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定赌约
幸好言思道此时已想好了对策,当即大笑一番,喷出满嘴的浓烟,向墨寒山说道:“寒山老兄,此番我只为昔日香军的小龙王而来,并非是要针对你墨家,对此早在十多年前的长城嘉峪关上,你便应当知晓。至于今日闯你墨塔、伤你弟子,的确是小弟的不是,在此便向你赔罪了。然而你眼下封死整间石室,摆出一副你死我活的姿态,就算能将我等击毙当场,你墨家也将付出惨重的代价,甚至从此灭绝,是也不是?”
墨寒山眉头微皱,还未来得及答话,旁边的护法墨剩海已厉声喝道:“笑话!墨家弟子从不贪生怕死,我等虽然信奉兼爱非攻,但犯我墨家之人,墨家上下势必血战到底!今日就算拼尽墨塔里八十六名弟子的性命,我等也是无怨无悔!”话音落处,他身后墨家弟子相继起哄,纷纷大声喝彩。
言思道不禁冷笑一笑,叹道:“所以墨剩海终究只是墨家护法,墨寒山才是整个墨家的巨子。须知身为一派之主,除了要考虑门下弟子的安危,还要考虑如何将本派流传下去,又岂能逞一时的血气之勇?若是墨家一脉今日断送在墨寒山手上,那墨寒山岂不是成了墨家千百年来的大罪人?试问连性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兼爱非攻?”
墨寒山听到这里,不禁正色说道:“你错了。墨家学说流传至今,已有上千年之久,自然有存在的道理。至于天山墨家,不过是以墨家学说而立派的一脉分支罢了,纵然从此消亡,墨家学说也将长盛不衰,源远流长。”话音落处,在场的墨家众人再次喝彩,墨寒山等众人的声音稍歇,这才向言思道冷冷问啊:“你到底想说什么?”
言思道连声陪笑,说道:“寒山老兄教训得是,是小弟失言了。”说着,他忽然收起笑容,正色说道:“当年嘉峪关长城之上,我执意要将年仅十二岁的公孙教主带走,寒山老兄却不肯放人,决意要将公孙教主囚禁起来。最后双方定下赌约,以论战定输赢,从而决定公孙教主的去留。不料十多年后的今日,你我又因为公孙教主的去留闹成眼下这般僵局,照我看来,大家不妨再赌一局,胜出之人便可带走公孙教主,你看可好?”
墨寒山心中一凛,随即淡淡地说道:“神火教的积水与明火二位尊者虽然名震江湖,但眼下在这石室之内与我墨家动手,也未必讨得了什么便宜,我又何必要和你赌?”言思道笑道:“正所谓唇亡齿寒,神火教的二位尊者若是败阵,在场的这两位姑娘自然也难以幸免,要是她们足够聪明的话,自然也会站到我们这边,齐心协力离开这间石室。而这两位姑娘的本事你也看到了,若是与我方联手,就算寒山老兄和你手下的三大护法齐上,只怕也有些吃力,是也不是?更何况如今在这墨塔之下,还有与我们同来的别失八里大军驻守,当中不乏神火教的高手,即便老兄能将我们全部击溃,又该如何善后?”
那墨剩海顿时怒道:“从头到尾就听你这胖子叽里咕噜,哪有这许多废话?谁胜谁负,先打了再说!”墨寒山却抬手止住他的话,向言思道问道:“你且说说你想怎么赌?”
言思道微微一笑,还没来得及答话,这边的明火尊者反倒按捺不住,抢着说道:“不错,有什么好赌的?公孙莫鸣是我神火教的教主,此番我们是一定要将他带走!墨家若敢阻拦,爷爷我拼上这条老命,也要杀得他们人仰马翻!”旁边的积水尊者却低声说道:“就算你我拼死一战,侥幸击败墨家众人,又该如何开启此间机关,离开这间石室?”
明火尊重顿时一愣,说道:“这个……这个我只需将那墨家巨子擒住,严刑逼问,还怕他不打开机关?”他话虽说得响亮,其实却没有底气。若只是豁出性命和墨寒山动手,这位明火尊者还能呈一呈血气之勇,但要说生擒“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六的墨家巨子,他也自问没有这个把握。只听言思道已笑着问道:“敢问二位尊者,我等此番前来墨塔,目的何在?”
那积水尊者冷哼一声,尖声说道:“当然是救出公孙教主。”言思道点头说道:“这便对了,只要公孙教主今日能够平平安安地离开墨塔,就算是将他成功救出,我们的目的便已达到。至于贵教是否要继续奉公孙莫鸣为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又是否愿意继续当这个教主,那却是神火教的私事,与墨家无关了,是也不是?”
听到这话,墨寒山和明火尊者异口同声地问道:“你到底想怎么赌?”言思道却不理会两人,又转头向宁萃笑道:“宁姑娘,你虽然狠我入骨,此番更是坏了我的大事,但我之前不曾亏待过你,今日也一样不会亏待于你。眼下我想到这个赌局,其实也是给你留了一条生路。”
宁萃哪里肯信他的话,不禁冷笑道:“你会有这般好心?”言思道笑道:“好心倒是谈不上,不过是以德报怨罢了,也是替大家化解此刻的僵局。”
说到这里,他已和石室里的三拨人相继交谈一番,这才扬声说道:“我想出的这个赌局,说起来倒是再简单不过。宁姑娘这便带着公孙教主离开墨塔,墨家和神火教双方皆不可阻拦,更不能跟踪尾随。待到两个时辰之后,墨家和神火教同时从墨塔出发,谁先找到公孙教主便算谁赢。若是墨家擒到公孙教主,要杀要囚悉听尊便,神火教也不得再向墨家滋事同理,若是神火教先一步找到自家教主,墨家也要就此罢手,再不可干涉公孙教主之事。但若是从宁姑娘和公孙教主离开时算起,墨家和神火教在八个时辰内找不到他们二人,便算双方皆输,从此往后再不可干涉宁姑娘和公孙教主的远走高飞因为这八个时辰一过,公孙教主身上的穴道便会自行解开,届时就算是墨家和神火教联手,恐怕也拿不下这位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二的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
听完言思道这番提议,在场众人都是默不作声。过了半响,只听宁萃率先说道:“好!我和小灵先行离开,但你们却要说话算话,在场的墨家、神火教和你带来的那些畏兀儿军士,两个时辰内不得追赶,更不能跟踪我们。不过在我们离开之前,你们先要将小灵的穴道解开。”言思道不禁“哎哟”一声,笑道:“宁姑娘,你的这个要求,未免是将我等当作了三岁小孩。若是解开了公孙教主的穴道,墨家和神火教也只好再次联手,大家又有什么好赌的?”
宁萃不禁狠狠瞪了言思道一眼,之前眼看自己就要说服赵小灵动手,击退墨家闯出墨塔,谁知言思道和神火教却在此时杀到,还与墨家合力封死赵小灵的穴道,这对宁萃而言,无疑已是死路一条。但眼下言思道居然提出这么一个赌约,虽然两个时辰之内,自己和穴道被封的赵小灵未必能够逃出多远,到底也算是一线生机,至少可以先离开这座墨塔。所以她连忙从地上扶起赵小灵,向言思道厉声说道:“我赌了!”
眼见宁萃答应下来,神火教的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对望一眼,都相继点了点头,赞同言思道这一提议。因为正如言思道所言,眼下所有人都被封死在这第四层“非命”石室里,也不知墨家还有什么厉害的机关,再加上墨寒山和墨家三大护法在场,此时此地去和墨家火拼,的确不太划算。若是能让教主先行离开此地,也算是从墨家手中平安救出了教主之后无论是再去追寻教主的踪迹,又或者是和墨家的高手在旷野中拼杀,都要容易得多。
然而对墨家来说,眼下最大的优势便是凭借这座墨塔里的机关,已将众人困死在了这间石室里,而言思道这一提议无疑是要墨家放弃这一优势,墨家众人又如何肯答应?不禁纷纷叫嚷起来。言思道却毫不理会墨家众人,只是意味深长地望着墨寒山,缓缓说道:“寒山老兄,我有预感,你一定会和我赌这一局。”
29 妖魔会
墨寒山的双眼此时也在盯着言思道,心中愈发感到此人的可怕。因为决定赵小灵去留的关键,根本就不在于此刻的局面,而在于整件事情的根源。
要知道墨家之所以敢将神火教教主囚禁在这墨塔当中,说到底全凭“隐秘”二字。若是这一消息被泄露出去,恐怕不止是神火教,就连当今皇帝和西域诸国也要前来墨塔要人,整个墨家也将永无宁日。当年嘉峪关长城上的“论战”虽是墨寒山输了,却凭借武力拒不交人,甚至还想将言思道灭口。当时言思道便是以此作为威胁,说墨寒山若是敢对自己动手,自会有人将墨家得到神火教教主的消息传扬出去。
所以双方最后只得各退一步,由墨家带走赵小灵远赴西域,墨寒山自己更是要闭关面壁,直到有把握以“论战”胜过言思道,否则终生不出墨塔半步。而言思道同时也要替墨家保密,绝不将这一消息泄露出去,否则墨家便会立刻撕票,杀死这位公孙教主拼个鱼死网破。
但如今赵小灵已被宁萃蛊惑,言思道又连同神火教的两大尊者闯入墨塔,再加上外面还有近千人的畏兀儿军队,墨家囚禁神火教教主之事自然再也无法隐瞒,必将天下皆知。而墨寒山眼下唯一能够弥补此事的做法,便是拼死击毙赵小灵,为天下消除这一祸根。可是这个赵小灵虽然身份特殊,说到底也是个无辜之人,墨寒山若是真能狠下心杀他,又何必等到今日?更何况面对神火教的两大尊者以及这两个武功高强的小姑娘,墨寒山也自问没有必胜的把握,更不愿为了击毙赵小灵拼上整个天山墨家的存亡。
所以墨寒山早已心知肚明,墨家今日多半是留不住这位公孙教主了。但他身为墨家巨子,在墨家弟子众目睽睽之下,又怎能轻易屈服于外敌?而此刻言思道提出的这个赌局,且不论墨家是否还有机会擒获或者击毙公孙莫鸣,至少是给了自己这个巨子一个台阶下,同时又避免了双方的厮杀,让墨家一脉免于死伤。
于是墨寒山便缓缓点头,沉声说道:“如此也好,两个时辰后,谁能先一步找到公孙教主,那便要看天意如何。但为了公平起见,这位姑娘和公孙教主离开后的头两个时辰,神火教的两位尊者和你带来的这些畏兀儿军士,都要留在墨塔上下,双方互相监视,不可提前跟踪或是追赶。”言思道见他答应下来,反倒有些惊讶,心道:“不等我点破此中的利害得失,他自己倒先想明白了。无论是这份心智还是这份隐忍,这墨寒山倒也算是个人物。”当下他便微微一笑,回答道:“既然是赌局,自然要做到公平,便依老兄所言。”
在场的墨家众人眼见巨子答应下来,急忙开口反对,墨寒山抬手止住众人的声音,淡淡地说道:“天山墨家将神火教教主囚禁了一十四年,虽然是为守护天下安宁,但对公孙教主本人而言,却也有些不公。此番与神火教定下赌约,若是天意要让公孙教主离开,墨家也不便逆天而行。我意已决,尔等不必多言。”说罢,他便拍了拍手,随即便听机关转动声响起,石室前后的石门已重新开启。
宁萃哪猜得到墨寒山心中的担忧?生怕这位墨家巨子反悔,连忙扶着赵小灵往对面石门而去。言思道又望向墙边的谢贻香,笑道:“谢三小姐,你却要何去何从?”面对眼前这错综复杂的局面,谢贻香早已是云里雾里,这才渐渐回过神来,心道:“他们三方定下赌局,却和我没什么关系。虽然我有心偏向墨家,但墨家众人只怕早已认定我是宁萃的帮凶,就算不将我擒下,也不会给我什么好脸色而言思道和神火教一方,我更不可能参与。倒不如还是和宁萃、赵小灵一路,先离开这座墨塔,再见机行事不迟。”
当下她便冷哼一声,抬脚抢上几步,和宁萃一同搀扶着赵小灵前行。宁萃虽然恼她先前拿自己的性命威胁,这才害得赵小灵穴道被封,但如今墨家和神火教只留给他们两个时辰逃命,多一个谢贻香好歹能多一分力量,便也不再和她计较。
眼见三人就要走出石门,自门外的石梯上到墨塔的第五层“明鬼”,忽听旁边畏兀儿军士的人群中传来一个汉人男子的声音,用冷冰冰的口吻说道:“从你利用哈礼拜湖之水搭建冰道、巧破墨塔开始,到方才这一连串的合纵连横,唬得各方心甘情愿地被你牵着鼻子走,可谓是滴水不漏、挥洒自如,的确是不世出的奇才,果然没有令我失望。然而你最后定下的这个赌局,却是你整个谋划的败笔所在,甚至可以说白白浪费了你之前所有的心血。因为你忽略了我,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存在。”
话音落处,在场众人皆是一惊,也不知人群里这个大言不惭之人到底是何来历。谢贻香却是心中惊骇,听这男子的声音分明有些熟悉,不禁心中一动,暗道:“难道是师兄到底放心不下,所以一路尾随到了别失八里,又乔装混进了畏兀儿军队当中?倘若是师兄来了,什么神火教的尊者、墨家的护法,全都不值一哂即便是赵小灵穴道解开、墨寒山亲自出手,凭师兄的杀气御刀,也足够与他们一战!”
