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六章 心思难测
杨云带杨玉环在大空观内游览一圈,跟韩择木告辞出来,正要带杨玉环去市井做一番采购,再大快朵颐一番,就见咸宜公主的车驾向大空观门口而来。
都是老熟人,杨云没必要躲开,带着杨玉环去跟咸宜公主行礼问安,只见咸宜公主身后马车里下来一名五十岁左右的老道士,用疑惑的目光打量他。
“杨小姐也在?可惜今天我十八哥没跟来,早知应该通知他一声才好。”咸宜公主笑脸相迎,提到李瑁,杨玉环娇面羞得通红。
那老道士走了过来,手提拂尘,目光在杨家姐弟脸上逡巡。
“未及介绍,这位是崆峒山丹霞道长,这位是武尊真人高徒,杨云杨道长。”咸宜公主从中引介。
丹霞老道很客气,上前见礼,估摸也很清楚武尊师徒如今跟武惠妃的关系,言语间很客气。
杨云感觉这丹霞老道来头不一般。
崆峒山乃道家名山,地处陇西,距离长安不过两百里,在该山修行的道士通常跟长安的政治势力有牵扯,可谓是天子脚下的修道人。
眼看道家盛会将至,各地道士齐聚洛阳,一些有名的道士前来,牛鬼蛇神紧随其后。
像夏十方这种只跟地方官员交好,名气只局限于江南一地,但丹霞就不同了,能让咸宜公主陪同参观,肯定是出自武惠妃授意,说明此人不简单。
“杨道长这是要走?不如再进去逛逛?回头一起吃顿便饭,互相熟络一下?”
咸宜公主盛情邀请。
虽然只是偶遇,她却想把杨云和丹霞等一批知名道士聚拢来,造成一股声势,为接下来道家法会上为武惠妃派系立威做准备。
这次道家法会由李瑁负责操办,武惠妃非常看重,很希望儿子能在此次盛会上赢得人心,往太子的位子猛赶几步。
杨云笑着回绝:“家姐一直待在家中,好容容易出来一趟,我要带家姐到城内各处走走,不如下次登门拜访公主?”
咸宜公主脸色一冷,但还是点头,没有勉强,主要是她想起此番并非是发函邀请杨云前来,同时陪杨云和丹霞参观,说不定会冷落一方,她很少做没把握的事情。
丹霞则很奇怪,这小道士好大的架子,连公主的好意都敢拒绝,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
挥别后杨云带着杨玉环往马车去了。
杨玉环回头看了眼正往大空观内走去的公主一行,问道:“四郎,为何你不跟公主一道?如果你想更进一步,务必要让公主欣赏你才行。”
杨玉环替杨云担忧,她危机意识非常强,觉得自己能得到寿王和咸宜公主赏识,更多是依靠杨云展现出的真本事,可这世间修道者不在少数,眼见公主身边又出现新的道士,她很担心杨云和自己失去眼下一切。
杨云笑着宽慰:“公主有事,我们何必叨扰?道家大会即将举行,这几天迎来送往的事儿少不了,我们并非靠公主求存,不必处处受其牵制。”
“四郎,你不靠公主靠谁?”杨玉环越发不解了。
明明已经傍上公主这颗大树,为何想挪别枝?
她实在理解不了杨云的心态!
杨云笑着回答:“我当然靠姐姐你啊……姐姐才是我最大的靠山。”
这话真诚而又实在,杨玉环听来却近乎调笑,当即白了杨云一眼,道:“没个正行,别怪姐姐没劝你,以后要对公主恭敬些,多出谋划策,让公主看重你,这样我们杨家这一脉就能在你这里中兴……姐姐寄人篱下,帮不到你太多,全都要靠你自己打拼。”
“嗯。”
杨云点点头。
他心里却在想,你能帮到我的,这一天估摸不远了。
……
……
大空观内,咸宜公主在韩择木陪同下,带着丹霞在观内走了一圈,把道像内外都参观过。
等韩择木去做事,只剩下咸宜公主和丹霞相处时,丹霞忍不住将心中疑惑问出:“公主,先前那位杨道友,不知有何本事?”
咸宜公主笑问:“道长怎么突然想起问他的事情来了?”
丹霞叹道:“说来惭愧,贫道于深山静修,久不问尘俗中事,此番下山到东都,时常听人提及他的名字,忍不住问问。”
咸宜公主语气生硬:“道长,莫怪本宫直言,有些事情该问的你可以问,但若是需要保守的秘辛,则不宜多提。”
“啊?”丹霞没料到咸宜公主突然翻脸,心中大惑不解,难道区区一个小道士我连问问都不行?
咸宜公主板着脸道:“本宫本无义务回答,不过既然你提了,那我就说一句,无论是道法修为,还是对朝事政局的理解,即便道长造诣颇深,恐也不及他,如此道家奇才,绝非凡人能比。”
丹霞听出咸宜公主对杨云的溢美之词,心中更不是滋味。
我不过是问问他有何本事,你居然拿他来跟我比?
没正式交过手,更未坐而论道,怎知他一定比我强?
咸宜公主斜着瞟了一眼,用似笑非笑的神情望着丹霞,道:“本宫说话直了些,望道长不要介怀。”
“公主殿下客气了。”
丹霞被贬损,面子有些挂不住,但面对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公主,也只能恭敬回应。
咸宜公主突然狡黠一笑,道:“其实本宫一向喜欢发掘人才,若道长觉得自己的才能可以跟杨道长一拼,不妨在此次道会上好好表现,也不枉李夕郎总在母妃面前举荐你。可是,你要知道我母妃用人,一向是能者居上,光靠旁人举荐而不见真才实学,就算一时得宠,长久也是镜花水月。”
丹霞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只靠别人举荐而得公主陪同参观,公主并不是真心佩服他的本事。
丹霞恭敬地道:“公主殿下所言极是。”
咸宜公主泰然自若地笑了笑,道:“若本宫有言语失当的地方,道长别往心里去,时候不早,本宫派车驾送你回驿馆吧……这边本宫还有事,就不多陪了。”
丹霞一听便知公主已无闲心招待,他知情识趣,道:“殿下要事在身,贫道岂能多叨扰?这就去了,不必派车驾相送,贫道识得回去的路。”
望着丹霞匆匆离开的背影,咸宜公主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面色居然略有些得意。
“看你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以为有点本事,就可以在本公主面前飘?哼,这就给你找点麻烦,也不枉相识一场。”
……
……
杨云陪杨玉环在街上转悠大半天,快日落时,才把杨玉环送回杨玄璬府上。
等回到醉仙楼时,获悉咸宜公主老早便在二楼雅间等他,杨云心下感觉有些不妥,紧忙上楼去见。
“杨道长真忙啊,见你一次竟这么困难,本宫等了差不多快一个时辰了!”咸宜公主语气不善,让杨云不知如何应付。
杨云苦笑道:“公主知道今日在下要陪家姐……这不,才刚将她送回府去?”
咸宜公主没端公主的架子,只是撇撇嘴道:“你对你姐姐真不错,既然你们关系那么好,为何不住在一块儿?非要把她送到别人家里去?你三叔官品也不高,恐怕他现在的家财不及你多吧?”
杨云听出对方态度不善,避重就轻道:“这是杨家内务,不劳公主多费心。”
“行,这是你家事,我不管,但你也看到我兄长对你姐姐的态度了,弄不好的话,我们以后会是一家人……到那时你还要说两家话吗?”
咸宜公主咄咄逼人,似要跟杨云论出个高下。
杨云颇为不解,我没得罪你啊,不就是没陪你游大空观么?那时你不是在陪丹霞老道?我跟你往日无仇近日无冤,干嘛要针锋相对?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杨云最难理解的便是女儿家心思,他没有细想,平和回答:“公主言笑了。”
咸宜公主问道:“那你希不希望你姐姐嫁给我十八哥?”
“呃……在下从未想过此事……婚姻大事自有长辈做主,希望公主不要多提,家姐可能无此等福分。”
杨云神色尴尬。
咸宜公主逼问几句,见杨云面有囧色,反而略带欣慰,微笑着说道:“我十八哥平时看起来木讷,但对你姐姐却是痴心一片,他已跟母妃提过婚事,母妃虽有不愿,可也知他心意,若十八哥继续坚持,这桩事说不定就成了呢?”
杨云这才知道,原来李瑁明面上不再对杨玉环展开猛烈的追求攻势,其实暗地里已付诸行动。
或许李瑁跟杨玉环在万安观阁楼单独相处时已私下定盟约,李瑁去杨府约杨玉环受阻后便醒悟过来,想娶杨玉环最大的障碍在于二人的身份差,必须要有李隆基和武惠妃首肯,所以现在他追求的不是跟杨玉环单独小聚,而是长相厮守。
一切的关键便在武惠妃身上!
杨云道:“公主,就算真有这么回事,也不该是你我在此谈吧?”
咸宜公主展颜笑道:“我不过是提前通知你一声,我们有很大的可能会变一家人!如果你姐姐当了我嫂子,以后你给我做事不就更方便了?”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这次来,酒菜有了,可没上次那种酸汤,实在打不开胃口,不如你弄一些来让我尝尝?如果我这边满意,会大力促成这件事,想来这也是你姐姐希望看到的……”
第二二七章 公主就该有公主的样子
难得咸宜公主肯赏光,杨云作为酒楼主人自然得盛情款待,把压箱底儿的东西拿出来,除了酸梅汤,还有精心调制的奶茶。
到此时,奶茶也只有咸宜公主品尝过而已。
时间不到饭点,醉仙楼内很安静,二人在包厢里同席而饮。
席间除了谈及李瑁娶杨玉环的事,再就是关于马上要举行的道家盛会。
“……你跟你师傅也算在洛阳站稳脚跟,是否想过借此番大会再有一番作为?比如说,慑服群雄,让各宗门道士以你们为尊?”
咸宜公主语气中始终带着少许促狭,至于是否诚心实意问出此问题,并不在杨云考虑范围内。
杨云摇摇头道:“修道最难的是清心寡欲,何必一味争锋?在这里开我的酒楼,做点小生意不也挺好?”
咸宜公主微微蹙眉,“能说你胸无大志吗?如果你年纪轻轻便看透世情,那为何不找个深山老林归隐,作何要到洛阳来,挑动四方风云?说是不争,其实你比谁都更着紧,这才是你真实的态度吧!”
“我们之间不该有猜疑和隐瞒,你真有争锋之意,我可以帮你,甚至可以让朝廷对你们师徒有所偏帮。”
到此时,杨云终于恍然大悟。
现在武惠妃真把他当成“自己人”,或许明白光靠丹霞之流没法在道门奠定领袖的位置,便打起武尊真人师徒的主意。
咸宜公主现在分明就是在告诉他,只要你尽心尽力帮我们做事,我们就可以顺理成章扶持你们师徒上位。
听起来相当不错的建议,可杨云听了心中却大有抵触,最大的问题是选择接受便等于以后要为武惠妃和李林甫等人所用,那他岂不是上了“贼船”?
“此等大事,我可没办法做决定。”杨云推搪道。
他也有疑虑,史书上武惠妃和李林甫的确不是什么正面角色,但未来大唐走下坡路,武惠妃死得早,可李林甫控制朝堂十几年,光靠结交张九龄等忠直大臣,可不能让他在政坛如鱼得水。
咸宜公主并未觉得有何意外,面带笑容:“我知道要问过令师的意思才行,但是,我觉得有必要跟你打声招呼,我不想别的道士在这次道家法会上有所建树,好歹我们相识一场,不帮你帮谁?”
说是要帮忙,可杨云始终觉得不对头。
杨云有意不再提有关投靠之事,反正在外人或是武惠妃、咸宜公主等人看来,他本来就已经站队,不存在是否投诚的问题。
可一旦受了恩惠,那以后就真的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上贼船容易,想下来就没那么简单了。
……
……
咸宜公主一顿饭吃下来,畅快淋漓,酒足饭饱后乐呵呵道:“不知怎的,在你这里进食,比宫里吃御膳感觉都要好许多,如果能把你店里的酒菜送到宫里,想来父皇也会很喜欢……不知你是否有这样的想法?”
以宫外酒菜作贡品送到皇帝跟前,在外人看来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可杨云不想得到如此殊荣。
好或者不好,都会带来连锁反应,肯定会有人拿他的食物来做文章,一旦吃了他的酒菜皇帝身体不适,那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杨云赶紧回绝:“在下不敢承担送膳食入宫的差事,一个不好反受其乱。”
咸宜公主想了想,略微有些可惜地道:“我吃过了,味道很好,也知道你不会在酒菜中耍花样,你怕什么?所以说啊,你有不符合你这年岁的老谋深算,如果做什么都瞻前顾后,那就没意思了。”
杨云心想:“安乐公主被她老娘韦后利用,送胡饼毒死她老爹中宗李显才过去二十多年,就算你是公主,你父皇真放心吃你带进宫的酒菜?另外,就算我这里的酒菜没问题,但运送途中只要谁稍微动一下手脚,我这边就是有嘴都说不清了,估计到时候连你都会遭殃。”
咸宜公主见杨云明确拒绝,便不再勉强。
但她也不着急走。
坐在方桌前,似笑非笑看着杨云,目光中有些不怀好意,杨云心里有些忐忑,不知她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怕我呀?”咸宜公主看了很久,发现杨云一直不跟她对视,面带得色问道。
杨云恭敬地道:“公主千金之躯,在下一介草民,不敢造次。”
咸宜公主笑道:“我都说过了,我们以后很有可能是一家人,何必说什么千金之躯、草民如此见外?你一直这样的话,我以后想找你玩,都会心存顾虑。”
杨云琢磨咸宜公主话中字眼,越发觉得别扭了。
现在他的感觉是,咸宜公主的确没什么架子,说的多是开诚布公的实在话,可杨云却觉得不太好跟咸宜公主相处,二人身份地位相差太大,对方可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会自降身段来跟他这样一个没什么作为的平头百姓平等论交?
还是说咸宜公主只是给李瑁面子,因为李瑁看上了他姐姐?
杨云道:“若公主有事询问,在下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若只是平常的事情……的确不敢跟公主来往。”
咸宜公主抿嘴一笑,就像个邻家女孩,粉唇微张露出皓齿明眸,道:“不知道的真以为你是个老学究,看你一本正经的样子,很难想象其实你的年岁还不及我,大概道士都跟你一样,喜欢故作深沉吧。”
“罢了,既然你不想多跟我来往,就跟谁稀罕似的,这样,你准备一些吃食,用食盒装好,我要带走。”
“公主这是……”
杨云想到之前咸宜公主说是要给皇帝送酒菜,不由带着几分疑惑问道。
咸宜公主没好气地道:“你以为我要给父皇送去?父皇正在闭关呢,我找谁去送?我只是想带回宫,当作夜宵。”
杨云当然知道,咸宜公主不可能真的带“外卖”回去给自己享用……哪有热乎新鲜的食物不吃,非要吃冷饭冷菜的?
至于咸宜公主要送给谁,他不想过问,反正只要不是给李隆基,事情就好办。
“那在下这就让人准备一份。”
杨云以如此借口先行出来。
到了楼下,他稍稍松口气,面对这样一个脾气古怪,看起来平易近人却处处喜欢刁难的公主,他觉得压力倍增。
“东家,您……”
厨子见杨云进入厨房,不由好奇地看向杨云。
杨云道:“再准备一份膳食,用小碟装好,放入食盒,客人要带走。”
……
……
食盒准备好后,杨云送上楼。
咸宜公主站在窗前欣赏风景,听到脚步声,她转身看向杨云,脸上恢复高贵典雅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好像跟世人不在同一个位面。
反而这气质让杨云更适应些,觉得这才是天家公主应该有的风范。
地位卓然,就该有卓尔不凡的气质,别总和颜悦色跟我说话,我可不吃礼贤下士那一套。
“做好了?有酸汤和那奇怪的茶水吧?嗯。”咸宜公主求证后,指了指旁边女官,让杨云把食盒交过去。
随后咸宜公主又指了指桌上约莫五两重的小金锭,道:“这是给你的酒菜钱,别拒绝,你是我的幕僚而不是家仆,吃东西要付钱,以后可别说我在你这里白吃白拿。走了。”说完便带女官往门口行去。
“恭送公主。”
杨云客气地行礼相送。
咸宜公主回头打量杨云,稍稍皱了皱可爱的瑶鼻,瞬间高贵气质破坏无遗,她用古怪目光望着杨云,问道:“你好像很希望我走是吧?出来送送都不行?”
杨云只好跟咸宜公主到了楼下,又送其到门口。
咸宜公主没好气地道:“幸好你不是我家仆,不然我一定让人打你板子,你是不是做什么事都滴水不漏?做人何必如此拘谨?还是觉得你跟你姐姐一块儿时,你神情更自然些。”
杨云不跟她争论,只鞠躬作揖做出恭送的姿态。
“唉!”
