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说谎者老叶
谢贻香听得那儒生向自己发问,不禁眉头微皱。眼前这个自称‘穷酸’的儒生既然能与戴七这等绝世人物并肩而行,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可是她左思右想,却怎么也想不出江湖中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须知江湖中爱作落拓书生打扮的自是大有人在,但若说眼前这个儒生是什么“铁冠书生”、“布衣卿相”、“破笔生花”之流中的一人,和这峨眉戴七的名头比起来却简直是天壤之别,说什么也不可能像眼前这位儒生一般与戴七争锋相对、平分秋色。谢贻香想了半天,仍旧猜不出来,当下只好放弃,缓缓摇了摇头。
那儒生不禁叹了口气,有些失落地说道:“小姑娘,那你可要听好记好了,穷酸本名者,曲恨也。曲高和寡之‘曲’,恨海难填之‘恨’,然而却并不常用。这些年穷酸四海遨游之际,多以字行,乃是‘曲宝书’这一之名号。所以你以后叫我宝书兄弟便是了。”
谢贻香把“曲宝书”这三个字默念了几遍,依然想不出这人的来历,更没有丝毫的头绪。所幸她素来拿得起、放得下,当下也不再纠缠于此,向两人躬身行了个礼,低声地说道:“晚辈谢贻香,吃的是刑捕房里的公门饭,如今特奉朝廷旨意,前来此地公干。敢问两位前辈,似你们这等绝世高人,却是因为何事也来到了此地?方才被戴七前辈放走的那个黑袍怪客,又是什么来头?”
那戴七却只是冷冷一笑,并不答话,旁边的曲宝书干笑两声,说道:“小姑娘,这一个多月来,你一直在赤龙镇里明察暗访,我等虽然看在眼里,却不曾干涉过你。有道是井河之水互不相犯,各人自扫门前积雪,怎么,此刻你倒要来盘问起我们了?这可有些不妥。”
谢贻香听得这话,不禁打了个寒颤。似曲宝书所言,原来自己在赤龙镇里的这些日子,一举一动早已落入了他们眼中,自己居然还毫不知情,当真是无能之极。只听那曲宝书语调一转,忽然沉下脸来,郑重地说道:“谢大将军府上的谢三小姐,也是刀王的入室弟子谢贻香,似你这般青春华年,何苦要来这肮脏之地无事生非,胡搅蛮缠?且听穷酸一句劝告,不管你眼下惹上了什么麻烦,都不必继续过问,只管抽身离开回你的金陵城去便是。要知道凭你爹谢大将军的本事,当今天下,恐怕也没有什么麻烦事他化解不了的。”
这番话说得谢贻香愈发摸不着头脑,这位曲前辈的言下之意,分明在告诫自己此地危险至极,要自己尽早回头。然而朝廷失窃的军饷至今还没下落,自己又刚刚经历了这一连串的古怪事情,若是不查出个究竟,自己又怎会甘心离开?再说这些年来,她好歹是经历过好几次大场面,又岂会被眼下曲宝书的这一番言辞给吓退?
当下谢贻香眉头一皱,正要向曲宝书细问,却听远方的黑夜当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行走之声,渐渐出现一条由火光点缀成的长龙,自姚家古宅外的火龙山山谷中穿行而来。粗略看去,约莫有三十多个火把,竟是数十个举火夜行的人。原本飘落的细雨早已愈来愈小,此时更是细如牛毛,那些个火把在细雨当中倒也并不熄灭,反倒隐隐泛起一丝青绿之色,眨眼间便已来到姚家古宅外。但听“嘎吱”一声闷响,队伍当头的一人推开古宅大门,手持火把踏了进来,顿时让谢贻香吓了一大跳,呆立当场。
原来此刻这个推门而入的带头人,分明是方才和自己一同前来这姚家古宅的同伴——那个赤龙镇衙门里的捕快老叶。
谢贻香急忙定了定神,她分明记得清楚,之前在阁楼二层的屋子里面,这个老叶分明已被吓得晕死过去,还是自己亲手扶他在房间中躺下。此后自己跳出阁楼去追赶那黑袍怪客,一场激战后戴七和曲宝书现身,到眼下不过才半个多时辰的光景,那个明明晕死在屋子里的老叶,如何会从古宅外面推门而入,而且还带来了这许多人?再看那些跟随老叶同来的人,约莫有三十多个,其中有几人还穿着衙门里的公服,想来也是赤龙镇上的捕快;其余众人看穿着打扮,却是镇上的普通老百姓,当中还有几个是谢贻香熟悉的面孔。而这些人此刻跟随老叶同来,也不知究竟意欲何为。
只见那几个身穿衙门公服的人里,一个瘦小精装的汉子抢上几步,冷冷地扫视了戴七、曲宝书和谢贻香三人一眼,脸上的神色极是难看,却并未向三人说话。只见他忽然转过头去,瞪着那带路的老叶怒声喝道:“混帐东西,谢三小姐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她此番从金陵千里迢迢赶来我赤龙镇,便是我们的贵客,你这家伙不曾好好接待贵客倒也罢了,却如何还任由她和老陈两个人到处乱闯?这当中若是有什么意外,你叫我这个小小的赤龙镇捕头如何向大将军、向朝廷交代?”
谢贻香倒是认识这个说话的精壮汉子,乃是姓金名凉,是这赤龙镇衙门中一干捕快的头领,也是镇上唯一的捕头。之前让老叶和老陈与自己同行前来这姚家古宅,便是由这位金捕头亲自安排的。那老叶眼看自己被捕头大人骂了个狗血淋头,急忙陪笑道:“大人息怒,方才是你吩咐我与老陈两人与谢三小姐同行,而且告诫我们说沿途一定要听从她的吩咐。却不料三小姐和老陈执意要来这姚家古宅,小人又怎敢忤逆?多番苦劝不住,这才只得随同他们一并前来。却不料眼看这都已是下半夜了,谢三小姐和老陈却还是不肯离开,小人情急之下,这才只得回到衙门禀告大人,召集起镇上胆大的男子一并前来查看……所幸谢三小姐却是安然无恙,否则小人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耳听老叶这番谎话说得漏洞百出,谢贻香双眉一扬,脱口说道:“胡说八道……你……你方才明明被吓得晕死过去……”她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曲宝书忽然嗤笑一声,随即和戴七两人负手踱步,自顾自走到一旁,在那阁楼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看这模样,显然是不打算理会金捕头一行人,更是不屑过问此间的事。
谢贻香被曲宝书的这一声嗤笑惊醒,心道:“眼下老叶和金捕头两人的这番对话,分明是说给自己听的,他们这一唱一合,必定早已在私底下串通好了。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鄱阳湖里的水到底有多深,火龙山上的山峰到底有多高,那更是谁也说不清楚。所以依照眼下这般情形,自己还是先静观其变得好,看看他们究竟要玩弄出些什么花样。”
上架说明及本书简介
首先要感谢看到这里的读者们,也希望在上架之后,大家能一如既往地支持本书,谢谢!
由于之前一直专注于写作,缺乏和读者之间的交流,所以借此机会简单阐述下本书的理念。
以下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
谢贻香自然是本书当之无愧的第一视角,但相信大家也看出来了,她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主角,充其量只是一个穿针引线的存在。就好比金庸老师的《碧血剑》,第一主角是袁崇焕、第二主角是夏雪宜,身为第一视角的袁承志仅仅只能排第三。
但是这么做很冒险。
全书以女性为视觉,不可避免地会让人产生“小妞武侠”的联想,或多或少要损失很多男性读者;但我也不愿选择在女频发布本书,因为由谢贻香所串联的人物、剧情及理念,也是就是本书的内核,始终还是男性的观念。
所以关于这一点,只能在此提出,也算是给看到这里的读者们一个解释。
至于先竞月这一形象,自然是在向传统武侠致敬了。大家应该明白,本书的归类虽然是“传统武侠”,但却不是传统武侠的套路,更不是传统武侠的理念。先竞月的存在,几乎可以说是全书仅存的一丝“扶危济贫”、“为国为民”的正念了。
最重要的当然是言思道。在这里可以明确地告诉各位读者,言思道的定位是本书大反派,只不过一直是用写主角的方式在刻画。因为相比传统武侠,相比郭靖、乔峰这些经典形象,在当下的社会里,言思道其人的作风、手段甚至价值观,似乎更能被读者认可。这不止是时代的需求,同时也是实实在在的现实。
但是我不想通过本书传达出这样的“歪风邪气”,将心比心,我会推荐我的儿女看《射雕英雄传》,但绝不会在他们成年之前推荐他们看《鹿鼎记》,相信所有读者在这一点上是和我有相同的共鸣。
所以机关算尽、智商碾压全书所有人的言思道,终究还是会遇到他宿命中的对手——还记得楔子里那个不可一世、嚣张得想给他两耳光的少年么?本案《阴兵舞》中,他将会正式出场,做做热身运动。
关于言思道“语言”的威力究竟有多大,甚至本书是否存在对于“语言”这一技能过高的拔擢,那就是见仁见智了。
其实翻阅中华五千年历史,你就知道有多少人的死,仅仅是因为一句话。
伍子胥在逃亡路上,叮嘱送他渡河的渔夫不要泄露自己行踪,渔夫大怒,说我若是为了领赏又何必要救你?他认为伍子胥是在侮辱自己的人格,当场就自杀了。这,就是“语言”的威力。
还有大家津津乐道的诸葛亮骂死王朗。
甚至连世界上的所有争端,无论双方打得多么惨烈,到最后,其实还是要靠谈判来解决。而谈判的核心就是“语言”。
最后要特别感谢水墨编辑,谢谢他的过蒙拔擢和一直以来的关照。
记得钱钟书先生在他《围城》的后记里说道:”假如你吃了一个鸡蛋觉得很好,何必一定要去找下这只鸡蛋的鸡呢?“
在此我借用先生的这句话(当然,我也不好意思自比为鸡):假如你吃了一个鸭蛋觉得很好,首先要感谢的,应该是烹调这个鸭蛋的五星大厨——水墨编辑,同时也要感谢他烹饪所用的这间厨房。
19 争锋斗官威
想通了这一点,谢贻香便只是淡淡地一笑,既不矢口否认,也不徒做辩解。那金捕头见她不理会自己,当即更加放肆,居然双手叉腰做出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来,面对老叶那几个捕快放声喝骂起来,满嘴都是什么“自寻死路”、“不知好歹”等的词语。而他这番举动看似在责备自己下属,其实却是指桑骂槐、杀鸡儆猴,故意要说给谢贻香听,从而在她面前扬威。
待到骂得差不多了,那金捕头便抬高声音,说道:“眼下的这一座姚家古宅,也不知何年何月便已荒弃在此,更没听说过有什么主人。既然已是上百年的荒宅,还时不时地传出些流言蜚语,闹得我赤龙镇上下人心不宁,也不知在暗地里究竟藏着些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而我等身为镇上衙门的公差,自当镇守一方安宁,岂容这等藏污纳垢之地,惊扰我镇上的百姓?也罢,既然今夜被我金某人撞见,倒不如索性做件善事……来人啊,这便准备好引火的木材,将这座宅子一把火给我烧个干净。”
金捕头话音落处,那捕头老叶率先应答一声,立马举着手里火把大步踏上,继而抬手一挥,便要招呼众人一起动手将古宅里的那幢阁楼给点燃。
谢贻香看到这里,心中已然是再明白不过了。眼下这座姚家古宅,本是自己昨日在梦中的所见之地,为了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她这才前往赤龙镇衙门,让这金捕头派出叶陈两名捕快,带着自己一路寻来此地。眼下那个捕快老陈还被黑袍怪客封住了穴道,兀自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所以也不知他的深浅;但眼前这个老叶却已是昭然若揭,分明便是这金捕头所安插的眼线,叫他一路上在旁监视自己。虽然不知他们的这般安排究竟有何目的,但**不离十是不愿自己从这座姚家古宅中发现什么秘密。
以此推断,之前在阁楼二层的屋子里,那老叶的晕倒自然是在演戏,待到谢贻香追出阁楼之际,他便趁机悄然溜走,这才回镇上衙门找来了金捕头这一行人。至于此刻金捕头的装腔作势,说什么为了守护镇上百姓,要将这姚家古宅中的那幢阁楼烧掉,分明是和老叶以及那黑袍怪客一般的用意,是打算将这幢古宅“藏尸楼”里面隐藏的秘密给永久掩盖起来。
然而除了房间夹层里的那十一具尸骨,这座荒弃的姚家古宅当中到底还暗藏着怎样的秘密?谢贻香心念转动间,那老叶已带领着几名捕快举火上前,而坐在阁楼前面台阶上的曲宝书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只见他大笑之中也并不站起身来,只是轻轻将手中那柄半开半合的折扇一抖,发出“唰”的一声轻响,扇面便已尽数弹开——谢贻香眼力极好,刹那之间依然看得清楚,但见曲宝书的折扇之上,乃是以浓墨画着一条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的怪异之物,兀自张牙舞爪,令人莫名地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而伴随着曲宝书将折扇张开的同时,以老叶为首的几名捕快手中火把同时一暗,居然莫名其妙地熄灭了;与此同时,几名捕快的身形也随之有些晃动,踉踉跄跄地退开好几步。
那几名捕快一时间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是不明所以,只得小心翼翼地退开几步,死死盯向阁楼前这个诡异的儒生。那金捕头倒是见过些世面,略一沉吟,当即踏上前来,向曲宝书拱手说道:“在下之所以要令人将这幢阁楼烧毁,乃是为了护得一方百姓的平安。敢问尊驾是何方高人?为何要阻拦衙门办事?”
