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〇章 立业
商铺在洛水旁,但并不紧靠洛水,跟洛水间尚隔着一片居民区和坊墙。
不过口岸倒是真不错,铺子位于坊内西街街口,这个坊住的基本都是大户人家,手头有余钱用于消费,只要提供的酒菜不是特别差,养成回头客,光靠坊内的住户,便能维持基本收益。
而从上东门和安喜门进城的客商,要过洛水去南市、西市,都会路过上林坊,虽然铺子开在坊墙内,不像后世那种旺铺位于主街上,任谁路过都会看到,但这时代的城市格局就是如此,店铺只能开在坊内,杨云只求口碑打开后,过往商旅刹一脚进坊来消费。
铺子租好,杨云并未着急搬进去,跟在成都一样,他先找人打造趁手的家具。
作为后世人,杨云不习惯地席布局,高桌子矮板凳是宋朝后中原家庭的标准配置,在这时代却是矮桌和地席的搭配,到哪儿都跪坐,很不方便。
至于床榻,杨云喜欢木脚床睡觉,而不像“榻榻米”那般直接睡地席上。
把桌椅板凳和床的设计图纸交给木匠,木匠看完脸上涌现奚落的笑容,觉得杨云这是没事找事,但看在价钱给足的份儿上,还是欣然接下活计。
杨云并未直接在铺子后院开设酿酒工坊,他准备另找地方酿酒,这次他充分吸取了经验教训,直接酿酒、提纯一条龙,至于商铺后院则改造成厨房区域,一共修了五口灶台,并到铁匠铺打造了相应大小的铁锅。
一番折腾下来,花了十贯钱,连同家具和店面装修全都搞定。
从租下院子到一切布置好,四天转眼过去,刘府商队已从洛阳离开,前往长安。
杨云并未将自己住的地方告知雷焦和阮岳等人,他担心会被王昱循迹找来,到此时他仍旧不知会野城那边的情况,王昱毕竟是一方封疆大吏,如果打了败仗他气急败坏之下动用官府的力量对付自己,虽然自己有超能力,但还是会有些麻烦。
铺子准备好,酿酒工坊也选好位置,同样是在上林坊,乃是依托坊墙而建的民院,前后三进还附有左右偏院,因位于曲巷最深处,屋舍也较为破烂,需要重新修缮,所以只用一贯钱便租赁下来,以后每个月缴纳租金便可。
杨云已设计好,前院主要用来堆放粮食等原材料,中院用来酿酒,进行发酵处理,后院则对粮食酒提纯,蒸馏出高度酒。
左右两个院子,其中一个可以安置工人,另一个则堆放酒坛,同时杨云会在这里用高度酒加水和各种香料,勾兑出各种口味的美酒,重新进行装坛,以后出货直接从这个偏院运出去。
杨云一边雇佣泥瓦匠、木匠修缮民院,修建各种酿酒和蒸馏设施,一边去木匠铺和铁匠铺定制各种器具,闲暇之余尝试联系三叔杨玄璬。
杨云想得很清楚。
“直接登门拜访肯定不行……这世间人多嫌贫爱富,三叔定以为我是走投无路才来洛阳,从而多有轻视。”
“我得先给这个三叔送点礼,不需要太多,只需要他觉得我这个侄子无须他来支应就能很好地过活,至于此前在王昱手下办事的情况也可以告知他,让他知道我拥有安家立业的能力。”
对于其他人,杨云会尽量隐藏自己跟剑南节度使王昱的关系,但对杨玄璬,非但不用隐瞒,他觉得还可以夸张一些去说,让杨玄璬对他这个侄子刮目相看。
“必须要让这个三叔待见我,不然他只要设置门槛不让我跟杨玉环相见,我出人头地的计划就要另作筹谋……另外,杨玉环这个九姐的态度也很关键,在没有确认我的真正实力前,就算知道我这个弟弟可以赚钱养家,也不会放弃杨玄璬的政治资源,改而投奔我。”
等杨云把所有事情思虑清楚,打听好杨玄璬这个士曹参军所在衙门位置,便到市面上买了一些礼物,找人给杨玄璬送过去。
……
……
杨云并未亲自前去送礼,而是让人代劳,他找的人便是牙子何五六。
何五六最初没把杨云当回事,觉得杨云是远道而来的小财主,人地生疏,阅历也不丰富,想从杨云身上揩一层油下来。
但接触几天下来,何五六发现要敲杨云的竹杠很困难,杨云做事滴水不漏,一应计划井井有条,行事自在从容,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在没有摸清楚杨云的底细前,他没敢下手。
不过杨云也没少给何五六赚钱的机会,让他跑东跑西找工匠,还有租赁店铺和民院,让他赚了一笔钱,这次请他送礼,得知杨云的亲叔叔是从七品的士曹参军,更是热心,觉得自己攀上了高枝。
何五六在黑面上是有一定势力,唯独欠缺官府的关系……他之前告之杨云说自己在漕运衙门有跟脚,其实不过就是以漕帮成员的身份跟官府打交道,接触的都是不入流的吏员,别人根本不会高看他一眼。他觉得此番巴结上杨云,能弥补自己人脉资源方面的不足,对杨云多了几分敬重。
杨云买礼物一共花了十五贯。
礼物中既有蜀绣、苏绣和蜀锦、云锦等绸缎,还有青城山老腊肉、桂圆干、竹笋和竹荪干、牦牛肉干等蜀地的土特产,同时奉上的还有一匣子大概两贯铜钱,点明送给姐姐杨玉环。
他让何五六捎去一封信,在信中表明自己在蜀地拜入仙人门下,修习道法,后得恩师点拨到什邡县相助官府大破南蛮,拿到汉州乡贡的学位,再得剑南节度使王昱的赏识到成都相助制造火符咒取得金川大捷……
杨云本想夸张去写,但等把自己的经历写下来才发现,即便无须夸张都足以让杨玄璬惊掉下巴。
他在信函中表明前来洛阳的目的,是奉师命到洛阳打头阵,置办产业,接下来还会在洛阳参加来年春闱,也就是每年常科进士科的礼部试。
在信的末尾,杨云感激杨玄璬几年来对九姐杨玉环的照顾。
因他到洛阳举目无亲,希望能得杨玄璬的扶持,送上薄礼作为晚辈对长辈的孝敬,同时还给九姐杨玉环送去两贯胭脂钱,表明自己回头会上门拜访。
……
……
何五六去了半天,把杨云交待送礼的事完成,回来后对杨云越发恭敬。
何五六描述了送礼的过程。
杨玄璬作为河南府士曹参军,官品不高,只有从七品下,但掌津梁、舟车、舍宅、百工众艺等事,作为东都管事,洛阳皇城内很多屋舍、舟船、马车、銮乘都由杨玄璬负责监督制造,属于典型的官小权力大那种。
杨云本来对于杨玄璬的职司不太了解,经何五六把杨玄璬的排场一说,心中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刚开始何五六将拜帖投递进去,衙内无人理会,每年到衙门来送礼的人很多,给杨玄璬送礼的不在少数,又非达官显贵前来送礼,无人接待乃是常态。
何五六等了半个多时辰,突然里面有人出来传话让他进去,不但把礼物送进了衙门,何五六还见到杨玄璬本人。
杨玄璬得知兄长在世的儿子到了东都,还派人来送礼,选择亲自接见何五六,把信函看过后连发感慨,大概意思是兄长后继有人,表示会把杨云的心意带给府中人,尤其是杨云给杨玉环的两贯钱会悉数转交,择日会邀请杨云过府吃一顿家宴。
“杨小官人,您可真有面子,让小的也跟着沾光了,小的以前就没见过这么大的官。”何五六说话时腰杆挺得笔直,似是觉得自己进衙门跟官员说话很风光。
杨云对于杨玄璬热情的态度颇有几分意外。
杨云心道:“就算杨玄璬顾念兄弟情谊,但没理由如此眷顾落罪兄长的孩子啊……见到我信函后他表现出如此礼重,只能说明我那个九姐实在太优秀了,可能杨玄璬已准备利用杨玉环的才貌无双,去谋求政治上的利益,爱屋及乌之下,才会对我表现出好脸色来。”
“还有便是可能他未料到我在蜀地会取得那么大的成就,跟了仙人学艺不说,还成为剑南节度使的座上宾。”
杨云对于这次的接洽很满意,甚至超过他心中预期。
杨云打赏了何五六二十文钱,何五六说什么都不要,这跟之前他贪财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
“能给杨小官人做事,那是小人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以后您有何吩咐,只管派人知会一声,小的随叫随到。”
何五六说完直接奔门外而去,果真不要杨云给的赏钱。
杨云心道:“这家伙也就二十出头,年岁不大,但很有眼力劲儿,知道跟着我做事有好处,细水长流。”
……
……
跟杨玄璬取得联系后,杨云并未着急再去投拜帖,约定家宴时间。
他这会儿要赶紧把酒肆的前期准备工作完成,工坊那边也需要招揽工人,这次有了何五六大力相助,事情非常顺利,只五天时间就已完成全部准备工作。
此番杨云总计花费约在十贯左右,毕竟房租是月付,房屋修缮也只是修修补补,请工人更是花不了多少钱,至于酿酒的材料主要是粮食和酒曲发酵物等,也不需一次采购太多。
洛阳有一点好处,那就是非常接近后世的商品社会,在这里只要有钱就一定能买到东西,这比成都都要好上不少,在成都还存在以物易物的情况,但在洛阳基本不会涉及到物品之间的交换,商品基本是明码标价。
甚至于还有了期货的概念,花了钱可以订购尚未出产的货物和材料,洛阳陆运和水运都很发达,很多外地的货物在交了订钱几天后就能运到。
酿酒工坊已经开始着手酿造低度数的粮食酒,酿酒中的发酵过程很是麻烦,但有章程可抄,因为这时代酿酒已不是什么专利,甚至普通百姓家也都懂得酿酒流程,略微培训便可上手。
整个酿酒过程差不多要十二天左右,为了让第一批高度酒提前出炉,杨云又到市面上买了一批酿造酒用以蒸馏提纯。
仍旧采用成都时的老办法,杨云请了一些不懂行的民妇来上工,由安伦、乙丹、雅柔三姐妹轮流指导监督。
经过半个月准备,已有二十几坛高度酒酿造出来,即便经过泥封处理,院子内也是酒香四溢。
好在民院紧邻坊墙,墙外便是奔流的洛水,没有供行人走的道路,倒也不怕被人循着气味找来。
杨云让何五六请了厨子和伙计回来,准备择日开张。
“去见杨玄璬之前,酒肆已开张,表明我在洛阳立业,这是让杨玄璬同意我跟杨玉环来往熟络的前提……杨玉环见到我在洛阳有了自己的产业,也会放下所有戒心,认我这个弟弟。”
“我要给他们一种我已是成功人士的印象,只有这样我才能接近杨玉环,得到杨玉环的信任,她才能欣然接受我的资助,听从我的安排。”
第一二一章 胡商
杨云的酒楼即将开张。
时间定在八月二十九。
他提前找人刻了“醉仙楼”的匾额,用红布包裹着,于头天夜里挂到门楣上,又找来红布悬于酒楼各处,显得喜气洋洋。
唯一让杨云遗憾的是这几日忙着制作家具、培训厨子等开张前的准备,并未制造鞭炮,使得今日的醉仙楼不比当初成都神仙楼开业时那么热闹。
杨云提前让何五六带上铺子里的伙计,还有临时请来帮忙的漕帮弟兄,在上林坊及周边的温雒、铜驼、时邕等坊分发“传单”。
广而告之的形式在唐朝尚未出现,杨云有意渲染开业时的喜庆气氛,提出今天免费送酒菜的活动,为新店开张增加噱头。
巳时刚过去,杨云便让店铺伙计在门口敲锣打鼓,吸引大量百姓围观,等杨云亲自上梯子将红布揭开,露出“醉仙楼”的招牌时,立即鼓乐喧天,围观民众觉得这种开张方式很新奇,纷纷交头接耳,更有人指着匾额小声议论。
杨云亲自敲锣,在店前的空地上走了一圈,道:“今日惠顾小店的客人,每人送美酒一壶,小菜两碟……席位有限,先到先得……”
杨云的嗓门很响亮,围观的人基本都能听到,却没人上前应答。
富贵之人不会贪图这点小便宜,升斗小民又怕上当受骗,不敢进酒楼消费,或有想进店捣乱的地痞,见何五六带着几名漕帮弟兄站在门口,也不敢乱来。
酒楼的受众是洛阳城的“中产阶级”,以及南来北往的客商,但这些人往往不喜欢凑热闹,所以一时间竟然出现冷场的情况。
“白吃白喝,诸位也不愿进店尝尝?”杨云笑着问道。
围观人群纷纷表示不信。
“骗人的吧?”
“耍人的伎俩,进去恐怕就出不来了!”
围观者本来就不相信,再听旁人说上几句,更没人尝试了。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挤出来三人……
却说这三人非常特殊,走在前面那位是一个身高七尺的汉子,尚未到九月天,已穿上狐皮大衣,好像很怕冷的样子,在这时代只能用“豪”来形容,这一身着装乃是土豪过冬的基本配置。
这汉子的样貌和打扮,跟中原人迥异,浓眉碧眼,相貌粗犷,唇上两撇八字胡,下颌还留着山羊胡。
汉子身后跟着两名腰间挎刀、身高九尺的浑实汉子,让人惊奇的是这两名汉子一看就不是黄种人,皮肤黝黑,咧嘴笑时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乃是极为少见的“昆仑奴”。
开元、天宝年间,大唐繁华无与伦比,四海来朝令大唐跟周边国家交往异乎寻常的频繁。
洛阳作为东都,政治、经济和文化均可以跟首都长安媲美,在这里南来北往的客商多如牛毛,来自西域、吐蕃或是北方草原的胡商比比皆是,社会对于胡商的存在极为包容。
而随着番邦的进贡和跨国贸易持续进行,不同皮肤、语言、种族的人来到大唐,在洛阳市井街巷中经常能见到不同肤色的人存在。
来自南亚的棕色人,或是被波斯人贩卖到大唐的非洲黑人,以勤恳耐劳著称,世人称之为“昆仑奴”。
长安和洛阳的上层社会中,流行着一句话叫做“昆仑奴,新罗婢”,昆仑奴自不提,新罗婢乃是来自于朝鲜半岛的女婢,以乖巧可人、吃苦耐劳著称,二者在唐朝权贵中非常受欢迎。
杨云眼前明显就是胡商带着黑人奴仆前来看热闹。
“小兄弟,你说会白给我们吃喝?一人一壶酒不说,还送上两碟菜?”胡商一开口,口音跟中原腔有极大不同,如同后世的西洋人学了半吊子汉语,没法做到字正腔圆。
杨云笑道:“正是。”
胡商很高兴,眼睛里带着狡黠,好似阴谋得逞一般指了指身后两个昆仑奴,道:“是每人都有?那我带了两个人,就能拿到三份……对吧?”
杨云一看就明白这胡商不但会捡便宜,还喜欢耍小聪明,不过这正是他所想要达到的效果。
“说对了,你带他们进去,就会送上三壶酒,六碟小菜。”杨云道。
胡商没有中原百姓那么多顾虑,知道能白吃白喝,本着有便宜不占是傻子的原则,当即跨步往前,嘴里道:“瞧瞧你这招牌,连神仙都能醉倒,真是能吹牛,看我把你的谎言揭破……我这就进去尝尝。”
随着胡商带两名昆仑奴进入酒楼,围观百姓蠢蠢欲动……连胡人都招待,为何自己就不进去占便宜?
“时间有限,先到先得,错过这村没这店。”
杨云在外招呼两句,还是没人进店,便让何五六去招呼外围看热闹的百姓,他自己转身进入酒楼。
……
……
醉仙楼一楼非常敞亮,上楼梯的楼梯位于大堂最里面,靠墙而建,楼梯口就是柜台所在。
胡商没着急着落座,四下张望一番,笑着道:“不错不错,这里布置很有趣,居然全部是加高的胡桌和胡凳搭配,每桌最多可以坐八人,这样一来,吃饭时就不用曲身跪坐那么别扭……”
杨云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入席吧。”
胡商没有上二楼,直接走到靠窗的那张桌子,一屁股坐下,两个昆仑奴站在他身后。
“上酒,上菜。”
胡商吆喝道。
杨云对伙计招呼一声,伙计马上跟后厨传话,不多时一名伙计端着木托,把六碟菜和三壶酒摆上桌。
酒壶是二两装那种,菜碟可以想象后世韩国和日本用餐时那种小碟,酒壶里装的正是杨云酿造的高度酒,至于菜碟则是杨云这两天专门教后厨做的猪油炒菜。
胡商皱眉:“太抠门了,就给这么点儿?这三壶酒一口就是一壶,这菜夹上两筷子就没了……这样怎么能醉倒神仙?”
不过他也知是白送的,抱怨两句便不再多言,自行斟酒,喝上一口,没等咽下他一口吐了出来,用手在嘴边用力扇风,连连哈气:“这么辣,不会有毒吧?店家,你想毒死我吗?”
两名昆仑奴听不懂胡商的中原话,不过他们察言观色,马上做出要跟杨云拼命的架势,伸手便欲拔刀。
胡商连忙竖起手,用杨云听不懂的语言喝止,随即看向杨云,道:“这酒……跟平常喝的截然不同,味道好像……太过醇厚?”
杨云笑道:“不如此如何能做到醉倒神仙?”
胡商一怔,想到自己总拿“醉仙”这两个字消遣杨云,尴尬一笑,再拿起酒杯时便不再一口干,而是用酒壶斟满后小口品尝,喝上两口赶紧拿起筷子夹菜,本来他不把那六碟小菜当回事,等一口猪油炒白菜入口,眉毛不自觉一挑,显然这炒菜跟他以前吃过的任何一道菜肴味道都截然不同。
“赶紧吃,后面还有人进来品尝,别占了其他人的位置。”杨云见胡商已被美酒和菜肴打动,笑着催促。
胡商不再跟杨云多言,喝酒吃菜,嘴巴一直未闲着,看似分量不小的三人份赠品,被他三下五除二给解决干净,脸上满是红晕,惬意地摸了摸肚子,道:“尚且不到半饱,再拿一些来。”
杨云道:“按照规矩,每人一份,应由你们三人分享,我让你一人全吃掉已然坏了规矩,怎会再给?来人,送客!”
何五六在门口说了半天也没客人进来,听到杨云的招呼,赶紧进来,拉胡商起身,那两名昆仑奴则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瞪着何五六。
“我买,多少钱,我给就是。”胡商也急了,此生未曾享受过如此美味,尚未尽兴怎肯罢休?
杨云道:“今天只送不卖,若要买,明日请早,送客!”
胡商差点就要破口大骂,在何五六和几名伙计的推攘下,带着两个中看不中用的昆仑奴踉踉跄跄出了醉仙楼大门,如泼妇单手叉腰指着招牌:“什么醉仙楼,都没把我醉倒……呕……”
话说得太满,三壶酒怎么说也有六两,六两的高度酒对于从未喝过的人来说,后劲太大了,自诩千杯不醉的胡商喉咙一阵嚅动,便欲俯身呕吐。
好在杨云早有察觉,见状不对,赶紧用隔空的力道施加到胡商身上,胡商本来想要弯下腰,吐到身前的地上,不知何故腰身硬邦邦的,动弹不了,脏物从嘴里冒了出来,全撒到衣襟上。
“哈哈哈……”
围观百姓见到这场面,哄然大笑起来。
不可一世的胡商,进了一趟醉仙楼,不知怎的出来就是这么个怂样,这可比看戏好玩多了。
杨云再次敲响铜锣,大声道:“这位外邦来的仁兄不自量力,一人喝了三人份的酒,变成了这般模样,还有谁要进来尝尝美酒佳肴?”