咸宜公主没来由叹了口气,终归还是上了马车,在几十个侍卫前呼后拥下扬长而去。
……
……
咸宜公主从醉仙楼离开,并未直接回洛阳皇宫,也未回所住别院,而是直接让马车往张九龄家方向去了。
到了张府,派人进去通传,方知此时张九龄不在家,于是咸宜公主下马车,直接跨正门而入,俨然当作自家门庭。
“向公主殿下请安,我家郎君不在……”知客非常为难,公主突然造访,还是主人不在的时候,作为下人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应付。
咸宜公主极为强势,不跟那知客解释,在女官伴随下走到正堂前,朗声道:“本宫不是来见张令公的,请张小姐出来吧,本宫跟她是故交,于长安时经常相见,麻烦通传一声,让她出来见我便可。”
“啊?这……”知客越发为难了。
客人来访,直接说要见自家内院女眷,怎么看都不合适。
可问题是登门造访的是公主,如此强势的客人,可不是知客敢随便回绝的。
“怎么,难为你了?是不是要本宫自己进去,这样才不妨你的事?”咸宜公主冷面相对。
知客发现公主动怒,赶紧领命退下,咸宜公主自顾自在张家正院参观起来,走了一圈,摇头叹息道:“到底不是东山堂,不见有多奢华……”
正说着,身后传来张瑜的声音:“公主殿下言笑了,张氏祖训提倡节俭,无论是此处宅院还是京师长安的宅院,均为圣上所赐,宅邸内外布置力求质朴简单,不违祖上勤俭持家的训示。”
第二二八章 事出有因
张瑜站在咸宜公主身后,神情自若,对答如流。
咸宜公主回头笑看张瑜,一抹常人难以察觉的揶揄之色一闪而逝,随即如沐春风般快步上前,脆生生道:“姐姐既然来了,为何不作声?倒让姐姐把我心底话给听了去,让妹妹失礼了。”
张瑜道:“公主既有不解之处,民女自当出言为公主释疑,免得公主生出误会来。”
“嘻嘻,姐姐怎说如此见外话?妹妹只是担心不要让姐姐生出误会才好。”
咸宜公主说着,瞪了旁边提着食盒默不做声的女官一眼,似在怪责对方未提醒她张瑜到来,旋即过去拉着张瑜的纤手,亲切地道,“姐姐,我们入内说话可好?”
她表现出闺蜜的亲昵态度,张瑜却仿佛没有感觉到,一如当日宴会上那般恭谨,不给咸宜公主更多表达亲近的机会……当咸宜公主握住她纤手时,轻轻甩脱,脚下也往后退了一小步。
“公主殿下请……”
张瑜一退便觉得如此大为不妥,赶紧顺势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表现得不卑不亢,但对咸宜公主来说,这态度显得太过见外。
二人穿过月门和回廊,到了当日杨云前来拜访张九龄时到过的宴客厅,里面有丫鬟提前将香茗摆好,小方桌旁有个布满棋子的棋盘,好像之前张瑜在此研究棋艺,匆忙之下竟未打乱棋局。
“我来没有惊扰到姐姐吧?”咸宜公主笑问。
“当然打搅到了!”
张瑜心里回了一句,嘴上却道:“哪里哪里,公主能来寒舍,蓬荜生辉,怎么可能会惊扰到民女”。
咸宜公主释然笑道:“那就好,若是因为此唐突之举而坏了姐姐心情,那就是妹妹的不是了。”
说话间她直接坐下,随即一伸手,“姐姐跟我同坐吧。”
张瑜走到席前,敛起襦裙,在坐垫上跪坐下来,随即为咸宜公主斟茶,而咸宜公主一直笑盈盈望着她。
茶水沏好。
咸宜公主接过茶杯品了一口,笑道:“不错,这茶水芬芳馥郁,饮之唇齿留香,确实是上等好茶。不过我这里也有一种口味独特的茶水,想请姐姐尝尝。”
说着,咸宜公主招呼女官过来,把食盒里用瓦罐装着的奶茶倒入一个空置的茶杯里,奶白色的液体,犹自升腾热气,空气中开始弥漫一股奶香气。
张瑜面色略带不解,望着咸宜公主,待对方将奶茶倒好后,蹙眉问道:“公主,请问这是何物?”
咸宜公主面带小女儿家卖弄的笑意,介绍道:“这是我找来的好东西,别处可没有,你先尝尝合不合口味,若不好的话,再尝尝另一种……”
食盒里不但装有一瓮奶茶,还有酸梅汤,随即她将乘着奶茶的杯子递到张瑜面前。
张瑜越发不解咸宜公主如此行事的动机,只能双手接过,凑到鼻子前嗅了嗅,又看看咸宜公主,迟迟没有动口。
“可是觉得气味不对?据说这茶中加入了羊奶,胡人常饮的玩意儿,若你喝得不顺口,便算了。”
咸宜公主目光殷切,却没有勉强之意。
张瑜粉颊飞霞,面色稍窘,却还是蹙眉品了一口,浅尝即止,将茶杯放到桌面时,神色波澜不惊。
这令咸宜公主非常诧异,她想了想,用略微急切的语气问道:“不知味道如何?”
张瑜神色不冷不淡:“茶香、奶香兼而有之,却没了腥膻味,略微有些甜,今日有幸品尝到……多谢公主馈赠。”
咸宜公主心情非常失落,显然她对于这样的评价并不满意,她很喜欢奶茶,喝了一回就念念不忘,虽然说是从杨云那儿拿的,可始终是她发现这种美味的,一个后世读初中年级的小姑娘未能在好姐妹面前卖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那尝尝酸汤吧。”
咸宜公主又拿出另一个瓦瓮,为张瑜倒酸梅汤。
张瑜未等咸宜公主倒好,便直言不讳道:“公主此番前来,不会只为带这些饮品供民女品尝吧?公主有事不妨直言。”
咸宜公主认真倒着酸梅汤,口中道:“你我好姐妹,何必如此见外呢?我来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想姐姐了,想登门亲近一番。之前因宫宴作诗之事令我们之间产生误会,听说姐姐还专门去见过杨道长,并把他请到府上来,想来误会已澄清……”
张瑜心思慧黠,隐约觉得,咸宜公主前来是试探张家的反应。
“来,尝尝吧。”
咸宜公主把酸梅汤倒好,双手捧起,送到张瑜面前。
张瑜沉下心,接过杯子,又是小品一口,这次眉角自然舒展开,显然酸梅汤的味道更合她的胃口。
咸宜公主露出皓齿,明眸一笑:“怎么样?味道不错吧?我每次去,都会点上一壶,慢慢品味……这里面带着桂花香,真不知是用何物调制……这种饮品用来夏日解暑再好不过,回头我让他写出配方,如此宫里也可调制。”
张瑜放下杯子,诧异地问道:“这不是宫中之物?”
在张瑜看来,眼前两样饮品她以前都闻所未闻,如此神奇之物想来不应出自市井,多半是咸宜公主从宫里带来的好东西,为的是套她的话,可她万万没想咸宜公主带来的这两样东西居然另有出处。
如此一来,问题就很大了。
皇帝宠信有加的公主,怎会随随便便把民间的东西带给她这样一个官宦之女品尝?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咸宜公主抿嘴一笑,道:“若是宫里之物,我有何好遮掩的,来的时候就想过告诉姐姐。其实这东西,是我从城里一个叫醉仙楼的地方带来的,老板就是当日曾来过贵府的那位杨道长……嘻嘻,是不是很有意思?”
张瑜面色一沉,旋即发现自己失态,第一时间低下头,态度比刚见到咸宜公主时还要恭谨。
她感觉自己品尝这两样饮品,或许会落入咸宜公主的圈套,一时间芳心大乱。
但咸宜公主好似没那么多心机,又让女官把食盒里的菜式拿出来摆到小方桌上。
“姐姐,这里是文雅之所,妹妹本不该拿出吃食来,但这是妹妹的一片心意,妹妹刚去过杨道长的醉仙楼用膳,酒足饭饱,想着要来见姐姐,便让他另外准备一份……姐姐可以品尝一下,权当妹妹的一片心意。”咸宜公主热切地说道。
她的一片好心,却没得到张瑜回应。
桌上摆了六碟菜,其中四个炒菜,一个蒸菜,一个腌卤,此外就是酸梅汤和奶茶,房间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但张瑜脸色却波澜不惊。
就在咸宜公主想把手里的筷子递给张瑜时,张瑜却从座位上恭敬地站起来。
“姐姐,你这是……”
咸宜公主抬头,不解地望向张瑜。
张瑜后退两步,双手扣在身前,欠身行礼,“公主前来,是卖张府面子,理应是府上好好款待才是,公主此举让民女愧不敢当……公主有事请直言,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咸宜公主脸上满是扫兴之色,嚷嚷道:“怎么还跟那天一样啊?误会不都解释清楚了吗?那诗真不是父皇给我的,就是开一个玩笑,我想在令公面前显摆一下……这么说姐姐总该满意了吧?”
察觉到咸宜公主面有愠色,张瑜也不敢太过生分,一时进退两难。
“姐姐若不领这片心意的话,那是否意味着以后妹妹再也没有必要登门造访?”咸宜公主语气不善。
张瑜走上前重新跪坐下来,拿起筷子开始夹菜。
咸宜公主也拾筷,道:“姐姐,我真是一片好心,本来我吃饱了,但既然跟姐姐同席,自当一同享用,姐姐千万别见外才好。”
张瑜拿起筷子品尝几口,至于菜是什么味道,已不是她所关心的。
“姐姐觉得味道可好?”
咸宜公主非常在意张瑜的反馈。
张瑜微微颔首:“确实不错。”
“那就好,之前一直怕不合姐姐口味,平常人家的菜色都很清淡,而这些菜口味稍微有些重,比如这道麻婆豆腐,又比如这道红烧肉,就怕姐姐平时用食清淡……来,姐姐再用酸汤。”
咸宜公主又要给张瑜倒酸梅汤,这次张瑜自行接过来,先给咸宜公主倒上一杯。
二女同桌进食,席间氛围融洽许多。
咸宜公主笑道:“母妃一向说,张老令公乃朝中股肱,家教甚严,教出来的子女也定当人中龙凤,自打见到姐姐,妹妹就相信母妃所言不虚,以后我还想多跟张老令公学习。”
即便武惠妃跟张九龄之间结怨,可毕竟张九龄是左相,武惠妃为了儿子能当上太子,也为将来能在朝中更有发言权,从未放弃过拉拢张九龄。
武惠妃亲自出面不可能,李瑁又不善于交际,让咸宜公主直接去见张九龄更不合适,如此一来,咸宜公主来张府跟张九龄的孙女发展“姐妹情”就成了很好的沟通手段。
“那日是小妹失礼,之前宫宴上总在张老令公面前出糗,便想有朝一日当众长一回脸,便跟杨道长讨了一首诗,谁知竟然冒犯到张老令公,实乃无心之失。”咸宜公主为当日的事情辩解。
张瑜道:“不对啊,我怎么听说公主才学一向很好?”
咸宜公主摆摆手:“我哪儿有什么才学啊,都是现学现卖。论学问我远不及姐姐,说来也是让人惊奇,杨道长年岁不大,还是方外人,平日以修炼为主,不想学问也极好,他是剑南道汉州乡贡,我从来没听说有人能一边修道一边做学问的。”
张瑜面色拘谨,只是点头,却不接茬。
“姐姐也见过他,那晚宴会上我看出来他有意帮姐姐,让李家小姐出了糗,而后拜访张老令公时……未曾失礼吧?”
咸宜公主好奇地问道。
张瑜又感受到咸宜公主的试探之意。
杨云是武惠妃的人,明面上寿王和咸宜公主的幕僚,而杨云拜访张九龄更像是拜访政敌,打听一下会面细节有其必要。
如此说来,咸宜公主有意无意提及杨云,也就事出有因了。
第二二九章 世情人心
“杨道长为人谦和,学识渊博,连家祖对他的学问都称赞有加,怎会有失礼之处?”张瑜不卑不亢,不像是在评价杨云,更像是照本宣科说个事实而已。
好似已有人提前为她打好范本。
咸宜公主道:“人一旦有了名气,是非便会多一些,以杨道长的年岁真不敢相信会有如此造诣,张老令公慧眼识才啊……不知张老令公可有拔擢之意?”
如果说咸宜公主之前的话只是随口而言,现在提的问题就丝毫也不掩饰试探之意。
张瑜摇头道:“杨道长乃方外人,即便家祖再欣赏,可他终非朝臣,若日后走仕途,也不会是家祖对他的前程施加影响……他现在不是在为公主谋事么?”
张瑜的意思,别以为我不知道杨云是给你当幕僚,你若想知道我们是否想拉拢他,直接问就行,不用这般拐弯抹角。
而且我们不会做背后阴人的事情,你的人,我们没心思抢。
“那真是可惜了,本以为他见张老令公一次,能让张老令公生出爱才之心,好好为他谋划一番……他有心参加科举,若将来当了官,有张老令公这个靠山,在官场必定平步青云……”
咸宜公主说话时,目光不停往张瑜脸上瞟。
张瑜却不为所动。
咸宜公主笑了笑,又道:“看来还是他在某些方面做得不够好,张老令公才没心思拔擢,却不知姐姐认为他的人品和学识如何?”
张瑜颔首:“很好。”
“只是很好吗?那不知他是否有机会成为张府的乘龙快婿?”咸宜公主眨了眨眼问道。
张瑜面露错愕之色,随即用回避的口吻道:“公主勿要言笑。”
咸宜公主拿出小女儿家调侃闺蜜的姿态,俏皮地问道:“这有何不可说的吗?其实我倒觉得他跟姐姐真是郎才女貌……”
张瑜粉颊通红,神色拘谨,低下头,竭力躲开咸宜公主提的问题。
“姐姐继续用膳吧。”
咸宜公主拿起筷子,往张瑜面前的碗碟内夹了块粉蒸排骨。
张瑜脸色难看,但还是往嘴里送,吃得很慢。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咸宜公主突然怅然若失道:“若姐姐早许配人家,也许我就不问了,实在不知哪家王公子弟,能配得上姐姐如此好才貌。”
张瑜本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即便张瑜是宰相家千金,但跟王公家庭还是有差距,一般来说大臣的子女跟王公联姻的不多,大臣间联姻更常见,至于咸宜公主这样的,也会嫁到王公、驸马府上,这就是所谓的亲上加亲。
两个没出嫁的女孩,提到婚姻大事,都不由带着一点感慨。
这时代,二人已到婚配年岁,一样未曾许配人家,共同话题本该多一些,但放到这种场合,他们也不能探讨哪家子弟更适合婚嫁。
“公主您……也快要嫁人了吧?”张瑜问了一句。
咸宜公主本来还在晃神,闻言抬头看了张瑜一眼,勉强一笑:“嫁人这等事,有时想有时却不想,女儿家总该找个看对眼的吧?可惜两都那些所谓的青年才俊……唉!真是一言难尽啊。”
或许心中有了比较的人选,比如说武惠妃推荐的杨洄,在咸宜公主这边实在“不堪”,咸宜公主一度心潭起涟漪,现在早归于平静。
咸宜公主又道:“有时候我倒羡慕皇姑,出尘世外,悠然自得,不用思索婚嫁之事,岂不美哉?”
张瑜却不会抱着咸宜公主这般心思,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婚事要作为政治的纽带,不可能像咸宜公主那样随心所欲。
但张瑜又隐约觉得,皇帝不太可能让自己最得宠的女儿超脱尘俗,不嫁人而去修道。
“姐姐,继续用食吧,带来这一路差不多耗时一刻来钟,此时饭菜都有些凉了,若再凉下去,就没法用了。用过食后我也该回了。”
咸宜公主语气多了几分凄哀。
张瑜心下大惑不解。
在张瑜看来,咸宜公主无事不登三宝殿,可到现在为止,所提问题都没问到“点子”上,不涉及张九龄,好像并不是替皇帝来打探什么。
那公主到底是因何而来?
只是问问有关杨云的事?
再问问她这个闺蜜是否许配了人家?
可一直到最后,咸宜公主也没说个之所以然。
咸宜公主不问,张瑜也不会主动提。
本来宴席气氛有几分凝重,张瑜心下不宁,可随着时间推移,张瑜的戒心慢慢放了下来。
临行前,咸宜公主笑着道:“若姐姐家里为姐姐许配好人家,一定要先告知妹妹,也让妹妹宽心些,不再时刻念叨……好了,夜色已深,就不打扰姐姐休息了,妹妹这就告辞。”
“公主,您……”
张瑜又想问什么,可还是开不了口。
咸宜公主意识到自己跟张瑜的态度有些生分,好似自己热脸总在努力贴别人的冷屁股,一次两次还好,总见张瑜绷着脸,她这边也不痛快,知情识趣告辞,不用张瑜送客,径自往张府大门去了。
……
……
咸宜公主在女官陪同下从张府出来,心情有所好转。
女官请示道:“公主殿下,到时候回宫了。”
“这就回皇宫吗?阴森森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算了,本宫连吃两餐,肚子有点撑,走走路消消食……这个点回去就睡觉,没什么意思。”咸宜公主神色仍旧阴郁,似跟之前与张瑜谈及婚嫁之事有关。
女官当然不敢问公主意图,只能跟咸宜公主往坊间人流密集处走去,十多个侍卫分散开,观察每一个路过的行人,一旦情况不对就制服歹徒,维护公主的安全。
走了一段路,咸宜公主突然抬起头,看了看东边的街道,问道:“上林坊,是在那边吧?”
女官仔细辨别了一下方向,回道:“正是。”
“哦。”
咸宜公主点点头,突然折身往马车走去,“还是不往那边去了,我想去见见寿王,看他在作何。”
……
……
张九龄得知咸宜公主造访府邸后,紧忙将手头政务交待他人,折返回府。
他怕自己不在府中,府上人不好应付刁蛮任性的咸宜公主,他跟张瑜的想法一样,以为咸宜公主是替皇帝来打探虚实。
张九龄回府后才知道,公主跟自己的孙女见过面后已离开。
他赶紧把张瑜叫来,在自己的书房问话。
“……你是说,公主来,只问了一些无关痛痒之事,便告辞了?”张九龄听孙女把见面情况一五一十讲述出来后,老脸横皱,难以置信地问道。
张瑜点头:“或有细节,孙儿未曾领会深意。”
张九龄站起来,负着手来回踱步,若有所思:“她过问杨小道士的情况,属于情理之中,那小道士的目的连老夫都未参透,一边给武氏妃做事,一边却有意透过公主给老夫带话,不简单啊。”
张瑜问道:“祖父认为,公主对杨道长已有怀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再者就算公主心生疑窦,也不该来府中问询因果。”
张九龄抬头看着孙女,问道:“那你有何见解?”
