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高明如斯
翌日上午。
杨云吃过早饭,带着乙丹去了成岩坊的半山客栈。
杨云并未把松梅落脚之处告知官府和青羊宫,不想一早就有人来访,不过按照杨云的吩咐,松梅并未见客。
杨云抵达客栈后,王籍匆忙带人来访。
王籍嬉皮笑脸地道:“高人也在这里?听说尊者在这靠山望水的风水宝地落榻,赶紧前来安排……在下已更换客栈内杂役,有何差遣只管吩咐,至于吃住费用,不用尊者和高人费心。”
杨云揶揄道:“你安排挺是周详。”
王籍道:“哪儿能怠慢呢?这里住的可是高人的师尊,不瞒您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能……高人您都如此神通广大,想来您的师尊更加了不起,应该不比袁天罡和李淳风来得差吧?”
“今天晚些时候节帅就会返回成都,可能今晚就会在节度使府设宴款待两位贵客,到时一同凯旋的将领也会出席……”
杨云摇头:“出席大可不必,道家讲究清静无为,无欲则刚,若过多涉入红尘俗事,对于修行肯定大有妨碍,想来我师尊定不会前去赴宴。”
王籍顾左右而言他:“本来高人说尊者可能是冒充的,在下还好一通担心,如此大张旗鼓出迎,几乎整个剑南道都传遍了,若事情办砸,节帅会怎么看?不过现在好了,已确定迎来的尊者便是令师,只要把人接待好便可……请柬大概会在中午后送来,是否与会就看令师的意思吧。”
杨云见王籍热心的样子,未再多言。
王籍请示:“尊者这会儿应该在楼上休息……哦不对,是在打坐修炼吧?在下可否上去拜访?”
杨云道:“师尊曾言:捉得金精固命基,日魂东畔月华西。于金炼就长生药,服了还同天地齐。修行关系重大,岂能为俗事烦扰打断?”
“这是首修行的口诀吗?”
王籍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嘴里默默念叨良久,越琢磨越有感觉,沉默好一会儿才道:“尊者果真是陆地神仙,在下能在旁伺候,感到无比荣幸……左右今日无事,不如由在下带尊者和高人到成都各处逛逛如何?”
杨云白了王籍一眼。
想到自己刚到成都时,王籍也是如此做派,说是要带他到成都各风景名胜走走看看,其实就是想看看有没有攀关系的机会。
杨云板起脸来,道:“大可不必如此……我今天还没看到师尊,你跑来凑热闹作何?记住不要让其他道观的人前来骚扰,这才是正事。”
“明白,在下会派人在客栈门口守着,只要尊者住在此处,这里就是官所,谁来捣乱便形同扰乱公堂,定严惩不贷!”
王籍拍着胸脯做出保证。
……
……
杨云带着乙丹上楼去见了松梅。
王籍没走,赖在楼下说是等着瞻仰尊者一面。
到了房门前,乙丹主动上前推门。
房门洞开,里边只有松梅一人,此刻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
松梅听到声响,侧头看去,率先看到换了身崭新道袍的乙丹,此时乙丹洗去粗粗的眉毛,皮肤也没有用锅底灰摸黑,显得俊俏许多。
松梅冲着侄女点点头,然后向跟在乙丹身后进来的杨云问道:“楼下那位气势很足的年轻人是谁啊?”
杨云毫不客气,来到临窗的地席坐下,为自己倒上一杯茶,这才说道:“楼下除了一些前来打探虚实的道门中人,便是官府中人,那个一看就很不凡的年轻公子乃是节度使府的三公子,名叫王籍。”
松梅有些惊愕,随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就说他气度不凡,原来是王节帅家的公子……要是攀上他,我们在成都不是横着走?”
杨云警告道:“记住了,无论谁来跟你拜师都不得接受,因为你根本没东西可教给他们,只要稍微多接触就会暴露底牌,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再者,你要谋求利益,也等在法会上立威后再说,届时我将离开益州,你凭借积累下来的名声想怎么折腾我都不反对,但只要我在一天,你就要按照我立下的规矩行事,否则我随时会你消失,不让你败坏家师的名声。”
杨云表现得非常强势,说话丝毫也不留情面。
松梅隐忍心中的不悦,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杨云淡淡一笑,招招手,乙丹识趣地上前,将一方木匣放在案桌上。
杨云缓缓打开,露出里面满满一箱铜钱。
松梅原本混沌无光的双眸顿时变得无比明亮。
杨云道:“这些钱先拿给你作为日常用度……”
松梅伸手去拿,却被杨云拦住。
杨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可以给你名声,但利益方面你要服从于我,无论王节度使或者旁人给多少钱财,都必须要经过我的手进行分配……在这件事上我有绝对的主导权。”
松梅嘟哝着说道:“可是……我才是师傅。”
“别忘了,你师傅的身份,是我赐予的,帮助节度使平定西川的火符咒,你根本就未出任何力气,所有犒赏都跟你无关。”杨云气势汹汹地道:“至于旁人对你的认可,也完全出自于对家师武尊真人的尊重。”
松梅眼看杨云有可能把眼前一匣铜钱拿走,赶忙道:“好好好,我一切都听你的还不成吗?”
杨云这才把手收回。
松梅迫不及待把木匣搂过去,看着满满一匣钱傻笑。
杨云道:“接下来一段日子,你难免出席一些公开场合,必定有不少人想借机试探你的虚实,如果他们发现你没有神通,身份必然败露……所以,你不能单独出去,每次必须得跟我同行,我会想办法帮你遮掩。”
“怎么帮?”松梅脸色不悦。
杨云冷声道:“成都乃是大唐少有的繁华之所,就怕你在这客栈中闲不住,所以你先好好琢磨如何跟我配合,比如说有人想见识一下你的本事,我会给你的手臂施加力道,比如这样……”
说完他右手一挥,松梅的右手跟着一动,只见摆在地席一侧的拂尘陡然飞了起来,手柄在下,快速旋转,不一会儿就像一把白色的小伞在半空中飞舞,煞是好看。
松梅感受着身体的动作,眼中满是骇然,他没想到杨云的“法术”居然高明如斯。
杨云这边也有打算,他知道无论是修道者,还是官府中人,有事没事都希望松梅能露一手,展现一下高人的风采。
松梅自己不会法术,只有他这个“徒弟”出手,最好的办法便是展现一些隔空取物的手段,让人以为松梅神通广大。
松梅听得很认真。
杨云帮助他的手段,显然比使唤乙丹实用多了。
乙丹只是力气大,不能每次都装作请神上身让乙丹去扛重物,表演久了连松梅自己都觉得乏味。
第七十六章 撞破
商议完成,二人一起下楼见王籍。
王籍见到松梅,两眼放光,脸上全部是恭维的笑意。
“尊者,您老人家昨夜可休息好?”
王籍笑脸相迎,“就怕招待不周,今日节帅凯旋,将在节度使府宴请益州父老,在下特地前来邀请尊者跟高人一同赴宴。”
松梅未料到自己初来乍到,就得到如此礼重。
他本要直接答应下来,但想到杨云先前的交待,不由侧头看了杨云一眼,在得到杨云目光许可后,笑着点头:“节帅太过客气,贫道也是不忍见剑南道百姓蒙难,才力所能及做一点事,从未想过以此谋求名利……不过既然节帅自前线凯旋,贫道说不得会光临,为苍生祈福。”
说到这里,松梅再次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杨云,想知道自己这番话是否得体。
杨云看过来的目光透露出几分不善,大概意思是:“你说同意就行了,增加无关内容,只会露馅儿。”
王籍此时被欢喜冲昏头脑,自然不会对松梅的话吹毛求疵,笑着说道:“那感情好,晚些时候节度使府会派人送来请柬,还会准备轿子作为出行之用。”
未等松梅回答,杨云抢先道:“家师不喜拘束,到何处都喜欢步行,必要时甚至可以御空而行……王公子的好意他老人家心领了,只要告诉时间地点,我们准时出现便是。”
“这……”
王籍又看了眼松梅,见松梅一脸笑意,并未反驳杨云的话,略带遗憾,“那在下就不在此事上多做安排,请柬自会送到,尊者跟高人只管按时出席便可。”
……
……
王籍离开,其他前来寻找机会伺机挑战的道士也知情识趣离开。
虽然很多人对“武尊真人”受到的隆重待遇不满,但武尊真人毕竟是节度使王昱请来的贵客,制造火符咒破敌军功,除非能证明武尊真人是骗子,否则随着官府表明态度,他们只能退却,然后等在**会上当众将武尊真人击败。
杨云、松梅和乙丹回到客栈二楼房间,松梅略微不满道:“好徒弟,你怎不让为师多说话?要想让别人畏惧你,哪里能装聋作哑?”
杨云没好气地道:“你对益州时局知之甚少,说多错多……以家师的为人,从来都是淡泊名利,少跟人作言语沟通。再者,神仙中人岂会那么在意尘世种种?你装扮家师,就要提高自己的精神境界,把自己当做真正的仙人看待,堪破红尘俗世。”
松梅听得一头雾水。
杨云没有太多时间指导松梅如何扮演好武尊真人,毕竟他还要兼顾工坊和酒肆的事,起身道:“今天你哪儿都别去,等下午我来接你,一同出发前往节度使府。”
……
……
杨云带乙丹回家安顿好,便来到工坊应卯。
画符,烧符,然后指导工匠和力夫,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原材料,大批量制造火药。
尚未到中午,韩青烈前来,通知节度使王昱已至双流县城,预计再有两个时辰便回到成都,今晚将在府上设宴款待宾客。
“仙长的师尊也会赴宴?那感情好……咦,为何不见武尊真人来此?”
韩青烈奇怪地问道。
照理说杨云不过是奉武尊真人之命入世办事,既然武尊真人这个正主到来,杨云就该退位让贤,工坊诸般杂事由武尊真人来主持。
杨云摇头道:“家师已是半仙之体,这种小事,岂用他老人家出面?”
韩青烈笑道:“那是,现在工坊已成气候,不似初期需要太多准备,只需将材料送来便可,仙长自己便足以应付。”
杨云道:“我还要回去准备晚上赴宴之事,早些离开,这里交给你了。”
“请便。”
韩青烈巴不得杨云早点走,只有杨云离开,他才有上下其手的机会,杨云在这里他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
……
杨云并未去官学,而是回了家一趟,跟家里的小姐妹交待好事情,趁着距日落还有段时间往神仙楼去了一趟。
本来他要跟宋奇对账,现在突然冒出个师傅,还平白无故多了一群师兄弟,开销难免大一些,好在神仙楼生意不错,杨云倒是不愁没钱开销。
此时不是饭点,神仙楼并无客人,杨云刚出曲巷口,便看到躲在街角探头探脑打望的王籍。
“高人?”
王籍见到漫步走来的杨云,非常意外。
杨云皱眉问道:“你在此作何?”
王籍指了指不远处的神仙楼:“这就是在下跟高人提过的酒肆,里面的酒远近闻名,喝过的人都说好……今日节帅回城,晚上府中设宴,我想要让节帅和凯旋将士尝尝这里的美酒,所以想……”
杨云看了看王籍身后带着不少节度使府的牙兵,便知王籍想动用官府的力量,逼迫神仙楼卖酒给他。
“这小子,为了在他老爹面前立功,真是花样百出。”杨云暗忖。
杨云皱眉道:“这里明明不让酒水带出店,你出动官兵,公然以官欺民?”
王籍摇头叹息:“谁让这里的东家做买卖太固执呢?我也知这么做不合时宜,但节帅归来,阖城欢庆这么大的事,作为益州百姓总该体谅一下吧?”
杨云没好气地道:“那我进去知会一声,让他们卖酒给你。”
“啊?”
王籍惊愕无比,话都说不利索了,“高……高人说让他们……卖酒?高人跟他们……哎呀,莫非高人是这酒肆的东家?”
杨云往店门口走去,王籍赶紧跟上。
杨云道:“我在这地方做生意,本就是赚点前往洛阳的路费,居然还能被官府的人盯上,真是晦气。”
王籍苦笑道:“高人您倒是早说啊……其实也是我傻,这里卖的酸汤里分明有浮冰,这大热天,除了高人能用法术变出冰来,谁有这神通?不对,现在尊者来了,尊者应该也有这本事,怪不得这里的酒如此醇香,感情是高人用仙家之法制造的,乃是仙酒……哈哈。”
王籍很高兴,好像以后有喝不完的美酒和冰镇酸梅汤一样,认识杨云,等同于发现一座宝库。
杨云带着王籍进了店,宋奇迎过来,不知该如何称呼。
杨云介绍道:“这位是节度使府的公子,特地来买酒庆功,给他们准备两坛酒吧。”
随着家里酒的产量增加,送到酒肆的蒸酒已经提高到每日四坛,基本上能满足酒肆需要,卖不完的就储存起来,如此下来酒肆倒也存了一些酒。
宋奇没有问为什么,赶紧让六子和另一个店伙计到后院抬酒过来。
很快酒送到,王籍看着两坛酒,目光热切地问道:“有酸汤吗?大热天的,若是晚上有冰镇的酸汤……那可真美妙。”
杨云摆摆手:“拿一坛酸汤,还有冰块来。”
“东家,店里也没多少了,拿来的话晚上就没了供应。”宋奇面有难色。
“只管拿来,最多晚上不卖酸梅汤。”
见杨云态度坚决,宋奇只能遵命。
趁着宋奇亲自进内院拿冰块和酸梅汤,杨云道:“我理解你是为庆功,才有所通融,但价钱方面可不会有多少优惠。”
王籍赶紧让人搬来一口小木箱,打开后里面装的全是铜钱,粗略估计大概有个七八贯钱,比上午杨云给松梅的还多。
杨云心想:“这小子总算识相,这买卖不亏。”
唐朝一斗酒差不多三百文,杨云这酒得四斗酿造酒才能出一斗,而唐制一斗为十升,杨云这酒坛五升一坛,加上人工等成本,两坛酒本钱差不多为一贯又五百文,哪怕加上一瓮价值百文的酸梅汤,总利润也在两倍以上。
“知道坏了规矩,本准备厚馈,高人您看若是不够,回头再补上。”王籍一脸得意之色,感觉今晚定能到他老爹面前扬眉吐气。
杨云把装铜钱的小木箱收下,这会儿宋奇也带人将装着冰块的木箱和盛着酸梅汤的瓦瓮搬了出来。
杨云道:“冰不太好保存,就算做了隔温处理,到晚上依然有可能融化。”
王籍笑道:“能看见冰就行……你们还杵着干嘛?把东西带回府去妥善保管,晚上庆功宴就靠这些好东西款待宾客了!”
第七十七章 广告
王籍把坛坛罐罐搬回节度使府,从侍卫口中得知父亲王昱回来了。
他紧忙到议事堂去见。
王昱正在跟白启元、公孙简商议军情,王莲旁听,见儿子突然闯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父亲,你凯旋归来了?”王籍兴冲冲地道。
王昱瞟了眼王籍手中拿着的酒坛,皱眉:“看你这莽莽撞撞的样子,成何体统?”
王籍笑道:“爹,你可别误会,这是好东西,准备今晚拿来宴客……咦,六姐也在?怎不见姐夫?”
闻言王昱脸色一黑。
王莲皱了皱鼻子,横了王籍一眼:“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父帅最不待见姐夫。”
“你胡说什么!”
王昱板着脸道:“江明冲虽立下功劳,但暂且不是调他回来的时候,他还要留在前线打理善后事宜,防止吐蕃人反击。”
白启元笑道:“军中事非儿戏,一切自有章法,六娘子之言未免有失偏颇。”
王莲哼了一声,未置可否,王籍嘿嘿笑道:“先不说姐夫的事,今晚父亲犒赏有功将士,不是说要邀请武尊真人和他的大弟子杨云杨道长前来么?这两天府上都在准备宴请,这便是我精心准备的美酒。”
“对了,武尊真人昨日已抵达成都,今晚会按时赴会。”
王昱闻言皱眉,公孙简则暗自嘀咕:“来个小的还不够,又来个老的?”
白启元试探地道:“军帅,道门中人最善装神弄鬼,还是谨慎待之……今日席间或许会涉及军功犒赏,是否有必要邀请外人?”
“此事确实有待商议。”王昱颔首道。
王籍一听急了:“父亲,说好了邀请,岂能临时变卦?武尊真人和杨道长都身负大神通,要不是他们出面,汉州的蛮子不可能这么快便平息,金川战事也不能得胜……”
白启元打断王籍的话,“三公子,话可不能乱说,金川一战乃节帅统调有方,将士浴血奋战才得来胜果,跟两个道人有何关系?”
王籍道:“可是……昨日父亲来信说要见一面,我已亲自前去邀请过。”
“军帅您看……?”
白启元不做表态,请示王昱。
王昱不耐烦地摆摆手,道:“晚宴上本有些事情要协商,有外人始终不方便,但既然通知到了,让他们来就是。”
白启元行礼:“既然如此,那最好别单只请这一家,别的也要邀请,青羊宫的道长怎么都要请来,还有一些成名已久的道长,诸如青鹤……也可以一并请来饮宴……”
“怎么还提那老神棍?”王籍愤愤然。
王昱不想过问宴请之事,一挥手:“此事交给白先生和公孙先生安排,籍儿,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退下吧!”
……
……
王籍很是不甘。
苦心安排半天,老爹竟然不领情。
“弄得好像是我的错,我可是苦心帮他引介高人……再说制造符咒的事也是他自己定下来的。”王籍满肚子苦水找不到人倾诉。
他不明白,就算道士再有本事,在当权者眼里也只是棋子,有了功劳都是下棋者的,跟棋子何干?再者,道士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很多在上位者眼里无所遁形,有时候重用他们,只是为了糊弄百姓,毕竟没有比信仰更好的统治手段。
王昱对朝廷上奏请功的表章中,压根儿就没提过有关杨云和他制造的火符咒,对江明冲也只是顺带提了一下名字,这还是看在江明冲是他女婿的份儿上。
王籍往后院去,没等进月门,迎面过来一婀娜妇人。
这妇人脚步急促,老远便对王籍招呼:“三弟?”
王籍惊喜地回道:“四姐不在洛阳,怎到益州来了?”
来人正是王籍的四姐,也是江明冲的妻子王倩。
王倩年约未回答,反问道:“阿爹回来了?”