“我来!”
这次总算有好事者,自告奋勇。
随着有人充当出头鸟,围观人群中马上蹿出几人,争先恐后往酒楼门口冲去。
何五六大声吆喝:“别急,别急,有个先来后到。”
杨云出来维持秩序:“一个一个来,排队进去,若席位坐满就要等候,今天中午一共送出一百人份的酒菜,送完即止。”
胡商给围观人群充当了榜样,见果真有免费的吃喝供应,许多人进店图个新鲜。
醉仙楼顿时热闹起来,最先进去的那批人吃过酒菜后出来,本着吃人嘴短的原则,情不自禁帮杨云的新店做起了宣传,在他们心目中这免费的酒菜的确是美味佳肴。
“糊涂,真不会做买卖……这么好的东西怎能白送人?我出钱都不给,真是糊涂蛋!”那胡商到街角吐完后仍旧不肯走,站在街对面朝着醉仙楼喋喋不休,酒意上头之下,竟然耍起了酒疯。
第一二二章 登门
醉仙楼开张顺利,三天下来生意逐渐步入正轨。
即便没有成都神仙楼那么兴盛,但作为东都洛阳新开张的酒楼,能维持基本运作,一天能坐个二十来桌客人便已有利可图,而且生意一天比一天好,这源自于杨云开张首日的免费试菜和试酒活动。
何五六和店里的伙计觉得杨云花了冤枉钱,杨云却心知肚明,不如此不足以迅速创下口碑,打开市场。
开酒楼和工坊前后花了三十多贯钱,做免费试吃用了不到五贯钱,却做了一波相当不错的广告。
随着生意步入正轨,每天光顾最多的反而是胡人,准确地来说是胡商,有来自西域,也有来自北地,他们跟普通顾客一样点上一桌菜,酒是叫了又叫,赖着始终不肯走。
以杨云所知,这些人都是开业那天最先光顾那个胡商的“同伙”。
普通商人,本着同行是冤家的原则,少有共同进退的。但胡商却不同,本就属于外来群体,他们抱团在长安和洛阳做生意,互通有无,情报共通,有好买卖往往一拥而上,如此做的好处是没法形成垄断,却能集众家财力之长,在局部形成优势,把大唐商贾给压下去。
这次他们是为醉仙楼提供的高度酒而来,除了尝尝传说中可以让神仙醉倒的美酒外,也有买断酿酒配方之意。
“这些番人,吃完不肯走,稍微不留神就会被他们溜到后院……杨小官人,您可要小心些才是。”
何五六当了醉仙楼免费的护院,没事就跑往杨云这里跑,不是为蹭吃蹭喝,而是看看有什么事能帮到忙。
何五六发现胡人对酒楼心怀不轨,见杨云从楼上下来,立即上前提醒。
杨云道:“来者是客,只要他们按照酒楼的规矩行事,不吃白食,就不能向外赶客……他们最多只在这里坐一下午,只要有空位,由着他们便是。”
胡商发现杨云下楼来,一个嗓门大的老远便喊着:“小奸商,过来谈谈买卖……我们要买你的酒,还有酿酒的方子。”
杨云“小奸商”的称呼,源自于最初到酒楼来捣乱的那个名叫霍木铎的胡商。
霍木铎来自西域,平时都是在长安做买卖,这次鬼使神差来到洛阳兜售皮货,把货卖完后想进一些大唐的紧俏货回去,那天在街上闲逛看到醉仙楼开张,成为第一个吃螃蟹之人,就此迷上让他沉醉的美酒。
霍木铎几次跟杨云谈购买配方之事,杨云未将路子彻底封死,开出个“良心价”……三万贯,把霍木铎吓得不轻。
从此之后霍木铎见了杨云就叫“小奸商”,连同那些一道前来吃饭的胡商也是如此称呼。
面对这群嗜好高度酒却不肯花钱买配方的人,杨云只是报以礼节性的微笑,心里想的是:“你们要么出高价一次把我的酿酒配方买断,要么就作为顾客来我这里消费,没有第三条路可走……想跟我谈价钱?没门!”
“小奸商,我们已同意联手给你三千贯……这么好的买卖你也不做?”其中一个胡商朝杨云嚷嚷。
何五六本来只是站在杨云身旁壮声势,听到“三千贯”的价格,震惊得合不拢嘴,不由看向杨云,见杨云神色淡然,丝毫也不为所动,心中更加深了为杨云效命的决心。
“杨小官人,三千贯……不少了,都能把这铺子买下来,还能在洛阳买个大宅子,配上几个美婢,比您出来辛辛苦苦做买卖强多了。”
何五六凑到杨云耳边小声提醒。
杨云笑道:“三千贯听起来不少,但我很缺钱,三千贯可打动不了我,除非是三万贯,不然根本没谈的必要。”
何五六又是大吃一惊,赶紧陪笑:“杨小官人您可真有能耐,以后小的就跟在您身边,您不用客气,随便差遣。”
……
……
杨云对胡商所开出的三千贯价码很不满意。
他从成都带到洛阳就超过两千贯资产,其中大头是开神仙楼所得,节度使府赏赐也有几百贯。
而他前后在成都做生意不过两个月时间,倚靠高度酒和冰镇酸梅汤一个月平均赚六七百贯,一年有八千贯收入,这一切还是建立在只开一家店,且成都消费能力不高,以及杨云无心扩大经营的基础上。
若是把这门生意扩大,多用些心思,一年赚他个一万五六千贯完全不有问题。
帮杨玉环上位花费的钱财绝对是个无底洞,如果只是给杨玉环买点首饰玉器,满足一下少女的虚荣心,有个三千贯自然够了,但问题是杨玉环将来要面对后宫争宠,以及必要的交际,他这个未来的国舅也需要钱财打点,胡商开出的三千贯完全不够看。
“三万贯绝对是良心价,这可是改变时代的东西,你们不识货我也没办法,这样我正好细水长流。”
杨云心里琢磨道,“即便你们真买走配方,我也可以继续开酒楼,把酒楼开遍长安和洛阳,大赚特赚,然后再找个新营生……现在我就是财迷,金钱这东西多多益善。”
……
……
杨云没有跟胡商谈判,他定好价,愿者上钩,主动权掌握在他这边。
九月初六这天,他换上锦衣华服,买好礼物,带上何五六等人前往杨玄璬府上。
这次登门杨云不是为吃家宴,所谓家宴不过是个由头,杨玄璬也无意把他当作亲生儿子看待,他只是想见见杨玉环,华夏史书上浓墨重彩的四大美人,有着倾国倾城之貌,甚至可以改变这个时代。
杨玄璬一家住在毓德坊,从上林坊往北经毓财坊和德懋坊,沿途佛寺云集、香客众多,不一会儿便看到毓德坊坊门,进去后基本都是派头十足的宅子,杨玄璬家的宅子比之周围达官显贵的宅院不遑多让。
“看来我这三叔背景雄厚,势力很大,怪不得历史上能栽培出杨贵妃来……若非杨玄璬人脉通天,我这九姐怎么会有机会参加贵族的聚会,结识寿王?”
杨府门前,拜帖投上,知客不敢怠慢,立即进去通传。
杨云提前派人探查过,知道当日杨玄璬休沐在家。
过了盏茶工夫,杨家出来一名中年男子,向杨云行礼:“这位就是蜀地来的四少爷么?里面请。”
杨云在家中排行老四,这也是在什邡时人们都称他为“四郎”的根本原因,最初他以为上面还有三个兄长,后来才得知老四的排行是以整个杨家宗谱来排,以他父亲这一辈的孩子且是男丁排序,不涉及远亲,也就是说杨国忠不在此排行中。
杨云笑着行礼:“不知如何称呼?”
“老奴杨谐,乃府中管事,草名不值四少爷一问。”中年男子说话很圆滑,一看就是经常跟权贵打交道。
杨云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金锞,笑着递过去:“杨管家,小小礼物不成敬意,以后还请多多照顾,家姐玉环也请您一并关照。”
杨谐没料到从蜀地来的落魄少年出手如此大方,他把金锞攥在手里,恭敬地请杨云进入大门,退到一旁看看左右,见无人留意赶紧塞进嘴里,用牙使劲咬了咬,确定是真金后态度更为恭敬,赶紧招呼人搬运礼物箱,稍后带路进正堂都很用心。
……
……
杨玄璬在杨家正堂跟杨云见面。
杨家是官宦之家,杨玄璬官职虽然不高,但为官油水丰足,杨家正堂装修得很是气派,门楣正中挂“中正之家”的匾额,内挂老子像,一看便知杨家对道家很是推崇,这也符合朝中主流宗教观,毕竟唐玄宗李隆基对道教非常推崇。
杨玄璬年约四十,国字脸,皮肤白皙,颌下留三缕短须,目光敏锐,颇有上位者的气势,身材属于痩削型,因非公事,只是以便装相见,杨云尚未靠拢已然到门口相迎:“你便是四郎?”
杨云赶紧下跪行礼。
杨云父母早丧,见到亲叔叔必须要以父礼待之,这也是当前再普通不过的礼数。
杨玄璬扶杨云起来,老泪纵横,把杨云引到堂内,到临窗的地席上坐下,然后谈及他跟杨玄琰的兄弟情深,以及对杨玄琰死于狱中的惋惜,又对杨云嘘寒问暖,言辞真切。
自然而然地,杨玄璬问及杨云这些年的经历。
杨云把自己编造的那一套说辞和盘托出,提及自己跟随杨花花在什邡县读书,无意间遇到世外高人武尊真人,跟随武尊真人学道多年。
“……什邡县闹南蛮,家师嘱我入世,一展身手,助官军去贼,以火符咒破敌……蒙什邡县苏县令赏识,将我举荐剑南节度使王将军,往成都造火符咒……”杨云道。
杨玄璬不解地问道:“那你怎不留在蜀地,为王节帅效命?”
杨云叹道:“王将军于金川破敌,功勋卓著,名动朝野,而后挥师会野,家师随同在侧……家师嘱我往洛阳来投亲……”
杨玄璬皱眉不已:“这倒是稀奇了,王节帅如今风头正劲,令师却让你到洛阳来……或是武尊真人不看好会野一战的结果,所以提前绸缪……不过武尊此人,我此前从未听闻,也不知其修为如何……这几年张果道长名望愈隆,圣上有意请他到洛阳相见,却未得回复。”
杨云来到洛阳后,也闻听道家一些名人。
其中最有名的既不是天师道本代天师张高,也不是长春真人等名道,而是有“仙人”之称的张果。
这个张果,也就是八仙过海中的“张果老”,传说到如今已活了三千多岁,历史上曾于开元二十二年为唐玄宗赐封,眼下尚是开元二十一年,武则天和唐玄宗多次邀请张果老到洛阳相见未得,正是当今天子日思夜想的时候。
处于朝廷核心层的官员,谁都知道这段典故。
第一二三章 杨玉环
“然凝一之久,又复周流循环不已。鼻息之气接天地之气,天地之气从鼻入,接着肾中之祖气,与之混合一运……”
杨玄璬说了一通道家修炼口诀,有关道法和炁功修炼等都是门清,讲起来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四郎可有跟随令师炼炁功?基本的打坐入定和静修应该有学过吧?”杨玄璬说到得意处,开始询问杨云的状况。
杨云不是“科班”出身,他对于修道的法门几乎是一窍不通,之前从松梅那里了解一些,却无法跟道家信众比知识量储备。
道家信众因为无法接触修道的核心内容,故此对于理论非常在意,所谓的修炁功就是练内气,依靠呼吸吐纳,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在体内炼成内丹,延年益寿,并以长生不老为最终目标。
通常来说,进行炁功修炼之人,一般很快便会进入内外气动的状态,在身体一些较敏感部位,出现称之为八触的各种感觉,不同人的感觉不同,且同一个人习练不同的功法感觉也截然不同。
然后,有感觉的部位不断增大,且会沿一定方向走动,继而,某些骨关节部位出现局部蹦跳感。
一般人达到这个阶段,便觉得自己学有所成,想来杨玄璬也是如此。
杨云抱歉地笑了笑,道:“孩儿并未学习具体炁功,家师对符箓和炼丹多有涉猎,教授也多为这方面的内容。”
杨玄璬稍显惊讶:“不想令师竟是……世外高人。”
在信众看来,道士中混得比较差的才会游走四方做法事,只会点三脚猫的功夫装点门面,只有道行高深的道士才会炼丹和制符。
杨玄璬又详细询问了杨云有关炼丹和制作符咒的掌握情况,甚至信口诵出一咒当作问题。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杨云听得一脸茫然,根本不知这是何咒。
如此一来,杨玄璬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对这个侄儿非常失望。
“玉奴近几日静修道法,本不该打扰她,不过四郎远道而来,无论如何都该让她跟你见见……我这就唤她出来。”杨玄璬道。
“多谢三叔。”
杨云起身恭敬行礼。
杨玄璬摆摆手,示意杨云继续坐着,他起身到门口招来下人传话,叫杨玉环前来。
杨云心道:“我这个三叔只是让杨玉环出来见客,却不让我进内宅,亲近中带着疏远,明显把我当成外人。”
虽然有些沮丧,但杨云心情依然很激动,毕竟马上就要见到传说中中国历史上四大美人之一,也是造就一个时代女子审美标准的杨玉环。
趁杨玉环未出来之前,杨玄璬又询问杨云在洛阳落脚之事,杨云详细进行说明。
“四郎年岁不大,却要承担起养家的重任,亲自操作营生,不怕力不能支?”杨玄璬听说杨云开酒肆,诧异之余,对此却持怀疑态度。
杨云只得又把一切推到莫须有的师父头上:“这也是家师吩咐,师命不敢违。”
杨玄璬点了点头:“看来令师对你很信任啊,你现在身边有什么人?可有……杨氏族人?”
杨云面带遗憾之色,道:“孩儿跟随师尊修行,除了三姐外,跟其他族人并不熟悉,如今带在身边的是蜀地收的几个徒儿。”
杨玄璬很意外,问道:“四郎,你都收徒弟了吗?哎呀,你修道不过几年,基本修炼理论尚未掌握,这么着急收徒授业干什么?打铁还得自身硬啊……”
杨玄璬似乎是个话痨,总是以过来人的态度对杨云说教,话虽然多杨云却不觉得厌烦,难得世间有个亲人指点他,若杨玄璬对他不理不睬,反倒才让人难受。
这边杨玄璬尚未言毕,管事杨谐已站在门口行礼:“老爷,玉奴小姐来了。”
杨云不由站起来,目光凝视门口。
“请她进来吧。”杨玄璬也起身。
但见一名身着淡粉色纱衣,肩处用轻纱围住,腰系纯白绫缎,肤如凝脂、气若幽兰的妙龄少女,在背后阳光映衬下,步履婀娜地走进正堂门。
饶是后世饱受信息社会冲击,自以为见惯美女的杨云,骤然见到眼前的妙人儿,眼睛也挪不开了。
不施脂粉却显芳华,一身娇柔雅贵之气,颦笑间满是灵动,一双眸子有着勾魂夺魄的风采,杨云竟然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哈哈……”
杨玄璬爽朗的笑声,让杨云回过神来。
他收回目光,突然觉得身体稍微有些虚弱,这是一种很反常的现象,马上意识到可能是精神力受损的缘故,震惊之余,脑中快速盘桓,当前似乎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面对的也是一个超能力者。
“是四郎吗?”
绝色少女稍一挑眉,扣在胸前的双手放开,目光关切地问道。
杨云抱拳行礼:“九姐。”
此女正是杨玉环。
杨玉环忍不住泣涕涟涟,提袖抹泪,人未上前,香风已至,不同于寻常脂粉香气,带着一股浸人心脾的幽香,让人臆想菲菲。
杨玄璬道:“未料兄长竟有子嗣在世……玉奴,你跟四郎久别重逢,是得好好庆贺一下……给你半天时间,出门逛逛,好好跟四郎叙叙旧,入夜前回来便可。”
“谢谢三叔。”
杨玉环对杨玄璬恭敬行礼。
杨玄璬笑着一摆手:“衙门还有事,我得去一趟,你们姐弟勿要多做感怀,以后四郎长居洛阳,少不得见面。”
说完他拍拍杨云肩膀,便往后堂去了,把空间留给杨玉环和杨云。
……
……
杨玉环见到杨云很高兴。
她自小在蜀县成长,记忆里杨云还是那个胖乎乎的喜欢含手指头的小孩子形象。当年父亲预感到要出事,紧急把她送往洛阳,托付给兄弟抚养,她还记得辞别父母前,死死地拉着母亲的手,当时弟弟就在一旁,撕心裂肺地哭着叫“姐姐”。
后来到了洛阳,杨玉环也是经过一年时间才慢慢适应,其间听到父亲下狱病死,母亲也病逝,几个姐姐和弟弟离散,她心情抑郁好久,得亏年少懵懂才挺过来。
此刻再次见到杨云,杨玉环对家人的眷恋陡然爆发,拉着杨云的手问个不停,喜悦溢于言表。
不过她身上溢出的亲和力,让杨云颇不自在……这并非来自于亲情,而是一种特殊的魅力,杨云解释不清楚。
为了不被这种魅力干扰,杨云收摄心神,努力不跟杨玉环对视,即便如此他内心仍旧时时生出涟漪来。
“走吧,四郎,我们到外面走走,你刚到洛阳,我给你介绍一下本地的风土人情。”杨玉环拉着杨云的手,柔声说道。
“嗯。”杨云点头。
他暗自琢磨:“都说唐人以肥为美,杨玉环更是其中代表人物,但我这个姐姐并不胖啊,身材如此婀娜曼妙……”
姐弟二人手拉着手到了院子里,杨玉环毫不避讳,沿途杨谐等人见到皆恭敬退到一边,并没有多观望。
等到杨府前院见到等候在这里的何五六,何五六瞬间被杨玉环的天香国色给震慑住了,愣在那儿半天没回过神来。
“嘻嘻。”
杨玉环对此并不意外,好像习以为常,还用媚眼白了何五六一眼,让何五六找不到北。
“姐姐。”
杨云唤了一声,杨玉环注意力回到弟弟身上,何五六才从迷失中挣脱出来,但仍旧显得魂不守舍。
杨玉环问道:“四郎有事?”