“我……”
被祖父如此询问,张瑜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作答。
祖父作为当朝宰相,身边臣僚、友人众多,要问策也轮不到她一个未出阁的孙女。
或许是想到,这可能是张九龄对她质疑的一种宣泄,她连忙低头:“孙儿并无看法。”
张九龄叹道:“瑜儿啊,有时候觉得你比你父亲还要沉稳内敛,瞻前顾后,不应是你一个女儿家该有的心思,你见识或不如尔父高,但见地却未必比他差,老夫问你,你只管直言便是。”
张瑜未料祖父会给她如此高的评价。
看似张九龄在埋怨,但其实言外之意,是愿意听取她的见解,而非意气用事。
张瑜谨慎地道:“孙儿认为,公主殿下应无牵涉朝中纷争之意,她来府上,更多是跟孙儿探讨闺中家常……她还问及孙女儿对杨道长的看法,如友人相问,并无嫌隙。”
“哦?你真是如此看法?还是说你认为公主带了酒食来,单纯只是为了跟你示好,别无他意?”
张九龄刚称赞过孙女,却对孙女的这番回答不满意。
张瑜道:“孙儿浅见,望祖父勿要见怪。”
张九龄未置可否,只是点点头,道:“也罢,以后无论是公主来,或是朝中旁人来,就算指名道姓要见你,你也不要再露面……看来也该给你好好寻觅人家,总不能悬着你的终身大事。”
张瑜欠身行礼,未对此事有任何评价。
张九龄侧身对着张瑜,感慨地道:“如今这朝堂并不太平,总有宵小借题发挥,扰乱朝纲,偏偏圣主于此时无心社稷,宫廷内外妖孽丛生啊。”
张瑜老早便知晓有关事项,宫内妖孽自然是指武惠妃,而朝廷内的妖孽当然就是李林甫。
现在张九龄为李林甫上位之事操碎心,想打压李林甫,却完全把握不到方向,朝中越来越多的人往李林甫身边靠拢。
李林甫上有皇帝撑腰,内有武惠妃作内应,各地封疆大吏很多站在李林甫这边,正是如鱼得水时。
两派相争,一开始便已进入白热化。
自清流自居的张九龄,犹不自觉正逐渐失去人心。
第二三〇章 人还在,魂没了
距离道家法会只剩下一天时间。
其实到此时,朝廷都没给出准信是否会将法会举行之期提前,李隆基闭关仍旧未结束,李瑁也没通知杨云事成与否。
可有关道家盛会提前的消息,却传遍抵达洛阳的所有道士耳中,这天上午王籍邀请杨云过去,却不是往软禁松梅的地方,而是洛阳立行坊一处宅院……这是王籍到洛阳后租下来的院子,供他自己和王莲落脚。
“师兄可算来了。”王籍得知杨云到来,从后院迎出来,一身酒气,脸和脖子都喝红了。
杨云皱眉:“不是说要见松梅么,怎到此处来了?还一早便喝得浑身酒气?”
王籍嘿嘿笑道:“我把松梅挪到这儿来了,今日正款待宾客……都是蜀地来的道长,松梅再怎么说也顶着师门山长的名头,还是蜀地道门领袖……里面宴会正当时,要不您跟我一道进去,会会这些蜀地来的道长?”
剑南道距离洛阳山长水远,各道观的道士得到消息比较晚,匆匆上路,紧赶慢赶才在盛会即将举行前抵达东都洛阳。
由于来的人比较少,相对低调,之前杨云只见过青羊宫的人,在刘衡政那儿也没见过蜀地同行。
蜀地修道的人跟别处不同,他们知道“武尊真人”神通广大,也听闻武尊师徒入宫面圣被皇帝尊称“天师”之事,便摒弃那争锋的念头,跑来跟武尊攀关系。
“没出什么事吧?”
杨云关心这些道士是否给松梅找麻烦。
王籍拍着胸脯,得意洋洋道:“有我在怕什么?再者说了,他们在成都时见识过松梅的本事……其实就是师兄在背后撑腰,让松梅服众,他们这次来都报有善意,师兄不必太过担心。”
蜀地那些道士,对松梅心存忌惮,毕竟之前已进行过一场法会,松梅“技压群雄”,况且如今还有上一任剑南节度使家的公子为松梅摇旗呐喊,没有一定背景的道士怎会前来造次?
二人往院内走,但杨云实在不想跟蜀地道士会面,又问:“天师道和青羊宫的人可有前来?”
王籍想了想,摇头:“未见这两派的人。”
“嗯。”
杨云没多言。
天师道其实已不算是蜀地宗门,因为他们已在江南西道的饶州龙虎山落地生根,又在全国各地传道,属于全国性的宗门,蜀地实际上已成为其一脉分支,加上张高已清楚松梅的底细,故此不来可以理解。
至于青羊宫,作为蜀地信众比天师道还要多的千年大观,根本就不在意修野狐禅出身的武尊师徒,人家不会从众前来示好,要交流也会跟之前张高于茶肆设擂台一样,找机会单独见面。
杨云远远看到厅内宾客云集,不时有仆人进进出出,端茶送水,他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没有继续前行之意。
王籍好奇地问道:“师兄不进去看看?我们师门到底您才是真正的代表,统领剑南道各道家山门的,也该是您才是。”
杨云微微摇头:“这群人来多是为了攀关系,为即将举行的道家盛会谋条上进的门路,我在官场本无多少人脉可言,实在帮不到他们,见也白见。”
说完杨云折身往侧院去了。
……
……
二人到了侧院,就见王莲坐在亭子前,穿着身道袍,正暗自抹泪。
听到脚步声,王莲抬起头,一眼看到杨云,怔了下,连忙掏出手绢擦了把脸,然后起身迎过来,向杨云行弟子礼。
王籍笑着问道:“六姐为何没到正厅?那边热闹得紧,如果我向所有人介绍一下你的身份,以后都知道你是我师门中人……”
面对王籍的提醒,王莲仍旧愁眉不展,眼睛红通通的。
杨云当然明白王莲的想法,王莲是被家族逼迫加入师门,现在还没正式拜师,她不想因加入道教而令人生走上歧途。
不是每个女人都想当道姑,一辈子不嫁人的。
杨云心平气和道:“有事到里面说吧。”
王莲指了指厢房位置,道:“松……那个人在里面。”
王籍听了脸色一沉,略带愠恼:“让他在正厅招呼宾客,怎么我出来他也跟着出来了?这老家伙一点正行都没有!”
没等杨云有所表示,王籍气呼呼闯进厢房要找松梅算账,杨云和王莲跟了过去。
进到房里,果真看到松梅垂头丧气坐在临窗的桌子前喝茶,见杨云和王籍前来,一脸苦恼如同被人欺负的小老头,急需找人为他撑腰。
“为何不在里边招呼客人?出来作甚?”王籍质问。
松梅起身眼巴巴望着王籍,道:“难道为师不想好好于众道友前表现一番?可那些人欺人太甚,你刚走,就有人过来敬酒,我好意领受,他们故意撞为师,要不是有人扶着,可能我早就于人前大丑,所以……只能先避开……”
松梅越是没底气,越难撑住场面。
以前只有杨云知道他身份,所以面对世人世骄傲得很,总有一股睥睨众生的强大气势,没人敢轻慢。可问题是现在王家上下已知晓他底细,还被人像犯人一样软禁,如今于人前现身,底气全无,没有王籍撑场面,他连慑服人都做不到。
杨云暗忖:“松梅身上武尊的魂,早就因为身份败露而消失殆尽,现在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连自己都无法信服。”
王籍气急败坏道:“那群老道,给他们脸了?居然敢背着我耍阴招!师兄,我们过去教训教训他们!”
杨云眯起眼,没好气地道:“道士间的明争暗斗,你见得少了?如此气急败坏过去,你想教训谁?如何个教训法?又想求得何等结果?最后真的能为师门立威吗?”
王籍一时羞愤,并未细想,细细品过杨云言语后,立即明白过来,轻轻拍了一下脑门儿,道:“也是,这只能吃闷亏啊,都怪这老道屁本事没有,估计喝几杯连路都走不稳,被人撞几下也当是给他醒酒了。”
松梅本就郁闷,听到这话,脸色更难看了。
杨云看了看松梅那沮丧之态,便明白松梅以往那股趾高气扬的威势,就是被王籍这样冷嘲热讽给逐渐消磨没的。
也怪不得王籍,主要是松梅把他老爹王昱骗得太惨,会野之战无功而返,令王昱大好的官场前程折戟沉沙,王家没直接把松梅宰了已算是给足杨云面子。
王籍突然又想到什么,道:“可现在我们师门的人都不在席上?岂不是没了东主?师兄,要不您先过去镇住那帮人?”
杨云道:“宴会是你设下的,你是主家,松梅是座上宾,你们过去便可,尽快把这群人招呼完,有事回来再说。”
王籍为难道:“我们过去饮宴,让师兄独自留下来,感觉不太好……”
他突然看到躲在门口的王莲,好似恍然大悟一般,笑眯眯地道:“那就先让六姐招待一下师兄,我带这老家伙赶紧把那群人给打发了……师兄请自便吧。”
说到“自便”时,故意加重语气,好像期冀发生什么。
随后王籍带着松梅赶赴前院正厅举行的宴会,而厢房内暂时只剩下杨云和王莲二人。
……
……
王莲本就不太想面对杨云,如今单独相处,更显窘迫。
她想起来给杨云倒茶,没等直起腰身,脚下一滑,差点儿摔倒,膝盖在桌脚处碰了一下,重新恢复跪坐的姿态,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进退失据,完全失去巾帼女将的风采。
“王小姐,作何如此拘谨?你还没拜在我名下,我们以朋友相处便可。”杨云笑着说道。
王莲低着头,无奈道:“大帅之命不可违。”
言语中满是无奈,却也带着几分坚定,如同在说,我是个军人,必须要遵从军令。
杨云笑道:“王将军也是,让人拜师还有强迫的?就算你想拜,我也未必肯收,因为王小姐的确没有修炼道法的潜质,这不是贬低王小姐,实在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各人有各人的天赋和造化……或许王小姐更应该在沙场纵横,而不是在道门徒耗光阴。”
虽说王莲很不情愿当道士,可她心中也有一股不服输的脾性,听到杨云如此评价,她便恢复几分女将的骄傲,瞪了杨云一眼。
“那怎样才算有潜质?”王莲反问。
杨云叹道:“修道讲究机缘,修炼道法的结果是熟悉并掌控天地法则,为我所用。若无缘分,做再多事也属徒劳,就像这杯茶……”
杨云说着,一伸手,面前装满茶水的茶杯徐徐上升,自动飞到他手心,他抿了一口,手撒开,茶杯又自动地落到桌面上,连一滴茶水都未溢出来。
王莲看得目瞪口呆。
杨云继续讲解,“我跟这杯茶有缘,所以有能力将它隔空拿起又放下,不损其分毫。若无缘的话,做再多努力也是徒劳……这种事无法详解,全看一个人的悟性。”
被杨云突然表现出的能力慑服,王莲脸上又满是沮丧。
原来被迫加入道门,都要看自己有没有机缘,若无机缘想拜师还没途径呢。
“那我三弟……他怎么可以?”王莲仍旧不服地问道。
杨云笑了笑道:“王公子一心想要加入师门,但到现在为止都没人给个准信收他进门,不是我为难他,实在是我没法替师尊答应,他是否入门,全看将来师尊的态度,现在……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王莲本来就无比懊恼,心里直打退堂鼓,但听到杨云这话,反而激发了她的斗志。
王家打定心思要跟“武尊真人”扯上关系,现在不能入门,王籍也暂时没希望,岂不是意味着关系要断绝?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任务没有完成,她是不会服输的。
“那就请仙长赐我机缘,只要有任何方法能让弟子感悟仙机,弟子都将不惜一切代价尝试,入师门后定当忠贞不渝。”
王莲一咬牙,态度坚定道。
这可把杨云愁坏了。
怎么跟这小妞解释不通呢?
劝你放手你不听,还蹬鼻子上脸了!
第二三一章 利欲熏心
杨云并不觉得收个豪门大户出身的王莲当女徒弟是好事。
这又不是娶妻,收下当徒弟就要承担相应的教导的责任,他不想跟王昱绑在同一条船上,王昱的人品他见过,就是个不可一世,能力不行,心机却异常深沉的老狐狸,这种人并非是盟友的上佳人选。
杨云轻轻摆手:“仙缘乃天赐,绝非人力可扭转,此等事勿要勉强为好。”
如此一来,王莲更加不服气了,可拜师始终不是单方面能决定的事,杨云不点头,她也没辙。
二人静默坐着。
杨云闭上眼好似在运功,王莲想从杨云身上学点什么,却发现学不到丝毫东西,最后只能跟杨云一样闭目静坐,想修炼完全不得要领。
良久,王籍与松梅重新回来。
人尚未进房,便听王籍在院子里用教训的口吻道:“都说了不让你上去发祝酒词,知道没本事还往前抻,这是怕别人没机会落你面子么?”
杨云听话里的意思,松梅又在前厅招惹麻烦了。
随即王籍先一步跨进门来,脸上堆砌着笑容,招呼道:“师兄,您可还好?”
双目中带着热切,好似迫切想得到个答案,但在杨云看来,这根本就是个无解的问题。
什么可好?
怎么就可好了?
我跟你堂姐在这里相处,能发生什么事不成?
而且你这问题不应该问你堂姐吗?
王莲站起来,耷拉着脸道:“道长不肯收我为徒。”
王籍脸上满是失望之色,走过去拉王莲出了门,到门后有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被杨云听得一清二楚。
“……不是让六姐你稍微用点手段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绝佳机会,事情都办不成的话,你回去怎么交差?”
手段?
杨云琢磨这用词,觉得不对味,这是给他设陷阱的意思?
王莲为难的声音传来:“他不肯应允,我有何办法?”
门外王籍气得直跺脚,却也没办法治得了王莲,毕竟这是他同宗的堂姐,面对满脸迷茫的王莲,他撇撇嘴:“女追男隔层纱,这女人要对付男人,用何手段用得着我来说吗?”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王莲眼中泪花闪动,委屈地头侧向一边,面色羞窘,带着几分气愤难平。
杨云却听出一些苗头。
王昱为了跟他扯上关系,竟然想不择手段,让侄女委身于他的念头都有了。
难怪之前王莲会说什么“忠贞不渝”,感情王家是准备把王莲送到自己身边,以后生死都不由王莲自己掌控。
王籍说完重新进屋,大步向杨云走来。
王莲跟在后面,却折了个方向,坐到对面靠墙角的地席上,隔得远远的。
这是惹不起躲得起吗?
王籍在杨云跟前的小几对面跪坐下来,道:“我这姐姐,自幼拿刀枪棍棒比拿针线多,不懂事,唐突了师兄,您可别见怪。”
“有事直说。”杨云不悦道。
这时松梅才灰溜溜进屋,走过来,坐在地席另一侧,不敢往小几前靠,显然他也知道这是杨云跟王籍两位“重量级大佬”对话,他一个假武尊根本没有说话的资格。
王籍笑道:“您身边那么多女徒弟,不在意多收我六姐一个吧?”
杨云很想说,我收那么多女徒弟,跟收不收你六姐当徒弟是两回事。
可再一想,他又明白王籍的意思。
这时代的男道士也会收女徒弟,很多都是打着收女徒弟的名义,背地里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时代师傅有着很高的话语权,收个娇滴滴的女徒弟回来,一切都为自己掌控,岂会什么事都不做?
而他杨云收徒除了女徒弟外,没招收一个男徒,王籍会想当然地认为,杨云是在进行萝莉养成。
杨云又想说,你六姐哪里是那种逆来顺受的类型?她一个小辣椒,年岁比我还大个两三岁,已过婚配年岁,能算是萝莉?
杨云板起脸道:“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我收什么徒弟,怎么收,那是我自己的事,由不得你来替我做决定。想当朋友,此事就不得再提,否则以后你我便大道朝天各自一边!”
……
……
不拿出一点威严,王籍不会服软。
眼看开罪杨云,王籍苦笑连连,不再勉强,但显然在这件事上他跟王家都不会善罢甘休。
随后又谈了有关道家法会安排。
王籍在意的是他们一行是否可以跟李瑁一同进入大空观法会会场,因为李瑁是具体负责为皇帝操办法会之人,能跟李瑁一起走,符合王家的政治诉求。
显然王家得知杨云攀上武惠妃这根高枝后,想借助这股向上的势头,彻底倒向武惠妃一方。
杨云道:“寿王很可能要跟陛下等人一起进会场,此事要先求证过后才能定下。”
“那几时有准信?”王籍着急问道。
杨云没好气地道:“本来我今天要去问寿王,不想被你邀请到这儿来,却没什么重要事,白白惹一肚子火。”
王籍尴尬道:“我是想请师兄参加这次宴会,把剑南道的道士整合一下,形成一股势力,谁知师兄不肯跟他们会面,不过说到底还是师弟我款待不周……六姐,你替我送送师兄,让他赶紧去跟寿王殿下见面,以确定明日法会具体事宜。”
……
……
王莲很不情愿,却不得不陪着杨云一起出来。
王籍借口要好好教训一下松梅,没出门相送,有意为杨云和王莲单独相处创造机会。
出门这一路上,杨云不言不语,王莲自然也不会主动跟杨云搭讪。
一直到外面王家准备好的马车前,杨云临钻进车厢前一刻,王莲才问:“在道长眼里,我就那么不堪?”