只见那曲宝书漫不经心地将手中折扇一晃,又恢复了之前那半开半合的模样,嘴里则悠悠说道:“穷酸这一生皓首穷经、学贯古今,扬帆所到之处,寄意萍踪已有数十载光阴,所以这天底下还真没什么是穷酸没见识过的。嘿嘿,不过这当中倒也有个例外,那便是我虽然识得这天底下所有的人、事、物,却偏偏不识得什么衙门,否则也不会一再名落孙山、不举至今了。”说着,他语气一转,淡淡地说道:“尔等且听我一句劝,穷酸的脾气虽然古怪了一些,但事先好歹还会给诸位打个招呼,顺便提个醒。若是你们要一意孤行,惹恼了我身边这个矮胖子,他可不会同你们多说一句废话。”
曲宝书的这一番话虽然让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言下之意,分明是不许众人上前烧毁这幢阁楼。那金捕头默然片刻,当即对众人沉声喝道:“诸位乡亲,这两个家伙来路不明,一举一动又是这般鬼鬼祟祟,自然不是什么好人。此刻他们居然还要横加阻拦,不许我们将这座祸害百姓的姚家古宅一把火烧掉,那便摆明了是和我赤龙镇上上下下一千多号人作对。大伙说说,却是有没有这个道理?”
和金捕头同来的那些个乡民百姓,听了金捕头这话,顿时哗然一片。那金捕头又继续说道:“我们赤龙镇的事,自有我们赤龙镇上的人自己解决。眼下我们一定要把这幢祸害全镇百姓的阁楼烧毁,这两个家伙倘若要继续阻止我们,你们答不答应?”
伴随着金捕头的话音落下,当场便有好几个人齐刷刷地喝到:“不答应!”说着,所有人都晃动着手里的火把,同时往前踏上几步,朝着坐在阁楼前的曲宝书和戴七二人围堵上去。那曲宝书倒也有些意外,一时倒也没料到这镇上衙门中的小捕头居然还有这般手段,能煽动起乡民百姓来和自己动粗。而他身旁的戴七却是不以为然,只是冷哼一声,两只小小的三角眼中渐渐泛起一阵精光。
谢贻香虽是初次认识这位峨嵋派的戴前辈,但也料得到此人脾气甚大,只怕盛怒之下当真会对这些个镇上的百姓出手。既然这金捕头一心要在自己面前显摆官威,那自己便陪他显摆到底,当下谢贻香眼看双方一触即发,连忙大声叫道:“金捕头,金大人,你可知你这犯的是死罪?”
她这句话暗中运上了“秋水长天”的内力,虽是混乱之中,在场众人也听得清清楚楚。那金捕头不禁微微一愣,就连手持火把的老叶等人,也被谢贻香这话吓了一跳,纷纷转过头来望向她。谢贻香皱起眉头,当即毫不留情地说道:“金凉,你既然身这赤龙镇衙门的总捕头,自当管辖一方之治,让百姓安居乐业。可是如今我京城刑捕房奉皇命公干于此,在这荒弃的姚家古宅中,也便是你的管辖境内,居然发现了十一具尸骨,而且或许还有更多,你敢说这不是你的失职?再者方才经过我的查探,看这十一具尸骨的腐烂程度,被埋藏在这古宅当中至少已有十年之久。哼,整整十年的光阴,真不知这十年来你这个捕头到底是怎样当差的?十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便在你眼皮底下被人杀害,埋藏进了这古宅的阁楼之中,你金凉身为这赤龙镇衙门的总捕头,似这般玩忽职守,非但不思悔改,此刻在奉皇命查案的刑捕房钦差面前,居然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兀自在那里耀武扬威,当真是可笑至极!”
说到这里,谢贻香深吸了一口气,扬声说道:“金凉,今日你若是诚心悔改,助本官查清此案倒也罢了;倘若你非但不知悔改,还要强行阻拦我刑捕房公干,那明日本官便将一道状纸送往江西府衙,让江西巡抚来定你的罪。如果你觉得江西巡抚还不够资格,那本官也可以直接上报朝廷,让皇帝亲自来定你的罪。”
20 一语拆阁楼
谢贻香的这番话可谓是声色俱厉,顿时将一干捕快乡民尽数震慑当场。那金捕头在镇上素来蛮横惯了,却毕竟只是个没入编制的小吏,连官级都没有,此刻听谢贻香这般大言不惭,说要让皇帝亲自出面,慌乱间竟有几分相信了她的话,急忙说道:“谢三小姐这……这……哈哈,谢三小姐言重了,你乃是朝廷里的贵人,此番大驾光临小镇,我等当真是蓬荜生辉,又岂敢不尽心竭力助你公干?不过眼下这座姚家古宅确然不太吉利,时不时会流传出一些邪门谣言,小人听老叶说三小姐今日居然来了此处,完全是担心你的安危,害怕胡乱冲撞中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才教大伙将这阁楼一把火给烧了……”
谢贻香也不理会于他,当即冷冷一笑,继续说道:“金捕头,这幢阁楼中究竟埋藏了多少具尸骨,眼下还没有定论。所以在本官查清此事之前,若是有人胆敢损毁这幢阁楼,那便等同于毁灭证物,依律要诛三族。”
要知道这赤龙镇虽然是山高皇帝远,百姓们倒也多少听说过朝廷的手段,谢贻香所说的“诛连几族”这一刑罚更是家喻户晓。众人惊恐之下,当即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哪里还敢去举火烧楼?谢贻香又转向戴七和曲宝书两人,抱拳说道:“两位前辈,这幢阁楼甚是古怪,不知里面还暗藏了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晚辈此番奉命查案,所以想将这幢阁楼尽数拆毁,好生查探一番。不知两位前辈意下如何?”
要知道以戴七和曲宝书两人的这等身份,此刻忽然现身于此,暗中必有缘由。谢贻香本以为这两人又要阻拦,早就准备好了一番唇舌,谁知那曲宝书听闻这话立刻站起身来,笑道:“不料小姑娘年纪轻轻,还当真有些乃父之风……请便,请便。说实话穷酸倒也很想看看,这阁楼里究竟还藏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而旁边那戴七仍是一言不发,自顾自地翻着一双白眼,似乎根本就不屑与旁人交谈,待到曲宝书这话说完,他便和曲宝书一同站起身来,退让到了一旁。
谢贻香也猜不透这两位前辈的用意,一时也容不得细想,她当即转头向那金捕头扬声问道:“金捕头,是你招呼大家过来一齐将这幢阁楼给拆了,还是要本官亲自来动手?”
那金捕头和老叶等几名捕快连忙相互暗递了几个眼神,脸色都是说不出的难看。那金捕头被谢贻香方才的一番言语唬住,只得沉默不语,那老叶似乎还想反对,嘴里吓唬道:“谢三小姐,我等此举也是为你着想,方才你碰上了不干净的东西,多半是撞了邪。要是不把这幢阁楼给烧个干净,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只怕要一直纠缠着你……”
谢贻香出声打断老叶的话,淡淡地说道:“叶捕快,我们这些个吃公门饭的人,都是一心要为朝廷办事,谁也不敢藏有什么私心。说来今晚之事的确是有些邪门,或许当真有不干净的东西,做出了一些不干净的事情,又或许我们自己也可能也做了些不干净的事情。然而即便如此,有些事天知地知也就罢了,本官只当是撞了邪一时眼花,也不愿再去计较。要知道往后的日子还长,应当怎么办,还得怎么办,大家自然既往不咎。所以倘若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纠缠上了本官,却也胜过被朝廷的人给纠缠上了。叶捕快,你说是也不是?”
她这番话虽然说得含蓄,甚至令旁人根本听不懂,但那老叶心中有鬼,顿时明白了谢贻香的意思,分明是说自己这一路上的沿途监视以及通风报信等事情,她可以不再追究。但是倘若强行顶撞,让双方撕破脸皮,那么这位谢三小姐是决计不会放过自己的。
当下那老叶不禁打了个寒颤,再不敢多说一句。其它几个捕快又叽叽咕咕议论了一番,那金捕头瞥了一眼旁边的戴七和曲宝书两人,也猜不透这两人的来历深浅,更不知他们和这个一口一个“朝廷”、“皇命”的小姑娘谢贻香是什么关系。权衡利弊之下,那金捕头只得冷哼一声,无可奈何地说道:“那便……那便依照谢三小姐所言,大伙一起动手,将古宅里的这幢阁楼给拆了。”
谢贻香听他终于发话,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当下她便将自己在这幢阁楼里所见的情况,向众人说了个大致,而那些捕快和百姓们似乎还不知其中的深浅,听了谢贻香的描述,才知道这幢阁楼上的每间屋子里,或许都暗藏有尸骨,顿时吓得脸色发青。
幸好一来有镇上的众捕快在场,二来也是人多胆壮,众人当即一哄而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当即便有人回赤龙镇上去张罗拆楼的器物。待到细雨停歇,东方天际翻出鱼白之时,姚家古宅里的众人已胡乱吃了些东西,而回去张罗的人也带来了铁锤、铁铲等工具,另外又从镇上拉来了二十多名精壮男子,略一清点,在场的合计已有五六十人。
众人虽已下定了拆楼的决心,但对面对这座荒弃已久的姚家古宅,再想起镇上的那些传言,多少还是有些忌讳。于是便有人害怕此举要引来阴魂复仇,一并买来了猪头黄酒,依照本地的习俗先行祭拜一番,又用朱砂在阁楼的大门上写下一个大大的“拆”字,再勾上一道圆将这个“拆”字圈在当中。随后众人依次上前,对圆圈里写的那个“拆”字吐上几口唾沫,这才敢开始动手拆楼。
至于戴七和曲宝书两人只是远远地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闭起双眼,仿佛根本就不关心这帮人到底想干什么。谢贻香也深知这些江湖中的绝世高人没几个是好脾气的,这两位前辈如今既不愿开口多说,那自己肯定也问不出什么来,所以倒也不必前去叨扰。
一时间,但听一阵阵噼噼啪啪敲打声络绎不绝,继而先后响起阵阵塌陷崩倒之声。姚家古宅中的那幢阁楼空置了上百年,本就腐旧不堪,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工夫,便被众人弄断了几根承重的柱子,继而便是“砰”的一声巨响,整个阁楼二层已然一股脑地塌陷下来。
当下谢贻香便与众捕快一同上前,细细查探这阁楼二层的每一间房屋。果然,不过片刻工夫,众人便已在其它房间的屋顶夹层里发现了更多的尸骨,却早已腐烂得只剩几根白骨,稍一触碰,顿时便化作了粉末。
21 凶兽名混沌
伴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姚家古宅外的火龙山也逐渐浮现出了赤红的轮廓。
事到如今,谢贻香倒也不怎么害怕,她当即和金捕头核对了一遍新发现尸骨,加上之前的十一具尸骨,姚家古宅的这幢阁楼当中,竟然总共埋藏了四十多具尸骨。经过粗略的查验,当中最早被埋藏进阁楼夹层的尸骨,只怕已有上百年的光阴;而最近的则是谢贻香和叶陈两名捕快最先发现的那十一具尸骨,约莫是十来年前被埋藏进了阁楼的夹层。
在场的百姓中有迷信此道者,见了这幢阁楼二层的布局,便解释说道:“楼上这般格局乃是我们江西鬼道高人设下的‘阴阵’,是通过摆布的‘困魔镇鬼灯’,将死者的魂魄牵制在房间里,同时还在楼下厅堂里设置祭拜的灵位,却只是假祭,并不当真供奉。如此待到一甲子的光阴后,任凭死者的魂魄有再大怨念,也会被这个‘阴阵’冲散得一干二净。至于为什么只有那十多年前埋藏的十一具尸骨,才在房间里和厅堂中摆出了阵势,想来却是其它屋子里埋藏的尸骨因为年生太久,早已被之前设下的‘阴阵’驱散尽了怨念,以至魂飞魄散,所以便不再继续摆设此阵。”
谢贻香本是不信这些东西,然而听到这般说辞,不禁想起自己在梦中所见的、那个脑袋正反两面都扎着马尾辫的“她”,居然能让那些个无脸怪物极为害怕,不知又是什么东西。当下她不禁向那人问道:“如你所言,你们江西鬼道的这个……这个阵法当中,是不是还有什么其它的东西,用来看管或者镇压这些魂魄?”谁知说话那人想来只是个半吊子,对此也是一知半解,沉默片刻后只得摇头说不知道。
此时在场的一干捕快又将所有尸骨都检查了一遍,由于年月太久,再也无法从中发现更多的线索,有些尸骨甚至因为残缺太多,连死因都已无法查明,更无论死者的身份来历。不过有一点倒是甚为古怪,那便是只有最先发现的那十一具尸骨,在脸骨上留有刀痕,而后来发现的这些尸骨脸上却是完好无损。谢贻香心中暗道:“看来年月最近的这十一具尸骨,毕竟还是有些与众不同。在这阁楼的夹层中藏尸本已是隐秘至极,而凶手还要将他们的容貌毁去,从而掩盖他们的身份来历,可谓是有些小心得过头了。真不知这十一位死者究竟是什么身份,竟值得凶手如此大费周章?”