“嗯。”
王籍点头,神色稍微有些失落,“父亲正在跟白先生他们商议军事,不让我留下,四姐是为姐夫领军一事来的吧?姐夫这次立下大功,以后加官进爵自不会少。”
王倩着急地道:“可是……你姐夫这次并未随父帅归来。”
王籍支支吾吾道:“前线总得留下统兵大将……父亲对姐夫重用有加,姐姐不必太过着急。”
王倩道:“你姐夫怎么立下的功劳,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可知晓?我在洛阳获悉你姐夫被父亲征调上前线,便马不停蹄赶来……你姐夫这个人胸无大志,根本不是领兵的材料……”
王籍笑道:“这次多亏火符咒,还有武尊真人和他的大弟子杨云……四姐,我们不妨进去,此事说来话长……”
说完王籍拉着姐姐的手往内院去了,故意不让王倩去见王昱。
……
……
华灯初上,节度使府热闹非凡。
作为王昱回成都后举行的第一场庆功宴,城内达官显贵基本都得到邀请,前线立下战功的将领也都出席。
军中禁酒,但这次就没那么多规矩了,王昱举行庆功宴也是为了让将领放松身心,可以开怀畅饮。
原本是王籍负责安排宴会,但王昱回来后,直接剥夺他的权责。
王籍很怕杨云师徒不来,亲自到半山客栈迎接,路上对杨云和松梅又是好一通恭维,似乎他父亲王昱对师徒二人无比珍视一般。
到了节度使府,无人出来迎接。
王籍直接带二人和跟随侍候的乙丹进入院门,尚未过回廊就见法凌和一个道人正在交谈,走近看到却是之前在杨云手下吃过瘪的青鹤。
“哈,看看这位是谁?”王籍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
青鹤在杨云手下吃瘪,名声扫地,但他始终是节度使王昱的座上宾,跟剑南诸多道观有一定交情,不会出现墙倒众人推的情况。法凌想从青鹤嘴里了解一些杨云的情况,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反倒主动交往。
骤然见到杨云,青鹤神色有些惶恐不安,毕竟什邡县城发生那一幕,对他冲击实在太大了,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杨云是如何做到那一切的。
法凌客气上前:“再过不久便是各地道友汇聚一堂的盛会,到时候贫道还想见识一下阁下的风采。”这番话是冲着武尊真人说的,之前他对杨云还算客气,但法凌不认为自己跟杨云是一辈人,说这话时把杨云当成透明人。
松梅微笑着点了点头,一扬拂尘,并未正面做出回答。
这番表演深得杨云真传,杨云对他的交待就是,但凡别人上来说话,尽量以简短的语言应对,故作深沉最好。
法凌见松梅态度不明,微微皱眉,然后知情识趣跟青鹤离开。
王籍看着二人背影,对松梅解释:“尊者不用介怀此等小人,若实在看不顺眼,等法会上教训一顿便是。”
“就怕人家不给机会。”
杨云笑呵呵说了一句。
王籍一怔,随即明白什么,笑着摇了摇头,引杨云三人往内去了。
……
……
节度使府后院热闹非凡。
内外摆着两排地席,安排了七八十个席位。
受邀者除了节度使幕官、益州刺史府和成都、蜀县两县主要官员,再就是城内世家大族的代表,当然不是刘元卓等年轻人,基本都是各家家主。
这些人中,杨云只认识个孙德能,孙德能所坐席位还不是很靠前,而杨云自己和松梅的位置居中靠末,只是比一些世家家主的席位靠前,比青鹤向前一点。至于法凌,坐在杨云和松梅的对面,足见节度使府对道门中人不如何重视。
“这宴席,可真排场。”
松梅在杨云面前无需遮掩,由衷地发出感慨。
杨云白了他一眼,让他别乱说话,若被人听到就不好了。
随即二人落座,乙丹也跪坐在二人身后的侍从席位上。
王昱和白启元等人尚未出来,但这并不影响席间的热闹。
酒菜如何,对在场之人来说无所谓,他们只是想借机攀关系,一方面增进老友间的友情,另一方面则通过熟人认识新的权贵,这可是难得的联络感情的好机会。
虽然“武尊真人”和杨云声名在外,但过来打招呼的人不多,反倒是青鹤更有人气,其中大多数人都想通过他,了解杨云师徒的实力,从而调整自己在法会上应该采取的策略。
瓜果点心上桌,松梅伸手去拿,却被杨云用眼神制止。
松梅悻悻然正不知把手放在哪里,突然有人喊道:“恭迎节帅。”
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人们纷纷站起身,往正堂主位方向看去,但见王昱在一众武将和亲随簇拥出来,极有排场和派头。
……
……
王昱出场,很多人离席,上前去打招呼。
王昱并不一一回礼,简单招呼几人后,便摆摆手道:“今日乃庆功宴,诸位不必拘束。”
在王昱招呼下,众人纷纷回到原位落座,王昱带来的武将和谋士陆续入席,他们的位置相对靠前。
以杨云的位置,看不太清王昱的脸,只是觉得是个精神抖擞的中年人,没什么特别。倒是王昱旁边的两张坐席上,杨云见到熟人,除了公孙简外,还有王籍和之前他见过的王莲,王籍投来讨好的笑容。
众人坐定,宴席正式开始。
王昱先让人给每桌送了个小酒壶,杨云拿过凑到鼻子前闻了一下,便知是自家产的酒。
王昱先为自己斟上一杯,笑着说道:“今日本帅特以美酒招待,也是犬子一片心意……籍儿,起来跟诸位贵宾打个招呼。”
这种场合,王昱不忘让儿子出来见见地方官绅,为儿子树立威望。
王籍起身,笑着说道:“诸位贵客,在下不过是借花献佛,其实这酒是城内神仙楼的特产,这酒无色透明,饮之醇烈甘美,余味悠长,让人恋恋不忘。除美酒外,尚有一种叫酸梅汤的饮品,给诸位解暑。”
说完又有仆从捧着木托,各席都上了两盏酸梅汤,面上都漂着一层冰渣。
杨云拿起自己的那份,心想:“这广告不错,还不用付广告费……王籍这小子够意思啊。有了这次宣传,何愁神仙楼没生意?”
第七十八章 敬酒
在场宾客品尝过酸梅汤后,都啧啧称奇。
酸梅汤的味道固然很好,但对品尝过天下美食的权贵来说并不算什么,难得的是焱焱夏日里饮品里居然添加有冰,对于这个年代冬天从未见到过雪的成都士绅来讲,是一件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王昱对于儿子的开场白很不满意,站起来高举酒杯,朗声道:“本帅先敬诸位宾客。”
“敬节帅。”
所有宾客都站起来,双手捧杯做恭谢状。
王昱将酒杯凑到嘴边,仰脖一饮而尽,等酒下肚一瞬间,才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嘴、喉咙乃至于整个胃部,全都火辣辣的痛。
王昱军旅多年,早就养成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镇定自若,强忍住没有表现出来。
在场宾客可就吃瘪了。
第一次喝高度酒,还是在没有心理铺垫的情况下,本以为不过是普通米酒,随便喝个三五杯都不成问题,突然喝到这么辣的酒,很多人都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咳咳,这是什么鬼东西?为何如此辣?”
“这是酒吗?”
“如此醇美佳酿,不是酒是什么?少见多怪。”
“过瘾,过瘾。”
宾客们议论纷纷,话题的焦点自然而然指向杯中酒水。
王籍笑着问道:“父亲,这酒怎样?最近成都城里这种酒最是出名,往往千杯不醉之人,最多喝上十杯就要不省人事了。”
王昱板起脸教训:“胡闹!提供平常酒水便可,作何要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猝不及防下吃了大亏,王昱不好当场发作,只能从儿子身上找补。
王籍扁扁嘴,不以为然地道:“父帅凯旋,自然要用最好的东西庆祝……”
“不想在节度使府竟能喝到如此美酒……快哉快哉!要是每日有如此佳酿相伴,神仙生活也不外乎如此!”
在场宾客纷纷称颂起来。
他们以为这酒水是王昱安排的,不想马屁拍到了马脚上。
白启元主动站出来道:“换酒。”
侍从立即到内院安排为席间更换平常酒水。
王籍不解地问:“这么好的酒,为何要换?”
白启元面露讳莫如深笑容,大概意思是,三公子你别自作主张,难道你不知这个时候你父亲很不高兴?
酒水很快换过,诸多宾客只喝了一杯高度酒,尚未过瘾,眼睁睁看着酒水被撤换下去,不由发出遗憾的叹息声。
好不容易尝到如此佳酿,怎说换就换?
难道节帅府这边上错了酒,把御赐佳酿,或者是贡酒给拿了出来,现在不舍得要换回去?
在场的人不敢多问,王昱又起身敬了两巡酒,略微有一丝酒意,坐下后拍了拍手掌。
歌舞表演正式开始。
钟、磬、笙、筝、卧箜篌等传统乐器与西域竖箜篌、曲项琵琶等乐器混合使用,加上筚篥、五弦琵琶、贝、铜钹、拍板、大鼓等乐器纷纷奏响,乐声大气而恢弘。
四十八名舞姬进入场中,翩翩起舞,踩着节点做出种种夸张的造型,如穿花蝴蝶一般让人眼花缭乱。
忽然乐声嘎然停止,变成单独的鼓舞。
鼙鼓声声,节奏紧张而激昂,十六名舞姬脱颖而出,榴裙飞舞,热烈奔放,手腕、脚踝上金环相击,清脆悦耳,跳起了名闻京师的胡旋舞。
席间客人兴致高涨,欢声笑语不断。一队队侍从托着食盘在酒席间穿梭,将从烤架上拼下的一块块烤羊肉放进各案桌的盘中,一条条从蜀江中捕来的鲜鱼被烩成美味,汁酱四溢,香气扑鼻。
宾客们看得如痴如醉,大呼过瘾,之前换酒带来的遗憾被迅速冲淡。
歌舞表演结束,推杯换盏还在继续,很多人上前向王昱敬酒,王昱兴致不高,但还是强笑着抿上一口作为应酬。
王籍在旁提醒:“父亲,是否该让武尊真人师徒出来跟诸位宾客见过?”
正在排队敬酒的世家家主肃然起敬,其中一人出言问道:“可是制造出火符咒,助我大唐天军奏凯的武尊真人?”
王昱跟白启元商议过,这次宴请不会重点引介武尊真人师徒,但此时围在身边的人很多,一时间骑虎难下。
“武尊真人师徒的确在此。”王昱颔首应道。
“哇!”
周围人听到王昱这话,发出惊叹,然后用目光在现场宾客中找寻。
连杨云都未料到,就算他从未在益州世家豪族中露过面,但他和武尊真人已成为明星一样的人物。
杨云想保持低调,奈何松梅早就想表现自己,此时见全场都在找寻他,当即大模大样站起来,昂首挺胸往主位走去。
杨云暗骂:“找了个骗子充数,还要随时提防他出风头露馅儿……嗨,这老不羞,也不知收敛一下。”
为了提防松梅被其他道士“暗算”,杨云只能跟过去。
“贫道正是武尊,之前派小徒出山,解剑南道之困,救百姓于水火……诸位有礼了!”松梅大言不惭道。
“失敬,失敬。”
很多人心悦诚服地向松梅行礼。
松梅走到王昱跟前,手轻轻一晃,迅即掌心便出现了一个酒杯……他自以为高明,但其实所有道士都会这招障眼法,更似在“献丑”。
松梅笑道:“贫道便以这杯中酒敬节帅。”
王昱虽对武尊抱有戒心,但始终杨云敬献的火符咒助他取得金川大捷,见武尊主动上前来敬酒,对自己还算恭谨,当下依照礼数接过酒杯。
公孙简却喝斥:“这里是什么地方,轮得到你一个不明来历的野道士敬酒?”
公孙简对于自己和青鹤在杨云手下吃瘪,一直耿耿于怀,小的他已是疲于应付,现在又来个老的,越发气不过。
松梅大的本事没有,但应付场面活却颇有心得,靠的就是脸皮厚。
松梅仗着杨云在旁,气定神闲道:“这位大人好生无礼,节帅相邀,贫道敬杯水酒又如何?如果节帅不肯赏面,贫道只管回去坐着便是……节帅乃今日晚宴之主,贫道远来是客,客随主便。”
他把蹴鞠踢还给王昱,意思是你接不接受我敬酒,那不是我的问题,就看你是不是虚怀如谷,肯不肯赏脸了。
王昱作为宴会主人,更是堂堂一镇节度使,自然不能跟公孙简那样小肚鸡肠,笑着说道:“道长乃本帅请来的贵客,这杯水酒应该是本帅敬你才是。”
王昱表现出对松梅的敬重,反过来向松梅敬酒。
松梅笑着应承下来,很快侍卫送上酒,松梅接过,与王昱相视一笑,仰头一饮而尽。
“两位真是海量。”
“节帅气度不凡,道长仙风道骨,我辈叹为观止。”
围观人群对着王昱和松梅都是一通恭维。
敬酒还算顺利,松梅满脸嘚瑟地退下,准备返回原位,却在半路被青鹤拦下。
松梅不认识青鹤,好奇地问道:“这位道友有事吗?”
青鹤笑狞笑道:“我之前跟你徒弟有些过节,今日见到真人,是否将彼此间的误会消除,冰释前嫌呢?”
“过节?”
松梅看了看杨云,一脸茫然。
杨云往王昱那边扫了一眼,见王昱对青鹤出面并未有所表示,便猜想这是节度使府安排的好戏,要么是让青鹤跳出来试探松梅的虚实,要么就是王昱本人想挑拨青鹤跟武尊真人师徒的关系。
杨云解释道:“之前弟子跟青鹤道长在什邡县一场法会上发生一点争执,当时道长被妖邪缠身,我出面帮他化解身上戾气,算不得什么过节。”
松梅捻着颌下胡须,笑眯眯地道:“哦,那没事,道友间有些误会份属平常,贫道怎会记挂于心?”
青鹤怒不可遏:“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是原谅我了?我今日前来,想让这小子对当日的莽撞之举道歉,若他诚心诚意悔过,我可以既往不咎,否则的话……”
明明自己没本事,偏偏一再出来挑事。
杨云大概明白,修道中人为了证明自身的价值,除了招摇撞骗外,全凭死鸭子嘴硬。
青鹤如此,松梅亦如此。
杨云淡淡一笑,道:“当日在下明明帮青鹤道长你驱走厉鬼妖邪,乃功德无量之举,怎到你嘴里,非但不感谢,还恶人先告状?”
“你!”
青鹤怒视杨云。
杨云笑着眯起眼:“是不是你身上的戾气尚未彻底消除?或许这是厉鬼缠身的结果……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驱邪。”
青鹤想到当日被人戏耍得满天乱飞,那恐怖的印象记忆犹新,下意识地往后连退几步。
松梅却显得很大度:“徒儿,既是你不对,就向道长认错吧!修道之人心胸要开阔,岂能纠结于一些小事,斤斤计较?”
杨云瞥了松梅一眼。
你还真把自己当师父,拿出长辈的派头来?
好在杨云心态很好,道:“既如此,那在下便道个歉……青鹤道长,如果下次你再被厉鬼缠身,我保证不帮你驱邪了!”
青鹤本想逼迫武尊真人师徒道歉,为自己挽回颜面,谁知道杨云这话一点诚意都没有,反倒引来与会宾客指指点点,有心发难,却又忌惮杨云神鬼莫测的能力,顿时脸色羞红地退下。
这边师徒二人尚未走出两步,又被人阻住去路,这次却是杨云不认识的道士,之前陪坐末席。
“这位又是……?”
松梅不认识,他也不问对方,直接问杨云。
杨云心想:“人怕出名猪怕壮,你既然伪装我师傅,就该早有心理准备,逃脱不了随时被人上门挑衅的命运。”
对方道:“贫道彭山太怜子,有幸跟道长同席,想跟道长过几招……出手吧。”
“呵呵。”
松梅含笑以对,后退两步,随即侧目去看王昱。
王昱依然无动于衷。
太怜子不由分说,当即将钢铁所铸法剑从腰间剑鞘里抽出,摆出一副跟松梅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松梅手上没有兵刃,想招架都没法,顿时着急起来,刚想躲到杨云身后,又想起杨云嘱咐他遇事要冷静,一举一动不能大开大合,避免露出马脚。
一时间进退不得。
杨云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松梅感觉手臂多了一股力道,下意识地伸出手。
太怜子法剑径直刺向松梅,忽然虎口一阵巨震,法剑随之脱手,直挺挺地横飞出去。
松梅恍然未明,法剑已飞到他手上。
杨云声音传来:“舞剑。”
松梅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这是杨云的杰作。
“啊哈!”
松梅到底没有经历过大的斗法场面,拿起法剑后,居然先来了个起手式,在半空中挽了个剑花,然后装模作样地在人前舞了一段。
不伦不类!
松梅一段剑舞下来,强忍胸腹间气息涌动,不知该如何收手。
杨云笑着伸出手,意思是你装完逼,善后事宜便交给我就行了。
松梅不懂隔空驭物,顺手将法剑交给杨云。
法凌霍然起身:“节帅府重地,岂容刀剑等不祥物出现在宴席上?”
在场很多人窃笑,明明是太怜子拿出兵器,法凌说话却直指杨云妄动刀兵,有刺杀王昱的嫌疑。
杨云根本就没理会他,一抬手,法剑直接向太怜子飞了过去。
“啊!”
看着明晃晃的法剑飞来,太怜子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嘴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住手!”
法凌大喝。
法剑在太怜子身前突然停住,慢悠悠地绕着他的身体飞了一圈,似乎在找方向,最后“刷”的一声直入剑鞘,空中犹自传出一阵嗡鸣声。
在场人等均松了口气,意犹未尽,显然眼前这么一场斗法还没让他们感到满足。
第七十九章 唇枪舌剑
青鹤和太怜子连番挑衅未占得丝毫便宜,旁人皆不敢造次。
杨云和松梅落座后,更受瞩目,风头已然盖过这次宴会的主人王昱。
酒宴氛围变得很古怪,窃窃私语中,王昱洪亮的声音传来:“本帅已解罗岩州之围,一举将战线推进至会野川,接下来便将挥兵攻取会野城……不知诸位有何见解?”
先前还是风花雪月,突然便涉及军国大事。
交头接耳的人们突然沉默下来。
大多数人都不敢在这种涉及邦交及边防的大事上发言,酒席上说两句荤话不打紧,军国大事一旦说错将面临事后被追责的风险。
公孙简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环视一圈,侃侃而谈:“会野城扼守高原要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旦拔除,大唐与吐蕃攻守易势,进而可以威慑六诏,确保大唐边陲长期繁荣稳定。”
“公孙先生此话有理。”
有跟公孙简交好的世家家主出来帮腔。
大多数人则报以不屑的笑容。
会野城在大唐和吐蕃之间是什么地位,用得着你公孙简说?
现在王昱问的是怎么破城,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王昱没有问公孙简的意思,他知道自己这个谋士是什么水平,浮夸多于实干,这也是他没有向朝廷为其申报官职的主要原因。
目光环视一圈,王昱问道:“诸位有何意见?”