杨云笑道:“王小姐乃人中龙凤,巾帼英雄,怎会不堪?但既无仙缘,收王小姐入门是耽误你一生,在下怎会明知害人而为之?王小姐回去后先想清楚为好。”
说完他放下车帘,在王莲复杂的目光凝视下,乘坐马车而去。
……
……
杨云说要去问李瑁有关来日法会之事,但其实没有主动去找李瑁的意思。
按照之前惯例,若李瑁有事寻他,会派人到醉仙楼通知,所以当他乘车过北市后,便让车夫回去,而他则信步往上林坊走去。
醉仙楼内,李瑁的使者没来,上林坊坊主董奇容却在等他。
“小天师可算回来了。”
董奇容迫不及待迎上前,拉着杨云的手臂一脸谄媚的笑容,这样子让杨云莫名想到王籍,一看就知道有事相求,不然不会表露出这种惹人烦的亲昵姿态。
杨云本要请董奇容上楼说话,董奇容却坚持不肯,意思是不想麻烦杨云破费。
“小天师,事情是这样的,朝廷刚通知上林坊,道家法会将在明日辰时于大空观举行,您应该早就知晓此事,鄙人来不是为通知您,实在是……唉,真不知如何说起啊。”董奇容欲言又止,说明他求杨云办的事很麻烦。
越是客气,说明求人办事的决心越大,杨云早就深刻领悟到这一点。
人成名后是非多,可关键是杨云并不想以道士的身份行走天下,明明要当国舅,改变大唐走向的人,怎就成了道士?
“董坊主直言无妨。”
杨云语气平和,没跟董奇容拉下脸,毕竟要在上林坊内居住和做生意,人家低声下气来求,直接赶人出门,以后还混不混了?
董奇容叹道:“是这样,鄙人有个远房亲戚,早年间也修道,曾在九宫山等地拜仙人为师,跟张果天师还有一些……缘分,曾有幸拜访,可他生不逢时,后来不知怎的就还俗了,不再修道……可他始终有仙缘……”
董奇容支支吾吾说了半天,总在说那个莫名其妙的亲戚修道之事。
杨云略微琢磨,这意思是让我栽培这道士?
或者再让我收个徒弟?
“……再后来呢,他认识了一位仙人,这仙人连姓名都不知,却会炼丹,人吃了那丹药后能不能长生不老尚且不知,但延年益寿是肯定的,小天师您有幸能见圣颜,要不您就给代为引介一下,让他将仙丹上呈?”
董奇容最后把目的说清楚了。
前面一通铺垫,目的是为献仙丹,感情是把杨云当跳板,想借助杨云,跟皇帝攀上关系。
杨云听到后哭笑不得,反问道:“董坊主可有亲自服用过仙丹?”
“这……仙丹何其珍贵,鄙人怎敢服用?”董奇容苦笑道。
杨云再问:“那董坊主如何确定这仙丹就一定有功效?万一没有效用,反而人用下后,反受其害呢?”
“不会吧?”
董奇容大惊失色道。
杨云很想问,这亲戚不会是你随口杜撰的吧?
其实你们之间并无关系,就是不知从何渠道搞到以为是灵丹妙药的东西,想让我进献,事成后功劳在你,出了事责任归我吧?
杨云直言不讳:“董坊主,不是我不肯相帮,实在是这种事关系重大,圣上没理由服用来历不明的丹药。”
“这不有小天师进献吗?”董奇容急切道。
杨云摇头道:“正因为如此,我更加不能冒险了……这丹药因何而来我都不知,功效如何、利弊如何皆茫然,上呈后出了事谁都担待不起。”
董奇容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道:“鄙人说了,这是我亲戚,不可能做那伤天害理之事,就算出了事,把他推出去顶罪便可,不会让小天师有任何罪过。”
第二三二章 深知帝心
杨云心想:“这董奇容是利欲熏心,以至于心智错乱吧?谁给他的勇气,让他觉得自己敬献的仙丹能有功效?后世科学早已证明,任何丹药都不可能做到延年益寿,所谓的仙丹不过是重金属超标的安慰剂罢了,我信你个大头鬼!”
当然,就此拒绝不妥,毕竟以后还要长久在上林坊居住和做生意,于是委婉地说道:“此等事,我并无决断的资格,要请示过家师才能做决定。”
“令师?”
董奇容略显为难。
武尊真人名义上是杨云的师傅,可在如今的洛阳却属于名不见经传那种人,且武尊真人没有落榻上林坊,他不知该如何请示并获得同意。
杨云未等董奇容继续出言相逼,再道:“家师在炼丹方面也颇有心得,他炼制的丹药虽不能活死人肉白骨,但强身健体还是能做到的,若贸然以旁人丹药进献,只怕……不甚合适。”
“啊?”
董奇容无比震惊地问道,“小天师的师门,居然也精于炼丹之道?”
杨云点头道:“家师对丹药之道知之甚深,但并未传授于我,所以我在这方面不见长,所以……董坊主怕是要另请他人进献丹药了。”
杨云的意思是,我师门也研究丹药,你介绍你那亲戚给我,属于戗行,恕难从命。
董奇容听到这话,脸上全都是为难之色,好不容易找到丹药,以为可以凭此一飞冲天,却没法进献丹药,他实在不甘心。
“鄙人身微言轻,哪里去找人小天师这样的高人向陛下进献丹药?这一次请务必帮忙,若成功,鄙人定不会亏待小天师。”
董奇容眼神中满是哀求。
杨云想了想,像是找到折中之策,但其实不过是敷衍,道:“此番法会,圣上是为见张果张天师而举行,我能否有机会面圣尚是未知数,若有机会的话,或可跟家师商议之后,向张果天师举荐,那样的话或可事半功倍……此事就此定下,不过圣心难测,董坊主还是不要多寄希望于此才好。”
董奇容感觉杨云又是在推诿,但别无他法,更不可能就此跟杨云撕破脸,毕竟时值道家盛会举行之前,皇帝对道家分外尊重,真要翻脸,也要先看看武尊师徒在这次道家盛会上的表现如何。
“那就拜托小天师您了。”董奇容非常无奈,百般请托后黯然告辞离开,一看就知道还有下文。
……
……
洛阳皇宫,李隆基终于结束闭关,于道家盛会召开前一日出关,他此时面容略显憔悴,以往明亮有神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雾霾,好像这次闭关消耗了他极大的精元。
“陛下,张果张天师即将抵达洛阳,所有迎接事项均已完成。”
李隆基面前,前来奏报事情的黄门侍郎李林甫毕恭毕敬,俯首帖耳。事情本不该李林甫来管,可李林甫了解皇帝的心思,知道能把张果的事处理好,就能在皇帝这里再赢一筹,所以他主动承揽迎接之事。
高力士站在李隆基身后,闻言笑道:“陛下,对于迎接仙人入京一事,李夕郎出力不小,张果张天师到东都这一路,都是他在打点,让张天师这位享誉上百载的仙人见识到大唐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嗯。”
李隆基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寿王呢?之前朕不是让他去处置这些事吗?怎么全是李夕郎在做事?”
换作别人,李林甫一定在皇帝面前告黑状,把人贬低一番,以体现自己忠君体国。
可现在对象是李瑁,乃是李林甫在宫里仰仗的武惠妃的儿子,李林甫就改换姿态,笑着恭维道:“寿王殿下做事兢兢业业,从联络工部,再到跟道家各宗门联系,以及布置法会会场等等,事必躬亲,臣不过是辅佐他做了一点力所能及之事,功劳还是寿王殿下的。”
李隆基稍显惊讶:“十八郎初出茅庐,性子又一向软懦,却有如此本事,把一应事项都打点好了?”
显然李林甫片面之词,属于孤证不立。
旁边高力士当然要帮衬一番,说道:“寿王殿下虽然没有多少从政的经验,不过胜在脚踏实地,勤勤恳恳,他怕误了陛下的谕旨,近来基本是衣不解带,用心做事……再者说了,不是还有李夕郎这样的能臣相助吗?”
会不会做事暂不予以评价,先给定性一个“做事勤恳”的基调,让皇帝知道李瑁没有偷懒,如此就会给皇帝留下个好印象。
高力士了解李隆基,知道光是夸赞会引起李隆基怀疑,不如先从态度上入手,这符合皇帝的期望值。
李隆基果然精神一振,笑着说道:“真是难为他了,朕本以为,他不能胜任此职。”
李林甫体会到其中诀窍,顺着高力士的口风道:“寿王得陛下教导,忠厚宽仁,待人以诚,做事未有丝毫懈怠。”
“嗯。”
李隆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除了张果张天师外,别的道门中人,可有接待好?”
不等李林甫回答,高力士抢先道:“陛下,这也是寿王殿下负责的事项,组织工作非常出色……各地道长都到了东都,现在城里那叫一个热闹,只不过因为张果张天师突然说有要事不能久留,法会只能提前几日,于明日举行……”
李隆基伸手打断高力士的话,道:“此事朕已知晓。”
高力士道:“原先的安排,法会持续一个月,让天下人都感受到陛下对道家的推崇,但因为张天师要着急走,所以……法会期限不能太长,以十天为宜。”
“十天?”
李隆基重复一遍,没有表态。
李林甫抢白:“明日法会开启,仪式定在大空观举行,乃是最热闹的一日,接下来两日,张天师或会出席,而后面几天……则不需朝廷另做安排。”
以李林甫的意思,法会持续十天,但其实只有前三天是重头戏,后面七天属于道门中人自由活动时间,体现出朝廷与民同乐的姿态,百姓可以参与其中,官府只需派人维持秩序便可。
“如此甚好。”
李隆基想了想,满意点头。
高力士请示:“那陛下,您是否要出席此次法会?你乃九五之尊,去的话只露一下脸就好,您何时与会,那日大空观内外便要加强戒备,那天也将是法会重中之重。”
“如此的话……朕还没想好,不过去一次也是可以的。”
李隆基显然没提前想过这问题。
筹备工作都是下面的人在做,直至现在他才知道法会将持续十天,且只有前三天张果可能会现身,然后就会离开洛阳。
李隆基是很推崇道教,可也没打算多去几回,就算只是去一次,也只会在那边停留不到一个时辰时间,露个脸表示一下皇帝的态度便可。
主要还是道门中人自己欢庆的盛会。
李林甫试探地问道:“不如,陛下就在……明日出席?”
高力士察言观色,见李隆基未有表示,重新请示:“明日法会才刚开始,必定人员繁杂,不胜其扰。既然陛下决定要出席,定要提前有所准备,第二日最为妥当。”
李林甫有些不解。
既然皇帝要出席,定是压轴出场,通常来说,要么是第一天要么是最后一天,怎么还有半道出席的安排?
可李隆基对高力士的建议却很满意,点头道:“那就定在后天吧,正好这两日朕休整一番,闭关实在太累了。”
李林甫不敢问李隆基闭关修炼,为什么会如此疲累,高力士肯定知晓内情,但他却不能拿这种问题去烦扰高力士。
“后天让罗公远陪朕去,朝臣方面,让张卿家伴驾便可,哦对了,李卿家也随朕前往,旁人就不必烦扰了。”
李隆基顺口把陪同的人圈定下来,突然又问,“之前入宫跟罗公远斗法打成平手那两位……叫什么来着?”
李林甫望着高力士,显然这件事他全无头绪。
高力士提醒:“那小道士姓杨,他师傅叫武尊真人……”
世人都以为武尊师徒入宫一趟,必然是简在帝心,功成名就,但其实在李隆基心目中,这些道士不过是平日生活的点缀,宫里斗法也不过是瞧个热闹,怎会长久挂怀于心?
“他们师徒现在怎样了?还在东都吗?”李隆基问道。
这下高力士无从回答,反倒是李林甫好似想到什么,道:“平时寿王殿下跟前,有一位小道长跟进跟出,想来就是那位杨姓道长?”
“是吗?”
李隆基望着高力士,想要求证真伪。
显然皇帝只信任高力士,有什么事都要先问一下他的意见,好像高力士什么都知晓一般。
高力士笑道:“经李夕郎这一提,老奴倒是想起来了,惠妃娘娘安排这对师徒帮寿王殿下做事,有道家高人在寿王跟前相助,也方便接待四方道友。”
“原来是惠妃安排的,怪不得……她为十八郎上进,倒是有心了。”李隆基颔首道。
李林甫问道:“那陛下是否有意将他师徒二人召来,陪陛下一同前去呢?”
李隆基笑了笑,道:“既是为瑁儿办事,就不必麻烦了,朕现在愈发想见到张果张天师,传闻他能腾云驾雾,若有幸一观……”
高力士笑道:“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只待张果张天师到洛阳,就让他来面圣。”
李隆基面露喜色,连连颔首:“如此甚好,朕想对他进行赐封,让他成为天下道士魁首,为世人仰慕,能亲眼见一下这位在世神仙……朕何等有幸?到时候正好问问他修道的法门,说不一定能有所领悟。”
李林甫恭维道:“陛下有此仙缘,必定能得道成仙,未来成就不亚于张果张天师。”
“哈哈,甚好甚好。”李隆基对这马屁很满意,看着高力士道,“至于敕封一事,就交给力士你去办吧。”
“是,陛下。”高力士恭敬应了,随即又想到什么,请示道,“陛下,忠王到了洛阳,求见陛下,不知……”
忠王就是后来的唐肃宗李亨,不过如今李亨不是太子,在那么多兄弟姐妹中表现并不突出,皇帝这里也不受宠。
李隆基摆摆手,摇头道:“还是不见了,有事先等见过张果天师后再言。”
第二三三章 你要帮我
李林甫自认以献媚见长,面圣时却无法时刻掌握皇帝喜好,马屁老是拍不对地方。
反观高力士,深知皇帝喜恶,面圣时能很好地掌握节奏,因势利导,旁敲侧击,所提建议慢慢便契合皇帝心意,难怪简在帝心。
李林甫有些懊恼,虽说他现在已进入朝廷中枢,但在皇帝心目中,地位始终无法跟高力士相提并论。
退到殿外,李林甫辗转未去,想等高力士出来,讨教一番,同时拍拍高力士马屁,让高力士袒护自己些,却迟迟没等到人出来。
“李公莫要再等了,高公已往内廷,怕是一时半刻不会出来……您总在宫里转悠也不是办法。”
宫里有相熟的太监过来,小声对李林甫交待一句。
李林甫心中恼恨,却笑脸应“是”,然后怏怏出宫,打道回府。
回到家中,李林甫招人询问张果是否已到京城,却被告知暂无消息。
“明日道家法会就要开始,现在人还未到?!”李林甫对着幕僚发怒道。
幕僚名叫长孙吾艾,曾在河西做过判官,因行事果决,在军中和地方均有一定影响力,为李林甫收在跟前。
长孙吾艾如实禀报:“陛下派去接张果张天师到东都的徐峤未回,只在几天前通过道门中人带回一封书信,说随时可到洛阳……想来也是,此番迎接的到底是传说中的仙人,真有心的话,怕是一阵风工夫就能到。”
李林甫心下恼怒,却未发作。
毕竟迎接张果的事不是他全权负责,若不能把张果按时送到皇帝跟前,主要责任也不在他身上。
“武尊真人,还有他一个姓杨的徒弟,最近在作何?”
李林甫想到皇帝关心武尊师徒,在这件事上他了解反而比高力士多,觉得可以从这对师徒身上做文章。
长孙吾艾完全不知李林甫所言,疑惑地问道:“郎君所言武尊真人,在下并不知何人。”
李林甫皱眉不已:“有关他师徒之事,不是你向我禀报的?那会是谁?”
李林甫一时想不起是谁曾在他面前提过有关武尊和杨云这对师徒之事,长孙吾艾想了想,出言提醒:“莫非是六小姐曾在郎君面前有所言?”
“咦?!还真是那丫头。”
李林甫突然想到什么,一摆手,“派人去将她叫来。”
……
……
长孙吾艾退下不久,李林甫的六女儿,也就是当日曾赴咸宜公主私宴的那位李小姐出现在李林甫跟前。
“父亲有事找我?”
李小姐行礼后,直视李林甫,目光中充满睿智的光彩,跟一般女子含蓄内敛的性格截然不同。
李林甫妻妾众多,子女不少,唯独这六女儿经常出入正堂,有时他也会问及六女儿一些意见。
李林甫点头:“空儿,为父记得你曾说过寿王跟前有个姓杨的小道士,可有此事?”
李家六小姐单名一个空字,对于道法有所涉猎,历史上因入道门而未成婚。
不过此时的她,并无出世之意,目光中平添几分恨意,道:“女儿怎会忘记那阴险卑鄙的小道士?此人不过是在大空观当着圣上的面隔空修复道像,就让其在洛阳城小有名气,连咸宜公主都对他器重有加……但此人很不识相,女儿向他示好,他却偏帮张氏族女,令女儿难堪。”
“哦?你且将当时的情形详细道来。”李林甫道。
李空儿将她得知的有关武尊师徒的情况,以及杨云在宴席上的表现都一五一十对李林甫说明。
当李林甫听到杨云可以隔空取物时,打断李空儿的话,道:“你确信,那不是他用的什么障眼法?”
李空儿神色冷峻:“女儿最初也有疑窦,不过详细查看过茶杯,并未察觉有异,且众目睽睽下,他很难用障眼法蒙蔽,除非……公主有意偏袒。”
李林甫吸了口气,道:“这世上真有人会法术?怎觉得不可信呢?”
李空儿问道:“父亲是否要派人去查探一下虚实?”