杨云道:“忘了为姐姐介绍,此人名叫何五六,是我到洛阳后找的帮手,帮我打理身边事务,我现在在上林坊开一家酒楼。”
杨玉环顾盼生姿:“我听说了……你送来的礼物,叔父没要,连同那两贯钱一并给了我,听到你的消息,我不知有多高兴。”
“收到就好。”
杨云用道,“若姐姐有需求的话,随时跟我说,我手头还有些钱,可以给姐姐慢慢花……”
杨玉环道:“听说你在跟明师修道,难道修道很赚钱吗?我也修道,怎么只花钱不赚钱啊……我们出去说话吧。”
……
……
杨玉环找了顶遮阳竹笠,垂下纱帘,掩住香唇以上的俏脸,然后姐弟二人肩并肩走出杨府。
杨云先让何五六回醉仙楼,莫要打扰他跟杨玉环单独相处,培养感情。
如今杨云跟杨玉环相处久了,精神力产生抗性,跟杨玉环对视和交谈再无障碍,杨云终于可以领略杨玉环真正的风采。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端的是倾国倾城,美貌傲视天下。
到了外面的大街,杨玉环再不是那个一颦一笑都勾魂夺魄的美人儿,只是个带弟弟出来游玩的闺中少女,脸上满是天真烂漫,毕竟她虚岁才十五。
“……我跟慧闲师傅学道法,法号青莲,两年已有小成,慧闲师傅说我是她众多弟子中资质最出众的那个……弟弟你道法学得怎样?”
杨玉环知道杨云也在修道,饶有兴致地问道。
杨云之前对杨玉环修道一事毫无知晓,心想:“历史上杨玉环被唐玄宗勒令出家,法号太真,难道杨玉环待字闺中时就已修习道法?”
杨云道:“我跟随武尊真人修习道法,至今已有三年。”
“那你学的时间比我长,有机会我们姐弟俩可以交流一番。”
杨玉环美滋滋地道,“叔父这人平时最喜结交天下名道,若你师傅到洛阳,叔父定会倾心结识。”
杨云想了想松梅的为人,不由摇摇头,琢磨即使松梅到洛阳,也不会帮忙引介。
杨玉环目光及远,道:“我们都修习道法,那就有很多话说,这边大空观最出名,那里有陛下修建的道家祖师像,你参拜过吗?”
杨云摇头。
“既是修道者,到洛阳怎能不去参拜祖师像?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吧。”
即便是在大街上,杨玉环也无避忌,拉着杨云的手往西边走去。
杨云都快跟不上姐姐的步伐了。
可能是在闺中待久了,杨玉环少有机会出来走动,尤其是跟有着血脉至亲的弟弟重逢,她更是高兴,身姿轻盈,如同飞雁一般。
杨云心中一直未放下的是刚见杨玉环时那股让他失魂的致命吸引力,有心询问却找不到机会。
第一二四章 相依为命
姐弟二人由毓德坊西坊门出去,穿过殖业坊,来到洛阳北城的主街上,北方雄伟的安喜门已赫然在望。
安喜门外不到半里地,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大道观,隔得远远地杨云就看到观内高耸的老子石像,足足有六七层楼那么高,比周围建筑和塔林高上一大截。
“呶,那里就是了……我带你进去。”
杨玉环指着石像,高兴地对杨云说道。
杨云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姐姐,我有件事想要问你,刚才见了你……不知何故……我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心旌动摇,就跟掉了魂一般……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杨玉环本来正热心地给杨云介绍周边景致,听了杨云的话,抿嘴一笑:“傻弟弟,不但你这样,别人也一样啊。”
“为何?”
杨云正色问道。
杨玉环笑道:“不知何时起,只要我屏气凝神,对人嫣然一笑,别人就会不自觉多看我一眼……我跟叔父和婶婶说及此事,他们都很惊奇,于是安排我追随慧闲师傅修习道法……慧闲师傅是洛阳有名的女修,不会随便收徒,知道我的天赋后才接纳我。”
杨玉环居然拥有魅惑的超能力?!
一时间,杨云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喜的是终于又找到一个超能力者,而且还是他的亲姐姐,也是他事业的最大助力。
忧的则是杨玉环的超能力只能吸引男人,不能为他所用。
杨云心道:“怪不得杨玄璬老早就为杨玉环筹谋出路,感情是早就知道自己这个侄女有此能力,那后来杨玉环跟寿王相见也就是顺理成章之事。”
“弟弟你尽管放心,我是第一次见到你很高兴,情不自禁之下才会对你那样,以后不会了。”
杨玉环拉着杨云的手,重重地摇了摇,以示安慰。
杨云道:“姐姐追随慧闲前辈学习道法,是有意强化这方面的能力?”
杨玉环白了杨云一眼:“弟弟,你说什么呢?慧闲师傅为人很正派,怎会教你说的那些东西?她教给我的都是纯正的道法。”
这话不太让杨云信服。
杨云心里在想,你都说慧闲是知道你有魅惑人的本事才收你为徒,怎会对你的超能力不加以利用和栽培?
看来这是杨玄璬跟慧闲布下的局,至于有谁牵扯其中还不好说。
“我们进去吧,我带你到塔内逛逛。”
杨玉环亲昵地拉着杨云的手,往大空观观门而去。
……
……
大唐尊太上老君李耳为祖宗,对道教尊崇备至,上行下效,使得民间道教信众无数。
大空观乃是洛阳数一数二的道观,跟成都那些道观不同,这里由于有太多信众前来膜拜许愿,因此通过类似于收取香油钱的方式进行限流,给了钱才准允入内,这样就避免人们有事没事一窝蜂前来。
大空观乃唐玄宗登基后才下旨修建,历史上存在的时间很短暂,至少杨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也是到洛阳后才知道有这么一座闻名遐迩的道观。
尽管这座道观建成年限虽短,但因这里修造了巨大的老子石像,再加上占地辽阔,环境优雅,唐玄宗曾多次来此叩拜李耳,还在此敕封李耳为“大圣祖玄元皇帝”、“大圣高上大道金阙玄元皇帝”等尊号,如此一来大空观便成为洛阳城道教信众心目中的圣地。
“快点快点……四郎,你带钱了吗?进去需要一文钱,这里不收绢帛。”杨玉环到了道观门口,转身催促杨云。
杨云从怀里摸出两文钱来,杨玉环一把抓过,走到门前对看门的道士道:“两位,这是我们的香油钱。”
其中一名道士不耐烦地道:“时候不早,加上里面人太多,观主吩咐不再接待客人……你们回去吧!”
“真的不行吗?”
杨玉环撩起遮阳竹笠前的纱帘,脸上露出遗憾和难过之色,楚楚动人,我见犹怜。随即她神色一转,一双灵动的眼睛秋波横动,散发出无尽的魅力……只一个眼神过去,那拦门的道士已然魂不守舍。
“道长,我弟弟刚来洛阳,我想带着他见识一下大空观的雄伟壮阔,给他次机会,行吗?”杨玉环软语相求。
道士马上改换笑容:“姑娘里面请。”
被人勾了魂,什么原则都顾不上了,这道士的眼睛根本就无法从杨玉环身上挪开。
杨玉环得意地看向杨云,招手道:“四郎,跟我进去吧。”说完连两文钱都不给,直接拉着杨云进入大空观大门。
……
……
大空观内聚集上千前来膜拜老子像的虔诚信徒。
地上摆满了蒲团,很多人长跪不起,跪在那儿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一般都是家里遇到灾劫,或是前途未卜,来求个心安理得,还有便是给家人祈福……
周围有许多道士游走,以维持秩序。
信众跪拜起来,可以到老子像下的香案前购买道家常用驱邪、庇佑、祈福等道具,诸如红绳丝带、法剑、符箓等等。
杨玉环拉着杨云到最前一排,耐心等候。
杨云左右看看,不解地问道:“后面不是还有地方么?”
杨玉环瞪了他一眼,道:“你不懂,越靠近大像,说的话越容易被道祖听到,这样许愿的人才会得到庇佑。”
见有人起来,杨玉环迫不及待挤进去跪下,也不等杨云,直接闭目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杨云站站在杨玉环身后,现场太嘈杂,尽管用心去听,也没听清楚到底说的是什么。
不多时杨玉环许愿完成,再次磕头后起身,拉着杨云的手,要他跪下祈福,“现在轮到你了。”
杨云摇头:“家师有言在先,不能随便下跪。”
“啊?你师傅为何立下如此离奇的规矩?天下修道者,难道不都是拜道祖的么?”杨玉环大惑不解,但她也不勉强,摆摆手道:“不拜就算了,走,跟我去买个祈求吉祥如意的心愿符。”
杨玉环虽然长得国色天香,但说到底只是个贪玩好耍的小姑娘,好不容易出府来玩,身边还有离散多年的弟弟作陪,甚至这弟弟还能呼来喝去给她零花钱,一时间竟然乐在其中。
到了香案前,她忍不住探手取了块最好的符咒,翻来覆去看,爱不释手。这东西明码标价需要五文钱,杨云没有丝毫犹豫便把钱掏了。
杨云觉得道观卖符咒,根本就是骗人,但他巴不得为杨玉环花钱。
苦苦积攒下来的钱财,终于找到用场了。
不仅如此,杨云还一把把自己随身携带的荷包塞到杨玉环手中。
“四郎,你做什么?”
杨玉环连忙拒绝,又把荷包交还给杨云,脸上满是诧异。
杨云解释道:“过去几年我拜师学艺,一心让姐姐有好日子过,现在我到洛阳来了,就不能让姐姐吃苦……我的东西都是姐姐的……”
杨玉环非常感动,眼睛都有些潮湿了,伸手摸了摸杨云的肩膀,摇头道:“我是姐姐,怎么能用弟弟你的钱?”
杨云报以灿烂的笑容:“我在什邡时,三姐一家对我不怎么好,我不是在书院读书,便是跟随师父学习道法,父亲蒙难后其他家人我也不知在哪儿,现在跟九姐重逢,以后九姐便是我生命中最亲的人……我把自己赚的钱交给姐姐,天经地义,以后姐姐多照顾我便是。”
“那好吧,这荷包我先收下,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姐姐。”
杨玉环自小寄人篱下,手头一向很拮据,现在有亲弟弟主动送钱且态度诚恳,她客气两句便笑纳了。
等打开荷包,她看到里面黄橙橙的金锞子时,小嘴惊讶得无法合拢,她抬头看向杨云,问道:“你……弟弟,你怎么会有……金子?”
说到“金子”时,她四下看了看,凑到杨云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唯恐周围人听到。
杨云笑道:“都是我赚的,九姐只管拿着便是,以后还会有。”
杨玉环把荷包揣进怀里,啧啧称奇:“四郎,你可真厉害,年岁不如我大,我离家时你还是只会哇哇大哭的小孩,现在竟然这么有出息了……看来还是你师傅厉害啊。”
“不是我师傅厉害,是我因缘际会,为剑南节度使做事,制造火符咒,得到官府大笔赏赐。还有就是这种心愿符,我也会做,而且效果不比这边的差。”杨云道。
“是吗?那以后这心愿符便让你来做。”杨玉环更加开心了,眼睛笑成月牙状,温婉中带着天真无邪。
……
……
杨玉环带着杨云到散布于老子石像周围的塔林转,那边还有人卖道家用品,但杨玉环一件都没买。
可能是她听说杨云也会制作符咒,更有可能现在钱已经在她兜里,有些舍不得花了。
玩了一个时辰,杨玉环看看天色,有些遗憾地道:“弟弟,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有些晚了,我们回去吧……再不走,天黑前赶不及回家。”
杨云遗憾地道:“我还想带九姐到我开的酒楼看看呢。”
杨玉环笑道:“你这么小就开酒楼,难道就不担心折本吗?以前阿爷当官,我们杨家从来没人做买卖……你是跟谁学的这些?”
杨云想了想,找了个托词:“三姐夫在汉州什邡就是做生意的,耳渲目染……还有就是师傅让我开酒肆,他会酿造一种独特的酒,神仙喝了都会醉倒,让我拿到洛阳来售卖,为师门发展积攒资金。”
“啊?这么说来,你师父很信任你啊……我也喝过酒,味道有些怪,而且不敢喝多了,不然头晕晕乎乎的……”
杨玉环天生占有欲就很强烈,听说杨云的酒楼提供神仙都能醉倒的好酒,即便不能喝也想尝尝鲜。
杨云倒是不介意,咧嘴笑道:“九姐想喝,我下次带一些来……但是今日过去,不知几时才又能跟九姐见面……九姐平时课业很忙吗?”
杨玉环嘟着嘴想了想:“明天上午不行,一早我就要去慧闲师傅那儿做早课,不过中午过后就没事了,我可以跟师傅说小弟来了,她应该会准许我出来跟你见面。”
“我去哪儿找姐姐呢?”
杨云见有机会跟杨玉环多见面,熟络感情,赶忙追问。
杨玉环道:“回去的时候我告诉你,离这里不远……明天你接到我后,一起去你的酒楼看看好不好?”
杨云眉开眼笑:“那自然再好不过,到时候我会介绍几个女孩子给你认识,她们都是我收下的弟子,跟我学习道法,而且已小有所成。”
杨玉环跟杨云往大空观门口走去,笑着道:“弟弟你已经收徒了吗?真厉害,怪不得能独当一面,为师门赚钱……那你以后就在洛阳城生活,我们姐弟可以相依为命,有个照应。”
第一二五章 撒酒疯
杨云和杨玉环从大空观出来,杨玉环一脸慵懒。
出城来游逛一个多时辰,杨玉环有了几分疲惫,即便是在深秋,额头也见汗珠。
杨云见不远处有租马车和牛车代步之所,想了想拉住杨玉环的手,道:“姐姐,我们坐车回去吧。”
唐代轿子只是帝王和后妃的代步工具,其他人没有资格享受,就连宰相也只能坐车或者骑马,就算到北宋年间这一禁令也没打破,比如历经四朝的元老文彦博,因年老体衰,与另一名身患疾病的名臣司马光,被皇帝特许乘坐轿子,属于优待老臣的恩典。直至南宋,臣民不许乘轿的规矩才被打破。
当然,在边远地区,比如如今的剑南道治所益州,这种禁令虽然也存在,但对于权贵来说却少有遵循的,杨云还在王籍安排下坐过轿子。所以到洛阳后没有看到轿子,杨云一度还很奇怪,仔细问过何五六才知有这么个说法。
杨玉环瞥了眼拴着骡马的车行,连忙摇头:“不行,太贵了,太不划算了。”
就像后世出门打出租车,马车和牛车是这个时代最主要的交通工具,对于家境相对一般的人家的闺女来说,看看就行,出入乘车那是大户人家小姐、夫人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即便杨玉环被杨玄璬当作政治资本进行培养,但杨家的条件不足以为杨玉环配备专车,平时杨玉环进出府邸还是要靠步行,这也跟她不是杨玄璬的亲生女儿有关。
杨云从怀里摸出一串用红线串起来的铜钱,道:“我这里正好还有点钱,可以用来送姐姐回家。”
“你还有钱啊?嘻,小气鬼,我还以为你都给我了呢。”
杨玉环故作不悦,但眉眼间满是笑意,对于杨云肯给她钱袋,还为她租车,她是非常感动的。
杨云道:“我把姐姐送到坊门口,便坐马车回酒楼,等下次我专门为姐姐准备好车子。”
杨玉环眼睛里多了几分憧憬。
以前寄人篱下,要看杨玄璬一家人的脸色过日子,被人欺负是常态。
现在不同了,多了个有钱的弟弟撑腰,出门都不用走路可以选择坐车,就算跟三叔一家闹别扭,她也不用再忍气吞声,有个地方容身。
……
……
杨云和杨玉环同坐一车,到了毓德坊门口。
杨云让车夫停车,亲自送杨玉环进了坊门,目送倩影远去,这才回到车上,继续坐车返回醉仙楼。
在他看来,这次会面非常成功,既见到杨玉环这般倾国倾城的美人儿,还跟她建立起不错的关系,按照预定计划把钱财送上,极大地满足了少女的虚荣心,还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
杨玉环似对他这个弟弟非常亲近,约定的再次见面时间是次日,说明对方迫不及待想知道他这个弟弟在洛阳的近况。
“只要她有需要,我这边会倾尽全力满足,哪怕投入暂时没法得到回报,将来却能通过她获得身份和地位的改变。”
“而且她也拥有超能力,甚至比我更早获得,看来超能力并不是在特定时间段形成。”
“她的超能力跟我截然不同,主要是加强别人的感官刺激,使之形成一种独特的魅力,进而成倍地加大对异性的吸引力。若有我的精神力加持,她会逐渐提升这种能力,这也是我能帮到她的地方,算是意外收获吧。”
马车在上林坊坊门处停下,杨云付过车钱入内,远处天空彩霞已经暗淡下去,酒楼开始晚市营业。
此时大堂里坐了五桌客人,杨云在店伙计殷勤的问候声中进入酒楼,刚在柜台后边坐下,门口一群人涌进来,当首者赫然是胡商霍木铎。
“店家,我要在你处设宴,款待宾客……来上几壶好酒,再把你们的拿手菜全部端上来。”
霍木铎口气很大,有一种这酒楼我全包了的豪横。
霍木铎带来的胡商有十多人,加上随从,一下子就把酒楼给塞满了。
这些胡商有个特点,那就是从来不上二楼,只是在一楼消费。
此番也不例外,不过这次他们做得更彻底些,叫杨云带着伙计把一楼的桌椅板凳挪到一边,然后把带来的大幅波斯地毯铺到地上,平整后脱掉靴子,踩在地毯上走来走去,最后就着新放置的席案,随便找个位置坐下。
这么一来,一楼原本的五桌客人没法再吃饭了,店伙计跟他们商量过后便搬到楼上的雅间进餐,杨云还做主各送了一壶酒算是赔罪。
酒菜上桌,霍木铎笑着对杨云道:“小奸商,坐下来跟我们喝上一杯如何?”
杨云道:“又非我请客,怎能陪客喝酒?你们肯赏脸光顾,我欢迎,但要谈买断美酒配方之事,免谈。”
霍木铎稍感惊讶:“你怎知我们想在酒桌上跟你谈买卖?”
杨云瞅了瞅霍木铎身旁一干人,这些天下来其实彼此都不陌生了,每天就是这么些个熟面孔来来回回,到了店里就嚷嚷要跟他做生意,买他的高度酒配方,现在霍木铎又领着人一窝蜂前来,目的更不用多说。
“嘿,你开出的三万贯,实在太多了,那可是三千万钱,就算行军打仗也用不了那么多,我们还的三百万钱已经很公道了,既然你不同意,那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折中一下,给你一千万钱如何?”
霍木铎看中杨云的美酒,这段时间带着他这群“哥们儿”,死缠烂打,硬要跟杨云把买卖谈成。
好在这群人除了赖在这里吃饭,没用别的肮脏手段,没见有人跟踪他和伙计,也没人来酒楼和去酿酒工坊捣乱,就是公公道道谈生意。
跟这时代有权有势的人喜欢强买强卖的做生意方式截然不同。
杨云暗忖,这是否可能是霍木铎等人“先礼后兵”,先试着压压价,谈不成再用卑鄙手段?
杨云道:“三千万钱,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霍木铎对杨云的态度并不意外,道:“你开出的价实在太高了,就算把我们所有人的身家凑一块儿,也达不到……我们来自五湖四海,彼此间的买卖不冲突,所以才会相约一同来买……除了我们,谁能开出更高的价格?”