她正思索间,拆楼的人群中忽然发出一连串的尖叫,伴随着木板破裂的声音,仿佛是有什么庞然大物从阁楼的残骸里窜了出来,将在场众百姓吓了一大跳。
谢贻香惊异之下连忙分开乱哄哄的人群,往那阁楼废墟中望去。但见光天化日之下,一头圆鼓鼓、红彤彤的巨兽,个头竟比一辆马车还要庞大,正从那塌陷的阁楼二层中之中、那条走道上方的夹层里窜了出来,此刻已然撞开碎裂的楼板,往众人面前直冲过来。
众人先前只顾留意那些房间顶上的夹层,竟然忽略了阁楼二层那条极矮的走道上方。原来在那条走道的顶上居然也有夹层,眼下这头巨兽分明便从那走道夹层里冲撞出来,惊得许多百姓兀自抱头逃窜。
这巨兽究竟是何方神圣?慌乱中谢贻香急忙手按腰间乱离,差点就要拔出刀来。却见那头巨兽自阁楼废墟中冲撞出来,继而滚落在了院落当中,便再不动弹,她心知有异,急忙喝令众人安静下来。待到众人冷静下来,定睛一看,原来这头所谓的“巨兽”,竟是一块长约丈许、宽有数尺的巨型鹅卵石;其石体通体浑圆,仿佛是一颗极大的鸡蛋,却又是肉红之色,像极了那菜场里屠夫案板上的冷鲜猪肉。
原来这块巨型鹅卵石本是藏在二层走道顶上的夹层中,待到阁楼被众人拆倒之后,那走道的夹层失去平衡,终于承受不住这块巨石的重量,这才将夹层楼板压破,让这块巨石一股脑滚落了出来。
待到看清了眼前这头“巨兽”的来历,在场的捕快和百姓们都不禁哄然大笑,然而刚笑了一会儿,众人的笑声便逐渐变小,继而彻底安静了下来。原来却是因为这块巨石的形貌太过诡异,就连谢贻香也越看越觉得心中发毛。要知道这块巨型鹅卵石的质地和色泽,简直像极了一大块生肉,仔细看去,竟仿佛是有生命一般;而且就在巨石的下方,还微微凸起着六个疙瘩,像极了这块巨石的六只“肉脚”。与此同时,这块巨石的两旁还人为地凿刻出两对极不协调的小翅膀,模样倒是惟妙惟肖,但出现在这块圆鼓鼓的巨石上,就仿佛是将麻雀的翅膀剪下来贴到了大象身上,令人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人群里便有人脱口问道:“这……这究竟是块石头,还是什么怪物?”其余百姓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迷茫的神色。
只听一个淡淡的声音忽然说道:“尔等不必大惊小怪,这不过是一尊‘混沌’的石雕罢了。”谢贻香连忙抬眼望去,说话的却是那个自称“穷酸”的曲宝书,不知何时已凑了过来。在他身旁则是那位当今峨眉剑派的第一高手戴七,此刻正用他那一双三角眼斜瞥这块巨石,在眉心处形成一个“川”字。
谢贻香听到这话,不禁心中一凛,暗自思索道:“鄱阳湖,老爷庙,阴兵舞,混沌兽……莫非眼下这块巨石,便是那所谓的‘混沌兽’?”
要知道她当日跟随庄浩明前往洞庭湖,在龙跃岛的御笔峰内,第一次听到庄浩明和江望才两人提及“鄱阳湖,老爷庙,阴兵舞,混沌兽”这句话。谢贻香听他们的言下之意,依稀是在这鄱阳湖一带,暗藏着一个极其厉害的势力,而朝廷失窃的那两千万两白银,正是被这股神秘的势力所劫去。但是从那以后直到现在,自己在这鄱阳湖畔的赤龙镇中无论怎样寻访,却再也没听到有人说起过这句话。
这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就在谢贻香几乎想要放弃掉这条线索之时,却不料众人此番拆楼,陡然滚落出这么一块巨石,继而引出曲宝书的“混沌”一语,终于将眼前所有的事情和这句“鄱阳湖,老爷庙,阴兵舞,混沌兽”重新联系起来。一时间,谢贻香惊讶之余,又隐隐有些欣慰。
只听曲宝书在旁边自言自语般说道:“……所谓混沌者,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本是虚无之象。在后来的传说中,又有上古神兽与之同名,也被称作“混沌”,与那饕餮、穷奇、梼杌合称为四凶,亦称之为‘帝江’。据闻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令人一见生畏……”
顿了一顿,他又补充说道:“传说这混沌本来浑无面目,生无七窍,后有好事之人,每日为其凿成一窍,七日后七窍尽成,混沌遂死。其实尔等倒也不必惊恐,须知远在汉唐时期,本就有此民风,乃是以‘四凶’作为镇宅之兽,以保风调雨顺。眼下这座荒弃的宅子古旧得紧,在这阁楼当中发现一尊混沌的石雕,倒也在情理之中,不必大惊小怪……”
谢贻香忍不住出声打断曲宝书的话,单刀直入地问道:“曲前辈,你可曾听闻过‘鄱阳湖、老爷庙、阴兵舞、混沌兽’这一句话?”
22 焚尸以灭迹
伴随着谢贻香问出这句话来,那曲宝书顿时闭上了嘴,反而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谢贻香。旁边的戴七忽然踏上一步,直盯着谢贻香的双眼,冷冷问道:“你果然也是为此而来?”
谢贻香不料自己问出这话后两人竟是这般反应,急忙定下神来,不卑不亢地说道:“后学晚辈,自然不及两位前辈的博闻强记,所以才有此一问。晚辈此番前来,乃是因为朝廷公干,不得已才到鄱阳湖跑上这一趟,说到底也是为了黎民百姓的福祉,不敢暗藏什么私心。所以两位前辈若是知道这句话的涵义,还望不吝赐教。”
只见曲宝书和戴七极快地交换了个眼色,曲宝书便已抢先笑道:“小姑娘,你可别在穷酸面前打官腔,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此间之事不是你所能担当,还是”他话还没说完,那戴七已然抢过话头,向谢贻香沉声说道:“我当然可以告诉你这句话的意思,但你却要替我们办一件事。”
不等谢贻香作答,那曲宝书脸色一暗,当即瞪了戴七一眼,说道:“戴老七,事情的凶险你又不是不知晓,何苦要把这个小姑娘牵扯进来?要知道在她身上,可没什么值得你利用的价值。”那戴七淡淡地说道:“她既已现身于此,自然便已身在局中,又有什么牵扯不牵扯的?”曲宝书又摇了摇头,显是不赞同戴七的话。
眼见两人因为自己的这一句问话产生分歧,谢贻香略一思索,当即不去理会曲宝书,向戴七问道:“戴前辈,你要我替你办什么事?”她这话问得极是巧妙,虽然没有直接拒绝曲宝书的劝告,却分明是同意了戴七的提议,站到了戴七这一边。
戴七不禁冷冷一笑,斜瞥了曲宝书一眼,问道:“带她走?”曲宝书沉吟半晌,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忽然感到一阵热浪袭来。三人转头望去,却是这姚家古宅当中不知何时已翻卷起一片熊熊烈火,将那幢拆倒的阁楼残骸尽数吞没在了其中,就连那些在阁楼中发现的尸骨也在里面,一并在烈火中烧得正旺。
而此刻站在那片烈火旁边的,正是那面带冷笑的金捕头。眼看谢贻香等人发现火势,他立刻摆出一副盛怒的样子,恶狠狠地指着一众捕快和百姓大声喝道:“岂有此理!你们这帮家伙,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究竟是谁点的火?赶紧给我站出来!方才谢三小姐再三嘱咐,教你们一定要好生看管这些查案的证物,难道你们没听到?要知道这些废砖烂瓦和死人骨头,那可都是朝廷的证物,你们眼下居然将朝廷的证物给烧了,到底是谁给你们的胆子?那个点火的人,赶紧给我站出来!”
眼见金捕头这一番装腔作势,在场的捕快和百姓都是默不作声。那金捕头当即又说道:“我金凉虽然管不了你们,但我朝的律法却管得了你们。点火的那人若是再不承认,我便教谢三小姐依律诛灭你们三族!”说着,他略带得意地望向谢贻香,恭声说道:“三小姐不必担心,若是点火之人再不站出来领罪,我立刻便给这帮混帐定下一个连坐之罪,定会给你刑捕房一个交代。”
谢贻香眼见人群当中那一干捕快的脸上似笑非笑,那老叶的嘴边甚至还挂着一丝微笑,她如何看不出这是金捕头耍的把戏?方才分明便是这金捕头下的命令,点火将阁楼的残骸连同尸骨一并烧毁,此刻还要向自己装疯卖傻。想不到就在自己和戴、曲二人谈话的片刻,稍一分神之际,这姓金的居然敢趁机使坏,令人焚尸灭迹,好叫自己无法继续追查下去,当真是可恶之极。
然而阁楼的残骸连同那四十多具尸骨,此刻毕竟已被焚烧起来,自己又没能亲眼看见点火之人,谢贻香一时倒也不好发作。她只得强压下心中怒火,缓缓说道:“金捕头果然好手段,今日倒是让本官涨了见识,自当终生难忘。然而阁楼里的这些尸骨,就算要焚毁,好歹也让镇上的百姓来认一认尸。要知道此地终究是赤龙镇的管辖地界,倘若这些尸骨当中,有镇上百姓的亲朋好友,岂不是”
不等谢贻香说完,金捕头已出声笑道:“这倒不劳三小姐费心,我赤龙镇不过是江西境内的一个小镇,当中有几家几户,我们这些个衙门中人心里清楚得紧。”说着,他便转头去问旁边的百姓,“你们来告诉谢三小姐,这些尸骨是不是我们赤龙镇上的人?”
在场众人都是纷纷摇头,好几人更是说道:“我们镇上可从来没有走丢过谁,这些尸骨绝不可能是镇上的百姓,一定是从外面来的。”那老叶见缝插针,指着火焰里那十一具最先发现的尸骨补充说道:“我赤龙镇素来民风淳朴,就连偷鸡摸狗的小案,平日里也极少发生。这十一具尸骨若是我镇上的百姓,那么依照三小姐的推论,便是十多年前我赤龙镇上失踪的人了?嘿嘿,那决计不可能,根本便没有这回事。”周围的一干百姓也附和着连声赞同。
谢贻香看到眼前这一副景象,心底竟是莫名的一寒,她整个人从头到脚,也随之泛起一阵冰凉。原来自己这一个多月在赤龙镇里明察暗访,之所以毫无结果,却是因为这整个赤龙镇本身,其实就是一股最大的势力!