李林甫道:“明日道家法会就将举行,他和寿王过从甚密,想来不会碍事……连徒弟都有如此本事,他那个师傅……可能更有一套。”
“父亲,以女儿看来,这两人来者不善,应早做防备。”李空儿提醒。
李林甫点点头:“虽然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正值为父用人之际,切忌矫枉过正,你明日替为父打探一下,若他们可为我所用,便行招揽。”
“啊!?父亲怎可轻易信任两个不学无术的江湖骗子?”李空儿嘟嘴问道。
李林甫恼火地喝斥:“你懂什么?陛下对道门中人分外推崇,为父让你学道,就是为有朝一日助为父于陛下跟前邀宠……现在道家法会即将举行,正好为父要借用你所长,于道家招揽几个帮手,有何不可?这些道士或许多为沽名钓誉之辈,但只要陛下一天崇道,这些人就有利用的价值!”
李空儿稍微妥协道:“女儿知错了,这就去替父亲打探。”
“好。”
李林甫道,“你要记住了,只要他们有真本事,就会不计一切代价,将他们招揽过来……之前我对道家之事太过漠视,但观陛下痴迷道法,崇尚仙途,若为父无法在这上面为陛下出谋划策,或许会失去陛下的信任……为父不想一辈子受人制约,必须要补足这方面的短板!”
……
……
道家法会即将举行,杨云开始做准备。
首先他要整顿“队伍”,把接下来几天的事情安排好。
“报数。”
杨云站在一排女孩前面,喝道。
“一,二,三,四。”
几个女孩从乙丹开始,依次报数,安伦、雅柔和雅清紧随其后。
至于吴元则站在杨云身旁,像是教官的助手,不参与报数。
几个女孩都穿着量身定制的崭新道袍,一个二个眉开眼笑,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觉得很有意思,一点都不严肃。
杨云道:“现在要确定明天谁留下看家……雅清,你先别去了。”
雅清瞪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噘着嘴,委屈地问道:“为什么呀,师父,我想出去玩……”
杨云没好气地道:“人挤人好玩吗?道家法会乃全国性盛会,各地道门都会派人参加,人一多必定杂乱不堪,其中甚至有可能夹杂人贩子……你去了万一被拐走了,我去哪儿找人?”
雅清好看的眉毛蹙起来,伸手拉拉旁边的姐姐,希望姐姐给自己说话,可雅柔不太善于争辩,实在不知该怎么替妹妹说话。
吴元在院子住了一段时间,跟这些小姐妹相处融洽,她委婉地道:“师傅,明日道会开启,人自然多,不如等明日过后,人少了些,再带雅清师妹一同前去。”
“是啊,师父,我很听话的,不会乱跑,到时候我一定跟在姐姐……还有几位师姐身边。”雅清赶紧表态,看来她真的很想参加这次道家盛会。
“师父……”
姐姐雅柔楚楚可怜地望向杨云。
饶是杨云铁石心肠,此刻也不由软化,摇头叹息道:“你们都这么帮她,难道不怕害了她?明天是道会第一天,雅清不去,安伦留下来跟她一起看家,乙丹也留守……就吴元和雅柔跟我同去。”
“啊?”
本来兴冲冲以为跟自己没关系的安伦,诧异地望向杨云。
本来都说好了,新道袍也做了,事到临头却不让她参加,本是贪玩好耍的年纪,谁愿意留下看家?
“师父……”
这下更多不满的声音响起。
杨云无奈,稍微妥协:“只是明天不去,后天看情况,谁表现好谁就去,若不听话,那后面都不允许你们去了!”
发现杨云动怒后,几个女孩不再言语,不过吐舌头做鬼脸自然有的。
“把衣服换下,别弄脏了,酿酒工坊暂停……你们在家里专心练功,相互盯好了,不准你们出门谁若犯禁要告诉我,不然连坐受罚!”
杨云怕自己不在家看着,这些女孩自己偷跑出去,只能先定好规矩。
……
……
几个女孩开始收拾,杨云则琢磨有关来日道家法会之事。
他对于这场法会并未有任何计划和安排,没准备大发神威,也没打算有所斩获,完全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态度,来日会发生什么完全不知。
“师傅就没想过在这次道家法会上,扬名立万?”吴元见杨云坐在院子里发呆,走过来问道。
杨云语气轻缓:“扬名立万?谁?我吗?师门根本不需要我扬名,修道对我来说,只是顺带的事,只要明日别出岔子就好。”
“若师傅有能力,而不扬名,对师门来说便是损失……师傅还是应当考虑一下。”
吴元自己便有超能力,她也知道杨云身边藏龙卧虎,而杨云更是超能力集大成者,在她看来,有能力就该有所表现,让天下人都知道,如此才能施展抱负,为国为民。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敲门声,杨云用精神力稍微查探一下,便觉得事情不对,赶紧起身,一路小跑把院门打开。
杨玉环梨花带雨站在门口,见到杨云开门,一下子扑进杨云怀里,呜咽个不停,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吴元识相走开。
杨云一边安慰,一边扶着杨玉环往正屋行去。
“九姐,不是谁欺负了你吧?”杨云关心地问道。
杨玉环啜泣道:“还不是三叔家的人?他们看不起我,百般奚落……我再也不想回那个冰冷的家了……四郎,你一定要帮我,我要让他们后悔……你帮我好不好?”
“九姐,请慢点说。”
杨云不知杨玉环到底要搞什么名堂,轻拍杨玉环的后背道。
杨玉环收住哭声,倔强中带着坚毅,道:“我受够了寄人篱下,我知道四郎你有本事,你要帮我扬名,我要一朝为天下人知,永远受世人敬仰!”
第二三四章 想当然
杨玉环想在道家盛会上一朝成名。
小女儿家想扬名立万可以理解,但突然向杨云抛出这么个难题,就让人有些匪夷所思了。
杨云未置可否,问道:“姐姐在三叔家怎么受的欺负?”
杨玉环气鼓鼓地道:“我在三叔家什么样,你还不了解吗?知道我跟寿王走得近,便连门都不让我出,生怕我一朝富贵把他们比下去……三叔根本没把我当女儿看待,只把我当成是用来交际的工具,将来嫁给谁也是由他定,简直不把我当人看……呜呜……”
说到后面,杨玉环又呜咽起来。
长期寄人篱下,杨玉环的性格变得孤傲、自卑,稍微的环境变化,或者别人无意中一句话,都可能会挑动她敏感而脆弱的神经。
不过这也怪不得她,谁自幼漂泊如浮萍,都会如她这般,是环境造就了她复杂多变的性格。
杨云点点头,再次问道:“那姐姐想怎样扬名?”
说到正题上,杨玉环眼神热切地望向杨云,道:“四郎你神通广大,要帮姐姐并不难啊……我想在众多道友面前扬名立万,最好在圣上面前露一把脸,就像你上次在大空观那样,让陛下觉得我有本事,这样就不会有人阻止我跟寿王殿下来往了。”
杨云终于明白杨玉环的心思。
杨玉环想一举成名天下知,不过是想摆脱杨玄璬给她的束缚,让她可以自由追求“爱情”,目标是跟李瑁走到一起。
杨云很想告诉杨玉环,其实李瑁背地里已在为这段感情努力,力争尽快迎娶她,现在李瑁看似对她疏远,并非是因为杨玄璬的阻挠。
可话到嘴边,杨云又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难道让杨玉环跟李瑁走到一起,真的是好选择?
让历史再发生一次,李隆基抢夺儿媳妇,自己这个国色天香的姐姐要成为历史上的悲情女主!
到时候也会因乱国而为千秋万世受世人唾骂!
“可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到姐姐……”
杨云表示了自己的为难。
这次他对道家盛会并无期望,朝廷也不可能像蜀中法会时那般,专门设个擂台做斗法比试之用。
没有输赢比较的环节,不可能正巧又碰到什么地震、道像崩塌这种事,让其有临场表现的机会。
杨玉环本来满怀期望,闻言目光悲楚,抽泣道:“难道……连四郎你都不想帮姐姐了吗?呜呜。”
杨云赶紧出言安慰:“姐姐别难过,我现在暂时没想到怎样才能帮到姐姐,可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
杨玉环哭了一会儿,低下头沉默不语,似乎也在思索怎样才能让自己扬名。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吴元的声音。
“不如让师姑在人前表现出强大的法术,只要运用得当,旁人不知是师傅在背后施法,师姑就可以为众道友折服。”
之前吴元一直在门口站着,想来听到了屋里的对话。
发现姐弟俩交谈陷入僵局后,她主动进来提出建议。
杨玉环抬头看着吴元,本来她不太喜欢杨云身边这些女孩,觉得这些女孩可能会抢夺她在杨云心目中的地位,但听到吴元这番话,眼中异彩连连。
“是啊,四郎,你可以用法术帮我。”杨玉环附和道。
杨云瞪了吴元一眼,大有责怪其多嘴之意,随即苦笑不已:“具体要怎么做,可能要到时候寻找机会……凭白让姐姐施展法术,名不正则言不顺,或许还会被朝廷当作妖孽。”
杨玉环撅着嘴道:“我施展法术,怎会不名正言顺?还是说四郎你不肯帮我?”
吴元发现杨云似乎不想太过张扬,改口道:“师傅所言也对,道家法会最终的目的,是体现出张果张天师的能力,教化世人……圣上在场的话,侍卫众多,会防止有人对陛下不利,所以……一切还是要以谨慎为主。”
眼见杨玉环嘴角一扁,又要哭了,杨云赶忙拍拍杨玉环的肩膀,宽慰道:“姐姐放心吧,既然姐姐想要扬名,我肯定会帮姐姐,只是……姐姐以道姑的身份出现于世人面前,不怕影响到以后……跟寿王相处么?”
杨云的意思是,如果你自认为道姑,皇帝会轻易接受让寿王娶一个法术强大的道姑回去?
杨玉环一股脑儿想扬名立万,摆脱家族控制,从未曾细想过其中利弊,听到杨云的话后,闷闷不乐道:“如果不闯出一番名声,我以后连跟寿王见面的机会都没有,谈何继续相处?四郎你只管帮姐姐,剩下的事就不用你多挂心。”
……
……
杨云暂时先应承帮杨玉环。
可他心中始终在打鼓。
帮杨玉环这件事的利弊他之前从没细想过,至少历史上的杨玉环没走这一步,他这是改变历史,产生的蝴蝶效应可能比之前做的任何一件事都要大。
杨云问道:“姐姐今天可是要回三叔家?”
“不回去了。”
杨玉环态度坚决地说道,“我要留在你这里,成名前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你给我找一身道袍来,对外人你可以说我是你师门中人……不许去跟三叔告状说我在你这儿。”
杨云心想:“你以为我不说,杨玄璬就不知你在我这里?你这是离家出走,不但会影响到你未来在杨家的生活,还会连累我……若杨玄璬继续禁足于你,以后我想见你就难比登天。”
杨云清楚地知道,杨玉环的“法定监护人”是杨玄璬,因为杨玉环的户籍挂靠在杨玄璬家里,杨玉环失去双亲后,杨玄璬作为亲叔叔有权决定杨玉环未来的婚姻大事,杨云作为弟弟没资格跟杨玄璬抢夺杨玉环的监护权。
人家白米饭养你这么多年,又是请人教你读书识字,又是请来乐师、舞师教导礼乐,还把你送到有名的女道士处系统地学习道法,就算真要决定你嫁给谁,也是人家投资后谋求变现的一种手段,没人可指责。
真以为人家会凭白放归你自由身,让你自生自灭?
说不好听一点,人家就是把你当一个奴婢,栽培你的目的就单纯是为了谋求利益,你也怨不了谁。
安排杨玉环于家中落脚后,杨玉环去换衣服,杨云则坐在院子里苦思对策。
吴元走过来问道:“师傅真要帮师姑扬名立万?”
杨云抬头看向吴元,道:“怎么你的主意比我还多,到底我们俩谁才是师傅?”
吴元低头认错道:“师傅,你别责怪,我不过是提出一点看法,师姑她真的很可怜……”
或许是女儿家惺惺相惜,在吴元得知杨玄璬对杨玉环的“虐待”以及禁足等一系列安排后,不免替杨玉环感到惋惜……明明杨玉环有机会嫁给寿王这样的皇亲贵胄,为何杨玄璬及其家人要阻挠?于是便想帮一把。
杨云叹道:“事情远未到需要悲天悯人那一步……你自己的命运都没掌控,凭什么帮别人驾驭命运?”
这下吴元没法回答了。
吴元自己也是出身大户,被迫学习道法,只因为身负超能力而跟了长春真人这样的知名道士,家族以她为荣,但其实这中间的苦楚只有她自己知道。
现在跟了杨云,她反而得到了解脱,至少不用每天勤修苦练,杨云是个随和的师长,对她的态度近乎放任自流。
杨云没法跟吴元解释历史上的杨玉环是何等身份,也没法解释帮杨玉环可能会产生哪些副作用,进而改变历史。
“这件事你先别掺和,更不许背着我私下做决定,就算她哀求也不可。”杨云感觉到,如果他不出手帮忙,杨玉环肯定会转而求吴元,而吴元拥有的超能力相当惊人,有资格帮到杨玉环。
吴元恭敬领命道:“弟子谨记。”
……
……
杨云在是否帮杨玉环扬名这件事上没想好。
下午寿王派人来请他过府,他也没通知杨玉环,自行便往寿王府去了,他不想再私下带杨玉环去见寿王。
到了翠绿小居,杨云没见到李瑁,却先见到咸宜公主,但见咸宜公主悠闲坐在花厅内饮茶,好像是她请杨云来的一样。
“公主,人带到了。”
寿王身边的随从对咸宜公主行礼。
“嗯。”
咸宜公主点点头,挥挥手屏退左右,再笑看杨云,道,“既然来了,一起坐吧!”
杨云不知咸宜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还是选择在茶几对面坐下,至少轻快一些。
咸宜公主伸手给杨云倒了一杯茶,道:“我跟你一样都在等寿王,他在会见重要的客人,分身不暇。”
杨云点头,未做任何应答,拿起茶杯,凑到嘴边抿了一口,随即放下。
咸宜公主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不问他在见谁?”
杨云道:“寿王见谁,跟在下无关。”
咸宜公主没好气地道:“那你就猜猜是谁呗,如果猜对了,有奖。”
杨云瞟了眼咸宜公主,正好捕捉到对方目光中的促狭,耸耸肩道:“如今朝廷上下最关切之事,莫过于张果张天师到东都,下一步陛下应该会单独召见,不过到现在都没听闻张果张天师到来的消息,想来中间有变故……不用说,寿王是在问询前去迎接的使者相关问题……”
咸宜公主惊讶地道:“你这都能算出来?挺神啊,怪不得人家都说你有本事,还说你本事比你师傅大多了。”
杨云很想说,这不过是简单的推理,不需要能掐会算。
咸宜公主道:“没错,十八哥正在会见负皇命去迎接张果张天师的徐峤,他出身名门望族,进士出身,祖父和父亲都出任中书舍人,到他这一代,又是中书舍人,民间多有褒扬。母妃本想招揽他为十八哥所用,不过人家好像对我们看不上眼。”
第二三五章 朋友贵乎坦诚
徐家的地位和名声,杨云早有听闻。
徐家曾出过两位皇妃,分别是太宗和高宗时,而徐峤的父亲徐坚也是享誉当世的文学大家,官至集贤院直学士、中书舍人,不过早几年已过世。
当世人言“方之汉世班氏”,拿徐家跟汉朝班固、班超家族相提并论,足见徐家在大唐地位之荣耀。
徐峤这样名门望族、书香门第出身的官员,清高自傲,说是不愿意站队到武惠妃一方,其实只是在朝廷格局不明朗前不做倾向性的选择罢了。
人家靠的是自身的才学以及与皇家的良好关系,不需要通过跟武惠妃结交来获得社会地位,对于投靠武惠妃自然没太大兴趣。
更何况有武则天这个前车之鉴,士人对武家始终心怀疑虑,徐峤更不会提前选择站位了。
“你猜对了,你想要怎样的奖赏?”
咸宜公主笑嘻嘻问道。
杨云打量咸宜公主一眼,好似在说,奖赏是你提出来的,应该是我问你给我如何奖励才对吧?
咸宜公主或许是也想到是自己没事找事,摇摇头,道:“你不肯说,那这件事就先记下,等见完寿王回去,我自会兑现。”
“那就先谢过公主了。”
杨云客气地说道。
这话又让咸宜公主感到意外。
我跟你客气,你还真敢消受啊!
正说话间,厅外传来脚步声。
李瑁从外面走了进来,孑然一身,脸上神色阴沉,明显是被什么事困扰。
杨云和咸宜公主站起来迎接。
咸宜公主上前问道:“十八哥,怎么样了?可是张果天师有事耽搁,无法准时出席?那接下来怎么办?”
“张果张天师突然不见了……”
李瑁并无太多主见,满面愁容道:“张果张天师本要到东都了,我本以为事情成了,谁知竟会有此变故……唉,这样的话,没法跟父皇交待啊……”
皇帝对于见张果很期待。
历史上唐玄宗跟张果的见面在道家赫赫有名,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可现在张果突然失踪,让人匪夷所思。
以前几代皇帝都曾想招揽张果,张果都以假死等方式躲避,此番好不容易张果同意来见皇帝,朝廷为此大肆宣传。
谁知事到临头,人却消失不见了。
“杨道长,你怎么看这件事?”
咸宜公主忽然看向杨云,问道。
李瑁也侧头看过来,目光中满是期冀,希望杨云给出应对之法。
杨云道:“寿王准备入宫见圣?”
