四目相交,过了半响,哥舒王子突然展颜一笑,点头说道:“很好!竞月公子快人快语,不像其他汉人那样虚假客套,倒是小王入乡随俗惯了,反而显得不够坦诚。也罢,实不相瞒,当日在兰州城里,小王之所以出手相救,不过是顺手而为,同时也想结交你这位鼎鼎大名的‘十年后天下第一人’。谁知事后与你一番交谈,你我二人恐怕终究会是‘胡汉不两立’的结局,小王心里也有些后悔救你性命。所以此番在嘉峪关前再次相遇,小王本不愿再救你一回,乃是因为看在阿伊的份上,这才叫木老先生替你治病。”

    说到这里,哥舒王子不禁看了看身旁的阿伊,又对先竞月说道:“大家明人不说暗话,竞月公子乃是当世英杰,自然不是傻子,舍妹阿伊对你的一番心思,想必你也心知肚明。这回你能捡回这条性命,说到底便是因为舍妹阿伊,试问如此大恩,不知竞月公子打算如何报答于她?”

    这回却轮到先竞月一愣,想不到哥舒王子不仅绕开了自己的逼问,还将阿伊拉扯了进来。先竞月本就不善言辞,又哪里是这哥舒王子的对手?再看一旁的阿伊被哥舒王子当场道破心事,却是丝毫不以为意,一双大大的眼睛更是毫不避讳地望着自己,眼神里尽是藏不住的喜悦。当下先竞月连忙说道:“阿伊姑娘的救命之恩,自当拼死相报。然而我早有婚约在身,从不敢妄想男女之事。”

    听到先竞月这一回答,哥舒王子却忽然代开话题,说道:“想必竞月公子也曾有过怀疑,以为小王这个‘哥舒王子’的名号多半是在招摇撞骗,殊不知小王却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突厥王子’。只不过我这个‘王子’的出身却有些低贱,用你们汉人的话说,便是‘庶出’的王子。所以比起皇室里同辈的三十几个兄弟,小王实在微不足道,为了远离纷争,这才背井离乡,前来你们汉人的地盘讨生计。至于舍妹阿伊,虽然也是不折不扣的突厥皇室血脉,但出身却连小王都不及,乃是我皇叔当年在吐蕃民间生下的女儿,突厥皇室直到今日,也始终没给过她一个真正的名分。”

    先竞月听他突然说出自己的家世,不禁有些惊讶,却不知哥舒王子的用意何在。只听哥舒王子又说道:“所以我兄妹二人身上流的虽是突厥皇室之血,却从不敢自认高人一等。而‘竞月贻香’的大名小王早已如雷灌耳,当然也知道谢封轩谢大将军曾替竞月公子和谢三小姐定下婚约。然而无论中原还是西域,无论汉人还是色目人,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常理,似竞月公子这等人物,自然也不可能终生只娶一个女子。小王敬佩谢大将军是汉人中的大英雄,也曾在兰州城里见过谢三小姐,的确是将门虎女,所以我兄妹二人不敢造次,只要竞月公子点头,小王这便让舍妹阿伊嫁与你做妾,正妻之位仍然留给谢三小姐。”

    这话一出,先竞月顿时呆立当场。就连旁边的李刘氏也被吓了一大跳,原以为对于男女之事,自己已是足够放纵,想不到眼前这个哥舒王子还要更胜一筹,不但当着自己妹妹的面向先竞月提亲,而且还主动叫自己的妹妹做妾,当真是长了见识。眼见先竞月惊骇之下手足无措,她连忙接过话头,笑道:“哥舒王子的话令人好生费解,既然你这位结巴妹妹出身皇室,不是公主也是郡主,又怎能来给我家大人做妾?难道堂堂的突厥皇室,竟是如此的……如此的……唉,又或者哥舒王子口口声声说你们兄妹二人是突厥皇室,其实是在和我们开玩笑?”

