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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子     大唐杨国舅txt下载     大唐杨国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一一章 张丞相的心病

    张瑜乘坐马车离开,护送她的人显得很寒酸,只有一名车夫和一名丫鬟,连个护院都没有。

    咸宜公主派出侍卫相送,便是为此。

    若张瑜来赴她的宴会出事,她不仅面子无光,心里也会有愧。

    相对而言,前来接送李林甫女儿的队伍就豪华多了,光是马车就有三辆,其中李家小姐单独乘坐一辆,四名丫鬟两两一辆,十六名护院骑马跟随。

    至于杨洄那边,见被咸宜公主冷落,不再往前凑热闹,恨恨地看了眼杨云,便悻悻而去。

    送走客人后,咸宜公主笑看杨云,问道:“你认为她如何?”

    “谁?”

    杨云好奇地问道。

    “还能有谁?张家小姐啊!她可是名门闺秀,长安有名的才女,不知有多少人希望娶她为妻……之前宴席上你帮她解围,是不是对她也是另眼相看啊?”咸宜公主打趣地说道。

    杨云笑了笑,道:“公主言笑了。”

    咸宜公主若有所思:“我可没跟你言笑,刚才宴会上,你对那位李小姐好像有些看不上眼,居然施展法术作弄……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同寻常,帮我作诗这件事上,你明明跟张家站在对立面……好生奇怪。”

    显然咸宜公主理解不了杨云的用心,之前才帮她作诗消遣张九龄,而在今日的宴会上却又帮张九龄的孙女,如此前后矛盾,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杨云看上了张家小姐。

    可杨云从来就没有对张九龄抱有恶意,假借咸宜公主之口作出那首诗,不过是给张九龄提一个醒,让这位大唐贤相意识到外人攻讦他的主要方向在于结党营私,需要防微杜渐,避免给他人攻击的把柄。

    可今日咸宜公主把事情揭破,是他作的诗,张九龄有何反应就难说了。

    杨云心道:“你作为留名青史的盛世宰相,肚子里能撑船,不至于连这点风度都没有吧?”

    “公主,在下也要告辞了。”

    杨云不想跟咸宜公主解释,当即提出告辞。

    咸宜公主用怪异的目光打量杨云,没好气地道:“今天你帮了张小姐,她也不会领你的情,而你开罪李家小姐,却会给你招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杨云突然明白为何咸宜公主要在张瑜面前说明作诗的真相。

    或许是咸宜公主感觉杨云偏帮张小姐,又因为武惠妃跟张九龄有嫌隙,即便咸宜公主想跟张瑜做姐妹,也不想杨云跟张九龄派系扯上关系。

    把杨云作诗的真相揭露出来,便彻底堵上杨云往张九龄身边靠拢这条路。

    杨云暗叹:“到底是公主,心机深沉,政治嗅觉非常人可及……不想我糊里糊涂便着了她的道。”

    杨云灿烂一笑,道:“今天不过是在宴席上耍一点小把戏,怎会扯到开罪谁、偏帮谁的问题上?至于那首诗,就更加不值一提了,张丞相日理万机,怎会把这点小事看在眼里,为难小子我呢?”

    “是吗?”

    咸宜公主脸上满是慧黠的笑容。

    杨云只能故意装糊涂。

    “希望如此吧,那本宫祝你好运喽?”

    咸宜公主促狭地挤了挤眉头,杨云心情突然变得很糟糕,感觉对方这是要把自己绑到武惠妃那条船上。

    打上政治派系的烙印,想要脱身可没那么容易了,这道理杨云很明白。

    ……

    ……

    张九龄府宅,书房。

    此时张九龄正在审阅批复公文,即便回来很晚,还是兢兢业业,拿出以前从未有过的谨慎态度对待公事。

    门口传来脚步声,他儿子张拯走进书房。

    “奉节,有事吗?”

    张九龄抬头打量张拯。

    “父亲,瑜儿参加公主宴会回来,说有重要的事情跟您说。”张拯为张九龄长子。

    张九龄是汉朝开国功勋张良之后,张九龄有弟弟张九章、张九皋在朝为官,他有二子,是为张拯和张挺。

    此时张拯和张挺尚未出仕,更多是充当父亲幕僚的角色,在政务上出谋划策。

    张九龄面色不悦:“瑜儿去赴公主宴,并非什么紧要的事情,她难道不知好歹,非要来打扰我做正事?”

    “确是重要之事,有关当日宫宴上公主作诗真相……”张拯解释。

    张九龄吸了口凉气,这件事对他影响实在太大,最近他行事小心谨慎,生怕为皇帝所忌,便是为此。

    这会儿听说跟公主所作之诗有关,立即改变态度,点头道:“那就让她来书房吧。”

    不多时,张瑜出现在张九龄面前,聘婷施礼。

    “尔父说你去赴公主宴,有那日宫宴制诗之事跟我说?”张九龄在张瑜面前并未端长辈的架子,目光慈祥,语气温和。

    张瑜却显得很急切,道:“祖父近来为宫宴应制诗之事而烦忧,其实大可不必,以公主殿下所言,当日那诗并非圣上属意所授,而是来自他人所作。”

    张九龄叹道:“也可能是陛下有意通过他人之口,传于公主。”

    “并非如此,作诗之人孙女见过了,乃是去年在洛阳道观以修复道家祖师像而闻名于世的道士,名叫杨云。”

    张瑜将自己所得消息如实告知张九龄。

    张九龄本拿着笔,闻言笔不由落在桌上,溅开一团墨迹。

    “父亲……”

    张拯见张九龄失态,赶紧出言提醒。

    张九龄仓皇间将笔拿起来,犹自面带不可置信之色,好一会儿才问道:“是那小道士所作?”

    张拯提醒道:“以之前传闻,惠妃有意收拢李夕郎,并通过寿王以及咸宜公主结交收拢朝廷内外势力,这叫做杨云的道士年不过十五,却有大神通,追随其师武尊真人入宫,于陛下跟前与罗公远斗法,难分伯仲。其神通素为东都百姓传诵,更可甚者……惠妃有意让寿王将其师徒二人招揽至麾下,平时常出没于公主身前,此番公主宴,咸宜公主也将他带在身边,可见其深得公主信任。”

    听儿子把一个小道士的事迹说得异常邪乎,张九龄眉头紧皱。

    若是换作以前,他才不会在意一个小道士说过什么又做过什么,但现在他明显被此人给“戏耍”了,那日宫宴过后自己担惊受怕好几天,现在才知原来一切由头都是因这小道士而起,这让张九龄颇为费解。

    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堂堂当朝宰相,还能被一个以坑蒙拐骗为生的道士给欺骗不成?

    此时张瑜补充道:“今日公主宴上,孙女亲眼见识到杨云道长的能力,在众目睽睽下将茶杯在空中转移来转移去。孙女仔细查验过,空中并未有透明的丝线牵引,他似是真有大神通。”

    张拯道:“将当时情景,详细说给你祖父听。”

    “是……”

    张瑜一五一十将宴会上经历之事,说给张九龄知晓,连李林甫女儿跟她的矛盾也说得一清二楚。

    张九龄听完,神色不动,沉思半晌后微微摇头:“此道士来历成谜,至于诗……需详细查证,奉节,你派人去打探消息,先调查他的身份来历,再将他跟惠妃的关系查明。”

    “父亲,既知宫宴那诗并非陛下属意所作,还有必要细究么?”张拯面带不解。

    既已知道诗是咸宜公主的幕僚杨云所作,由头到尾皇帝都没有专门针对谁的意思,那事情就应该暂告一段落,张九龄只需放松下来便可。

    张九龄缓缓将毛笔放下,看了看桌子上的墨迹,叹道:“即便他作为道士有几分能耐,但怎会有这般好才学?先将事情查明再言。”

    ……

    ……

    张九龄对诗由谁所作之事非常在意,让张拯派人去调查清楚。

    但问题是此诗来历只有杨云跟咸宜公主知晓,外人无法探知其中隐秘,咸宜公主也不可能再把事说第二遍。

    在没有调查出结果前,张九龄仍旧觉得咸宜公主对张瑜说的那番话是虚言,诗多半是宫廷内那些有才学的翰林所写,出自皇帝授意,只是由谁所作,仍旧无法查明。

    翌日下午,张九龄把此事告知同去太府寺调拨修河款项的裴耀卿。

    裴耀卿闻言哑然失笑:“子寿,枉你一世英名,之前竟然未查证诗乃何人所作?”

    张九龄感慨道:“当日你我同席,当知境况,事后谁又能去详问诗乃何人所作?连你也不都认为乃是圣主之意?”

    “唉!”

    裴耀卿叹道,“那夜情形,想来真是匪夷所思,咸宜公主本无诗才,已知诗并非出自她手,前有你处变不惊,吟出旷世佳作,后有李哥奴咄咄逼人,事后也只能揣度或是陛下之意……”

    老友二人对视,脸上都涌现苦笑。

    裴耀卿问道:“既从公主口中得知诗乃他人所作,你可有查问清楚?”

    张九龄摇头:“事情已过去多日,如何查证?谁又知公主所言虚实?”

    “那也不难。”裴耀卿突然笑起来,右手拍了拍大腿道。

    “嗯?”

    张九龄疑惑地看向老友。

    裴耀卿笑道:“你去问咸宜公主,自是得不到答案,求证陛下也不可,但咸宜公主不是说诗乃那小道士所作?你何不问问他?”

    张九龄老脸横皱:“你让我跟个小娃娃谈这些?”

    “你不必去,找人问问便可,让奉节去,亦或是找人问……只要不失礼,总能问出真相,到那时你不就心安了?”

    裴耀卿为这几日张九龄的过激反应而心疼不已,希望老友能早日摆脱心理阴影。

    张九龄想了想,点头道:“看来只能如此了,不过我倒是希望能有不相干之人前去求证。”

    “子寿不会是想让我去吧?”裴耀卿惊讶地问道。

    “焕之乃侍中,堂堂当朝宰相去见个道士,依然有失体统,反倒不如让市井之人去见,若查证是他所作,我也可了却一桩心事。”

    张九龄无奈中带着一抹慨叹说道。

第二一二章 查证

    杨云并未对咸宜公主私宴上发生的事太过上心,事情过去就抛诸脑后。

    随着张果到洛阳来的日期日益临近,一场旷世的道家盛会即将举行,而恰恰朝廷负责这场盛会的寿王任用杨云来当顾问,届时想必会很忙,所以这段时间他做自己的事情难免多了些。

    转眼三天过去,这天下午,醉仙楼迎来一位特殊的客人,杨云见到人后感觉十分意外,正是当日晚宴上见过的张瑜,不同的是这次张瑜出来,换上了一身男装,身边跟随一名同样穿着男装的婢女。

    “张小姐?您这是……?”

    杨云大概猜想事情还是跟那首诗有关,不过张家让张瑜出马,依然让他有些意想不到。

    “杨道长,不知可否找个僻静之所说话?”张瑜语气温和,一点也没有世家千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傲。

    杨云请张瑜到楼上雅间。

    跟张瑜落座后,杨云让人上了刚熬制好的酸梅汤……这批酸梅汤是他从洛阳蜀地商贾那里淘到一批干乌梅后,尝试性地熬制而成,跟奶茶一样免费在酒楼供应,看看市场的反应。

    酸梅汤颜色很深,有些像墨汁,张瑜瞥了一眼,轻轻蹙眉,并未主动尝试这种一看就很诡异的饮品。

    “张小姐有事直言便可,在下虽是方外人,但也经营一些俗世生意……”

    杨云面对张瑜时,稍显尴尬,毕竟他跟张瑜间不熟悉,对方直接找上门来,明显有质问和声讨之意,因此他尽可能把自己的姿态放低。

    张瑜颔首道:“小女子前来,是有一件事想跟道长求证……有关那日洛阳皇宫宫宴上咸宜公主殿下当众诵读的那首诗,不知是否出自杨道长手笔?”

    问题直接了当,并无赘述,杨云听了稍微有些讶异,反问道:“那日宴会上,在下不跟张小姐说得很清楚吗?”

    以杨云之意,公主都说了是我所作,我当时也承认了作此诗的目的是出自对张九龄桃李满天下的推崇,何须你再上门多此一举?

    张瑜脸色为难,似乎有些事难以启齿。

    杨云心中一阵恍然。

    张家人不相信他有那么好的才学,能作出一首让很多翰林都为之拜服的诗,且正好应景于当下张九龄招揽天下士子之心时。

    若只是才学好,可以理解,关键是作这首诗的人明显政治嗅觉很敏锐,换作一般有志于朝堂的年轻才俊也就罢了,偏偏是个年轻的小道士自称是诗的原作者,显然难以让人信服。

    张瑜明显不想冒犯杨云,所以才没有直截了当说我们怀疑你才学不够格。

    杨云笑了笑,主动揭破张家人的顾虑,道:“张小姐是否认为,以在下的学识未必能作出如此好诗……这首诗或许是出自宫中贵人之口,由在下转告公主?”