“嗯。”
李瑁丝毫也不遮掩,点头道,“明天法会就将开始,可父皇传来口谕,他后天才会出现在大空观法会现场……明日父皇准备在洛阳皇宫赐见张果张天师,现在出此纰漏,我作为法会组织者……怕是要被父皇问责。”
咸宜公主稍稍板起脸,诘责道:“问你对策,你怎反倒问起我十八哥来了?”
杨云没好气地道:“我连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不知,如何出谋划策?更不知张果张天师缘何突然失踪……不知事前有何征兆?”
李瑁这才意识到自己直接问杨云对策太过冒失。
什么都没说,杨云对整件事茫然无知,问了也属于白问。
于是他赶紧把见徐峤的细节跟杨云说了,连两人的对话也大抵跟杨云说了一遍,杨云心中立即有数了。
杨云想了想,道:“如果张果张天师有意逃脱,不愿到东都洛阳来,从一开始他就没必要答应……事到临头失踪,或许是他遇到了什么急事,相信明日便会现身。”
咸宜公主蹙眉道:“这可不一定……或许他知道明日要入宫面圣,心里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本事,虚有其表,怕出丑,所以才逃呢?”
杨云反问:“难道他答应到洛阳前,就未曾想过要面圣?”
这下咸宜公主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的确如杨云所言,若张果是一个骗子,怕言行举止露馅,从一开始就拒绝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为何还要到东都来?
又在即将抵达洛阳前玩失踪?
李瑁发愁道:“可我如何跟父皇说啊?”
杨云给了李瑁一个“相信我”的眼神,道:“所有的事照实说便可,虽说寿王负责接引张果张天师,可到底不是寿王亲自前去迎接,你连张果张天师的面都未曾见过,凭什么要你负责?只要寿王照实跟陛下言明,陛下就算一时不悦,也不会让你来为整件事背锅。”
“话是这么说……”
咸宜公主也替李瑁无奈,摇头道:“可这到底是十八哥成年后做的第一件大事,若不成……”
杨云道:“陛下乃圣明之君,怎会将仙人失踪这一突发情况怪到凡人身上?寿王要立威,最重要的是接下来把法会办好,迎接仙人那是陛下特使应该做的事情。”
李瑁在杨云鼓励下,疑虑尽去,点头道:“那我这就去面圣,请恕不能招待道长……”
……
……
李瑁急着赴洛阳皇宫见李隆基,先行去了。
主人家不在,连咸宜公主都觉得留下来没意思,跟杨云一起走出门口,她对李瑁去面圣并不抱多大希望。
“你何必那样安慰我十八哥呢?明知道他去面圣要挨骂,还不如不去呢。”咸宜公主有意无意地说道。
杨云停下脚步,像是记起什么,蹙眉思索。
咸宜公主一脸认真地问道:“你可是想到对策?难道推算出张果天师藏身之所,可以带人去将他找出来?”
杨云苦笑不已,暗忖:“可能在小公主面前表现的次数多了,她已然把我当成仙人,以为我有通天之能呢?”
“我只是在想,既然明天陛下和张果都不会出现在道会会场,那我就没必要太过重视,或许可以睡个懒觉……”杨云回道。
咸宜公主不由气急,瞪了杨云一眼,继续往前走,走两步发现杨云还站在原地,催促道:“走了,走了……你的奖励我暂时没想好给什么,请你吃顿饭得了……不去你的醉仙楼,去旁处!别总说我占你便宜。”
……
……
二人出了翠绿小居,咸宜公主果真要带杨云去吃饭。
日落黄昏,已然是饭点。
这会儿正是醉仙楼最繁忙的时候,杨云作为东家,不想去捧别人家的场,毕竟自家生意都照顾不过来呢。
可面对咸宜公主的盛情邀请,杨云不知该如何拒绝。
杨云指了指路边的茶寮,道:“公主应该也有事要做吧?不如随表找个地方,坐下来喝杯茶,心意在下领了便是。”
咸宜公主道:“你是觉得本公主请不起你吃顿饭?这么不给面子?”
她有些生气了,却还是依言走向那茶寮。
二人于矮桌前坐下。
茶寮掌柜把茶水送上来,咸宜公主却并无动手拿茶杯的意思,显然她不喜欢这茶寮简陋的环境。
作为公主的她太喜欢“大排档”之类的民间饮食,就算要吃吃喝喝,也一定会找格调高雅的酒楼。
杨云丝毫不介怀,拿起茶杯喝了口水,稍微舒缓一下心情。
“这场道家法会,你准备做点什么?提前透露一下可好?”咸宜公主饶有兴致地问道。
杨云心想:“好像谁都以为我想在这场法会上有所表现……却不知我其实就是个打酱油的。”
杨云笑着问道:“公主希望我有如何表现?”
咸宜公主支着头想了想,道:“你之前在大空观已有过一次神奇的表现,洛阳百姓把你奉为仙人……这次至少应该比那次更加神奇吧?”
杨云又喝了一口茶,摇头道:“方外人应该少一些争名逐利的心思。”
咸宜公主撇撇嘴:“瞎扯!又做做生意又当幕僚,你还说过想要考取功名……既然不争名逐利,作何到洛阳来?现在我们也算朋友吧?想说几句交心话居然也遮遮掩掩,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杨云笑了笑,自己从未把咸宜公主当朋友,一直心怀戒备,可咸宜公主对他却逐渐放下心防,一步步跟他交心。
这是一种连杨云都感觉奇怪的感觉。
明明自己没跟咸宜公主见过几次面,互相也不了解,怎么咸宜公主会主动跟他交朋友呢?
“那我就实话实说吧,我对这场法会没什么想法,正如公主所言,我已有名声,可是这名声不能当饭吃,我也从来没打算靠这名声赚钱,只要别人见到我,给予基本的尊重就可。”
杨云一脸真诚地说道,“不过呢,我想帮我九姐,她现在在家里地位很尴尬,长期寄人篱下,身不由己,还受人白眼,我想让她在这次法会上有所表现。”
咸宜公主瞪大眼:“你要帮你姐姐?我十八哥中意的那个杨玉环?你可……真不知该怎么说你。”
此时的咸宜公主,已被杨云勾起兴趣。
她想了想,蹙眉道,“可严格说起来,你姐姐不算道门中人,你怎么帮她?与会那么多道士,成名的不在少数,法术高强者比比皆是,你真有办法帮到她?”
“试试吧。”
杨云笑容中带着自信。
这下咸宜公主更加好奇了。
“你想好方法了吗?告诉我行不行?我保证不泄露出去。”咸宜公主被勾得心痒难耐,憋不住直接问出口。
杨云摊摊手:“我连接下来法会是怎么个情形都不知,怎能打包票一定有机会帮姐姐成名?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如果实在没办法,我只能愧对姐姐的信任了。”
咸宜公主抿抿嘴唇,道:“如此说来,你不但能帮到你姐姐,其实谁都能相帮?用你的法术,是吧?”
杨云笑而不语。
“那你为何告诉我呢?这样不就把消息泄露出去了吗……如此一来,就算你姐姐在法会上大显神通,我也知道其实那不是你姐姐的真本事?”咸宜公主更加好奇了。
杨云笑着说道:“公主都说了,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贵乎坦诚,告知公主又有何妨?公主应该不会向他人泄露消息吧?”
第二三六章 心思难测
咸宜公主心里很不是个滋味,有些生气,却不知气从何来。
她心里在想:“他说要帮他姐姐在法会上扬名,为何我会生气?他告诉我真相,正如我所言那般,坦诚相告,我该高兴才对啊?”
小姑娘家心思复杂,又是皇家出身,心高气傲,不可能把自己的小心思跟杨云说,于是强忍下来。
心烦意乱之下,她下意识地拿起茶杯,凑嘴边喝了一口,待放下后才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在环境如此脏乱差的地方品茗。
但茶水都已咽下去,不可能吐出来,咸宜公主眉头立即皱紧了。
杨云看咸宜公主脸色难看,刚开始有些诧异,但随即看看对方杯子里剩下的半杯茶水,立即明白过来,笑着道:“这里的茶水不符合公主尊贵的身份,最好不要饮用。”
咸宜公主没好气地道:“你自己说的朋友相交贵乎坦诚,我跟你一起喝茶怎么了?只要不毒死人就好,别忘了今天是我请客!”
说完一伸手,旁边女官立即拿出一小锭金元宝,但显然这不是咸宜公主想要的,喝几口茶就要给金子,就算公主也不可能如此奢侈。
“没带铜板吗?”
咸宜公主朝穿着身男装的女官说道。
女官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应答,杨云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两个铜板,往桌上一拍:“掌柜的,不用找了。”
之前就介绍过,大唐开元年间物价便宜,在蜀地五文钱可以买一斗米,在洛阳也不过十到二十文,所以在这种简陋之所喝茶,花销根本用不了太多钱,两个铜板绝对够了,杨云也懒得去问到底是何价钱。
掌柜的千恩万谢过来把钱收了,如此更惹来咸宜公主愠恼的目光,打量杨云道:“你故意让我难堪,是吗?”
杨云正色道:“公主能屈尊到这样的地方来品茶,那是在下的荣幸,公主身边未带散碎铜板,不方便,在下付一下钱又有何妨?公主实在不必太过介怀。”
咸宜公主站起来,气呼呼拔足便走,一副要跟杨云绝交的模样。
可当她迈出两步后,似乎突然记起什么事情,转过身瞪着杨云道:“从明日开始,你带你姐姐跟我同行……我倒想看看,这次法会上你如何帮你姐姐扬名立万。”
……
……
咸宜公主没有去别处,而是返回翠绿小居,安排晚膳。
但她独自吃过饭后,仍旧闷闷不乐。
李瑁很晚才回来,见咸宜公主没走,好奇地问道:“皇妹为何还在此?你不是跟杨道长一同离开了吗?”
咸宜公主道:“我到哪儿,用得着十八哥你来操心?”
李瑁本来就没什么脾气,见妹妹心情不悦,便在旁边坐下,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上一杯茶,笑着道:“我在宫里已用过晚膳,母妃特意留下我进食,席间提到你,想把你叫到宫里一起用膳,我说你跟杨道长在一起,晚上应该去杨道长的酒楼用餐……”
“你跟母妃用过膳了?这么说来,你见过父皇了?父皇有没有怪责你?”咸宜公主看着李瑁,连珠炮般问道。
李瑁欣然不已:“还是杨道长提议好,我照实跟父皇说了,父皇非但未怪责我,还称赞我做事得体,给了赏赐呢。”
咸宜公主眉头紧蹙:“咦?父皇几时如此好说话了?”
李瑁笑道:“我把杨道长分析的内容禀告父皇,张果张天师既然已到东都来,没理由避而不见,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果然没过多久,李夕郎就派人进宫来禀告,说城西有人见过张果张天师的仙踪,张果张天师还托人转告说明日一定会前往洛阳皇宫见父皇……父皇觉得我有见地,怎么会怪责呢?”
咸宜公主见李瑁一脸兴奋之色,心中非但没宽慰,反而越发气恼……这股气缘何而来,她茫然不知。
“对了,妹妹,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留在我这里……你没跟杨道长请教明日法会之事?”李瑁不解地问道。
咸宜公主撅着嘴,生气地道:“我本想请他去其他酒楼吃一顿,详谈法会安排,结果他说没安排,一切随缘,待再追问……他居然说要帮他姐姐在法会上扬名。”
说到这里,咸宜公主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是泄露杨云的秘密给外人知晓,等于违背朋友之间的约定。
可话已出口,还是生气下一股脑儿说出,已收不回去了。
李瑁却很高兴:“杨道长是要帮杨小姐是吗?他可真大度,不为自己谋名利,却想帮姐姐……”
咸宜公主撇撇嘴:“他帮自己的姐姐,你高兴什么?”
李瑁想到自己喜形于色,略显惭愧,挠挠头嘿嘿笑道:“杨道长和杨小姐都不是外人,我是替杨道长的高风亮节感到欣慰,还有杨小姐若能在此次法会上露脸,不是好事?”
“对旁人是好事……”
咸宜公主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言语中带着几分促狭,道,“对你来说,那就未必了吧?”
“嗯?”
李瑁没明白妹妹的言外之意。
咸宜公主不想打击李瑁的信心,没有多做解释,道:“我已跟他说过了,从参加法会开始,他都将跟我同行……你别跟我抢人,我想看看他是如何帮杨小姐在名道汇聚之所扬名立万的。”
“这个……”
李瑁不太情愿,他打从心底想跟杨玉环同行。
咸宜公主没有再啰嗦,也不给李瑁申辩的机会,站起来:“此事由不得十八哥反对,我先走了,明天法会现场见。”
……
……
入夜后,杨云忙完醉仙楼的事,回到家中,几个女孩坐在一起练功。
杨玉环本来也想参与其中,却不得要领,也没人教过她如何修炼,只好在旁眼巴巴看着。
“四郎,你可算回来了……你的这些徒弟练功,用的是何方法?你教给姐姐可好?”杨玉环拉着杨云的手,迫切想知道练功的方法。
她早就知道自己有魅惑术,杨云告知她轻易不要用,杨玉环明白自己拥有的这种能力跟眼前这帮女孩有相似之处,既然这些女孩能通过修炼来提升修为,那她理所当然以为自己也可以。
杨云道:“现在练怕是来不及了,回头我再教姐姐法门吧。”
“哦。”
杨玉环神色稍微不悦。
弟弟把修炼的窍门教徒弟,却不教自己,明显是区别对待。
杨云问道:“我不在这段时间,三叔家可派人来找?”
杨玉环好奇地问道:“我又没留言告之去了何处,他们怎会找来?还是说四郎你派人去通知过?”
凭白被怀疑,杨云心中不悦,道:“九姐觉得我会偏向三叔?三叔是多么精明的一个人?他会想不到姐姐到我这儿来?”
听杨云这解释,杨玉环意识到自己太过敏感,对弟弟并不公平,当即颔首,未再提出质疑。
杨云又把几个小姐妹叫到一块儿,问道:“晚上可用过膳?”
“吃过了,没给师父留,做饭的阿婆已先走了……如果师父肚子饿的话,我现在就去给师父做饭。”安伦关心地说道。
杨云摆摆手:“我已吃过,现在探讨一下明日法会之事,看看该如何安排。”
听到杨云正式做安排,所有女孩都找凳子坐下,围坐一圈,而杨玉环则是其中最关心的那个,因为杨云已答应要替她扬名。
“本来我想的是,明天人多眼杂,你们不应同去,留下几个看家,不过我刚得到消息,说是宫里的贵人还有张果张天师,明天不会出现在大空观,故此明天大空观那边虽然人多热闹,却并非本次法会正戏,我准备带你们一起去。”杨云一来就抛出自己的观点。
“好耶!”
几个女孩都兴奋无比。
终于不用留下来看家,能够凑热闹,对她们来说就很满足了。
吴元略带疑惑:“师傅的意思……明天圣上会单独召见张果张天师?”
杨云道:“应该是这样,但具体如何,宫里未做安排,我也不知,但应该是**不离十。哦对了,你师傅……长春真人可要参加这次法会?”
吴元回道:“我找人问过,可问题是现在联系不上师尊,暂且不知他人在何处。”
为了区别对杨云和长春真人的称呼,吴元称呼杨云为“师傅”,改口称长春真人为“师尊”。
虽说是两个师傅,但其实杨云这个师傅是临时的,也就一年光景而已。
杨云环视周围几个女孩,道:“虽说同意你们去,但一定要听话,互相间要留意,监督好行止,若谁不听话,接下来几天就不得前往,只有听话乖巧的……后面才能每天都去。”
“师傅,我可听话了,绝对不给师傅和几位师姐添麻烦。”雅清作为几个女孩中年岁最小的那个,主动表态。
杨云点点头:“今天我见过咸宜公主,她让我同行,也就是说这几天我们会时常跟公主在一起,要知情识趣,恭谨守礼。”
吴元眨了眨眼睛,问道:“师傅不跟师公和师叔同行?”
杨云笑了笑道:“他们自己走,届时肯定会碰面,有事的话也会联络,这毋须你来操心。”
“嗯。”
吴元点头会意,却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杨云作为徒弟,完全没把师傅放在眼里,似乎他才是一切的操纵者。
杨云站起来,道:“那今天就这样了,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出发,今晚每个人都得沐浴更衣,穿着干净整洁大方,体现出我们师门的气势来,不要在公主面前丢脸。”
“遵命,师傅。”
雅清说完一马当先,先去抢浴桶。
几个女孩先后离开,杨玉环留下来,关心地问道:“四郎,你还没说怎么帮我安排呢。”
杨云笑着说道:“姐姐请见谅,这个我没法提前安排,还是那句话,这场法会上一旦找到机会,我就出手帮姐姐,决不食言。”
第二三七章 乱糟糟
这天一早,天还没亮开,杨云便带家里的女孩走出家门,直奔大空观而去。
越往大空观走,人越多,好像整个北市的商贩都挪到大空观周边街道来做生意了,远远看到巍峨伫立的老子的道像,距离大空观大门尚有两个街口,已是人山人海,走一步都很困难。
“真热闹啊。”
杨玉环很开心,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离家出走,若非是在杨云这里,她从未想过会一早便来领略道家盛会的热闹。
杨云提醒:“手拉手一起走,千万别走散了,若真走丢了就到大空观门外等,或者找官差,就说是杨小天师的弟子,自会有人送你们回家。”
杨云身边这些女孩,除了杨玉环算是洛阳本地人,包括吴元在内都算外乡人,蜀地口音很难跟洛阳本地土著沟通。
若让几个小萝莉自己回家,可能打听路都不容易,所以找官差是最好的方法。
乙丹负责殿后,她的任务是要看管好这些师妹,防止沿途走散,而她自己也要跟上队伍。
“师傅,大空观那边好像不太容易过去。”一路上人挤人,快到大空观正门前,已可见有官兵维持秩序,远远看到大空观门里没什么人,此时旭日升起,想到大空观内参会的人却是人潮涌动。
“不是有道士进去吗?我们快些走吧。”安伦在旁催促。
杨云见御林军官兵在大空观外设置路障,几条通往大门的街道远远就被封锁,显然是为皇室的人出席而预作准备,入目所及,却没见到咸宜公主和李瑁等人,暂时不清楚通行规则,只能先抵近试试。
终于挤到大空观外空地,官兵们严阵以待,到近前杨云发现,其实道士过去很容易。
只要是穿着道袍的人前来,一律被放行,但若身着普通衣衫的则一律被阻挡在外。
杨云心道:“这时代的普通百姓敬畏鬼神,不会为了凑热闹而置办一身道士行头,因此朝廷以是否身着道袍来辨别道门中人,倒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你们是干什么的?”