无论是这金捕头也好,又或者是那捕快老叶也好,甚至是镇上的这些个捕快和百姓,分明是一个鼻孔出气,在合力向自己隐瞒着些什么。要不是言思道带给自己的那个可怕梦境,恐怕直到此刻,自己甚至连姚家古宅这一丝的线索也找寻不到。
要知道这些年来,谢贻香倒也参与过不少大案,然而即便是再如何穷凶极恶的犯人、再如何奸邪狡诈的敌人,却也比不上眼前这件案子难办。因为这次自己的对手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伙人,甚至是整个赤龙镇上的人。其中更为可怕的是自己此刻的所见所闻,充其量不过是一些肤浅的皮毛罢了,而这些皮毛的背后究竟还隐藏着什么人、什么势力?似眼下这般局面,自己根本就无从入手。
想通了这一点,谢贻香不由地闭上双眼,缓缓吸了口气。若是追本溯源,自己之所以会来到这座荒弃的姚家古宅,从而发现这许多尸骨以及那一尊混沌石雕,说到底只是因为一个梦,而之所会有这个梦,却是那个天底下最为诡异的言思道,在暗中不知通过什么手段赐予自己的。
倘若真是那言思道所为,他又如何会这般凑巧,再一次跟随自己的行踪现身于这鄱阳湖畔?他究竟又有怎样的意图?
23 一曲东入海
随着谢贻香的思绪飞越,姚家古宅里的火势已是越来越旺。被风一吹,带火的残骸木屑便四下乱飞起来。在场众人只得避开热浪,一步步退到古宅外面,而之前与谢贻香同来的那个捕快老陈,因为穴道一直没能被解开,此刻也被金捕头手下的捕快背了出去。
谢贻香落在众人后面,缓缓向古宅外退出,却见那曲宝书已不动声色地靠近了自己,低声说道:“小姑娘,方才我和戴老七已重新商讨了一番,你既是名门之后,自然也不会是什么龌龊之辈。之前便算是穷酸量浅,有些多心了。”说着,他不禁望了一眼即将退出古宅的金捕头等人,又说道:“这些人的嘴脸,想必你已经看得清楚。你认为他们是否靠得住?”
谢贻香听得一知半解,不禁反问道:“请恕晚辈愚钝,前辈的意思是?”旁边的戴七已冷冷说道:“事到如今,你已再无其它选择,只能同我们合作。这便走罢!”说完这话,他也不等谢贻香回答,陡然拔身而起。刹那间但见眼前白影晃动,戴七的身形便已径直穿过院落中燃烧的废墟,踏着古宅外那火龙山的山壁一飞冲天,就仿佛是一只翱翔于九天之上的苍鹰,眨眼间便往山壁高出攀登上去,一身白衣也随之化作一个小小的白点。
想不到这位戴七前辈竟是这般说走就走的做派,一时间谢贻香不禁愕然当场。那曲宝书倒是对戴七的举止早就习以为常,笑道:“这矮胖子的脾气素来不好,所以自己先走一步。我们这便跟上。”话音落车,谢贻香只觉自己的腰背处已被曲宝书伸手扶住,继而从他手心里传来一股热力,整个身子似乎便已轻了许多那曲宝书随即略一发力,手中一托一带,谢贻香顿时只觉身不由己,犹如腾云驾雾一般,已将整个燃烧的姚家古宅踏在脚下,径直从那燃烧的火焰上方跃过,来到了火龙山的山壁之上。
方才戴七与那黑袍怪客相互追逐之时,所显露出来的绝世轻功“醉步星斗”,已经足以令谢贻香叹为观止、惊为天人了,谁知此刻她才知道,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儒生曲宝书,其轻身功夫竟然不在戴七之下。眼下火龙山的这一片山壁,虽然尽是寸草不生的光秃秃岩石,然而一旦有凹凸之处,那曲宝书便能立刻伸足借力,趁势跃起丈许谢贻香在他的携带之下,居然也能沿着那火龙山近乎垂直的山壁,轻轻松松地往上攀爬而去。
似两人这般速度,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脚下的山壁便已逐渐变得平缓起来,却是终于登上了姚家古宅四周的火龙山山顶。但见山顶上不远处便是那一身白衣的戴七,正在极不耐烦地等候着曲宝书和谢贻香两人。
谢贻香心旷神怡之下,忍不住回首望去,但见山崖之下只剩一片雾蒙蒙的灰白,那山谷当中燃烧的姚家古宅,在她“穷千里”的目力之下,也已变得模糊不清。算来赤龙镇以北的这座火龙山,竟约莫有三、四十丈高。
由于昨日她一心只在那座姚家古宅之中,倒不曾留意古宅外环绕的这一座赤红色山峰。而今细细打量,只见脚下的山崖如斧劈、如刀跺,在缭绕的雾气中笔直肃立再放眼往西面眺望,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湖水,正是那“源长云共浮,望极天无际”的鄱阳湖。由于历经昨夜的细雨,此刻湖面上正笼罩着一阵薄似纱、轻如棉的雾气,朦朦胧胧,飘渺无常,教人无法一窥全貌。偶尔有微风吹来,将那薄雾推送到这火龙山之巅,也尽数变作了料峭的寒意。
谢贻香昨夜一宿未眠,此刻在这湖风山雾当中,不禁打了个冷颤,头脑更是有些昏沉起来。却听前方的戴七已冷冷说道:“赶紧跟上,老子早已是半截身子埋进泥土里的人,没工夫与你们瞎耗。”那曲宝书顿时哂笑道:“既然你这矮胖子左右都是将死之人,有什么好急的?莫非是要赶紧选一块风水宝地,以便作为自己的坟地?”这话一出,两人当即你一言我一语,又开始对骂起来。然而他们嘴里虽然骂得极狠,脚下却也没闲着,一前一后地沿着这赤龙山顶向北面飘然而去虽然举手投足间甚是悠闲,但行进的速度分明极快。
谢贻香连忙施展开浑身解数,将她那“落霞孤鹜”的身法施展到极致,这才勉强跟在戴七和曲宝书两人后面。眼下她心中虽有千般不解,但这一提气疾奔,又哪里有空开口询问?三人似这般前行,待到日光摇曳、天色透亮之际,脚下的山岩也逐渐开始往下倾斜而去,显是越过山顶,变作了下山的路。
谢贻香深知以戴七和曲宝书两人的轻功,若非刻意放慢速度照顾自己,只怕早已不见了踪影,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此刻眼见前面的曲宝书又放慢速度,她急忙狂奔出十几步,一口气抢到他的身旁,喘息着问道:“前辈前辈方才还未告诉我鄱阳湖,老爷庙,阴兵舞,混沌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曲宝书听得脚步声响,便知谢贻香追了上来,当即笑着说道:“小姑娘,你能跟上戴老七和穷酸的三分功力,可见你这一身功夫在同龄人里,倒也算是中上之流了也罢,穷酸再来考一考你的见闻。”说着,他将手中那柄手中半开半合的折扇,轻轻插到自己长衫的后襟处,问道:“我这便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能认出穷酸的来路,那便算你过关,我也自然会替你解惑。倘若你依旧猜不出来,那可别怪穷酸无礼了。虽然我和戴老七答应了让你同来,却并未答应过要回答你的问题。”
谢贻香听到曲宝书这番说辞,不禁心中一动。看来自己此刻想要询问之事,多半与这戴曲二人此行有着莫大的关联,甚至他们此番现身此地,极有可能是和自己是相同的目的,便是要针对那个劫走朝廷军饷的神秘势力。所以眼前这个曲宝书才会对自己讳莫如深,不愿轻易吐露。
既然这位曲前辈非要让自己猜他的身份来历,自己只能奉陪到底。当下谢贻香连忙把中原武林里能想到的人通通想了一遍,却还是没有丝毫头绪。正焦急间,她不经意瞥见曲宝书插在后襟中的那柄折扇,在半开半合的扇面之上,微微露出一条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的怪物来,顿时让谢贻香想起一个人来。
当下她忍不住试探着说道:“女子多以伞为兵刃,男子则以扇为兵刃,讲究的是开则为守,合则为攻。莫非前辈乃是东海普陀山、潮音洞门下?是了,我方才如何没能想到?黄河一曲东入海,海上禽兽尽低头”,前辈既然姓曲,那不知不知前辈是那潮音洞曲掌门的后辈,还是还是前辈便是曲掌门本人?”
24 随口解四谜
曲宝书当即双眉微微一扬,不料这小丫头居然当真勘破了自己的来历,不禁有些惊讶地说道:“好你个谢贻香,看来近年江湖上盛传的纷乱别离,竞月贻香,果然有些门道。”他脸上渐渐泛起微笑,承认道,“没错,我正是来自东海普陀山的潮音洞,至于你问我是曲掌门的后辈还是曲掌门本人,这倒有些难以回答。你得先告诉我,你所谓的潮音洞曲掌门,究竟指的是哪一位曲掌门?”
谢贻香听他亲口承认,不禁哑然半响。那潮音洞曲掌门的鼎鼎大名,她自是早有耳闻。在很小的时候她便听父亲谢封轩提起,说这位曲前辈本是河间人士,因为不满前朝的暴虐,这才孤身从黄河扬帆入海,到普陀山归隐。不料那普陀山地处海上航线要塞,又恰逢国弱之际,中原人士多受前来通商的异国人士欺辱,于是这位曲前辈便扬我国威,先后大败扶桑、高丽等国的数十位高手,最终成创立了潮音洞一派,更以潮音洞掌门自居,这才有了“黄河一曲东入海,海上禽兽尽低头”的盛誉。
由于这位潮音洞的曲掌门素居东海,几乎再没有踏足过中原,更没几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甚至就连他本来的姓名也不清楚,所以谢贻香方才说什么也没能将这儒生打扮的曲宝书,和这位声名远扬的潮音洞曲掌门联系起来。要不是方才无意间见到他后襟里那柄半开半合的折扇,又想起当年轰动金陵的“撕脸魔”宁萃那柄油伞,谢贻香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出眼前这个曲宝书的来头。
当下谢贻香便想请教至今仍未归案的“撕脸魔”宁萃之下落,却被曲宝书那最后一问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反问道:“哪一位曲掌门?前辈这是何意?莫非潮音洞还有很多位曲掌门?”
只见曲宝哈一笑,说道:“二十年前大败各国高手的潮音洞掌门曲若海,那是已故的家父家父身亡之后,直到三个月前的这段日子,这潮音洞的掌门便是区区穷酸了至于眼下,舍弟曲宝画已然接任潮音洞掌门一职。也便是说,我潮音洞先后曾有过三位曲掌门,都是童叟无欺、货真价实。所以你方才问我是曲掌门的后辈还是曲掌门本人,却教我如何回答是好?”
谢贻香听得心惊不已,原来眼前这个儒生打扮的曲宝书,竟是那潮音洞的前掌门人,心中顿时暗自生畏,思虑道:“怪不得这位曲前辈能与当今峨眉剑派的第一高手戴七同行,似他这般身份地位,确然不在戴前辈之下。要知道那东海普陀山乃是东方各国在海上通商的汇集之地,数百年来一直纷争不断,潮音洞更是汇集了各国武技之精髓而成立的门派,派中所传的武功也是与时俱进、日新月异,向来是有能者居之。这曲宝书父子三人身在如此局面之下,竟然能连任三届潮音洞的掌门,直教海山禽兽尽低头,其武功之高自然可想而知。”
一时间,谢贻香心底便有千言万语想要询问眼前这位“前曲掌门”,却又不知应当先问什么,只得又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问道:“鄱阳湖,老爷庙,阴兵舞,混沌兽,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曲宝书见她一直纠缠这句话不放,不禁微微一笑,说道:“这可是句老话了,就穷酸所知,也流传了有一二十年之久来,分别是指的发生在这鄱阳湖一带的四大神异事件。其中的鄱阳湖,自然便是指鄱阳湖上在赤龙镇附近水域的神秘沉船之事,这些日子你在赤龙镇里瞎晃悠,想必也听镇上的人说起过,说是什么赤龙的阴魂作祟,故意弄翻了船只,这倒是不必穷酸多言第二句的老爷庙,则是有些扑朔迷离了,据说是指当年皇帝曾打算在这鄱阳湖畔修建一座老爷庙,到最后却不知何故不了了之”谢贻香连忙插嘴问道:“老爷庙是指朝廷曾下旨在鄱阳湖畔建造的一座庙?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如何没听说过?”