    张瑜未料杨云会把话说得如此透彻,短暂怔神后,干脆地直接点头。

    杨云将桌上的酸梅汤给张瑜倒了一小碗,用闲话家常的口吻道:“其实此事缘起前些日子在下陪公主往万安观拜望长公主殿下,于观外游玩时,碰到长宁公主府上的杨公子,提及张老令公出奉和诗题选见应科举士子之事……”

    “在下一时心生感触,便当着公主之面赋诗一首,赞扬张老令公桃李满天下……谁知公主竟拿去宫宴当众诵读出来,如此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为了把事情说清楚,彻底打消张九龄的疑虑,杨云索性把话挑明,连这首诗的创作背景也说得一清二楚,以增加可信性。

    可惜张瑜的目的就是求证诗是否为杨云所作,而杨云的这番说辞并不能让她满意。

    若那首诗真的是先从宫里流传出来的,杨云完全可以找借口搪塞,而且明眼人都能听出,那首诗就是公主有意在宫宴上奚落张九龄,警告张九龄不要结党,并非是什么崇拜张九龄而作。

    杨云见张瑜秀眉微蹙,大概猜想到对方心中的担忧,微笑道:“若如此都不能令张小姐信任,那在下实在是无话可说。”

    眼看无法求证,张瑜沉吟一会儿,问道:“杨道长平时以修行道法为主?”

    言外之意,你是个道士,并非儒生,怎么可能会作这么好的诗?

    杨云笑道:“在下既修道,也做生意,还想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说来惭愧,在下乃蜀地汉州乡贡,远赴东都便有意参加今年的科举考试,在下也想拜见张老令公,奈何才疏学浅,自知没那资格,便作罢。”

    张瑜轻轻点头,又问道:“不知杨道长的诗才如何?以前可有何大作,可让小女子观摩一番?”

    一来二去的,还是纠结杨云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但杨云已解释过了,便不想啰嗦……既然你们张家前怕狼后怕虎,我说什么你们也不信,干嘛来求证于我?

    杨云语气稍微转冷,道:“写诗讲究的是应情应景,以前在下专心修道,并未用心创作诗赋,即便偶得散句也未做详细归纳整理……相反张老令公交游广阔,经常参加宴席,佳句频出,美名传遍天下……这便是我与前辈高人的区别。”

    张瑜蹙眉,未继续问。

    杨云又道:“不过如今李夕郎已位列黄门,宫中因太子之位而横生波折,张老令公位极人臣,难道不该有所避讳?即便张令公误会在下作诗的本意,想来也因此而有所启发,就此谨言慎行,未尝不是好事。”

    “你……”

    张瑜话说出口,瞬间感觉无言以对。

    杨云之前藏着掖着,但见她一直求证诗作之事,杨云这边好像也着恼,就此把话题挑明,张瑜反而觉得杨云说得句句在理。

    杨云叹息:“在下作诗是出自好心还是恶意,全在当事人如何看待此事,谁曾想在下的诗居然能传到张老令公耳中?在下对此很荣幸,对于张小姐亲自前来,也感到很意外,若张小姐非要以几句言语便求证,实在大可不必,张老令公为朝廷股肱,交游谨慎些未必是什么坏事。”

    以杨云之意,无论我出自善意还是恶意,总归张九龄得到警示,及时约束言行,避免将来触怒皇帝,对你们张家来说是大好事,受益无穷。

    张瑜终于点头,表示赞同杨云的说法。

    “小女子受教了。”

    张瑜冲着杨云笑了笑,脸上涌现一抹感激。

    杨云终于展颜:“不过是几句后进晚辈的狂妄之语,望张小姐不要见怪,不如张小姐尝尝小店的饮品?来一趟,在下怎么都得尽尽地主之谊。”

    张瑜不好推辞,只好拿起盛满酸梅汤的茶杯,小品一口,那股酸酸甜甜的味道让她很意外,情不自禁抿了抿嘴唇。但她很节制,公众场合不会失态,浅尝即止,轻轻将杯子放下,未饮第二口。

    “很好喝。”

    张瑜不冷不热地评价一句。

    “张小姐若喜欢,临走时可以带一些回去。”杨云笑道。

    “不必了,小女子前来叨扰,耽误张道长做正事,心里实在愧疚得紧,这就告辞了。”

    张瑜起身,或是想到自己品尝了人家的饮品,而杨云开门做生意,哪怕只是一小口,也是要付钱的,便让随行丫鬟拿出铜钱来。

    杨云笑道:“张小姐乃贵宾,在下招待不周,区区饮料不成敬意,张小姐又何必太过见外呢?只希望张小姐不要因此而误会公主殿下,她为人心善,不想因宫闱内斗而与张小姐疏远。”

    张瑜想了想,未做任何表示,在丫鬟陪同下出门而去。

    听到张瑜下楼梯的声音响起,杨云松了口气,口中嘀咕:“看这架势,张九龄被我那首诗折腾不轻啊。”

    ……

    ……

    张瑜回到家里,当晚便请见祖父,把见杨云的过程,连同所有对话都一五一十对张九龄说了,张九龄脸色越发深沉。

    “父亲,看来这个小道士不简单,他提到李夕郎,还提及宫闱秘辛,似是知晓惠妃对太子一脉的恶意中伤……看来,这首诗还真是他所作。”张拯在张九龄有所表示前,先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张九龄未置可否,问张瑜:“瑜儿,你对此人印象如何?”

    张瑜恭敬回道:“孙儿看不透他。”

    张拯正色道:“瑜儿聪慧,看人一向很准,连她都看不透,显然不能用常理推断此人,或应从他背后那个师傅查起。”

    “不必了。”

    张九龄从地席上站起,摆摆手道,“我问过众多翰林,他们对于公主作诗之事完全不知,最近陛下也未派人到各衙查问,想来是老夫多虑了。”

    张拯松了口气,道:“如此最好不过,看来还是我们想得太多了,如今既然已探明真相,父亲也可以释怀了。”

    张九龄叹道:“可老夫还是不相信一个小道士,能作出如此诗,既然他诗才斐然,不如就请他过府来,我亲自见见他。”

    “父亲,无论他诗才如何,到底是惠妃娘娘的人,您这么见他……”张拯连连摇头,显然是不赞同。

    张九龄因废立太子之事,跟武惠妃矛盾重重,而杨云名义上又归属惠妃派系,故张拯不支持他的父亲贸然去见政敌的幕僚。

    张九龄摇头:“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道士,老夫召他问话,不比瑜儿去更加妥当?奉节,你去写一份请柬,邀请他过府来,到时候老夫亲自跟他对话,便可探出虚实。”

    以张九龄的自负,觉得自己慧眼识人没有任何问题。

    既然自己孙女被人呛了回来,还说看不透,那不如就自己亲眼见见,进而判断出这件事的真伪。

    “那……父亲,是否需要对外保密?”张拯请示。

    在他看来,自己父亲要见惠妃派系之人,无论如何都得避嫌,不如私下里见一见。

    张九龄轻咳两声:“老夫一生行得正,坐得直,何怕外人议论?回头让国器去接人,他年纪日长,该让他见识一下世面了。”

第二一三章 李相公

    杨云得到邀请前去见张九龄,已是二月初六的事情。

    这天他刚刚去过大空观,因大空观内修缮工程进展顺利,寿王李瑁有意请示李隆基把道家法会的举办地点改成大空观。

    韩择木语气中带着恭维,对杨云道:“寿王殿下不辞辛苦,多番前来监督施工,还有杨道长不吝指点,现在道像修复工作顺利完成,只等陛下派人前来验收。”

    韩择木奉谕旨修复道像,现在功德圆满,自然希望李瑁能在上表中多提几句他的功劳。

    可惜杨云并没有责任替他向李瑁说好话,就算说了,李瑁上奏中提出来,李隆基多半也不会当回事。

    谁让皇帝本来就对李瑁这个儿子没太当回事?

    皇家内情,外臣不可能知晓,杨云也是熟知历史而知其中典故,却不能在韩择木面前说破。

    二人又交谈片刻,杨云便借口找李瑁说此事,出了大空观,正好遇到张家前来送信之人。

    送信的是个年轻男子,比杨云年长个两三岁,看其穿着打扮,不像是家仆,详细问询过后才知道原来是张九龄的嫡孙张国器。

    张国器是张九龄的长孙,属于张家后辈中的佼佼者,他也是张瑜的兄长,比张瑜要年长三岁。

    张拯有三个儿子,除了张国器外,还有张藏器和张英器,但张藏器和张英器年岁尚幼,还在就学,至于张拯有几个女儿就非杨云能得知的了,总归张瑜是张拯的三女儿,杨云只清楚这一点。

    “家祖今日下午未时中有空,想跟杨道长见上一面,到时在下会以马车往府上迎接。”张国器长得很英俊,性格非常开朗,举手投足间亲和力扑面而来,杨云对他的第一印象相当不错。

    杨云笑着推辞:“不必张公子亲自来接,我自己过去便可。”

    “杨道长是家祖亲自邀请的贵宾,张氏礼仪传家,若是有所怠慢,回去后不好对家祖交待……杨道长不必推辞,就这么说定了。这是请柬。”

    说着张国器把邀请函交给杨云,有了这东西,就可以名正言顺进入张府。

    张九龄当上左相后,多少人想去拜访而不得,杨云既没有深厚的家世背景,又没有做奉和诗,便能见到张九龄,若被外间士子知道,定会无比嫉恨。

    杨云手持邀请函,心想:“多少读书人为了这玩意儿争得头破血流,可我怎么觉得这是烫手山芋……若这东西能变现就好了!”

    “杨道长不会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吧?”

    张国器见杨云面色迟疑,不由出声问道。

    杨云淡淡一笑,道:“在下定会如约在家里等候。”

    ……

    ……

    拿着邀请函回到醉仙楼,王籍已等候多时。

    见杨云回来,王籍赶紧迎到门口,拉着杨云到了后院,道:“现在东都来的道士实在太多,朝廷相关衙门有些应付不暇……”

    随着道家**临近,各地道士都在往洛阳聚集,这些道士平日争强斗狠惯了,到了天子脚下也不懂得收敛,为了名利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因松梅假借“武尊真人”名头入宫跟罗公远斗法,被皇帝亲口称呼“天师”,故而一跃成为这些来洛阳的道士上门挑战的对象。

    也跟松梅如今声名狼藉有关。

    谁都觉得松梅人品低劣,想必道法也不会高到哪儿去,至多不过会一点障眼法,都以为自己能轻而易举战胜松梅,进而把松梅的名头给抢过去。

    “刘府尹不是派人在门口堵着,不让人进去么?”杨云对什么斗法之事漠不关心,松梅的好赖跟他没多大关系。

    王籍懊恼道:“实在看不住啊……那些道士,飞天遁地的,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昨天居然有人从窗户闯进去,把……松梅那老道打得满地找牙,幸好有官府的人出面调停,消息才没传扬开,这么下去,我们师门的好名声都要被那老道给毁了啊。”

    杨云闻言一阵汗颜。

    为了跟松梅斗法,居然有道士破窗而入?

    这跟土匪强盗有何区别?

    松梅真正的本事是故弄玄虚,真让他跟人斗法,以他的身子骨可招架不住。

    所谓的斗法,杨云只能理解为私斗。

    “先把他转移到隐秘的地方,别让人跟他接触,这样一来他就不会惹是生非了。”杨云嘱咐道。

    “这……把他送到哪儿?这老道很不安份,他还想在这次道家盛会上重新树立威信呢……其实这些人根本就是他招来的,没事就拿入宫之事显摆,成天吹牛打屁,今天若不是我拦着,他还说要出去跟昨天打伤他的那个道士斗法……真以为自己有那能耐?”

    王籍提到松梅就一脸愤恨,俨然把自己当成真正的武尊真人的徒弟。

    杨云道:“你这次从长安回来,带了人手过来吧?”

    “啊!?”

    王籍怔了怔,随即点头,“身边随从自然有几个。”

    “那就用你的随从把他看押起来,不许他出门,每天找人盯着,这对你来说不是很困难吧?”

    杨云语气强硬。

    王籍想了想,有几分为难:“就这么把他给关押起来,是不是……不太好?”

    杨云没好气地道:“你都怕他丢人现眼,还担心开罪他不成?知道他是假冒的,也知道他会惹事,为何不能将他看管好?他的那些徒弟暂时别管,给他们一点钱,让他们自己找出路,等这次道家法会结束,再想办法把他们送出洛阳。”

    王籍得到杨云吩咐,好似找到靠山,做事也有了底气,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随即脸上露出发狠的表情,大概是想回去怎么修理松梅。

    杨云眼看快到约定的时间,准备先回家换衣服再去见张九龄,便道:“赶紧去吧,免得他又惹是生非,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王籍满脸热切:“师兄现在做的都是大事吧?不如带我去见见世面如何?我在你身边打打下手,或者你先传授我一点师门道法?你看我拜入师尊门下,却一点法术都不会,遇到事也完全不能挑起师门大梁,情何以堪啊?”