杨云不回话,他有他的坚持。
霍木铎道:“那这样吧,我们再联络一些在洛阳的客商,看看是否能把价往上提一提,但最好你这边价格也要有所松动。来,我们喝酒,眼看要到秋末,各家都要启程回去,下次来谈买卖或许就是明年的事……”
……
……
霍木铎做买卖还算敞亮,见谈不成,果真不再纠缠。
杨云以为霍木铎人品好,不会玩阴的,结果当晚霍木铎喝醉后就是另外一副形态,在酒楼里赖着不走,同伴架都架不出去。
“……我跟你说,除了老子,谁都出不起这价……你们中原人有愿意花这么大价钱买的吗?他们会来偷、抢、威逼利诱!你有本事阻止?你是朝廷大官的亲戚,还是皇亲贵胄的私生子?卖给我!以后你就不用做这营生,我把这好东西弄到西域和北地……”
霍木铎好似在耍酒疯,但说的话却也有几分道理。
与霍木铎一同前来饮宴的同伴,有一些先走了,剩下的试图拉霍木铎离开。
杨云实在不想跟霍木铎多纠缠,下逐客令道:“再不走,我可要报官了。”
霍木铎道:“你尽管报官,我跟洛州太守有交情,他在我这里买西域美女,你说他帮你还是帮我?如果让他知道你这儿有好酒,一准抢了去。”
杨云笑道:“我既然打开门做生意,就不怕招惹官非,不信你试试?”
双方谈得很不愉快。
霍木铎酒意上头,几乎是靠本能行事,张牙舞爪过来,想继续跟杨云纠缠,杨云直接一股暗力推过去,霍木铎凭空往后退了几步,踉踉跄跄跌到在门边。
“你……你怎么打人?”
霍木铎一屁股摔在地上,没摸清楚是何状况。
杨云道:“明明是客官你喝多了酒,晕头晕脑摔倒……难道你想碰瓷不成?”
“碰瓷?”
这名词不是这时代人所能理解的。
杨云笑着问霍木铎的朋友:“你们几个可有看到我出手伤人?”
这些个胡商都很实在,均摇头表示没看到,有的赶忙用胡人的语言规劝,告诉霍木铎冤枉了杨云,这令霍木铎很不开心。
“真有人推我,你们没瞧见?不是他,莫非是你们?”
霍木铎想从地上爬起来,奈何酒未醒,四肢不协调,在没人搀扶的情况下,扶着门框起身到半截,又一头栽倒在地。
杨云摇头道:“你们赶紧把他带回去,给他醒醒酒……要谈生意就正经谈,耍这种诡诈手段就没意思了。”
众胡商上去,七手八脚将霍木铎扶起。
霍木铎连续摔了几下,人晕晕乎乎分不清南北,嚷嚷着要跟杨云谈买卖,却被人硬架着出门去了。
杨云赶紧吩咐店里的伙计把门板隔上,这样就算霍木铎再想找茬也进不了门。
……
……
因为胡商在醉仙楼摆酒宴,款待朋友,使得当天歇业时间很晚。
不过钱还是赚到了。
这群胡人酒量都不低,连续喝下来对高度酒产生抗性,今晚每个人都喝了两三壶,霍木铎更是喝了五六壶,想不醉倒都难,钱自然也是哗哗如流水般涌进杨云的腰包。
再者,杨云在洛阳卖酒并不秉承薄利多销的原则,他把高度酒的价格定得很高,将其当作奢侈品出售。
在成都开酒楼只为赚钱,要打开市场就得适当让利。
但到洛阳来开酒楼,既要赚钱还要讲求品味,主要受众不是市井百姓,而是达官显贵,最好能吸引当世名人光顾。若是把酒的价格定得太低,既不符合市场定位,又没法引起那些有权有势的人重视。
其实他不怕权贵知道他有美酒,相反他要吸引这群人前来消费。
第二天早晨,酒楼尚未开张,霍木铎派人前来赔礼道歉,不过人没到,只是送了份礼物过来。
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霍木铎派来的人帮忙解释一下,自家主人昨夜喝多了失态,贻笑大方,保证以后再光顾时循规蹈矩。
又说霍木铎本来要亲自前来赔罪,但长安那边生意出了一点状况,一早就离开洛阳西去,下次再来惠顾。
“一万贯啊,杨小官人您竟然没答应,这……”
何五六听说昨晚胡商开出的价码,眼睛瞪得溜圆,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杨云道:“没做成买卖没什么啊,这不那胡商已经说了,下次还会来……或许他下次就应允了呢?”
何五六咋舌不已,屁颠屁颠地跟着杨云入内,收拾昨晚胡商留下的满是污渍的波斯地毯,把因胡商聚会而临时做出改变的酒楼大堂布局恢复原样。
第一二六章 女道
这天上午,杨云去北市买了辆马车,还特意请了个车夫,准备去接学习道法、即将下课的杨玉环。
人尚未走,居然有请柬送到。
邀请者让杨云非常意外,乃是之前随刘家商队往东都来沿途同行的米家二小姐,邀他到米家做法事。
“不是该请和尚或者道士做法事么?怎么会请到杨小官人名下来了?”何五六疑惑地问道。
米家使者很客气,行礼道:“小姐让我转告,这两天家里都在办丧事,非常醒目,在此期间您何时去都行,到了府门前通传一声,便有人请您进去,具体酬劳是十贯钱,这里是五贯定金,做完法事后支付剩下的。”
请杨云做法事,为表达诚意先付一半钱,可见这位对杨云知根知底,并不怕他拿了钱跑路。
杨云心里一动,问道:“不知米家哪位仙逝了?”
米家使者并未隐瞒,回道:“乃是我米家老太爷,也就是先前的家主。”
杨云继续问道:“那不知现在米家当家者是……?”
米家使者摇头:“老太爷前日仙游,后事尚未料理好,尚不知谁来打理家业……若一切顺利的话,该是大老爷当家,不过……唉!”
说到这里,对方摇头不已。
杨云暗自揣摩,或许是米家老太爷过世,内部搞分裂,几个儿子争夺家产……如此看来,米家二小姐请他过去的目的,绝不止单纯做法事那么简单。
杨云心道:“我不过是在她面前略施手段,教训了欺辱老弱的地痞流氓,她怎会这般看得起我,邀我过府参详事情?还是说她认定我师从名师,精擅道法,真的只是请我前去做场法事?”
何五六见杨云不答,暗自揣摩:“之前一万贯您都看不上眼,这十贯八贯的更加瞧不上吧?”
比米家开出的价钱更让杨云关切的是,米家是通过何种方式找到他。
杨云心想:“米家是洛阳的地头蛇,势力应该不浅,若是能跟保持良好的关系,对于我在洛阳落地生根大有助益。”
初来乍到,杨云并未有目空一切的狂傲,在他的设想中,不但要通过脑子里的记忆,生产出超越时代的产品,打开商路,还要建立起广泛的人脉关系,对他立足洛阳,帮助杨玉环登上历史舞台大有裨益。
杨云道:“既是故人,这五贯钱我先收下,我会找个时间去参加法会,替我回禀一声。”
米家使者很高兴,跟杨云告辞后离开。
米家人一走,何五六不解地问道:“杨小官人,您不会……真懂得道法吧?”
杨云点点头:“有何不可?”
“没,您……您老可真是高深莫测,小的佩服。”何五六由衷地说道。
杨云道:“你之前听说过米家?”
何五六叹道:“洛阳城做买卖跑江湖的,谁不知米家?米家靠做北边买卖起家,贞观年间就已是洛阳排的上字号的大户,跟朝中许多权贵都有联系,可谓枝繁叶茂……不过米家老爷子过世,还是刚才得知。”
杨云问道:“米家的事,你了解多少?”
何五六讲起米家典故来如数家珍。
“米家乃是资助高祖起兵的义商,高祖、太宗和高宗时都很兴旺发达,后来不知怎的跟太平公主勾搭上了,虽显赫一时,但今上登基后屡遭打压,加之老家主一命呜呼,几个儿子索性分家了事,渐渐不成气候。”
“也就是这代的米老爷子有些本事,本来他不是家中嫡子,没有话语权,但分得部分家产后,硬是通过一系列商业操作,逐步恢复祖业。现在提到洛阳米家,基本只认他这一脉,可惜他几个儿子不行,尤其是长子,从来不过问家中生意,好在长孙和孙女做生意有一手。”
“哦。”
杨云释然点头。
他在旅途中并未问雷焦等人有关米家的情况,但刘家商队的人但凡提到米二小姐,都夸奖有本事,以杨云当日所见,的确是个精明干练的女强人。
何五六道:“但没办法,到底老爷子还有别的儿子,其他几房人未必愿意把家业拱手交给大房来打理,再者嫡系和旁支的人也想前来分上一杯羹,谁让老爷子并非是米家嫡脉呢?”
杨云释然点头,即便他没去过米家,但通过何五六的讲解,对米家的情况也有了比较详尽的了解。
“这些事,外界都知晓吗?”杨云再问。
何五六笑道:“米家主要在北市做买卖,洛水上也有营生,常走洛水的商家,基本上都用过他家的船,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吃漕运这碗饭,怎么都绕不开米家,米家内乱,我们心里也有些打怵呢……”
连民间都推测随着米老叶子去世,米家会陷入内讧,杨云开始琢磨米家如今到底乱成何等模样,现在他不了解米家二小姐请他前来的具体目的,也就不多加猜测了。
心想只要别误了找杨玉环,一切都好说。当下交待何五六看顾好酒楼生意,杨云便带着新买的马车离开醉仙楼。
……
……
杨玉环跟随慧闲学习道法之所,位于敦厚坊灵云寺旁一处别院。
地方很是雅致,土墙上爬满牵牛花,松柏环绕,但清幽就说不上了,因为中午时分凌云寺的香客不少,空气中充斥着淡淡的香火味。
杨云坐着马车而来,到了门口,对车夫道:“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看看。”
杨云说完,下车往正门走去。
低矮的院墙,两扇木门,连个扣门的门环都没有,轻轻敲了敲,里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随即门从里面打开。
一名七八岁的小道姑拉开门,抬起头,一脸迷惑地望向杨云。
“我来找姐姐……就是青莲。”杨云道。
小道姑打量杨云几眼,眨了眨眼睛,蹙眉问道:“你认识青莲师姐?”
“嗯。”
杨云点头,“我是她弟弟,也在修道,我们算是道友吧!”
小道姑道:“那你等一下,我这就进去通传。”
说完连门都不关,转身便去。
脚步声及远,杨云只能在门口静待,心里琢磨:“大唐洛阳城治安有那么好么?就这么开着门,不担心坏人趁虚而入?”
过了盏茶工夫,小道姑回来:“师傅让你跟我进去。”
杨云跟随小道姑往里面走,从外表看典雅幽深的院子,里面布局倒是非常简单,过了门廊就是正院,沿途没有假山楼阁,亭台池塘,只有几块造型奇特的石头作为装饰,那些空地上全都栽满牡丹。
时值深秋,此时本该是菊花的天下,但奇怪的是,居然也有牡丹绽放芳华。
一间地面铺着草席的静室内,一名四十岁上下的道姑正在给女弟子讲学。
小道姑带杨云到了门口,行礼道:“师傅,人带来了。”
话音落下,里面一群穿着道袍,盘膝坐于小方桌前的女子齐刷刷转身看向门口,其中坐在第一排正中那位便是神色欣然的杨玉环。
杨玉环投来一个媚眼,能量波动极为明显,不过对此杨云早有防备,这魅惑术并未让他有任何失神。
老道姑对诸多女弟子道:“你们继续诵读……青莲,你跟为师出来。”
随即老道姑撇下一屋子弟子,带杨玉环出来跟杨云相见。
简单见过礼,老道姑自报家门,正是杨玉环的师傅慧闲。
慧闲很客气,带杨云到隔壁,这里是小院唯一的厢房,除了杨玉环,只有刚才的小道姑侍立一侧。
“坐吧。”
慧闲在地席上坐下,向杨云打招呼。
杨云拘谨地道:“晚辈焉能与前辈同坐?这……是否太过不敬了……”
慧闲一摆手,笑着说道:“让你坐,你坐便是,青莲,你也坐……小童,上茶。”
“是,师傅。”
小道姑赶紧去准备茶水。
杨玉环跟杨云一起坐下来,跪坐在杨云身边,跟慧闲相对,不多时小道姑将茶水奉上,却只在慧闲和杨云各放一杯,没有杨玉环的份儿,惹得她向小道姑翻了个白眼,小道姑向她扁扁嘴,退到一边去了。
慧闲笑着问道:“听青莲说,你也是修道之人,师从武尊真人?”
杨云颔首:“正是。”
慧闲点头:“我听说过令师的名讳。”
杨云很意外,本来武尊这个人是他编造出的虚构人物,慧闲居然会知晓?
慧闲解释道:“我这两年并未出洛阳,对于外界的事情并不清楚。不过前日一位剑南道的道友游历洛阳,前来寒舍拜访,从他口中得悉,武尊道友在剑南道法会上力压群雄,得剑南节度王将军赏识,统领蜀中各山门道友……能在道家肇始之地扬威,看来令师金丹大道已成。”
杨云终于明白慧闲为何会如此客气,居然请他到雅室喝茶,感情不是看在杨玉环的面子上,而是从他人口中得知“武尊”在蜀中道法大会上的传奇“事迹”。
杨玉环好奇地望向杨云,目光好似在问,原来你师傅这么有名?
慧闲又问:“你在令师名下弟子中,排行第几?”
杨云道:“师尊他老人家居无定所,遍寻天下名山大川洞天福地潜心修行,以往并不授徒,到什邡后见弟子资质出众,才生出纳徒之意,其后又才招纳其他弟子,故晚辈在师门中排行第一,后面尚有几名师弟。”
“哦,还是武尊道友的大弟子,失敬,失敬。”
慧闲不由对杨云多了几分重视。
这下杨玉环看过来的目光更加迷醉。
原来弟弟不但修道,且追随名家,更兼名家的大弟子,感情他昨日只是在我面前谦虚。
以后得好好捉弄他。
杨云道:“不敢当,慧闲前辈道法高深,我听家师提及过。”
慧闲眉开眼笑:“原来令师听说过我?实在难得,贫道这几年不过是在洛阳城中做一点开班授徒之事,实在谈不上有何虚名。”
说到这里,慧闲脸上多了几分自豪。
或许在杨云眼里,松梅得到的统领蜀中道门的名头不算什么,但在外人看来,蜀地拥有道教祖庭鹤鸣山,道教名山青城山、窦团山、仙女山等,还有诸多道家名门,就比如有着上千年传承的青羊宫。
能统领剑南道各道家山门,乃是极高的荣耀,如此一来,被武尊知晓也成为名望的象征。
慧闲看向杨云的目光,多了几分亲切,道:“想来师从名师,你的道法也很高深,有时间我们可以探讨下。”
“好。”
杨云嘴上答应,心里却不当回事。
还是那个问题,他不是道家科班出身,道门经典他一本都没读全过,甚至连基础理论都不清楚。
慧闲道:“你跟青莲血脉至亲,此番久别重逢,实乃人间幸事,我准她半日假期,陪你到洛阳各处好好走走。”
杨玉环眨着眼问道:“师傅,我下午不用上课吗?”
慧闲望向杨玉环的眼神中满是溺爱,道:“你弟弟师从名家,道法有成,有时间你跟他学学,比留在这里钻研课业好……为师本事有限,很多地方教不了你。”
杨玉环低下头,毕恭毕敬地道:“师傅在青莲心目中,永远是道法最高深的那个。”
“哈哈,带你弟弟出去逛逛吧,学业重要,亲情更重要……明日记得按时来修课便是。”说完慧闲站起来,带着杨云和杨玉环一起出厢房,往前面的正院行去,嘴上不忘继续问杨云有关武尊之事。
第一二七章 参观
慧闲带着杨云和杨玉环到了前院,一名仪态得体的女弟子正好从月门后出来,见状几步走到慧闲面前,朗声问道:“师傅之前教导我们要看破尘俗皮相,规定不得有男子进道舍来……今日为何破例?”
作为弟子,居然出言指责师傅,杨云惊讶之下,不由多看了这女子一眼。
身着一袭道袍,头顶金色发冠,露出一段雪白的、如同天鹅般的脖颈。
这女子为避嫌,背对杨云而立,头顶阳光洒下光辉,与金色发冠交相辉映,虽然看不到脸,却给杨云一种要强的感觉。
慧闲语气平和:“这位乃是蜀地来的道友,且是青莲的亲弟弟,怎能算是普通男子?他道法高深,只要略微点拨两句,说不得你的修行就会突破瓶颈,达到一个你想象不到的高度。”
“原来如此……却是弟子冒昧了。”
女弟子向慧闲行礼认错,然后转身往正堂去了,由始至终都不曾看杨云一眼。
杨玉环撅着嘴,不满地抗议:“她怎么这样?知道是我亲弟弟前来,还特意跑来质问师傅您,实在太过无礼。”
慧闲只是笑笑,未有任何表示。
杨云在旁看出些门道来。
慧闲教授的到底是世家名门的千金小姐,民间推崇道法,大户人家就把自家女儿送到这里来修习道法。
别人花了大价钱,自然会提出要求,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不能有男人出没,避免影响女儿家的清誉。
慧闲为迎合客户需求,开班授徒,做的是笑脸营生,被弟子唐突,就算心中不悦,也不会随便表现出来。
杨玉环跟杨云出来后,仍旧闷闷不乐,站在曲巷口,迟迟不愿上马车。
“姐姐,你别不开心,我带你去看看我开的酒楼。”
杨云拉着杨玉环的手说道。
杨玉环蹙眉道:“四郎,你是不知道她有多讨厌,仗着出身豪门,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平日都是冷嘲热讽……我是师傅最得意的弟子,她却老找我的茬,真想教训她一顿。”
杨云明白,杨玉环在慧闲这些弟子中人缘并不好。
杨玉环生性善妒,这跟她的出身和如今的生活环境有关……人生过往苦难的经历造成杨玉环非常敏感,一方面她自卑于家世,一方面她又对自己的容颜自傲,如今虽然衣食无忧,却只是当朝从七品士曹参军的侄女,再努力别人也不会认可。
而且杨玉环拥有的超能力是魅术,得慧闲赏识,着重培养。别的女弟子见杨玉环非常吸引男子的眼球,只要跟她在一起,焦点都在她身上,自然心生妒忌,久而久之更是产生敌意,如此一来杨玉环在师姐妹中被严重孤立。
“姐姐勿忧,回头我会想办法,让姐姐可以宣泄心中恶气。”
杨云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满是无邪的笑容。
杨云不认可杨玉环为人处世的态度,但现在他必须要先表明立场,跟杨玉环一条心,只有这样才能迅速拉近姐弟间的关系,至于回头怎么做尚需商榷。
杨玉环果然很满意杨云对她的无条件支持,笑着道:“就知道四郎你会帮姐姐,不过……姐姐教训她不合适,毕竟我们是同门……你出手再合适不过,你师从高人,可别说没本事帮姐姐啊。”
杨云笑了笑未多言,杨玉环心情转好,在杨云搀扶下上了马车,两人往上林坊而去。
……
……
到了醉仙楼,午市已结束。
此时楼里没有一桌客人,店里的伙计正忙着收拾桌椅板凳。
杨云在前引路,领着杨玉环进入酒楼。
杨玉环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在楼上楼下以及后院转悠半天,最后高兴地对杨云说道:“你这里挺不错的,很正规,想来平日生意也不错……对了,你平时住哪儿?”