全场鸦雀无声。
杨云暗自吐槽:“你王昱再怎么说也是一镇节度,就算问军策,也该把幕僚和将领召集到一起开闭门会议,这庆功宴是公开场合,当众谈论怎么破会野城,这是生怕吐蕃人不知道你下一步军事计划?你这是脑残还是对自己及剑南道这帮世家豪族太过自信啊?”
人群中突然站起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一脸恭维道:“节帅乃剑南百姓守护神,有您在,会野城旦夕可破。”
“对!吐蕃人遭受金川之战惨败,此时会野城里必定人心惶惶,兵无斗志。只要节帅领兵前往,必定可以马到功成!”
“节帅领兵即可破城!”
本来是商议军机这种严肃的事情,突然变成歌功颂德,溜须拍马……节奏转换之快,让杨云差点没反应过来。
松梅动了动身子,大有准备起身恭维王昱之意,却被杨云一把拉住。
“不该你表现的时候,最好装聋作哑,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杨云低声喝斥。
松梅身体一僵,端正坐姿,不再言语。
歌功颂德还在进行中,突然一名道士高声道:“之前节帅得武尊真人师徒进献火符咒,大破吐蕃兵马,此番出征会野城,有火符咒助阵,可旗开得胜!”
杨云循音望去,一眼便看到躲在阴暗角落里发话的那个道士。
此人开宴前曾跟青鹤和法凌攀谈过,此刻说出的话像是在恭维自己师徒,但其实用心险恶,明明知道王昱不想提及太多破吐蕃兵马内幕,偏偏当众提出来,大有激化自己师徒跟王昱矛盾之意。
杨云暗忖:“普通人不知王昱心思,胡说八道也没人怪罪,但这道士肯定得到某些人授意,故意在这里挑拨离间。”
王昱的脸色果然变得非常难看,黑着脸,双目差点要喷出火来。
王昱冷峻目光落到松梅和杨云身上,声音低沉:“本帅领军抵御吐蕃侵凌,火符咒的确发挥重要作用,下一步挥兵会野城,肯定也会使用……不知武尊真人对以火符咒破城,有何见地?”
不说怎么破城,单问用火符咒如何破城。
到此时,再不识相的人也发现王昱态度不善,察觉到这个问题有多尖锐。
松梅一时间被问懵了。
刚才人们纷纷站出来恭维,他或许能插上两句话,现在被问到如何用火符咒破城,他连火符咒是什么都不清楚,随便评价很容易让人察觉他是冒牌货这一事实。
杨云笑着开口:“金川之战,全在于节帅统调有方,火符咒属于锦上添花,怎能贸然将功绩归在外物上?”
“对,对,都靠节帅用兵如神,才取得一场辉煌大捷。”
许多人脑瓜子灵活,纷纷附和杨云的话。
王昱面色阴沉,厉声道:“本帅的话,难道武尊真人没听清楚?本帅是问,如何以火符咒破会野城!”
松梅刚才的自信消失不见,脸上全是踌躇之色,即便他自问有几分急才,但在如此隆重的场合,被一群官员和世家门阀的人盯着,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杨云站起来,面对所有人望过来的目光,不客气地问道:“王节度如此逼问,不知是何意?”
王昱没料到武尊真人没任何表示,他徒弟却站出来直接质问,俨然有动怒之意。
王昱身为一镇节度使,值金川大捷,风头正劲,在庆功宴上突然折了面子,自然要拿坏他兴致的武尊真人师徒出气,说话显得刁钻刻薄,现在反过来被杨云诘责,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就此翻脸,会显得他既无气度也不知感恩,人家好心好意出山,帮你破南蛮和吐蕃,你觉得别人抢你功劳,一言不合就以刁钻问题逼问,这种小肚鸡肠的事是你一个节度使应该干的?
全场一片死寂!
大多数人都很担心王昱突然一拍桌子,兴师问罪,更怕武尊真人师徒拥有大神通,道法一出,毁天灭地,两边一旦针尖对麦芒干起来,他们也会跟着遭殃。
王昱强忍怒火,冷声道:“本帅认可武尊真人出山的诚意,也认可火符咒于金川之战中的功劳,今日庆功宴,本帅询问如何以火符咒破敌,也是为朝廷早日拔除会野城这个钉子,难道问错了吗?”
“既然王节度如此问,那我便替家师回答。”
杨云不卑不亢:“火符咒之威力,在于撒于干燥地上,以火信引燃,可在短时间内形成爆燃效应,为火攻创造条件;或是藏于密闭的瓦瓮中,点燃引信,可形成剧烈爆炸,通过溅射的瓦瓮碎片伤敌,所以火符咒最适合用来伏击。”
“然会野城经过大唐和吐蕃多年修造,城墙高耸,无法通过云梯等手段将火符咒送进城中,如何发挥其最大威力?”
在场很多人根本不知火符咒是什么东西,听了杨云的分析都觉得很有道理,情不自禁点头附和。
王昱道:“你的意思是……火符咒用来攻打会野城,并无实际效用?”
杨云摇头:“我并未如此说,只是就事论事罢了。火符咒主要用于野外作战,而非攻城拔寨,非要用来破城,也需好的战略配合,只要火符咒能在敌人军阵中引燃,就能发挥效用,一切全在王节度和诸位将军运筹帷幄上……家师跟我只负责制造符咒,至于怎么破城,跟我们无关。”
“好!说得好!”
就在众人沉默,生怕王昱发难时,一个声音传来,却是王昱身旁坐着的王籍。
王籍丝毫也不避嫌,站起来拍手称赞,生怕别人不知他推崇武尊真人师徒,故意跟他老爹唱反调。
王昱瞪了儿子一眼,王籍老老实实坐下。
一直默不做声的白启元开腔:“小道长所言非虚,火符咒威力虽大,但要克敌制胜,全看如何运用,并非所有战事都可以用火符咒破敌,唯有方法得当,火符咒才可产生奇效。”
所有人都默默点头,深感有理。
只有杨云才知道,黑火药真可以用来破城。
天平天国时期,太平军把黑火药装入棺材中,通过挖掘的战壕深入到城墙根下,引燃后城墙应声崩塌,太平军以此不知攻克多少坚城。但杨云不想暴露这个秘密,因为黑火药已在批量生产,谁也不敢保证配方会不会泄露出去,一旦落入吐蕃手里,那大唐引以为傲的坚城,将在异族铁蹄下无所遁形。
公孙简道:“金川大捷,全在节帅调度得当,派出兵马绕击敌后,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才将火符咒发挥出最大功效。”
“节帅真乃李药师再世,当代军神也。”
“节帅威武。”
一群人又乱糟糟恭维。
虽然这些话听起来很假,但王昱听了却很受用。
王昱不再追问如何利用火符咒破城,此事便当揭过。
杨云心想:“这王昱果真不是什么良将之才,要不是有火药相助,怕是金川之战他要铩羽而归,现在还想破会野城,别死在会野城下才好。”
……
……
酒宴还在继续。
中途王昱借口旅途劳顿,带白启元等人回后堂去了。
剩下时间就是宾客间攀交情互相引介。
杨云一看时间差不多了,不想节外生枝,留在宴席上很可能会有道门中人前来生事,便跟松梅知会一声。
二人起身,带着乙丹往节度使府大门而去。
到了门口,杨云叫了辆马车,嘱咐几句,把喝得微醺的松梅送走。
正要带乙丹回居所,王籍从门内出来,大声招呼:“高人请留步。”
杨云回头道:“家师刚离开,有事等明天再说吧。”
王籍笑道:“我不是找尊者,而是找高人您……有点小事要进府去商谈。”
杨云听了不由皱眉,暗忖:“难道王昱不甘心,准备找个私下场合,好好教训我一通?那他可要撞到钉板上了!”
杨云有恃无恐,以他的能力,并不怕王昱报复。
王籍凑过来,小声说道:“内宅有人相请……刚才席间多有不便,这不宴席散了,到内院一叙应该没问题吧?”
“哦!?”
杨云还是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王籍道:“其实是有人想感谢高人……具体何事,我们到里面再说。”
杨云看王籍的态度,不像是说谎,他本可以推辞,但又忍不住强烈的好奇心,想看看是怎么回事,便让乙丹在外等候,跟着王籍再度进入节度使府。
第八十章 绝色妇人
王籍在前引路,很快二人来到一个庭院。
一进院子,一股混合着栀子花与茉莉花的清香迎面扑来,杨云放眼望去,只见眼前是一个大花园,栽满各色鲜花的花台随处可见。
这个院子东部是一片假山石,石峰玲珑透瘦,重峦叠嶂,美不胜收;北部是一片树林,林木高大,郁郁葱葱,想必夏日在林中散布,会非常幽静凉爽。
庭院中心是一个占地辽阔的荷塘,此时荷花已陆续绽放,粉红色的花苞、花瓣与成片的绿荷相映成趣。
院子西边是杨云所在的月门,南边也就是右手边则是一片亭台楼阁,一条曲折蜿蜒的长廊,横跨水面,将整个庭院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要感谢您的人就在里面。”
王籍带着杨云穿过水上长廊,来到南边一处有婢女举着灯笼侍立的楼阁前,笑着指了指里边,“这里是后院花厅,邀请您前来的人便在里边……高人请自便,在下暂且告辞,就不打扰你们了。”
杨云感觉像是鸿门宴,诸如什么林冲误闯白虎堂的桥段涌上心头,但观察王籍的反应,却又不像。
目睹王籍的身影消失在月门后,杨云摇了摇头,总归就算里面设有埋伏他也不害怕,以他的能力可以轻松杀出重围。信步走到门前,只见早已等候在那儿的丫鬟上前来娉婷施礼:“道长有礼了。”
杨云笑着问道:“怎么,我看起来像个道士吗?”
丫鬟不过十三四岁,看杨云一身蓝色布衣,头扎方巾,脚穿半旧布鞋,不由抿嘴一笑:“夫人说今日有位道长前来,奴婢看您……确实不怎么像。”
杨云心想也是,我一身便装,你能认出我是道士那才叫稀奇。如此说来,里面等我的是个女人?
我做了什么事情,需要她感激我?
杨云满心不解,跟随丫鬟进入花厅,刚进来便见临窗地席正中的桌案上方,悬着一盏红灯笼,虽然无法将整个屋子照亮,却在红纱映照下,让这个幽闭的空间呈现一片艳红色,气氛略显旖旎。
“道长来了?”
杨云正要用精神力探查一下人在何处,竖立的屏风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这声音并不娇脆,却自带慵懒的意味,有着成熟女子的风韵与诱惑。
杨云未再踏步向前,问道:“夫人找我?”
“小环,你且退下。”女子的声音再度传来。
“是。”
引路的丫鬟行礼后退出门去,顺手将房门关上。
等丫鬟提着灯笼出去,屋子只剩下那盏红灯笼,光线更显暗淡。
杨云进退不得,明知女人就在屏风后面,但夜深人静等待见面的还是什么“夫人”,多有不便。
本来有些拘束,突然醒悟过来:“这是唐朝,风气开放,朝廷刚出了个女帝,女人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束缚,连和离都是寻常事……她请我来的,我怕什么?”
杨云上前两步,走到地席前,却未坐下。
里面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杨云侧头看去,只见一名身着华衣的女子,在一名丫鬟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这女人年约二十,杏眼细眉,鼻梁高挺,下颌尖细,长着一张典型的瓜子脸,容貌跟后世出演《西施》的女演员有七八分相似。
她身着一身拖地长裙,上身披一件薄薄轻纱,在红色微光映照下,透出她双肩和前胸雪白的肌肤,杨云顿时感觉心脏一阵狂跳,连忙收摄心神……对方是有夫之妇,男女大防之下,哪怕人家当他是个没成年的孩子,他却不能不自律。
“坐吧。”
女子未有过多言语,轻声说道。
杨云拱手,未再与那女子对视,道:“不知夫人请我来,有何事?说完在下也好离开,眼看各坊坊门行将关闭,留在府中多有不便。”
女子道:“小真人不必担心,今日宴席将持续到子夜,节帅已下令,成都城将暂时解除宵禁,任凭宾客出入各坊……甚至醉酒后不良于行的宾客,还可留宿府中,一切都会安排妥当。”
本来杨云还不觉得如何,听到这话心里更是掀起一丝波澜。
说是感谢我,可我连你是谁都不知,一上来说出的话还是让我留宿府中,再看看你这穿着,是要以身报恩吗?
杨云不敢再往下想。
以他此时的年岁虽然对很多事无欲无求,但始终十四岁的少年郎,身体差不多已发育周全,且他有着成年人的思维,平时对着家里几个小萝莉还好,但面对如此风情十足的妇人,难免想歪。
女子或许是看出杨云的拘谨,再次招了招手:“小真人只管坐下,我们有事慢慢说。”
杨云不想露怯,一抬手:“夫人请。”
女子先行在席桌前坐下,杨云跟着跪坐下来,跟女子对视一眼,只见对方轻轻撩起鬓发,平添几分妩媚之气。
杨云心里盘算开了:“这女人年岁不大,按理说不会是王籍的夫人或小妾,却难保不是王籍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的妻妾……”
女子率先释疑:“承蒙小真人和尊师相助,家夫在金川之战中立下功勋,如今他滞留雅州前线未归,所以只能由妾身出面,向小真人表达感激之情。”
这么一说,杨云不用再胡思乱想,知道对方是王籍的姐姐王倩。
杨云对于王家内部的情况不太熟悉,只知道王籍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王倩,姐弟关系相当不错。
王倩虽非嫡出,却深得王昱喜爱,只是择偶方面令王昱非常不满,居然不顾家族反对嫁给订下娃娃亲的朝中已故征西将军江卓的公子江明冲。
杨云心道:“之前听王籍那小子说,他老爹对江明冲甚是不喜,这次特地拉江明冲到金川前线,并委以危险的任务,不想却让江明冲意外立下功劳……如此说来,王倩是为我制造的火药而感谢我。”
杨云行礼:“我不过是受王节度所托,在什邡县及成都工坊制造火符咒,至于前线战事成败与我无关,夫人实在没必要感谢。”
“小真人客气了。”
王倩幽幽笑道,“妾身很清楚家夫在雅州前线的处境,若非小真人制造的符咒相助,别说取胜获得军功,怕是连命都……唉!怪只怪我夫家人丁单薄,家翁早故,如今在洛阳也未有太多产业,家父对家夫多有挑剔……”
王倩说起王家跟江家旧事,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很多事杨云都不清楚,心里纳闷儿:“对这女人而言,我始终是外人,她为何要在我面前把家丑说出来?”
王倩说了半晌,最后泪眼朦胧地做出总结:“……总之,一切都是家门不幸,幸得小真人相助,若不表达感激之情,妾身于心难安。”
杨云道:“其实大可不必。”
王倩招招手,她身后侍立的小丫鬟立即进入花厅内堂,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方木匣,放到席桌上。
王倩亲自打开,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些简单的首饰,还有珠串等物,再加上一些铜钱,看上去颇为零碎。
王倩面带歉意:“妾身从洛阳家中匆匆赶来,抵达成都方得知家夫在前方立下功勋,未及做准备,一点薄礼望小真人笑纳。”
如果是别人送的,杨云一定会“笑纳”,因为他正缺钱。
他现在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日后去洛阳见杨玉环做准备,兜里越多钱越好。
可如今王倩馈赠,杨云反倒犹豫起来。
这些礼物值不值钱另说,但基本可以确定是王倩掏家底的物件儿。
“王家是很有钱,可嫁出去的女儿等于泼出去的水,她都说江家家道中落,我怎么好意思收她的礼?”
杨云一口回绝:“夫人不必了,我一向奉行无功不受禄的做人准则,我为王节度制造符咒,即便有功要赏,也该是朝廷来颁奖,至于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请夫人将礼物收回。”
“哦!?”
王倩未料到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行事居然如此有原则,细细品味杨云的话后,摇头轻叹:“未料想小道长非但本领大,气度也如此不凡,怪不得舍弟对你推崇有加。”
王倩看过来的目光,灼热中带着欣赏,美眸顾盼生姿,杨云看了如遭雷击,心里暗自叫苦:“这女人太过漂亮,双眸时不时还放电,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对我有意思呢。”
杨云身体里住着一个成年男子的灵魂,他慌忙避开王倩那极具诱惑力的目光,起身行礼:“若无他事的话,在下这就告辞。”
王倩诧异地道:“小真人这就要走?其实妾身还想跟你叙话,你……便如此走了,妾身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杨云坦然道:“夫人表达的心意,我已领受,以后若能再帮到夫人……还有江将军的地方,必当效劳。”
“时候不早,我先告辞。”
王倩见杨云去意已决,未再阻拦,也没提送礼之事,或许是觉得自己拿出的那点东西实在上不得台面。
招呼丫鬟把杨云送出门口,王倩站在花厅门口相送。
杨云走到月门前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王倩还在对他挥手,显得很有礼数,不知为何心中竟然生出一抹怅然来。
第八十一章 痴心妄想
杨云还没走到节度使府门口,王籍闻讯赶来。
“怎么样,她如何感谢你的?可是送了厚礼?”王籍迫不及待地问道。
杨云没好气地回道:“下次再有这种事,先说明情况,这深更半夜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道不怕坏了令姐的清誉?”
王籍嘿嘿笑道:“这有什么,高人仙风道骨,心智坚韧,些许女色考验算什么?再者这是家姐的意思,我不过是代为传达罢了……咦,难道你们之间有什么事发生?”
王籍一脸想听八卦的神色,好像巴不得杨云跟王倩间有什么“秘密”。
杨云气极反笑,指着王籍想要骂上几句,最后颓然道:“你姐姐要送礼,我没接纳。”
王籍叹息:“姐姐也是一片心意,高人不必推辞……我这姐姐自小心高气傲,可是近几年日子却过得不怎么如意,姐夫这人……唉!怎么说呢?我也不知该如何评价,胸无大志,父亲看不起姐夫并非没有道理,他除了一个已故征西将军嫡子的身份,一无是处……”
王籍提到自己姐夫时带着几分遗憾,这让杨云意识到,或许江明冲真没多大本事。如此一来,妻子为丈夫活动,甚至利用娘家的势力相助,望夫成龙,也就成为顺理成章之事。
杨云终于理解为何王倩要给自己送礼,摇头道:“此事就此揭过,以后休要再提,我回去了。”
王籍笑道:“姐姐那边送礼,高人没收,甚是遗憾。其实在下这里也有一份礼物,却是拜师礼。在下也知拜尊者为师不那么合规矩,便想把礼送给高人您,以高人为师……还望高人不要推辞。”
杨云想都没想,一摆手:“你没有修炼法术的天资,再勉强也是徒劳,另请高明吧!”