    杨云很想说,你没有超能力,我怎么传授你法术?

    “以后吧。”

    杨云随便搪塞一句,便把一脸失望的王籍给打发走。

    杨云知道,松梅要倒霉了,至少在法会举行前,松梅会被王籍当犯人一样看押,做几天阶下囚。

    ……

    ……

    杨云乘坐马车往张府去。

    马车虽是单马车驾,车厢却很宽,可以容纳杨云和张国器同时坐在里面。

    张国器提到杨云修道之事,热心地问了几句,似乎年轻人都对那些鬼神莫测的法术感兴趣,谁都想成为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杀人于千里之外的仙人。

    杨云直言不讳道:“道家修炼法术,基本都是障眼法,身上道袍内藏有很多机关,还需要有助手在旁,辅佐完成一些看似神迹但不过是欺骗世人的小把戏,完全不值一提。”

    张国器听到这里不由一阵惊讶,居然还有自揭行业之短的?

    其实杨云是不想跟张国器过多解释,免得张国器成为王籍第二,不过人家到底是宰相府的长孙,追求的是仕途,想来不会在修道上下工夫。

    “那道长您……”张国器面带热切之色,立即让杨云想起刚跟王籍见面那会儿的情景,二人神色一般无二。

    杨云摇摇头:“若我把事情挑明,恐怕你会对法术失去兴趣。”

    张国器凝眉思索半晌,认真地点了点头,脸上的失望之色也跟适才王籍离开时的脸色十分相似。

    到了张府门外,发现不过是个门脸低矮的寻常宅院。

    张九龄到底不是在洛阳长住,因此也就没有在本地置办产业,寓所不过是朝廷调拨的临时宅院,张九龄真正的府邸在长安城。

    “到了。”

    张国器说着,陪同杨云一起下了马车。

    正好张府门前有人等候,此人一袭白衣,背对马车,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腰间悬有佩剑,说明此人会剑法,立即让杨云想起之前那个很不靠谱的“游侠”盖雄。

    杨云心想:“这家伙看起来牛逼轰轰的,不会跟盖雄是一伙的吧?”

    张国器没有理会站在自家门前之人,好像他已经习惯家里时常有不请自来的拜访者,就算有些人在门口苦苦守候,也没什么用,家仆会明确告知张九龄不会赐见,久候无果,这些人最后只能灰溜溜离开。

    百试不爽!

    “少爷。”

    张府正门打开,里面出来一名老仆。

    宰相门前七品官,老仆可不是寻常白丁,对于官场迎来送往那一套非常熟悉。

    白衣男子眼睛一亮,赶忙走过去对老仆道:“不知前日在下送的拜帖,可有交到博物公手上?”

    博物乃是张九龄的号,张英器闻言瞥了他一眼,并未理会,径直带杨云往里走。

    杨云经过那白衣男子身边时,也往其脸上看了一眼。

    看到此人的脸,杨云第一印象是气度不凡。

    再看第二眼,有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总觉得好似哪里见过他,却又不记得在何处见过,很是亲切。

    “真是盖雄的亲戚?”

    杨云心中只能如是想。

    只听那门子直言:“李相公,您的诗作的确送进去了,我家郎君看过,觉得您的诗写得很好。”

    “那为何不让我进去拜谒?”白衣男子很生气,尤其见到一个比他年轻很多的男子可以入内时,心中更是不平。

    门子解释:“不过奉和诗之事,已经过去了,我家郎君现在并不以此来选拜谒之人,所以您只能先回去等候,若我家郎君有意召见,定会派人前去邀请。”

第二一四章 两大文豪

    杨云听了这话,忍不住想笑。

    门子的话好似在说——恭喜您,您的彩票中了大奖,但现在我很遗憾地通知您,您的彩票已过期。

    那白衣男子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张令公岂非出尔反尔?”

    白衣男子也生气了,直接开口质问。

    可惜他的质问没有任何效果。

    本来规矩就是张九龄定的,这次活动的所有解释权都在张九龄,张九龄说活动结束外人也没办法。

    张英器见杨云瞅那白衣男子,侧过头提醒:“不必理会这些前来拜会的酸腐读书人……每天府门前都会有不少,以往可没有这种现象,也就是家祖出任中书令后,这样的人才莫名多了起来。”

    言外之意,这些人根本不是仰慕张九龄的才学,完全是一群想要投机取巧的文人,准备通过巴结张九龄,取得政治上的便利。

    杨云未多想,跟张英器一起进到府内。

    随着大门关上,那求访的白衣男子彻底被阻挡在大门外,杨云走了几步,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过头问道:“不知刚才那位是何人?”

    张英器仔细想了想,有所迟疑:“我见过他的拜帖,姓……好像姓李,叫什么就不知道了,字是太白……”

    姓李,字太白?

    呀!?

    那不就是大名鼎鼎的诗仙李白?

    杨云脑门就好像被谁猛敲一下,一阵晕晕乎乎,忍不住转身就往大门口走去。

    “杨道长?”

    张英器不知杨云为何突然为了个不相干的人表现失态,居然不顾主人家的面子,转身要出门去?

    杨云顾不上跟张英器解释,他自打来到大唐,不是没想过见李白或杜甫这些名人,但这些人基本都不在自己的故乡老老实实待着,而是趁着年轻到处游历,几乎都是把他乡当做故乡。

    杨云之前记挂到洛阳来找杨玉环,虽然觉得可能会在洛阳见到这些当世文豪,但并未把心思过多放在这上面。

    谁能想到会在张九龄府门前偶遇李白呢?

    可惜待房门重新打开时,李白已离开,门前一个人都没有,杨云心中顿时生出一种极大的失落感。

    “少爷,这位……?”

    门子见杨云开门,不由好奇问询追过来的张英器。

    张英器也是一头雾水,上前问道:“杨道长莫不是有何事未完成?能否等见过家祖后再说?”

    杨云问那门子;“不知刚才那位李相公,现在洛阳何处落脚?”

    门子摇头道:“小的从何而知?”

    杨云心中来气。

    说什么回头派人去请,感情只是个说辞,连人家在何处落脚都不知,就算张九龄真要赐见,你们何处去找?

    杨云很想拔腿便追,料想李白没走远,不过想到要见张九龄,消除这位朝堂大佬的误会,比什么都来得重要,便悻悻作罢。

    另外,也是他知道李白就在洛阳城内,无须专门找他而耽搁要事,还不如等见过张九龄,为接下来参加科举扫平阻碍,只管让何五六和王籍差遣人手去找李白这位大文豪便可。

    ……

    ……

    “要是能重来我要选李白,几百年前做的好坏,没那么多人猜;要是能重来我要选李白,至少我还能写写诗来澎湃,逗逗女孩;要是能重来我要选李白,创作也能到那么高端,被那么多人崇拜……”

    杨云嘴里哼着莫名的小调,跟随张英器往内院走。

    张英器好奇杨云为何对刚才那个李太白如此在意,但杨云借口是“故友”给搪塞过去,张英器自然想不通,既是故友怎会相见不认识?而且以杨云的年岁,故友能故到什么程度?想来不是实话。

    这会儿听到杨云嘴里哼的俚语小调,越发地迷惑了。

    张英器把杨云带到中庭的宴客厅,借口前去通传张九龄,便先离开。

    张九龄忙于朝事,此时尚未从洛阳皇宫回来。

    等其回府时已是半个时辰后,张英器将府门前发生的事告知自己的祖父,并引导张九龄来见杨云。

    杨云终于见到这位在唐朝政坛和文坛都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宰相,开元盛世最后一位贤相。

    张九龄穿着身紫色官袍,精神矍铄,走起路来步伐矫健,眉宇之间神采飞扬。

    张九龄的仪态自然是没得说,据说为了保持整洁端庄,他有一个很有创意的发明。

    唐朝大臣们上朝,都要带笏板,这是臣子上殿面见皇帝的必备工具,或提前写上想向皇帝汇报的话,或用来随时记录皇帝的指示。

    而文武大臣们出门上马或者乘坐马车,都是把笏板往腰里一别,跟乡野村夫插烟袋一样。张九龄觉得如此装束大煞风景,便命人做了一个精致的护囊,每次上朝,都把笏板装进护囊里,然后让仆人捧在手里在后边跟随,他只管昂首挺胸地走路,再也不必为这个多余的东西放哪儿而发愁。

    由此,护囊一下子风行起来,成为一种风尚。

    面对这么个老帅哥,谁不喜欢?当今皇帝也不例外,每天上朝看到张九龄“风威秀整”,气质异于他人,便对左右叹道:“朕每次见到张相,都感到精气神为之一振”。后来每次大臣向他推荐丞相人选,他都会下意识地问一句:“风度得如九龄否?”俨然,张九龄已成为朝廷选拔丞相的一面镜子。

    “晚辈杨云,见过张令公。”

    杨云见到仪表堂堂的张九龄,上前毕恭毕敬地行礼。

    张九龄轻轻点头,一抬手示意让杨云到厅内说话,然后径直走到主座的位置坐下。张英器紧随其后,侍立在地席旁。

    张九龄见杨云到了近前却不入地席,立即出言提醒:“尔随意便可。”

    以杨云的身份,肯定不能跟张九龄这样的当朝宰相同坐,这涉及到礼数尊卑等一系列问题。

    但既然张九龄不见外,杨云不好推辞,便上了地席,然后在客位跪坐下来,但并未与张九龄相向而坐,目光也没有跟张九龄平视。

    有侍婢进来奉茶,杨云恭敬谢过,而后低下头,不敢与张九龄对视。

    张九龄道:“老夫在朝多年,见过的年轻后辈不少,像你这样知情守礼的,倒是非常少见。”

    杨云明白,这时期不像宋、明时期,礼教对人的毒害没那么深,一般年轻人见到张九龄,必然因崇拜而导致心态产生变化,很难保持礼数。

    尤其是读书人,平日狂放不羁惯了,又自恃才学,让他们循规蹈矩确实很困难。

    杨云认真回道:“在下本为书生,不敢忘圣人教诲,只做份内之事,当不起令公谬赞。”

    “你师从何人?”

    张九龄随口问了一句,随即想到这是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

    众所周知,杨云的师傅是武尊真人,但显然他问的是杨云儒学上的造诣。

    杨云回道:“在下求道师从武尊讳,求学则师从张公。”

    杨云不过是信口胡说,他来到这世界,根本没人教导过他学问上的事情,连道法都是他自己看书学,现在完全是在敷衍张九龄。

    张九龄未问“张公是谁”,显然杨云读书师从哪个与他关系不大。

    “你到洛阳来,是求道,还是入学?”张九龄又问。

    杨云恭敬回道:“既是求道,也是为入学,在下本剑南道汉州乡贡,自京师应举,希望能通过省试……”

    听到杨云是乡贡时,张九龄脸色稍微好看些。

    他难免会想,之前担心此人不学无术,没那么好的诗才,现在看他知书守礼,出言也谨慎,还说自己是乡贡,这就对上了。

    但张九龄心中仍有疑虑。

    “咸宜公主宫宴上当众朗诵的那首诗,是你所著?”张九龄直接问道。

    杨云并未迟疑,点头:“正是。”

    “你……”

    张九龄感觉气氛有些怪异,不像平时接见那些士子自在,更像是在衙门里审犯人,但他还是继续追问,“你作那诗,到底有何用意?”

    杨云心想,你张九龄真会摆谱,就算你是宰相,怎么说我也是你邀请的客人,这就是你身为宰相的待客之道?

    问起来没完没了了?

    杨云正色答道:“在下仰慕张令公,因而作诗。”

    这话显然没法让张九龄满意。

    “但是呢……”

    杨云话锋一转,继续道,“在下也认为,朝局有变,李夕郎已为圣上拔擢,再者朝中因太子废立之事常起争执,张令公位极人臣,素为天下士子仰慕……斯时老令公不该收心养性吗?”

    杨云的话听起来是在分析局势,但说得很巧妙,提到李林甫和太子之事都是一笔带过,适可而止,提到张九龄也只劝他收心养性,明显没把话说全。

    而且他的话也带着些微无礼。

    张九龄脸色立变,张英器已然喝斥:“杨道长,你如此说怕是不合适吧?”

    杨云笑道:“若老令公的故友来说,自然不合适,但在下是何人?既是道士,也是书生,况且在下如今替寿王谋事……”

    这话又很巧妙。

    他在提醒张九龄,你手下自然不会提醒你收敛,还觉得你应该多招揽朋党,扩大在朝中的影响力。

    问题是我是谁?