谁知她和众人寻声望去,却见人群中一个“畏兀儿军士”摘下头上的皮帽,露出一张几近完美的男子面容,约莫只有十七八岁年纪,分明是个极其俊美的汉人少年但是再仔细看这个少年的双眼,一对瞳孔却是暗哑无光,呈灰白之色,难道竟是个瞎子?谢贻香顿时惊诧得说不出话来,心中暗道:“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话说在场的所有人里,除了谢贻香之外,竟无一人认识这个俊美的汉人少年,更不知他为何要混进畏兀儿族的军队里。言思道看清这个少年的形貌后,不禁哈哈一笑,说道:“你是哪家的小娃娃?听你言下之意,难道竟是冲我而来?”那少年并不作答,迈步走出人群,两只眼睛突然往上翻起白眼,将他那对灰白色的瞳孔转进了上面眼眶,露出下面的眼白,随后便有一对血红色的瞳孔从他下面的眼眶里转了上来,缓缓扫视着在场众人。
一时间所有的人皆尽失色,不少人甚至当场惊呼起来。试问一个人的双眼之中,怎么可能存有两对截然不同的瞳孔?眼前这个少年究竟是人还是妖怪?那神火教的积水尊者到底见多识广,忍不住尖声问道:“道家双瞳?”话音落处,墨寒山也是脸色大变,沉声问道:“难道是道家传说里千年一遇的双瞳妖?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少年仍不理会众人的询问,继续迈开脚步,径直来到言思道面前,用他那对血红色的瞳孔死死盯住言思道,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看到这两人相对而立,谢贻香心中居然生出一丝错觉,仿佛自己看见的根本就不是两个人,分明是一只妖怪和一头魔鬼而这一妖一魔,此时此地,终于在这墨塔的第四层“非命”石室里正式相逢!
言思道的一张胖脸上已是亮光闪闪,也不知是渗出的油脂还是浸出的冷汗,口中却强笑道:“似这般盯着我看,莫不是看上我了?话说你这小娃娃虽然生得俊美,但我却没这个癖好,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这话一出,少年的脸上顿时泛起一阵愠怒,却又立刻镇定下来。只听他终于再次开口,用极慢的语调缓缓说道:“你在谢贻香脑海里留下的化身,便是被我破去,方才你不是还说想要会一会我?其实我早已在你身边恭候多时。你听好了,我叫得一子,便是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之得一。我敢保证,从今天开始,你将永远记得这个名字。”
本案完
01 闻香
皇帝的十一皇子恒王在五个多月前无故离开江浙驻地,私自前往蜀地的龙洞山毕府,却不幸被人谋害,只在毕府里留下一具无头尸。历经三个月多的调查,先竞月和谢贻香也先后参与其中,在神秘小道士得一子的相助之下,终于侦破毕府里的一连串谜团,坐实了恒王之死。
谁知待到恒王的讣告发出,朝廷也开始肃清恒王残留的各方势力,恒王却突然死而复生,现身江浙驻地,说是袭击倭寇迷路,这才在海上耽搁数月,根本就没去过什么蜀地,更不知死在毕府里的那个“恒王”究竟从何而来。然而世人皆知恒王心怀不轨,朝廷此番剿灭恒王余孽之举也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对此皇帝当即朱批十个大字:“恒王已薨,诛杀冒名贼子”,竟是不承认从海上归来的这个恒王之身份。而原本追随恒王的各方势面对皇帝的狠绝,只得拼个鱼死网破,拥立恒王在江浙起事,就此引发内乱。
然而自本朝开国以来,皇帝鸟尽弓藏,先后诛杀大半功臣,方今天下十之七八的军权都掌握在几个皇子手里。除了在江浙沿海抵御倭寇的恒王,还有驻守在西北的泰王,加上在漠北对抗前朝异族的颐王和赵王,又被世人称为“四王将兵”。如今恒王造反,驻守西北的七皇子泰王当即率领兰州卫的二十万大军回师中原,而西北原本的玉门关、嘉峪关和兰州卫这三道防线,便只剩下陆元破镇守的玉门关和龚百胜镇守的嘉峪关。
得知这一消息后,先竞月对毕府一案深感愧疚,心中懊恼不已,当即决定返回金陵,但谢贻香和商不弃则要继续西行,缉拿“撕脸魔”宁萃归案。在玉门关送别二人之后,先竞月便孤身前往关内街道上的杂货铺,寻访亲军都尉府安插在此地的校尉李刘氏。谁知他来到李刘氏的杂货铺门前,却发现店门已经虚掩起来,在上面挂出了打烊的木牌。
先竞月不禁心中生疑,眼下还没到午时,那李刘氏若是还没起来开店营业,倒也罢了,但怎会在这个时候打烊?他趁街道上没人注意,便起身绕到杂货铺的后门,轻轻一推,门却从里面栓上了伏在门上倾听,里面依稀传来男子的说话声。由于这个李刘氏身份隐秘,先竞月担心是出了什么变故,当即解下背后的偃月刀,沿着门缝一刀劈断里面的门栓,径直推门而入。
伴随着房门打开,屋子里顿时传来一个粗壮的男子声音,厉声怒喝道:“哪里来的狗杂种,竟敢打扰老子风流快活?”先竞月定睛一看,才发现屋子里的一张雕花软床上面,一男一女从薄薄的丝被里探出头来,身上皆不着衣衫。当中那女子面带惊讶,正是之前打过照面的李刘氏,那男子却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陌生壮汉。显而易见,这李刘氏分明是在自己家里和这男子偷情,不想却被先竞月无意撞破。
先竞月哪里料到自己撞见的竟是这样一幕,顿时大感尴尬。他正准备退出屋子,却听那男子怒气冲冲地喝骂几句,忽然“哎呦”一声,问道:“是……是亲军都尉府的先统办?”
先竞月微微一怔,再仔细看这男子,这才想起曾在陆将军的军帐中见过此人,乃是这玉门关驻军的一员将领,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因为对方没穿衣服,所以仓促间自己才没能认出他来。
那将领认出先竞月后,顿时转怒为笑,说道:“想不到先统办也是此中行家,这才刚来玉门关不久,便能闻香识人,嗅出这婊子身上的骚味。这不,谢三小姐前脚刚走,你后脚便来寻欢,果然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倒是末将不识趣,打扰了统办大人的雅兴了。”说着,他又调侃道:“不过是个婊子罢了,先统办远来是客,末将让你便是,又何必动刀?”
先竞月这才想起自己手中还提着毕无宗的半截偃月刀,连忙转过头去,兀自将刀收了起来,想不到这李刘氏开杂货铺不过是个幌子,私底下干的却是这般营生。那李刘氏此时已回过神来,看到来的是先竞月,顿时满脸喜色,笑道:“公子前两日才刚刚来过,怎么一转眼又来了?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否则妾身定会恭候贵客,说什么也不会让这莽汉上我的床。”说着,她便抬脚将那将领踹下床去,笑骂道:“你给老娘滚出去!”
那将领不禁“呸”了一声,骂道:“婊子就是婊子,喜新厌旧。等下回轮到老子再来,定要叫你三倍补偿!”那李刘氏冷笑道:“你这可是十足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就凭你这副腰身,到时候可别死在我的床上!”
听到两人这番淫词荡语,先竞月大是窘迫,却又无法辩解。要知道这李刘氏是亲军都尉府安插在此的眼线,目的便是要监视玉门关驻军统领陆元破的动静,少不得要和军队里的人打交道。似她这么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长得又颇有姿色,用这样的法子接近军中将领,在床上套问消息,无疑是她最好的选择。而且听这将领的言下之意,李刘氏做的这一买卖在玉门关一带已是小有名气,只怕军中的其他将领连同那什么周师爷、吕师爷在内,甚至包括陆将军本人,都有可能是李刘氏的常客。所以先竞月也不敢暴露李刘氏的身份,只得默认了自己的“寻欢”之举。
那将领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和李刘氏满嘴粗话,随后又和先竞月交代了几句客套话,这才怏怏离去。等到那将领去得远了,李刘氏才从床上跳下,拿屋角的扫帚将后门重新栓好,向先竞月躬身行礼,说道:“卑职参见统办大人。”
她这话虽然说得得体,但言辞间分明轻佻之极,像极了秦淮河上那些妓女招呼客人的腔调。先竞月哪里敢看她?当即沉声喝道:“把衣服穿上!”
那李刘氏答应一声,却往先竞月身上靠了过来,在他耳边柔声说道:“大人再次光临,不知是有什么吩咐?无论是曾样的要求,卑职一定照办,绝不会让大人失望……”先竞月只觉李刘氏身上的香熏味扑鼻而来,说话时的气息更是径直喷到自己脸上,连忙定下心神,朝旁边避开,口中厉声喝道:“滚开!”
不料这李刘氏的脸皮竟比外面那玉门关的城墙还要厚,反而抢上一步,从后边紧紧抱住先竞月,将脸颊贴在他背上轻轻摩擦,口中喃喃说道:“大人也看到了,卑职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女子,今日能够伺候亲军都尉府里的统办大人,那是卑职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别看卑职的年纪大了一些,却胜在经验丰厚,可不是那些一二十岁的小丫头可以相提并论……待到大人试过之后,自然便知其中滋味。”
02 乡愁
先竞月只觉心中一荡,急忙发力挣脱。谁知这李刘氏居然还练过武功,两条手臂的劲道倒是不小,紧紧将他身子扣住。先竞月在湖广一役内力尽失,至今全靠墨家“蔷薇刺”和“天针锁命”冰台二人合力封印住浑身筋脉,此刻被李刘氏这一抱,居然挣脱不开。当下先竞月只得从意念中生出杀意,驾驭杀气自身上迸发出来,这才将李刘氏一举震开。
那李刘氏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已借势退开数步,径直摔倒在屋里那张软床之上。她将双腿盘拢,拉过床上的丝被略作遮掩,脸上春意盎然,喃喃说道:“原来大人喜好的竟是这一口,果然是英雄气概……大人只管放心,卑职一向听话得紧,大人想要怎样都行,只要留下卑职的这条贱命便是,因为……因为卑职还想多伺候大人几回……”先竞月不等她把话说完,当即沉声喝道:“我最后说一遍,把你的衣服穿好。我有正事找你,莫非你要我去找高骁?”
他口中所谓的“高骁”,便是亲军都尉府里左卫军的统领,也是这李刘氏的顶头上司。听到先竞月搬出这人,李刘氏才终于有些收敛,慢吞吞地取过自己的衣服,一面穿一面笑道:“卑职全听大人的吩咐。不过待到正事聊完,大人若是还有其他要求,妾身也一样随时奉命。”
先竞月气得七窍生烟,他本不是随意拈花惹草之人,当此紧要关头,更不会对李刘氏这个三十出头的妇人生出邪念。只恨在这玉门关一带,亲军都尉府安插的眼线便只有眼前这个李刘氏,自己又不得不和她打交道。当下他强忍心中怒气,沉声说道:“取笔墨来,我写奏报。”
原来亲军都尉府设立在各地的据点,当中结构错综复杂,相互间大都是通过信鸽来传递消息。李刘氏所在的这玉门关据点,乃是隶属于兰州城的据点,由于担心被陆元破的驻军识破行踪,只能单向给兰州城传递信鸽,无法接收兰州城信鸽若是兰州城据点有事通知李刘氏,则会从兰州城派专人前来通传。
而先竞月此时问李刘氏讨要笔墨,便是因为恒王在毕府的假死一案。说来此案他也曾参与,在得知恒王“死而复生”起兵谋反的消息后,心中自然深感愧疚。既然皇帝不肯承认如今这个恒王的身份,这当中其实有个釜底抽薪的办法,便是让恒王由“假死”变作“真死”。
以先竞月的本事,大可以孤身潜入江浙驻地,在暗中刺杀恒王,说不定便可平息这一番叛乱,以此作为他失职的补偿。所以他才要来找此间的李刘氏,打算通过亲军都尉府各处据点传递消息的信鸽向皇帝请命。依照信鸽的速度来算,等自己回到江南的时候,皇帝的复命应该正好能够批复下来。
那李刘氏倒也不敢作怪,连忙取来笔墨,先竞月便在屋子里写好奏报,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交到李刘氏的手中,叮嘱她用信鸽送往兰州城,再经由兰州城一站站传递回金陵。那李刘氏将先竞月的奏报贴身收藏,笑道:“陆元破那老家伙精得跟猴子一样,卑职怕他起疑,从来都只在深夜放出信鸽,而眼下才刚到午时,少不得还要等上大半天。既然大人如此重视这封奏报,何不在这里等到深夜时分,亲自监督卑职放出信鸽?”说着,她又踏着碎步贴上前来,柔声说道:“卑职这便准备几道精致的小菜,再温上一壶热酒,好生陪陪大人。”
先竞月见这李刘氏摆明了是要勾搭自己,哪里还敢多作停留,当即冷冷说道:“不必。若有差池,自有高骁找你问罪。我这便要赶回中原。”说罢,先竞月便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不料那李刘氏陡然跳了起来,发疯似地抢到后门门口,伸开双臂将后门拦住,满脸惊恐地朝先竞月摇头。先竞月微微一怔,心道:“这妇人难不成是个疯子?”口中淡淡地说道:“让开。”
那李刘氏却死死堵住门口,也不开口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随即便有两行泪水从眼中垂下。先竞月不禁沉声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那李刘氏呆立半响,忽然跪倒在地,向先竞月不停地磕头,凄声说道:“求大人帮卑职一回,卑职……卑职不想继续留在这里,我……我想回江南,我想回家!”