……
……
子夜时分,酒宴尚未完全散去,节度使府议事堂,正在召开军事会议。
与会者不多,全是王昱的亲信。
背后墙上悬挂着的是会野城军事地形图,王昱神情严肃。
白启元作为王昱的首席幕僚,正在发表看法:“……要攻陷会野城,由外向内进攻不易,围城打援,消灭吐蕃有生力量,又或是策反城中守将,方有胜算。至于火符咒,难以用在攻坚中,跟今日宴会上武尊真人弟子所言……情况相符。”
公孙简不满地质疑:“怎么白先生,以你的智谋,不会拾人牙慧吧?”
白启元并不着恼,微微摇头:“他所说乃是实情,就事论事分析,有那么几分道理。不过我有个疑问,以他的年岁,又自小修道,怎会对行伍之事如此了解?”
公孙简还想说什么,却被王昱伸手打断。
王昱问道:“你们觉得,武尊真人师徒是否可以重用?”
“在下不明白军帅之意。”白启元愕然。
王昱道:“之前金川之战,火符咒确实发挥一定效用,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既然武尊真人能拿出火符咒,必定还拥有更多涉及奇门遁甲的法宝,或可助本帅平定会野城,把吐蕃人赶回高原。”
公孙简着急了:“节帅,您岂能听那些山野道士一面之词?他们除了坑蒙拐骗,还会做什么?”
王昱用严厉的目光瞪了公孙简一眼,好似在说,当初你跟我举荐青鹤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白启元笑看旁边默不做声的王莲,问道:“不知小姐对此有何看法?”
王莲抬头看了一眼叔父,低下头道:“我不懂这些,没有看法。”
王昱道:“但说无妨。”
王莲这才道:“末将认为,武尊真人虽年长,但他好像……没多大本事,反倒是他的弟子……比他更有见地,宴席上那武尊真人也未有出彩言论……”
王昱再看白启元:“白先生以为呢?”
白启元笑道:“朝廷尚未对军帅攻取会野城之事做出指示,现在说要破城为时尚早,不如等剑南道道门法会结束,再决定是否请这对师徒相助……这段时间也好可以派人一探虚实。”
“嗯。”
王昱点了点头,“就按白先生所说,安排人手盯紧师徒二人,看看他们对本帅到底隐瞒了多少信息。”
……
……
节度使府庆功宴结束后几天,杨云明显感觉身边多了很多不怀好意的眼睛。
他马上意识到自己被人盯梢了。
对此杨云早有预料,并未有多奇怪,枪打出头鸟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无论王昱,或是城中官员,又或者是世家门阀、道门中人,都对他和松梅感兴趣。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杨云平时只在工坊和家里来回走,两点一线,连神仙楼都不去了,送酒让安伦和雅柔带人去,对账则让二女直接把账册拿回来。
不过即便杨云再小心谨慎,还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松梅出去赌钱,跟人在赌坊内大打出手,差点闹到官府。
幸好松梅拥有道士的身份,更有官方背景,对方只是坊间泼皮,不敢招惹,事情才作罢。
杨云赶到半山客栈,松梅刚回来不久,正坐在那儿生闷气。
“不是不准你出去惹是生非么?怎么不听话?”杨云毫不客气地出言教训。
松梅叹道:“好徒儿有所不知,为师不过一时手痒……那小子居然敢在我面前出千,为师岂能放过他?”
杨云皱眉:“听这意思,是你主动寻衅滋事?”
松梅意识到犯了杨云的忌讳,不再说下去。
杨云哼了一声:“好在没闹到官府去,要不然被人知道,堂堂武尊真人居然是个赌徒,输了还不认账,你说该如何收场?”
松梅讪笑道:“有何难收场的?教训个市井无赖罢了,以为师的本事绰绰有余。”
杨云冷笑道:“现在外人都当家师武尊真人乃是世外高人,道法高深莫测,若被人知道你好赌成性,还被人打得体无完肤,如何相信你的身份?想要混口饭吃,就得忍常人所不能忍。”
恰在此时,门口传来一名松梅弟子的声音:“师傅,楼下有官府中人求见。”
“咦?官府的人怎么会知晓?”
松梅神色稍显紧张。
杨云严肃地道:“你不要下去,有事我来担……不过我要警告你,再惹事,别怪我下手无情!”说到这里,他一伸手,精神力外放,面前案桌顿时四分五裂,“哗啦”一声散落到地上。
松梅一看这情形,吓得连口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反驳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
……
杨云到了楼下,却是王籍带人前来。
“在下听说尊者遇到点麻烦,特来看看,是否有能出手相助之处。”王籍开门见山道。
杨云故作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反问道:“家师出去走走刚回,能有何事?把你知道的讲来听听。”
王籍嘿嘿赔笑,显然是因为节度使府派人盯梢“武尊真人”师徒而感觉难以开口,最后支支吾吾道:“听蜀县衙役说,事情发生在赌坊,具体如何,在下没问清楚。”
杨云故作恍然之色:“那便是市井之事,跟家师无关,不劳阁下挂心。”
王籍还想追问,却见杨云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态度,不敢再多问。
二人简单交谈,王籍带人离开。
杨云再次回到二楼房间,将王籍来意告之,松梅听了羞惭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半晌后才低声道:“这官府中人倒也消息灵通,居然连我去赌坊之事都清楚。”
杨云面色也很难看:“若你是松梅,只代表自己,没人在意你去过哪儿,就算上秦楼楚馆也只当笑谈。但你现在冒的是家师的名号,就必须承担起维护这名号的责任,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他们只要去赌坊打听一下,就对你的事了如指掌。”
“早知道就不去了。”
松梅面露后悔之色。
杨云恐吓道:“现在只是有人跟踪和调查你,如果想要暗中对你不利,你有命活到法会举行时?”
松梅瞪大眼睛:“怎的?他们还想痛下杀手不成?”
杨云冷笑不已:“你挡了别人的财路,别人当然不会放过你……火符咒在战场立功,我又先后教训了青鹤和益州道门多人,创下一定名气,要捞钱轻而易举,这自然会引发道门同道忌惮,甚至怀恨在心。”
“我就不说了,早已不是面临一次两次挑战那么简单,你名义上是我师父,他们只会以更高的标准对付……若是家师应付起来自然绰绰有余,但你以为自己同时能应付几个修道者的暗算?”
“这……这……”
松梅害怕起来,脸色变得惨白,颤颤巍巍道:“好……好徒儿,要不你把我徒孙……乙丹送回来,有她在身边,至少能保护一下为师的安全……为师就算不出门,那些人也会找上门来啊。”
杨云摇头道:“你只要留在客栈,就能确保无虞,官府会出面替你把所有事情摆平,不管是道门还是市井中人,再怎么放肆也不敢在官府面前造次,但只要你出了这客栈门口,任何人都能针对你……”
“其实……官府中人有时候也会乐得看热闹,你以为当日在王节度使面前表现得很好,却不知已被许多人嫉恨,生怕你取代他们在王节度使跟前的位置。”
“唉!”
松梅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为师这里收到几份请柬,邀请过府举行法会,看来为师不能去了。”
杨云厉声喝问:“为何没对我说?”
松梅面带回避之色:“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徒儿你有官府的犒赏,当然吃穿不愁,但为师只求能养活你那些穷困潦倒的师弟,去一趟赌坊也是想以小博大,赚笔钱赎回……咳咳,都是为师的错,以后为师有事一定跟你说。”
杨云有种恨其不争的恼恨,但他不会真的跟松梅撕破脸。
本来就是随便找来冒充武尊真人,给他的来历打圆场的骗子,指望骗子能按照规矩办事,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杨云道:“之前已给过你钱,事后还会给你一笔,并帮助你在益州乃至剑南道创下偌大的名号!你想赚钱,只能等我离开成都后,到事后你想怎么折腾,没人管,但只要我在成都一天,你便要按照我定下的规则办事!”
“可我才是师傅……”松梅嘀咕。
杨云不屑地道:“你只是个冒充我师父却没真本事的道士,现在受我雇佣,若你不按我说的来,我就把你身份揭破,让你当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松梅板着脸不做声,心里有气,却不敢跟杨云对着来。
……
……
法会一天天临近。
转眼进入三伏天,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酒肆的生意出奇的好,冰镇酸梅汤最初只是赠送,然后就是当做普通饮品卖给食客,到最后许多人在门口排队,只是为了喝一口冷饮,严重影响其他生意进行,杨云不得不改弦易辙,单独开了个外卖窗口,就卖这冰镇酸梅汤,一天能卖出去上千份,基本都是被城中世家大族驱使奴仆前来排队购买,用以解暑降温。
王籍在当日宴会上所做“广告”起了很大的推广效果,城中大户人家没人不知神仙楼有美酒和酸梅汤。
知道美酒不是贡品,非节度使府专有,而是民间酿造,慕名前来品尝的人愈发增多,更多人开始央求神仙楼可以跟卖酸梅汤一样,把酒卖出酒肆。
这天宋奇带着六子来给杨云送钱,说及此事,杨云态度异常坚决:“绝不单卖,此事没得商量。”
宋奇道:“东家,这可是赚大钱的买卖……现在专门来买酒的人太多了,听说不能单卖都郁郁不乐离开。这酒一旦打开销路,日进斗金不成问题。”
杨云没好气地道:“你也说了他们的目的只是买酒,他们把酒买走,随便拿到哪座酒肆都能消费,一些大酒肆甚至能加价变卖,那我们的酒肆谁来光顾?你觉得光靠炒菜以及创新的蒸菜,就能留住客人?”
“这个……”
宋奇瞠目结舌,一时间回答不出来。
杨云道:“每天酿造的酒都有定量,从最初供应两坛到现在日供应五坛,已是极限,只能采取限量销售的方式,谁到酒肆来消费就卖给谁。把规矩定好,钱不少赚,别人只能干瞪眼。”
六子想起一件事,道:“东家,前几日有人到后院偷酒被发现,经查是受富春坊几家酒坊指派,成都县衙已介入,目前案子查得如何还不知晓。”
杨云笑了笑,道:“偷酒是假,偷秘方是真,不过酒是从他处送到,他们在神仙楼后院能偷到什么?以为只要把酒带回去,就能研究出怎么酿造的美酒?简直是痴心妄想!”
第八十二章 一切听我的
杨云经营神仙楼一个月时间,赚了差不多一千贯钱。
这数字超出杨云想象,但也在情理之中,谁让冰镇酸梅汤和高度酒都是独家买卖呢?为了方便带到洛阳,他把铜钱换成了金子……前文说过,这时代银子在市面上并不作为主要流通货币,金子倒常见,有专门的柜坊兑换开元通宝和布帛,手续并不困难。
六月下旬,益州官学那边乡贡解状以及前往洛阳的路引办妥,为加快办理速度,杨云不惜向助教送了份厚礼,如此一来,他随时都可以离开成都。
回到工坊,韩青烈过来告知王籍已在里面等候多时。
“你来干嘛?”
杨云见到王籍,随口问道。
王籍笑道:“今天举行击鞠赛,我们跟益州官学的士子比试,结果轻松获胜。”
“哦。”
杨云淡淡一笑,他对这个时代风靡一时的马球丝毫也不感兴趣。
王籍道:“本想邀高人一起去,又怕官学那帮人输不起,以同窗之名请高人上场,那我们就输定了,所以……嘿嘿……”
杨云看着王籍,问道:“你来,不会是专门说这个吧?此次击鞠赛你表现得很好吗?”
王籍笑容满面:“今天我连进四球,是我们书院队头号射手。对了,此番前来还有一个目的,那便是向高人道歉……之前在下一直隐瞒身为节帅之子的身份,不过想必您早就知道了吧?”
杨云点头:“嗯。”
王籍道:“这件事先不提,家父如今正在为如何拿下会野城之事伤脑筋,成天召集幕僚闭门商谈……朝廷对于家父拿下会野城,巩固西南边防的奏疏没个准信,似乎陛下及朝中重臣都知攻取会野城不易。”
杨云没有搭话,他知道王籍还有下文。
王籍眼中带着火热:“家父当日在宴席上问及如何攻取会野城,尊者没发话,高人您只说火符咒难用在攻城上……在下知道您和尊者神通广大,定有更好的策略,只是碍于当时的情况没说出来,现在私下场合,不知高人是否可以跟在下细说呢?”
杨云道:“攻城略地跟修行无关,为何你会觉得我有对策呢?实际上当日我已把情况和盘托出。”
“不会吧?”
王籍满脸不可置信之色,看向杨云的目光中满是怀疑。
杨云前世去过康定,知道那地方的险要,当下瞥了王籍一眼,道:“会野城依山靠水,城墙高深,易守难攻,再加上地处高原,空气稀薄,火符咒很难派上用场。”
王籍试探地问道:“如果能把火符咒运进城去呢?可以找人做内应,又或者想其他办法……火符咒威力甚大,金川之战中发挥巨大威力,想来多加研究,不难开发出新应用……一旦我大唐天军攻取会野城,大唐西南边陲稳定,百姓安居乐业,就算为此,高人您也应该出谋献策才是。”
“这事跟我无关。”杨云依然一口回绝。
王籍着急在他老爹面前立功,而他又没有智囊团,身边朋友多为门阀子弟,很难给出建设性意见,唯一能帮到他忙的就是杨云。
王籍道:“要不这样……高人,您帮在下出谋献策,在下可以拿条件作为交换,如何?”
“什么条件?”杨云问道。
王籍支支吾吾回答不出来,一时间有些急眼:“总归只要在下能做到的,比如说钱财,或是提供某方面的帮助,只要高人您提出,在下一定不会拒绝。”
杨云闻言不由犹豫起来。
他想早些离开成都,而以目前的情况看,想一走了之并不那么容易。
“如果我提出离开,节度使王昱肯定不会同意,我制造的火药是他攻取会野城的重要凭仗之一,之前我让松梅假扮武尊真人便有代我背锅之意,只需帮助松梅在此次斗法大会上有所表现,王昱留人的心思十有**会放到我这个便宜师父身上。”
“现在的问题是,就算王昱相信松梅的能力,也轻易不会放我走,王昱这个人心胸狭窄,连女婿不合他心意都处处针对,更何况我这个外人?若他出征会野城遭受惨败,大概率会归罪于我。”
杨云道:“你愿意拿任何条件进行交换?”
王籍惊喜地道:“这是当然,只要力所能及,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杨云摇头道:“我现在就要你一个承诺,将来有事需要你帮忙,你不能拒绝,再者今日我跟你说的话,你不能对外人说是我出的主意,可以吗?”
“没问题。”
王籍痛快地答应下来。
“嗯。”
杨云对王籍还算放心。
他知道,无论现在跟王籍说什么,王籍为了在老爹面前表功,都不会说这是他出的主意,王籍生性豪爽,待人以诚,应承的事十有**会作数。
杨云想得很清楚:“只要王昱出征会野城,我就让王籍协助我离开成都,只要把松梅留下来,相信节度使府那边不会有大动作,届时我就能顺利前往洛阳。”
念及此,杨云心中已有定数,悠悠道:“不过一点浅见,乃是家师跟我私下闲聊时做的分析,对攻取会野城未必真有帮助,全当一听。”
杨云先打预防针,这样即便王昱知道王籍是得他耳提面命,也只会以为是出自松梅之口。
王籍则像是听到至理名言一般,恭恭敬敬地道:“洗耳恭听。”
……
……
王籍在杨云这里停留了半个多时辰,直到把杨云说的话都记下,才匆忙回节度使府去找王昱。
王籍兴奋不已,回家路上还在想:“高人果然是高人,见地非同一般。”
回到家中,王昱正跟白启元闭门协商,王籍莽撞地闯进议事堂。
“做事愈发没规矩了。”
王昱侧头看了满头大汗的王籍一眼,出言喝斥。
王籍几步上前,到了王昱跟前,急切地问道:“父亲,您还在跟白先生商讨怎么攻打会野城?”
白启元听出王籍言语中透露出的自信,心中一动,笑着问道:“少公子对此也有看法?”
王籍道:“父亲日夜忧虑之事,孩儿岂能毫不关心?这几天孩儿跟身边的朋友也在商讨如何平会野城,得到一些反馈,想跟父亲说说,或许对父亲制定军策有所帮助呢?”
王昱板着面孔:“你们能有何好见地?这是军国大事,关系成千上万人性命,容不得一群后生说三道四。”
王籍急道:“三个臭皮匠还抵一个诸葛亮呢,父亲怎还没听便轻易断言孩儿所献计策无用?”
“左右没有思路,军帅不妨听听少公子的意见,或许有所启发。”白启元替王籍说话。
王昱这才把头转向一旁,沉声道:“有话快说。”
王籍终于得到表现机会,心情激动,道:“是这样的,父亲,孩儿身边的朋友谈到会野城,一概都说这城是沟通南北的要隘,易守难攻,吐蕃人从此处出兵,可轻易断绝剑南道南北的联系,地理位置非常关键,如此一来五诏作乱才有了底气。”
王昱不耐烦地道:“这些都是常识,勿用你来提。”
王籍道:“若想直接攻取会野城会很艰难,就算围而不打,其城内贮藏粮食物资众多,一年半载也没法取胜,更何况盛夏过去,过不了多久便是严冬,届时大雪封山,我军必须退守城池,军士才能保暖御寒,这样就不战自败了。”
对于王籍分析的这些情况,王昱根本就不在意,近来身边人的分析已让他耳朵起了茧子。
白启元则饶有兴致地问道:“既然不好攻取,那该怎么办?”
王籍语气坚定:“之前我们大唐一向都对会野城施行买卖禁制,封锁所有商道,商队很难去会野城,否则一概以通番论处。孩儿的想法是,为何现在不立即解除禁制,让商队运送物资过去?”
尚未等王籍把话说完,王昱已气恼道:“大战在即,你居然让为父解开商贸禁制,把粮食物资送到敌营?”
这边王昱气急败坏,白启元则沉思起来,开始思索王籍为何会提出这个看起来无比荒唐的建议。
王籍道:“既然敌人的物资足够跟我们纠缠一年半载,也阻断不了吐蕃人对会野城的援助,我们为何还要设下禁制?若是解除禁令,吐蕃人那边会有什么反应?我们这边刚取得一场大胜,却对会野城解除商贸限制,吐蕃高层肯定以为会野城守军跟我们达成某种协议!”
“会野城距离吐蕃王城逻些很远,消息闭塞,现在吐蕃赞普刚刚经历金川之败,正疑神疑鬼,若知我们非但不攻打会野城,还开放贸易,不用我们放任何谣言,他们内部就会谣言四起,只要吐蕃军心大乱,我们就有机会攻取会野城!”
王籍兴奋地说完这番话,出乎意料,并未得到父亲的认同。
王昱脸色阴沉,对儿子的话无动于衷。
王籍急切地问道:“父亲莫不是认为此计不妥?”