    我是寿王的人,属于武惠妃派系,从道理上讲跟李林甫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这已经算好听的了,若说句不中听的话,你我之间是政敌。

    “你……”

    在旁的张英器很生气,我们请你来,就是让你来撒野的吗?

    张九龄见惯市面,一抬手阻止孙子质询,语气依然很平和:“听他说下去。”

    杨云没那么多拘泥,直言不讳:“如今陛下圣明,大唐日渐隆盛,但内患滋生,这就是所谓的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如今朝廷的隐患,一是内有奸邪而起,二是外虏虎视眈眈,朝廷边陲军权已有旁落胡人之手的倾向……”

    杨云熟知历史,很清楚张九龄的政治主张。

    张九龄是大唐少有的能看得清大唐盛极而衰局势之人,在他从政晚期,提出唐朝之乱必因胡人而起。

    当然这主张还深藏在张九龄心底,并没有当众说出过,但这话却十分契合他的思想。

    果然,杨云说完后,张九龄骄傲的态度消减很多,开始认真琢磨杨云话语中的深意。

    张英器则道:“杨道长乳臭未干,且是方外人,并未入朝任事,说这么多不觉得手伸得太长吗?再者,你做的这一切,有失道家清静无为的宗旨吧?”

    “位卑未敢忘忧国……”

    杨云摇头叹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眼见大唐有盛极而衰之像,就算在下一介道士,也会想方设法扭转这种情况。再者,在下虽不在朝廷,但有句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下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到一些事,做出一些善意的提醒,现在又蒙张令公赐教,说出心中所想,有何不妥呢?”

    “位卑未敢忘忧国……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当局者迷?”

    张九龄对杨云连续说出几句金句,感觉惊讶无比。

    “位卑未敢忘忧国”出自南宋陆游的《病起书怀》,表达了诗人忧国忧民的情怀;而“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乃是明末清初思想家顾炎武的名句,最后“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则是后晋刘昫编撰《旧唐书·元行冲传》时提到“当局称迷,傍观见审”的相似论点。

    杨云随随便便说出的一句话,就名句频出,由不得张九龄不对杨云重视起来。

第二一五章 局外人深知局内事

    杨云见到一代名相,发现自己不受待见,其主要目的仅仅只是为求证自己的学问,这让杨云反感之余,多了几分坦率,少了些许尊敬,也就无须非要保持对张九龄的敬重而说违心话。

    杨云心道:“忠言逆耳,你张九龄能不能听进去,不关我的事,以后就算我上位,你也会把我当外戚党打压,何必非要对你处处恭谨,表现得像孙子呢?”

    张九龄则收起对杨云的轻视,凝眉思索。

    “张老令公,在下实在无心冒犯,还望您见谅。”杨云客气地说了一句。

    张九龄点头:“若非你系修道之人,倒是可造之才,奈何啊……”

    这句“奈何啊”让杨云听出别样意味,好像他不务正业,非要搞道家那些不靠谱的事,再便是责怪他跟武惠妃派系走得近,在张九龄看来他已经堕入魔道,属于自己把路走绝了的那种。

    你张九龄可真是不客气啊!

    你倒是走了正道,结果如何呢?

    这时代可不是说靠一身正气就能在朝中混得开,不然为什么你就当了三年宰相,而你从来不会高看一眼的李林甫却干了十几年?

    “祖父。”

    张国器突然提醒一句,却见门口有知客在等待进来传话。

    张九龄对知客点头示意,知客进门一步,毕恭毕敬地说道:“郎君,王右拾遗在东暖厅等候多时。”

    显然当天张九龄不是只约见杨云一人,还有个“王右拾遗”。

    杨云心想:“这个王右拾遗,不会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王维吧?”

    右拾遗并不是什么高官,属于谏官,主要负责向皇帝奏论政事,称述得失,相当于后世监察兼助理机构。

    以历史记载,张九龄当政为宰相时,把他欣赏有加的王维提拔为右拾遗,现在这个来拜访的右拾遗连姓氏都对得上,由不得杨云不往王维身上想。

    “让他稍等片刻,老夫见完客人,就去会他。”张九龄吩咐道。

    “是。”

    知客领命退下。

    杨云一听,这是有送客之意,就算张九龄没明说,他还是知情识趣:“既然张令公有客人,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张九龄本来没把杨云当回事,杨云也以为对方不会出言挽留,谁知张九龄一抬手,道:“你不必走,老夫见过访客后,再回来跟你细说。”

    “嗯?”

    杨云一阵迷糊。

    我跟你只是第一次相见,彼此还不是同一阵营,你需要对我如此看重,去冷落那位“王右拾遗”?

    张国器笑道:“祖父,不如让孙儿招待杨道长。”

    张九龄站起来,闻声回头看了眼张国器,轻轻叹气:“招呼好客人,旁的话不用你说,等老夫回来。”

    张国器本来满心憧憬,以为祖父是想给他更多实践交际应酬的机会,眼见张九龄如此反应,错愕当场。

    祖父的意思,就是让他当个陪客,好好招呼杨云,不允许他跟杨云谈及有关那首诗以及涉及政治的话题,分明是看不起他。

    或许是张九龄在跟杨云对话后,发现自己的孙儿思维不及杨云敏锐,他不让张国器跟杨云交流,更多是为保护张国器,还有便是不想被杨云旁敲侧击,打听到更多有关张家的内情。

    ……

    ……

    张九龄先去招呼“王右拾遗”,张国器跟杨云相处有几分尴尬。

    张国器道:“杨道长请喝茶。”

    好像除了招呼杨云喝茶吃点心外,他做不了旁的事。

    杨云微笑着点头,拿起茶杯,暗地里则少有地分出一丝精神力,去跟踪张九龄……他想知道张九龄去见那人是否就是王维。

    张九龄离开客厅,穿过府中回廊,到了东南边一处院子,一名三十岁许间的男子从房间里迎了出来。

    “张老令公……”

    此人迎上前,语气十分恭敬,言语间对张九龄的推崇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张九龄招呼道:“摩诘,到里面说话。”

    从这简单的称呼,杨云已可确信此人就是王维,摩诘正是王维的表字。

    王维陪同张九龄往房内走,顺口问道:“老令公今日在见何人?可是跟牛仙客入朝之事有关?”

    “不是,只是个后生晚辈。”

    张九龄随口回道,并未直接说出杨云的身份。

    王维摇头叹道:“那定是来行卷和温卷的后辈……”

    所谓的行卷和温卷,都是唐朝科举年常见的套路。

    因为唐朝省试并不糊名,意味着谁的名声大,谁的背景强,谁就更有机会通过省试的初考。

    学子们为了能被考官赏识,也会尽量用自己的才学来个“先声夺人”,但凡涉及科举年之前这几个月,学子多半在京师周边跑断腿,把自己的诗词文章献给当世素有名望且执掌权柄的大臣。

    这也是张九龄最初为何要定下以奉和诗见学子的原因,若不加门槛的话,光是每天到他府门前来求见的人就能从街头排到街尾。

    张九龄是当朝宰相,他的话当然比别人的好使。

    张九龄道:“并非学子,而是个道士,不过说起来……他也算是学子吧,乃是河东杨氏子弟。”

    王维一听,神色中多了几分兴致,虽说张九龄不是出自河东,但他王维却是河东蒲州人,这时代在朝为官乡土情结很重,遇到同乡晚辈会自然而然地照应些,何况这还是个被宰相赐见的晚辈。

    随即张九龄和王维进到房内。

    等关上门后,杨云能探到的情况就少多了,这跟两个院子之间的距离太远有关,跟后世的wifi信号差不多,杨云的精神力在穿过墙壁时也会有极大阻碍。

    ……

    ……

    “杨道长,您可是对这茶水不甚满意?”

    张国器见杨云只是拿着茶杯,却没有喝茶,不由问道。

    杨云笑了笑,道:“在下突然记起来,家中尚有要事做,怕是不能等张老令公回来,只能先行告辞。”

    张国器一听赶紧劝道:“杨道长不能走啊,家祖有言,请您先做等候。”

    “张老令公公务繁忙,在下怎能多打扰?若有机会的话,在下定会再次登门拜访。”杨云执意要走,不给张国器挽留的机会。

    张国器急得满头满脸都是汗,虽然一再劝解却留不住人,无奈之下只能陪同杨云往外走,又让人去通知张九龄,但问题是现在张九龄正在跟王维闭门谈事,根本就通知不及。

    等杨云出门口时,张九龄那边仍旧没消息传来,张国器只能让马车送杨云回去,却被杨云婉拒。

    “在下要做之事不在府上,就不劳烦张公子了,告辞告辞。”杨云在张国器不甘心的目光护送下离开。

    杨云走了很久,张国器正要折身回房,知客匆忙跑回来,道:“少爷,郎君吩咐不能让客人走……”

    张国器无奈地道:“人都走了,我还能怎么着?把人追回来?”

    不多时,张九龄跟王维一起来到了大门口。

    张国器从张九龄看过来的目光中,便知祖父生气了,只能低下头,不敢跟祖父对视。

    “老令公请回,在下定会及早让人上奏,向陛下陈述此事,便不打扰您会客了。”王维这个正八品的右拾遗虽然官阶不高,却需要随时准备等候皇帝传见问策,此番也是匆忙前来见张九龄,说完事情便要走。

    王维走出张府大门后,张国器走到张九龄跟前,低下头,摆出一副甘愿认罚的姿态。

    “祖父,杨道长执意要走,孙儿留他不得。”张国器满脸懊恼之色。

    张九龄没好气地道:“在做事上,你还不如你三妹,不过也罢,这姓杨的小道士见闻和学识皆不凡,你诗书造诣或胜过他,但在见识和为人处世上却远有不及,以他年岁竟有如此见地,若真为惠妃所用,怕是贻害无穷。”

    张国器试探地问道:“可是孙儿感觉,他不像对祖父怀有恶意,之前那事儿……怕是有何误会。”

    “朝廷纷争你懂得多少?换作普通后辈,有机会进这府门,怎肯轻易离开?他只是听说王摩诘来见,便匆忙告辞,怕是已察觉到什么,向谁通风报信去了。”张九龄有些恼恨地道,“从一开始就不该让他知道这回事!”

    ……

    ……

    张九龄见王维的目的,杨云的确已知晓。

    有关牛仙客入朝的事。

    牛仙客如今为河西节度使,此人跟萧嵩和李林甫等人过从甚密,历史上李林甫举荐牛仙客为知政事,张九龄多次在皇帝面前否决,也引得皇帝不悦。

    事实上张九龄看人极准,牛仙客此人没多大志向,只适合当下属,所以只要上级发布命令并全力支持,他能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政绩十分突出。可一旦到了中枢,让他决策,他就抓瞎了,到最后只能人云亦云,落于庸俗,并给朝廷带来巨大隐患。

    现在李林甫已在朝中站稳脚跟,显然就开始朝张九龄下手,把牛仙客拉到朝廷中枢来为内应是李林甫走的第一步棋,现在张九龄没有明面上站出来阻止,却暗地里让王维等跟他交好的谏官上奏劝谏。

    杨云心里也在想:“张九龄做官上的确能做到兢兢业业,一心为民,做事眼光和能力均属超群,但在政治思维上却是老古板,不懂变通,用的一群同党帮手也都是坑货,跟李林甫的斗争中处处落于下风,这大概也是历史上张九龄只能当三年宰相的根本原因。”

    如果换做他,根本就不会打压牛仙客。让一个平庸之人入朝担任宰相,对张九龄来说根本没多少妨碍,只需牢牢把控好左相的位置,让牛仙客全力负责执行,反而会有一个不错的帮手。

    这就叫人尽其才!

    不过即便他已知现在张九龄要对牛仙客入朝之事做文章,他也没打算参与其中,更没想着去跟谁告状。

    或许李林甫那边就在等张九龄出言反对,以此来攻击张九龄不能容人。

    牛仙客是否入朝不要紧,只要能让皇帝对张九龄反感,就是李林甫做事的动力。

第二一六章 姐姐变师侄

    杨云从张九龄府上离开,立即着手调查李白在洛阳的落脚地,不过这需要一点时间。

    翌日清早,王籍跑到杨云的新宅,一见面就神秘兮兮地道:“师兄,我已按您说的,把人给安顿好了,这下没人能找到他,他也没办法出来闲逛,丢人现眼,总算不会给我们师门添乱了。”

    王籍口中的“他”正是倒霉的松梅。

    现在松梅已成为王籍的心腹大患,在道家盛会举行前,恐怕是一点自由都没了。

    “嗯。”

    杨云淡然点头,随即稍有不悦地道,“你无需为此单独来一趟。”

    王籍嘿嘿笑道:“现在师傅不在,有事当然要跟师兄你商量……其实还有一件事,不过……这个嘛……”

    王籍欲言又止,一副纠结的模样。

    从开始见到王籍,杨云便知这小子不可能单纯只是前来通知松梅已被他软禁一事。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杨云没好气地道。

    王籍指了指门口:“是这样的,家父的意思,希望我们王氏一门有人能正式拜到尊者门下,所以今日有一人随我前来。”

    杨云皱眉道;“我都跟你说得很清楚了,家师如今云游在外,行踪不定,怕是数年内都不会到洛阳、长安之地……我根本就找不到人,想拜师实属徒劳。”

    “是,是,我也是如此跟家父说的,不过以家父之意,若拜在尊者名下,怕是要等个好几年,我可以等,但若此人拜在师兄名下,不就随时都可以么?”