先竞月顿时一愣,终于明白了这个李刘氏的意图。回想自己几天前来的那回,她便在言语间透露出想回江南的意思,自己当时也没怎么在意。当下他便伸手去扶李刘氏起来,谁知那李刘氏却顺势扑上前来,紧紧抱住先竞月的双腿,将脸贴在他的小腹上,口中说道:“我本是杭州萧山人,十多岁的时候便被家里卖了出去,几经周折,这才加入亲军都尉府。后来高统领安排我嫁到礼部李郎中府上当小妾,以便监视李郎中的一举一动,谁知那李郎中却是个短命鬼,不到三十岁便一命呜呼了。于是高统领又让我以寡妇的名义前来这玉门关开杂货铺,好在暗中监视镇守此地的陆元破,当时高统领和我说好,两年后便会将我调派回去,谁知两年之后又是两年,我在这玉门关一住便是六年,我……我实在不想继续留在这里。”
说到这里,她居然径直去亲吻先竞月的身子,喃喃说道:“此番能够遇见大人,是上天赐给卑职的机会……只要大人将我调派回江南,哪怕只是回到中原都行。卑职下半辈子必定做牛做马,拿这条性命报答大人的恩情。”
虽然隔着衣衫,李刘氏的这一番亲吻也足以令先竞月浑身发烫。他急忙将这李刘氏推开,却被她死死抱住,竟是说什么也不肯松手。先竞月心中暗叹,亲军都尉府的规矩他自然再清楚不过,之所以能够隐秘于世,靠的便是极其森严的管治,任何人一旦加入,除死方休。这李刘氏说到底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既已被派到这玉门关办差,若无上面的调派,的确不可能离开此地,除非是死。否则就算弃职逃走,无论天涯海角,迟早也会被先竞月这样的统办抓捕回来。
想到这里,先竞月难免心软,说道:“你先松手。等我回金陵,自会叫高骁调你回去。”那李刘氏听到这话,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张嘴便往先竞月脸上吻来,口中喃喃说道:“我不信,我不信……你们男人都是这么哄骗于我,只有尝过我的身子,你才会记得我的好……才会真心真意地帮我……”
话说先竞月素来沉没寡言,一旦开口,便是言出必行、板上钉钉。不料他此刻答应了李刘氏的请求,对方却还不肯相信,非要来和他亲热。先竞月毕竟是个正常男子,面对李刘氏近乎疯癫的举止,难免有些吃不消,再加上他心中又有些同情这李刘氏的境遇,一时间居然无法调动杀气将她震开。
却不料就在这时,忽听屋外的街道上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继而嘶喊声、哄闹声、叫骂声纷纷乱作一团,当中依稀有人大声叫道:“闹鬼了!闹鬼了!”
03 尸变
先竞月顿时一凛,整个人彻底惊醒过来,急忙调动杀气挣脱李刘氏的缠抱,径直冲出门去查看。他从杂货铺的后面绕回到玉门关内的街道上,只见街道两旁门户紧闭,留下一地的狼藉,当中还有不少鲜血和碎尸,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杀戮。再往玉门关的城墙方向望去,正有二三十个逃窜的百姓奔向城墙,口中兀自惊呼不已,纷纷叫道:“白日见鬼了!”而城墙上也有一队驻军下来,准备来街道上查看情况。
先竞月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众百姓又怎会以“闹鬼”来形容?放眼望去,街道上的血泊中皆是断手断脚,找不出一具完整的尸体,粗略看来少说也死了六七个人。他正要去玉门关城墙那边找人问个究竟,忽然发现街道斜对面有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蜷缩在一间客栈门前,用背对着自己,浑身上下都在不停抽搐,似乎已被吓傻。他便上前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问道:“怎么回事?”
谁知先竞月的手刚碰到这人肩头,对方猛然从地上跳起,扭身便往先竞月身上扑来。先竞月虽然内力尽失,那份绝世高手的洞察仍在,对方的身形刚一动作,他已立刻退开数尺,反手解下了背后的偃月刀。
不料等他看清眼前这个“人”,纵然是被称为“十年后天下第一人”的先竞月,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吓得背心里全是冷汗。原来向他扑来的哪里是一个人?最多只能说它曾经是一个人!因为这个“人”的脖子上根本就没有脑袋,在断颈处露出一大片腐烂的血肉,一颗头颅显然早已被砍去多时,乃是一具不折不扣的无头尸体。
可是这么一具死去多时的无头尸,在这光天化日下的玉门关街道上,怎会突然暴起伤人?难道这便是百姓们所谓的“闹鬼”,而此刻街道上这满地的残尸,也都是眼前这具无头尸所为?
不等先竞月细想,对面这具无头尸一扑落空,随即胡乱挥舞着手臂,跌跌撞撞地往自己这边撞来。先竞月再次侧身避开,那具无头尸便自行撞在李刘氏杂货铺的门上,手臂所到之处,顿时将一条门板打得稀烂。看它这般力量,显然是远胜常人,就仿佛练过什么外家的横练功夫。
一时间先竞月也吃不准眼前这具无头尸到底是闹鬼还是由高手乔装,只得将手中的偃月刀高高举起,沉声喝道:“你若再装神弄鬼,休怪我刀下无情!”那具无头尸似乎根本就没听见他的话,也不继续追逐,只是在杂货铺门口兀自手舞足蹈,形貌甚是诡异。
先竞月心中暗惊,虽然他从来不信世间存有鬼神之事,但亲眼目睹这一幕,却由不得他不信。就在这时,从玉门关城墙上下来的那队军士已一路小跑来街上,手持关刀围拢过来,看到杂货铺门口这具活蹦乱跳的无头尸,众军士也吓得面色惨白,七嘴八舌地喝问道:“这……这是什么东西?”
先竞月瞅见陆将军的幕僚周师爷也在这队军士当中,急忙靠了过去。周师爷自然也看到先竞月,一时间两人同时向对方问道:“怎么回事?”那周师爷微微一怔,先回答道:“方才街道上大乱,百姓们一路狂奔过来,说是街道上有厉鬼行凶,当场杀了好几个人。我这才带军士过来查看,难道……难道便是眼前这具无头尸?莫非是传说中的诈尸?”
先竞月也是一头雾水,只得缓缓摇头。一名军士眼见晴空万里,身旁又有这许多人在,便大着胆子拿手中关刀去捅杂货铺门口的无头尸。谁知关刀刚一碰到这具无头尸的身子,尸体顿时有了察觉,猛一伸手,便将军士的关刀夺了过来,随手扔在地上,继而整个身子奋力跳起,朝这名军士凌空扑来。
旁边的众军士见状,急忙招呼一声,立刻便有四五柄关刀探出,相继斩落在这具无头尸身上,却只是划破了一些皮肉,自伤口中浸透出些许粘稠的黑血。而无头尸被关刀劈中,顿时有了攻击的目标,扭身便朝众军士扑去,其力量之大、速度之快,竟然丝毫不输江湖上的好手。
眼见战阵上所用的关刀都伤它不得,众军士也拿这具无头尸没有办法,只得用关刀奋力遮挡,四下躲闪。可是眼前的敌人毕竟是一具死去多时的无头尸体,面对这般恐怖之事,众军士愈战愈怕,渐渐地已乱了阵脚。只怕再有片刻工夫,便会有军士伤亡在这具无头尸手下。
旁边的先竞月见状,当即抢上一步,将偃月刀高举过头顶,摆出他那招“独劈华山”的架势。待到这具无头尸再次扑上,他手中的偃月刀便全力劈落,杀气所到之处,整具尸体顿时从中一剖为二,当中却没有多少血液溅出,只有腐烂的内脏洒落一地。再看那两片尸身拍落在地,却仍然在不停地动弹,但仅凭一手一脚,也再无法站立起来。到后来两片尸身的动作越来越小,随着粘稠的黑血缓缓渗出,终于不再动弹。
看到无头尸这般下场,众军士这才松下一口大气,却又惊异地望向出刀的先竞月。话说这具无头尸皮肉异常坚硬,军士们的关刀斩落在它身上,就好比是劈中冰冻的生肉,耗尽全力也只能伤到些许皮肉,可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白衣青年居然能一刀将其劈作两半,顿时令在场军士瞠目结舌,惊为天人。
那周师爷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早就听说过先竞月的本事,见他毁去这具无头尸,也松下一口大气,忍不住问道:“先统办见多识广,敢问这具无头尸为何会突然诈尸,而且还要暴起伤人?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先竞月本不信世上真有什么“诈尸”,但此刻发生的一切,似乎也只有“诈尸”这个解释才说得通。对此他也不明所以,只得带开话题,说道:“先要弄清这具无头尸的来历,它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那周师爷幡然醒悟,连忙叫军士招呼躲到城墙下的百姓过来询问。街道两旁的其他百姓见这具无头尸被毁,玉门关上的驻军也赶了过来,这才相继打开房门,向众人解释说道:“适才有个人影从东面的官道而来,孤身踏上街道,我们还以为是出入玉门关的普通行人,开始时也并未在意。谁知那个人影来得近了,便逐渐小跑起来,到后来甚至变作狂奔。我们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来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无头恶鬼!那卖面的朱老四眼神不好,被那恶鬼撞了个满怀,恶鬼仅凭一双空手,当场便将朱老四扯得稀烂,洒了一地的鲜血。我们哪里还敢多做停留,急忙关门的关门、逃跑的逃跑,要不是你们来得及时,还真不知应当如何降伏这个恶鬼!”
听到百姓们的讲诉,众人都是惊讶不已,原来这满地的碎尸竟是被那具无头尸以空手撕扯开来,可见其手劲之大,简直有些匪夷所思。先竞月不禁沉吟道:“从东面官道而来?”
要知道这李刘氏的杂货铺已靠近整条街道的末尾,而街道最末处的那座石砌小楼,便是“阴山堂”开设的门店。此刻先竞月顺着街道往东面的官道上望去,最先映入眼帘的,却是街道外半里多处的一个大石屋,正是这玉门关一带的义庄。
04 义庄
先竞月顿时起了疑心,难道这具无头尸竟是来自街道外的那座义庄?再看这具无头尸断颈处已经开始腐烂的伤口,少说也是四五天前的死者尸体,极有可能是停放在玉门关义庄里的尸体,所以才会突然出现在街道上。
然而事情倘若当真如此,细思起来,却又令人毛骨悚然,难道这具无头尸在诈尸之后,竟然还能寻着活人的气息自行从义庄出来,一路来到玉门关前的街道上杀戮活人,这又是怎么回事?更何况昨夜众人破获“阴山堂”借赶尸之名的走私夹带一案,当时还曾去过这座义庄查看,却并未发现里面的尸体有什么古怪,如何到了今日午时,便有这具无头尸诈尸伤人?
先竞月一时也猜不透其中玄机,和周师爷略一商议,便将周师爷带来的这队军士分作三路,一路留在街道上善后,收敛这具被劈作两片的无头尸一路去往军帐中通知此间驻军的首领陆元破陆将军最后一路合计二十来人,则跟随先竞月和周师爷前去半里外的义庄查探。
安排妥当后,当下便由先竞月率先领路,径直来到义庄的门前,只见昨夜还完好无损的两扇大门,此时分明已被破坏,多半便是方才那具无头尸所为。众人略一商议,还是先竞月艺高人胆大,便让周师爷和随行军士在门外等候,自己手持偃月刀孤身踏入义庄。
话说这整间义庄乃是一个封闭的石屋,在里面摆放着五六十口棺材,先竞月昨夜便已见过。但此时屋里却是乱作一团,到处都是翻倒的棺材和尸体,显然经历过一番闹腾,也不知哪具棺材里原本装的是哪具尸体,更无法判断方才街道上的那具无头尸是否出自此间的棺材。再看屋子当中,通往街道尽头“阴山堂”门店的那条地道入口依然敞开,正是昨夜商不弃启动机关后并未合上,先竞月又在四处探寻了一番,并未发现什么危险,便招呼外面周师爷和众军士进来。
随后众军士便壮着胆子清点屋里的尸体,至于这义庄里原本停放了多少尸体,又有多少口棺材是空的,周师爷也说不清楚,只说这义庄一直是由“阴山堂”的道士们在打理,因为双方的关系一直融洽,所以驻军没怎么插手。待到众军士将地上的尸体一一放回棺材,却还剩下二十多口空棺,谁也不敢肯定那具无头尸是否曾栖息在这些空棺里。
周师爷不禁沉吟道:“假设那具无头尸的确是从义庄出去,那么便有两种可能。其一是这具无头尸本就停放在义庄里,却不知因为什么缘故突然诈尸,这才跑到街道上大开杀戒而第二种可能,便是阴山堂的那些道士在搞鬼。试问昨夜他们刚刚才将一十二具尸体运到义庄,今日便出现了诈尸,世上哪会有如此凑巧的事?说不定那具无头尸便是昨夜运回的一十二具尸体之一。”
先竞月心中一凛,周师爷这话倒是在理,难道谢贻香和商不弃昨夜的一番推断,居然将“阴山堂”的道士想简单了,除去走私夹带,这些道士在暗地里还存有其它勾当?然而想要弄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还得去盘问昨夜缉拿的“阴山堂”一众道士,而眼下当务之急,则是要查清这座义庄里是否还发生了其它诈尸。倘若周师爷的猜测不错,那具无头尸正是“阴山堂”昨夜运回的尸体之一,那么其余的十一具尸体多半也有古怪。
想到这里,先竞月再望向屋中敞开的地道入口,不禁眉头深锁。会不会还有其它尸体诈尸,却闯进了这条地道当中,再通过地道去往了“阴山堂”开在街道上的门店?