白启元笑道:“少公子此计确有可取之处,但所需日久,吐蕃人是否会军心动荡尚且未知,却会令会野城得到物资补充,如此一来,吐蕃人未乱,怕是节帅要被朝中的言官说三道四了。”
王昱闻言点头,心想:“这小子不知从哪儿听来一个看起来很不错的计划,但始终欠缺考虑,要攻下会野城,不能只顾军事而不问朝局人心。”
王籍遭受打击,愤愤不平道:“跟会野城通商,非但能扰乱吐蕃军心,更能趁机将火符咒运至城内。会野城城墙高深,火符咒再强也难在攻坚中应用,但若是以货物夹带的方式运至城中,即便城中并无刀兵,却可在开战后以内应引燃,制造混乱,可为攻城创造条件。”
“哦?”
王籍的话,令白启元刮目相看。
王昱听到此话,也似打开缠绕已久的死结,找到问题症结所在。
会野城从外攻陷不易,想要克取必定以内应协同。
大唐在会野城内确实埋伏有内应,但数量不多,开战后难以形成有效呼应,但若有火药埋藏于城中,却可收到奇效。
白启元目光炯炯地看着王昱,大有让王昱接受的意思。
不想王昱却勃然变色,喝斥道:“金川之战后,吐蕃人对大唐防备更深,就算商队可自由前往,也会接受严密的检查,岂能轻易将火符咒运至城中?若他们欲擒故纵,堪破我们的计谋,反可趁机收敛一部分火符咒,助其守城,那时该如何应对?”
王籍道:“如果真被他们发现,我们也未有大的损失,毕竟他们依托坚城,有的是防守的手段,不缺火符咒这一项。但我们不勇于尝试,就等于错失良机。”
白启元哪能看不出王昱的心思?微微一笑,道:“少公子不必再争,此事需从长计议。”
王籍一听急了:“我话还没说完呢,就算此计不成,我们还可在会野城周边要道埋伏火符咒,引诱吐蕃人出城作战……亦或者围住城池,等吐蕃援军前来,于要道以伏兵和火符咒伏击……”
之前王籍的策略都没法得到王昱认可,眼下所说不过是稀松平常的计谋,王昱更不会接受。
关键不在于王籍的建议是好是坏,而在于王昱不想拉下面子,接受儿子的好意。
“出去!把门带上!”
王昱瞪着儿子道,“以为自己读过几天兵书,就可以运筹帷幄?你距离领兵,还差得远呢。”
“父亲……”
王籍年少气盛,不愿接受这样的评价,正要反唇相讥,突然看到王昱怒视自己,不甘地把话咽了回去,低下头道:“父亲不肯接纳,就当我没说!父亲和白先生继续商讨,我先走了!”
说完未有更多礼数,转身便走,让王昱气得不轻。
王籍离开后,王昱脸色虽冷,却不复之前的盛怒。
“军帅,少公子虽年少,却有勇有谋,恭喜得此虎子啊!”白启元笑着恭维。
自己可以鄙视儿子,但别人称赞,王昱却由衷地感到高兴,尤其说话这位还是他非常器重的首席幕僚。
王昱肃然道:“一介黄毛小儿,他懂什么?”
白启元笑道:“那可未必,少公子提到以商队将火符咒送进会野城,计划虽有欠周详,但谋略周详后还是可行的。”
“哦!?”
王昱讶异地问道,“白先生居然听他的?”
白启元回道:“如今最大的困局,便在于我军将士不足,云梯等攻城辎重物资严重短缺,朝廷不可能调拨太多,临时筹措又耗费时日……唯独这火符咒,若用好了,可抵十万兵。”
王昱没有言语,显然他不太赞同以火药作为战事主导。
王昱出身显贵,生平最爱面子,领军获胜更希望别人称赞他运筹帷幄,指挥有方,而不是把主要功劳放在那些他眼中的“奇淫技巧”上。
白启元又道:“而今朝廷未对攻取会野城有回复,但坊间却传闻,陛下将派人前来督战,或许近日便会抵达益州。”
王昱皱眉问道:“可清楚是何人?”
白启元摇了摇头,道:“暂且不能确定,但以往惯例,怕是非有领兵经验的王公贵胄不可。信安郡王李祎刚罢河东、河北行军副大总管之职,倒是极有可能。”
王昱皱眉:“若真是信安郡王,倒有几分麻烦,此人跟我有过节,若他到蜀地,对我出兵之事恐多有掣肘……若朝廷真要派督战之人,倒不如派外姓人,更容易驾驭。”
“那出兵之事?”白启元再度请示。
王昱道:“那就及早定夺……先解除对会野城的商贸封锁,试着将火符咒运到城里,再以内应厚贿吐蕃人,看是否有机可趁。”
……
……
王籍很郁闷。
好不容易从杨云那里获取破敌良策,本以为能在父亲面前好好表现一把,却被父亲骂得狗血淋头。
“我一心帮他破敌,他却当我小孩子胡闹。”
王籍回到书院,无心去校舍听课,独自在荷塘一侧的凉亭中闲坐。
散学时,刘元卓过来坐下,问道:“王兄为何独自在此?可是今日击鞠未尽兴?若如此,那跟官学的人约个时间,再比试一场。”
王籍摆手道:“跟他们有何好比的?他们不是对手。”
刘元卓笑道:“那就跟节度使府所属的击鞠队比,每年他们都会去长安参加比赛,实力不弱。”
王籍摆手道:“先不提击鞠之事……刘兄,你认为此番我大唐天军出兵会野城,有几分胜算?”
“啊?”
刘元卓十分意外,道,“在下不懂行伍之事,不好发表看法。”
王籍面带失望之色:“你拒不发表看法,莫不是认定此番出征机会不大?”
刘元卓赶紧解释:“在下并无此意,有节帅在,定马到功成。哦对了,不是还有武尊真人跟杨兄弟么?他们乃是世外高人,道法高深,还有火符咒助阵,我大唐兵马应当有一定胜算才是。”
王籍叹道:“若金川之战前,吐蕃人对火符咒一无所知,或有奇效。但现在他们已有防范,很难再次建功……若强行使用,反倒会被吐蕃人利用……唉,要做一件大事,何其难也……”
刘元卓尴尬一笑:“这种事交给节帅劳心便可,你作何如此上心?相信节帅能统调各方,顾虑周全。”
王籍起身:“不行,我要找人商议,定能想出万全之策,到那时都会明白我非稚子,可以独挡一面。六姐都能做的事,我凭何不行?”
……
……
王籍身边并无太多懂军事之人。
一群公子哥凑在一块儿,谈谈风花雪月,吟诗作赋还可,说到军国大事则都一脸懵逼。
王籍也知指望不上他那群狐朋狗友,干脆跑到松梅所住客栈,试着求见松梅,想听听松梅的意见。
徒弟已这般厉害,师父一定更加高明!
松梅这些天在半山客栈足不出户,本来就很着急,这边又被节度使家公子堵门,更是焦头烂额。
这天傍晚王籍走后,松梅赶紧遣一名弟子去请杨云过来。
“好徒儿,那王公子一早就来,说是非要见为师不可,楼下一坐就是一整天,若他明日再来,为师该如何应付?”
松梅着急得嘴角都起泡了,鬓发和胡须都未打理,模样看上去很滑稽,跟平时仙风道骨的气质大相径庭。
杨云道:“他坐他的,跟你何干?没多久便是法会举行之期,莫不是这几天时间你都耐不住?”
松梅叹道:“若他是为旁的事来倒还好,他是为出兵之事……为师哪懂这些?他在这儿坐着,我哪里都不能去!”
杨云一听走到窗口,给松梅指了指山下,道:“你没看到有那么多道士守住上山的道路?你以为他们来做何?只要你一出去,他们就会找你的麻烦。”
“啊?”
松梅没料到自己会被人堵在客栈,形同监禁。
杨云道:“越是临近法会,你越要小心,接下来我得跟你商议一下怎么在法会上立威……我会全力帮你震慑道门和官府中人,名扬益州乃至整个剑南道。”
松梅将信将疑:“徒儿,你会诚心帮师傅?”
杨云笑道:“我不帮你帮谁?你现在顶着的是家师的名头,我帮你取得名望,就是帮自己,不过到那时,很多事得靠你自己应付,你得做好这方面的心理准备。”
“对,对。”
松梅很高兴。
本来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会在法会上露脸,现在杨云说会全力帮他,一时间自信满满。
杨云心道:“我若不帮你,别人怎么相信你是有大神通的得道高人?我又怎么能脱身?到时我找个借口,说是你让我出城办事,官府和青羊宫以为有你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殊不知我金蝉脱壳往洛阳去了。”
杨云从怀里拿出一贯铜钱,扔在席桌上,松梅眼睛马上亮了起来。
“这是给你的用度,这一千文足可供一户五口之家一年所需,你省着点花,暂时不要想利用家师的名头敛财,我走后你想怎么弄由得你,现在却不行!”杨云仔细交待,“你暂时只求名,利可放到日后!若节度使府再送来礼物,一概对我说,若想私吞别怪我翻脸。”
松梅讪笑道:“他们没送东西来。”
“嗯。”
杨云点了点头,又道:“这几天剑南道各州县道门中人陆续抵达成都,我会把他们的身份和本事告诉你,你研究一下他们的戏法,不求每个都能揭破,但至少要有所防备,在斗法中别吃亏。至于教给你法术来不及了,真到斗法时,我会帮助你取胜……一切听我的就行!”
第八十三章 道争
临近斗法大会,成都街头到处可见道士,不管是否真在修道,只要穿上一身道袍,再背上一柄桃木剑或者拂尘,就可以出来浑水摸鱼。
这天中午杨云准备到神仙楼吃午饭,顺带看一下生意情况,远远便察觉气氛不对,有客人想光顾,在门口往里面看了一眼就落荒而逃。
“东家,麻烦上门了。”
宋奇在楼上看到杨云,连忙下楼跑出来迎接,愁容满面地说道。
杨云走到门口往里面一看,但见一楼方桌旁坐了许多身着道士袍之人,有的拿法剑,有的拿拂尘,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好像是来寻衅滋事的。
杨云未直接进店,把宋奇拉到一边,小声问道:“这种情况什么时候发生的?”
宋奇道:“上午开店后他们就来占座,说是要喝酒,给了他们酒几下就喝完了,却连菜都不点,赖在那儿不走……”
杨云心里琢磨:“神仙楼是我经营之事,不知王籍这小子泄露给多少人知晓,难道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东家,这些都是道爷,官府的人都不敢招惹,报官没用……要不咱多给他们一些酒,把他们给打发了?”
宋奇老实巴交只想息事宁人。
杨云问道:“二楼情况如何?”
宋奇哭丧着脸道:“他们在一楼堵着,谁敢上去?二楼还空着。”
“那我就进去会会他们。”
杨云说完走进神仙楼。
……
……
“小子,没看到道爷们正在商量事情?这里没你的事,滚出去。”一名肥头大耳的中年道士冲着进来的杨云发出威胁。
杨云神情自若,笑着说道:“这位道长说得好生有趣,掌柜的说这大堂没坐满,你们在这里商量事情,我吃我的饭,互不影响。难道你们商量事情,还能大动干戈,溅我一身血不成?”
那体型肥硕的老道怒从心头起,怒视杨云:“好你个小子,信不信我……”
杨云完全不为所动。
老道的话被旁边另外一名脸型瘦削,鹤发童颜,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老道士阻止:“这位小施主伶牙俐齿,但始终不过肉身凡胎,你跟他计较个甚?修炼之人不跟凡夫俗子为难,别坏了道门的规矩。”
“哼!”
肥胖老道冷哼一声,拍了拍面前横放在桌子上的法剑,没再说话。
杨云直接在一楼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一群道士仍旧端坐,有的喝酒,有的四处张望,目光中都带着杀气,却没有动手的意思。
杨云作为旁观者,暗自揣摩:“你们要动手就赶紧,在这里杵着算几个意思?一个个装大佬就得拿出你死我活的派头,就算这店是我的你们也别客气,只管砸!最后看你们怎么收场!”
之前那仙风道骨的老道士道:“诸位,话撂明了,此番剑南道法会本该由我们天师道负责,张天师不在蜀地,你们想造反吗?”
立即有年轻道士站起来反驳:“什么天师,我们从来都没见过,谁承认他的?现在剑南道道门奉青羊宫为尊,现在青羊宫已划定各道观做法事的地域,就你们天师道的人不听,那以后你们别在剑南道立足。”
“放肆,天师代代传承,岂容你们不信?”这边也有道士站起身来厉声喝斥。
双方剑拔弩张,但因为自矜身份,还有便是不清楚对方虚实,这才没有打起来。
杨云听了一会儿,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天师道跟其他道教宗派间的恩怨。”
杨云之前就知道,虽然青羊宫传承千年,但道教真正的创始人是“天师”张道陵。张道陵本在蜀地创立天师道,所以鹤鸣山和青城山都是道教名山。但天师道传到第四代张盛时,迁往江南龙虎山,长时间跟蜀地道门失去联系,此后青羊宫强势崛起,取代天师道道门领袖的位置。
天师道传至开元年间,已是第十五代天师张高。
“现在张高的天师身份并没有得到道门公认,这是否意味着,张高还没被唐玄宗接见,受命在京师设法坛传法箓,更未被朝廷册封为天师。如此一来,天师道作为天下道门之首,居然被青羊宫这样的地方道教势力打压。”
就在杨云胡思乱想时,酒肆大堂里又有声音传来。
“青羊宫处事公正,我等向来听从其安排……你们天师道的人不服气,尽管去跟青羊宫的尊者讨说法,下次你们再越界到我们的地盘做法事,别怪我们不客气!”有道士发出威胁。
那仙风道骨的老道士起身:“谁请我们做法事,那是人家的自由,你们自己没本事怪不了别人!走!”
天师道的头领似乎不想跟这些人过多争执,招呼弟子便要离开,“呼啦啦”一下子起来十多名道士。
相比于对面三十几人的阵仗,这边气势弱上许多。
天师道众人在那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带领下离开神仙楼,剩下那些分属不同道观的道士大感无趣之下也陆续起身,结账离开。
……
……
人走后,神仙楼内安静下来。
宋奇走过来,脸上带着惊喜:“东家,这些道爷讲规矩,没说吃白食走人,还多给了一些钱。”
杨云板着脸道:“耽误我做生意,多给一点怎么了?难道我还要承他们的恩情不成?”
宋奇不敢言语,他清楚杨云也修道,面对一群道士跑来为抢占地盘之事而展开谈判,心有不满可以理解。
“出去招呼做生意……希望不要再有人来捣乱了。”杨云随口吩咐一句,没心情留下来吃饭,回工坊去了。
路上他在琢磨,天师道跟以青羊宫为首的地方道教势力间的矛盾。
“说白了就是利益之争……修道者本身没有收入,要么被官员聘为幕僚,好像青鹤那种,要么就是坑蒙拐骗,若说固定收入,怕就是大户人家举行的法事,但做法事就涉及修道人的利益纷争。”
杨云想明白这一点,便想通了所有事。
“青羊宫联合官府举行这次法会,其实是想奠定自己在剑南道道门的领袖地位,团结各地道观和山门,如此才有跟天师道进行抗衡的本钱,至于对付我,尚属其次,毕竟我跟我那个不存在的师傅只是‘野人’,没有宗门基础,就算能得到官府器重,也没办法威胁他们的切身利益。”
……
……
杨云回到工坊,王籍早在等他。
王籍很兴奋:“高人之前对我说的那些建议,我都对家父说了。”
“嗯。”
杨云神色淡然地点了点头。
王籍笑道:“家父当面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好像我献的计策都是狗屎,把我气得不轻,谁知转头就按照我说的,解开了跟会野城的商贸限制……听说这几天会有大批商队往会野城,许多世家大族都想在此次贸易中大赚一笔。”
杨云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节帅听从了你的建议,准备把火符咒混在商品中运进城去?”
王籍脸上的笑容敛去,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家父应该有被的安排吧。对了高人,这次来我还有件重要的事情通知您。”
“何事?”杨云问道。
王籍凑过来,低声道:“本来应该去找尊者说的,但尊者一直不肯赐见,只能跟您说,您听到后务必转告尊者啊……”
杨云见王籍一脸慎重的样子,好像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
王籍道:“听说青羊宫为了能在此次法会上力压群雄,从关中找来一名有大神通的道长前来压阵。”
杨云眯眼问道:“所谓的大神通,是你亲眼所见,还是以讹传讹?”
王籍紧张兮兮地道:“绝对不是青鹤老道那种骗人的玩意儿,来的道长真有大神通,听说在京畿一代很有名,师承高门,但暂时没打听清楚到底是哪位高人,据说此人的师傅素为京师达官显贵倚重。”
“哦。”
杨云点头表示会意。
之前青羊宫的道士连番见过杨云表现出的“神通”,也知此次法会上要让“武尊真人”师徒落败,必须找有真正神通之人,请“外援”也就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王籍道:“现在所知消息不多,隐约听说是一名女道士,身轻如燕,可以飞檐走壁,穿梭于高墙屋瓴间,这些都是旁人亲眼所见,而且是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下,不可能是什么钢绳吊着,亦或者被人举着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
杨云心想:“听意思,倒像是个武林高手……难道是传说中的轻功?”
王籍叹道:“平常从长安城请个人,消息传过去到人前来,没两三个月根本办不到,但这次听说那人半个月左右就将赶到,这可是日行数百里,不简单啊!”
神行太保!?
杨云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这样的人。
王籍不无担忧地道:“这人前来就是专门针对尊者和高人您的,其本事绝非只有飞檐走壁,定有别的神通,而且此人背景深厚……您二位可要小心啊。”
杨云点头道:“多谢王公子提醒……不过在下不解,此事上你似乎不应该偏帮任何一方才对。”
王籍叹道:“这世间的修道者多夸夸其谈,就算本事再大,也无法造福黎民百姓,反倒是高人……还有尊者,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危急时刻挺身而出,救汉州乃至剑南百姓于水火。在下看不惯那些道人,要么蝇营狗苟,要么仗势欺人,此番法会,在下定全力支持二位。”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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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自己人
王籍把杨云当成“自己人”。
就像公孙简对青鹤推崇备至,就算被杨云当众打脸揭破其招摇撞骗的真实面目依然力顶一样,王籍觉得自己把杨云带到成都,又帮父亲王昱取得金川大捷,也就想方设法帮杨云在法会上立威。
杨云从王籍嘴里得知有“高人”专程从关中赶来跟他斗法,警惕之余,却对这高人的手段不太理解,在他看来这高人更像是武侠小说里的人物,难道跟青鹤一样是个江湖骗子?