曲宝书笑道:“说来也巧,那大约也是在一二十年前,当时天下还未一统,皇帝虽然刚刚打赢李九四,获得了鄱阳湖大捷,继而奠定问鼎天下的基石,却终究还没登基称帝。至于为何要修建老爷庙,穷酸便不知道了,再说这也不是重点。”
谢贻香沉默片刻,只得听曲宝书继续往下说道:“至于那阴兵舞,则指的是曾经发生在南昌府的阴兵借粮之谜。不过这件事倒也不稀奇,每朝每代都会有这种类似的传闻,原本装得满满的粮仓,第二天打开时却变得空无一物,只留下满仓的纸钱,随之便会有好事之人说这是阵亡的阴间兵卒在作祟,将粮仓里的粮借走。嘿嘿,关于这类事情的缘由,尊父谢封轩身为军中大将军,对这些花样手段,自然知道得比穷酸清楚,所以倒也不劳我多言。而这最后一个混沌兽,那却有点意思了”
谢贻香心中一动,立刻想起了方才在姚家古宅的阁楼废墟中,发现的那尊混沌石雕。谁知那曲宝书却说道:“这句话里的混沌兽,指的却不是传说中的神兽混沌,更与我们之前在姚家古宅看到的那尊石雕没什么关系。传说是这鄱阳湖沿岸,常有神异的迷雾出现,形如一团棉花,无论是动物还是人,前一刻还好端端地走在路上,后一刻便被这团神异的迷雾笼罩起来待到迷雾消散之后,便再不见这些动物和人的踪迹,就这么无缘无故地凭空消失了”
听到这里,谢贻香似乎将整件事情串联了起来,当下再也按捺不住,试探着说道:“我曾听人说过,之前朝廷那批两千万两白银的军饷,本是通过船队沿长江西行,由水路运送至湖广,却不料在江州地界忽然转向南行,径直开进了鄱阳湖中。听前辈所言,这鄱阳湖上沉船,还有那吞人的迷雾,莫非朝廷运送军饷的船队,便是这般失踪的”
那曲宝书“哦”了一声,有些差异地反问道:“朝廷失窃的军饷?不是被洞庭湖的江望才给劫去了?朝廷为此还大动干戈,派出承天府的驻军将龙跃岛剿灭,当场击杀了江望才和方东凤,继而收复整个湖广。如何却又与鄱阳湖的神异扯上了关系?”
谢贻香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军饷失窃,与洞庭湖的江望才毫无干系。”曲宝书释然道:“如此说来,那江望才死得倒也有些冤枉嘿嘿,原来小姑娘你此番前来这鄱阳湖畔,所谓的朝廷公干,便是想替朝廷寻回遗失在鄱阳湖的那批军饷?”
25 薄雾黑袍出
谢贻香回过神来过来,顿时暗骂自己糊涂。眼下明明是自己在向这位曲前辈询问,如何反被对方率先摸清了自己的来意?当下她只得不置可否,说道:“还请曲前辈明示,这混沌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曲宝书知道了谢贻香的来意,反而放下戒备之心,笑道:“小姑娘,穷酸的话原本就还没有说完。据说那些个被神异迷雾卷走的人,倒也不是就这么彻底地消失不见了。有传闻说,曾有一人在这鄱阳湖畔的迷雾当中消失,谁知过了几十年后,居然又完好无损的重新出现在了鄱阳湖畔。更奇怪的是,虽然经历了几十年的光景,这个人的摸样竟然没有任何变化,甚至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衰老痕迹,就仿佛这几十年对他来说根本不存在似的,而几十年前的那次失踪,也如同是发生在昨日一般。”
谢贻香听得直皱眉头,有些不屑地说道:“莫非前辈也会相信这种鬼话?”那曲宝书诡异地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小姑娘可别信口开河,等你到了穷酸的这把年纪,自然便会明白。这世间的很多事情,并不会因为你的相信而存在,更不会因为你的不信而变得不存在。”顿了一顿,他又说道:“所谓的混沌者,天地未开之始也,也便是一片迷茫和懵懂。于是便有人以混沌来形容鄱阳湖畔的这一神异迷雾,却又似乎觉得不太妥当,便多加了一个兽字。多半是想告诫世人说,这鄱阳湖畔的迷雾,就好比是那吃人的巨兽。”
谢贻香虽然听得满脸不信,心中却暗想道:“莫非当真会有这种怪事发生?朝廷那批失窃的军饷,难道便是被这鄱阳湖畔的神异迷雾给“吃”掉了,所以才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没留下任何线索?若是如此,那些失窃的银两和失踪的镖师们,岂不是也会在几十年后,原封不动地重新出现?”
想到这里,就连谢贻香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她随即否定了这一荒谬的想法,向那曲宝书说道:“世间之事本就以讹传讹、三人成虎。前辈见闻之广博,自然是远胜我这个小姑娘,所以还请前辈谅解,恕我不敢苟同此事。”
那曲宝书也不与她争辩,微微一笑,说道:“眼下我们正要带你去见一个人,等你见到此人,也就再无需我们多言,你自然便会明白一切。”谢贻香听得疑惑,还想追问时,那曲宝书却只是摇头晃脑,再不多言。
而就在两人谈话的这片刻工夫间,前方的戴七脚下不停,已然走出了数里距离,曲宝书和谢贻香也紧随其后,和戴七保持着十来丈的距离。如今火龙山这一侧的山体,倒不再是光秃秃的红色山崖,一路上逐渐有了零星的绿草点缀,继而变作半人高的长草一些姹紫嫣红的野花也相继自草缝中迸出,时不时还有几株成堆的乔木交织其间。
就在这时,前面的戴七突然止住脚步,人也随之就地蹲下,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长草之中。后面的曲宝书和谢贻香两人连忙快步跟上,来到戴七身旁,不等戴七挥手示意,曲宝书也立即蹲了下来,向身旁的谢贻香低声喝道:“伏下,别出声。”
谢贻香急忙缩到草丛里,心知自己的修为比起戴七和曲宝书两人差得太远,眼下自己虽然没感到丝毫异常,但他们两人必定已经发现了些什么,不禁低声问道:“何事?”曲宝书摆了摆手,低声笑道:“我和戴老七这一离开,这些家伙果然已经按耐不住。嘿嘿,他们以为老干货那一副病怏怏的身子骨,便是好欺负了?当真是自寻死路……”说到这里,他想起谢贻香还在一旁,便伸手往前一指,说道:“那七个黑袍人,此刻正将老干货围在当中,在老干货身后躺着的那个人,便是我们要带你去见的人。而那些这些个黑袍人也是因为这人而来,要想将这人从我们手里抢夺过去……小姑娘,似这般远近的距离,你能否看得清楚?”
谢贻香顺着曲宝书所指的方向奋力望去,透过前方那轻微的薄雾,在数里开外,似乎是有一处山凹所在,周围的草木倒是不多除此之外,其它的便再也看不清楚,更别说什么黑袍人、什么躺着的人和那什么“老干货”。
前面的戴七显是听到曲宝书方才的一番话,当即哼了一声,接口说道:“我看未必。老干货这些年来愈发怕死,一双手时不时要颤抖半响,此番到底是谁自寻死路,眼下还说不准。”说完,他又低声哼哼了一句,说道:“看那些家伙的身法,果然也是蜀山派失传已久的瞬息千里……”
谢贻香听得愈发好奇,当下闭上双眼,心中将那“穷千里”的口诀默念数遍,让神通催发到极致,这才缓缓睁开眼来。果然,整个天地间的万水千山、一花一草,顿时在她眼中变得清晰无比。
她急忙往前看去,原来正如曲宝书所言,就在数里开外的那个山凹当中,一个浑身裹在貂裘大袄中的干瘪老头,此刻正盘膝坐在当中,一双眼睛似闭非闭,将双臂环抱在胸前看他这幅尊容,想来多半是戴曲二人嘴里的“老干货”了。而在这干瘪老头身旁,有个熄灭的火堆,在火堆后脸朝下趴着一个黑衣男子,浑身上下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自然便是曲宝书所说的,正要带自己去见的那个人。
就在这一坐一趴的两个人周围,正环绕着一圈晃动的黑影,一直不停地闪烁变换,隐约可以看出是一群身穿黑袍的人,正施展开轻功四下游走。谢贻香一时也数不清究竟有几个人,想来便是曲宝书所言,总共是七个黑袍人。眼见这些黑袍人的身法快得异常,单以轻功而论,个个都胜过自己,只怕从他们当中随便找出一个人,到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谢贻香惊讶之余,陡然醒悟过来,前面的那些个黑袍人,和自己昨日在姚家古宅里见到的那个花脸黑袍怪客,分明就是同一路人。倘若当真如此,昨日那个黑袍怪客如此高超的功夫,难道也不过是这些黑袍人当中普普通通的一员罢了?谢贻香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这帮黑袍人究竟是什么来历,自己行走江湖这些年来,却如何从未听人说起过在这鄱阳湖畔,居然还暗藏着一股实力惊人的神秘势力?
再回想起当日庄浩明和江望才两人之间对话,他们说起朝廷的军饷是在鄱阳湖里被劫,两人的言语中都隐约透露出一股恐惧之情,莫非便是因为前面的那些个黑袍人,也便是劫走朝廷军饷的这股神秘势力?
如果说朝廷的军饷当真是被这些黑袍人所劫走,再加上他们幕后的势力,那即便是有一百个谢贻香,也根本无法奈何得了他们,自己还谈什么找回失窃的军饷,将他们缉拿归案?
26 临战身隐遁
谢贻香越想越是觉得可怕,甚是忌惮那些黑袍人的实力,幸好自己此刻的身在之处,离那山凹还隔得甚远,心中还能暂时保持平静。她转念又想道:“以那七个黑袍人的武功,似此刻这般联手合击,莫说是自己,就算是父亲谢封轩或者是师兄先竞月,只怕也是难以抵挡、败多胜少的局面。如今那个被戴曲二人称之为“老干货”的干瘪老头,仅凭孤身一人坐在战圈当中,又如何能够以一敌七?”
然而再看前方山凹里的那些个黑袍人,依旧依然只是在干瘪老头的周围展开身法到处游走,时而虚晃出一式,并没有真正地出手进攻,分明是在做试探之举,而且举手投足之间仿佛是极为忌惮那个干瘪老者。身旁草丛中的曲宝书忍不住低声说道:“好一个老干货,敌不动我亦不动。单凭席地而坐的自己,反而将对方的七个人尽数包围起来,当真有几把刷子。戴老七,依穷酸看来,此番你与老干货之间的三年之约,输的必定又是你了。”前面的戴七当即在草丛中怒喝道:“放屁!”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那些黑袍人的行动也愈发迅捷,身形转动得越来越快,几乎是化做了一整团黑幕,将当中盘膝而坐的干瘪老头彻底包围起来。可是那个干瘪老头仍是一副半睡半醒的模样,环抱在胸前的一双手居然还有闲暇挠痒,时不时地相互磨蹭几下,似乎根本没将眼前这般凶险的局面放在心上。
山凹中的这副情形,倒是叫谢贻香想起了那林中捕食的毒蛇。但凡是毒蛇遇上危险,立刻便将自己的身子盘绕成圈,继而将蛇头高昂起来盯死敌人,如此一来,无论敌人从那一面发起进攻,它都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在一招之间给予敌人迎头痛击。
而那曲宝书看了半响,却逐渐皱起了眉头,有些犹豫地说道:“眼下这七个黑袍人的武功不俗,只怕不比昨晚我们在姚家古宅里遇上的那个家伙差劲。似眼下这般情形,再过片刻工夫,待到他们的身法快无可快、施展到极限之际,也便是他们一泻千里、合力出手之时戴老七,你说老干货能否在他们同时出手的一刹那间,分别抓出七个人出招之际空隙,从而一口气将他们尽数击溃?”
前面的戴七顿时冷哼一声,讥笑道:“老干货也是人,一式七招,当中自然有先有后。一旦有了先后之别,必定会有空隙。他既破得了别人的招,别人自然也破得了他的招。”曲宝书“嗯”了一声,又沉吟道:“以这七个黑袍人的功夫,老干货若是趁他们出手之际的空隙,后发先至一击毙命,恐怕最多也只能同时击杀五人。至于剩下的两个人,他说什么也避不开了。”说完这话,他便向前面的戴七吆喝了一声,问道:“戴老七,我们动手?”