听到先竞月这一猜测,周师爷连忙吩咐几名军士回去通知,派重军守住“阴山堂”的门店,先竞月则点燃一支火把,孤身钻进地道里查探,让其他人留在义庄里等候。这条地道他昨夜便已走过,倒也不长,半里多的路程只花了一盏茶的工夫便已行完,沿途却并未见到有尸体活动过的痕迹等他来到地道尽头,只见上方的出口也是紧闭,并未被开启过。先竞月仍不放心,又推开顶上的木板,上到“阴山堂”的门店里查看,眼见店中空空如也,就连出入的那两扇石门也是从外面锁死,正是昨夜陆将军下令查封“阴山堂”时上的锁,这才放下心来。
随后先竞月便沿地道原路返回,谁知行到义庄的出口附近,却有一股血腥味从前方弥漫而来。他暗叫不妙,难道就在自己钻进地道的这一会儿工夫,义庄里的其它尸体又发生了诈尸?若是如此,对比方才那具无头尸的力量和速度来看,留在义庄里的周师爷和十几名军士可不是对手。
先竞月急忙展开身形,飞奔到地道的出口处,随即发现前方地上分明有一支血淋淋的断手,竟是被活生生地从身体上撕扯下来,看形貌正是此番同行军士的手臂。如此一来,先竞月立刻坐实了自己的猜测,似这般扯烂活人身体的手段,岂不是和那具无头尸一模一样?当下他正要跃出地道救人,却突然发现通向义庄的地道出口不知何时已被封死。
记得昨夜商不弃在义庄中打开这条地道,乃是将屋里的几口棺材横竖摆弄一番,先竞月也没看懂其中的玄机,眼下出口重新封闭,多半是义庄里出了变故,众军士慌乱中不甚触碰到了连接机关的棺材,这才封闭了地道的出口。
先竞月心中焦急,却又不懂机关消息之术,也不知如何才能从地道中开启机关。他甚至催动杀气用偃月刀往头顶上奋力劈砍,不料这出口处的石壁极厚,当中似乎还埋有厚厚的铁板,伴随着大把大把的碎石被他劈落下来,依然无法将出口劈开。先竞月当机立断,连忙沿地道往回走,重新退回“阴山堂”在街道上的门店,打算从地道的另一头钻出,自街道上赶回义庄。
谁知先竞月从“阴山堂”的门店里将石门外的锁劈开,却并未看到门店外有周师爷安排的军士驻守。再走到外面一看,玉门关城墙后的整条街道又已乱作一团,不少百姓正从城墙方向狂奔回来,个个脸上写满了惊恐。而在城墙下面,正有上百名军士围堵在玉门关城门口,举着手中关刀守住城门,似乎要阻止什么东西冲入关内。而城墙上更是有一股浓浓的狼烟升起,向此间的十万驻军传出警讯。
先竞月连忙拉过一个惊慌失措的百姓,喝问道:“到底怎么回事?”那人早已吓得脸色惨白,当即大声喊道:“你拉住我作甚?还不赶紧逃命!活尸……好多活尸……是活尸来攻城了!”
05 斗尸
先竞月心中一跳,什么叫作“活尸攻城”?难不成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当真会有这等鬼神之事发生?他正待细问清楚,那百姓却已逃得远了,再看玉门关下的军士里三层外三层将城门堵住,还有不少军士正从关赶下来增援,可见的确是出了极大的麻烦。
要知道这玉门关乃是西北三道防线中的第一道,可谓是至关紧要,绝不能出什么意外。先竞月一时也顾不得义庄那边,径直赶去城门方向,却被围堵在城门口的军士挡住视线,看不清楚城门门洞里的情况。他急忙跃到街道旁的一座石屋,才看到门洞里翻倒了一辆破烂不堪的马车,拉车的马早已被撕扯成十片碎尸,弄得马车到处是血,而在马车旁边则是十来个像乞丐一样的“人”,浑身肮脏不堪,仿佛刚从泥土里挖出来似的,正不顾死活地往玉门关里扑来,却被众军士手中的关刀阻拦,割得遍体鳞伤。
先竞月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看这十来个“人”的举止动作,竟和方才那具无头尸极为相似,难道全部都是诈尸的尸体?只见当中一“人”早已被关刀割破了双腿,仍在地奋力爬行,伴随着众军士的关刀劈落,更是将他砍得伤痕累累,却依然生猛如初,伸手去抓军士们的双腿。还有一个“人”脖子早已被砍断,一颗脑袋歪垂在身后,全靠脖子的一点皮肉连接,但身体却是行动如常,面对众军士手中的关刀,居然一次又一次地飞扑而来。
显而易见,这些根本就不是活人,用方才那个百姓的话来说,全部都是“活尸”。虽然此时的城门口少说也有一两百名军士,但面对这些杀不死的活尸,军士们竟是越战越怕,恐惧之情逐渐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当中有军士忍不住喝骂道:“去他娘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白天的撞了什么邪?”话音落处,便有军士心胆俱寒,先后退了下来。
屋顶的先竞月已看清情况,幸好除了这十来具活尸之外,玉门关外此时便再无其它威胁,而众军士虽然没被这些活尸击败,却已被自己内心里的恐惧击败。先竞月深知这些活尸的力量和速度远胜常人,普通的军士极难对付,当即便从屋顶直冲去,一口气跳到活尸身后的那辆马车,继而手起刀落,当场便将一具活尸劈作两片。
看到这个白衣青年从天而降、一刀毙敌,众军士惊骇之余,顿时士气大振,连忙奋力探出手中关刀,将剩下的活尸往城门门洞里逼退。先竞月手中偃月刀不停,紧接着又是两招“独劈华山”,将另外两具活尸的劈成两片。要知道如今围城门口对抗活尸的这些军士,至少也是十打一的局面,任凭这些活尸的力道再大、速度再快,众军士关刀在手,本不该如此吃力,却因心中的恐惧作祟,这才僵持至今。此刻见到先竞月如此神威,众军士惧意一去,相继发力进攻,七八柄关刀挺,顿时便将一具活尸钉死在城墙。
如此一来,先竞月众军士联手出刀,不过片刻工夫便已制服七八具活尸。他心知此事来得古怪,需得留下一两具活尸查验,当即俯身出刀,将一具活尸的双腿齐膝斩断。眼见这具活尸仍在地爬行,想要用双臂来抓人,他又劈出两刀,将活尸的双臂也给斩断。旁边的军士更是找来铁链和绳索,合力将剩下几具活尸紧紧捆绑起来。
眼见这场动乱就此平息,先竞月才得空询问缘由。原来就在不久前,一辆马车由玉门关外驶来,守城的军士照例盘查,不料马车的车厢里突然破裂,从里面钻出好几具活尸,当场便将那马车车夫扯了个稀烂,几名盘查的军士触不及防,也相继遭了毒手。幸好驻守在城墙的军士及时赶来,这才叠成人墙,将马车里的这些活尸尽数堵在城门门洞里。
至于这些尸体为何能够“死而复生”,先竞月一时也不去探究,按照众军士的说法,分明是有人心怀不轨,将这些活尸用马车运送过来,而那马车车夫多半也被蒙在鼓里,这才白白赔一条性命。然而面对玉门关的这十万驻军,区区十来具活尸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对方搞出这样一幕,究竟又有什么意图?
正思索间,城墙已有军士传下号令,说奉陆将军之令,玉门关从即刻起封闭,严禁一切人等出入,同时加强一倍的守卫,不可再有丝毫差池。先竞月记得义庄里还有周师爷一行人,自己在城门口这一耽搁,他们多半已是凶多吉少,急忙招呼一队军士赶去街道外的义庄。谁知众人来到义庄门口,却听到里面有打斗声传来,显然是周师爷等人还在奋战,先竞月心中一宽,急忙冲进屋里。
只见屋里的周师爷腿受伤,正躲在屋里的角落,身旁还有七八名带伤的军士。而屋子当中则是一具横冲直撞的活尸,正和一个俊俏的胡服男子游斗定睛一看,却是个女子髻起长发,又穿了胡人男装,正是亲军都尉府安插在此地的眼线李刘氏。先竞月不料这李刘氏居然出现在此,再看和她游斗的那具活尸,对她却仿佛没什么兴趣,总是想要扑向角落里的周师爷等人,可是它每次刚一迈步,便被李刘氏抛出的棺材板砸中想要回身去将李刘氏击毙,却又被她展开轻功游走在棺材堆里,怎么也追她不。
先竞月当即前,只一刀便将那具活尸从中劈开,分成两片在地挣扎。李刘氏松下一口大气,看见是先竞月来了,顿时喜出望外,正要开口招呼,先竞月已向她递了一个眼色,叮嘱她莫要泄露亲军都尉府的身份。随后门外的众军士也相继进来,这才将角落里的周师爷等人救出。
原来就在先竞月潜入义庄地道里查看的时候,义庄里突然又有一具尸体暴起伤人,周师爷带来的军士一时不慎,立刻被这具活尸连杀三人,慌乱中更是不慎触碰到机关,将先竞月封死在了地道当中。而李刘氏在先竞月离开自己的杂货铺后,心中放心不下,于是换了一身胡人男子的劲装出来,当时城门口的活尸还未作乱,她听附近百姓说先竞月随周师爷等人去了义庄,便孤身赶来,正好撞见义庄里的这具活尸大开杀戒。
这李刘氏出身亲军都尉府,倒也练过一些武功,虽然算不什么高手,却也远胜周师爷和义庄里的众军士。眼见活尸来势凶猛,她虽然心中害怕,还是大着胆子与之周旋。幸好看这具活尸的举止,只是一心想将周师爷等人击杀,对李刘氏则有些爱理不理,也正因为如此,李刘氏才能凭借义庄里的棺材和这具活尸耗了许久,一直等到先竞月赶回来。
听完李刘氏的讲诉,先竞月心中莫名一动。若说杀人乃是这些活尸的天性,为何这具活尸独独不愿向李刘氏动手,难道是这李刘氏身有什么特异之处?转念一想,比起周师爷和众军士,这李刘氏分明是个女子之身,莫非这些活尸的大开杀戒竟然还分性别,只是冲着男子而来?想到这一点,先竞月不禁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曾在哪里遇到过同样的情形,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话说历经街道、义庄和城门这三处发生的活尸杀人,整个玉门关已是一片沸腾,可谓是人人自危,担心还会有活尸来袭。先竞月原本打算今日离开此地,但既然撞见了这等变故,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待到义庄里的事情处理完毕,他便让李刘氏先行回去,自己则随周师爷去见陆将军。
06 行家
话说驻守在玉门关的这十万驻军,乃是将营帐搭建在玉门关的城墙后面,一直连绵十几里方圆却又自当中分割成左右二营,将出入玉门关的官道从当中空了出来,这才有了百姓们后来修建的街道。那陆将军的主营大帐是在官道左边的军营中,此时他早已听说了玉门关出现的活尸,正在严令三军仔细盘查,而在城门口被制服的几具活尸也被装进铁笼里,眼下就摆在陆将军的军帐外面。
先竞月和周师爷赶来的时候,陆将军传唤的随军郎中恰好也赶了过来,见到铁笼里的这几具活尸,一干随军郎中也吓得面无人色,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胡诌一通,认定这便是传说中的“诈尸”。
面对这等诡异之事,那陆将军身为驻军统帅,依然镇定如故。他显然不满意随军郎中的这个解释,仓促间也无暇和先竞月打招呼,只是铁青着脸向身旁的吕师爷问道:“你怎么看?”那吕师爷又哪里知道,当即灵机一动,提议道:“我等都是行伍中人,对这鬼神一事并不通晓。既然是……是尸体作祟,何不去找常和尸体打交道的行家来问?”