杨云回答道:“后院楼上有个房间,我还在本坊开了个酿酒工坊,那里也有我的房间,但住起来都不舒服……我刚叫人找了间民院,就在酒楼和工坊中间的位置,目前正在收拾,改日就可以住进去。”
杨玉环面带热切笑容,问道:“有准备姐姐的房间吗?”
杨云笑道:“当然有啦……如果姐姐想从三叔家里搬出来,跟我一起住,也是可以的。”
杨云本来打算以酒楼现有房间为居所,结果发现很不方便,当街的二层小楼,楼上楼下都是经营场所,不能开辟休息的房间。至于后院,得留下厨房和存放柴米油盐等物资的位置,厨师和伙计也得安排住宿,实在住不下太多人。
这些日子,杨云都是让乙丹和安伦住在酿酒工坊的偏院。
在洛阳租个民院不便宜,但杨云完全能承担得起,所以在去见杨玉环之前,杨云已经请何五六物色了一栋民宅,目前正在修缮中。
杨玉环听说杨云的新家正在收拾,并未提出要去欣赏,带着期冀,由衷地说道:“四郎,你到洛阳来真好,姐姐感觉终于有了靠山……可惜你是在为武尊道长做事,眼前这些都不是你的……”
杨云解释道:“不是啊,我师傅说,我在洛阳赚到的钱全都归我所有,怎么花销他不会干涉……现在酒楼生意很好,我准备赚到钱后在洛阳城里买一座大宅子,到时候请姐姐一起住。”
“真好。”
杨玉环媚眼如丝地看向杨云,魅惑力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一波接一波袭来,饶是杨云有所准备,还是大感吃不消。
之前杨玉环已不对杨云用魅术,但或许是想到弟弟有可能会离开自己,不带她这个姐姐玩,所以不自觉使出魅术,想笼络弟弟。
“我有几个徒弟……乙丹,你过来。”杨云不打算一次性把身边所有女孩介绍给杨玉环认识,他先介绍乙丹。
乙丹拥有的超能力是神力,平时力气根本用不完,工坊那边没事时便到酒楼来打杂,帮忙搬搬抬抬,此时她正好提了两大坛酒过来,在库房里忙碌。
“师父。”
乙丹出了库房,来到杨云身前,手抓着衣角,略微有些怕生……眼前杨玉环身着道袍,艳光照人,就算是女子也为其绝美的容颜所慑,自惭形秽。
杨云道:“你别拘束,这是我亲姐姐,以后你称呼她师姑就行。”
“嘻嘻,师姑?好有趣……我连徒弟都没有,这就当师姑了?”杨玉环抿嘴笑道。
乙丹赶紧行礼:“师姑好。”
“乖,以后好好听你师父的话,师姑给你买零嘴。”杨玉环已忍不住要笼络这个年岁跟她相仿的女孩。
杨云道:“姐姐,你别看她外表朴实无华,她可是有大本事呢,她能轻轻松松提起几百斤重的东西。”
杨玉环咋舌不已:“真的?”
杨云对乙丹道:“乙丹,给师姑展示一下你的本事。”
乙丹走到平日用来碾米和磨豆浆的石碾前,直接把几百斤重的石碾给举了起来,杨玉环看得眼睛都直了。
等乙丹把石碾放下后,杨玉环迫不及待地上前,仔细查看,确定是真石头,她用尽浑身力气也不能挪动分毫。
“这……这是你教出来的?”
杨玉环目光热切地问道。
杨云摇头:“跟姐姐一样,她也是突然会法术的,其实……我也会,只是……不太厉害罢了。”
杨玉环杏眼瞪得溜圆,随即扯了扯杨云的衣袖,连声道:“快……快给姐姐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杨云指了指远处靠在院墙边的一根木棍,一抬手,那木棍直接飞了起来,不急不慢地落入杨云手中。
随后,杨云手一送,木棍又飞了回去,再次倚墙而立。
杨玉环见状,高兴得拍起手来。
“四郎好棒啊。”
杨玉环问道,“你还有别的本事吗?”
虽然杨玉环想见识杨云的真本事,杨云却不想表露太多,主要是他跟杨玉环重逢没多久,他不能过早地暴露真正实力。杨玉环太过年轻,生性跳脱,带着一抹童真,到时候要他做这做那,他就没时间办正事了。
之前在剑南道,杨云差点没能逃出来,最后略施小计,才靠刘家商队离开蜀地,这次杨云变得谨慎许多。
隔空取物和力大无穷看起来很玄妙,但也就那么回事,可若是把雅柔开传送门的能力或安伦隔物取物的能力展现出来,洛阳那些大户人家怕是要人人自危,晚上睡觉床头都要加几把锁。
“暂时就这么多。”杨云耸耸肩道。
杨玉环眼睛眯成月牙状,笑道:“这就很好了,足以帮姐姐教训……嗯,你可别忘了对姐姐的承诺啊。”
杨云看到眼前杨玉环锱铢必较的性格,立即跟历史上杨玉环的小心眼儿对上了,心中稍微有些忧虑。
杨玉环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当杨玉环的弟弟很可能意味着要昧着良心做事,唐玄宗晚年昏聩,也注定容不下铮臣和谏臣,到时候他怎么在朝中生存是个问题。
“难道非要跟杨国忠一样,做个奸臣才能混下去?那我最后的结果不是要在安史之乱中折戟沉沙?不行,必须要改变这种进程!”
第一二八章 争产
杨玉环在酒楼待了大约一个时辰,吃了杨云亲手为她炒的菜,喝了原汁原味的冰镇酸梅汤,欣喜异常。
“有这好东西,怪不得能赚钱呢。”
杨玉环意犹未尽地道。
“现在已是深秋,这冰镇酸梅汤倒是没多受欢迎,主要的盈利点是我们推出的高度酒和炒菜……”
杨云解释了一句,然后问道:“姐姐吃饱了吗?要不要我再去炒点菜……”
杨玉环笑道:“吃饱了吃饱了,不用给姐姐做那么多,吃太多的话会长胖的。”
杨云言不由衷道:“胖才美啊。”
杨玉环脸上带着媚笑,白了杨云一眼,伸出兰花指,用食指在杨云额头点了一下,嗔怪道:“年岁不大,却会哄女孩子开心,这些不三不四的话谁教你的?”
杨云笑而不答。
杨玉环道:“有人喜欢体态丰腴的,但姐姐不喜欢,胖了很多衣服都穿不下,走几步路便会气喘吁吁,有什么好的?还是瘦一点好,这样别人穿剩下的衣服只要改一改我便能穿,胖了连身像样的出门衣服都没有。”
尚未出嫁的杨玉环并未有为了迎合男人审美而改变体态的打算,杨云暗自为杨玉环的审美观点赞,嘴上却不赞同。
“那是以前,现在弟弟来了,衣服方面姐姐再也不用担心……这世道更多人喜欢胖一些的美人儿,或许富家公子哥也喜欢呢?关键是那些王亲贵胄也喜欢……”
杨玉环瘪着嘴道:“姐姐在三叔家,到底寄人篱下,别人怎会给我吃太多,让我胖起来?”
说没上几句,杨玉环便开始诉苦。
杨云很识相,立即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钱袋子递了过去。
他要当个帅气多金,予取予求型的五好弟弟!
杨玉环看到钱袋,先是不解,打开来一看,眸子满是光彩,惊喜地问道:“弟弟,你还有啊?”
杨云挠挠头:“只要一直做生意,就会赚钱,以后肯定还会有,但这次不如昨天多,以后每个月我都会给姐姐一笔零花钱。”
“嘻嘻。”
杨玉环欣然道,“本来我还以为你给我钱是让我帮你存着娶媳妇儿呢,现在看来不用,四郎你可真行,很有做生意的潜质,以后姐姐就指望你了。”说完毫不客气把钱袋揣进怀里,胸前鼓囊起一块。
杨云道:“回头姐姐需要什么,只管开个清单,我会想方设法为姐姐准备好,但洛阳我还是初来乍到,暂时有许多需要用钱的地方,可能没有能力为姐姐准备厚礼。”
杨玉环媚笑道:“那以后姐姐的嫁妆也指望你喽。”
“好。”
杨云痛快地答应下来。
杨玉环没有在酒楼多留,似乎是怕被三叔杨玄璬及其家人指责,吃过饭拿了钱没想出去游逛,准备叫杨云备车,准备回家。
“接下来尚有贵族礼仪课,跟你几个堂姐、堂妹一块儿学……她们学得都没有我好。”杨玉环解释急于赶回杨府的原因。
杨云恍然。
杨玄璬在对杨家女儿投资上很舍得,既让杨玉环潜心学习道法,还请人专门教授贵族礼仪。
杨云心想:“杨玉环能青史留名还是有原因的,机会总是留给那些有准备的人……杨玉环真该感谢她这个三叔……不过现在我来了,她以后感谢的人就换成我了……”
把人请来,钱奉上,再用马车送回家,杨云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当得没话说。
他倒不是心疼那几个钱,而是事后要好好考虑一下杨玉环的性格,以及他未来的前途……现在有个情况是他准备参加洛阳礼部试,这在他看来非常有必要。
“本来我只是以国舅的身份上位就行了,但那样的话,会完全依附这个姐姐,别人也只会认为我是靠裙带关系上位。”
“到那时,别人认定我从政完全来自于杨玉环相助,但若是反过来,杨玉环先有个当官的弟弟,少了非议不说,我未来的仕途也会更加光明。”
他觉得要靠自己的真本事争取,但目前面临的最大难题是……距离杨玉环发迹时间很近了,即便算上未来几年武惠妃死到杨玉环被唐玄宗看中等情况,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很难在短短几年内完成从学子到朝中重臣的转变。
“到头来还是要走外戚这条路!唉!”
杨云无奈摇头。
……
……
杨云亲自把杨玉环送回去,这次没有商定下次见面的时间,不过杨云知道杨玉环平时学习道法的地点,下次再去找方便许多。
趁着大雪降临前,霍木铎那群胡商要赶回西域,所以今天一个胡商都没看到,自然也就没有人前来骚扰,要强买他的高度酒配方,杨云当前要做的,便是前往米家履约。
在这之前,他再次打听了一下米家的情况,得知自打米家老爷子过世后,米家便陷入内乱,为当家人问题争论不休,其中还牵扯到米家嫡系长房回来争夺家产的问题,有官员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
这天早晨,杨云换上一身道袍,带着同样换上道袍的安伦去了米家。
因为米家正宅所在的景行坊也在城北,距离北市很近,这里非常繁华热闹,街道比上林坊的更宽,坊内店铺也更加规范。
到了米家府门口,当日前来吊唁的人很多,米家老爷子过世已三天,家产分配仍旧未达成共识。
杨云将之前米家二小姐送来的邀请函递上,门口的知客看过后直接请杨云入内,并未如想象那般需要先通传。
知客带着杨云绕过米府正院,由一条幽静的回廊来到偏院,又接连穿过几个月门,最后进入一个有着内外两间房的院子。
“这位道长,您在这里等等,我家主人马上来见。”知客似被提前告知相关事情,对杨云非常客气。
杨云带着安伦走进前面那间屋子,入内后马上有丫鬟奉上茶水。
杨云在地席上坐下,并未伸手去拿茶杯,目光四下打量。
偌大的米府,这样的小院显得很简单朴素,更像是主人私下会客之所,会见的一定还是亲密之人,他进院子前看过,围墙很高,门一关闭,外人很难听到里边的谈话,隐秘性很强。
不多时,一对年轻男女走了进来。
女子杨云认得,正是北上洛阳途中同行多日的米家商队管事——米家二小姐米盈,她身旁那个男子跟她样貌有几分相似,以年岁看来应该是兄妹。
杨云起身。
米盈行礼后向身边人介绍:“这位就是我在回洛阳路上遇到的那位小道长……小道长,这位是家兄。”
男子拱手:“在下姓米名原,字中柏。”
杨云早前打听过,米中柏是过世的米家老爷子的长孙,看似很有地位,但现在各房出来争家产,根本就轮不到孙子辈做主,这也跟米中柏的父亲米桁没多大本事有关,这是逼着孙子辈出来挑大梁。
“有礼了。”
杨云笑着颔首示意。
米盈道:“还未请教道长法号?”
杨云笑道:“在下姓杨。”
“您的俗名我们已知晓,有关情形还是刘府中人告知……道长请见谅,我们并未有冒犯之意,同行良久,多做一番问询而已。”
米盈精明狡黠,目光凝视杨云,“其实刘家商队对道长的身份也多有疑虑……道长是从蜀地来的吧?”
杨云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米盈跟着颔首:“杨道长的本事,小女子北上途中有见识过,今日请道长前来,是有要事相请。”
杨云早就知道对方邀自己过府的目的不简单,但他还是装作不解:“不是请在下来做法事的吗?”
米盈没有回答,旁边米原道:“做法事只需请寻常道士、僧侣来即可,怎敢劳动道长大驾?”
杨云笑道:“如此高帽,在下可戴不起。”
米原道:“有关米家纷争,杨道长应该有所耳闻吧?”
杨颖并未隐瞒这一点,点头道:“略知一二。”
米原叹道:“怪只怪家严以前很少打理家业,这两年基本是我兄妹出来主持家族生意,长辈多有不服。”
杨云心想,你们祖父那么强势,一辈子都在做米家的主,你父亲是纨绔子,只会坐享其成,当然难有作为。
当你们祖父年迈后,再想让玩了大半辈子的儿子出来主持家业,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家族产业由此便交到你们两个小辈手上。
米原续道:“但正所谓父业子承,本来米家的产业该由我米家长房继承,谁都不应抢走,谁想会变生不测?”
杨云摊摊手:“你们米家的事,跟我无关吧?”
米原不知该怎么说,米盈却干练地道:“这么说吧,米家有内贼勾结外人,打我们家产业的主意……我四叔盗走家中田宅契约,交与外人,他们现在靠着官府的关系,想霸占我米家产业。”
“哦?”
杨云面露惊讶之色。
其实他已经听说过,米家老爷子的三儿子米通跟他大哥米桁一样不争气,跟他大哥不同的是,米通因不思进取,时常留宿花街柳巷,败坏家声,早被老爷子扫地出门。
此番争产由米通而起。
米通趁着老爷子过世,家中忙乱时,盗走米家田契、房契,米通心知即便有这些东西也没能力跟大房斗,干脆把这些交给米家嫡系长房,嫡系那边有人跟洛州刺史交好,现在仗着官府撑腰过来争夺产业。
杨云听完米盈的解释,好奇地问道:“当初米家早已分家,就算他们是米家嫡房,有何脸面回来争产?”
米盈苦笑道:“无利不起早,这世道有何规矩可讲?”
杨云笑着摇摇头:“就算对方不占理,事情也跟我无关。”
米盈正色道:“是这样的,现任洛阳刘太守崇尚道教,对鬼神之说深信不已,现在我们有一份家祖留下的遗书,我们想请杨道长当着刘太守的面,做一场通灵的法事,让刘太守相信是家祖亲自写的遗书……只要刘太守信以为真,定不会对外人有所偏帮。”
杨云终于听明白了,米家兄妹请他来的目的,是想借他的能力,在崇尚鬼神之说的洛州刺史面前演一场戏,把洛州刺史给吓退。
没能力贿赂洛州刺史,干脆使用装神弄鬼的勾当。
杨云摇头:“你们米家的家事,外人如何牵扯其中?恕难从命,回头我便让人把五贯钱给你们送回来。”
说完杨云便要走。
不是说这场戏不好演,以他的手段,让一个迷信的人相信鬼神是很容易的事情,但问题是现在他要当着众人的面玩障眼法,不是老爷子写的遗书非要说是,回头被人发现遗书是伪造的,责任就在他身上,而不用米家人来承担。
米家明显是想把他推出来做挡箭牌。
把来闹事的人吓走正好,若吓不走还被揭发,那米家人绝对会倒打一耙,说是请来的道士装神弄鬼,杨云以后在洛阳城再无立足之地。
“想让我帮忙,用正常手段还行,搞这些装神弄鬼的骗人玩意儿,被人知道了还不砸了我的金字招牌?”
杨云才不会为了区区十贯钱趟浑水。
米盈见杨云要走,连忙起身,伸出手去阻拦。
杨云连手都没抬,米盈便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道从正面袭来,将她硬生生“推”出去一米多远,踉跄好一会儿才站稳。
“道长请留步。”
米盈惊慌失措地招呼道。
杨云道:“你们有遗书,大可在刘太守面前拿出来,由刘太守主持公道,非要通灵证实,被人查明真相的话,岂不坏我的名声?”
米原和米盈对视一眼,他们都意识到精心设计的计谋被杨云察觉。
一旦合作出现裂痕,便很难修复,再想合作难上加难。
“道长只管开价。”
米原亲眼见识了杨云的本事,更想与之合作。
毕竟要让老谋深算的洛州刺史上当,非要有真本事的道士出马不可,靠外面那些招摇撞骗的道士可没有成功率可言。
杨云道:“恕难从命。”
他坚持要走,米盈高声道:“听说道长在洛阳做生意,开了一家酒楼?”
杨云停下脚步,眯眼打量米盈。
米盈道:“道长做生意,还是在洛水以北做营生,可有问过米家的意见?”
杨云冷笑不已:“你这是威胁我?”
“并无威胁之意,相反想跟道长合作。”
米盈道,“我们探查过道长的生意,听说有胡商对道长酿造的美酒很感兴趣,出天价购买配方,道长坚持不卖,可见道长也是讲原则之人。”
“现在我们米家被人勾连官府抢夺家业,若道长不闻不问,一旦米家倒台,自然有新势力产生,以后洛水以北的生意未必那么好做了……现在我们是互利互惠。”
第一二九章 契约精神
杨云并未拒人于千里之外,否则他也不会来。
跟米家合作,主要就是利益,只有谈不拢的价格,没有办不成的事。
杨云在得知米家涉及争夺家产的情况下依然还前来,早就做好合作的思想准备,现在就看对方开出的价码是否让他满意。
钱财不重要,杨云看中米家在洛阳的人脉和势力。
这不是一口价买卖。
杨云道:“你们既知我做什么的,就该清楚,只要我把酿酒配方卖给胡人,我便立即可得大笔钱财,无须再做酒楼这种迎来送往的营生……归根结底这是你们米家的家事,不要跟我牵扯上关系。”
米盈听出杨云有让步之意,微笑着道:“道长如何才肯出手相帮?”
杨云重新转过身,看了米原一眼,目光好似在说,还是你妹妹懂事!
米原刚才让杨云开价,意思是做一次性买卖,钱货当场结清,以后互不相欠。
而米盈则提到杨云也做生意,双方利益有共通处,可以长期合作,如此杨云才愿意坐下来洽谈。
“洛州太守几时前来?”杨云问道。
米盈叹息:“估摸会在头七下葬时来。”
杨云道:“那就是后天?”
“嗯。”
米盈点了点头。
杨云又问:“看来你们米家并未做好迎接刘太守的准备……若他跟米家嫡房的人前来,当众拿出房契和地契,你们有几分胜算?”
米盈未作答,米原却不满道:“道长这话是何意?”
杨云笑道:“阁下想跟我合作,难道不该如实相告?”
米盈接过话:“哪怕我们占有道义,胜算也不太大,刘太守肯为他们出头,想来已被收买。”
杨云点了点头:“那意思是说……刘太守的态度直接决定了刘家家业归属?”