“轻功这东西本身便违背物理定律,如果说此女真的拥有飞檐走壁的能力,那很有可能跟我一样拥有超能力。”
“我正在找寻拥有超能力的人,因缘巧合之下找到了三个女孩,别人也有可能碰到……大唐开元盛世人口几近八千万,拥有超能力的绝对不止几个,或许这次将会第一次碰到旗鼓相当的对手。”
杨云心有疑虑,便到客栈把此事告知松梅,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松梅吓得不轻:“好徒儿,你是说,有人将在这次法会上捣乱,让为师出丑?”
松梅的目标是扬名立万,不管用什么身份,只要名利双收便可。
本来他以为只要按照杨云的吩咐,扬名立万十拿十稳,未料事情竟然会节外生枝。
杨云道:“今天我还碰到天师道的人跟成都本地道观争夺举办法事的归属权,你以为这么大一块利益,别人会凭白无辜让给你?你现在完全靠家师的名头立足,只要你在此次法会上出丑,别人除了耻笑你,很快便会把你遗忘,你休想再获得名利。”
松梅急眼了,抓住杨云的衣角道:“好徒儿,我把乙丹都让给你了,你可不能坐视不管,我这边全指望你了。”
杨云点了点头:“我只是提醒你有危险,但一切还在可控范围内……相信就算他们把人找来,也不可能私下找你斗法,一准会等到法会时再出手……他们要当众让你下不来台,不过这正合我意,越是把事情摆在明面上,我们胜算越大。”
“真的?”
松梅将信将疑。
杨云道:“他们只不过是找来一个疑似会法术之人,而我这边……呵呵,我加上乙丹两个人胜算就已经很大了,更何况……我还有别的手段。”
松梅陪笑道:“为师从乙丹那里听说了,好徒儿还收了别的会法术的弟子?”
杨云见松梅的神色,便知道这老小子在想什么。
“别打我徒弟的主意……我收徒弟可不是为了帮你赚取名利,我帮你并不代表她们也会帮你。”杨云冷声道。
松梅讪讪笑道:“有好徒儿帮忙,为师怕什么?他们只有一个会法术的,我们这里却有四五个,可以说赢定了,为师……其实也是帮武尊真人打响名头,无论如何好徒儿你也不会吃亏。”
……
……
松梅刚开始很担心。
但想到杨云身边聚拢了好几个会法术的人后,便镇定下来,觉得胜券在握。
杨云慢慢放下担心。
“松梅人品卑劣,如果有人许他厚利,一准儿出卖我……但问题是他现在出卖我半点好处都捞不着,别人也不会想到收买他!见过收买徒弟背叛师傅,却不见反着来的,所以暂时我还很安全。”
杨云在没确定那女道士拥有何等法术前,按部就班做事。
王昱为筹备会野之战,向工坊调拨了大批工匠和力夫,要求加大火符咒的产量,杨云为隐藏火药配方可谓煞费苦心。
随着制造火药的数量成倍增加,杨云担心官府从平时运送原材料的数量,推算出几种原材料的正确配比。
为此他想了个歪主意。
这天杨云把雅柔和乙丹带到工坊,以作法为名屏退工匠和力夫,让雅柔开了个“传送门”,然后和乙丹一起动手,把大批原材料“丢”进门里。
这些原材料大部分扔进附近大山一座相对干燥的山洞里,少部分被送到私宅自行制造火药,除了研究用途外,便是接下来远行洛阳,山长水远,这时代就算是盛世也有盗匪出没,带些火药防身很有必要。
七月转瞬便到。
距离法会举行时间只剩下最后两天,杨云已做好离开成都的所有准备。
从王籍口中得知王昱即将带兵前往会野城,杨云准备王昱前脚离开,他后脚就动身赶赴洛阳,届时无论法会是否结束,他都不会多逗留,哪怕留下松梅在法会上出丑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当然,最好还是让松梅在法会上立威,这样别人都会当松梅是真的武尊真人,他这个徒弟才能逃过众多人的关注而抽身离开。
恰在此时,王籍带来消息,说那个女道士已顺利抵达成都。
“……我没见到人,不过听说青羊宫把人请去了,就住在道观内,谢绝见客,大概是想保持神秘,以便在法会上出奇制胜。”
王籍跟杨云通风时,做出自己的判断。
杨云问道:“一个人来的么?”
王籍摇摇头:“不知到了几个人,但厉害的应该就这一个吧。”
杨云问道:“你父亲准备几时带兵出征?”
王籍笑道:“高人也很关心家父的事?家父没说时间,但我问过六姐,她没直接回答,只说高原九月下旬就开始飘雪,所以必须尽快行动……火药已偷运一批到了会野城里,这几天还会有一批送进城去……”
“哦。”
杨云释然地点了点头。
王籍凑过来小声道:“实不相瞒,家父到任剑南道前,陛下吩咐他伺机拔除会野城这颗钉子,现在取得金川大捷,将士们士气大振,都想一鼓作气拿下会野城。我还听说一件事,朝廷派人来益州监督,好像是……信安郡王。”
杨云对大唐开元年间的历史人物多有了解,但信安郡王的名号却是初次听闻,当即摇头:“我从没听说过此人。”
王籍却目露仰慕的神色,郑重地对杨云说道:“信安郡王乃皇室宗亲,用兵出神入化,三年前以陇西节度使指挥石堡城之战,大破吐蕃,去年又以河东、河北副大总管的身份,于枹白山之战大破奚和契丹,俘虏敌酋,战功赫赫。”
“不过宗室领兵,受到的猜疑太多,朝中很多人参劾他,两个月前陛下刚罢免他在北地的职务,此番若被派到益州来,很可能是等家父拿下会野城后,直接顶替家父做剑南节度使,后续指挥对五诏作战……”
杨云道:“听你这话里的意思,令尊此战得胜,将会荣升,由河间郡王来接替他的位置?”
“嘿嘿。”
王籍笑着说道,“这只是猜测,相信这次计划得当,又有火符咒相助,拿下会野城没什么问题。”
杨云问道:“若是信安郡王到成都后,不支持你父亲出征,甚至出面阻挠呢?”
“不会吧?”王籍惊讶地道。
“试想一下,如果朝廷真的支持令尊出兵,此时应该不会有任何牵掣的动作,为何要派一个跟令尊平级,甚至皇室宗亲到剑南道来?难道朝廷不怕派来的人会造成二虎相争两败俱伤的局面?”杨云问道。
王籍到底年轻,对于政治了解不深,听了杨云的话,整个人愣在那儿。
杨云道:“令尊急着出兵,明显有所避忌,想必是得知此人前来,担心此人对出兵之事造成干扰,所以决定先造成既定事实再说!”
王籍挠挠头,问道:“听高人这么一分析,在下越发糊涂了,若来的是信安郡王,是否意味着朝廷并不支持家父出兵,对吧?朝廷对拿下会野城……不看好?”
杨云没有正面回答,转而问道:“令尊拥有火符咒之事,可上报朝廷?”
“这个……”
王籍摇头,“不清楚。”
杨云笑了笑:“那便是了,令尊听了你的计谋,准备动用会野城里的内应,以火符咒里应外合,一举拿下会野城,此计划朝廷应该也不知晓,只知令尊在金川取得一场胜利,连胜果如何都尚未求证,如何会贸然让令尊出兵……若损兵折将当如何?”
王籍点头:“在下明白了,朝廷派人来,还想求证一下金川大捷的内情,再实地考察一下是否适合出兵。”
杨云笑道:“应该如此了。”
王籍吸了口凉气:“那家父如此着急出兵,就是违背朝廷的意思,若顺利拿下会野城还好,若此战不利……岂不是要承担严重的后果?”说完他紧张地望向杨云。
杨云道:“这只是我的分析,属于一家之言,当不得真。其实最好的方法就是取得信安郡王支持,由他上奏朝廷,一切困难便可迎刃而解。”
“可……找不到人啊。”王籍摊摊手道。
杨云道:“既是为公事而来,信安郡王可能会暗中查访,或许此时人已至城内,只要派人在军营和武库等地找寻,应该能把人找到。”
王籍着急起身:“那我这就去找……家父不肯跟此人商议,我自己去。我就不信了,这么好的攻取会野城的机会,信安郡王用兵如神,会不赞同出兵之议!”
第八十五章 先礼后兵(求收藏)
剑南道道门斗法大会正式举行前,杨云突然收到一份邀请。
韩青烈送到工坊来,言明是给他而不是武尊真人,邀请函字迹清秀隽永,一看便知是女子书写,邀请他去的地方,是城中门阀世家刘家的一处别院,时间定在中午。
“刘家搞什么鬼?”杨云感觉背后问题重重,这节骨眼儿上他不愿节外生枝,全当自己没看到邀请函,根本就没有赴约的意思。
过了中午邀约时间,刘府派人来催请,还是刘元卓的妹妹刘清媛亲自前来,只是换了身男装。
工坊乃军事重地,外人不得入内,刘清媛只能在街口的茶寮等,从通传到杨云出来,过了近半个时辰,刘清媛在茶寮等得很不耐烦了。
好歹杨云出来了。
“你真是好大的架子,请不动你还是怎么着?”刘清媛年刚及笄,少有在外交际,言语上显得很冲。
这也跟杨云在上次雅会上耍弄她有关,她可是个记仇的人。
杨云在地席上坐下,道:“手头事情太忙,公私兼有,所以不能赴约。”
刘清媛瞪着杨云:“你这年岁,能有什么要紧事?”
杨云道:“我替节度使府赶造火符咒,刘公子难道不知?这可是当前头等大事……再者,马上就是法会之期,我作为修道者将会出席,肯定得做些准备,这是私事。”
“你倒是挺忙的。”刘清媛辩驳不过,轻轻蹙眉,“那现在我亲自前来邀请你过府,你去还是不去?”
杨云摇头:“若是公事,我自然要去,但若只是平常邀请,请恕无暇分心。”
刘清媛气呼呼地道:“请你当然是公事,也涉及私事,这么说吧,有位远道而来的贵客想见见你,涉及即将举行的法会……你去还是不去?”
“哦!?”
杨云看刘清媛急切的神色,不觉得对方是在说谎,但若说是什么重要人物,他还真不如此认为。
“涉及公事,还关系到两日后法会,除了传说中到益州来督战的信安郡王,最有可能便是关中来的那个女道士……但二人通过刘家尤其是刘家小姐找我的可能性不大,那会是谁呢?”
刘清媛眉头一挑,生气地站起来:“你不去吃亏是你自己,今天本姑娘还有几位好友会出席,看来你怯弱的样子,根本就是个胆小鬼,怕丢人现眼才不去赴会,说白了就是个专门用障眼法骗人的无赖!”
杨云笑道:“还别说,刘公子你使出的激将法,很合我胃口,正好今日下午我还有一点空暇,若真公私两便,去贵府走一趟也未尝不可,难得刘公子亲自前来邀请,怎可辜负这番好意?”
刘清媛斜着瞅了杨云一眼,露出个“算你识相”的眼神,指了指茶寮外停着的两顶轿子,娇声道:“前面那顶是我的,你的在后面,可别说我刘家失了礼数。”
……
……
杨云丝毫也不担心这是鸿门宴。
连节度使王昱女儿的邀请他都敢赴约,更何况只是刘府的邀请,而且还是去别院,根本不足为惧。
杨云估算了一下,最差的结果就是刘清媛想在闺中好友面前卖弄一下她认识一个会法术的道士,让他“表演”一番,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花样。
轿子一路到了城西,过了安青坊,亭台楼阁随处可见,杨云知道这附近有座时下称为“合子山”的小山,高约二十多丈,满山翠绿,俯瞰碧波盈盈的百花潭,不少大户人家都在这山畔修建别院,作为夏日清凉避暑之用。
“到了。”
随着轿子停下,杨云从轿中下来,刘清媛跟着过来,指着面前的庄园道。
杨云看了看四周环境,道路宽敞,可以并排过三辆马车,但眼前园子的门脸很逼仄,围墙上爬满盛开鲜花的藤蔓,许多还挂着丝瓜、黄瓜和豆角等物,田园气息浓重。
刘清媛见杨云没什么反应,神色转冷:“跟我来。”
杨云在刘清媛引路下进入门口,绕过照壁是一片菜地,中间一条石径通向一个月门,没等走上几步,两名丫鬟迎了过来。
刘清媛吩咐:“带他去松井院凉亭等候,我先去换衣服。”
“是。”
两名丫鬟恭敬行礼,其中一名俏生生的十三四岁丫头过来行礼,“公子这边请。”
杨云没跟刘清媛作别,直接跟这个丫鬟往里走,过了月门,里面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北边各色行装各异的假山上种了很多北方才有的雪松,靠南的荷塘以及亭台楼阁却是江南园林布局。
“南北混搭。”
杨云并不觉得眼前的景致有多美,远远看到一座凉亭,里面一人正在饮茶,因为背对月门这边,杨云看不到那人的脸。
丫鬟见杨云驻足,轻唤道:“公子?”
杨云这才与丫鬟一起走到凉亭外,里面的人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
此人一身道袍,乌发盘髻,面如冠玉,但眉宇间难掩女子脂粉之气,拂尘信手放在一边,见到杨云到来才把拂尘匆忙拿起,另一只手把茶杯放下,整个人显得有几分局促。
“可是武尊真人弟子?”对方直接发问。
“正是。”
杨云跨步进入凉亭,回了一句。
对方微笑着点了点头,眸子还在杨云身上打量,道:“那便是了,是我邀请阁下来的,有些冒昧,还望见谅。”
杨云开始猜测这女子的身份。
照理说应该是那位从关中来的女道士,但因杨云心中成见颇深,觉得那女道士很可能是超能力者,二人间应该有精神力方面的共鸣才是,但此番见面杨云却从对方身上感受不到这一点,所以暂时不敢确定对方身份。
“阁下是?”杨云发问。
女子微笑着说道:“我乃长春真人座下,轻眉山吴元便是我。”
杨云本想说一句久仰,但想到这名字自己压根儿就没听说过,也就轻描淡写地发出一声“哦”,就此带过。
吴元。
这名字对杨云来说太过寻常。
杨云跟吴元在凉亭石桌前落座,丫鬟奉上茶,杨云接过后简单说了一声“谢谢”。
说话客客气气,态度和蔼,令吴元有些不理解。
这时代的人,对奴仆没那么客气,丫鬟替客人倒茶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客人无须还礼,更不用道谢。而杨云不习惯被人伺候,口中的客气话随口道来。
引路前来的小丫鬟听到杨云这声道谢,面色通红地退到一边,连头都不敢抬,生怕被自家主子知晓而受罚。
杨云看着吴元,问道:“我跟长春真人以及阁下并无来往,不知为何邀请我前来?还要通过外人?”
吴元正色道:“青羊宫的法凌道长跟家师有些交情,他一个月前去信长安,希望家师能派得力弟子相助,我这才奉家师之命前来,路上听闻令师和阁下不少事,知晓两位并非奸邪之徒,便想先跟你见个面,把话说清楚。”
果真是那个女道士。
杨云终于确定对方身份,所谓的高人弟子,就是长春真人座下弟子,关键是这个长春真人杨云也是从未听闻。
杨云心里琢磨开了:“这算是先礼后兵么?”
女道士道:“我祖籍益州,此番回来,跟故友相见,又知亲自上门邀请会显得很唐突,这才以好友的名义相邀,适才冒昧了。”
“哦。”
杨云终于知道对方来头,乃是剑南道世家门阀送去名师门下修行的千金大小姐。
杨云为了确定对方是否拥有超能力,继续用精神力试探,连续几次发现没有呼应后也就放弃了。
杨云道:“青羊宫请阁下来的目的……不会是为了在斗法中让我师徒二人落败,从此以后无法在剑南道立足吧?”
吴元面色一红,似乎不幸被杨云言中。
虽说她出自名门,又师从名师,但始终年岁不大,见过的世面有限,杨云言辞犀利,说话直指要害,她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太适应这种谈话节奏。
“青羊宫并无恶意。”吴元辩解。
杨云面色不善:“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青羊宫明知我师徒替朝廷做事,却因利益处处设槛刁难,连番派人试探不说,现在还请阁下前来相助斗法,实在有违道家清静无为、与人为善之宗旨,称不上正道。”
吴元皱眉:“你怎能如此说?青羊宫在蜀地之威望,乃千百年传承所系,怎会如你所言不堪?”
杨云道:“青羊宫若做派清正,何至于连同门道友都容不下?我们师徒有做过沽名钓誉之事?从什邡驱蛮,到制造火符咒相助朝廷抵御吐蕃兵马侵凌,一直都是为朝廷和天下苍生福祉考虑,即便如此还被人针对,实在让人寒心不已。”
“这……”
吴元之前还跟杨云辩论,听到这番话,神色犹豫起来。
显然她有自己的想法,不会偏听偏信,人云亦云。
杨云问道:“尊师作何安排?”
吴元抬头看了杨云一眼,道:“家师有言在先,若令师和阁下有助朝廷,哪怕坏了道门规矩,也不必结怨……在这期间若有唐突冒犯之处,家师会亲自登门谢罪。”
杨云点了点头,他明白长春真人持何想法。
碍于情面答应青羊宫的邀请,派得力弟子前来,又怕青羊宫为一己之私闹得天怒人怨,惹来一身骚,于是先行试探一番。
如此一来,杨云对长春真人敌意大减,因为他能感觉到,长春真人比青羊宫的法凌等人更有品。
“师尊令我入世修行,不为名利,只求能为百姓做点实事,若青羊宫觉得我师徒二人碍眼,法会后我们便离开剑南道,不会妨碍青羊宫在剑南道的领袖地位。”杨云做出如许表态。
第八十六章 坐而论道
吴元看着杨云,似对这番话深表怀疑。
“树欲静而风不止,你不愿跟青羊宫斗,却未必会得到善意回应。一方主动挑起争端,定会引发两方冲突,我身在局中,有些话本不该说,但你一定要有心理准备……另外,你这态度,令师赞同吗?”
杨云道:“家师更无心与地方道家势力相争。”
“哦。”
吴元释然点头,算是接受了杨云的说法。
“有机会的话定会去拜访令师,但晚辈见前辈总归不那么方便,这也是我请你来此地会晤的原因。”吴元道。
杨云一听对长春真人和吴元多了几分好感。
对方即便是受邀前来跟他斗法,但所有事都按照礼数来,在杨云眼里,这才是真正修道人应该具备的素质。
哪怕相争,也要讲规矩,而不是暗地里耍阴谋手段。
之前青羊宫没出来明着跟他相斗,但之前出现的几股挑衅势力,还有节度使府宴席上发生的事,幕后都有一只看不清的手,对此杨云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
吴元不再跟杨云探讨这个问题,主动转变话题:“为何家师一直未听闻过令师的大名?”
杨云道:“家师方外修行,不常跟世俗之人见面,更无心世俗之争,是以声名不为外界知晓。”
“哦!?”