杨云带着几个女孩靠近,却被人拦了下来。
大概是杨云这一行太过年轻,少男少女,不像常见的道家人那种老气横秋,道貌岸然,因而被官兵拦下查问。
杨云笑道:“诸位难道看不出来,我们也是修道的吗?今天应约来参加道家大会,还请行个方便。”
“你们也是修道的?”
官兵们面面相觑,显然不太相信,不过后边正有源源不断的道士前来,被杨云这一行堵着去路,官兵实在没法详细查问,便收起兵戈,让开一条路,因而杨云便堂而皇之带几个女孩进到大空观门前空旷地带,径直往正门行去。
……
……
大空观内,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道士们来得都很早,估计天还没亮,大半道士已前来,跟抢座位差不多,都不想落于人后。
尤其很多外来的道士更想寻找机会扬名立万,进而成为官员乃至皇家的座上宾,这种盛大场合自然不想被人占先。
“这么多人,我们应该去哪儿?”
杨玉环见到热闹场景,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眼前众多道士,身上道袍五颜六色,所带做法的工具也各有千秋,偌大的场地成为他们表演的舞台,谁都想在人前立一下威风,有表演喷火的,有玩杂耍的,还有当众演示油锅摸铜钱的……
在场有大批官兵维持治安,不过全都散落在四周,让道家人自行发挥。
没有设擂台,唯一的观礼台是为皇帝准备,但杨云已知当天李隆基不会现身,以今天与会人员的复杂程度,若李隆基来了,负责经办之人非被降罪不可。
没有经过严密的甄别,若道士中混入刺客怎么办?
吴元皱眉不已:“这里也太乱了。”
杨云指了指前方一角,道:“我们找个地方,先歇歇再说。”
大空观内道像前面是一个大广场,占地辽阔,靠近围墙的地方种着不少梧桐树,树下摆放着不少胡凳,本是留作道士歇脚所用,但现在这些道士要么在场地中设摊表演,要么攀关系结交各地道友,也有互相看不过眼准备当场较量的,唯独靠墙的位置只有官兵孤零零站着,胡凳基本没什么人坐。
如此一来,杨云一行便可以坐下来看光景。
杨玉环却不太想坐,道:“四郎,我们怎么也该往祖师像那边靠近啊,那边才有前辈高人,我们在这边傻愣愣待着算怎生回事?”
杨云知道姐姐迫不及待想“技压群雄”,可关键是现在大空观内没有受朝廷委派或者让所有与会道人心服口服的名道做主持者,与会道士数千,全都是一副自由散漫的样子,哪里有给杨玉环表现的机会?
“陛下没来,也没有高官出席,我们靠前反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不如留在此处,先查看一下这些参会者的底细再说。”
杨云话说得很漂亮,其实就是懒得动,选择隔岸观火。
反正这里没有统一调度,不像蜀地那场法会有青羊宫作为主办方维持秩序和主导法会进程,以杨云的名气,先低调些为上,免得被人盯上,一群人跑来挑战,杨云自知没法应付那么多人。
……
……
随着时间推移,太阳升到半空,大空观内聚集的道士越来越多。
道士来了后,没有方向感,蹿来蹿去,不知该做点什么才好。
杨玉环起起坐坐,无比焦躁,生怕错过扬名的机会,而杨云则闭目养神,身边几个女孩想到处逛逛看热闹,也被杨云出言阻止。
就在此时,几名身着道袍身材却不高大,同样很年轻的人走了过来,远远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找了半天,可算找到你人了!你怎么躲在这里?”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一身道袍的咸宜公主,随她一起过来的还有同样穿着道袍的女官和侍卫。
杨云起身相迎。
见礼过后,杨云指了指咸宜公主一身道士装束,问道:“公主身份尊贵,何至于此?”
咸宜公主的眸子却落在杨玉环身上,道:“我来此看热闹,总不能以平常衣装来吧?这样一来不是方便许多?现在我也算道门中人……杨小姐,久违了。”
杨玉环也跟咸宜公主见礼。
咸宜公主又道:“现在道门中人,但凡有一定名气的,都被邀请到观礼台那边,连令师都带人过去了,可你却在此,这是要跟师门划清界限?”
杨云微微笑道:“公主言笑了,我在此不过是想躲一下清静。”
“哦。”
咸宜公主释然点头,“你不过去实在太可惜了,那边正有一场好戏,剑南道过来的一群道士分别以青羊宫和天师道为尊,来头似乎都不小,正摆开架势斗法,令师想要居中调解……很多人都在围观。”
杨云其实早就想过天师道和青羊宫的矛盾会蔓延到这场法会中来,他私下打听过,前两天张高出现后,法凌并未在洛阳百姓面前真的跟张高斗法,大概是忌惮张高表现出的实力。
可如今到了大空观,涉及道家正统之争,也涉及蜀地利益,无论是青羊宫还是天师道都不可能善罢甘休。
杨云心想:“天师道跟青羊宫的争锋,不全是因为青羊宫而起,天师道的李青观等人之前也跳出来挑事,根本就没有正邪之分。”
咸宜公主见杨云态度冷漠,浑然不关心那边斗法的结果,好奇地问道:“杨道长作为蜀地道门代表,怎不去劝和?”
杨云笑道:“有家师在,我过去有何意义?公主若想瞧热闹,不必在意在下,可先行过去。”
咸宜公主大大咧咧在旁边的胡凳上一屁股坐下,道:“我若要瞧热闹,何必来找你呢?其实也没什么看头,这里到底是大空观,他们不敢大打出手,谁惹出麻烦来,定不会让他们好受。”
她的话,也算是为朝廷对当日法会的态度,奠定基调。
你们这群道士被邀请来,先给予足够的自由,不管是演示本领还是解决私人恩怨,由得你们,可若是谁惹出乱子,比如说斗法再次把刚刚修复好的道像给弄倒塌了,就等着被处置吧。
“杨道长,坐下来说话吧。”
咸宜公主见杨云还站着,笑着发出邀请。
杨云这才在旁边的胡凳上坐下。
咸宜公主笑着道:“我听说令师在蜀地法会上,技压群雄,所有人都为之拜服,名正言顺统领蜀地道门,可为何到了东都之地,却没人把令师放在眼里?”
杨云道:“我们不过在山野修炼,怎能跟成名日久的道教宗门相提并论?”
“哦,原来这道门也分世家和散修,请恕我如此理解,那杨道长跟你师傅……就算是散修了?”
咸宜公主对此话题似乎很感兴趣。
杨云不知如何跟咸宜公主解释,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咸宜公主突然又问:“那杨道长是否有开宗立派的打算?先别急着回绝,也别说那些场面话,我的想法是,如果你有意,我……还有我十八哥,以及母妃都会提供帮助,让你成为开山祖师,所立山门也是受朝廷认可的名门正派,到时你便可统领天下道门……不知你意下如何?”
第二三八章 这是个坑
杨云感觉这是武惠妃挖了个坑想让他往里边跳。
明明这次道家法会他什么事情都不想做,偏偏有人想让他大出风头,进而号令天下道门。但统领道门可不是什么轻快的营生,背后参杂的政治利益太多,也不是他追求的人生目标。
杨云心想:“就算我做到张果第二,又能如何?最后还不是远离朝堂之地?说是统领道门,可道家各宗门分散各地,自行其是。我没事上门去嚷嚷要统领人家,人家会把我当回事?开玩笑吧!”
杨云摇头道:“有家师在,这种事在下可不敢想……望公主以后不要再提此事。”
咸宜公主用不解的目光打量杨云,对杨云的拒绝她完全没想到,给你个机会让你的事业直上巅峰,你怎么不领情呢?
……
……
此后一段时间,咸宜公主沉默不语,杨云也有意不打破这种沉默。
最后咸宜公主实在忍不住,站起来道:“不知剑南道那帮道士商议得如何了,不如一起过去看看?”
杨云跟着起身:“那在下就陪公主一起去看看吧。”
随后二人带着杨玉环等跟班一起往老子道像方向走去,那边是整个大空观内最热闹的地方。
没等走到近前,便见一人腾空而起,却不是自己主动跳跃的,而是被人“打飞”。
“噗通!”
沉闷的声音传来。
空中那人重重地摔落地上,引发一阵喧嚣。
咸宜公主加快脚步,口中抱怨:“原来都这般热闹了,我们早就该过来瞧瞧。”
之前咸宜公主以为这些道士就算有积怨,也不至于大打出手,却没想到这会儿已然大动干戈。
对她而言,根本就不想惩戒这些不识相的道士,而更想领教一下这道门内是怎么打群架的。
有侍卫身着道袍混杂在人群中,见公主前来,立即手拉手提前分出一条路来,随即几人出现在人堆最前面。
但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道士。
这些道士身上的道袍款式,一看就是青羊宫的人,法凌满脸漆黑地站在人堆角落,而在法凌身边站着松梅和王籍,好像二人打定心思站位青羊宫。
至于天师道那边却没多少人,当首卓然而立的正是杨云之前见过的张高。
刚才把青羊宫一行人打趴下,应该就是出自张高的手笔。
“张道友,你怎能出手伤人?有话不能好好说么?”说这话的不是旁人,正是松梅,好在他站在相对中立的立场说这番话,让杨云微微松了口气。
还是不太蠢嘛!
张高笑而不语,他身边立着的李青观道:“武尊道长说得有趣,刚才是这群人主动动手,一窝蜂向我们冲过来,我们不过是自卫还击罢了。所有人都看到是谁主动挑事,怎么到你口里,却成了我们出手伤人?”
松梅被顶回来,面色赤红,不知该如何应答。
杨云心想:“松梅当初能在蜀地压着天师道,是因为张高不在,有张高在你还想当道门领袖?光是你现在站的位置就很有问题……青羊宫的跟脚你又不是不知,居然跟流传七八百年的天师道对上,你是不知道丢人二字怎么写的吗?”
旁边围观的道士别提有多幸灾乐祸了。
剑南道作为道教的发源地,张道陵昔日修炼的许多地方都成为道家洞天福地,名门正派数不胜数,现在剑南道比较大的两个宗派起了争执,等于是起了内讧,还把这种矛盾公开化。
此消彼长,如此一来蜀地道门就没法在这次法会上有所表现,还让天下道友看笑话。
咸宜公主看到这一幕很意外,问杨云:“旁观者为何不上去劝,居然瞎起哄?”
杨云笑了笑,解释道:“道门品性高洁之人是有,但更多的却是踩着同行的肩膀往上爬的败类,看到蜀地道门内乱,他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出言相劝?”
“哦。”
咸宜公主这才明白过来,想了想问道:“这就是你不想开宗立派的原因?”
这下杨云没法回答了。
毕竟两件事没多少联系,不过想想内部有一定关联,正因为道门内如此不堪,他才不想在这行当久混,就算混出名堂来,也没有任何好处……人都有私心,怎么可能朝廷一纸令下,人家就听从他的号令?
法凌带来的人基本都被打趴下。
眼看已没法跟天师道争锋,他老奸巨猾,转而瞪向松梅喝问:“武尊道友,你可是蜀地道门魁首,现在天师道不将你放在眼中,你就如此善罢甘休?”
松梅闻言一愣,本来他站出来是想体现一下自己身为蜀地道领袖的风采,居中斡旋,结果没什么鸟用,反而将自己置于如此难堪的境地,一瞬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法凌此言,分明是把他往火坑里推,让他站出来跟天师道争锋。
“这个……贫道不过是以中立的立场站出来说两句公道话……谈何善罢甘休?贫道跟天师道诸位道友本身并无过节……”松梅支支吾吾道。
“哦!武尊没脾气,打退堂鼓喽!”
“如此说来,蜀地道门还是天师道说了算!”
旁边起哄声又起。
这是逼着松梅出头,可松梅有自知之明,自己所有的成就都是便宜徒弟给他捞来的,现在徒弟在何处都不知,强出头不是自找麻烦?
“徒儿,你觉得怎么样?”
松梅突然想到自己身边有个前剑南道节度使王昱的儿子王籍,用手指碰了碰王籍的手臂,让王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我说话不算数,但前剑南道节帅家公子总有话语权吧?
王籍看了也着急,拉了松梅衣角一下,凑上前低声道:“这跟你有何关系,别想凭借我师门的威风犯浑!”
这话旁人听不到,可杨云听得清楚。
王籍到底不糊涂,看出这是青羊宫跟天师道的矛盾,与松梅本并无关系,是松梅自己想彰显领袖风采,非要出来当和事佬,结果骑虎难下。
“哈哈,原来蜀地道门魁首如此不堪!以后如何以名门正道自居?”
“有本事就跟天师道斗上一场啊!”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眼见松梅出丑,一味逃避,都乱哄哄挑事。
……
……
场面一度很尴尬,松梅处在进退两难的境地。
咸宜公主饶有兴致地看着,见场面陷入僵持,她瞥了杨云一眼,问道:“你不去帮帮你师傅?看样子,他没法应付眼前这场面。”
杨云没好气地道:“这是家师的事,与我何干?”
咸宜公主疑惑地问道:“你不是当徒弟的么?眼见师门有麻烦,也能袖手旁观?”
杨云摊摊手,没有回答咸宜公主的问题。
就在松梅站在那儿不知是进是退时,突然张高走上前,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以为张高要摊牌了。
起哄的声音立即停歇,都想看看张高怎么教训“手下败将”。
“武尊道友,久违了,上次青城山,你我曾在天师洞前一会,岁月匆匆转眼数载过去,不知你是否还有印象?”
张高语气和缓,完全不像是要挑事的样子,居然跟“武尊”攀起关系来。
松梅一愣!
自己几时跟天师道的掌教见过?
青城山?
那不是我过往山门所在?
你说这话算几个意思?
杨云一听立即明白其中缘由。
张高其实是想告诉松梅,你的身份我知道,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武尊真人,你别拿假的名头出来丢人现眼!
“贫道……怎不记得有这回事?”
松梅这会儿脑袋有些懵,不自觉接了张高的话茬。
法凌一听恼羞成怒,怒道:“好啊,你们……原来早就有勾连?亏贫道还以为你武尊跟我们蜀地道门是一条心,感情你跟背叛蜀地到江南另开山门的天师道才是一路人!怪不得上次你在法会上会偏帮天师道……”
张高笑着摆摆手:“法凌道友勿要动怒,我跟武尊道友不过是萍水相逢,尚未到互帮互助的地步,你此番碰壁,不过是自身实力不济罢了,不必强行牵扯他人。不过武尊道友在蜀地法会上对我宗门有恩,我非忘恩负义之人,这份情义先记下了。”
这哪里是辩解?
根本就是先打脸,然后再承认跟“武尊”穿同一条裤子!
最后还无情地嘲讽青羊宫虚张声势,没有实力!
法凌羞愤难当,脸颊涨得通红,没忍住一口老血居然喷了出来,随即踉踉跄跄就要倒地。
此前被张高打趴在地的青羊宫弟子已爬起,正好站在法凌身后,见状慌忙上前想要搀扶,可法凌身体太过笨重,心神激荡下根本站不稳,带着几人一起跌坐在地。
张高道:“既然当时法会上,武尊道友技压群雄,那就理应由武尊道友继续统领蜀地道门,我天师道以武尊道友马首是瞻……”
说话间,他目光落到人群里,看到了杨云,笑盈盈似有所指,道,“武尊道友有何吩咐尽管直言,我天师道不想令蜀地道门于人前出丑,今日过节就当抹去,将来再有怨怼,回到蜀地后再解决不迟。”
这话不像是对法凌和松梅说的,也不像是对周围道门中人说的,更像是对杨云一人所言。
杨云愈发觉得张高不简单,这天师道的名头实在太大,流传千古的名门正派,伟岸光正,杨云不得不收起对一般道士的轻蔑,正视眼前之人。
“杨小道友,既然来了,为何回避呢?你说一句,贫道会卖你个面子。”张高这话直接对杨云说出。
咸宜公主仔细端详张高,发现对方看着杨云说出这番话,不解地问道:“咦?他是在对你说话吗?”
杨云走出人群。
松梅见到杨云,简直跟见到救星一样,直接上来抓住杨云的衣袖,急声道:“好徒儿,你可算来了,你快跟张道友说说,今日之事该如何收场?”
第二三九章 徒弟还是师傅?
松梅原本还强装镇定,见到杨云后他长舒一口气,脸上表露出的释然与期冀显而易见。
围观的人也在好奇,这当师傅的,见到徒弟怎么如此激动?
杨云只是简单对松梅行了个礼,道:“蜀地道门恩怨,跟我师门无多大关系,我是随家师往蜀地,拯救百姓于危难,但我们修道的山门并不在蜀地……”
“啊!?”
杨云一席话,让围观者大吃一惊。
师傅自认为蜀地道门领袖,结果徒弟却说只是路过蜀地,并非蜀地道门一员,这是要跟蜀地道门划清界限?