却见前面的戴七摆了摆手,缓缓说道:“老干货若要旁人相助,那便不是老干货了。”他话音刚落,谢贻香便发出一声极低的惊呼,却是前方山凹中一直相持不下的战局,此刻终于彻底发动了。
要知道谢贻香虽然以“穷千里”的神通看到数里开外的情形,但自身的修为终究远逊于戴曲二人,只能依稀看到围绕在那干瘪老头四周的那一片黑幕,在陡然之间合拢起来,就仿佛是百川汇流,一同向当中那个干瘪老头身上汹涌狂奔而去随即却又在弹指间分散开来,像极了一团绽开的浓墨,又好似盛开的花朵,兀自往四面八方飞溅开去。
与此同时,伴随着那些个黑袍人四下分散的身形,原本在当中盘膝而坐的那个干瘪老头,居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这一切不过是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谢贻香惊讶之余,还没能判断出究竟出了什么事,前面的戴七已然“呸”了一声,讥笑道:“好个不要脸的老东西!想不到年纪越大,反而越来越贪生怕死。”旁边的曲宝书也笑出声来,说道:“原来老干货也早已想的通透了,说到底,什么事也不及自己的性命重要。想不到面对强敌,他居然也会临阵脱逃,做出保命之举。”
谢贻香听到两人一番对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就在那些个黑袍人联手出击的刹那间,当中那干瘪老头并未像戴曲二人所料的那般后发先至、出手攻敌,而是采取了最简单的一种方式,那便是逃跑。
须知这“逃跑”二字虽然说起来简单,但在那七个黑袍人天罗地网般的合击之下,这干瘪老头居然能抓住那稍纵即逝的瞬间,一举逃出战圈,这份实力也是非同小可。谢贻香暗自估摸,恐怕自己再练上个几十年的功夫,要在这般局面中逃跑,多半也是做不到。
然而更令人惊愕的是,那干瘪老头从七个黑袍人的合击之中逃脱后,便将自己的身形隐遁起来,再也寻不到他的丝毫踪影。试问就这弹指间的工夫,身在如此荒山野地当中,那干瘪老头又能躲到哪里去?原本围绕在干瘪老头周围的那些黑袍人也是莫名其妙,先后停下身形,四处张望起来。就连数里开外的戴七和曲宝书二人也是惊讶不已,相互对望一眼,同时向对方问道:“老干货去哪了?”
谢贻香连忙将自己“穷千里”的目力提升到极致,向那山凹里到处搜寻,却也无法找到干瘪老头的身影,不禁黯然想道:“以那七个黑袍人的武功,又是和那干瘪老头近在咫尺,此刻也不知道他躲在何处。凭我这点修为,又隔着好几里的距离,自然更加找不到了。”
所幸她昨日的经历得太多,先后遇到那黑袍怪客、曲宝书和戴七这般高人,到如今再一次见到那干瘪老头这般神乎其技的本事,反倒有些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耳听戴七和曲宝书方才的一番对话,再看那干瘪老头居然能在七个黑袍人的围攻中脱身隐遁,莫非这个被称为老干货的干瘪老头,其修为还在戴七和曲宝书两人之上?
谢贻香当即又思虑道:“似戴七和曲宝书这般当世高人,再加上山凹里那个干瘪老头,这些个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绝世人物,如何会同时现身在这江西的鄱阳湖畔?难不成在这鄱阳湖里,竟要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就在谢贻香思索之际,前方山凹里的七个黑袍人已然四下搜寻了一番,相互都摇了摇头,显是没能找到那个干瘪老头。当下便有一个黑袍人走到那熄灭的火堆旁边,要弯腰去拉地上趴着的那个黑衣人。谢贻香想起方才曲宝书的话,说这个趴在地上的黑衣人,便是他和戴七此刻要带自己去见的人,同时也是这帮黑袍人要找寻的对象。此刻再看那地上那个黑衣人的穿着打扮,分明和这帮黑袍人一般模样,不禁问道:“难道眼下趴在火堆旁那个黑衣人,和这些黑袍人原本竟是一路的?”
只见曲宝书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小姑娘倒是聪颖,确然如此,不过”说到这里,他脸色忽然一沉,似乎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当即对前面的戴七低声说道:“我们出来之前曾千叮万嘱,叫老干货千万要照看好这个家伙,那老干货也是一口答应了下来。眼下他却如何一走了之,将这家伙丢下不管了?”
不料曲宝书话一出口,远方山凹里那个趴在地上的黑衣人,已在忽然之间翻身而起,抬手便从衣袖中抖落出一串银光闪闪的东西,朝自己身旁那个正在弯腰查看的黑袍人头颈处甩去。只见银光闪烁之下,他手中那串东西正好将那黑袍人的脖子缠绕住,继而顺势一拉,那黑袍人便软绵绵地倒在地上,眼看是不活了。
27 疏影青竹决
眼见那个趴倒在地的那个黑衣人骤起杀人,眨眼间便取走己方的一条性命,山凹里的其他六名黑袍人逢此惊变,反应也是极快,同时屈膝沉肩,将自己浑身上下守护得密不透风,自然是保命要紧。谢贻香前面的戴七远远望见这般突变,顿时略带惊讶地说道:“好家伙,原来却是偷梁换柱,那家伙分明是由牛鼻子假扮的!”
伴随着戴七这话出口,但见远方山凹里那个翻身而起的黑衣人身形冲出,径直冲破那六名黑袍人的包围,来到了战圈之外他双臂伸展开处,手中那串银色的东西便如水一般倾泻而出,竟是越变越长,反倒将那六个黑袍人围在了当中。谢贻香直到此刻才看得清楚,黑衣人手中的那串银色东西,原来却是一柄银丝编织的道家拂尘,怪不得戴七会说他是什么“牛鼻子”。
而那六个黑袍人惊愕之下,先后相继出手,向那挥舞着银丝拂尘的黑衣人疾攻而去。他们的招式虽然各不相同,却分明是同一路的功夫,大开大合之下,又似乎暗藏着无数个变化。谢贻香隔得远了,一时也看不出这六个黑袍人用的是什么兵刃,有两人似乎用的是长剑,有几人似乎又是以空手对敌。
虽然谢贻香的修为不及众人,此刻倒也看明白了。那前方山凹中那挥舞着银丝拂尘的黑衣人,先是趴在地上隐忍不发,待到对方前来查看时,刹那间出其不意地击毙了对方一人,继而跳到战圈之外,以手中的银丝拂尘将剩下的六个黑袍人围困在了当中。黑衣人这三个动作虽然有先后之分,却分明是一气呵成,几乎可以说是将武学当中的不少真谛发挥到了极致。
然而就在黑衣人这三个动作使完之后,其实便已成了强弩之末。之前虽然被他偷袭得手,但眼下却是正大光明地面对这剩下的六个黑袍人联手,以他的身形动作来看,渐渐地已是难以抵挡,甚至再过十多招便有可能命毙当场。
就在此时,出人意料的一幕再次发生,就在那六个黑袍人的身形当中,突然有一道棕色的身影冲天飞起,径直跃起丈许高低,继而远远地落在战圈之外。待到这一道棕色的身影落地,谢贻香看得清楚,竟是那个方才凭空消失的干瘪老头,此刻正与那手持银色拂尘的黑衣人并肩站立。
再看那六个黑袍人,却纷纷在原地扭动着自己的身躯,继而有鲜血自腰腹间狂喷出来,身子也随之断裂开来每个人都是齐腰而断,变作两截掉落在地。
这边的戴七和曲宝书二人顿时齐声喝彩,不约而同地自草丛里站起身来。曲宝书当即赞道:“好一个疏影横斜青竹诀,暗香浮动天山雪,老干货这个天下第一的名头,果然还是名副其实。想不到好些年不见,他的功夫居然还能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连手中那支青竹杖,也化作了一根细如毫发的青竹丝。”那戴七则是冷冷说道:“什么狗屁天下第一?到头来还不是要和牛鼻子联手使诈,这才能出其不意,险胜了半招。”
谢贻香听了戴曲二人的话,不禁暗骂自己愚蠢。能在这弹指之间,用快得连自己都看不清的手法,一举击毙六个一等一的高手,而且还被戴七和曲宝书这等绝世高人所推崇备至的,放眼当今天下,除了那位数十年来打遍天下无敌手、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三的天山青竹老人,还能有谁?
要知道那所谓的江湖名人榜,倒并不是依照武功高低的排行榜,而今排在首位的闻天听,是因为他身居两京十三使司的武林盟主跨越两朝,长达三十多年之久,看重的是他的名头排行第二位的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则是因为他掌管的神火教遍及五湖四海,势力可谓是无孔不入,看重的是他的势力。只有这位排名第三的青竹老人,是纯粹以他破尽天下、未逢一败的战绩上榜,其“暗香浮动天山雪,疏影横斜青竹诀”的功夫,更是早已被江湖中人所公认,尊称为百年来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谢贻香惊叹之余,再望向那远处的山凹,略一思索,随即明白了此番激战的整个过程。既然戴七已经喝破那个趴在地上的黑衣人是什么“牛鼻子”假扮的,其用意自然便是要引得这帮黑袍人上当。而那青竹老人方才之所以能在战圈中凭空消失,却是和这假扮黑衣人的“牛鼻子”串通妥当,在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际,躲藏到了那“牛鼻子”的身体下面。
而那些个黑袍人包括这边的戴曲二人以及自己,千算万算,也没料到青竹老人居然会躲藏在那黑衣人的身下,这才没能找到他的踪迹。如此安排之下,待到那“牛鼻子”骤起出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死一人,然后跳到圈外吸引住剩下六个黑袍人的注意力,那青竹老人这才出手偷袭,在瞬息之间一招击毙六人。
只听身旁的曲宝书已然笑道:“走罢,我们也上去看看。只可惜方才的形势毕竟太过凶险,老干货和牛鼻子全力出手之下,竟然没能留下活口。”却见前方的戴七突然展开身形,径直往前飞扑而去,发足冲向数里开外的那个山凹所在,嘴里怒喝道:“快来!”曲宝书也是脸色大变,说道:“不好,这下麻烦大了!”
谢贻香急忙提起“穷千里”的神通望去,只见数里开外那个原本略带薄雾的山凹中,不知何时已被一团浓浓的迷雾裹覆起来,仿佛是天上漂浮着的一大团云彩,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落到地面上。眼见这一奇景,她心中突然一跳,再回想起之前曲宝书和自己的谈话,不禁脱口说道:“这是这是那传说中的混沌兽?”
只见前方的戴七奔得极快,这片刻功夫间便已到了那山凹的所在之处,继而身形一晃,他那矮胖的身影便已没入那团迷雾当中。后面的曲宝书飞速跟上,如同一支离弦之箭,眨眼便已到了那团迷雾附近。谢贻香也发力狂奔过去,却被曲宝书用手中的折扇凌空一挥,将她弹落到了后面。
伴随着曲宝书那一身湖蓝色的长衫也被迷雾所吞没,他的声音才从半空中传来,谢贻香听得清楚,分明是曲宝书在叫自己赶紧逃命。然而待到谢贻香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已经完全变作一团浓浓的乳白之色,自己分明已经身在这团迷雾的边缘了。
恍惚间,她居然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抚摸眼前的这片乳白色迷雾,却是没有丝毫的感觉而自己的一支手则已彻底没入迷雾当中眼前的这团迷雾,竟仿佛是有质之物,浓厚得密不透光,此刻虽然只是相隔着数尺的距离,谢贻香竟也无法看清自己探入迷雾中的这支手。
自己是否也要跟随戴、曲二人,一同进到这团迷雾深处?她不禁侧耳倾听,除了轻微的凉风拂地声,天地间便再没有其它的声音。惊慌之下,曲宝书方才向自己讲述的“混沌兽”传说,又再一次敲响于自己心间,令她愈发恐惧,忍不住高声叫道:“戴前辈!曲前辈!你们在哪里?”
然而过了半晌,迷雾中却没有人回答。谢贻香缓缓退开两步,右手已死死地按住腰间的乱离,心中更是跌宕起伏。想不到自己此番前来鄱阳湖,从朝廷失窃的军饷到那个可怕的噩梦,再到那荒弃的姚家古宅,无论是那花脸黑袍怪客,还是戴七、曲宝书、青竹老人这些绝世高手,又或者是金捕头、老叶以及镇上百姓的那些古怪举动,以及眼前这团所谓的“混沌兽”迷雾一切的一切都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教她愈发难以理解。而她整个人也随之陷入了一股深深的恐惧之中。
但是这当中最为可怕的,却是自己直到此刻,居然连自己面对的敌人究竟是谁都不知道!
眼见面前的那一片乳白之色被凉风吹拂,整团迷雾的外表,便如同海浪一般此起彼伏,谢贻香心中的恐惧已然升到了极致。她陡然转过身子,用尽浑身力气向后狂奔而去。
28 生死一竹丝
谢贻香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一大片深邃的蓝色,当中隐约闪烁着零零碎碎的几点星火。她晃了晃脑袋,凝神细望了一会儿,终于认出眼前的这片东西,乃是夜幕下的一片星空。
原来自己竟是昏睡在了旷野之中。她刚一挪动身子,便闻到身旁传来一阵说不出的酸臭味,继而一个气若游丝的老人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断断续续地说道:“你这一觉,居然从早上睡到了晚上看来的确是有些累了想我年轻的时候,却也不像你这般吃不得苦唉,看来沧海桑田、涛生云灭,却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谢贻香顺着声音扭过头去,只见说话的乃是一个浑身上下都裹覆在深棕色裘皮里的干瘪老头,用一条青绿色的麻绳将满头银发束起,将一张密布皱纹的老脸尽数展露出来,此刻正盘膝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望向自己。再看他身上所穿的裘皮,竟有五六件之多,乃是一件套一件重叠着穿在身上,每件都已破烂得不成模样而谢贻香方才闻到的那股酸臭味,分明就是从他身上这些破烂的裘皮衣物上散发出来。
谢贻香默然片刻,终于隐隐约约回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她心中顿时一惊,立马坐直身子,向那干瘪老头抱拳说道:“晚辈刀王传人谢贻香,拜见青竹前辈!”