吴元对杨云的说辞深表怀疑。
若“武尊真人”真与世无争的话,怎么可能派弟子把“火符咒”这么强大的东西带到俗世中来。
吴元道:“不知令师师从哪门哪派?”
杨云微笑着摇摇头,没有回答。
如今道教派系繁杂,天师道、灵宝派、净明派、上清派、楼观道等宗门并行于世,这其中最著名的自然是天师道,但其他四大宗门毫不逊色。
在这其中,灵宝派的创始人为三国时著名神仙葛玄,主张修道者不应该只仅仅追求个人成仙,而应包括要借此帮助别人行善得道,普度众生。
净明派由晋朝宁康二年白日飞升的许逊创立,以忠孝神仙、强调世俗伦理为其主要特点,有着相当系统的教义理论,如度人济世、净明思想、忠孝伦理等,注重理学特色。
上清派则奉晋时南岳夫人魏华存为开派祖师,奉元始天尊、太上道君为最高神。在修炼方法上,重在调意和精神修养,通过炼神达到炼形,不重符策、斋醮和外丹,贬斥房中术。
最后说一说楼观道,这是大唐皇家宗观,尊与老聃并列、有着“古之博大真人哉”之誉的尹喜为祖师。楼观道以结草为楼,观星望气,立意畅玄皆本“道法自然”“清静无为”为根基,主张“在己无居,形物自著”,做人要“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
唐玄宗崇尚道教,到后期更是引入道举,也就是修道者参加科举考试即可做官,于是大唐道观遍地开花,各大宗派迅速壮大,抢占地盘,发展并开创出不少全新的修行理论,蔚为大观。
吴元再问:“那阁下……修行到了何地步?”
“这个嘛……不好说。”
杨云也不知修道者到底分几个阶段,或者说他对修道根本就是个门外汉,只是以修道作为幌子提高自己身份地位的超能力者而已。
吴元道:“你打坐运功能集天地灵气?日纳几息?符箓撰写到第几重?”
吴元的问题很专业,问得也很认真。
杨云一个都回答不出来。
杨云脑袋还算灵光,马上为自己的“无知”找到托词:“家师对于修行并无严格要求,一切都随心随性而为,至于编撰符箓我也不太熟悉。”
“啊?”
吴元大感意外:“听说你炼制的火符咒,需要以符箓烧成灰烬后混杂其中,怎会对撰写符箓不了解呢?”
杨云暗叹:“这小娘们儿不好糊弄啊……如果说我这个修道者是野路子,人家就是科班出身,我哪里是这个‘高学历’的女道士的对手?”
杨云道:“符箓乃家师教授,一笔一划临摹多次才得其精髓,至于系统性的符箓知识……我不太清楚。”
“哦。”
吴元又是将信将疑。
杨云感觉非常被动,很怕继续这么追问下去会露馅,于是主动提出问题:“不知阁下的符箓撰写修习到了第几重?”
“符箓撰写……我还没学呢。”吴元坦然回道。
你没学考我个屁啊!
杨云简直想骂人,生平第一次在女人面前出糗,结果这女人说其实她也不懂,让自己白紧张一场。
随即吴元惋惜地说道:“我还以为阁下精通此道,正要好好求教一番呢。”
杨云腹诽不已,脸上却满是笑意:“要求教的话,非找家师不可,就算是火符咒我也只得其形未得其神,需要好好潜心钻研。”
吴元认真点头:“回头一定拜访。”
……
……
二人坐在凉亭里,不时说上两句话,气氛不至于尴尬,却也不算自然流畅。
杨云感觉到,这女道士虽然年纪不大,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后世也就一高中生,但提到修道之事却很在行,许多说辞都发生深省,俨然大师级的人物。
不过此女表现有些奇怪,没来由便会一阵神游天外,自然呆地愣在那儿,不主动搭讪也不回话,需要杨云提醒才回过神来,每次都报以歉意的笑容。
“真是个奇葩,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不过她好像真的没有超能力,难道她会道家法术?”
杨云没法求证吴元的道行,也不想在不明对方底细的情况下贸然交手,即便他觉得这时代的道士大多数都是骗子,但还是会提防有神通的修道者,毕竟历史上那名多神仙不可能都是唬人的吧?
就在杨云琢磨着是否应该告辞离开时,园子里终于来人,却是换上一身女装的刘清媛,带着两名丫鬟过来了。
由于是在自家庭院,刘清媛穿得很清爽,内着禅翼薄衣,外套半臂短襦,前胸露出大片雪肤,下穿坠地长裙,臂绕长帛,让人看了心旌动荡。
她脸上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更显肌肤晶莹细腻,一双宝石般的大眼睛格外神采飞扬,小嘴红润饱满,鼻子修长而秀美,的确是个绝色佳人。
“道长姐姐问得如何了?他可有如实回答?”刘清媛还未经历过社会的摔打,性格直爽,到了凉亭,随便找了根石凳坐下,笑看吴元问道。
吴元道:“很投机,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清媛对杨云露出个趾高气扬的笑容,好像在说,之前你就用道法欺负我,现在碰到我这个道行高深的闺中好友,吃瘪了吧?这下总算让你知道我的厉害了!
“我这里带了好东西,特地拿来给吴姐姐尝尝。”
刘清媛让丫鬟把随身携带的食盒放到石桌上,从里面捧出个瓦瓮,打开后一阵寒气扑面而来。
刘清媛用铜勺从瓦瓮里舀出淡紫色漂着浮冰的酸梅汤到碗中,笑着说道:“趁凉,快尝尝,在这炎热的三伏天,可真是清凉解暑呢。”
吴元看着碗里的浮冰,惊愕不已:“我只听说长安皇宫地下建有冰窖,但因为这几年关中少有下雪,所得冰块都是从附近大山上取来,保存不了多久,通常初夏时节便化完了……为何在南方的成都盛夏还有冰?”
“你先尝尝好不好喝。”
刘清媛笑起来眼睛眯成一道缝,呈月牙状,神情怡然自得。
吴元先是浅尝,随后将整碗酸梅汤喝下,整个人精神了许多。
“好喝吗?”刘清媛问道。
“嗯。”
吴元点头,“你还没告诉我,在这三伏天怎么还有冰?”
刘清媛用挑衅的目光望着杨云:“说起来还要拜这位道长所赐……城里一处名叫神仙楼的地方,专门卖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刚开始还说不单卖,每位食客只有一盏……现在不照样大量供应了?”
“他?”
吴元用诧异的目光望向杨云。
杨云知道,王籍肯定把神仙楼是他经营的事告诉了刘元卓这个好友,刘元卓再转告妹妹并不多稀奇。
杨云点头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雕虫小技?”
吴元好看的双眸瞪得溜圆,一时间觉得很不可思议。
能在夏天制造出冰,还大批拿出来卖,这让她完全无法理解。
如今连尊贵的皇帝都没法在夏日享受到冰的清凉,市井百姓却有如此口福?!
刘清媛道:“小道士,你那酒楼限量供应,每人每天只限购一壶,结果排队购买的队伍足有一两里地……我这里却有这么多,你知道我是如何做到的吗?”
杨云微笑道:“这有何简单,你家里丫鬟婆子众多,每人去排队买上一壶,积少成多,不就这样了?”
“咦,你怎么知道的?”刘清媛大感意外。
杨云没好气地道:“规矩定出来是给人遵守的……你不守规矩,其实没资格享用此等美食,看来以后我要尽量避免此情况发生,不然这酸汤每日供应都有限量,真正有需要的人却没法喝到。”
刘清媛听到这话非常生气:“你真是不可理喻,哪里有你这样做生意的?”
她好不容易找到个方法,可以大量得到酸梅汤,现在杨云说要防止以后再发生此等事,虽然不知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但心里却直打鼓,她从兄长那里听了一耳朵杨云如何厉害,有种下意识的恐惧。
杨云道:“我怎么做生意,不用刘姑娘你来教……如果刘姑娘对我酿造的酸汤感兴趣,不妨对我说,或许我会直接把汤水送到你府上,不用如此大费周章呢!”
“真的吗?”
刘清媛怒气消减,用怀疑的目光望着杨云。
杨云笑道:“如果你只是自己拿来自己喝,而不是转卖赚钱的话,一天送几坛酸汤过来不是大事,冰也会更大更坚固一些,而不是像现在只是碎冰碴子,喝起来不够过瘾。”
刘清媛小嘴一撅,认真地道:“那一言为定,你不能反悔,我这里每天都要招待过来玩耍的姐妹,只要你肯送带冰的酸汤过来,多少钱都行。”
这种送货上门的买卖,杨云自然不想错过。
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想喝冰镇酸梅汤,还指定送货上门,价钱当然比店里贵,杨云觉得这也是发财的一条好门路。
“要订多少,只管跟店里的伙计说,每天会在指定的时间送到府上,价钱嘛……”杨云笑了笑道,“要比店里的贵上两倍。”
刘清媛琼鼻皱了皱:“小气鬼,就你会做买卖,两倍就两倍,不过有言在先,你可不能对我限量供应,我想要多少你就提供多少。”
“好。”
杨云笑着应承下来。
本来上门坐而论道,结果到最后变成谈生意。
吴元作为邀请杨云的一方,此时只能坐在一边好奇望着争论中的少男少女,百思不得其解,这夏天的冰到底从何而来。
……
……
天子祝大家端午节快乐!
第八十七章 同行也可以不是冤家
杨云并未在刘府别院久留。
刘清媛的“闺蜜”已陆续到来,丫鬟不时来催请,就算这时代民风开放,杨云也不认为自己可以参加到女子的聚会中去。
离开别院后杨云直奔松梅落脚的半山客栈,把吴元与他会面的事说了。
松梅问道:“好徒儿,吴元师侄不知师承哪位高人?本领如何?”
杨云道:“没见过她显露本事,只知师承长春真人……你可有听闻这个名号?”
松梅眼睛圆睁,无比震惊地问道:“可是连圣上都赐见过的武夷山长春真人?这位真是前辈高人哪,以前云游四海,曾到过青城山,当时青城山不少道友前去拜会,为师……道行尚浅,无缘一见。”
说到最后,松梅面露遗憾之色。
杨云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你以家师之名出来,那以前有多少人见过你的本来面目,知道你是松梅?”
松梅面带回避之色,讷讷道:“为……为师一向不喜交友,熟识者甚少,即便真遇到了,也可说改换道号……这在道友中累见不鲜,好徒儿不必担心。”
杨云听到后心里不由打怵。
松梅不知廉耻,若犯了众怒或是被人揭穿真身,很可能会再度改头换面,跑到别处继续招摇撞骗,而杨云凭空创造出来的“武尊真人”名头可能就要彻底败坏。
“对了,好徒儿,这里有份邀请函,请我们师徒明日到城中大户人家做法事,不知……”
松梅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拿出一份邀请函,杨云却连看都没看,立即垮下脸:“不是让你低调一点吗?为何要收下邀请?”
松梅支支吾吾:“这不是给的价钱……实在太高了,一场法事就给五十贯,在旁处可遇不到如此好买卖……好徒儿你先别着急,为师不会据为己有,大不了留个十贯八贯给为师就行,剩下的都归你。”
杨云冷声道:“后天就是修道者齐聚的法会,这会儿你更不应该抛头露面……此事作罢……”
“可是为师已接下邀请。”松梅急道。
杨云道:“若你实在过意不去,就派人回绝,好言好语安抚。总之后天法会结束前,你哪儿都不许去……我没时间陪你到处走,这个长春真人的弟子有些本事,出了丑你就没法在剑南道混了!”
“可是,我的徒弟都让给你了,你不能……算了,算了,为师听你的便是。”松梅还想闹情绪,可想到后天还要指望杨云为自己立威出力,这口气便忍了下来。
……
……
距离法会只剩下一天。
杨云带了雅柔和乙丹到工坊,又用“传送门”送走一批物资。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杨云把两个徒弟叫到靠窗的地席前坐下,一起喝茶,想问问她们修行的事。
恰在此时,韩青烈前来通报:“道长,王三公子在外求见。”
杨云一听,让雅柔、乙丹在房内休息,独自出来跟王籍见面。院子一角的席桌前,二人在地席上坐下,由于事前没做准备,只是以凉白开招待。
“高人,家父刚吩咐下来,说是四天后出发前往雅州前线。”王籍道。
“这么快?”杨云皱眉。
杨云早就做好计划,王昱出征就离开益州,如今得知具体时间,这也意味着他很快便会赶往洛阳。
王籍叹道:“这不是没找到信安郡王么……不知他态度如何,家父的意思是先斩后奏,有这么好的机会先拿下会野城再说。”
“嗯。”杨云点头。
王籍试探地问道:“不知高人有无打算跟随父帅出征?还有尊者……”
杨云打断王籍的话:“我师徒都不懂行伍之事,随军有何意义?”
王籍面露遗憾之色:“其实尊者和高人都是世外高人,有大神通,相助朝廷拿下会野城那该多好?”
或许是意识到强人所难,王籍转换脸色:“明日就是法会之期,不知尊者跟高人准备得如何了?”
杨云笑了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嘿嘿,明日在下会跟两位一同出席……为免有人前来打扰,到时还会派侍卫在旁维护周全。哦对了,之前跟您说过青羊宫请了长安来的高人助战,现在已知是长春真人座下女弟子,此女道行高深,就怕她找麻烦……不过高人请放宽心,节度使府已跟她通过气,让她在法会上谨慎行事。”王籍道。
杨云点点头,突然明白为何一个不学无术的青鹤能在剑南道长久不衰。
只要挂上官府客卿的名号,就算没本事,任何法会举行前都会提前跟对手通气,这样没人敢乱来。
要不是误打误撞把青鹤的真实面目揭露,或许青鹤这个神棍还要在剑南道继续耀武扬威下去,官府的人也会将其当作仙人,奉为上宾。
……
……
在工坊吃过午饭,杨云带着雅柔和乙丹回到家中。
杨云开始为跑路做准备,既然王昱要在四天后离开成都,他准备紧随其后踏上前往洛阳的旅途。
乡贡解状已拿到,路引开具,现在只是寻找合适的时间出城。
不过无论如何都得为松梅奠定“武尊真人”的威望,让松梅留在成都这里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如此他才好离开。
“把东西收拾一下,过两天就要搬家了。”
杨云对家里的几个女孩说道。
安伦好奇地问道:“师父,我们在这里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家啊?”
杨云道:“开食肆赚了钱,当然要改善一下生活,大唐宜居的地方不少,我们换个宽敞舒适的环境住,不好吗?”
眼前几个女孩都吃惯了苦,对于生活品质并无太高追求,所求不过是一日两餐一宿,连刚来的乙丹都只求每天能吃饱……虽然说这只是个奢求,因为她的饭量实在太大了。
“那我们在偏院的东西,也要搬过去吗?”雅柔问道。
雅柔说的“偏院的东西”,乃是指那些精心制作的酿酒器具。
杨云道:“走之前我们要拆除掉,到了新地方会造新的,以后还要靠这东西发财呢。”
“哦。”
雅柔释然地点点头,对她来说不需要思考什么,杨云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杨云心想:“我没骗她们,这次搬家是搬到洛阳,到那边后她们仍旧会跟现在一样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生活。”
……
……
法会当日,一大早杨云便带着乙丹到了冒牌师父住的半山客栈。
雅柔、安伦和雅清他一个没带,留下三姐妹看家,杨云不想借助身边女孩的力量来完成此番斗法,带乙丹只是满足松梅的诉求。
松梅怕杨云不能在法会帮到他,又知乙丹有力大无穷的本事,特地吩咐让杨云把乙丹带上。
“高人,您这么早就来了?”
杨云以为自己来得够早,居然还有比他更早的,那就是王籍。
王籍跟平时的装束不同,换上了一身道袍,背负一柄桃木剑,由于他长相英俊,看起来颇像那么回事。
杨云指了指王籍的穿着,问道:“这是何意?”
王籍笑道:“这不是想跟尊者和高人一起去赴法会么?换上这一身会方便许多,若只是以平日衣着去,怕是进不去青羊宫,更看不到好戏。”
“是吗?”
杨云可不信王籍这番说辞。
在杨云看来,王籍换上这身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套近乎,之前王籍便有意拜松梅为师,可是一直没寻到机会,现在能一同去参加法会,造成一种“既定事实”,或许就得偿心愿。
“尊者还在上面没下来。”王籍做贼心虚,不想多做解释,“我带来的侍卫都在外面,等下一起过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杨云点了点头。
虽然他不想跟王籍太过亲近,却知今天情况特殊,有节度使的牙兵在旁,那些来挑事的家伙再如何强横也得退避三舍。
杨云也在琢磨这件事:“其实王籍资质不差,又帮过我多次,我应该帮帮他才对,但超能力是自然而然产生的,我根本没办法教他,再者我的目标不是为了成仙得道,跟他做朋友还行,做同门甚至收他为弟子就不好相处了。”
……
……
杨云带王籍一起上楼。
见到松梅,王籍态度恭谨,简直把松梅当成活神仙。
“今天王公子跟我们一起去,他是节度使府公子,在旁会方便许多。”杨云跟松梅解释一番。
松梅微笑着点了点头:“王公子仪表堂堂,能一起前去赴会,也是贫道的荣幸。”
王籍惊喜地道:“这是晚辈的荣幸才是,尊者这边请。”
王籍非常兴奋,以为拜师有望。
几人一起下楼,松梅的弟子全都换上崭新的道袍,气势比平时强上许多,王籍看到这些弟子很是眼气,觉得自己资质肯定比他们强许多。
“公子,外面有青羊宫派来接引的使者。”
有侍卫过来向王籍奏报。
王籍摆摆手:“你去跟他们说,武尊真人将自行前往会场,不用他们带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怕人溜走,派人来监视呢……别以为他们是此次法会召集人就可以胡作非为。”
因为青羊宫多番找杨云的麻烦,王籍心里也生出反感,以前他对青羊宫的道长可是无比恭敬。
王籍挥退青羊宫派来接引的道士,随后一行出了客栈。
外面聚集了大批百姓,见杨云师徒出来,居然发出一阵欢呼声,其中有不少是道士。
杨云在人群中赫然发现之前在神仙楼见过的天师道的人。
杨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天师道的人知道自己在蜀地的势力不及青羊宫,便来跟我们寻求联合,一起应对青羊宫的霸凌行为。”
第八十八章 演员
天师道的人见有官府的人保驾护航,并未靠前,跟许多前来试探虚实的道士一样,只是远远观望。
松梅似根本察觉不到周围潜在的敌意,听到欢呼声居然还招了招手表示感谢,然后信步向前,王籍跟杨云紧随其后。
王籍发现气氛有异,提醒杨云:“高人,看这架势,今日法会上您跟尊者怕是要四面受敌。”
杨云淡淡一笑,回道:“不遭人妒是庸才,别人拿我们当对手,郑重对待,恰恰说明我们有本事,对吧?”