法凌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厉声喝问:“你这小子是何意?当初你们在蜀地所做之事,就此要一笔抹去?要知道连剑南节帅府都承认你们蜀地道门领袖的地位!”
杨云笑着问道:“既然说我们师徒统领蜀地道友,难道青羊宫会对我们的吩咐言听计从,我们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法凌一想,这自然行不通,青羊宫凭什么要受“武尊”师徒节制?
可现在他在跟天师道的交锋中落于下风,想推武尊师徒出来当枪使,也就不会承认这一点。
“那是当然,你以为青羊宫不奉官府号令?”法凌嘴硬道。
杨云笑道:“那感情好,既然青羊宫的法凌道长表示愿意听从号令,不知天师道这边是什么意见?”
这话杨云是看着张高问出来的,意思是让张高代表天师道表态。
这下法凌急了,他意识到杨云要做什么,连忙道:“天师道把山门迁出蜀地,于江南西道龙虎山落脚,还不忘派人回蜀地传道,瓜分蜀地道门利益……你难道不代表我们伸张正义?”
张高不理会法凌的质疑声,微笑对杨云点头道:“杨小道友如此说了,贫道自然会奉号令。”
杨云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你们都愿意听,那我就说一句,从现在开始化干戈为玉帛,双方握手言和,过往恩怨就此揭过,你们看如何?”
“好。”
张高笑着点头应允。
法凌气急败坏,指着杨云道:“你如此处事,是为不公,如何能听从?武尊道长,你这么教徒弟的吗?”
法凌朝松梅嚷嚷,意思是你刚才明明跟我们站在一起,怎么一回头你徒弟出来就调转枪口?
你当师傅的不教训一下这不识相的徒弟?
松梅发现自己不是天师道张高的对手,正要找台阶下,见杨云调转风向,他当然乐于借坡下驴,神情镇定自若道:“我这徒儿说的,就是我的意思,凡事都讲究和为贵,今天是何等场面,岂能因地方道门恩怨而影响大局?”
围观的人好生失望。
眼见蜀地道门的人打了一架,就在所有人期待武尊真人和张高这样的大人物对峙闹出点大动静时,居然要讲和了?
刚才那通算什么?
铺垫半天就为了无果而终?
法凌脸色就跟吃了屎一样,还想发威,旁边随从提醒:“观主,不能再打了,对手太厉害,我们根本打不过啊。”
这话声音说得有些大,围观者大多听到了,人群里顿时发出一阵哄笑声。
“打不过还来,有这么厚脸皮的吗?”有人起哄。
张高信步走到法凌跟前,伸出手来:“刚才一点小小的误会,杨小道友如此说了,不如就此讲和,若再有恩怨,回到蜀地再坐下来慢慢解决,你看如何?”
法凌怒视张高,显然不想握手言和。
但眼下他已是颜面扫地,当即冷笑:“青羊宫从来不会跟无视法度、欺凌道友的宗门讲和,今天我们时运不济,远在他乡,但求全身而退……有本事你就留下我们,若不然……以后必定要你们好看!”
说完转过身,大喝道:“还杵着作何?把人带上,走了!”
法凌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认怂,然后带着人堂而皇之往大门行去。
“法凌道友……”
松梅好像没过瘾,向法凌背影招了招手,准备出言挽留。
杨云拉着松梅的衣袖,没好气地道:“今日什么场面?蓄意挑衅滋事便是有意为难我道门同仁,更是与朝廷法度为敌,既然他们执意要走,何必强求?”
松梅很惋惜,本来他以为搭上青羊宫这高枝,将来回到蜀地可以利益互补,现在全泡汤了,他自然心有不甘。
松梅不指望天师道能分一杯羹给他,主要是天师道名声在外,人家根本就不会多看他一眼。
……
……
青羊宫的人一走,眼下事算是暂且了结。
张高身后的李青观朗声道:“事已毕,诸位道友还围观什么?都散了吧!”
围观道士大多想看张高和“武尊”斗法,眼见双方握手言和,便知没热闹可瞧了,骂骂咧咧散开,显然都没过瘾,对天师道居然也生出怨怼来。
眼见人群散去,张高笑着对杨云道:“杨小道友果真有方家气度,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杨云声音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张道长若有事的话,直接跟家师谈,请恕在下不能多陪!”
说完带着身边几人,暂时离开这是非之地。
松梅不甘心放杨云去别处,想过来阻拦,却被王籍拉住。
王籍瞥了他一眼,脸色严肃,好似在说:“你还嫌不够丢人的?现在事情能顺利收场,就别添乱了。”
杨云看得出来,天师道的人已查清楚松梅是冒名“武尊”的骗子,只是碍于情面没当众揭破,现在他要走,张高显然也不会跟一个假武尊谈事。
几方人马就在这尴尬的范围中各自散了,一场蜀地道门恩怨就此化解。
……
……
杨云以及咸宜公主等人走到一边,找了个角落坐下。
咸宜公主侍卫过来通禀情况,随即她便对杨云道:“没看出来啊,你挺有气度的,眼看事情已无法收场,却被你三言两语便化解……刚才有人告诉我,青羊宫的人已灰溜溜离开大空观,想来不会参与这场道家法会了。”
杨云神色平和:“都是各方给面子,还是家师面子大。”
咸宜公主抿嘴一笑,道:“你当我看不出来,其实你师傅什么都没做吗?说来也奇怪,怎么看起来那位天师道掌门,比起你师傅来更给你面子,你们之间有何渊源?”
旁观者清,以咸宜公主对政治的灵敏嗅觉,自然能察觉到张高微妙的态度变化。
要不是杨云出面,或许这场恩怨不能轻易化解。
杨云道:“家师态度尚不明朗,而我则完全站在中立的立场,张道长看似给我面子,其实不过是想息事宁人……不然,若朝廷追究他在道家盛会举行地出手伤人,公主觉得今天要灰溜溜离开会场的人是青羊宫的人,还是天师道的人?”
咸宜公主认真想了想,不由点头表示同意。
看似一切都是青羊宫那边落下风,可天师道明显也坏了会场规矩。
张高虽是迫不得已反击,但在这里最大的规矩就是不能招惹事端。
“真不简单。”
咸宜公主笑着摇摇头,道,“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看来很有必要让你出来当道门旗帜,有你在,这些道士应该就老实了吧?”
杨云心想:“咸宜公主虽然明面上跟她老爹一样尊重道家人,但其实就是把道士看作是社会不安定因素,找到机会就要收拾和整顿道家,看来当道士真不是长久之计啊。”
杨云问道:“现在人来得差不多了吧?不知法会几时开始?又以如何方式开场?”
咸宜公主瘪嘴摇头:“这是我安排的事吗?你不该问我,我跟你一样,都是来瞧热闹的。”
……
……
日上三竿,大空观会场,道士已聚拢两千来人,加上维持秩序的御林军,以及官员、衙差,大概有四千多人。
大空观算是比较大的,但今日出席的人太过繁杂,人流涌动下,人们不知法会几时开始,又以什么形式表现出来,现场乱哄哄的,根本就没有方向感。
杨云知道当天皇帝不会出席法会,这场法会如此混乱无序,跟主办方办事不力脱不了干系,也跟负责操办的李瑁没太多经验有关。
眼看太阳升得老高,在场的人有些疲乏口渴时,突然空中传来一声巨响,瞬间将会场嘈杂的人声给掩盖。
“啊?那是什么?”
会场中人开始找寻巨大响声的源头,很快发现大空观老子道像背后,正有一个“物体”从空中慢悠悠往这边靠近。
隔得远远的尚且看不清楚,等那“物体”过了老子像后,人群才看得分明,原来是一个人倒骑着毛驴,正在天上飞,一步步稳稳踏空,往会场上方靠近。
“是张果!”
“传闻中张天师就是倒骑毛驴!”
人群中一群后知后觉的“先知”,将天空中倒骑驴而来之人的身份说出。
会场顿时热闹起来。
所有人都看不明白,那人怎么能在完全没有任何凭靠的空中悬浮飞行,这可比那些“吊威亚”的出场方式高端许多,人们看不出有任何门道。
连杨云都没发现任何端倪。
可他也没感觉到任何能量波动,眼前就像是一场盛大的魔术表演,效果绝佳,让人把握不到其中诀窍。
“那就是张果张天师吗?他怎么到这儿来了?不是说他要去洛阳皇宫见我父皇吗?”
咸宜公主见到如此出场方式的张果,整个人也傻住了,眼神直勾勾看着天空,根本挪不开视线分毫。
第二四〇章 仙师降临
张果出场的方式太过逆天,全场道士基本看傻眼了,无不惊叹于这玄之又玄的神奇仙术。
倒骑驴的张果最后稳稳地落在为迎接皇帝而精心准备的观礼台上,等他落定后,很多人还在揉眼睛,以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真实的情景还是幻象,当确定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翻身从驴背上下来,盘膝而坐后,在场道士都轰动了,纷纷涌上前,准备一睹仙容。
“果然是仙人,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这才是真正的神仙。”
“居然真有人白日御空飞行,而且还骑着驴,这么说来,那驴也得道了?”
“这有什么,昔日老子骑青牛西出函谷关,老子得道成仙,那青牛自然也位列仙班!”
面对如此神乎其技的张果,道士们议论纷纷,一时间竟有些自惭形秽,觉得自己不配在道士圈立足。
而杨云的关注点则跟这些人不同,在他确定眼前这个张果真会法术之前,只能当自己看了一场华丽的大型露天实景魔术,只是他现在还没想清楚这魔术的诀窍。
“仙人降临,凡人规避!”
就在人们纷纷涌向观礼台时,突然有道童从四面八方涌来,将观礼台团团围住,阻止人们靠前。
这些道童老早就已赶在会场,只是因为在场道士太多,这些人分散在各处并不起眼,现在配合张果的出现,阻挡人们贴近观礼台,这才现身。
这场面,不由让杨云想到当初青鹤第一次在什邡百姓面前出场的场景。
一般用障眼法伪装法术的表演场合,一定不能让观众靠近舞台,远景魔术人们靠得越近,越容易穿帮。
如此加深了杨云对眼前这个张果所用“仙术”其实质还是障眼法的怀疑。
此时观礼台上的张果笑盈盈盘膝而坐,身上不是道袍而是白衣,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看年岁至少七老八十,仙风道骨是有,不过略显苍老。
……
……
张果的出现,令整个会场的关注点都发生偏移。
所有人都在关注张果的一举一动。
咸宜公主着急地道:“这位张果张仙师也是,父皇明明在皇宫内苑等他,他却到此,分明是不给父皇面子啊……难道他想让父皇来此地见他?”
杨云心想:“张果有如此华丽的出场方式,不管他是真有能耐还是徒有其表,要想让世人断定他就是仙人,必须要在人前有所表现……若他在洛阳皇宫也来这么个华丽出场,怕是皇帝就要为自身安全而寝食难安了。”
“就算你张果是仙人,皇帝为了自己的小命,也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
不用张果现身说法,杨云心中便找替张果找到如此做的理由。
“还是赶紧派人去通知陛下,不过想来不用特意找人通传,马上整个洛阳城的人都会知晓此事。”杨云随口道。
咸宜公主对于张果的任性妄为有些不高兴,但目光却情不自禁往远处的观礼台上看,能亲眼目睹仙人的出现,怎么都算得上是凡人的荣幸。
至少张果的表现让咸宜公主觉得这位绝对是仙人。
尽管有道童阻隔,人潮依然在往观礼台方向涌动,杨云一行处在场地边缘地带,他根本就不想去凑热闹。
杨玉环扯了扯杨云的衣襟,目光楚楚可怜,大概在提醒杨云,别忘了帮她立威之事,现在张果完全把风头抢去,再这么下去别人都只记得张果,杨云做什么都是徒劳。
“张仙师,您大驾光临,我等不敢仰望您的仙容,可否教授我等仙法,以后也能得道成仙?”
观礼台下方突然有个大嗓门喊话,声音让置身远处之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但在杨云眼里,这位怎么看像是托,有意抬举张果。
观礼台上的张果不为所动,就像一座雕像,慈眉善目,没有理会世人的意思,也跟这人声鼎沸的世俗格格不入。
“膜拜仙师。”
有人居然当众下跪,顶礼膜拜。
不过如今大空观内的观众,并不是无知百姓,而是以坑蒙拐骗为生的道士,道士圈一向讲究各自为政,谁会真的拜一个来历不明的老道士?
台下马上有了质疑的声音。
“说是仙师,有何凭证?从天上飞过来,骑个毛驴,就以为自己是神仙?你是神仙到人间作何?别把我们当傻子!”
这话很刺耳,不过声音到底不够大,而且他的话也明显有质疑道士这行业的意思,没法得到更多人赞同。
不管怎么说,张果作为在世的活神仙,属于口耳相传,连皇帝都推崇有加,你光靠嘴巴质疑没用,最好的方式就是揭穿张果。
可揭穿张果是假神仙,道士圈的一杆旗帜也将就此挑落在地,道家信众会意识到所谓的神仙就是骗局。
连大名鼎鼎的张果老都是骗子,那普通道士不就更没说服力?
揭穿张果,其实跟自砸招牌差不多。
这也是当初杨云揭穿青鹤坑蒙拐骗时,要顾虑道士同行的原因。
都是吃这口饭的,就算真要打压同行,也不能一棒子把这一行饭碗打碎,道士就是吃信众这碗饭的。
“谁觉得是假的,自己上台去,能把张仙师斗下来,我们就当你仙人!”
“对,谁不服气,你到天上飞一圈,我们也认你当神仙!”
台下有踩的,自然有捧的,场面陷入混乱。
而由始至终台上的张果都不为所动,坐在那儿像看戏一般,任由台下人群骚动,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有官府的人来了。”
台上没任何变化,台下却起了纷争,突然官府中人出现,让这争锋暂告一段落。
道观大门那边,正有身着官袍的官员带着御林军前来。
咸宜公主踮起脚尖看了看,蹙眉道:“好像是李夕郎带人来了。”
杨云不认识李林甫,听咸宜公主解释才知来人身份。
但见李林甫走到观礼台前,对台上的张果非常尊重,行礼道:“陛下在宫里等候天师驾临,请天师移步。”
张果闻言,从高台上轻快地站起来,双腿似是直接从盘膝变直,他吹了口气,身后的毛驴突然消失,再吹一口气,毛驴已然出现在观礼台下方地面,而他直接从观礼台上跳下去,正好倒坐在毛驴背上,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鞭子,他抽动鞭子,毛驴穿过人群,往大空观正门而去。
……
……
张果从出场开始,一直拿“法术”示人,每一次表现都惊世骇俗,好像一切都是他真正仙法的体现。
而杨云却没感受到丝毫超能力共鸣,不过这不能说张果就一定是骗子,杨云对此持保留意见,来到大唐,在这道士遍地走的时代,谁也不敢保证是否真的会出几个仙人,因此他收起轻慢之心。
另外,哪怕人家真用的是骗术,只要能让世人相信,那就是别人的本事。
就算他自己有法术,也未必是骗子的对手,谁让人家的信众和资源更多?
有御林军开路,倒骑驴的张果一路顺利地出了大空观,李林甫带人跟随在其后一起出了观门。
有道士想跟出去,却被御林军官兵阻拦。
张果出了大空观后,外面百姓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显然张果在普通民众心目中的地位异常崇高。
哪怕百姓没法上前近距离领略张果的风采,还是认定张果是仙人。
毕竟刚才张果从天空凭空出现的爆炸性效果,落在大空观周边围观百姓眼中,加深了他们对张果的崇拜。
“想不想跟我去见识一下仙人?”
咸宜公主看到张果骑驴出了大空观后,转身笑看杨云。
她的意思是带杨云入洛阳皇宫,近距离跟张果接触。
杨云笑了笑,道:“修道者讲究无为,柔弱,何必为外物而动摇本心呢?”
咸宜公主眨眨眼,问道:“你是不是察觉出什么门道?觉得张果并非真正的仙人?”
杨云直接摇头,道:“在下并无此意。”
“那就是了,不是仙人怎可能御空飞行?那么高,又没什么东西吊着,今日又是晴空万里,想掩人耳目也没必要在万众瞩目的场合来这么一出啊。”
咸宜公主笑着说道,“真没想到,世上居然真有仙人……不过当日你修祖师像的时候也很神奇,如果你不去跟他当面鉴定一下,印证心中所想,岂非可惜了?”
杨云心想:“亏你还记得我也会法术,我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就算我真会法术也没说自己是仙人……神仙意味着无所不能,从天而降说破天,也不过只是某种超能力的体现,与自己的念力无本质区别。”
杨云未置可否,这时从远处走来一人,正是天师道的张高。
“呃?这不是天师道那位掌教真人?”咸宜公主好奇地问道。
张高走了过来,并没有留意咸宜公主,笑看杨云,颔首道:“杨小道友久违了。”
杨云神色冷漠:“张道长有事?”
张高道:“刚才张果仙师出场你也见到了,不知你有何见地?”
杨云这才知道张高是来求证的,也不知张高是来跟他探讨张果仙术的真相,还是求证他的观察力。
杨云摇头道:“张果天师乃是成名百年的仙人,出场方式自然非同凡响,我打从心眼儿里佩服……莫非张道长有何不同见地?”
“小小障眼法岂能蒙骗杨小道友的双目?”
张高的话斩钉截铁,一来就把张果定义为神棍。
杨云这次听明白了,张高根本是来试探他的。
“我道行太浅,没有张道长的见识,若张道长真觉得那是障眼法,不妨与外人道,相信朝廷自然能明辨是非。若有不便,或找私下场合将其揭穿也可。”杨云采取了袖手旁观的姿态,微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