米原道:“房契和地契很重要,他们跟官府勾连,会把黑的说成白的,会说是家祖将家产留给三叔,或是委托三叔把这些交还给米家嫡房,认祖归宗。”
“我听明白了,我的任务是……一要扭转刘太守的态度,借助刘太守崇道,让他听从我的建议。”
杨云分析道,“二来解决房契、地契的问题……”
米原不耐烦地发出质疑:“谁都知道房契和地契很重要,但现在全都在他们手上,怎么解决?”
杨云笑了笑,道:“这你不用管,我会想出稳妥的方法……现在谈谈你们用什么来交换吧。”
米原和米盈都打量杨云,说到后来还是要谈“价钱”。
米盈道:“道长请说。”
杨云道:“我要米家二十条船。”
“什么?”
米原和米盈眼睛瞪得溜圆,杨云开口就索要二十条船,这价码他们明显接受不了。
杨云做出补充:“我要的不是真正的船,而是这二十条船随时听我调用,如果我有货物要运输,你们必须优先接我的单……当然,我会付钱,只是市价的一半,但足以支付船工的费用,以及船只的折旧费……”
米家兄妹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但还是有些担心,米原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二十条船的收益,以后你都要占一半?”
杨云哑然失笑:“你也太会联想了,你以为我无时无刻都要用你家的船?我有那么多东西运输吗?”
米盈没米原那么多疑,直接了当道:“道长的条件并不苛刻,我们接受。”
杨云满意点头,继续开条件:“我要你们北市的一个店面!”
这次米家兄妹没那么惊讶了,他们以为杨云还有什么补充条款,但杨云半天没说,米盈忍不住道:“一个店面的价值,起码超过五百贯。”
杨云微微一笑:“还是那个问题,我不会据为己有,而且还会支付租金,但要比市价便宜一半。”
米家兄妹对视一眼。
杨云拿钱租店,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算不上什么条件,这好像有点太便宜他们了。
杨云早就打听过洛阳西市、南市和北市的情况。
北市是距离洛阳皇宫最近的市场,里面的店铺既贵而且不好租,黑白两道都有所牵扯,而且能量极大,属于进场容易出场难,若是他这样的外来人入北市,轻轻松松就会把本钱亏光,铩羽而归。
但若是租米家的铺子就不一样了,米家是地头蛇,跟方方面面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用他们的铺子,既有照应,又不怕各方滋扰,以后在北市能无惊无险做买卖。
杨云并不打算在北市开设酒楼,他是为未来着想,他脑袋瓜里有很多想法准备付诸实施,有了好东西在北市更容易打开市场。
“行。”
米盈又痛快答应下来。
杨云笑道:“别这么快就应允,到时候可能我会选一家你们买卖做得不错的店面,你们别心疼才好。”
“怎么会呢?”
米盈嘴里如此说,但心中却隐约添了几分担心,杨云会把他们在北市最好的那几间铺子给“抢”走。
“第三……”
杨云又继续开条件。
米原不满了,几乎是咆哮地质问:“怎么还有?道长既有心相帮,怎能漫天要价?”
杨云扁扁嘴,不屑地道:“首先你们要弄清楚,我现在很可能因为你们米家开罪洛阳太守,若处置不当,别说在洛阳立足,还有可能面临牢狱之灾,这是区区钱财能解决问题的吗?”
米盈扯了扯兄长的衣襟,让他别跟杨云争论。
在米盈看来,对方既然肯要价就是好事,越不要钱越显得诡异,反而肯要高价的人有底气,事容易办成不说,还不会被对手收买。
米盈道:“道长请继续说。”
杨云略显不耐,道:“其实第三我还没想好,但现在要你们一句承诺,以后我想好了可以随时提出来。”
“你……”
米原瞪着杨云,觉得这家伙不可理喻。
杨云道:“现在我的条件开完,你们先白纸黑字写下来,签字画押。”
米盈道:“道长莫不是信不过我们?”
“信是信得过,但既是合作,就要把所有条件谈妥当,有个凭证,免得事后有人反悔。”杨云看了看米原,意思是我相信你妹妹,但不相信你。
米原有些懊恼,转头去看米盈,在这件事上他更相信妹妹的判断。
米盈快速拿来纸笔,把刚才杨云所列条件一一列出来,然后问道:“道长请看,还有何需要补充的?”
杨云低头稍微端详,米盈的字很娟秀,楷书很严谨。
杨云道:“既是互利互惠,还要把你们让我做的事列上去。”
“怎么写?”
米盈问道。
“就写你们以这些条件,交换我替你们米家开坛做法。”杨云道。
米原额头青筋崩裂,恼怒地质问:“只是开坛做法?若是不能说动刘太守,帮我们守住家产呢?”
杨云语带不屑:“得不到家产,你们能兑现上面哪一条?”
米原顿时为之语塞。
米盈看了看上面所列条款,的确都不是直接要钱的,需要他们掌握米家基业才行。
“嗯。”
米盈把杨云所说列上去,检查后没问题,一式两份写好,双方签字画押。
杨云把自己的那份揣进怀里,站起身来,大有要走之意。
米原拦住杨云,问道:“若你无法兑现承诺呢?”
杨云道:“只是开坛做法而已,对我来说并不复杂,为何不能实现?”
米原突然感觉自己被骗了。
杨云只说做法,也没说一定会帮他们得到家产,若是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家产,只要杨云做了法事,他们就需兑现契约内容。
米盈问道:“请问道长,我们需要作何准备?”
杨云微笑道:“明天我会再来一趟,把需要准备做法的东西让你们买好,我要用的材料跟别家不同,另外……你们准备好假的房契、地契等契约,就是把被偷走的那些,原样各造出一份来。”
“假契约?怎能蒙混过关?”米原不解道。
杨云道:“尽量逼真一点,别管我有何用途,明天把东西准备好交给我,这些假契约总归能派上用场。”
米家兄妹听说要造假,都持怀疑态度。
杨云没法跟他们解释,搪塞道:“若有人当众拿出真契约,你们如何应付?”
米家兄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杨云道:“到时就算天王老子想帮你们,也很困难,必须要说他拿出的那份是假的,我们的才是真的,而判断真伪是刘太守的事情,到时候我说动他,定那人伪造契约之罪,比定偷盗罪更容易。”
“道长高见。”
米盈终于听懂了,释然点头。
“那就快去准备,明日我来之前一切都要备好……你们放心,这些假契约是我要的,出了事谁能赖到你们身上?”杨云道。
米盈明白过来,只要把假契约交给杨云,出事也是杨云顶着,只要他们拒不承认这些契约是他们伪造的就行。
……
……
简单商议过后,杨云从米府出来。
经过前院的时候,这里热闹非凡,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从穿着看,官员和三教九流的人无所不包,米家确实交游广阔。
杨云看了灵堂一眼,叹道:“身前事简单,身后事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自古以来财帛动人眼,利益当前,谁不卯足了劲儿往前冲?”
“师父,我们明天还要来吗?”安伦看看左右,很不喜欢这种烟火缭绕的氛围,嘟着嘴问道。
杨云点头:“必须来,我不但要近距离欣赏这出好戏,还要亲自参与其中,米家就是我进入洛阳商界的跳板。”
安伦摇头道:“可是……我总觉得那兄妹二人不像好人。”
杨云笑道:“这世上没有好人、坏人之分,只看做事讲不讲原则,我要的是契约精神,只要按照契约办事,对我而言都是好人。”
“哦。”
安伦似懂非懂,她是有超能力,但始终是个涉世不深的纯真少女,不了解人性险恶。
杨云道:“这次的事,还得依靠你来好好表现,嘿,我要当众来个狸猫换太子……”
第一三〇章 计划
杨云第一次做法事。
他没什么经验,眼前又缺少可以请教的人,作为初入道士这一行的他来说,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思。
不过对经历过信息大爆炸的杨云而言,真要做好法事并不难,前世看了太多电影,尤其是僵尸电影,九叔开坛做法的情形历历在目。总归他是法事的主导者,只要把样子摆足,能唬住人,就万事大吉。
想让外人相信他做法事不是虚有其表,还是得表现出一定的能力,尤其是要接触洛州刺史这级别的官员,没有一定的神通,如何让人信服?
“不求跟急功近利的洛州太守建立起太过亲密的关系,但至少要让他投鼠忌器,同时顺带探探洛阳官场风气……这洛州太守再蛮横,始终只是个州刺史,我连节度使都不怵,还怕你个小小的太守?”
这就是杨云孤陋寡闻了,其实早在开元初年,朝廷便升洛州为河南府,只是民间依然依然沿袭了隋朝以及唐朝初年的习惯,把河南府尹称之为洛州刺史。按照大唐官制,京兆、河南、太原府牧均为从二品大员,与大都督、大都护平级,也就是说,这位刘太守,官阶与剑南节度使实际上是平级的。
当然安史之乱后,节度使掌握军政大权,对辖地内的官员拥有任免大权,已经成为事实上的藩镇,官阶对他们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杨云为了把法事做得“精彩”些,开始准备行头,除了桃木剑、铜钱剑、黄符、铃铛、八卦镜等常用道家法器,还特意用牛皮纸包了火药和白磷放在身上,如此做法时声光效果兼而有之,看上去极为专业,如此也避免被人笑话。
法器这些基本拜托何五六采买,等办妥后杨云问道:“米家那边,你还知道什么情况?”
何五六回道:“小官人,您可别掺和进去,听说这次事情闹得很大,官府都被惊动了,涉及到米家那庞大的产业,就算是一家人也会撕破脸,更何况还涉及嫡房和旁支的人?等进了衙门,有理也说不清。”
杨云道:“怎么,这件事已经闹上公堂了?”
“这个嘛……不好说,都是坊间传言,不过听说米家嫡房握有米家房契、地契和账册,说是米家老爷子临终前交待,要把产业交给米家嫡房的人,说什么落叶归根……这不瞎扯么?就算米家老爷子再糊涂,也不可能把辛苦半生赚来的家业交给外人,这不是让自己的儿孙喝西北风么?”
何五六将他打听来的消息娓娓道来。
杨云问道:“那外面的人如何评价?”
何五六笑道:“就算都在替米家人叫屈,奈何人家米家嫡房那边有账本和田宅地契,还有官府撑腰……外面都说这官司没得打,衙门口都不用进,等着输吧。”
杨云没有过多评价,点了点头,突然记起什么,又问道:“这位洛州刺史,也就是刘太守,官声如何?”
“啊?洛阳刘太守?那可是大官,不好惹,我知道的情况不是很多,只知这个人很好客,听说朝中门路宽泛,也不知真假,毕竟是朝廷的事,民间不敢随便议论。”何五六道。
有关系,有背景,崇尚道教,既迷信又贪财,这些都是赃官的特征。
杨云心中大概有数,虽然知道来日到了米家会遇到不少变数,但还是把计划做好,对他而言随机应变即可。
……
……
距离米家老爷子头七还有一天,杨云亲自去了一趟米家,把米家找人伪造的田契、地契和账册等物拿到手,装在木匣中带回。
这天下午他又去找杨玉环,努力跟小姐姐打好关系。
杨玉环见到杨云很高兴,今天下课早,她正愁是回家还是去杨云的酒楼看看,这下好了,终于不用做选择,姐弟二人从院子出来,杨玉环想了想,带杨云去附近的灵云寺逛了逛,期间问了一些蜀地的事情。
杨云添油加醋说了一大通,杨玉环悠然神往。
“我来洛阳好多年了,蜀地的事情只有个模糊的印象,只记得当初阿爷带咱们去蜀州州治所在的县城街上,给我们买了许多好吃的……我记得有一种叫‘叶儿粑’的小吃很好吃呢!”
杨玉环道。
杨云知道“叶儿粑”这种小吃,它是用糯米粉包裹猪肉馅儿或者糖心馅儿等馅心,外裹新鲜绿色粑叶,置旺火蒸制。出锅后色洁似乳,味道香醇可口,不沾盘、不沾筷、不沾牙,后世也是蜀地出名的传统小吃。
杨云笑着说道:“姐姐喜欢吃什么,我都可以给姐姐买啊。”
杨玉环白了杨云一眼:“这份殷勤你还是留着给未来的娘子吧……以你的年岁,再有两年就要成婚了,到时候你不要忘了姐姐才好……不过,我们没有好出身,怕是娶不了大户人家的小姐。”
杨云顺口道:“姐姐准备嫁给大户人家的公子哥?”
“我才不要什么大户人家公子哥,一个个油头粉面,不成器,看着就烦。”杨玉环摇头道。
杨云试探地问道:“姐姐准备给我找个什么样的姐夫?”
杨玉环目光中带着憧憬,道:“三叔和三婶让我结识大户千金,尤其是门阀和官员家里的小姐,跟她们建立起良好的关系,通过她们接触高官子弟,最好是宰相或者尚书家的儿子,孙子也成,如果是王公贵胄自身也可以。”
杨云迟疑了:“可那些王公贵胄的年岁……”
“我可不给人当妾,年岁稍微大一些没问题,但必须得明媒正娶,我要当正妻。”杨玉环觉得泄露太多深藏于心底的秘密,不再说下去,接着看向杨云,问道,“弟弟,你呢?”
杨云挠挠头,装出一副懵懂的大男孩形象,腼腆一笑:“将来的事怎说得准?只要模样好看,平时不乱发脾气,能陪我好好玩就行。”
杨玉环以姐姐的口吻教训:“你都什么年纪了,还想着玩啊……好好做生意,为杨家打下一片家业,这比什么都重要!”
杨云眉飞色舞,拍着胸脯道:“我不但会做生意,还能考科举……我是汉州乡贡,明年可以参加礼部试,说不得就金榜题名……”
“你怎么老喜欢吹牛?”杨玉环蹙眉,将信将疑。
“姐姐你别不信,我这里可是有官府发的解状,路引官牒一应俱全,回头拿给你看。”杨云像个被误会的孩子,急着给姐姐解释,脸都涨红了。
这态度极大地满足了杨玉环的虚荣心,笑着道:“那姐姐就暂时相信你……明年好好考,考个状元回来,姐姐跟着沾光。”
“好咧。”
杨云又咧嘴笑。
……
……
从香客如云的灵云寺出来,杨玉环这次没去杨云的酒楼,二人穿过对开的坊门,到热闹的北市逛了逛,买了许多小零嘴,边走边吃,渴了就随便找个茶肆坐下喝茶。
杨云本来想从杨玉环这里了解一下洛州刺史的事,但杨玉环对此全不知情,一脸茫然。
在茶肆坐了大概一刻钟,看看时间不早,杨云让车夫驾着马车送杨玉环回府,而他则步行回酒楼,照料晚市生意。
华灯初上,酒楼生意正好,米家二小姐米盈换上一身男装前来,似有要事跟杨云相商。
“米小姐这是不相信在下?”杨云带米盈到了后院,有些生气地问道。
米盈之前一直观察酒楼大堂几乎满座的客人,她对这里生意如此兴隆感到诧异。
米盈顾左右而言他,问道:“你真的才来洛阳不到一个月?”
杨云翻了翻白眼,道:“我什么时候来的,你会不清楚?”
米盈点头:“我只猜到你是个道士,有些本事,还好打抱不平,但对于你的出身、来历不太清楚,刘家商队的人不肯多言,以我猜测,他们可能并不清楚你的身份背景。”
说话间,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杨云,想从杨云的举止中察觉端倪。
杨云早就猜到米盈有可能会不放心。
找人相帮,交了底,说了一通休戚与共的话,但作为当事人,她却对杨云的情况一无所知,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我的出身不方便说,但你相信我不是站在另外一边的便可……这不是什么阴谋诡计,因为没人想到我们会在来洛阳的路上相遇,还恰好被你看到我的一些秘密。”杨云半开玩笑地说道。
米盈道:“那我能问问你,明天你准备如何让刘太守相信你的话吗?”
杨云笑道:“若我说有办法,能以手中假契约,偷梁换柱,把真契约弄到手,你相信吗?”
“道长莫要言笑。”
米盈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杨云正色道:“总之明天你们别承认契约、账册丢失,装作完全不知情便可。”
米盈道:“我们要以如何态度面对外敌,无须道长教……明天家父也会出席。”
“哦。”
杨云这才记起来,他尚未见过这件事的正主,也就是米盈的父亲米桁。
俗话说虎父无犬子,但现在的问题是虎子有个窝囊的老爹,即便米原和米盈作为长房一脉,能顶起米家家业,可惜的是一旦米桁撑不起,大概率会坏事。
“道长最好如实相告,我们也好有个照应,免得明日出现纰漏。”米盈非常着急地说道。
杨云摇摇头,道:“我的任务是让人相信我使出的道法,如此换取刘太守的信任……跟你们说得越多,泄露消息的危险就越大,你们的表现直接决定了明日的胜败,所以……只能保密。”
米盈气急。
以杨云观察,米盈甚至一度有放弃合作的打算。
但事到临头,米家兄妹根本就没有其他选择。
主动权牢牢地掌握在杨云手上。
杨云问道:“你三叔明摆着帮外人,却不知你二叔态度如何?”
之前杨云已探明,米家第二代中真正能挑大梁的是米桁的二弟米健,此人一度被认为有可能继承老爷子衣钵,只是在长房出了能力出众的米原和米盈两兄妹后,随着两兄妹逐渐成长,米健逐渐被老爷子架空权力,开始为传位长房做准备。
其实这很好理解,把家业传给米健,只能保证米家两代内不没落,但如果传给长房,有了米原和米盈兄妹,则可保证三代无忧。
米盈道:“这也正是我们担心的地方……二叔虽然表态不会偏帮外人,但也不会帮我们,这次我出远门,就是因为他装病不肯出去……幸好家祖过世前我赶了回来,不然大哥独木难支,事情或许会起变化。”
杨云心想,这米家的情况还真复杂。
杨云凝视着米盈晶亮的眸子,笑道:“你只管回去坐享其成……我会帮你们把事情完成,再不济,也能拿出你们那套说辞,以通灵之法,让刘太守相信老爷子曾写下遗书,把家业传给你们大房。”
“你……”
米盈瞪着杨云,大有嗔怪之意。
显然她觉得杨云说话带着几分轻佻,如此严肃的事,也能笑吟吟说出来,让她气恼不已。
但当她看到杨云真诚的眼神时,却又感觉杨云应该不会骗她,连她自己都解释不清楚为何会对一个半途相识的陌路人如此信任。
第一三一章 宗祧
翌日一早,杨云穿着一身崭新的道袍,带着安伦和雅柔,扛着装满法器的箱子,到了米家。
当天是老爷子的头七,洛阳风俗以头七下葬,一早便有人来吊唁,负责接待的是米盈。
看到杨云这身行头,米盈皱眉。
“道长为何不多带几名道童来,非要亲自扛箱子?”显然米盈对杨云的出场方式不太满意。
请来的高人应该仙风道骨,杨云少年身躯本就不符合半仙气质,现下摆出如此事必躬亲的姿态,更让人觉得他不靠谱。
杨云笑着说道:“我就带了两名弟子来,她们专门负责打杂……她们两个小丫头,身娇体弱,我怎舍得让她们出力?”