“那是,那是。”
王籍笑着恭维。
青羊宫位于城西,从成岩坊过去要穿过四个街坊,王籍本来安排了轿子,但被杨云拒绝,于是便步行向城西而去。
一路上,王籍有意无意往松梅身边靠,充当着向导的角色,为松梅介绍沿途风景。
松梅谨遵杨云的吩咐,作为世外高人,最好少说话,于是神情淡然,但越是如此王籍越喜欢往上凑。
松梅心里琢磨:“连节度使府家的公子都如此崇拜我,看来我以后在剑南道大有可为。”
松梅没有野心,他不想走出舒适圈,生平所愿便是回青城山建造规模更大更宏伟的道观,拥有更多田产和弟子,赢得别人尊重,而后可以籍好名声接更多的法事,赚更多的钱,过上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
这也是杨云看中他的地方。
找个有雄心壮志的家伙回来假冒武尊真人,回头帮此人获得名声,结果做出种种天怒人怨的事情,吃亏的反而是他自己。
而松梅这样的看起来很无耻,但其实所求不过是利益。
一旦对方有了物质上的追求,杨云便能予以控制和利用,反而不用担心对方挟师之名自重。
一行人很快抵达法会举行的庙前坊。
这个坊是成都城内道观寺庙最密集的地方,青羊宫、武云观、紫阳观、建福宫等道观都扎堆于此,除此之外还有白马寺、大业寺等寺庙,只是当今天子重道教,使得道教盛行,寺庙都很低调,特别今天是法会举行之期,所有庙宇都大门紧闭。
庙前街及周边街区突然冒出许多身着道袍的游商,沿街叫卖符咒、灵水、罗盘、桃木剑等道家常用物品。
“今儿可真热闹。”
王籍进入庙前坊坊门,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笑着说了一句。
当天庙前坊及周边几个坊都很喧嚣,这可是剑南道所有道门的盛会,前来围观凑热闹的百姓很多,除了沿街叫卖道家物品的摊贩外,还有食肆和茶寮打着法会的名义,招揽过往道士进内消费。
“前面是刘公子他们。”
王籍突然指着前方说道。
只见刘元卓和陆予清带着一群人过来,陆宁华和刘清媛身着女装夹杂其中,大唐民风开放,女子身着襦裙出来走动并不鲜见。
“哈,这不是王兄和杨兄弟么?”
刘元卓老远便打招呼,走到近前才发现前面还有个默不做声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大概猜想这位便是“武尊真人”。
王籍先上去打了声招呼,而后引荐:“这位便是享誉天下的武尊真人。”
“久仰,久仰。”
刘元卓和陆予清都对松梅恭敬行礼。
松梅微笑着点了点头,并未回话。
陆予清问道:“王兄作何如此装扮?”
王籍笑道:“既然是前来观摩法会,换上这身能方便许多。”
陆予清听到后哈哈大笑:“还是王兄思虑周到,我等怎就没想到呢?”
刘清媛先瞪了杨云一眼,这才上下打量王籍,旋即皱眉:“古里古怪,不伦不类。”
王籍假装没听到,刘元卓用责备的目光看了眼妹妹,却未过多评价。
一群人凑一块儿简单交谈后,结伴往青羊宫而去。
刘清媛似对松梅很感兴趣,想知道这位传得神乎其神的老道士究竟有多大本事,奈何她年纪最小,只能走在后面,想过去跟松梅说话却未寻到机会。
“两位道长、王兄,那边还有几个朋友,在下过去打声招呼,便不陪同一起入内了,告辞。”
快到青羊宫门口时,刘元卓借口告辞,与身边人往另外一侧去了。
杨云心知肚明,现在他跟青羊宫的矛盾几乎公开化了,作为节度使公子的王籍可以不在乎,但益州本地世家门阀出身的刘元卓和陆予清等人却不能不在意,无论青羊宫做得是对是错,到底是地方上不可忽视的势力。
松梅则有些不解,趁王籍相送时凑到杨云耳边问道:“他们怎不一起进去?”
杨云瞟了眼周围,小声道:“你觉得他们会为你这个过路客而开罪青羊宫这条地头蛇?”
松梅迅即恍然,不再多问,神色拘谨,越发担心难以斗过青羊宫势力。
……
……
法会在青羊宫内举行。
进入道观之人或递拜帖,或出示邀请函。
之前青羊宫早就给松梅和杨云送来请帖,出示后,几人顺利入内。
王籍笑盈盈混在队伍中进入观门,得意洋洋地对杨云道:“这下你总知道我为何要换上一身道袍了吧?”
杨云也察觉到,道士进门后都往右转,而前来观礼的普通宾客则往左走去。
右转应该是舞台,左转则是观众席。
王籍追求的是上台当演员而不是观众,或许只有王籍这样知道内幕的人才清楚这些安排,所以特意换上身道袍前来。
穿过左侧殿门,眼前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四周围着一圈二三层高的木楼,院子里几棵千年古树如同华盖,撒下阴凉,在其下行走感觉丝丝凉意,沁人心脾。
几名道士坐在大树下的蒲团上打坐休息,一个二个看上去仙风道骨,其中两人年岁大概六七十,白发白眉白须,让人一看便肃然起敬。
杨云心道:“这年代长寿最是难得,大唐的平均寿命只有四十多岁,人生七十古来稀,不管他们道行如何,光凭这一身白毛便让人觉得是半仙之体。”
“你们几个也是来参加法会的?”
见有新道友前来,其中一个白毛老道站起来询问。
王籍过去问道:“怎不见法凌道长出来迎客?青羊宫这么招待客人的吗?”
“无礼!”
白毛老道勃然变色,喝斥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后生,居然如此说话,你脚下可是道家圣地,让你进来便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居然还那么挑剔?今天众多道友光临,青羊宫怎有闲暇一一相迎?以为自己是谁啊?”
王籍还想说什么,却被杨云拦下。
白毛老道见又是个年轻道士上前,比刚才过来质问的年纪还要小,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杨云笑道:“这位道长如此大年岁,怎这般容易动怒?别气坏身子,影响了您修炼成仙的大计。”
“哈哈哈哈……”
白毛老道身后几名道士都在笑,还有个跟白毛老道一般一身雪白的老道为了表示自己喜怒不形于色,只是捋着胡须简单地笑了笑,却被白毛老道怒目而视。
“请问一下,举行法会的地方,往那边走?”杨云问道。
白毛老道不跟杨云计较,摆摆手回身坐下,大概意思是,居然敢对我不敬,你们自己找路去。
旁边有年轻道士喊:“往西边走就对了。”
“往北走。”
杨云故意大声对松梅道。
“哈哈!”又有人发笑,这回却不是笑杨云,而是在笑刚才耍小聪明想替白毛老道报仇瞎指路的。
松梅带着王籍、杨云、乙丹一行往北,进门后,眼前是个空坝子,数百名道士或站或坐,相互间保持着距离,可谓泾渭分明。
王籍凑过脑袋,小声问道:“高人就是高人,你怎知应该走这边?”
杨云不多做解释,脸上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用心去感知,便一清二楚了。”
“啧啧。”
王籍摇头赞叹,不再追问。
其实很简单,杨云观察细致入微,他看到指路的年轻道士最初恭立在白毛老道身后,王籍为难了白毛老道,人家怎可能会指出“明路”给他?
而且杨云用精神力探查了一下院子周边的情况,明显北边人气更盛。
……
……
空坝面积宽广,占地约五六亩,大概半个足球场大小,围绕坝子四周的均是参天大树,彰显了青羊宫的深厚底蕴。
坝子上没有设置席位,也没人出来招待。
杨云心道:“道士们若到旁处,恐怕早就起争执,但在青羊宫地界,他们小心谨慎,唯恐行差踏错一步。尽管他们身上机关重重,袖子、衣领里全都是道具,许多还是危险的化学品,依然要老老实实等待法会开始。”
道士这个行业非常特殊,陌生道士见面聊天的甚少,或许都知道同行是冤家,他们不想过多跟陌生道友攀亲近,免得被人发现自己赖以为生的门道。
杨云心里发出感慨:“这哪里是道士开法会,根本是一群江湖骗子凑一块儿了,一会儿更多是比试谁的骗术和障眼法更高明。”
“这青羊宫也是,不出来人招待,连茶水和席位都不准备,难道我们要跟他们一样在这边站着或者干脆坐地上?”
王籍有些不满,但他带的侍卫都左转当观众去了,这会儿找不到人手去给青羊宫的道士传话。
杨云道:“众生平等,更何况都是修道的道友……我们只管在这里等着便是。”
“还是高人淡定,尊者,要不咱到那边去看看?”王籍又过去跟松梅套近乎。
恰在此时,空坝对面的内院走出几名道士,为首那名道士年约四十来岁,面色焦黄干瘦,留着山羊胡,一双绿豆小眼滴溜溜乱转,这模样不像是道行高深的修道者,更像个刁钻刻薄的帐房。
见此人出来,附近的道士立即迎了过去,而且人越聚越多,很快便将之包围。
“你认识吗?”
杨云问正准备迎过去的王籍。
王籍摇头:“虽然青羊宫是本城最大的道观,但平时他们出面跟官府沟通的都是法凌道长,他们观里的高道太多,不可能全识得。”
杨云道:“那就在这儿等着吧,法会开始前,我们尽可能保持低调。”
第八十九章 吹牛不打草稿
杨云和松梅是主角,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
那留山羊胡的道士跟熟识的来客还过礼,便挤开人群,径直往杨云和松梅身边走来,明显提前得到过指点。
“这两位就是武尊道友吧?”
对方直接打招呼,“家师有请两位到三清殿一叙。”
松梅故作姿态,问道:“未请教令师是……?”
对方道:“家师乃法崇道长。”
法崇是青羊宫的观主,是一把手,统筹全局。
法凌虽然出面很多,但也不过是三把手,专门负责搞外宣,在他上面还有个专司内务的法海道长。
而青羊宫的传承规矩,是从上一任肆主的弟子中选择,这意味着就算法凌在观中的地位很高,将来肆主也很可能就是眼前这个留山羊胡的中年道士。
“连法崇道长的得意大弟子惠原道长都不知,你可真是孤陋寡闻。”旁边有人嘲笑。
松梅应付这种场面,游刃有余,道:“未听闻便是未听闻,难道跟有些人一样明明不知还要装作久仰大名?惠原师侄请带路吧!”
松梅把自己当成跟法崇、法凌一个辈分,对惠原未有那么客气。
惠原并未显露恼色,行礼让路,做了个请的姿势。
松梅带着杨云、王籍和乙丹往正前方而去,后面一群人议论纷纷。
出了坝子,又是一条长廊,两边种植矮松。
惠原在旁,杨云没法跟松梅和王籍沟通,一路静默不言。
走到长廊尽头,惠原提醒:“法凌师叔正跟许多远道而来的道友正在里边商议事情,几位进去时切勿喧哗,莫要惊扰到他们。”
杨云早就料到,青羊宫不可能诚心相邀请去议事,人家早就开会了,可能是中途遇到某种变故,才邀请“武尊真人”前去。
“为何不召集外边众道友一起商议事情?”松梅不依不饶地问道。
惠原未做解释,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轻视……就算明面上给足了杨云师徒面子,但其实这位青羊宫未来的接班人根本就未把一个来历不明的老道士看在眼里,亲自出来邀请已算仁至义尽。
松梅本还想追问,杨云扯了他一把,松梅才收回目光,进入长廊尽头的院子。
“惠原师兄,刚才师叔已派人出来催请了。”
一名年轻弟子上前行礼。
惠原蹙眉道:“急什么,这不人已请来?你把人带进去吧。”
惠原并未跟松梅和杨云一起进入三清殿,只是让年轻弟子带路,而他自个儿却折道往另一边去了。
杨云目光在惠原背影上逡巡一会儿,心中大概了解:“他这是去招待城中世家门阀的人,到底那些人才是青羊宫的衣食父母。”
……
……
三清殿高大雄伟,从外面看金光闪闪,琉璃玉瓦,气势不凡。
松梅抬头欣赏完毕,羡慕不已,嘴里嘀咕道:“早晚我也建一座。”
尚未进殿门,能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正有人在那儿侃侃而谈,杨云稍微听了一耳朵,发现跟炼丹之事有关。
几人进来无人通报,角落里有席位留给几人落座,但只有两个座位,也就是说乙丹和王籍只能站在靠后的位置倾听。
青羊宫主持议事之人,正是杨云之前见过的法凌。
法凌旁边坐着一人,也是杨云的老相识,乃之前曾私下里见过他的女道士吴元。
松梅和杨云一行进来,殿内谈话声并未中断,看起来似乎没人留意,但其实吴元目光一直盯着,她对松梅和杨云很感兴趣。
刚刚落座,那边一人说完,法凌接过话茬:“如此说来,想要炼得好丹药,必须有好的炉鼎……不知贤侄如何看?”
他询问的对象是吴元。
吴元低头,似乎对之前那人说的话并不满意,道:“其实最重要的是找到有经验的丹师和好的丹方,至于炉鼎……只要有心,材料和工匠都不是问题,打造出来并非难题。”
杨云听了一会儿,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年头修道跟炼丹密不可分。
道士除了要会法术,还得擅长炼制丹药,越是出名的道士越被看重炼丹方面的能力,吴元的师傅长春真人在关中跟权贵来往,这方面的需求不会少。长春真人肯派弟子相助青羊宫,便在于想趁机在剑南道搜集一批丹方,看看有无可取之处。
法凌问道:“贤侄要找寻怎样的丹师和丹方?”
吴元郑重其事地道:“黄白之术,无非求得灵丹妙药,妙药可强身健体,增强法力,延年益寿,至于灵丹,当然是为求长生。”
“啊?”
在场道士听说要找可使人长生不老的灵丹的丹方,俱惊愕不已。
自古以来,但凡跟皇室亲近的方士,一概都会被问及这世间有无长生不老药的仙丹,要被皇帝器重,意味着你必须会炼丹。
唐玄宗从登基开始就崇尚道教,身边的道家高手有的是,形形色色的丹药想来都见识过,长春真人作为关中有名的道士,找寻可以炼制仙丹的丹方来取悦皇帝,属于情理之中的事情。
法凌很为难。
他请长春真人的弟子来帮忙,结果人家就跟他讨要炼制仙丹的丹方,别说青羊宫没有,就算有也不可能拿出来……谁若真拥有这种丹方怕是早就隐居自己炼,得道成仙,怎会轻易拿出来成就他人名声?
法凌脸色异常难看,环顾殿内一圈,朗声道:“诸位谁有好丹方,只管拿出来,青羊宫定不会薄待。”
“好丹方是有,但谁会带在身上?黄白之术更多靠机缘,若无天意,再好的丹方也炼不出仙丹。”有人注解。
丹药本来就是骗人的玩意儿,那些有一定成就和名声的道士为了避免被人说他的丹药不管用,通常会想很多托词。
如此就有了相同的丹方、材料和炼制手法,却会炼制出不同丹药的说法,不外乎就是告诉世人,不是我不会炼丹,也不是我这丹方不够好,只是未得天机,这一炉丹药才没体现出功效,多炼几次遇到上天眷顾就能成就仙丹。
所以——你们要加大成本助我炼丹。
“谁有好丹方,请勿敝帚自珍。”
吴元见在场人都在争论一些有的没的,不由主动发问。随后她环视一圈,目光落到了松梅身上,似乎想从松梅身上获取答案。
杨云心想:“怪不得之前她私下找我,还问及有关修道之事,感情伏笔落在这儿……我说不会修撰符箓,她就没继续问炼丹,在她眼里这些学问相辅相成,我一样不会另一样想来也稀松平常,问了也是白问。”
“武尊前辈,您精于炼丹吗?”吴元问道。
法凌听到“武尊前辈”四个字,脸皮抽搐了一下,目光随之落在松梅身上,就像发现什么值得惊奇的事情一样,道:“对啊,武尊道友精于符箓,想必对于炼丹也多有涉猎……师侄,你应该多问问他的意见。”
这话不怀好意。
此番特意把松梅叫来,似乎就是为了找寻挡箭牌,如果能让松梅出糗再好不过。
在场所有人目光都聚拢过来,松梅顿时成为众矢之的。
松梅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心中别提有多激动了,他用袖子遮住半边脸,侧头低声问道:“好徒儿,怎么回答?”
“你懂炼丹吗?”杨云问道。
松梅道:“精于此道。”
杨云没料到松梅还有擅长的东西,他也知松梅口中的“精”最多不过是曾经尝试炼制过,成不成功两说,但至少有过亲身体验。
松梅见杨云面有不信之色,低声解释:“为师当年为人炼丹多年,不然如何攒下如今的身家?”
杨云道:“那你就往夸张了说,把自己说得越神越好。”
“嗯?”
松梅一愣,一时间没弄明白杨云的意思。
松梅从冒名武尊真人开始,杨云一直提醒他要保持低调,这次却一反常态让他高调行事,还要用夸张手法,有些不明所以。
法凌见松梅不答,还跟弟子嘀嘀咕咕,皱眉道:“武尊道友,贫道问你是否对炼丹有独到的见解?是贫道声音不够大吗?”
法凌语气不善,旁边立即有人帮腔:“武尊,法凌仙长问你话呢,快回答!”
松梅将袖子放下,冷冷地瞥了帮腔那人一眼,这才回目看向法凌,道:“贫道是否会炼丹,跟诸位有何关系?”
法凌被问得一愣。
虽说在场都是修道之人,却都有一定倾向性,谁跟青羊宫关系好,谁就能被邀请到三清殿来,那些跟青羊宫没来往的,或者有积怨的,现在还在外面坝子上喝西北风。
唯一例外的就是“武尊真人”师徒。
法凌道:“今日本就是召集众道友坐而论道,取他人之长补己之短,难道武尊道友你有何不可告人之事不成?”
法凌这番话说得很不客气。
松梅没有即刻回答,他牢记杨云的交待,无论何时都表现出心高气傲的一面。
你对我不客气,我还懒得搭理你呢!
吴元一看场面很僵,又知青羊宫跟“武尊真人”之间的过节,起身客气行礼:“晚辈只是想求教武尊前辈炼丹之事,并无他意。”
松梅冷笑一声:“还是这位师侄说话客气……既然你诚心求教,贫道也就不藏着掖着,没错,贫道不但精于符箓修撰,更精丹鼎之术,手上丹方不计其数,更有炼制仙丹的丹方,只是平时从不轻易示人罢了!”
吹牛不打草稿,杨云本来只是打开一扇窗让松梅透口气,结果松梅直接从窗户跳出去,想拉也拉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