那干瘪老者连忙摇了摇头,说道:“你可千万不要称呼我的名字,若是被旁人听去,只怕又要惹来麻烦咳咳,要知道这些年来,我早已被这个破尽天下,未逢一败的虚名所累,总是有打发不完的家伙要来找我比试较量唉,累了,真的累了”
这个干瘪老头既然如此一说,自然是承认了自己便是那江湖名人榜上排行第三、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青竹老人。谢贻香白日里所见的那场激战由于隔得太远,毕竟没能将这青竹老人的样貌看清,所以眼下倒也不敢确定这干瘪老头的身份,待到对方说出这番话来,她才敢肯定眼前这个干瘪老头,果然便是白日里所见的青竹老人。
当下谢贻香便向四周看了一圈,眼见暮色星光深沉,野旷荒草无边,除了自己和眼前的青竹老人,便再不见有其他的人,不禁问道:“请问前辈,不知戴七前辈和曲宝书曲前辈,他们此刻可还安好?”
谢贻香回想之前的事,当时那团迷雾眼看就要将自己吞没于其中,在那刹那间,她终于选择了转身逃跑,一路狂奔起来。之后她越跑越快,依稀还记得风如刀割,眼前的景象也随之零散起来,渐渐地便失去了意识。此刻想来,多半是因为自己在恐惧之下发力奔跑,再加上一宿未眠之故,这才脱力晕了过去。眼下自己虽然无恙,却不知也被那团迷雾所吞没的戴七和曲宝书二人,此刻情况如何。
那青竹老人又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说道:“丫头等你到了我这般年纪,便知道无论什么事,都比不上自己的身子要紧你方才已然累脱了力,就地晕死过去,如今醒来的第一件事,倒是要去关心旁人的安危唉,有道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到头来也便只能老大徒伤悲了。”
谢贻香这才注意到这位名动天下的一代宗师,说起话来居然是这么一副上气不接下气、要死不活的模样,忍不住问道:“难不成是前辈在刚才的那一激战中受了伤?不知伤得可严重?”说着,她便要站起身来去查探那青竹老人的伤势。却见青竹老人的脸色骤然一沉,怒道:“胡闹我出道至今,几时被人伤到过一块皮肉?”
谢贻香见这青竹老人发怒之际,话语仍旧是这般喘息之态,再回想白日里戴七和曲宝书两人的调侃,心中暗道:“这位青竹老人倒不像是受了什么伤,只怕是素来便是这般神态。不料堂堂天下第一高手,竟是这么一个浑身酸臭、有气无力的干瘪老头。”要不是之前谢贻香曾亲眼见到他一招毙六敌的神威,此刻说什么也不敢相信这个病怏怏的老头,当真是那位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青竹老人。
她心中虽是这么想,脸上却没敢表露出丝毫。不料那青竹老人仿佛能勘破谢贻香的内心,立即冷冷说道:“丫头,这江湖上的事,说到底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若是想要战胜别人,最要紧的便是想尽一切办法,保住自己这条性命无论任何时候,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只要是尊重自己生命的人,便一点都不可笑”说着,他又咳了几声,语调一变,吃力地说道:“我且问你此番你前来这鄱阳湖畔,目的究竟何在?怎么又和戴老七、穷酸他们两个搅和在了一起?”
青竹老人这番话说得断断续续,毫无生气,谢贻香却莫名地感到一股寒意袭来,浑身上下似乎都被一阵冰寒给笼罩起来。幸好她平日里和师兄先竞月接触惯了,知道这便是所谓的杀气,只有那些真正身经百战的绝顶高手,才随心所欲地驾驭这股虚无缥缈的杀气,在关键时刻克敌制胜,甚至不战而屈人之兵。
当下谢贻香不敢大意,恭声说道:“前辈明鉴,晚辈此番前来江西鄱阳湖,乃是奉朝廷的旨意公干。不料在查案途中,恰逢戴、曲二位前辈,这才”她刚说到这里,心中忽然毫无征兆地一跳,目光所到之处,一根长长的头发已从自己头顶飘然落下,在她眼前划过,继而轻轻落在地上。
再看对面的青竹老人,此刻正将一支干枯的右手放在膝盖上面,手掌的中指、无名指和小指翘起,却将拇指、食指指尖并拢,仿佛正捏着一丝什么东西然而在夜色中看去,却又空空如也。谢贻香心知有异,连忙使出她那“穷千里”的神通查探,这才发现在青竹老人的拇指和食指之间,分明正捏着一截尺许长短的竹丝,却因为太过纤细,竟似比自己掉落的那根头发还要细,这才极难发现。
她陡然想起,白日里青竹老人便是凭借这一根细如毛发竹丝,在一招之间将那六个武功极高的黑袍人尽数齐腰劈断,当时自己虽然没能看清这根竹丝,但戴七和曲宝书两人却分明看得明白,还夸赞他的武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使用的武器也由原来的竹杖变为了一根竹丝。而此刻自己眼前掉落的这根头发,想来正是被青竹老人手中这根竹丝所割断。
且不论要从自己那一头青丝当中,不多不少恰好割断一根头发,是何等困难的一件事,单是凭眼下这般近在咫尺的距离,自己非但没看有清对方是何时出手,甚至就连对方何时有了出手的意图都不知晓。虽然谢贻香明知对方所用的乃是武学一道中的极致境界,但此刻亲眼所见,也不禁有些怀疑这位青竹老人究竟是人是鬼?
一时间谢贻香但觉背心里全是冷汗,连忙压下心头的恐惧,强作镇定说道:“前辈此举却是何意?难不成是要恃强凌弱,以武力来欺负晚辈?”
对面那青竹老人勉强挤出个笑容,缓缓说道:“我平生厮杀数千场,之所以能常胜不败,靠的便是料敌先机这四个字。你若是想要胜过别人,首先便要参透别人的心思丫头,你那点花花肠子,在我面前是不管用的”说到这里,谢贻香眼前再次毫无症状地飘落下一根头发,轻轻掠过她鼻尖,这才缓缓坠地。
只听那青竹老人继续说道:“我的手段你也应当听说过一二,从来便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之后的问题,你如果再有半句虚言,便休怪我竹丝无情你可听明白了?”
29 迷雾潜阴兵
眼前这个青竹老人至始至终都是一副老弱病残的形貌,直到此刻说出这番话,谢贻香才陡然醒悟,顿时想起江湖中关于这位天下第一高手的传言。
须知江湖中但凡是有些身份地位之人,自然会顾及自身名誉,或多或少也要做上几件值得吹捧的善事,从而在江湖中留下一个好口碑。然而这位青竹老人却是个例外,虽然身负天下第一高手的头衔,却从没听说过他有什么行侠仗义之举,向来是我行我素,行事不择手段。而通常江湖中的这一类人,即便不是草菅人命的邪魔外道,也是特立独行的外道邪魔。
谢贻香想到这点,顿时暗自警觉。所幸自己心里倒也没什么见不得光的事,眼下这青竹老人既然想听实话,她当即坐直身子,从头开始说道:“前辈猜的不错,我之所以前来鄱阳湖,其实并不是朝廷的旨意,而是我自己的决定。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替朝廷寻回前些日子失踪的那批军饷……”
要知道谢贻香这番心底的话,自离开湖广前来这江西之地,便从未对他人吐露过,一直憋在自己肚子里。如今虽是被这青竹老人所威胁,但面对这么一个年老的长者,又是当世武林第一人,她此刻这一开口,居然收不住尾,滔滔不绝地将整件事尽数讲了出来。她先从跟随刑捕房众人去往湖广洞庭湖说起,又说如何与庄浩明闹了分歧,自己孤身劫走江望才。到最后大战龙跃岛,洞庭湖惊变,自己这才前来鄱阳湖,继续寻找失窃的军饷。当中说到庄浩明身亡、二哥谢擎辉对自己兵刃相见这些事,任凭谢贻香平日里是如何倔强,在这深夜之中谈起,也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那青竹老人之前见谢贻香晕死在旷野之中,又认出了她身旁的乱离,知道这小丫头乃是当朝第一大将军谢封轩的女儿,好奇之下这才驻足相助。不料此刻一番盘问,这小丫头背后居然还藏着这么多事,听到后面,竟也有些动了真情。眼见谢贻香哭泣,他便时不时出声安慰几句。
待到谢贻香讲完这一切,那青竹老人不禁扯着嘶哑的声音喝道:“好一个不要脸的朝廷……放着失窃的军饷不找,反倒欺软怕硬,去洞庭湖的江望才身上找晦气……当真是混帐之极!”骂完这话,他又对谢贻香说道:“丫头,你一心要为朝廷寻回这批失窃的军饷,虽然是一番好意,却难免不会惹来那些贪官污吏的眼红,要是这些贪官污吏每人伸手过来捞上一把,你这笔银两也便算是白找了……你且听我一句劝,待到寻回失窃的银两,自己留着便是,哪怕是沿途分发给穷人都行,千万不要再交还给朝廷。”
谢贻香虽然被自己勾起了伤心往事,听了青竹老人这话,也不禁暗自好笑,如今分明连一锭失银都没找回,这青竹老人便来替自己出主意,盘算着应当如何处理,岂不是那兄弟争雁的故事?当下谢贻香眼见自己和青竹老人之间的隔阂渐消,也多少摸到了一些和他交谈的门道,便诚恳地问道:“先前我曾在姚家古宅中遇见戴曲两位前辈,相互交谈后,他们便邀我同行,打算让我也参与进来,这才从远处看见前辈在山凹中以一敌七的神威。后来直到那一团诡异的迷雾出现,我惊恐之下,便当场晕了过去。说来惭愧,由于事出突然,戴曲两位前辈还没来得及将整件事情向晚辈明言,所以直到现在,晚辈还是不知诸位前辈此番现身鄱阳湖的缘由,只好来向前辈请教了。”
她这一说法并不全是实话,却也算不得谎话,那戴七和曲宝书二人确然是叫上她同行,却也谈不上是邀她“参与进来”。须知谢贻香年纪虽轻,在刑捕房中审问过的犯人倒是不少,深知说谎的这一门学问,如果想要当真将对方骗过,首先便要骗过自己,因为只有自己心里先行相信了,继而从自己嘴里说出,才有可能让对方也相信,所以一成谎话往往要伴随着九成真话来说。
果然,那青竹老人顿时叹道:“既然戴老七和穷酸两人邀你加入,自然有他们的意图……我不过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素来不理会这些闲事,一切由得他们安排便是……至于我们这些个老不死的,此番一并前来鄱阳湖的缘由,我自然也会告诉你……”说到这里,青竹老人的神色忽然一变,不自觉地沉下了声音,“我活了这许多年,也算到了见怪不怪的年纪。然而方才那一团奇怪的迷雾……唉,当时若不是我见机行事,只怕……只怕现在也和戴老七、穷酸、牛鼻子三人一般下场……唉,我也不知他们此刻身在何处。”
谢贻香听到这话,不由地吓了一大跳,脱口问道:“他们……他们难道并没从迷雾里出来?”
青竹老人露出一丝苦笑,摇头道:“当然没有……事后我四下寻找了好几遍,也没见到他们的丝毫踪迹,周围甚至连一丝打斗挣扎的迹象都没有,就好像……好像是被那团迷雾给吞没了一般……”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脸上随之泛起一阵异样的神情,说道:“那团迷雾一起,我立刻便发现有些不对劲……迷雾中的那盏火光,和当年那次几乎是一模一样……幸好我当机立断,拔腿就往外冲……哼,想要我的性命,倒还没那么容易。”
谢贻香一时还未从惊异回过神来,自顾自地说道:“会不会是有人躲藏在那团迷雾当中,暗中出手偷袭,这才将几位前辈给抓走了?”然而她立刻又否定了这一想法,说道:“不可能,以这三位前辈的功夫,当今世上绝不可能有人能将它们无声无息地擒获,即便是一时失手,又怎会连一丝线索痕迹都不留下?”
却听那青竹老人陡然闷哼一声,嘶哑着叫道:“尸体没了……不错,什么线索痕迹都没留下,就连那七具黑袍人的尸体也没了!鄱阳湖,老爷庙,混沌兽,阴兵舞……这一切果然是迷雾中的阴兵在作祟!”