米盈看了看身材娇弱的安伦和雅柔,面有愁容:“米家已做好做法事的一应准备,另外还请来不少道士当助手,有何缺失尽管开口,随时都能供应。”
“挺好的。”
杨云看着灵堂前摆起的供桌和香烛等物,笑着点了点头。
旁边十几名道士用打量怪物的眼神盯着杨云看,好似在说,这哪儿来的野道士,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能与我们为伍?
米盈脸色漆黑,转身向那些道士引介:“这位是杨道长,出身名门,今日法事由他主持。”
一语炸锅。
那些道士眼神中充满不甘,愤怒者有之,不屑者有之,无视者有之,但是无人出来反对,正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人家家中做白事,争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主人家这会儿最需要和谐,谁在主人家面前破坏气氛,绝对会被扫地出门。
等米盈入内去跟家人商议,留下杨云在灵堂时,那些道士对杨云指指点点。
窃窃私语声传来。
“放着我们这些有本事的不用,找这么个小子来,怪不得米家连家产都保不住。”
“是啊,等下有好戏瞧了!”
“别生气,法事不是谁都能做的,这样不也挺好?等下拿钱走人,我等也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这些话有意让杨云听到,杨云也不恼怒,只是冲着这些道士笑笑,不多言语。
……
……
整个上午,官府和米家嫡房的人没有前来,法事一直没开始。
当天下葬的吉时是下午申时,在这之前前来米府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杨云没事做,便把自带的小马扎展开,放到院子一角,优哉游哉地看着一群人在面前晃悠。
作为当日法事主持者,杨云漫不经心,一点都不专业,别的道士倒是尽职尽责,围着宅院抛洒黄符,摇铃铛,不是抽出桃木剑,在空中虚晃几下,摆出一副全力以赴的姿态,驱邪安灵。
中午时分,杨云有些口渴了,雅柔把自带的水壶递上。
杨云接过后扭开盖子,“咕咚”“咕咚”喝上两口,这时米家人终于开完家庭会议,从后院出来,走在前面那个富态男子一看便知是米老爷子的长子,也是米老爷子钦点的继承人米桁。
米桁身后是米原和米盈兄妹俩。
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走在最后边,目光落到坐在墙角看热闹的杨云身上,眉头一皱,见杨云只是冲着他笑了笑,没有起身行礼或者打招呼的意思,顿时面上涌现一抹恼色,走过去劈头盖脸喝斥:“小小年纪不学好,跑出来招摇撞骗,也不怕官府治你的罪!”
杨云揣测这家伙就是米家兄妹的二叔米健,他瞟了两兄妹一眼,心道:“你们兄妹就算再糊涂,也不至于会把此事告知这个也很可疑的家伙吧?”
杨云笑着问道:“不知两位是……?”
“家父,还有二叔。”
紧跟过来的米盈代为引介。
另外一边有人凑到近前,向米家人问候,米桁皱眉看了看杨云,转身去跟亲朋故旧寒暄,并未跟杨云见礼。
米健显然也未有见礼打算,冷声道:“这样一个小道士,能做什么?你们兄妹真信他的鬼话?”
不等米家兄妹回答,杨云抢着回答:“不好意思,我是受邀来做法事的。”
“这就是你所谓的做法事?”
米健指了指地上的小马扎,脸上表情满是不屑,“看你悠闲的模样,不知的还以为你才是这里的主人。”
米盈想替杨云解释,却被米原拦住。
随后米原看向杨云,似是让杨云自己评价此时自身的表现。
杨云微笑着说道:“米家二老爷,是吧?今日法事不是要等合棺、送殡时才启动?若不然,便是我孤陋寡闻。”
“你……!”
米健怒色愈盛,对杨云出言顶撞极为不满。
杨云也不服软,心里在想:“一共给十贯钱,还只付了一半,另外条件都在契约中,建立在米家保住家业的情况下……我是跟他们兄妹签订契约,又不需对你负责,你凭何对我吹胡子瞪眼?”
米盈道:“二叔息怒,外人没来,我们自己别起干戈……既然要以法事让刘太守相信祖父留下遗嘱,就要充分放权给这位道长。”
杨云这才知晓,原来米家的计划没有隐瞒米健,这大大增加了消息外泄的可能性,他心想:“还好未将细节相告,不然这回真泡汤了。”
米健不想跟一个小道士争论,气呼呼往米桁那边去了,似要让米桁把杨云撤掉。
米盈略带歉意:“道长见谅,二叔便是如此脾气,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杨云一脸无所谓的表情:“食君之碌担君之忧,被你们请来做法事,便知要陪笑脸,米小姐不必为此担心。在下顶得住。”
米盈没多言,走过去跟前来吊唁的客人打招呼,还有进去瞻仰米家老爷子遗容的,杨云没有掺和。
……
……
一直到未时中,眼看日落西斜,送葬即将开始,门口一阵喧哗声传来。
“大老爷、二老爷、大少爷、二小姐,官府来人了,同行的是三老爷和米家嫡房以及旁支的人。”
下人神色紧张地前来通禀。
米原握紧拳头:“果然来了,可以做法事了。”
最后一句他是对杨云说的。
杨云从小马扎上站起来,满不在乎地看向门口。
米家一家子在米桁带领下,前往门口迎接,尚未抵达一痩削男子已捧着一方木匣进得门来,老远便喊:“老爷子还未下葬,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米家内外,先是静了一下,随即议论声四起,变得越发嘈杂起来。
前来吊唁的人无不打起精神,准备看好戏。
站在正院中间的客人,连忙让出一片空地,连之前装腔作势四处晃悠的道士都自觉往两边站。
一名身着青色袍衫,头戴软脚幞头,腰间束一条九环腰带,脚登**靴,相貌堂堂,形容带着一抹威仪的中年人在痩削男子引领下走了进来,此人趾高气扬,一看就很有官威,后面跟着一群身着丧服之人,不出意外是来争夺家产的米家嫡房以及旁支中人。
“三叔,你这什么意思?联合外人来抢家产?”
米盈上前质问。
这一句也算让杨云知道来人身份,痩削之人便是米家三老爷米通,但米通旁边那个有官味的中年人却不是洛州太守。
米家二老爷米健转过身,厉声喝道:“不得无礼,还不见过刘太守?”
那中年人一抬手:“错了,本官并非刘府尹。”
米通攥紧木匣,毕恭毕敬地代为引介:“此乃我河南府父母官,法曹参军事,彭上佐是也。”
听说来者不是洛州刺史本人,米家兄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上,计划赶不上变化快,或是洛州刺史认为争家产这种事不至于劳驾他亲自出马,只派出属官前来,如此一来之前定下的利用洛州刺史迷信,让其倒戈相向的计划便行不通了。
“彭……彭参军,您……您好……草民……这……这厢……”米桁上去恭敬行礼,结结巴巴说不出囫囵话。
姓彭的官员不耐烦摆摆手,道:“礼数就不必了,这不令尊过世前,将家业归还米家本家,此番米家嫡房特带文契和坊中长者前来做个见证,商定后本官就回衙门。”
或许是这个主管河南府掌律、令、格、式以及刑狱事的官员觉得这不过是个简单案子,河南尹亲自过问,他这个法曹参军亲自出马,有契约、账册等物做物证,还有米家三老爷米通做人证,最后还请坊中长者见证,事情水到渠成,根本翻不了天。
“这……这……这……”
米桁一听对方道明来意,讷讷不知该如何应答。
彭参军厉目圆瞪:“怎么,有问题吗?”
“没没没……”
米桁还是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米盈走出来,站到父亲身边问道:“家祖过世前,从未提过要将家产转给外人,若有的话,我等为何不知?”
米通拍了拍手中木匣:“田宅契约和账册都在此,还能有假?这不本家长老亲自前来,他有话要说。”
说完米通把后面米家嫡房派来的老者推出来。
老者六十来岁,看上去精神矍铄,衣衫都洗得发白了,难掩寒酸和落魄,说是出来主持丧礼和分家仪式,但怎么看都好像是被人推出来当枪使。
杨云看到米通和米健之间有眼神上的交流,瞬间明白什么:“米健并不是这件事真正的主谋,米家嫡房的人也是被利用,现在看来是米健和米通两兄弟搞鬼,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真是好手段。”
那个米家嫡房的老先生先自报身份,乃是米家第十二代嫡房家主米敬迁。
“老朽对舍弟的决定也很意外,不过念在他一片心意,也就不作推辞,特地带人前来接收米家产业……以后米家嫡房和支脉聚拢一起,再不分彼此。”米敬迁捻着颌下胡须说道。
米桁怒不可遏:“你……你休想,我家田宅契约……分明是被人盗走的!”
或许米家兄妹未对米桁有过多交待,以至于米桁一瞬间慌了手脚,把最不该说的话当众说了出来。
承认田宅契约被人盗走,便等于是承认米通手上的契约和账册都是真的。
彭参军不满地问道:“这么清楚的案子,非要起争执吗?几位坊老,你们怎么说?”
唐朝断案,很大程度上由民间自决,只有民间解决不了的案子才会走上公堂,而坊间有威望的长者拥有很高的话语权,相当于宗族的议事堂,小案子直接可定。
“咳……”
一名老者站出来,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这才大声说道:“既有田契、房契、奴婢卖身契,还有官府出面,此事不容有疑,米家本家应得财货,即刻交割……”
“你们……”
米盈急得都要哭出声来了。
官府和米家嫡房请来的坊老,肯定是向着米家嫡房说话,在这种家业不保的危急关头,她想到的是立即把米老爷子的遗嘱拿出来。
此时杨云突然走出来,笑盈盈问道:“大唐立国以来,家业传承都是宗祧为先,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几时可将家产转与他人?就算真有转让,不知凭约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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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前面有个错误,河南牧通常只能由皇族成员出任,而且自开元元年至唐王朝灭亡,唐朝就不再任命河南牧。河南牧品阶虽高,但仅为一荣职,实际上并未到府理事。河南府事务都是由洛州长史改为的河南尹打理。
第一三二章 真伪(求收藏)
杨云的出场,看似漫不经意,却好似定海神针一般,瞬间便把米家的阵脚给稳住了。
米原大声嚷嚷:“没错,要有凭约才行。”
彭参军斜着瞅了眼杨云,板着脸向一旁问道:“他是谁?”
米盈代为介绍:“此乃家中请来做法事的道长,道法高深,今日出殡法事正是由他来主持。”
原本彭参军对杨云很不屑,但听说杨云是有一定修为的道士,态度稍微改观,目光在杨云身上扫了扫,问道:“不知道长几时出家修行,小小年纪也敢说道法高深?”
杨云笑着回答:“道法不会因年岁高而见长,年纪轻轻也不一定就没本事。贫道受米家所请,前来此地做法事,听到几位议论,不由抒发感慨。”
“道士就该做道士应做之事,胡乱掺和什么?”
彭参军尚未教训杨云,一旁捧着木匣的米家三老爷米通抢先喝斥。
杨云道:“就事论事罢了。大唐乃法治社会,高祖创《与民约法十二条》,太祖推《武德律》、《贞观律》,高宗制《永徽律》,并编写专门解释法律的《律疏》,当今天子登基后,着手推《开元律》,足见朝廷对律法的重视。”
“道士也是陛下的臣民,遵纪守法乃是本分,听到尔等言论中不妥之处指出来,有何不可?”
彭参军面带深沉笑意,问道:“道士不问道法,却要跟我这个管刑律的法曹参军妄谈国法?”
杨云道:“身为大唐子民,岂能不懂朝廷法纪?‘嫡妻年五十以上无子者,得立嫡以长,不以长者亦如之。立嫡违法者,徒一年’。却不知这几位可是故去的米家老先生的嫡长?”
眼前几人俱哑然。
有田契和房契来夺家产,还有官府的人撑腰,他们自以为胜券在握,根本未考虑过律法的问题。
彭参军脸色陡变,他本身就掌管河南府律法,如何不知其中诀窍?只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望向杨云的目光更加深邃。
米通不通律法,厉声喝道:“谁规定家产只能传嫡长?先父遗愿,想传给谁就传给谁。”
米健突然补了一句:“就算唐律如此规定,但如今老爷子过世,家产交托出去,违法者已故去,该如何定罪?”
米盈闻言蹙眉,打量米健几眼,问道:“二叔,你到底帮谁?”
米健这才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摆摆手道:“现在讲律法,那就按律法办事,我们米家也不是不讲道理。”
米家其他人顾不上思考米健话语中表露出的倾向,米原大声道:“彭参军,您作为洛州父母官,主持公平与正义,敢问一句,家祖几时说要将家产传于他人?凭据何在?”
“这个……”
彭参军完全被杨云打乱节奏,一时语塞。
米通为扳回劣势,拍了拍怀中的木匣:“这里面是米家所有产业的契约、账册,若非先父有意让我处置,怎会临终托付?”
彭参军突然想到这一节,气势重起,高声道:“对啊,你们米家的田宅契约,怎会在他手里?有这些还不够吗?几位坊老怎么说?”
坊老就像搅屎棍,当有需要的时候就会被叫出来使用。这些前来抢夺家产之人,急于利用坊老的威望将事情定下。
几位坊老虽不至全都被收买,但官府提前打过招呼,再加上“理据充足”,他们的态度只能有所倾斜。
一名老者道:“人证物证俱在,米家各支合流势在必行。”
“这算什么人证物证?若是他盗走田宅契约当如何?窃贼也能充作人证?”米盈质问道。
之前说话的那名坊老摇头:“若你们能证实乃是米府三老爷将契约盗走,那他当然不算证人,可现在没理据啊。”
“嗯。”
一群坊老跟着点头。
杨云在旁看热闹,他总算明白大唐处理纠纷的流程,看似彭参军位高权重,但真正有定夺权的还是这些老学究一般的坊老,官府对于家产争夺只能起导向作用而不起决定作用,大唐立国百年,律法已相当完善。
眼看此事无解,杨云突然笑盈盈问道:“怎么确定他手上的田宅契约,还有账册是真的?”
米通瞪着杨云,喝问:“此话何意?我们米家的东西,还需要你来鉴定不成?”
米家这边也都带着不解,他们根本就没在米通所带田宅契约和账册真伪上有过质疑,却不知杨云为何有此疑问。
杨云转身看向米桁,道:“米大先生,你们米家的田契和宅契,真的被人盗走了吗?”
“嗯!?”
米桁一脸不解。
杨云指了指准备法事的香案上搁着的一方木匣,道:“之前说要分家产,里面应该是米家的田宅契约和账册吧?”
在现场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杨云走到香案前,把木匣打开,里面果然存放着一些发黄的纸张以及绢帛,还有账册等物。
“怎么回事?”
看热闹的人面面相觑,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时间议论纷纷。
米家这边只有米原和米盈两兄妹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找人伪造账册和田契、房契,并未对家中长辈说,也是在杨云的强烈要求下才会如此……毕竟少个人知晓便少一分泄露的危险。
米家二老爷米健突然走出来:“这些田宅契约和账册,都是人伪造的,还是我两个侄儿出去找人伪造的。”
米原无比震惊,看向米健问道:“二叔此话怎讲?”
米健道:“有一说一,虽说现在老三联合外人抢夺我米家产业,但也不能违背大唐律法行事……找人伪造田宅契约,此乃重罪,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至于这个小道士,跟你们兄妹俩是一伙的……彭上佐,不如将他们一并擒到衙门,审问个清楚,我怀疑这个小家伙连道士的身份都是伪造的。”
米家兄妹这下彻底懵了,他们看看米健,又看看杨云,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米盈甚至觉得杨云被米健收买,故意拖他们下水……如果伪造契约罪名坐实,他们不仅会失去家产,更有牢狱之灾。
杨云却气定神闲,笑着说道:“米二老爷可真是处事公正,这份雍容豁达的气度我是佩服的,但不找人验过,怎知这田宅契约是假的?而米三爷手里的又是真的呢?”
米通一脸得意之色:“还当你们出什么招,感情找人伪造契约……现在内情被人捅破,你们就等着坐牢吧。”
“几位坊老,过来见证一下吧。”杨云道。
坊老都看向彭参军,征询意见。
彭参军觉得米家不可能有真的田宅契约,便点头表示同意,几位坊老走到香案前,拿起木匣中的东西,仔细查看起来。
米通笑道:“小道士,你说自己懂唐律,可知伪造契约是何罪?”
“呵呵,不如等下到了衙门,你亲自问过负责审案的洛州太守?”杨云笑容满面道。
几位坊老很快查看完,折返回来道:“米家的田宅契约,查验无误,包括城外几处田宅契约和人丁的奴契,全都在里面。”
“什么?”
米通震惊不已,“你们可有看仔细?”
彭参军亲自走到供桌前,把里面的东西拿起来细细端详,虽然他不知真伪,却有不详的感觉。
杨云道:“若彭上佐认为这些是假的,大可取来官府所存样底进行比对,看看是否有误……米三当家,现在这边的契约全都查验过了,你那边的是否应该也给几位坊老当众查验一下?”
“这……”
米通整个人都懵住了,但东西是他亲手所拿,这点自信还是有的,他不会想到放在木匣里的东西会被人调包。
而作为这件事始作俑者的安伦和雅柔,此时正坐在院子角落杨云刚坐过的小马扎上,一脸事不关己的看热闹,蠢萌蠢萌的模样煞是可爱。
彭参军回过头,神色严厉地喝斥:“打开!”
米通把木匣交给几位坊老。
几位坊老当众打开盖子,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查看过,互相交换意见。
随即之前力挺米通的那个坊老走过来道:“查看过了,全都是伪造的。”
“啊!?”
现场一下子沸腾了。
米通走过去,一把抢过坊老手中的木匣,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张张看过,里面的契约文书虽然进行做旧处理,但细细端详还是可以看出许多不妥之处,这下连他自己都懵了。
之前明明是真的,怎么一夜间就变成伪造的了?
“有鬼!有鬼!彭上佐,您可要给草民见证啊,来之前还是真的。”米通哭天喊地,要找彭参军撑腰。
本来双方各执一词,到此时舆论全都倒向米家一边。
杨云道:“几位坊老刚才也说过,若米三爷所带田宅契约乃是偷盗所得,他就做不了人证……现在他的情况更为恶劣,直接伪造契约偏帮外人抢夺家产,那他说的话恐怕无一可采信吧?”
几位坊老心是向着官府和米通这边的,奈何在强大的理据面前,由不得他们不主持公道,否则他们的权威性将不复存在。
“没错。”
几位坊老都点头赞同杨云的话。
杨云再看向彭参军,问道:“彭上佐以为呢?”
彭参军怒意满盈,厉声道:“此事容后再议,本官要立即回去请示府尹大人。”言罢,不再理会米通和米敬迁等人,灰头土脸摔门而去。
米敬迁和米通等人一看架势不对,这可是在米家老爷子的灵堂上,他们也知留在此地非被米家整不可,赶紧带着一群坊老往外走。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宾客一起起哄,棒打落水狗一样把这群人给“轰”出门口。
……
……
出殡误了吉时,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
在彭参军和米通等人离开后,米盈直接质问米健:“二叔,你到底是何意?为何刚才会偏帮外人?难道你真的狠心要让我们兄妹去坐牢?”
米健硬着头皮解释:“你们找人伪造契约,是何等大罪?我只是给你们留有余地,来的可是州府衙门的法曹参军,我这是帮你们!”