    王籍眼睛里透着一抹精芒,显然这馊主意是他出的,他为此洋洋得意,“师兄莫忙着推辞,我王家不会亏待您,这次拜师的礼数很足,同时知道高人名下暂时没有男弟子,所以特地带了一名……嘿嘿,家族的女子前来……师兄之前见过她,如今她就在门外等候。”

    杨云从王籍闪烁其词,便大概能推测出来的是谁。

    他跟王籍走到门口时,印证了心中所想,正是之前曾因接收火药在他面前出现过的王昱的堂侄女、王籍的堂姐王莲。

    “师兄,就是我六姐。”

    王籍嘿嘿笑着,脸上带着几分滑头,好像把自己的同宗姐姐介绍到杨云这里当徒弟,他很得意。

    杨云能感觉到,以前王籍在家中受这个强势堂姐弹压,心怀郁结,现在好了,姐姐变师侄,从此晚辈成长辈,这种不靠谱的主意大概只有王籍能想得出来。

    此时王莲穿着身别扭的道袍,一脸郁闷地站在马车旁。

    见杨云和王籍从房内出来,她俏脸一下子红了,羞怯地低下头……显然拜杨云为师一事系王昱主导,作为王家子侄她没能力回绝。

    “我不随便收弟子。”杨云语气不善。

    “别介……师兄,您府上不有几个师侄女?她们或是乞丐,或是农女,并不见才华横溢,不都在您身边鞍前马后效命?我这个姐姐很有天分,一向对道家事推崇有加,悟性也不低,而且她能文能武,上过战场,见过世面,给您当个弟子绝不会有辱师门。”

    王籍拼命夸奖王莲。

    但许多属于违心之言。

    王莲从一开始就对什么修道之人心存反感,这是杨云第一次见王莲时就感受到的,再者王莲拜他为师,并非心甘情愿。

    就算是,杨云也不想随便收弟子。

    身边几个小萝莉都有超能力,而王莲身上没有能够跟他共鸣的精神力,这意味着,就算把王莲收在身边,也不可能学到什么“法术”。

    杨云不懂如何把一个普通人栽培成精擅“道术”的高手,自然也就敬谢不敏。

    “六姐,还不过来拜见你师傅?这可是武尊尊者座下大弟子,以后我们就是同门了。”王籍老远便朝王莲喊着。

    王莲耷拉着脸走过来,望向杨云的目光带着几分羞愤,好像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自己这样一个可以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勇将,要成为一个年岁比自己小得多的道士的弟子,这时代认师傅便等于多出个爹,这让她非常不甘心。

    王籍见王莲过来,笑着对杨云道:“师兄,以后我这姐姐就托付给您了,至于拜师的谢仪,过两日就会奉上,最好有个隆重的入门仪式。”

    听到王籍的话,王莲撅撅嘴,但终归还是在杨云面前低下高傲的头,对她来说这实在太丢人了。

    人生观、世界观都被完全颠覆!

    杨云痛快回绝:“我收徒有原则,没有慧根我是不收的。”

    “慧根?”

    王籍瞪大眼睛看向杨云。

    “收徒靠缘分,如果无缘的话,道家便说无根,这种师徒缘分根本就不会长久。”杨云随口胡诌。

    王籍笑道:“无妨无妨,师徒缘分是否长久没关系,我六姐年纪还小,以后不一定长久当道姑,可以还俗……这两年让她跟着您学学道法,有能力为师兄效命,这对她而言便是天大的福分。”

    王莲听王籍侃侃而谈,心中气急,偏偏一句反驳的话都不能说。

    杨云心想:“这王昱可真不是东西,明知道这时代的女人当道姑意味着不婚,还要生拉硬拽,把亲侄女送我门下当女徒弟,为了家族的利益,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王籍见杨云没点头,着急道:“师兄,我们这是互利互惠啊!我六姐加入师门可不是白加入,您以后有什么事,王家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再者说了,您身边已经有几个女徒弟,多我个六姐在您身边,并不碍事。若您不同意的话,我回去没法对家父交差。”

    杨云见王莲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大概猜到,若这女孩子被自己干净利落拒绝,以王昱自私自利的性格,回去定不会有好下场。

    杨云道:“暂且留下也可,但拜师要等道家盛会结束后再说,今天我有事不能奉陪,你们先回去吧。”

    既没答应,也没一口回绝,保留有余地,也是为日后好相见。

    “您有何事,直接让六姐跟在您身边……这可是学习的大好机会,今天我就把六姐交给你了。”

    王籍拿出一副“姐姐归你了,爱谁谁”的态度,转身便往停在府门前的马车跑去。

    王莲回头看向送她来的堂弟,想叫他回来,却不知怎么开口。

    等王籍乘马车走远了,王莲才回过头,在杨云面前一言不发,好像她来之前就打定心思装哑巴。

    对王莲来说,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想她一个数次上战场厮杀的女将,为了家族利益居然会拜一个少年郎为师,关键她还没办法拒绝,为了保全面子只能在杨云面前默不作声,无言抗议。

    “王小姐,我不会当你是徒弟,就当是朋友平等相处,今日我有官家的应酬,你愿意去就去,不愿去随时可回,来去自如。”杨云定了调子。

    你不是我徒弟,爱来就来,爱走则走,你要跟在我身边也行,只要别打扰我做事便可。

    王莲仍旧默不做声,杨云进门,她没跟进去,只是木然地立在门口。

    她练武之人,身姿笔直,俨然是个门神,杨云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先进院子准备应刘衡政邀约。

    ……

    ……

    河南尹刘衡政邀请杨云,主要是商谈此番道家盛会事宜。

    道家盛会由朝廷主办,负责人是寿王李瑁,杨云作为李瑁的特聘人员,负责跟洛阳地方官府对接。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刘衡政找杨云更多是攀附关系,主要是打通寿王那边的门路……现在杨云已不单纯是道士,更是寿王的得力助手,可说风头无两。

    本来刘衡政想通过松梅谈事,不过他颇有心机,发现松梅作为师傅,完全没有做大事的沉稳,反而很多事情需要杨云这个徒弟来擦屁股,再者寿王找的帮手是杨云,松梅并非寿王门客,刘衡政便明白,有事还是找杨云更加靠谱。

    杨云去见刘衡政,本只想带吴元一人,现在王籍突然把王莲塞了过来,他有言在先,便让王莲同去。

    正好王莲穿着身道袍前来拜师,跟在杨云身边也不会多碍眼。

    而吴元跟王莲虽无私交,但吴元本身也是蜀中豪门出身,跟刘清媛这样的蜀地名媛更是堪称莫逆,虽只是跟王莲简单见礼,简单聊上几句便已熟稔,相互间多了几分惺惺相惜。

    吴元是被她师傅送到杨云跟前,王莲则是被家族送给杨云,全都是当徒弟,身不由己,如此一来便有了共通语言。

    杨云到了河南府衙,发现今天邀请的并不止他一个,同时过来的还有不少道士。

    “杨小天师,您可算来了。”刘衡政派来接洽的是府上幕僚,名叫孙席,之前跟杨云见过面。

    别的道士都未设专人迎接,只有杨云这边,刘衡政怕怠慢,特地找了认识杨云的门人在门口等,然后引导杨云去见刘衡政。

    “这是怎么回事?”

    进到府中,杨云看到随处可见穿着道袍的人,随口问了一句。

    孙席笑道:“圣上召张果天师入朝觐见,如今张果天师已往洛阳来,本地即将举行道家法会,以彰显大唐盛世,道法昌盛。这不我家府尹不想亏待各地赴京的诸位道长,趁此机会,跟大家伙儿熟络一番,您也好多认识一些道门奇人,为接下来的道家法会顺利进行铺路。”

第二一七章 同行是冤家

    刘衡政崇道,平时结交很多道士,这是杨云已经知晓的事情。

    道家盛会举行前,刘衡政要给杨云介绍道士朋友,这一点却让杨云想不通……刘衡政莫不是想通过这些道士做什么文章?

    杨云带着吴元和王莲,跟随孙席进到里面,见不少道士已先一步抵达,入目所及,全都是穿着各色道袍的道士,一个二个仙风道骨,造型上颇下了番功夫,但杨云知道这群人充其量就是青鹤之流,只靠障眼法蒙事,比谁有能耐就比谁的障眼法更加巧妙,让人看不透便可。

    “孙先生,刘府尹不是说马上赐见么?为何我等在此候了小半个时辰,还不见他出来?”一个四十岁上下的道士见孙席现身,走过来语气不善地问道。

    这道士明显有些来头,身上道袍乃是蜀锦裁剪而成,比别人华贵多了,拂尘也是新崭崭的,杨云在道士圈混了不少日子,从外观就察觉出这道士很懂得物质享受。

    孙席恭敬地说道:“我家府尹正在见宫里派来的使者,这不先让在下出来招待诸位?给夏道长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杨小天师。”

    之前孙席便说过,刘衡政邀请杨云来,正是想把他隆重推介给道门同仁。

    “就他?年纪轻轻就敢妄称天师?”

    夏道长明显没把杨云放在眼里,看向杨云的目光都是斜的,语带睥睨不屑。

    道士圈的通病,心高气傲,看不起同行,这圈子就是靠打压同行来体现自己的能耐。

    像杨云这样年纪轻轻的小道士,一看就是好欺负的主,不朝杨云显威风朝谁?

    杨云神色不为所动,旁边孙席笑着说道:“杨小天师威名,我家府尹亲眼见见识的,连陛下都称一声小天师,怎敢造次?夏道长说话还是客气一些,莫要无意中忤逆了陛下……”

    今时不同往日,官府不会向着那些年老资格老的道士说话,杨云怎么说也是“自己人”,孙席不会偏帮夏道长说话。

    夏道长闻言脸色一变。

    正好这会儿孙席向杨云引介:“小天师,这位是九宫山庆遂殿掌教夏十方夏真人,他也是我家府尹请来的贵宾之一。”

    以孙席之意,都是刘衡政请来的“贵宾”,即便见面相互看不顺眼,也别见怪,真的打起来就不好了,彼此留个脸面以后也好相见。

    “见过夏道友。”

    杨云简单打了个招呼。

    夏十方冷目瞟了杨云一眼,连回礼都没有,转过身,径直往偏厅去了,那边有几名道长应该都是从江南西道过来的,凑在一块儿,夏十方好似在说明杨云的身份,一群人打量过来,目光中都带着厌恶。

    杨云随孙席进到偏厅,又有跟刘衡政关系不错的道士过来询问,这些人跟夏十方的态度截然不同,对杨云还算谦和有礼,但也只是表面客气。

    ……

    ……

    偏厅早就为杨云准备好席位。

    杨云单独坐了一张小方桌,连他带来的王莲和吴元也可以同席而坐。

    孙席去招待别人时,吴元道:“十方道长长期在岭南修道,据说年轻时曾见过张果天师,后来他自己到九宫山建下庆遂殿,有不少地方官员尊其为天师,邀请他传道……听说他在炼丹上颇有造诣,当初家师曾去信请他出山,一同探讨炼丹法门,却被他明言拒绝。”

    通过吴元介绍,杨云对夏十方的情况有了初步了解。

    原来在道门中有几分名气,“法术”真假不重要,一旦受人推崇,就在政界和道士圈吃得开,难怪其会骄纵跋扈。

    “他炼他的丹,我修我的道,互不相干。”

    杨云笑得很自然,一力破十会,他根本就没把夏十方的挑衅放在心上。

    吴元则皱起了眉头,她毕竟有超能力,觉得那些成名已久的道士一定有比她更厉害的手段,这也是之前长春真人一再教导她的。

    随即一些来自恒山、崂山、泰山等地的北方道士过来向杨云打招呼,杨云起身见礼……别人对他客气,他也不会摆架子。

    待重新坐下后,他觉得有些奇怪,这里没见到任何一个出自剑南道的道士,好像蜀地道士没有受到河南府衙邀请,又或者是那些道士有意避开他。

    他正思索间,刘衡政在孙席陪同下姗姗来迟,刚到院中,已被一群道士围上去打招呼。

    杨云带着吴元和王莲到了门口,却没上前凑热闹。

    刘衡政笑容满面:“诸位道长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皇恩浩荡,朝廷举行道家法会,让诸位一展所长的同时,还可以见到张果天师,请教仙法,实乃幸事……诸位请移驾西院,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酒席。”