30 荒山夜行路
“鄱阳湖、老爷庙、混沌兽、阴兵舞”,谢贻香心中默念这话,不禁皱起了眉头。青竹老人此刻这般念法,却是和曲宝书有些区别,在于将“混沌兽”和“阴兵舞”两者的顺序进行了调换。
想不到这位堪称一代宗师的青竹老人,居然也对这些神话深信不疑,难不成这世间当真有什么神异之事?当下谢贻香也不接话,只等那青竹老人继续往下说。
只听青竹老人断断续续地说道:“似这般迷雾的景象,我年轻的时候倒也见过一次对!和那次分明是一模一样,难怪白日里我见到那团迷雾陡然出现,立马浑身发抖,吓得落荒而逃算起来,那还是六七十年前的事了不对,是七八十年”
谢贻香见青竹老人这副胆战心惊的模样,再想起他那“天下第一”的名头,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一时间但觉寒风袭来,夜凉如水,她不禁拉高衣襟,插嘴说道:“前辈,待我生堆火,驱一驱寒气。”
那青竹老人似乎没听见谢贻香的话,继续说道:“那时我还是个小伙计,跟随父亲四处倒卖皮货,谋取个生计。有一年冬日,正好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封山,道路上全都结满了冰附近的人都说这是山神对我们生意人的惩罚,低买高卖之举违背了天道,这才用冰雪将山路封闭起来。于是整个冬天,没一个车夫敢拉货出山,整个长白山里面囤积的毛皮,全部堆压在仓库里,好多都被虫蛀得稀烂,却也无法运送出山”
谢贻香一边听青竹老人说起往事,一边去四下的灌木丛里拣来些枯枝,选出一支干燥的细枝撕成细条,再用火石敲打点燃,不片刻工夫,便已生起了一个小小的火堆。在那红彤彤的火光映照中,青竹老人的脸色却越发显得铁青,嘴里话语不停,说道:“那一夜家里终于揭不开锅,最后的一块硬馍,也被母亲悄悄让我吃掉,我的两个姐姐三个哥哥全都饿得头晕眼花,相互偎依着挤在炕角,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弟弟,因为母亲没有奶水喂养,更是在她怀里哇哇大哭。父亲则是在屋外和邻居闲聊,抱怨着这场该死的封山大雪,而就在他们闲聊的几个人脚边,雪地上正躺着我七八岁大小的妹妹,因为发高烧病得奄奄一息要知道当时我们连食物都没有,又哪里有药给我妹妹治病?所以大人们都在等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好去找个地方将尸体挖坑埋了”
虽然谢贻香自幼没享受过什么锦衣玉食的待遇,但也毕竟衣食无忧,几时经历过穷苦人家的这些苦难?她听到青竹老人这番往事,不禁心中微痛,连忙低头去拨弄着火焰,问道:“后来怎样?”青竹老人似乎清醒了些许,轻咳了几声,说道:“后来?后来父亲把妹妹埋葬妥当,便回到屋里,告诉我们今夜无论如何也要运送一批皮货出山,到市集换些食物大家听到这话,顿时来了兴致,连忙收拾起了行装。我想的却是,我那个不到八岁的妹妹,毕竟还是死了”他说到这里,火堆里烧到潮湿的树枝,发出“啪啪”几声轻响,几点火星被风飘起,顿时将青竹老人指间的那根青竹丝点燃,在顷刻间卷曲作了一团。
青竹老人微微一怔,这才发现自己面前生起了一小堆火,顿时脸色大变,喝道:“不要生火!”说着,他那裘皮大袖猛然一挥,谢贻香只觉一阵窒息,便见那堆火的火焰越来越继而哑然熄灭,连一丝火星都没有剩下。
青竹老人此刻这手挥袖熄火的功夫,在外行人看来不过是用劲风拂灭火焰,自然不觉得怎样,谢贻香却深明其义,顿时惊愕不已。有道是火借风势,风越大火便越旺,区区挥袖之风,如何能将一堆火焰径直吹灭?青竹老人方才之所以能挥袖灭火,靠的却是用内力将那火堆四周的气息尽数逼走,从而将火堆置于一个没有空气小天地之中,火焰失去空气的助燃,这才会尽数熄灭。由此可见这青竹老人的功力之深,简直令谢贻香难以想象。
待到火堆熄灭,青竹老人似乎已从回忆中惊醒,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道:“眼下敌暗我明,火堆或许会暴露我们的行踪”谢贻香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虽然对青竹老人方才的灭火之举有些疑惑,但还是对他提及的往事产生兴趣,问道:“后来你们连夜送货,究竟遇到了什么?”
青竹老人点了点头,赞许道:“丫头果然聪明”他当即理了理思绪,缓缓地说道:“后来我们遇到一团迷雾而且不止一团,分明是很多团迷雾”
谢贻香听他终于说到正题,连忙打起精神。只听青竹老人那衰弱的声音说道:“我们的村落地处长白山脉腹地深处,虽然有一条出山的官道,但毕竟因为人迹罕至,甚是危险。要知道数百里长的一条路,类似滑坡、雪崩、落石这些意外都是家常便饭,村里的人又没办法随时清理,当官的更不会来管所以只能靠我们这些常年跑货的人,在闲暇时凑合着出力整修”
“那一晚正好是大雪封山之后的第四十九天,官道上的冰足足结了三尺之厚,我们那送货的马车,车轮在冰上根本就发不了力。幸好父亲和几个哥哥把家里几床破烂的草席捆在车轮上,马车才可以勉强行进于是我们便装了满满的两车毛皮,由两个哥哥在前面驾车领头,父亲、大姐和我则在后面的马车上在前面两个哥哥的吆喝声中,我们还没走出村子,夜空中又开始抖落起大朵大朵的雪花要知道在黑夜里赶车本就十分艰难,再加上这一场倒霉的大雪,路上的风险自然更大父亲虽然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决定连夜送货出山。”
谢贻香听到这里,实在有些不耐烦了,这青竹老人虽然武功高绝,却也毕竟是个一大把年纪的老人,讲起话来难免有些啰嗦。再看他嘴里说话的同时,一双眼睛也逐渐变得浑浊起来,显然是深陷于自己的回忆中,谢贻香倒也不好去打断他的话。
当下谢贻香只得旁敲侧击,问道:“后来你们是什么时候遇到迷雾的?”
31 白雪黑马车
青竹老人点了点头,惊醒道:“是了是什么时候开始遇到迷雾的?对了,便在我们行到半路的时候,大约走出三十多里官道,忽然便起雾了,就像就像今天白日里的那团雾一般,来得无声无息,毫无征兆父亲借着火把的亮光驾车,瞪大眼睛向前看路,也只能看到数尺范围的距离,再加上一股脑落下的雪花,我们的马车根本就没办法前行。”
“眼看到了这般地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前边驾车的两个哥哥也没了主意。父亲和我们略一合计,若是掉头回去,也得好几个时辰的路途,即便能顺利回家,依然是揭不开锅的局面,所以就此回头,自然不可行但若是留在原地,在这等鬼天气中,大家又饿着肚子,更是坐以待毙了于是商量下来,我们还是选择继续赶路,只希望老天有眼,山神显灵好让这场鬼雾和大雪尽快停歇。”
“我那两个哥哥毕竟年轻,后面的路便由父亲的马车在前面领路,我举着火把坐在他旁边照明,姐姐则拿了个火把独自坐到马车的货箱后面,好叫两个哥哥跟随着火把的光亮前行我清楚地记得,当时的迷雾太过浓厚,我拼命将手里的火把晃来晃去,却连前面拉车的马都看不清楚,只能依稀看见马脖子上耷拉着的鬃毛。而父亲更是不敢有丝毫大意,低声吆喝着驾车的马缓步前进,两只手却死死抓紧缰绳,生怕遇到什么突然的意外来不及停车。”
“于是我们两辆马车就这么慢悠悠地在迷雾大雪中前行,说来倒也奇怪,眼前的迷雾居然和以往山里起的雾不大相同,并不是一整片覆盖下来,而是一团一团地四下分布我们的马车在迷雾中没走多久,便已从雾中穿行而出,眼前也随之变得清晰起来,开始我们还以为是雾散了,抓紧时间快行了一段路程,却又再次闯进另一团迷雾中继而一团接着一团,没完没了地周而复始我们便似这般畏首畏尾地赶了一个多时辰马车,却也才走出几里路”
说到这里,青竹老人似乎是话说得太多,喘息着猛咳了几声,伸手在怀里摸索好久,终于缓缓掏出一支旱烟来。这一举动顿时将谢贻香吓了一大跳,她连忙微一凝神,这才冷静下来,暗笑自己多心。眼见青竹老人用火折子点燃旱烟,深吸了两口,一时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谢贻香听他始终没提及重点,愈发听得气闷,忍不住又插嘴问道:“后来怎样?”
那青竹老人吐出一口青烟,神飞天外,悠悠说道:“后来后来我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再也按捺不住饥饿,只得学父亲抓了几团雪塞进嘴里,强行咽下去。谁知雪水入胃,非但更觉得腹中空虚,浑身上下也涌起了一阵刺骨的寒冷,就像**着身子掉进了冰窟里一般当时我想,只怕再有一会儿工夫,我即便不是饿死,也要被冻死在马车上了不过就在那时,身旁的父亲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前面居然出现了一星火光。”
谢贻香心知接下来便是关键所在,不禁打起精神。青竹老人继续说道:“我和父亲的第一反应,都以为那是和我们一样连夜赶路的人要知道在这般雾雪寒夜里,居然能遇到同路之人,我们心里是何等的温暖?父亲当即将马车赶上前去,幸好那迷雾是一团一团的分布,我们趁着两团迷雾之间的空袭,父亲便驾马发力追赶一程,不过一顿饭的工夫,便已追上了前面的火光再看被火光勾勒出来的轮廓,前面居然也是一辆马车,微微覆盖着一层冰雪,从头到尾却被漆成了深黑之色。”
“于是父亲高声吆喝,向前面的马车打招呼。谁知那辆马车上却没人应答,依旧不徐不疾地在迷雾中前行父亲眼见自己讨了个没趣,倒也不以为然。要知道在这等迷雾大雪的天气里连夜驾车,本就危险至极,如今碰上前面这辆黑色马车,便等于是一个自愿领路的同伴,父亲顿时松了一大口气于是我们便跟在那辆黑色马车后面驾车前行,两个哥哥的马车则仍然跟在我们后边。”
“这一来大家便放心得多了,原本在大雾之际驾车,最可怕的便是你永远不知前面迎接你的到底是什么本来一个小小的塌方,或者是悬崖边的官道转角,若是大老远看见,自然便会有所准备,轻轻松松地将危险避开,最不济也能原地停车然而在雾中便不一样了,因为无论是多小的一个危险,当你能够看见它的时候,你已经来不及做出反应了所以能有了这么一辆黑色马车在前方开路,我们只要跟着他的车辙印,走它走过的路,便可以将那些未知的危险尽数排除”
想不到这个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青竹老人,说起话来当真和普通的老人没什么区别,简直啰嗦到极致,眼下说着说着,又将事情扯得远了。谢贻香只得轻咳一声,青竹老人似乎明白她的意思,咧嘴笑了笑,说道:“那时我们跟在那辆黑色马车的后面,也便像你现在一样,心里着急得紧之前我曾说过,那长白山的官道本就荒僻,而大雪中生起的迷雾,又是一团一团散布在路上,我们每穿过一团迷雾,便会有一段没有雾的路,这时的道路却是清晰可见的然而那辆黑色马车却甚是古怪,无论是在迷雾当中,还是在迷雾之外,居然一直都保持着相同的速度前行,说慢倒也不慢,说快倒也谈不上,直看得我们心里焦急。再加上我们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大朵的雪片被吹落到脸上,更是叫人泛起一阵又一阵的心慌若不是想到前面还会有迷雾,在雾中马车举步维艰,父亲老早便要超上前去,把那辆黑色马车甩到后面。”
“于是便这样慢吞吞地又行进了小半个时辰,我们的马车刚从一团迷雾里驶出,便听的车旁马蹄声急却是跟在后面的两个哥哥终于按捺不住,趁着这片刻工夫的清晰视野,当即快马加鞭,径直将我们的马车和前面那辆黑色马车一并超过,远远地跑到了前面父亲见状,也只好吆喝着猛抽拉车的马,加速将那辆黑色马车超过,前去追哥哥们的车”
听青竹老人说到这里,谢贻香再也忍无可忍,不禁插嘴道:“前辈,你说你曾经遇到过和白日里那场迷雾一般的情形,还说是什么阴兵作祟,究竟是怎样的情形?你当时到底又遇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