陆将军顿时醒悟过来,向身后的军士吩咐道:“去把那阴山堂的幽冥道长带过来。”先竞月和周师爷早在义庄便有猜测,推测今日的诈尸和“阴山堂”的道士脱不了干系,听陆将军要审“阴山堂”的掌门人幽冥道长,当即静观其变。
须知昨夜谢贻香和商不弃联手破案,当场揭穿“阴山堂”借赶尸队伍夹带走私的勾当,陆将军立刻率军将“阴山堂”一网打尽,将一干道士囚禁在官道右边的军营里。听到陆将军吩咐,不过一顿饭的工夫,便有军士将“阴山堂”的掌门幽冥道长五花大绑捆来。那幽冥道长却是一脸茫然,似乎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待到周师爷略作解释后,他已吓得脸色惨白,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声称与自己无关。
陆将军冷哼一声,倒也不急着对他动刑审问,只是叫他去看铁笼里的几具活尸。那幽冥道长和尸体打惯了交道,见到眼前这些活蹦乱跳的死者,反倒不似常人那般害怕,兀自端详了许久,喃喃说道:“陆将军,你我也算相识多年,我幽冥的为人如何,你自是再清楚不过。实不相瞒,我阴山堂所谓的赶尸之术,都只是些装神弄鬼的唬人伎俩,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我也根本不是什么湘西赶尸人的传人。似这般暴起伤人的活尸,说实话我也是一头雾水。”
说到这里,他沉吟半响,又补充说道:“然而我们常年和尸体打交道,对于尸体的异变,也便是你们所谓的诈尸,也算略有见闻。话说凡人过世之后,三魂六魄随之离去,身体里的意识便荡然无存但留下的这具躯壳,在短时间内其实还有动作的能力,只是身体里已经没有驱动它的意识而已。就好比是水里的鱼,纵然将鱼头斩去,剩下的鱼身却还能时不时地抽动,甚至可以持续好几个时辰。所谓的诈尸,其实也是同样的道理。”
说着,幽冥道长便向身旁的军士示意,要军士解开自己身上的绳索。眼见陆将军点头,军士这才将他身上的绳索解开。幽冥道长便讨来一根短矛,小心翼翼地去刺铁笼里的一具活尸,那活尸立刻有了反应,伸手便将短矛夺了过去。幽冥道长随即倒抽一口凉气,说道:“民间常有传言,说不能让黑猫触碰死者的尸体,否则便会发生诈尸又或者说尸体不能被雷劈中,也一样会发生诈尸。说到底其实便是我方才的那番结论,人死后虽然意识消散,但留下的这具躯壳在短时间内仍有动作能力,一旦受到外界力量的干扰,机缘巧合之下,便能自行动作,成为诈尸之象,我也曾撞见过一两次。但眼前这些尸体个个生龙活虎,具有极强的杀性,而且还能长久不衰,我也是头一回撞见,实在堪不透其中玄机。”
众人耐着性子听完幽冥道长这一大番讲述,到头来却只是一堆废话,对眼前的状况毫无帮助。那幽冥道长一心想要将功赎罪,见众人神色不善,连忙又补充说道:“阴山堂别的本事没有,但和尸体打了上百年交道,对此再是熟悉不过。陆将军若是信任于我,只管将此事交给阴山堂负责,我们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那吕师爷不禁冷冷说道:“信任于你?今日玉门关内发生的怪事,只怕便是你阴山堂所谓!你若是老实交代,陆将军或许还会网开一面。似这般避重就轻、虚与委蛇,难道真要我们动刑逼问?”那幽冥道长吓了一大跳,连忙说道:“姓吕的,你可别落井下石!我早已说得清楚,此事与阴山堂绝无关系!我们只是耍把戏讨口饭吃,倘若真有本事弄出眼前这些活尸,又何必留在这玉门关苦寒之地,靠走私夹带赚几两幸苦银子?”
旁边的周师爷忍不住插嘴问道:“且不说城门口马车里的那些活尸,单说今日义庄里先后诈尸的两具尸体,难道不是你们阴山堂昨夜运送回来的尸体?”幽冥道长摇头说道:“这个……这个应当不可能,不过义庄里的事我平日里没怎么过问,陆将军若有疑虑,大可盘问昨夜负责赶尸的两位师弟。”陆将军微一沉吟,便叫军士将昨夜运送尸体的幽煌和幽灿二人带来。
待到幽煌和幽灿看到被先竞月劈作两半的无头尸以及义庄里后来诈尸的那具尸体,两人当场否认,说并非昨夜运送回来的尸体。由于“阴山堂”每个月运送回玉门关的尸体都会提前向驻军报备,周师爷核对昨夜赶尸的清单,两人倒是没有说话。那幽煌依稀记得,这两具尸体是几天前在玉门关内先后发现的无名尸,当时也并未察觉到什么异常,便暂时收敛到了义庄当中,哪知竟会惹出这等麻烦。
众人相继陷入沉思,陆将军又询问二人诈尸的缘由,幽煌和幽灿也和幽冥道长一样,都是一知半解,说不出个所以然。那幽灿细想许久,忽然说道:“其实眼前这几具活尸的形貌,倒不像是所谓的诈尸,反倒像传说中吸收日月精华修炼成精的僵尸!”
听到这话,先竞月陡然惊醒。记得谢贻香曾对自己说过,她曾在鄱阳湖畔的阴间家族里,见到过一具始皇帝亲口敕封的“华夏第一僵尸”,其举止倒是和眼前这些活尸一样,只是一味地残忍好杀,几近刀枪不入而且甚是怕冷,相比女子的阴寒之体,更愿意攻击男子。幸好当时有峨眉剑派的第一高手戴七出马,终于用定海剑将其诛灭。如此看来,难道玉门关出现的这些活尸,竟和鄱阳湖畔地底深处的那具“华夏第一僵尸”有关?
就在先竞月思索之际,陆将军也拿不准“阴山堂”的道士是否与今日之事有关,便叫军士将他们好生看管,严刑审问。却听那幽冥道长“啊哟”一声,脱口说道:“僵尸?若是僵尸作祟……只怕……只怕……”他连说了两个“只怕”,却始终没说出后面的话。
旁边的周师爷忍不住喝问道:“只怕什么?难道真要动刑,你才肯老实交代?”幽冥道长缓缓扫视在场众人,眼神中尽是藏不住的惊恐,颤声说道:“只怕被僵尸杀死的人,也会变成僵尸!”
07 凶杀
听到这话,陆将军顿时厉声喝道:“一派胡言!给我住嘴!”只可惜为时已晚,在场众人顷刻间便已哗然开来。陆将军急忙叫军士将“阴山堂”的三个道士带走,又向在场的众人吩咐道:“玉门关乃是军事要地,今日之事生得诡异,定然是有歹人在暗中作祟所谓的诈尸,自然也是歹人的手段!似这等疯言疯语切不可流传出去,以免乱我军心。”众人应答一声,却藏不住眼神中的惊惶。
随后陆将军又和先竞月商议,想要听听这位亲军都尉府统办的意见。先竞月和陆将军的看法倒是一致,今日义庄里的两具活尸和城门口运送来的十来具活尸几乎是同时出现,能将时间捏拿得如此精准,可见这场诈尸的背后定然有人操控。虽不知对方究竟是何意图,但极有可能便是针对玉门关这十万驻军而来。
至于这些活尸的来历,他虽然联想到了鄱阳湖畔阴间家族里的那具“华夏第一僵尸”,但到底只是猜测而已。如果这一猜测属实,那么整件事的幕后设局人,多半便是言思道,因为他当时也参了过阴间家族之事。虽然谢贻香曾亲眼目睹言思道命丧于家族的大芮曾祖父手下,但就连谢贻香自己也不敢肯定言思道是否当真已经身亡。
而先竞月在湖广时曾和言思道打过交道,甚至还一同并肩作战,深知此人智计无双,却又不是什么善类。看他在湖广的举动,表面上似乎是要谋取钱财,但推敲当中的许多细节,他对钱财却又不屑一顾,也不知他心中究竟怀着怎样的企图。倘若今日玉门关的尸变果真是那言思道一手谋划,难不成言思道所图谋的竟是整个天下,想要挑动天下间战乱?
可是仅凭十几具活尸,虽然其力量和速度远胜常人,但对玉门关这十万驻军而言,今日之乱无疑是隔靴搔痒,动摇不了驻军的分毫。就算没有先竞月在场,众军士制服这些活尸也是迟早的事。所以玉门关今日发生的诈尸暗藏什么样目的?难道仅仅是要以此向玉门关的驻军宣战,又或者是只一次警告?
至于“阴山堂”道士关于“僵尸”的言论,陆将军身为十万驻军的统帅,为了保险起见,也只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即吩咐军士将捕获的几具活尸以及其它活尸的残尸尽数焚毁,不能留下一支手、一支脚,就连那些被活尸杀死的百姓和军士,也一并将尸身焚毁,甚至连义庄里停放的所有尸体也一具不留。
待到他吩咐妥当,一名军士忽然疾跑过来禀告,说就在方才尸变的时候,官道右边的军营里发生了凶杀案,死了十几名军士。由于当时全军上下都因城门口的活尸震惊,一时竟没人注意,直到此刻才发现这些军士的尸体,也不知凶手是谁。陆将军心中一惊,怒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我陆某人的军营中行凶,速速带我去看!”
看来今日之事,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陆将军便请先竞月一同前往查看,看看这位亲军都尉府的统办能不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其他的几名将领和吕师爷、周师爷二人也一路跟随。众人沿途询问这个前来禀告的军士,才知道右边军营里被杀的那十几名军士,竟然都是伙房里当差的军士,也便是军中的厨子。
原来玉门关的十万驻军驻扎在城墙后面,又被当中的官道隔开成左右二营,官道右边军营里的两三万军士,平日里都是两个营帐合用一口二十人的大铁锅煮食,但米面肉菜等食材则是由伙房统一分配。而伙房里共有十几个厨子,平日里只负责食材的粗加工,从而分发给各营军士,有时也会给将领们开开小灶。此刻听说被杀的军士乃是伙房里的这些厨子,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急忙来到右边军营的伙房,乃是一座极大的帐篷,帐篷外是堆积如山的食材。进到帐篷里一看,里面便是那十几名厨子的尸体,死因度是脖子上一条细细的伤口,看手法显然是被同一人用利刃割开喉咙,之后再将尸体全部丢弃到帐篷里。
见到这些厨子的死因,先竞月不禁微微皱眉,说道:“好狠的刀法,不料此间竟有如此人物。”陆将军等人都是行伍出生,不通验尸查案之道,连忙向先竞月请教。其实先竞月也不擅长此道,但看这十几具尸体的形貌,显然是死于一两个时辰前,最多不会超过三个时辰,算来正好是义庄和城门口出现活尸的时候。照此推断,这是十几个厨子之死显然不是巧合,甚至极有可能今日发生的尸变,便是要替杀害这十几个厨子的凶手打掩护,利用活尸引开营中军士的视线。
对于先竞月的这一推测,众人都暗自点头。可是归根结底,对方下手杀害右边军营里的这十几个厨子又有什么目的?想到这里,那周师爷便将目光投到营帐外的食材上,试探着问道:“难道……难道凶手杀死这些厨子,便是要对此间的食材做什么手脚,想要下毒害人?”
旁边的吕师爷却摇头说道:“伙房里的厨子被杀,我们自然会联想到食材被人下毒,凶手应当不会如此愚蠢。”周师爷沉吟道:“或许凶手只是要毁去这些食材,断去驻军的粮草造成恐慌,并不怕被我们知晓。”吕师爷又摇了摇头,说道:“照眼下这般局面来看,凶手若是对食材动过手脚,只可能是在里面下毒。试问如此一批大食材,若是为了断我粮草,大可以一把火全部烧掉,岂不是更省事些?”
听到两位幕僚的商讨,陆将军望向伙房外堆积如山的食材,基本都是一袋一袋的小麦粉,还有少部分白菜和猪肉,不禁冷笑道:“若是下毒,那得需要多少毒药?而且凶手在杀人之后,仓促间要对这些食材全部下毒,也不是什么易事若是放火烧毁,毕竟又太过招摇,只怕凶手也不愿冒险,从而暴露自己的行踪。但是小心起见,还是叫随军郎中前来查验清楚。”说罢,他又向先竞月问道:“依照这些厨子脖子上的伤口,先统办可能看出凶手的来历?”
先竞月此时已将伙房里的十几具尸体粗略检查一遍,听到陆将军发问,便回答道:“凶手武功极高,算是江湖上一流高手。所用凶器多半是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刀,却与中原各派刀法不同,应当是一个来自西域的邪派高手。另外凶手乃是用左手出刀。”那吕师爷不禁问道:“先统办是说凶手是个左撇子色目人?若是如此,我们这便去外面的街道上搜查。”
先竞月却缓缓摇头,皱眉说道:“未必,汉人也有可能习得西域邪派刀法。而且凶手能在军营里一击得手、来去自如,更没留下什么踪迹,极有可能一早便潜伏了驻军当中。至于他用左手出刀,或许只是刻意掩饰,说不定他的右手刀其实比左手刀更快。”
听到先竞月这般作答,吕师爷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说道:“玉门关的驻军号称十万,虽然只是对外的虚张声势,但五六万人也是有的。如果凶手是营中的军士,要想查出此人,岂不是大海捞针?”