    杨云环视一眼,在场道士总共四五十人,加上带来的弟子,足足有一百人,按照两人一席的规格,恐怕摆宴席就要五十桌。

    杨云心道:“刘衡政为了拉拢道门中人,下了大本钱。”

    众道士听说有饭局,高兴应约,往西厢院去了。

    夏十方正要过去跟刘衡政打招呼,却见刘衡政直接无视他,笑容可掬地前往杨云所在的偏厅门口,顿时脸色变得跟墨汁染过一般。

    “小天师亲临,在下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杨云到底是在皇帝面前立过威,进过宫门,且被皇帝尊称为“小天师”的道士,在刘衡政这里受到的待遇自然不同。

    杨云笑着跟刘衡政见礼。

    二人相谈甚欢的样子,惹来不少白眼,刘衡政作为河南尹,属于东都最高地方官员,在朝廷中枢也有门路和关系,可说是实打实的实权派,比外面各地刺史权力大了不知多少,所以有资格拿乔。

    这些道士自知眼气没用,杨云跟刘衡政相识在先,且杨云的能力受到刘衡政认可,一时间有些无可奈何,心下却琢磨稍后的宴会上怎么给杨云难堪。

    ……

    ……

    一行人到了西厢院。

    出乎杨云预料,那边在堂内左右各摆了十张席桌,每桌可招待二人,加上主位一张,居然最多只能容纳四十二人入席。

    来的人有一百,却只准备了四十人的宴席规模,意味着有些资历浅的道士或者高道的弟子要留在堂外干瞪眼。

    杨云受到热情款待,不但直接坐到主位,跟刘衡政同桌,连他带来的吴元和王莲也堂而皇之在客首位置落座,另一侧靠前的席位也不是给夏十方准备的,而是负责主持宴会的孙席和一名年纪更老、法号白万的老道士。

    以夏十方的倨傲,只能坐在右侧第二席,自然不甘心。

    宴会尚未开始,酒菜络绎上桌,府衙这边准备充分,酒菜看起来规格很高。

    刘衡政拿起酒杯,站起来朗声道:“本官一向仰慕方外修道高人,以往拜会过不少,受益颇多。此番趁着朝廷举行道家法会,宴请诸位,是想表达一下本官对道门名士的推崇,同时感念皇恩浩荡,吾皇万岁万万岁!”

    刘衡政属于职业政客,这些道士是否徒有虚名他不在意,重要的是得迎合上意。

    既然皇帝崇尚道教,那我也推崇道门中人,盛会举行时,我宴请你们体现出我对你们的尊重,席间更是表达我对皇帝的敬仰,体现“政治正确”便可。

    “本官敬诸位三杯。”

    刘衡政先行饮酒。

    当场有不少道士随之饮酒,但道家毕竟有门派要求“清修”,这些人平时不饮酒,今日只能以茶代酒。

    喝过后,刘衡政招呼众人重新落座。

    刘衡政笑道:“先给诸位介绍一下,坐在本官身边这位,乃是之前于大空观修复祖师像,引得陛下亲口夸赞的杨小天师,他乃武尊真人高徒。”

    杨云被河南尹刘衡政当众推介,并没有觉得自己名不副实,微笑着点头:“诸位道友有礼了。”

    大多数道士随之一笑,算是互相打个招呼,就此算是熟人了。

    可偏偏旁边响起不和谐的声音:“可是在东都举行法会,想**主家后宅的那个武尊道友的弟子?”

    这话非常不合时宜,并非夏十方所言,说话这人年纪更老一些,约五十许间,但杨云一看就觉得眼熟,赫然是刚才跟夏十方站在一起的道士之一。

    夏十方手摸着下巴,好像早就知道会有人出来找茬,而这个人很可能是替他打抱不平,或者受他指使。

    “刘道长,怎能如此无礼?”

    对席有个年老的道士出言质疑。

    这道士杨云看着也不陌生,也是刚才那伙人之一。

    杨云心想:“这算什么?一唱一和,出来当搅屎棍?”

    被称为刘道长的那位站在席间,义正词严道:“修道之人,以修身养性为主,哪怕有成婚生子的,也要明德自居,若只凭一点虚无的本事,无德无行,有何脸面于道家立足?更有何脸面传道受业?”

    他说话时,一直盯着杨云。

    他的目的,就是要激怒杨云,在他看来只要一直说杨云恩师的坏话,以杨云的年岁肯定会恼羞成怒,当场做一些失格之事。

    但杨云是谁?

    他压根儿就没师傅,武尊的名头是他编出来的。

    不管怎么骂,杨云也不会觉得面目无光,反而暗忖:“骂得真痛快,真该让松梅那老小子听听!”

    刘衡政一看情势有些失控,瞪了孙席一眼,随即起身道:“武尊真人的事情,诸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事情都不明了,就当众胡言乱语,岂非是有意败坏尊者名声?若谁再造次,休怪本官翻脸!”

第二一八章 就问你气不气

    刘衡政力挺杨云,并未让那些道士减轻对杨云的敌意,他们已将杨云当作劲敌。

    杨云很清楚,道士这一行想出名,为天下人知晓,靠的就是打压同行,若换作以前或许早就有人过来斗法,现在光打嘴仗,已算是很给刘衡政面子了。

    刘衡政刚刚坐下,跟附近几个较为出名的道士寒暄两句,突然有个坐在末席的道士站起来道:“我等虽久在外游历修行,可到了东都,听闻武尊真人和杨小道长威名,不知可否在这个同道云集之所,请杨小道长露上一手,也好让我等开开眼界,心悦诚服?”

    这些人仍旧不死心。

    或许是杨云有着超高的人气,正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背后还有官府撑腰,他们不能直接挑战,便学聪明了,先试探一下杨云的虚实,若杨云真能当众拿出神通来,他们也有台阶可下。

    若说之前的出言不逊是对杨云的无礼,而眼下说话的道士则完全按常规套路出牌,也算是给杨云一个当众立威的机会。

    刘衡政没有一口回绝,望向杨云,用试探的语气问道:“小天师,您看……?”

    想让杨云当众施展法术,但是得杨云自己首肯才行,现在刘衡政可没资格命令杨云做什么。

    杨云笑道:“如此场合,实在不该用法术惊扰诸位的兴致,以后总归会有机会表现。”

    “别是某些人不敢吧?施展法术,举手之劳罢了,还用得着提前准备么?”这下某些人以为杨云是因无准备而害怕,有恃无恐之下,开始咄咄逼人。

    刘衡政往席桌间扫了一眼,想找到这个出言不逊的家伙,这次挑事者却藏在人堆里不露头。

    杨云心想:“你们越是想试探我虚实,我越不给你们机会,就是喜欢看你们羡慕嫉妒却偏偏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看你们能把我怎么着?”

    杨云义正词严:“若是有必要,诸如为朝廷、为天下苍生,在下做什么都可以,现在我在此施展法术的意义是什么?”

    这话让很多人为之语塞。

    学法术不是为了逞能,做事要有意义,我从蜀地到洛阳获得那么多名声,不需要在你们这群老道士面前证明自己。

    你们有何资格见识我的真本事?

    刘衡政听出苗头,笑着说道:“也是,道家法会将在半月后举行,到时诸位定有机会见到尊者跟小天师神通广大……今日只为饮宴,不要坏了氛围。”

    众道士眼看没法逼杨云出手,事情很可能要就此揭过,俱失望不已。

    “那不如,就让贫道跟这位小道长过过招如何?”最终还是夏十方忍不住,从席间走了出来,摆出一副要跟杨云斗法的姿态。

    “这不是夏十方夏道长吗?他可是庆遂门掌门!他道法通神,还精于炼丹!曾是江南诸地太守的座上宾。”

    夏十方往那儿一站,旁边就有声音为他立威。

    杨云算是看明白了,这群道士千百年来早就把装逼的套路练熟,出场还带旁白,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若是换作一般道士,刘衡政直接便训斥回去,但看到出来挑战的是夏十方,一时间有些为难。

    夏十方的法术强不强他不知道,但夏十方炼丹的本事却世人皆知,若是能跟夏十方搞好关系,让夏十方炼一些神丹妙药出来,他就有机会跟皇帝邀功,对他的仕途大有助益。

    刘衡政不可能为了一个杨云,而开罪在场所有道士。

    “小天师,这……”

    刘衡政又拿出中立的态度,试图蒙混过关。

    刚才还义正言辞说谁造次便翻脸,现在转眼就忘到脑后。

    杨云神色平静,道:“这位夏道长,看来你有神通,在下佩服,不过你乃是前辈高人,跟家师同辈,跟我斗法合适吗?”

    夏十方以为杨云怕了,冷笑不已:“贫道平时最看不惯就是那欺世盗名之徒,今天不好好教训你,如何让天下道友守规矩?”

    杨云问道:“不知我是如何个不守规矩法?”

    “你……”

    这下夏十方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杨云的意思很明显,明明你刚到洛阳想来个下马威,直接找个硬茬斗法,赢下后从此在洛阳奠定声望,却非要说得好像维护同道利益。

    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现在不过是应河南尹邀请吃顿饭,你气势汹汹跑出来挑战,感情你还占理?

    夏十方为之语塞。

    旁边又有人帮腔:“你师傅为老不尊,让道门蒙羞,十方道友这是在替同道为我道家正名!”

    夏十方不善言辞,听到这话马上趾高气扬道:“正是如此。”

    杨云笑了笑道:“家师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们不忿,尽可找他去,找我作何?何况就算如你们所言,家师德行有亏,那也跟道行深浅无关……你斗法赢了我,能证明什么?”

    “我……”

    夏十方这下越发难以作答了。

    若是换作一般人,被如此挑衅,早就站出来跟他斗法,偏偏杨云就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分明是看准他的短处,打蛇打七寸。

    有本事继续辩论啊!

    “刘太守,这就是你请来的座上宾?”

    夏十方辩不过杨云,转而朝刘衡政嚷嚷。

    他有底气,他善于炼丹的名声,让很多官员趋之若鹜,早前他也收到过刘衡政的邀约,想来刘衡政为了丹药会给他面子,替他说话。

    刘衡政赶紧劝和:“两位就算要斗法,也先等宴会结束后,另外找个地方。再者,道家法会上自有诸位发挥的余地,若在这里,孰胜孰败,本官都难以交待。”

    夏十方再看杨云,却见杨云一脸平和地坐在那儿,懒得看他,现在刘衡政又替杨云说话,旁边没人再出来帮腔,显得孤掌难鸣。

    他到底是外来者,在洛阳的名声远不如杨云,作为主动发起挑战的一方,他不能落下脸直接冲上去就跟杨云干起来,得考虑这是在河南府府衙……

    夏十方为了维护自己前辈高人的形象,只能忍气吞声回到座位上,愤恨不已地重重坐下。

    待夏十方落座后,在场很多道士松了口气,也有很多人失望。

    一场好戏,就这么消弭于无形,实在没看过瘾啊。

    ……

    ……

    眼见夏十方铩羽而归,旁人也就不再出来生事。

    在场道士似乎都很健忘,席间迅速恢复之前的热闹氛围。

    刘衡政对于道家之事了解甚多,一直询问有关修道的问题,还打听张果的近况,一群人为了巴结刘衡政,都找机会出来说话。

    刘衡政几次跟夏十方搭讪,希望其能与杨云冰释前嫌。

    但夏十方完全不理会刘衡政,只在那儿喝闷酒。

    终于快到散席的时候,夏十方突然开口问道:“贫道听闻此番道会乃是寿王主持,刘府尹邀约前说今日宴席后可以为我等道友引介寿王,不知可有此事?”

    刘衡政虽是官员,但最多是个封疆大吏,当道士的要从政,当然得巴结王亲贵胄,而寿王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武惠妃的大儿子,隐隐有取太子而代之的倾向,这群道士自然想巴结上寿王,未来以从龙之功上位。

    旁边立即有道士附和,带着期待道:“正是,若是能跟寿王一同饮宴的话,那是我等道友的荣幸……刘府尹勿要食言,切记要帮忙引荐啊。”

    刘衡政面带为难之色,不由往杨云身上看一眼,最后轻轻一叹:“这件事呢,本官做不得主,此番寿王殿下主持道家法会,本官从旁协助,但寿王平时以杨小天师从中穿针引线,若诸位想见寿王殿下,或可跟杨小天师说说,让他代为推荐。”

    “啊?!”

    在场的人闻言大吃一惊。

    尤其是夏十方,好像吃了屎一样,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

    刚才还对杨云冷言冷语,看不起不说,还主动挑衅要斗法,却不知杨云就是寿王门客,寿王所有跟道家联络之事都由杨云代劳,开罪杨云不就等于被堵上觐见寿王之途?