“好了,别吵了,出殡要紧。”
米桁这会儿还向着他的弟弟,出口教训两个子女。
米原和米盈满脸愤恨,却有种解气的感觉。
他们也没想明白为何假契约会变成真的,但现在契约真伪之事已在人前展示和论定,米家占据道德制高点,就算是洛州刺史亲临也不能再拿此事做文章。
出殡继续进行,杨云也要开始做法事。
不想做法事的行头刚摆上香案,门口有官兵前来,将门堵上。
河南府府衙属吏前来通报:“刘府尹亲临,凡事先毕。”
米家人全都紧张起来,刚刚送走小麻烦,现在真正的麻烦来临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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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三章 祖训
河南府衙后堂。
府尹刘衡政正在赏花观鸟,悠然自得间,法曹参军事彭泉突然闯入。
“府尹,卑职未能完成您的交托,原来米通手上所持并非真正的田宅契约,他有意诓骗,卑职已让人将其拿下,等候发落。”彭泉禀告道。
刘衡政闲情逸致不减,心平气和地道:“圣上即将往洛阳,如今府县衙门都在忙着迎接圣驾,我实在抽不开身才让你去办事。鉴元,枉我平时看重你,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以后如何委以大事?”
刘衡政对彭泉说话的口吻,完全不像上级对下级的训示,这跟大唐地方主官跟属吏间的特殊幕僚关系所决定。
正七品下的法曹参军事作为下属,乃是朝廷委派的官职,但更多是府尹的幕属,更像是家臣。
彭泉赶紧认错:“卑职也未料想,米家请了个不过弱冠的稚子道士前来,牙尖嘴利不说,还精通唐律……而之前我曾找人检查过米通送来的田宅契约,并无有假……此事很可能是那个小道士暗中动手脚……”
“哦?”
刘衡政终于转身来,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是说那小道士搞鬼,把真契约给偷梁换柱了?”
彭泉重重点头:“可能性很大。”
刘衡政眼睛眯起,不怒反笑,颔首道:“有趣有趣,本不想牵扯进商贾之家的利益争夺中,现在看来我还非亲自去一趟不可。来人啊,准备好马车,本官要亲自前往米府。”
……
……
米家听说洛州刺史刘衡政亲临,乱作一团。
二老爷米健拿出一副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态度,喝斥道:“都说了不要招惹官府,不就是合户么?合了之后大不了让你们长房当家,现在好了,开罪刘太守,以后我们米家没好日子过了!”
米原反唇相讥:“二叔究竟是胆小怕事,还是早就跟外人勾连?”
“这是你晚辈说话的态度?”
米健理亏,只能端起长辈的架子,教训侄子。
米盈镇定自若,旁人乱她却丝毫未乱,虽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却成了米家定海神针般的人物。
米盈道:“有何可争的?田宅契约和账册都在我们手上,道理也站在我们这边,太守亲临也不能巧取豪夺,我们跟他讲理就是。”
米健冷笑不已:“年少气盛,小姑娘家家懂什么?若真能讲理的话,我们米家也不会落到众叛亲离的地步。”
“众叛亲离?请问这众指的是谁?三叔一个人肯定不能称为众,莫非二叔就是这众中一员?”米盈问道。
“别吵了,有人来了。”
米桁默不做声,见到门口有大批身着铠甲的唐军进来,立即出言招呼,米家人顾不上内斗,赶紧迎往门口。
米盈趁机凑到杨云身边,想求证刚才之事,顺带询问下一步对策。
杨云却摆摆手,示意米盈不要跟他,杨云没有往门口迎官,而是往摆着香烛等物的供桌而去。
……
……
河南府尹刘衡政面带微笑,在之前出现过的坊老和米家嫡房的人簇拥下,进到米家正门。
法曹参军事彭泉此时站在刘衡政身侧,杨云探头打量一下,未见米通的身影。
米通刚才被人当众“揭穿”田宅契约和账册造假,已无利用价值,以杨云猜想,米通应该是要倒大霉了,刘衡政不会放过他。
米家人上前见礼,此番乃是由彭泉代为引荐。
刘衡政展现出亲民的态度,笑着道:“为避免扰民,本官少有深入百姓家,今日只是受人所请,来公断一桩合户的纠纷……诸位请吧。”
众人簇拥着刘衡政进到米府正院,此时米府内外早就被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刘衡政进院子后,目光在周围做法事的道士身上转悠,问道:“今日米家出殡法事,由谁主理?”
米桁出来道:“是草民。”
刘衡政摇头:“本官问的是哪位道长开坛做法?”
杨云从人堆后走出来,笑着说道:“贫道见过刘太守。”
即便刘衡政已从彭泉口中得知杨云未及弱冠,但亲眼见到杨云的年岁还是惊诧了一下,笑着道:“果真是少年英杰,今日长见识了。”
杨云手拿拂尘,果真是有几分出尘的气质,笑着拱手:“刘太守过奖了。”
米健招呼:“来人,快给刘太守准备坐席……刘太守,我米家正在办丧事,不如我等到偏厅一叙?”
“不用了,哪里说话都一样,客随主便,本官一向敬重米老当家为人,今日跟宾客一样都是来吊唁,一视同仁吧。”
刘衡政言语间极为客气,侧头望向彭泉,问道,“先前此桩合户纠纷,说到哪里了?”
彭泉道:“回太守的话,刚查证米通带来的田宅契约和账册乃是伪造,米府过世老当家托付归还米家本家家产之事不成立。”
“原来如此,那还要本官来作何公断?这纠纷不已定下了么?”刘衡政诧异地问道。
看起来刘衡政说的是公道话,但有心人都能听出事情没那么简单,否则刘衡政不会亲自来,还带了米敬迁等米家嫡房的人。
彭泉脸上露出些微得意之色,行礼道:“是这样的,米家先祖曾留下遗训,米家后人不得别籍异财,特地留书后人,世代相传,米家曾因变故而异财,现在米家人找到先祖遗训,适逢米老当家过世,于是前来商议合户之事。”
“啊?”
在场人都是震惊不已。
本来谁都觉得这件事已无变数,就算洛州刺史亲自前来,也要讲理,现在明摆着米老三伪造田宅契约,米家嫡房的人已失去抢夺家产的合理性,谁知嫡房那边又搬出一个什么“先祖遗训”,事情转眼起了波澜。
刘衡政明显早就知道有此一茬,故作惊讶地问道:“哦?还有此等事?那不如由米家本家把先祖遗训拿出来展示与人?”
或是米敬迁等人早就想到可能存在被人调包的可能,米敬迁紧紧攥着所谓的“先祖遗训”,生怕被人给换走。闻听刘衡政如此说,他当即将手中的卷轴打开。
卷轴发黄,一看就是陈年旧物。
打开发黄的绢帛,上面写着米家先祖创业的艰难,就像是对后世警训,最后写道:“……子孙财货以嫡长为序,凡我子孙不得别籍异财,若有违者,夺其姓氏,赶出家门,永不入宗祠。”
没有时间落款,但如此一份东西拿出来现场展示,还是有比较高的说服力。
米原提出异议:“以前米家分家的时候怎么没人拿出来?现在家祖这一脉兴旺,而你们衰落下去,就拿出此物?”
听到米原的话,刘衡政的脸上多了几分得意之色,明显米原乃至米家的人都落进一个圈套。
杨云暗叹:“你个傻小子,说出这样的话,不等于承认这份先祖遗训是真的?”
刘衡政道:“这不米家本家的人说了,之前此物并未寻到,乃是偶然整理先祖遗物时才发现……米老当家过世前显然见过此物,所以才有托付家产之举……米老先生,可是如此?”
或许是刘衡政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太多,本来有些事他不该知晓,最后只能向米敬迁说话,让米敬迁出来替他打圆场。
米敬迁作为米家嫡房辈分最高之人,也是既得利益的第一顺位人,此时拿出族长的气势来,大声说道:“米家宗祠一向是由我们嫡房供奉,此物正是从宗祠中找到,你们这些子侄不也每年去祭拜先祖?难道连祖宗的话都不听?”
“怎么可能,此事太过蹊跷,以前根本就从未听闻过,分明是你们一面之词。”
米盈察觉到其中问题很大,但她在米原之后出来质疑这份先祖遗训的真实性,言语间显得苍白无力。
刘衡政叹道:“以前米家是走了一些弯路,别籍异财,家族离散。但俗语有云,合则利分则害,合户对米氏家族的兴盛传承都是好事,此乃善举嘛。”
之前一直没有存在感的坊老们又全都倒戈相向,站在刘衡政一边,站在那儿连连点头。
杨云心想:“夺人家产还能说成是善举,这洛州太守果然是睁眼说瞎话。”
米原突然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展示与诸人看,道:“此乃家祖临终手书,可从未提过要跟米家嫡房和旁支合户……诸位坊老可要主持公道。”
说完他把米老爷子的遗书交给坊老。
坊老传阅后,也都肯定了这份遗书的真实性。
刘衡政此时占据上风,没有发言,彭泉走出来恶狠狠地道:“你们这些米家后人真是数典忘祖,在你们眼里,故去的米老当家是长辈,但说到底他也是米家后人,公正而论,究竟是他的遗书算数,还是先祖遗训更着紧?”
米敬迁连忙道:“当然是先祖遗训更大,谁都改变不了米家宗祠是由我本家供奉的事实。”
“嗯。”
坊老们又是整齐点头。
刘衡政一看事情差不多了,做总结道:“既如此,莫误吉时,为老当家办丧事,本官临行前要亲自吊唁过。”
“等等。”
杨云又走了出来。
之前杨云在人群中是那么不起眼,别人不拿他当回事。
但他这次走出来,却迅速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尤其是米家人,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杨云身上。
米健暴跳如雷:“这是我米家内部事务,跟你一个外人有何干系?还不退下!”
刘衡政却饶有兴致地摆摆手,道:“稍安勿躁,这位小道长有何高见?本官也想听听。”
第一三四章 别籍(求收藏)
刘衡政崇道教,不管是为迎合上意也好,心意使然也罢,至少对杨云还算客气。
杨云道:“米家内部事,贫道身为方外人的确不该多问,但贫道只是好奇,这米家宗祠发现的先祖遗训,是出自米家哪位先祖之手?距今有几年?”
米敬迁道:“米家事,无须对外人解释。”
杨云笑道:“那贫道更加好奇了,为何米家这份先祖遗训,用的是新帛?”
“哇!”
在场的人惊叹起来。
围观者中绝大多数不明真相,都以为真有米家先祖遗训,可杨云头脑很清晰,米家若真有先祖遗训,当年分家时就会拿出来,怎会如此凑巧,在米家老爷子刚过世时就被人翻出来说事?
米家老爷子在世时,旁人也知拿这种东西来根本就是造次,只有等米家真正管事的人死了,没人对质,才敢上门来夺产。
既是在米家老爷子过世后才临时找来的赝品,仓促间造假必定会错漏百出,恰恰杨云现在的洞察力非寻常人能比,他的感官比普通人高太多。
“这哪里是新帛?如此破旧不堪,分明有些年份了。”
彭泉过去装模作样查看,一口咬定道。
杨云笑了起来:“如果是以新帛伪装旧帛,定要以炭火熏黑,进行做旧处理,但外表黑了,内里一层却是崭新的……是新是旧,一验便知。”
“我看谁敢!”
米敬迁等人没着急,倒是米家老二米健急了,直接挡在米家人身前,不让靠近。
如此一来也是对在场人表明,他其实是偏帮外人的,而这份所谓的先祖遗训,也很可能就是出自米健的手笔。因事起仓促,米健在伪造时无法做到面面俱到,听到杨云的话便信以为真,自乱阵脚。
米桁瞪着米健道:“二弟,此乃我们一致对外的时候,你急什么?”
米盈道:“父亲难道看不出来,其实二叔跟三叔他们是一伙的?”
米健稍微定神后才发现自己操之过急,黑着脸强行解释:“既是先祖遗训,就算要鉴定真伪也不能当众行事……不如请刘太守和彭上佐等人到内堂,再行验过?”
杨云看着刘衡政,笑眯眯地说道:“不如由刘太守来决定,是可验还是不可验吧!”
刘衡政环顾在场人等,除了米家请来的道士和米家亲眷,还有特地前来吊唁的洛阳商贾和世家大族代表,知道这会儿说不验会惹人怀疑。他始终是河南尹,不能给人留下抢夺家财的坏印象,影响官声。
刘衡政权衡片刻,道:“米家家事,本官不想妄作决断……不过,以本官看来,这份先祖遗训应是米氏先祖所传,做不得假。”
明明没验过,刘衡政却利用自己的威信,笃定遗训是真的,旁观的人虽然不语,但心里都颇不以为然。
杨云突然一伸手,米敬迁手上的卷轴脱手,轻飘飘地飞到杨云面前,被杨云一把抓住。
“你……!”
旁观人都震惊不已,都没看清楚卷轴是怎么落到杨云手上的。
杨云并未着急将卷轴打开,问道:“这木轴分明是新木,作何解释?”
彭泉怒火中烧,正要上前问罪于杨云,却被目放异彩的刘衡政拦下来。
米敬迁黑着脸无法做出解释,米健强行辩解:“先祖遗训存放于祠堂至少百年,寻到时难免木轴已朽,不许找人重新更换过?”
杨云笑道:“米二当家对此好像比本家更为了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到米氏祠堂找到的这份先祖遗训。”
米健厉目瞪着杨云:“敢在刘太守跟前造次,看来不好好教训你都不行了。”
“稍安勿躁。”
杨云早就做好了迎难而上的准备,笑了笑道,“要教训贫道,大可等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说完杨云伸出手将卷轴展开,还没等旁人反应过来,已然猛地用力,只听“刺啦”一声,帛布从正中分成两段。
“混账东西!连我米氏先祖遗物都敢毁掉,米氏子孙跟你拼了!”米健气急败坏,便要冲上前去掐杨云的脖子,可是除了他之外,没人响应。
米健刚走出两步,便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什么东西给禁锢住了,使劲挣扎,却无法动弹分毫,顿时一张脸涨得通红。
一直冷静观察的刘衡政看到这一幕,对杨云越发好奇了。
杨云简单捻了捻,原本成一块的绢帛瞬间分成三层,杨云介绍道:“这分明是湖州所产青绸,本身薄如蝉翼,若要做书帛之用,必定要夹三层到四层,这种是夹了三层的……”
说到这里,三层绢帛都已分离开。
两边那层绢帛均被熏得灰黄,显得陈旧无比,但中间的一层却明显黄白相间,就像是印染了一半的绸缎,有新有旧,一看就知是伪造不彻底而导致的色差。
杨云笑着问道:“不知米二当家对此有何解释?”
米原靠近查看后,一脸奚落之色:“这不明摆着么,以新造旧,却没把事办妥,里面这层居然新旧交杂……这哪里是米氏先祖遗训,根本是某些别有用心之人伪造出来的,刘太守要为我们米家做主啊。”
……
……
全场哗然!
米家院子里瞬间吵成一片。
好戏连台!
本来米氏嫡房的人有米通和米健两大内贼反水,以及官府和坊老撑腰,已是胜券在握。
不想出了个小道士,接连揭破米家嫡房的阴谋,到此时连官府都没法帮米家嫡房的人说话。
彭泉怒道:“检测手段如此低劣,如何能断定新旧?此绢帛已存放百年以上,新旧不匀也有可能是受潮不一所致!”
可是不管彭泉怎么解释,已难替米家嫡房的人洗白,周围看热闹的都是明眼人,心里很清楚是怎么回事。
杨云笑着道:“就算绢帛可能因存放年久而导致新旧有别,那不知这绣边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是这般新?”
说着杨云把绢帛边上的一层锁边给揭下来,上面布料新颖,完全不见旧色,杨云补充道,“存放百年以上,连鼠虫的啃咬都没有,真是稀奇。”
米健满脸恼恨之色,一是恨杨云没事跳出来揭破真相,二是恨找人伪造时未能周全,才被人发现端倪。
“此人毁我米氏先祖遗训,跟他拼了!”
米健此时已恢复对身体的控制权,但他有些忌惮杨云,不敢亲自上前,便挑唆米氏族人跟杨云作对,可是刚才都没人响应,这会儿更没人听他的了。
坊老们一看风向不对,其中一人主动拿过绢帛仔细查看,颔首道:“外边两层的确像是陈年旧布,但里面这层……还很新,不是经年累月所成,乃是……伪造,请刘府尹明示。”
在刘衡政表态之前,坊老们已先做出定论。
彭泉恼恨道:“刘府尹尚未发话,你们不怕查验有误?”
刘衡政却显得很大度,一直打量杨云,笑着道:“本官是来明断是非的,连旁观者都能察觉这先祖遗训非经年所传,本官怎会颠倒是非曲直,指鹿为马呢?有些人不该对此有所解释吗?”
最后这句,他是对米敬迁说的。
米敬迁大惊失色,指着米健道:“东西是他让人送来的,老朽不知系伪造,请刘府尹明察!”
杨云笑道:“这位老丈,刚才不知是谁说是米氏本家从祠堂所寻,怎现在又将此事推到旁人身上?”
米敬迁低下头道:“老朽也是一时被人蒙蔽。”
米健顿时成为众矢之的。
在这骑虎难下的当口,米健矢口否认:“东西乃是三弟送去的,我一概不知!我乃米家之人,怎会跟外人一起抢夺我米氏家产?”
刘衡政点头道:“这倒也是,这世上怎会有挖自家墙角之人?”
米健道:“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兄长和家人都不相信我,我留在米家也没意思,我提请别籍!”
……
……
事情一波三折。
本来是抢夺家产,眼看已无任何胜算,米健退而求其次,改为要求分家。
分家还能拿到一份家产,若不分家以后再也无法在米家立足,今天的事等于他跟米家公开决裂。
彭泉道:“米氏本家合户之请难以作数,但米二提出别籍异财,合情合理,刘府尹可直接决定……几位坊老没意见吧?”
几个坊老又被推出来当枪使,不过他们面面相觑,并未出声附和。
杨云看出一些门道。
米健和米家嫡房的人能请动洛州太守和法曹参军事来支持夺产,背后花费的代价必然不菲,没抢到米家家产难以交待过去。
但若分家分得一部分财产,好歹能满足刘衡政和彭泉的胃口,算是米健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策。
米桁道:“二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父亲临终前多番交托,让我等好好打理家业,你……唉!”
“分就分!以后井水不犯河水。”米原大声道。
“暂且听贫道一言。”
刘衡政正要赞同,杨云又站了出来。
彭泉怒视杨云:“你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杨云道:“以贫道所知,唐律规定,‘诸居父母丧,生子及兄弟别籍、异财者,徒一年’,如今米老当家尚未落土为安,米二当家便提请别籍,这已然犯了王法,却不知……”
“胡言乱语!”
米健咬牙切齿怒视杨云,恨不能把杨云给生撕活剥了。
刘衡政问彭泉:“可是如此?”
彭泉主管河南府律法,哪里会不知道这一条,但此时却无法作答,旁边有坊老走出来道:“这位小道长所言不差,唐律中确实如此规定,按律米二当家提请别籍,须等米家太爷过世三九月后,再或……征得米大当家同意……”
米健彻底傻眼了。
本来作为老二提出分家便分不到多少东西。
现在要分到部分家产,要么等二十七个月守孝期结束,要么兄长米桁“格外开恩”。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