先竞月沉思半响,忽然说道:“一千人?”吕师爷微微一愣,问道:“什么一千人?”先竞月缓缓说道:“彻查下去,今日发生尸变时,无论营中军士还是街上百姓,但凡有嫌疑者全部找来。只要在一千人以内,我便能从中找出凶手。”
08 恐慌
那吕师爷听得心惊肉跳,喃喃问道:“这……这个……就算在下能将有嫌疑的人尽数挑选出来,先统办又该如何辨别?”旁边的陆将军却插嘴说道:“先统办本事末将早有耳闻,他既然开口,尔等只管照办便是。”那吕师爷连忙答应下来,兀自嘀咕道:“选出一千个有嫌疑的人,只怕也要一两天的工夫。”
那周师爷不了解江湖上的事,忍不住问道:“适才先统办说行凶之人武功高强,是江湖中一流的高手。就算先统办能够从人群中揪出这个凶手,可有对付他的把握?”先竞月只是略一点头,说道:“应当无妨。”
谁知那周师爷还不甘心,又追问道:“若是把握不大,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先要在军中挑选一些练过武功又忠实可靠的军士,由他们从旁协助。请恕在下斗胆,敢问先统办若是和那凶手一对一交战,不知能有几成胜算?”先竞月暗叹一声,只得回答道:“十成。”
当下众人便不再多言,由吕师爷负责找寻凶手,但凡是今日出现活尸时来过右边军营伙房一带的军士,以及当时没人证明去向的军士,统统筛选出来。周师爷则去往城墙后的街道,负责调查有嫌疑的汉人和色目人百姓。
至于陆将军和麾下的其他将领则传下军令,继续封闭玉门关城门,严禁任何人进出,直到将活尸之事查个水落石出。同时又令人飞鸽传书,将今日之事通知兰州府,并且派军士去往东面的嘉峪关,通知驻守西北第二道防线的龚百胜小心戒备,随时准备支援玉门关。而伙房外的这批食材,在随军郎中验出结果之前,所有人不得食用,右边军营里的所有军士都去左边军营的伙房领取食材。
眼见众人各自忙碌,先竞月毕竟是个外人,在吕师爷和周师爷找出有嫌疑者之前,暂时便没他的事。既然有高手潜伏在军中行凶,他更不好就此离开,当下便去往街道上的杂货铺找那李刘氏,叫她将自己早间写的奏报扣下,暂时不要传往兰州城。谁知他从军营中出来,原本车水马龙的一条街道,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内居然变得冷冷清清,至少消失了一大半的人。
原来玉门关既已禁止出入,还未来得及出关的行人和商队虽是心有不甘,也只得相继折返,又或者绕道去北面数十里外的群山,走山间小路前往西域。而在这条街上做买卖的百姓,大半都是西域各国的色目人,眼见玉门关出现活尸,顿时陷入恐慌之中,几乎所有色目人都急忙收拾好家当,匆匆离开此地。只有汉人百姓大多还是信任驻扎在玉门关的朝廷军队,选择暂时留下静观其变,不管怎样,此间到底还是有十万驻军的庇佑。
历经这一连串的变故,此时天色已渐渐暗沉下来,残阳中的玉门关城墙无声矗立在荒漠之中,愈发显得凄怆悲凉。先竞月见李刘氏的杂货铺外依然挂着打烊的木牌,便绕到石屋后门,事先敲了敲门。这一回李刘氏的屋里倒是没有其他客人,看到来的是先竞月,她顿时满脸堆笑,眼中竟是藏不住的喜悦,急忙请先竞月进屋。
先竞月见识过这妇人的手段,哪里还敢进她的屋子?只是站在门口与她交涉。只见李刘氏依然是午间的装扮,穿着一身胡人男子衣服,自妩媚中透露出一股英气,再回想她方才孤身赶去义庄,虽是为寻找自己,但遇到活尸攻击周师爷和众军士,她还是选择挺身而出,与那具活尸周旋,这才救下义庄里众人的性命,可见这妇人的本心倒是不坏。
当下先竞月便向她说了几句致谢的话,叮嘱她暂时别将自己的奏报传出。李刘氏点头答应,脸上的笑意愈发灿烂,喜道:“大人不走了?”先竞月微微点头,也不敢在此间多做停留,便准备转身离开,却瞥见屋里的桌上刚研好墨水,顿时心中一动,问道:“你要禀告今日之事?”
李刘氏不解地眨了眨眼睛,说道:“玉门关发生如此大事,卑职当然要向亲军都尉府在兰州城的据点禀告,否则岂不是失职之罪?”先竞月一想也是,方才在军营里陆将军也曾向兰州城飞鸽传书,还派军士前往嘉峪关示警,再加上那些离开的色目人百姓,此事终究是纸保不住火,迟早会传扬出去,倒也不必刻意向亲军都尉府隐瞒。
谁知他这一思索,那李刘氏已看出他的去意,连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柔声说道:“此时天色已晚,大人忙碌了一整天,只怕还没来得及用膳。卑职早已准备了几道西北的特色菜,大人何不随意吃上一些?”
其实何止是晚饭,先竞月今日就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早已是饥肠辘辘,却哪里敢进这李刘氏的屋子?他当即摇头,沉声说道:“我说话算话,只要回到金陵,便叫高骁调你回江南。你若是再因此事纠缠,休怪我翻脸。”
李刘氏却微微一笑,说道:“卑职当然相信大人。然而似这等天大的恩情,卑职理当投桃报李,请大人吃顿便饭又算得了什么?”说着,她又朝先竞月身上贴了过来,柔声说道:“大人若是嫌卑职的身子不干净,不想碰卑职的身子,那么沏茶倒酒、洗衣做饭、沐浴擦身、铺床叠被,卑职一样可以伺候大人,保管能让大人满意。”
一时间先竞月只觉李刘氏身上的香薰味扑鼻而来,不禁心中一荡,连忙避开几步,低声喝道:“陆元破知道我亲军都尉府统办的身份,你最好离我远些。若是暴露身份,一样是失职之罪!”说罢,他当即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离去。李刘氏心知留不住他,只得在后面大声笑道:“想不到公子年纪轻轻,居然如此生猛,就连妾身都有些吃不消了。公子下次再来,妾身定要使出浑身解数和你大战三天三夜,非要叫你跪地求饶不可!”
先竞月虽知李刘氏这话是在替自己掩饰来意,但也不由地面红耳赤,急忙加快脚步,重新回到城墙后的街道上,找到正在盘查街上百姓的周师爷,让他替自己安排食宿。周师爷不敢怠慢,吩咐军士送来一份晚饭,又安排先竞月在玉门关城墙下陆将军设立的办事处就寝。先竞月累了一整天,当即倒头就睡。
如此一夜过去,待到第二天一早,那周师爷便来敲门禀告,说经过吕师爷的连夜盘查,已清点出军中有嫌疑杀害伙房厨子的全部军士,合计约有六百来人,此刻正聚集在官道左边的军营里,只等先竞月前去辨别凶手。而周师爷这边因为此间的色目人百姓几乎都已离去,反倒没找到什么有嫌疑之人。
09 辩凶
当下先竞月便随周师爷去往官道左边的军营,就在陆将军的军帐之前,果然已有五六百名军士聚集在操练场上,四下密不透风地围着数千军士。可见那吕师爷倒是个办事的能手。旁边的周师爷解释说道,场中这些军士都是昨天发生尸变时曾去过右边军营的伙房附近,又或者是事发时无人证实去向,经过吕师爷的初步排查,已将当中最有嫌疑的军士尽数聚集在此。
先竞月微微点头,见陆将军也在场,便上前打了个招呼,然后也不耽搁,径直解下背后的偃月刀,独自踏出场中,依次扫视过面前这五六百名军士。伴随着他这一举步,浑身的杀气顿时弥漫开来,向在场的所有军士笼罩过去。
原来破案缉凶本非先竞月所长,若要依据线索逐步推断,从玉门关这十万驻军和百姓里找出凶手,仓促间他也无能为力。但昨日杀害伙房里那十几个厨子的凶手却有些特殊,看凶手一刀毙命的手段,分明是个身负西域邪拍功夫的一流高手。倘若凶手果真隐藏在驻军当中,即便可以瞒过旁人,却瞒不过先竞月散发出来的杀气。简而言之,只要将这些有嫌疑的军士聚集起来,对先竞月来说便仅仅是从当中揪出一个身负武功的一流高手。
场中的众军士也知道这个白衣青年此番是要揪出昨日的杀人凶手,但见他孤身一人下场,独自面对五六百个人,不少人脸上都露出嘲弄之色,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只等看他如何出丑。谁知先竞月的出丑倒是没能等到,等到的却是先竞月铺天盖地的杀气袭来,不过片刻工夫,场中这五六百军士便觉心底生寒,再也笑不出来了。
要知道玉门关的驻军虽然是本朝的精兵,但这些年来西域安宁,并未经历过什么战事,锐气早已消减,当中好些军士更是刚入伍不久的新兵,甚至从未见过战场上的杀戮,哪里抵挡得了先竞月这霸绝天下的杀气?伴随着杀气越来越强,好些军士心胆俱寒,已开始浑身颤抖,恨不得转身就跑,却苦于双腿酸麻,竟然挪动不了脚步。
先竞月仔细扫视场中军士,过了半响,随即扬声说道:“多有得罪。我点中的人,便可以走了。”说罢,他杀气不止,举步围着这五六百名军士缓缓而行,手中偃月刀依次指向站在外面的军士。那吕师爷明白先竞月的意思,乃是要通过他的判断先将没有嫌疑的军士排除出来,当即招呼那些被偃月刀点到的军士出列。如此一来,不过一顿饭的工夫,已有三四十名军士被唤出列,暂时排除了嫌疑。
陆将军等人面面相觑,虽然看不明白先竞月用的是什么手段,但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也只得静观其变。其实先竞月脸上镇定,心中却有些焦急,原以为只要是在一千人以内,自己的杀气一出,顷刻间便能探查出隐身当中的那个高手,可是如今在自己的杀气笼罩下,虽能察觉到一些身具内力的军士,却只是练过一些粗浅的功夫,绝不可能是昨日将伙房厨子一刀断喉的高手。对此便只有两种解释,一是躲在军士当中的那名高手修为不凡,面对先竞月的杀气居然还能将自己的武功隐藏起来;二是凶手其实根本不在眼前这五六百名军士当中。
所以先竞月便围着这五六百人缓步而行,用身上的杀气一一试探在场的每个军士。倘若凶手果真在场,纵然能躲在人群里浑水摸鱼,但一对一碰上先竞月的杀气,天底下只怕还没有任何高手可以遁形。如此又排除了五六十人的嫌疑,却依然没有结果,如今的先竞月虽然再不必担心杀气的反噬,但到底是内力全无,难免开始感到疲倦,心中也愈发焦急,不禁怀疑道:“难道凶手真不在此?”
谁知就在这时,忽听眼前的军士里传来一声长笑,有人高声笑道:“罢了罢了!老子何德何能,居然惊动了鼎鼎大名的‘江南一刀’!早知道竞月公子在此,老子昨晚定会连夜逃走,却偏偏自以为是,想要看看陆元破有什么法子将老子揪出来,当真是自寻死路,算我倒了八辈子的大霉!”话音落处,一名军士已大步踏出人群,兀自大笑不已,一双眼睛却冷冷盯着对面的先竞月。
如此一来,在场众军士顿时哗然开来,听这名军士的言语,无疑是在自认凶手。那吕师爷反应极快,连忙招呼场中剩下的军士散开,将这个挺身而出的军士围在当中。眼见这个军士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形貌更是普普通通,以陆将军为首的一干将领皆不认识,连忙向吕师爷询问,吕师爷倒是记忆惊人,略一思索,当即说道:“这人名叫邹松,是一年前从兰州卫调来的两千候补军士之一。平日里除了喜欢赌钱,倒也没什么作为。”
陆将军冷哼一声,脸色已是铁青一片,正要开口盘问,不料这个名叫邹松的军士又是一阵长笑,继而高声喝道:“陆元破,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但你休想从你老子嘴里套出半句话来。老子今日既然敢站出来,便没想过要活着离开!哼,老子今日便先走一步,用不了多少时日,你陆元破连同你这十万驻军便会尽数丧命于此,通通埋骨玉门关,届时老子在黄泉路上恭候你们的大驾!”
话音落处,在场众军士又是一阵沸腾,周围的军士本欲上前将这个邹松拿下,却忌惮他是个会武功的高手,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先竞月当即踏上几步,向那邹松冷冷说道:“轮不到你在此放肆。”
那邹松嘿嘿一笑,突然伸手入怀,摸出一柄尺许长的短刀来,看形貌正是昨日杀死伙房厨子的凶器。先竞月不敢大意,连忙喝退周围的军士,将手中偃月刀高举过头顶,摆出那招“独劈华山”的架势来。谁知那邹松却不向他出手,只是冷冷说道:“原本还想领竞月公子的高招,即便是死,也能死在‘十年后天下第一人’的刀下。但是方才见识到阁下祭出的杀气,以老子的本事,只怕还要练上个五六十年,或许才能和你一战。罢了罢了,左右都是一死,又何必丢人现眼?”说完这话,他便将手中的短刀往自己脖子上一抹,顿时便有鲜血飞溅出来。
这一举动大出众人的意料,先竞月更是早已做好出刀的准备,惊骇之下哪里来得及阻拦?只见邹松颈上的伤口不停往外喷出鲜血,身形却屹立不倒,口中依然狂笑不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声喊道:“神火不灭,江山焚裂!”
10 算计
听到这个名叫邹松的军士临死前喊出的话,先竞月心中一震,原来竟是神火教的人,难怪习得一身西域的邪道武功。话说就在今年年初,先竞月前往洞庭湖畔的岳阳城寻找谢贻香时,还曾和那个言思道并肩作战,联手对抗神火教的第十一任教主以及其座下的流金尊者,事后才知道湖广的那一场动乱便是由神火教在幕后设局,目的则是要解开墨者在洞庭湖上的封印,也便是毁去江望才所在的龙跃岛,从而破去金陵城的“龙气”。
想不到这才事隔大半年的光景,此番在这西北的玉门关之地,又再次撞见神火教的势力。可想而知,除了杀害伙房厨子之举,昨日义庄里两具尸体的诈尸,以及用马车运送到玉门关城门口的那十来具活尸,也都是神火教所为。而且听这邹松的言下之意,神火教此番分明就是针对玉门关这十万驻军而来,竟是要让这十万驻军尽数覆灭于此。
那陆将军身为本朝的开国将领之一,自然清楚神火教的来历,听到邹松临死前这句“神火不灭,江山焚裂”,脸上已是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他当即沉声吩咐下去,叫军士收敛邹松的尸体,又让吕师爷和周师爷安抚在场军士,万万不可将邹松那一番胡言乱语泄露出去。随后他便只请先竞月一人进到军帐之中,严令所有人不得打扰,这才请先竞月入座,沉声说道:“先统办出身亲军都尉府,对这神火教的来历自然一清二楚。对于此番玉门关的劫难,先统办有何高见?”