    很多道士窃笑不已,刚才还为没看到一场好戏而惋惜,一转眼又开锣了。

    你夏十方不是很有能耐吗?

    再出来喊打喊杀啊!

    你们不是喜欢替夏十方摇旗呐喊吗?现在怎么不出来张牙舞爪了?

    人家都不用斗法赢你,光是寿王幕宾这一条,就能堵上你们的上升的通道。

    就问你气不气?

    他们心中庆幸刚才没随着夏十方出来惹事生非,保留了去见寿王的机会,很多人心中已忍不住想在散席后好好巴结一下杨云,说上两句好话,指不定事情就成了。

    刘衡政一看场面尴尬,试探地对杨云道:“杨小天师,今天是有一些小误会,想来您大人大量,不会介意,寿王殿下平时也对道家众仙师推崇不已,不如您就从中代为引介,您看如何啊?”

    杨云语气平和:“请恕在下直言,在下只偶尔见寿王一次,寿王并没有嘱咐过让在下引众道友前去相见,因而不能擅自做主,尚请见谅。”

    “哦,原来如此。”刘衡政理解地道。

    以刘衡政所知,杨云跟李瑁认识时间本来就不长,他派人暗地里调查过,发现杨云专心做生意,李瑁为人也很低调,如今没有开府,如杨云所说二人见面的次数的确不多。

    但于在场众道士听来就不是那么回事。

    他们觉得,不是杨云没资格做主,完全是因为刚才夏十方那帮人开罪杨云,杨云这是在打击报复,不肯从中引介。

    很多人气恼地想:“都怪姓夏的老道不开眼,得罪谁不好得罪杨小天师,不知道人家是连皇帝都认可的道士?”

第二一九章 自取其辱

    杨云不肯引介这些道士给寿王,刘衡政不会多过问。

    道士间本来就互相竞争,若杨云把这些道士介绍给寿王,那以后杨云自己怎么混?

    所以刘衡政不问缘由,继续招呼众道士饮酒,席间也再无人提及见寿王之事。

    宴席临近尾声,刘衡政道:“今天本官邀请诸位前来,因而未招呼官场同僚与会,为感激诸位赏光前来,本官会在散席时有谢仪相送。”

    刘衡政送礼物,无论多少对于在场道士来说都会欣然接受。

    不多时,酒席正式结束。

    刘衡政并未亲自送客,当天他还有公务上的事要做,起身告辞,由孙席招呼道士们离开。

    “小天师,您且慢行,我家府尹另备礼数在侧院,要不您先移步?”

    孙席脸上带着恭维的笑容,大概意思是不让杨云跟眼前这群道士为伍。

    宴席上把杨云招呼到主桌就坐,已体现出刘衡政对杨云的重视,散席后给杨云的礼物当然也跟别家不同。

    杨云眼见夏十方等人虎视眈眈望着自己,大概有散席后找麻烦的意思,他不想跟这群人一起出府衙,就算自问不惧挑战,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平安安去平平安安回最重要。

    “请带路吧。”

    杨云笑着接受孙席的提请。

    于是杨云带着吴元和王莲,在孙席引路下,回到之前的院子,已有府衙的差役抬了两口箱子过来,只需瞧那挑东西的扁担压得弯弯的,便知箱子很沉,大概刘衡政又为他准备了“厚礼”。

    ……

    ……

    杨云没有当众打开箱子看。

    孙席的意思,是让杨云先在院子等候一段时间再走,提出派人帮忙把两口箱子运回府上。

    杨云笑着婉拒:“这礼物在下不能收,你跟刘府尹说一声,他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孙席着急道:“小天师,您这不是让人为难吗?在下不过是奉命行事,小天师您可别让在下没法跟我家府尹交差啊。”

    吴元也劝说:“既是刘府尹的好意,师父不该推辞。”

    “那好吧。”

    杨云神色泰然自若,颔首道,“在下没带役夫来,劳烦孙先生找人帮忙送到府上,多谢。”

    “好说,好说,这是应该的。”

    孙席顿时释怀,脸上涌现笑容——只要杨云不推辞,他能完成任务就是好消息。

    差不多过去盏茶工夫,孙席料想那些道士差不多走远了,这才准备送杨云出门,吩咐差役抬箱子跟着往府门前走。

    到了府衙正门,原本停在这里密密麻麻的马车已变得稀稀落落,不时有马车载着人离开。

    府衙也特地准备了马车,准备帮杨云把箱子运回去。

    杨云往远处看了眼,却见夏十方等人没有走,但也没迎过来,反而是一个看起来很陌生的道士走过来,手上拿着一封书信。

    “尔乃何人?不得造次!”

    府衙门前,孙席不能随便让人来找杨云的麻烦。

    那人恭恭敬敬地道:“小人奉了一位仙长的吩咐,前来给这位小道长送信。”

    孙席皱眉打量杨云,大概是问杨云认不认识眼前这位。

    杨云一点头,让送信人把信函递过来,送信人又补充道:“那位仙长说了,他会等候您亲临,别的就没跟小人说了……小人告退。”

    “等等。”

    孙席叫住送信人,语气不善地问道,“你怎知要把信送给何人?又是谁让你来送信的?”

    孙席很机敏,居然想到先求证真伪,回头刘衡政问起也能应答。

    送信人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杨云问道:“让你送信之人,是如何说的?”

    送信人这才找到回答的方向,尽力回忆:“那人就在街对口那家客栈门前,说是让我缓步从那边走过来,其间片刻也不得耽误,直接走到府衙门前,就会见到一个从大门里出来的道长……他特别形容了一下小道长您的年岁,上来把信送上就可……小人刚刚走过来,沿途见到不少道长,正有些迟疑,就见小道长您从府衙门里出来,认定就是那位仙长要找的对象……”

    孙席皱眉不已:“故弄玄虚,不知是何人装神弄鬼?”

    杨云听了却觉得很有趣,若这送信人没说谎,那写信人能掐会算,也算是号人物。

    他把手中信函打开,里面空空如也,一个字都没有。

    孙席眼尖,马上便看到这状况,一把将送信人抓回来,厉声喝问:“老实交待,是否有人想找小天师麻烦?”

    说话间,他还瞪了眼远处没走的夏十方等人,大概觉得很可能是夏十方等人在搞鬼。

    “绝对没有,借小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到官府门前生事,小人就是拿了三文钱,来送信的……”

    送信人非常紧张,就差跪下来磕头了。

    杨云则微笑道:“孙先生不必为难这位小哥,想来他说得没错,这封信我大概看懂了,既然他能洞悉我几时从府衙内出来,自然能算到我走哪条路,会在半途碰到……他只是提前通知我一声,告之有人想见我,他想出现时,自然就会现身了。”

    孙席惊讶地问道:“还有这么邀请人见面的?”

    杨云笑道:“方外之人,做事风格自然也非常人能揣度,孙先生不必送了,在下告辞。”

    孙席还想问更多事,回去也好向刘衡政汇报,毕竟这也算是奇闻一桩。

    但问题是现在无论是送信人,还是杨云,都不知指使送信那位到底是谁,也不知人在何处。

    眼见杨云要走,孙席只能行礼相送,他到底只是府尹的幕僚,没必要节外生枝。

    ……

    ……

    杨云带吴元和王莲往回走。

    没走出几步,夏十方等人果真拦上来,此时已到街口位置,孙席已折返回府衙大门内。

    似乎孙席的本份只在府衙以及周边保证杨云的安全,当杨云来开一段落后,再遇到事就跟他无关了。

    而且孙席明白,这群人真想找武尊真人师徒的麻烦,总会上门惹事,毕竟杨云开了个酒楼在那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迟早都要应对麻烦上门。既然刘衡政没吩咐派人去杨云的府宅以及酒楼挡住道士惹是生非,那他的责任范围也仅限于府衙内外。

    “你这小道士先别走。”

    夏十方杀气腾腾迎过来,这次他似乎要主动出手。

    刚才在府衙内不能跟你斗法,现在出来了,谁还能限制我们找你的麻烦?

    杨云明白,眼前是避无可避。

    既然如此,那就在这里把问题解决,总比到醉仙楼耽误生意好。

    “夏道长有事吗?”杨云气定神闲,丝毫也不介意对方有七八人,而自己这边加上两个女徒弟才三人。

    他明白,就算自己不出手,后面两位小姐姐也能让这群人喝上一壶。

    吴元有超能力,在蜀地法会擂台上已真正见识过吴元的本事,那改变物质形状和性质的能力,在几个女徒弟中杀伤力首屈一指。至于王莲,自小习武,上过战场,据说曾骑马在吐蕃大军中杀进杀出,收割无数人头,这样的勇将,就算不会法术,要撂倒几个杂毛老道应该不成问题。

    夏十方不顾自己前辈高人的形象,毕竟在宴会上已撕破脸,几乎是气急败坏地道:“府衙内没法跟你计较,但现在已到外面,可以讨教一下阁下手底真功夫了吧?别说贫道欺负你一个后辈,你先出招。”

    杨云心想还真是直接,说斗法都不带啰嗦的,好像有风度让他个先手,可问题关键是这算是打架?还有攻防次序的?

    “出手吧。”

    夏十方已摆开架势,而他身后那群道士让到一边,围了个半圆,防止杨云逃走。

    一对一,看起来好像夏十方顾念道义,没直接招呼人一拥而上,但杨云却明白,这根本不是单打独斗,既然夏十方带了帮手,真要斗法,这群人定会在旁边玩一些阴谋手段,牵线、撒粉等等,都大有可能。

    玩魔术总需要人配合。

    杨云叹道:“夏道长真是执着,道友间本该和谐相处,这也是朝廷召集我等前来洛阳参加盛会的初衷,非要分出高下,不成好勇斗狠的游侠了?”

    “少废话,动不动手?再不动手贫道对你不客气了。”夏十方拿出见招拆招的态度,确实不像要跟杨云斗法,而是要打架。

    杨云心想,你这家伙真把自己当成武林高手,会飞檐走壁还是飞天遁地?亦或者隔山打牛?

    “既然夏道友执迷不悟,那在下只好献丑了。吼!”

    杨云突然大喝一声,周围道士都小心翼翼,生怕杨云耍出什么诡诈手段。

    但让这群人惊讶的是,杨云这边不见任何异常,夏十方则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原地腾空,直接飞到了半空中。

    “哇!”

    “怎么回事?”

    “哇哇!”

    “放我下来!”

    夏十方忍不住惨呼连连。

    “啊!!!”

    “这这……”

    那群帮手目瞪口呆,他们再看杨云,这边杨云无丝毫动作,好像只是用双目就把夏十方给举起来了。

    杨云根本没下狠手,只是想让夏十方吃点苦头,仅此而已。

    等夏十方蹿升到离地大概两丈高的地方,他念力一泄,随即夏十方便重重地摔落地上。

    “噗通……”

    本来为了保持仙风道骨的形象,夏十方身子骨就略微有些单薄,这一摔骨头都几乎快摔散架了。

    “看来夏道友今天不在状态啊,那不如换个时间再过招,免得有人说我不识时务!诸位,告辞了。”

    杨云带着吴元和王莲扬长而去。

第二二〇章 国战的苗头

    王莲本来就发愁,现在见到杨云那信手拈来的高妙法术后,愁上加愁。

    如果说杨云只是个江湖骗子,那她完全有理由不辞而别,家里面也不会对她过多苛责,但问题是从杨云的表现看明显是高人,那她必须要完成家族交托的差事。

    “王小姐,你看这归途不同,我们不如就此分开,你且回去歇息如何?”杨云没想过带王莲回府,大有赶人之意。

    王莲蹙眉看向杨云,神色复杂,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吴元诧异地问道:“师傅不是要收徒弟吗?”

    杨云笑着回道:“我收徒弟的标准,你比谁都清楚……你觉得我会留王小姐在身边?”

    吴元在杨云身边待了一段时间了,这个便宜师傅名下女徒弟的能力都落在她眼中,根据亲身经历,她知道只有拥有道法天赋之人才会为杨云所用,至于王莲,从短暂的接触看,没发现有修炼的潜质。

    “为何她们行,我却不行?”