    那阿伊的汉话本就不好,也没怎么听懂众人这一连串的长篇大论,但看到李刘氏开口,顿时喝道:“贱妇!说话轮不到你!你不滚,杀你!”哥舒王子却抬手止住阿伊,向李刘氏笑道:“这位……这位夫人,你对你家大人的关怀,这几天小王早已看在眼里。请恕小王斗胆,正所谓好事成双,竞月公子若是答应下这桩喜事,不妨再来个喜上加喜,便由小王立刻操办,将夫人和舍妹一并嫁与竞月公子。只是舍妹到底出身突厥皇室,同样是嫁与竞月公子做妾,还得尊舍妹为大,夫人为小,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哥舒王子这番话说得李刘氏心花怒放,虽然明知此事不妥,也不禁双颊飞红,连忙转头去看先竞月。先竞月此时已彻底回过神来,不由地暗叹一声。要知道他少年成名,又被选入皇帝的亲军都尉府,还一路坐上统办的位置,可谓是前途无量,由此引来朝野间不少女子的倾慕,倒也是再常见不过。然而自从大将军谢封轩许下婚约,那些女子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谁也不愿招惹上谢封轩的女儿。所以无论是有意婚配的人家,还是对先竞月心生好感的女子,即便还心存侥幸,也不敢当面提及,最多只是旁敲侧击几句,先竞月只需不作理会,对方也便知难而退了。

    却不料眼前这个哥舒王子毫不介意自己和谢贻香的婚约,非但当面向自己提亲,而且还甘愿让他的妹妹屈身为妾。乍一听来,似乎设想得极为周到,可谓是两全其美,然而先竞月从第一次在丐帮兰州分舵的“狗头宴”上见到这个哥舒王子开始,便已对他心生警觉,深知此人看似温良如玉,但绝不是什么善类,更何况他还是突厥皇室的身份。当下先竞月便缓缓说道:“承蒙阁下一番美意……”

    谁知他话刚出口,那哥舒王子察言观色,根本不必听他后面的话,便已知道他的决定,当即开口打断,说道:“且慢!”说着,他转头望向身旁的阿伊,佯怒道:“你这丫头脸皮倒是越来越厚了,怪不得人家要叫你胡人野丫头。要知道眼下我们正在谈论你的婚事,你又如何能在场旁听?当真是好不害臊。还不给赶紧给我出去!”

    那阿伊哪懂汉人这些扭扭捏捏的规矩?不禁问道:“我?不能听?为什么?”哥舒王子笑道:“你当然不能听,这是汉人的规矩;你既要嫁给汉人,便要遵从他们的规矩。要是你再不出去,竞月公子可要笑话你了。”

    听到这话,阿伊虽然极不情愿,还是听从哥舒王子的吩咐离开帐篷,临走前又瞥了先竞月好几眼,眼神中充满了期待。旁边的李刘氏倒也知趣,眼见哥舒王子将阿伊支开,自己也不便继续留下,于是向先竞月使个眼色,也跟在阿伊后面离开了帐篷。

    待到两个女子相继离开,哥舒王子也不急着谈论正题,而是说道:“小王这个妹妹随突厥高人学艺,自幼便开了‘六识’,耳力更是远胜常人。所以我们且等她走远一些,再说不迟。”先竞月心中明白,这哥舒王子是担心自己的当面拒婚会令阿伊难堪,所以才在此时将她支开,当即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如此过了半响,守在帐外的色目人高手却忽然进来一人,恭声说道:“阿伊姑娘已经走远了。”哥舒王子缓缓点头,吩咐那人退下,这才淡淡地说道:“阿伊因为出身不好,自幼便被皇室中人欺负惯了,和小王也算是同病相怜,所以小王一直很是照顾她,她也只认小王这一个兄长。这些年来她一直跟在小王左右,无论叫她做什么,她都尽数照办,从来不问缘由,倒是让小王这个当兄长的无以为报。所以她这回对竞月公子生出好感,小王心中再如何反对,也要尽力成全了她这桩婚事。”

    说到这里,哥舒王子脸上随即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向先竞月缓缓说道:“只要竞月公子肯答应这门婚事,小王这便叫人筹备粮食和药材,与你一同前往玉门关,让木老先生救治陆元破的驻军,从而替玉门关化解这一场劫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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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不灭的魔僧,立志祸乱天下;目生双瞳的妖道,只求玩得过瘾。谱写历史的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而是这些狂人疯子。(本书QQ群:194388020)竞月贻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竞月贻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竞月贻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