既然事情牵涉到了神火教,先竞月也知事态的严重,所以陆将军询问时才会用上“劫难”二字。然而对于神火教的底细,先竞月到底年轻,知道的不算太多,只知道这神火教源自西域,乃是西域各国的色目人因为不满前朝的暴虐而创建,后来才渐渐流传到中原,吸纳了不少汉人入教。待到前朝末年民不聊生,神火教便在幕后谋划,扶持汉人反抗前朝,当中最先起事的便是黄河香军的“九龙王”,就连当今皇帝和李九四、张初五等多支义军,当时都尊“九龙王”为帝,组成对抗前朝的义军联盟。而当今皇帝和大将军谢封轩等人,甚至还曾加入过神火教。
到后来香军战败,“九龙王”战死沙场,其子“小龙王”已然不成气候,当今皇帝便掀起义军联盟的内战,相继击败李九死、张初五等义军,终于一统江南。之后谢封轩和毕无宗挥师北上,一举攻破前朝都城,彻底光复中原九州,神火教便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从此再不现身朝野,世人皆说是皇帝兔死狗烹,在暗地里对神火教下了毒手。
其实对于神火教的无端消失,朝廷里其实还流传着另一种说法,便是皇帝和神火教在私下达成了协议,让神火教全身而退,回到了西域各国。所以本朝对于西域的疆土让步极大,只是以嘉峪关为界重修长城,放弃了汉唐时便已控制的凉州之地,包括此处的玉门关在内全部拱手让给西域各国,以此作为神火教势力退回西域的补偿。
至于神火教消失的真相究竟如何,但凡是牵涉到政局和权谋之事,自古以来真相往往扑朔迷离,先竞月也说不清楚。但是无论如何,神火教若是依然留存于世,这些年来便一定是退回了其发源地西域。而如今他们先后出现在岳阳城和玉门关两地,显然已经有了死灰复燃的趋势,其意图更是再明显不过,当然是剑指本朝,意图染指整个江山社稷。
想到这里,先竞月不禁陷入沉思。看昨日那些活尸的特征,只怕与鄱阳湖畔阴间家族里的那“华夏第一僵尸”有关,照此顺藤摸瓜,策划昨日玉门关尸变之人多半便是参与过阴间家族纷争的那个言思道,可是怎么又牵扯出了神火教的势力?要知道就不久前,这言思道还和自己在岳阳城联手对抗神火教的第十一任教主和流金尊者,难道短短的大半年时间,言思道便已和神火教化敌为友,相互勾结在了一起?
那陆将军见先竞月沉吟许久,还以为他心存顾忌,忍不住又说道:“先统办,末将驻守在这玉门关乃是职责所在,意在保家卫国。而亲军都尉府则是皇帝的隐秘组织,其设立的目的便是在暗中监视似末将这般将士是否忠心,说到底也是保家卫国。既然都是保家卫国,逢此劫难,事情又牵扯上了神火教,还望先统办开诚布公,与末将推心置腹,共同化解眼前的危机。”
先竞月不禁一怔,陆将军这话分明是要自己听他的指挥,这倒也无可厚,可是细想他这一番言辞,分明是话里有话,他本就不善言辞,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幸好那陆将军微微一笑,已说道:“在玉门关开杂货铺的那个寡妇,私底下做的却是皮肉生意。此番先统办来我玉门关,先后曾去找过那寡妇好几次,难道仅仅是为了风流快活?”
听到这话,先竞月脸色一变,忍不住从坐席上站起身来。原来自己去找李刘氏早已被陆将军的人看在眼里,难道正因如此,陆将军才对李刘氏的身份产生了怀疑?谁知陆将军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当即笑道:“先统办倒也无需自责,那寡妇的身份来历,其实末将从一开始便知道。皇帝的脾气天下谁人不知?末将身为玉门关这十万驻军的统帅,皇帝当然放心不下,必定会派亲军都尉府的人前来监督。既然已经猜到此地有亲军都尉府的人,再看那寡妇平日里的举止,一切自然不言而喻。话说亲军都尉府到底是皇帝的人,末将却只是个三品武官,当让不敢招惹,所以这些年来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罢了。”
先竞月心中暗惊,想不到这位陆将军居然也是一只深藏不露的老狐狸,当即说道:“将军莫要怪罪,亲军督尉府只是奉命行事。当此紧要关头,自当听从将军差遣。”陆将军点了点头,又笑道:“先统办言重了,末将并无怪罪之意。陆某人对朝廷一片忠心,素来行得端、坐得正,又怎会介意亲军都尉府的监督?只是那寡妇为了窥探末将**,一直想方设法接触军中将领,末将见她好客,便叮嘱军中将士多去光顾她的生意,也算是礼尚往来。如今既然有了先统办这位贵客,末将也好叫其他将士别再打扰,以免坏了先统办的雅兴。”
这话直听得先竞月冷汗直下,朝廷里勾心斗角的事他自然见过不少,朝中大臣为了躲避亲军都尉府的刺探,手段更是花样百出,陆将军此举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却苦了那李刘氏,被左卫军的统领高骁安排了这么一个苦差,还被陆将军如此算计,岂不是成了供玉门关众将士消遣的妓女?难怪那李刘氏一心想要调回江南,换做任何一个女子,都无法忍受这样的境遇。
陆将军这一连串说辞可谓是大获全胜,将眼前这位亲军都尉府的统办制得服服帖帖。眼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他便笑道:“事到如今,先统办不妨将那寡妇请来,大家也算正式认识认识,共同……”谁知他话还没说完,那周师爷突然闯进军帐,张嘴就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
陆将军不禁怒道:“我早已传下军令,任何人不得进账打扰,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谁知那周师爷仿佛没听见陆将军这话,兀自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昨日被杀的那十几个伙房厨子,眼下……眼下全部诈尸了!”
11 攻心
听到这话,陆将军和先竞月两人都吓得跳了起来。昨日那“阴山堂”的道士胡言乱语,说什么玉门关的这些活尸便是传说中的僵尸,但凡是被僵尸杀死之人,也会被感染成僵尸。陆将军嘴上虽然不肯承认,但为了安全起见,早已将所有的活尸连同被活尸杀死的死者尸体尽数烧毁,就连义庄里原本停放的数十具尸体也一具不留。然而那伙房里遇害的十几名厨子,分明是被神火教混入军中的那个邹松杀害,死因更是被利刃割断脖子,和那些活尸没有任何干系,又怎么可能出现诈尸?
一时间陆将军气得七窍生烟,原本留着这些厨子的尸体,是要作为缉拿凶手的证据,不料尸体却生出了这等变故。想不到自己千般提防,到头来居然百密一疏,忽略了这十几个厨子的尸体。显而易见,那个叫邹松的神火教高手在军中潜伏多时,便是为了配合昨日义庄和城门口两处的活尸在军营中行凶,从而制造眼下的诈尸。只是想不通他究竟对这些厨子做了什么手脚,居然能让他们死后变成活尸。
当下两人也容不得细想,连忙一同出帐。昨日那些活尸的本事所有人有目共睹,此刻更是在军营里诈尸,后果当然不堪设想。而两人眼下所在的陆将军军帐地处官道左边的军营,那十几个厨子的尸体却被停放在官道右边的军营里,安置在他们遇害的伙房附近,虽然诈尸发生在对面军营,但这边军营里的将士听到消息,也早已恐慌起来,闹哄哄地乱作一团。陆将军连忙传下军令,令营中军士各司其职,全力备战,在左面军营外的官道处设防,接应右边军营的将士过来若遇活尸闯出右边军营,则拼尽全力将其挡在营外。
随后陆将军便召集众将,亲点了一支五百人的精兵,全部穿上冲锋陷阵的重铠,将常用的关刀换做丈许长短的长矛,每人再佩上一柄砍刀。先竞月嫌他们磨叽,当即孤身前去,径直穿过两座军营当中的官道,闯入右边的军营里。沿途只见逃窜的军士成群结队迎面而来,全都逃去左边的军营躲避,越往军营深处行去,迎面逃窜过来的军士便越少,可见营中的军士差不多都已逃离。
要知道陆将军治军颇严,这些驻军平日里也算训练有素,纵然是强敌来犯,也不该如此慌乱。可是经历了昨日之事,此刻又亲眼见到死去的同袍诈尸,变成活尸胡乱杀人,众军士心惊胆颤之下,顷刻间连理智都已丧失,哪里还有什么斗志?
先竞月依稀记得的伙房的位置所在,一路疾行过去,随后便发现好几处营帐上染有血迹,地上时不时出现军士的残尸,显然是刚死不久,正是那些活尸的杀人手段。没过多久,前方便有一名军士狂奔过来,似乎没看到面前的先竞月,径直向他怀中撞来。先竞月见这名军士面色苍白,双颊隐隐泛起一团青绿色,脖子上还有一道凝固的伤口,陡然醒悟过来:这哪里是什么军士,分明正是昨日被那神火教高手邹松杀死的伙房厨子,乃是一具诈尸的活尸。
仓促间先竞月已来不及调动杀气,照头便是一刀劈落,偃月刀从这具活尸的脑门砍入,一直劈到它的胸口。活尸受此重创,仍旧彪悍如故,探出双手便往先竞月身上抓来,先竞月索性弃刀后退,继而深吸一口气,这才将杀气驾驭到极致,继而再次抢上,握住偃月刀的半截刀身发力劈落,顿时将这具活尸从中劈开,分作两片摔落在地。虽然两片活尸还在地上奋力挣扎,却已没有了威胁。
先竞月略一定神,继续往伙房方向而去,行到军营中的空旷之地,却见当中有十多个道士手持各式兵刃,正在和五六具活尸缠斗,却是“阴山堂”的那一干道士。当中一个形貌邋遢的中年道士手持长矛,正伺机往一具活尸的胸口刺去,正是“阴山堂”的掌门幽冥道长。
原来“阴山堂”的一干道士也被囚禁在这右面的军营中,方才这十几个被杀的厨子诈尸,营中军士惊恐间只顾自己逃命,转眼便一哄而散,哪还有人理会他们?而“阴山堂”的众道士大都身负武功,平日里又和尸体打惯了交道,倒不像其他军士一样慌乱,面对活尸来袭,众人也能自保。而那幽冥道长自从被抓以后,一直寻思着戴罪立功,此刻遇到这样的局面,索性便招呼门下众道士合力对付这些活尸。
别看“阴山堂”的赶尸之术只是装神弄鬼,此刻众道士对付场中这五六具活尸,倒是有一套自己的办法。只见一名道士抛出长绳,将一具活尸的左腿捆住,从而绊住它的行动另一名道士便将手中的关刀往这具活尸脸上乱砍,以此缠住他的双手与此同时,那幽冥道长手持长矛在一旁掠阵,一有机会便往活尸的胸口刺去,虽然这些活尸的皮肉坚硬,犹如冰封的冻肉,但幽冥道长每一次刺出手中长矛,都刺在活尸胸口上的同一位置,数矛之后,终于一举刺入活尸的胸膛,正中其心脏所在。
要知道死者的尸体之所以还能动弹,无论是何种诱因,始终要靠心脏将血液运送到全身,否则血液不通,四肢也无法做出相应的动作。“阴山堂”的道士世代赶尸,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虽然玉门关的这些活尸与众不同,甚至是闻所未闻,但也一样要遵循人体基本的构造。所以幽冥道长只管挑活尸的心脏下手,果然,活尸的心脏被长矛刺破后,浑身血液已无法在体内循环,不过片刻工夫,便软塌塌地倒在地上,再也不能动弹。
眼见“阴山堂”众道士的方法奏效,先竞月连忙仗刀抢入战团,以杀气驾驭手中的偃月刀刺出,招招命中场中活尸的胸膛,将里面的心脏绞得稀烂。双方配合之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已将场中的五六具活尸全部击溃,而陆将军率领的五百精兵也恰好赶到。当下众人简单交涉一番,便四下搜寻剩余的活尸,绝不放过任何一具,最后终于将伙房厨子的尸体尽数找到,合计共是一十四人,此番全都变作了活尸。
陆将军不敢耽搁,立刻令军士升起火堆,将这一十四具活尸烧成焦炭。再清点军士们的伤亡,由于诈尸直接发生在军营当中,众军士触不及防,竟有五十七个人命丧于活尸之手,另外还有二三十人受了轻伤。陆将军生怕重蹈覆辙,当机立断,又下令将这五十七个被活尸杀死的军士一并焚毁,而那二三十几个受伤的军士,则被严密看管起来,禁止任何人接触,只让随军郎中日夜观察,小心防备。
待到这一切安排妥当后,陆将军才缓缓吁出一口长气,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焦虑。那“阴山堂”的掌门幽冥道长伺机上前邀功,说道:“想不到玉门关竟然遭逢如此劫难,当真出人意料。唉,为了消弭今日这场劫难,方才还差点赔上了我这条性命。”
陆将军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回想起那神火教高手邹松临死前的一番话语,顿时冷冷一笑,低声说道:“消弭劫难?玉门关的这场劫难,只怕才刚刚开始。”
12 糯米
经此一役,对玉门关这十万驻军而言,虽然只是皮毛之伤,但人心已乱。城墙后连绵十几里的军营,仿佛都被恐惧和不安的情绪笼罩其中,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幸好陆将军治军有方,军营里的日常还能有条不紊的运作,军士们也只敢在私下议论此事。
而对于“阴山堂”的一干道士,陆将军依然心存疑虑,还是尽数扣押在营中,却将掌门幽冥道长单独放了出来,要他传授捅破活尸心脏的办法,从而训练一支专门对付活尸的两千人精兵,以防再有诈尸的怪事发生。那幽冥道长不敢有丝毫怠慢,当即连夜准备。
先竞月在军营中歇息一宿,既然李刘氏的身份早已被陆将军识破,往后倒也不必隐瞒。待到第二天一早,他便去往街道上的杂货铺,打算带李刘氏前来军帐商议。此时天色才蒙蒙亮,玉门关城墙后的这条街道上却已聚集了不少人,当中有大半是此间做生意的汉人百姓,剩下的则是此地驻军,粗略看来约有两百多号人,正拥挤在一座酒楼前面,七嘴八舌地叫嚷着。
先竞月心中好奇,自从玉门关封闭以来,行人和商队得到消息,短期内都不往这里来了,就连都做生意的色目人百姓也相继离去,这条街道也随之冷清了多日,眼下怎会这般热闹?他走上前去,便听拥挤在酒楼外的人群里有百姓大声说道:“抢什么抢?你们这些当兵的没本事去杀活尸,却来和我们这些百姓争抢什么?”立刻便有军士怒喝道:“要不是爷爷我拼死斩杀活尸,你们能活到现在?要是再敢胡言乱语,爷爷索性全部拿走,一粒不留,就当是充军!”
先竞月不知众人在争抢什么东西,正待找人询问,却见一个穿着胡人男装的女子接连推开数人,奋力往酒楼里挤去,岂不是正是那李刘氏?先竞月连忙上前将她拉了回来,那李刘氏惊怒之下张嘴便要骂人,却发现拉住自己的人是先竞月,顿时笑容满面,说道:“大人……公子,这间送客楼的老板是嘉兴人,最拿手的点心便是粽子。而今老板早已跑了,酒楼里却还存有不少包粽子的糯米,我这便替你去抢上一些!”
原来玉门关接连发生了两次尸变,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的谣言,又或者是“阴山堂”道士的胡言乱语被军士们传了出来,说那些活尸便是传说中的僵尸,但凡是被僵尸杀伤的人,不过数日便会感染,最后也要变成僵尸,只有糯米能够解除尸毒,还能提前预防感染。所以一听说这间“送客楼”里还存着几百斤糯米,无论是街上剩下的汉人百姓还是驻守的军士,顷刻间便蜂拥而至,争相抢夺酒楼里的糯米。
弄清事情的原委后,先竞月不禁冷笑一声。所谓的僵尸一物,本就是市井乡野里流传出来的鬼故事,至于对付僵尸的什么墨斗、鸡血、糯米等物更是胡编乱造,又岂能当真?而且眼下出现在玉门关的这些活尸分明是神火教的手段,未必便是传说中的僵尸,又怎会惧怕这些东西?
更何况昨日诈尸的那些伙房厨子并非是被活尸杀死,而是死在那个名叫邹松的神火教高手刀下,绝不可能是因为什么感染。先前义庄和城门口两处的活尸,包括昨日右边军营里诈尸的厨子,也曾伤过不少军士百姓,就连那周师爷也被活尸伤了一条腿,至今却并未出现什么感染,可见所谓的“感染尸毒”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只可惜活尸给玉门关所带来的恐惧,已然浸透到每个人心中,这些百姓和军士一听说糯米可以解尸毒,生怕被别人抢完,哪里还能分辨谣言的真假?先竞月本就不善言辞,逢此局面,也不知应当如何向众人解释,只好向李刘氏粗略解说一番,要她出面劝阻大家的争抢。
李刘氏对先竞月倒是深信不疑,听得连连点头,当下便要劝阻众人。却听酒楼里忽然传来一声大喊,叫道:“糯米没了,大家都别抢了!”随后便有十几个军士从酒楼里挤出,每人肩上都背着一个大口袋,显然是将酒楼里的糯米瓜分完了。在场的百姓们哪里肯依?急忙将这些军士拦住,要他们将糯米分给大家,随后便有百姓按捺不住,上前拳打脚踢,军士们也不甘示弱,相继拔出腰刀,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先竞月连忙上前将那些亮刀的军士推开,李刘氏更是高声说道:“大家听说我,那些伤人活尸不是僵尸,更加不会感染!所以糯米根本就没用,大家不要抢了!”众人哪里听得进去?见这李刘氏站了出来,当即便有人“呸”了一声,骂道:“你这个人尽可夫的婊子,玉门关几时轮得到你出来说话?你叫我们别抢,只怕却是想独吞,我们可没这么傻!”那李刘氏怒极反笑,立刻反击道:“老娘是婊子不假,但接客也要看人,像你孙老鳖这等脓包,还没资格上我的床!你就算是跪在地上舔我的脚,老娘还嫌你嘴臭!”
眼见局面越来越乱,先竞月本不愿对这些百姓和军士出手,不得已也只好调动杀念,将浑身杀气释放出来,在场众人顿觉莫名惊骇,这才有所收敛。幸好那周师爷早就听说这里的争端,此时已带着一支两百人的军队赶来,这才控制住了局面。
随后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周师爷又搬出军法,让那十几个军士将口袋里的糯米交出,略一清点,却只有七八十斤,显是被先来的人抢去了大半。这周师爷是个明白人,心知“糯米能解尸毒”只是谣言,对于玉门关眼下的局势毫无作用,为了安抚在场众人,他便做主将这七八十斤糯米平分给大家,让每个人都能分到几两。
这场闹剧从清晨一直持续到中午,这才将七八十斤糯米分完。李刘氏也分到了一份,眼见已过了午时,便请先竞月去她的杂货铺吃饭。先竞月昨日从陆将军那里听说她的遭遇后,心中难免有些同情,当即说道:“你的身份我已和陆元破说过,往后也无须遮掩。至于你在玉门关的任务,往后也不必理会。待到此间事了,你随我一同回江南,我让高骁给你调职。”
听到这话,李刘氏默然半响,双眼里已有亮光闪烁,连忙转身抹了抹眼睛,换作一副笑脸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说,从此刻开始,我便可以跟在你的身边?那我这就回去收拾!”先竞月连忙摇头,说道:“眼下我在军中借宿,你一个女子,出入军营多有不便,还是留在你的杂货铺里。”
李刘氏连连点头,说道:“卑职全听大人吩咐,但民以食为天,这午饭终归是要吃的。大人若不嫌弃,便去卑职那里吃顿便饭,正好拿糯米包两个粽子。”说着,她便拉起先竞月的衣袖,拖着他往杂货铺方向而去。先竞月因为这糯米一事,整个上午可谓是焦头烂额,此刻听她再次提起糯米,忽然心念一动,有些后知后觉。
那李刘氏见先竞月并未挣脱,顿时眉飞色舞,恨不得立刻将他拖回自己的杂货铺里。先竞月被她拖拽着懵懵懂懂走出几步,忽然惊醒道:“不对,这糯米只怕有问题!”
13 扣粮
话一出口,先竞月已将玉门关发生的所有的事尽数串联起来,顿时毛骨悚然。一时间,他眼前居然浮现出昨天在右边军营里的那一幕,那“阴山堂”的幽冥道长用手中长矛一记接一记不停刺向活尸的胸口。因为活尸的要害便是心脏,所以要直攻其心而对方针对玉门关引发这一连串变故,岂不也是要攻这十万驻军之心?
要知道玉门关的这支驻军即便没有十万,少说也有个五六万,莫说是一二十具活尸,就算是十万具活尸来攻,凭借玉门关城墙的地利以及各类军备,再加上坐镇的陆将军,众军士也足以抵御这些蠢物。所以幕后策划整件事的神火教又或者是那言思道,若是想凭借这些怪力乱神的活尸攻陷此地,无疑是在痴人说梦。
所以从最开始的义庄诈尸,到城门口马车运送过来的活尸,然后是伙房的厨子被杀,再到昨天厨子们的尸体诈尸,这一连串的变故分明环环相扣,就好比是幽冥道长不停刺向活尸胸口的长矛。虽然看起来并未动摇到驻军的根基,但真正意图却是要“攻心”,通过一件一件事情的积累,最终发出致命一击。
就好比今日争抢糯米之事,说到底便是因为百姓和军士都已陷入活尸带来的恐惧之中。如果“糯米能解尸毒”的谣言以及这间“送客楼”里存有糯米的消息,根本就是对方刻意散布出来,这些糯米其实早已被人动过手脚,那后果岂非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先竞月急忙抢过李刘氏手中的那袋糯米,仔细查看起来。只见袋中的糯米已隐隐有些发黄,再放到鼻前一嗅,非但没有糯米的清香,反倒有一丝淡淡的腥臭味。先竞月一时也无法判断这些糯米是否有问题,当即拉起李刘氏,说道:“跟我走!”
李刘氏被先竞月拽着,一路冲进官道左边的军营,众军士大都识得先竞月,倒也不敢阻拦,但看到李刘氏和他同行,脸上都忍不住露出嘲弄之色。两人一路来到陆将军所在的军帐大营前,却被帐外的军士拦住,说陆将军正在和众将商议军机大事,不许任何人入内。先竞月哪里理会?当撞开军士径直冲进营帐,只见帐中两旁坐着二十多个将领,个个面带怒色,当中的陆将军更是阴沉着一张脸,神色极为难看。
见到帐中这一幕,先竞月不由地一愣,难道是又出了什么变故?那陆将军见两人闯进帐中,顿时展颜一笑,说道:“原来是亲军都尉府的两位大人大驾光临,倒是末将有失远迎。”话音落处,军帐里的众将顿时沸腾开来,先竞月是亲军都尉府的统办,众人自然早已知晓,但这杂货铺的李刘氏如何也成了亲军都尉府的“大人”?陆将军已淡淡地说道:“想必大家还不知道,这位李刘氏便是亲军都尉府安排在玉门关的管事之人。”
这话一出,众将更是脸色大变。要知道自汉朝以来,军中便有随军女子一职,白天做些杂役,晚上则伺候众军士就寝,以此鼓舞三军士气。不料本朝建立之后,却坚决奉行“军中无女”,取消了随军女子一职,军士若要解此饥渴,便只能寄希望于有犯事官员的家眷发配充军,却也是僧多粥少,哪里满足得了所有人?所以玉门关有了这么一个李刘氏,对军中将领而言无疑是喜从天降,眼下在场的将领倒有大半光顾过李刘氏的生意,谁知陆将军竟然说她是朝廷亲军督尉府的人,这叫众将如何不惊?
那李刘氏却是毫不回避,笑盈盈地向众人道了个万福,说道:“能够结识诸位将军,也是妾身的福分,只是事情既已过去,那便一笔勾销了。从今以后,妾身只在统办大人麾下听命,不能再招待诸位将军,还请见谅。”说罢,她便有意无意地往先竞月身上贴近。一时间,帐中诸将的脸色可谓是五花八门,惊讶、愤怒、嫉妒、懊恼一应俱全,当真精彩得紧。那天被先竞月撞破好事的将领此时也在帐中,更是哈哈大笑起来,说道:“罢了罢了,想不到居然和亲军都尉府的先统办认了个连襟兄弟,倒是有趣!”
先竞月脸色大变,想要开口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幸好那陆将军之所以一上来便喝破李刘氏的身份,便是为了要缓解帐中剑拔弩张的气氛,眼见此举奏效,他当即向先竞月说道:“玉门关眼下的局势,还要依仗亲军都尉府相助,所以有些事也不必隐瞒两位。实不相瞒,今日在座众将把末将请来,便是要末将下令,就此退军。”
先竞月双眉一扬,这玉门关乃是西北三道防线之首,如何能随意退军?他惊骇之际,糯米的事反倒来不及说了。原来驻守在玉门关的十万驻军乃是由兰州城供给,每季都会送来一批粮饷,到如今已临近中秋,但秋季这一批粮饷却迟迟没能送到,陆将军发信鸽催促数次,兰州城却说军饷早已送出,想必已经在运来的路上,让陆将军只管耐心等待便是。
谁知直到今天清晨,前两天陆将军派去嘉峪关示警的军士却折返回来,说自己抵达嘉峪关后,却被守关的军士拦在关外,说什么也不肯放他入关。那名军士在嘉峪关城墙下死皮赖脸地打听了许久,才知道是玉门关出现活尸的事早已传遍了整个西北,兰州城里更是流传得沸沸扬扬,说玉门关出现了大批僵尸攻城,活人一旦被僵尸所伤,也会感染成僵尸,而眼下的玉门关已有半数军士被感染,皆尽变作僵尸,只怕用不了多久,玉门关的十万驻军便会彻底覆灭。
由于死而复生的恒王在江浙起事,驻守兰州卫的泰王早已回师中原,所以嘉峪关的守将龚百胜在听到这一传闻后,担心玉门关的僵尸会向嘉峪关蔓延过来,便传下军令将整个嘉峪关封禁,遵循“只出不进”的宗旨。而本该运往玉门关的这批军饷,自然也被扣在了嘉峪关内。对于这一谣言,任凭陆将军派出的军士如何解释,嘉峪关的守城军士只是不信,更放话说嘉峪关的驻军不敢私自出关,玉门关的驻军若是还要这批军粮,便只能自己派人来取。
然而玉门关最早出现活尸,也是在前天午时的义庄当中,短短的两日之内,这件事又怎会被添油加醋地传遍整个西北?显而易见,定是幕后策划的神火教或者那个言思道早就散播出了流言,似这等鬼神之事,恰恰又好满足了世人的猎奇之心,相互间一旦流传得多了,渐渐地也便相信了。待到陆将军和李刘氏二人的奏报同时送到兰州城,便等同于坐实了这一谣言,谁还会深究出现在玉门关是否便是传说中的僵尸?对于僵尸感染活人一说更是深信不疑。
听到这一消息,先竞月也察觉到事态的严重,看来对方果然是要攻心,而且不止是攻玉门关驻军之心,更是要攻世人之心。若是秋季的粮饷一直无法运送过来,玉门关这十万驻军便不再是保家卫国的利器,而是十万张等着吃饭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