    王莲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当即出声质问。

    杨云叹道:“王小姐本就不该进入修道之途,这对于普通女子而言可谓歧路,我等实在没办法才置身其中,你可是名门世家的千金小姐,怎可受如此苦头?不过王小姐请放宽心,在王三公子面前,我会替你遮掩,不至于让你太过难堪。”

    他的意思就是让王莲放心回去,既不用加入道门,杨云又会替她隐瞒,只要王籍不知道拜师一事掺杂了水分,王昱自然也不会知道,如此就不会追究王莲不遵家族号令的罪过。

    “嗯。”

    王莲没有再勉强。

    毕竟她打从心眼儿里不想拜杨云为师,至于当道姑她的抵触心则没那么强,以她这样习惯了上战场拿兵器比拿绣花针多的女孩来说,嫁人并不是当前迫切之事。

    ……

    ……

    送走王莲后,杨云带吴元回府。

    杨云很想知道之前到底谁邀请他,又会以何种方式出现在他面前,是否又有一场躲避不及的斗法等等……

    “王家似很想跟师傅建立起关系,迫不及待要让自家小姐进入师门……如此说来,师傅以后在官场上或许能有所作为。”

    吴元见识过长春真人与官府联系,对于道士和官员勾连有所了解。

    若非看好杨云的前途,王家凭什么煞费苦心也要跟杨云牵扯上关系?

    杨云道:“想在官场立足,为何非要靠道士相助?凭自身的能力不行吗?”

    吴元想了想,摇摇头,她不太明白杨云之意。

    不过有一点她却知道,王家不单纯想拉拢杨云,现在几番对杨云示好,都是想借助杨云在皇帝跟前的影响力。

    王家的势力,明显不如以往,王昱被调回京师,基本是被赋闲,从实权的封疆大吏调回京师当闲差,稍懂政治的人都知道王昱现在处境很不妙。

    “吐蕃一战,王家受挫不少,连带蜀地各大家族势力都此消彼长。”吴元又说着她对事情的见解。

    不过她更想知道杨云的看法。

    她口中的“吐蕃一战”,说的自然不是西川那场胜仗,而是攻打会野失利导致王昱下课一役。

    杨云道:“我都不在蜀地,那里势力变迁,跟我有何关系?”

    吴元欲言又止,似乎在替谁鸣不平。

    杨云明白,吴元对他利用刘清媛一事耿耿于怀。

    毕竟吴元是刘清媛的好姐妹,二人第一次相见也是通过刘清媛居中引介,现在刘家因王家倒台受到牵连,虽说事情跟杨云没多大关系,但就怕有人事后追责,而刘清媛帮杨云逃跑的影响会被无限放大。

    如此一来,刘清媛就成了刘家,乃至会野之战失败的替罪羔羊。

    若不帮杨云逃跑,有货真价实的高人帮王昱攻打会野城,或许就此大获全胜了呢?

    杨云悠然道:“很多事既已发生,便不宜追悔,因为于事无补。而且从前后两役的结果看,西南边陲战火并没有蔓延开来,战事只局限于川西高原,蜀地百姓不用经历战祸那就是好消息!”

    吴元却有自己的想法,摇头道:“那师傅认为,西南局势变化符合朝廷预期吗?那一战失利,六诏中南诏主动归附吐蕃,朝廷失去对剑南道南部诸州的控制,新的剑南节度正整顿军备,听闻还有开战之意,最近有吐蕃和突厥使节至东都……”

    突厥使节要来洛阳一事,杨云之前倒是听说过,但吐蕃使节也要来凑热闹,尚属第一次知晓。

    显然吴元的消息渠道很灵通,她背后始终有长春真人相助,哪怕现在长春真人已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你还知道什么?”杨云问道。

    吴元也不隐瞒,回道:“吐蕃听说我朝召张果天师至洛阳,也派了他们法力高深的国师前来出使,一是找机会为吐蕃扬名,二则是有想将张果天师请到吐蕃之意。”

    “哦!?”

    杨云觉得事情很不简单。

    所谓请张果到吐蕃,可不是礼数上的邀请,很可能涉及到绑架,亦或者采取胁迫手段等等。

    “师傅难道不知有这事?”吴元大感意外,连她都知晓的事情,照理说杨云早该清楚才对。

    杨云道:“我现在跟政界的联系,不过是通过寿王和河南尹,此二人中一个为人正直,不屑于收集消息;一个则揣摩不透,身上处处透着一股邪乎……要想从他们口中得知情报,非常困难。”

    杨云的意思是,寿王虽然身在高位,但始终只是个未开府的皇子,手头棋子不多,又不知私下培植党羽供其所用,说白了就是个没多大能耐的傀儡。

    刘衡政虽然势力不小,调查的事更多,但刘衡政背景神秘而复杂,跟杨云只是合作关系,不会实言相告。

    “那师傅如何看此事?”

    吴元很关心杨云的态度。

    杨云摊摊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喽。吐蕃国师跟我没多大关系,就算来了要彰显国威,也不至于让我去跟其对战吧?陛下跟前不是有三藏金刚和罗公远么?还有传闻中的神仙张果张天师?”

    吴元则严肃地道:“以我猜想,若事情到不得已的地步,非要师傅您出马不可。”

    她说这话的时候非常认真,但凭直觉杨云觉得不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更多是长春真人的试探。

    真要到大唐和吐蕃国师斗法的地步,肯定不能单纯靠蛮力、障眼法来取胜,得要有真本事才行。

    杨云可不是靠吹牛和投机取巧才取得今天的身份和地位,所以长春真人觉得杨云应该挺身而出,为大唐维护尊严而战,而不能靠三藏金刚和罗公远之流。

    至于张果,虽说传闻中很有能耐,又是活几百年,又是陆地神仙,可始终只是以讹传讹,没人见识过他的真本事,也不可信。

    “走一步,看一步吧。”

    杨云随口回了一句,并未直接回答这一敏感问题。

    ……

    ……

    杨云一直以为回去路上就会有人前来拜会,可直至回到家中,也没见到人,那写信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之后一天也没见人影。

    第三天下午,王籍跑来,问有关王莲拜师之事。

    “……我六姐学东西很快,必定比师兄身边那几个女徒弟强,若她根基不行,需要什么灵丹妙药帮忙筑基,我王家也一定会花心思去找寻,只要师兄您一句话便可。”

    王籍语气热切,显然是被王昱自长安来信催促,他完不成任务没法向家里交差。

    杨云没好气地道:“你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随便吃个灵丹妙药,就内力大增,可以刀枪不入成就道术大师?”

    王籍不解地眨眨眼,问道:“不然呢?师兄之前不是说,我六姐已过了修炼的最好年岁?不用灵丹妙药,只怕补不上缺失的慧根。”

    杨云有些无语。

    民间对于修炼道法有很多误解,再便是有人牵强附会,编撰一些有关修道的传闻,市井之人久而久之就会受到影响,觉得修道可以一蹴而成,就算不能从小修炼,也可以通过什么食用“千年何首乌”、“万年灵芝”等方式促成仙缘。

    这是凡人想要一步登天而生出的不切实际的美好愿望。

    “我这么说吧,没戏,你六姐可以过来挂名跟我学道,成不成全看她是否有那造化,如果没有机缘,只会白白耽误她的后半生,如此对她是否太过残忍了?”杨云摇头道。

    王籍瞪大眼:“这是师傅定下的收徒规矩吗?他老人家……是否也如此严格?那我怎么办?”

    听杨云这一说,王籍忽然意识到自己可不是什么修炼“奇才”,就算是,也耽误了少年时最适合修炼的时光,他开始担心起自己是否能进入杨云师门。

    杨云懒得搭理他。

    此时醉仙楼有客人前来,又是向杨云送请柬。

    却不是什么达官显贵,而是坊里乡亲想请杨云主持一场法事。

    之前地震中上林坊供奉先贤的文祠倒塌,现在修好了,有个重新开祠的仪式,想请杨云以重要嘉宾兼法会主持的身份出席。

    现在上林坊上下都相信杨云道术通神,毕竟年前地震就是由杨云提前预警,才让上林坊无人员死亡。

    “看来师兄在坊内人气很高啊,坊主都要给师兄面子,这场法会想必也不会寒碜,师兄能大捞一笔。”王籍有些眼红。

    他眼红的不是法会的酬金,而是杨云的好名声。

    他也希望能跟杨云一样得到世人尊重,以道士之身傲视天下。

    “我有时间自会过去,跟董坊主说一声,让他不必为法事做太多准备,免得我这边遇到事情不能前去,让他太过失望。”

    杨云对前来送信的使者再次使用了敷衍拖延之计。

第二二一章 优柔寡断

    上林坊文祠举行法会,这种活杨云通常都不接,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街里街坊的,平日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过去捧捧场有其必要。

    又过了两日,杨云跟王籍一起出席法会,董奇容在众多士绅面前着着实实将他恭维一通。

    仪式尚未结束,杨云先一步离开,不是他有意拂董奇容面子,当天他还要去见李瑁,王籍像狗皮膏药一般紧贴着不放。

    “师兄不肯让我六姐随侍身边,带我总没问题了吧?放心,我会察言观色,不给师兄添麻烦……以往跟着师兄不也没出过错吗?”

    王籍陪笑着,现在他开始担心自己能否进师门的问题,杨云好像根本没有找寻正牌武尊真人之意,他拜师遥遥无期。

    杨云没赶王籍走。

    二人一起到了翠绿小居,寿王正在会客,客人也是位道士,四十来岁,看上去神采奕奕,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给两位引介一下,这位是武尊真人高徒,杨云杨道长。”

    李瑁更看重杨云一些,先行做了引介,而后才指着对面的道士说道,“这位是马华道长,此番就是他从中穿针引线,请张果天师出山。”

    马华对杨云很客气,拂尘一挑,微微颔首,见礼道:“杨小天师威名,贫道于方外多有耳闻……令师如今也在东都?”

    杨云笑着点头。

    马华又对武尊真人一通恭维,把其说成是蜀地道门旗帜,挂口不提武尊在洛阳失德出丑之事。

    李瑁又把王籍向马华做了引介。

    随后请几人到了客厅,自有茗茶奉上。

    马华道:“张果天师将会在三日后抵达东都……因修炼已到紧要关头,以张果天师之意,希望早些回仙山,争取早日飞升……不知可否将法会提前几日?”

    李瑁诧异地问道:“张果天师如此着急?法会筹备工作正有条不紊进行,突然改期,那……那该如何是好?”

    法会时间乃是皇帝钦定。

    现在说要提前,李瑁没资格做决定,骤然遇到这种情况,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一时间有些惊慌失措。

    “不如请示陛下如何?”杨云提醒。

    “对,对,对,我马上进宫请示父皇,看他老人家意思如何,不过若父皇不同意的话……”李瑁没底气,说话有些颠三倒四。

    好在马华也知李瑁初出茅庐,又是受宠的皇子,表现再不济也要给足面子。

    马华道:“贫道回去后,也会将此事告知张果天师,用飞鸽传书跟张果天师商议,请寿王殿下尽快将事情定下来。”

    “好,好。”

    李瑁应承下来,却没多少自信。

    马华看出李瑁神色紧张,且他不算是“自己人”,现在有杨云这个居中联络的使者到来,他不想多留,起身道:“殿下,有何事您只管让杨小天师去通知贫道一声,贫道暂时在城西朱源观落脚。”

    李瑁连连点头,起身相送,杨云与他一起把马华送走。

    回来后,李瑁闷闷不乐,好像对去请示皇帝没多少信心。

    “寿王有何心事,不妨直言。”

    杨云能感觉到,李瑁请他过来有原因,不是单纯想跟他闲话家常。

    李瑁叹了口气,道:“父皇这几日闭关修炼,我怕没法请示他老人家啊……刚才当着马道长的面,我不好意思说,若影响张果天师到东都,进而导致父皇失去向张果天师请教仙法的机缘,我罪过可就大了。”

    杨云对于宫内的事情知道不多,现在才知道李隆基居然有没事喜欢“闭关”的独特嗜好。

    说是闭关修炼,但关起门来到底做什么,不足为外人道也。

    “那……请示一下惠妃娘娘如何?”杨云试探地问道。

    李瑁瞅了杨云一眼,神色越发难看:“问题是我连母妃面都见不到……好像她跟父皇一起闭关静修了。”

    闭关还要带宠妃,至于这闭关到底做什么,那就不言自明了。

    杨云心道:“什么闭关,就是关上门,酒池肉林,不想会见大臣,也不想过问朝事,为偷懒的行为找个借口罢了。一代明君,眼看着开始放纵自己,往深渊堕落,大唐也就此走下坡路。”

    李瑁用求助的目光望向杨云,问道:“杨道长,你觉得我该怎么办才好?”

    杨云摊摊手:“规矩在那儿摆着,该请示还是要请示,陛下是否知悉是一回事,我们做不做是另外一回事。但既然陛下让殿下主持法会,那殿下有资格做决定,一切还是要顺着张果天师的心意进行,他不能在东都久留,让法会提前举行无妨。”

    “若父皇知道了,不是……”李瑁话说了一半就顿住了,但杨云却知道,对方是怕被李隆基知道后怪他擅自做决定。

    杨云笑了笑,安慰道:“无妨,或许陛下就希望殿下能自己做决定呢?”

    “哦?”

    李瑁将信将疑。

    李瑁没什么主见,有关主持法会之事从未经历过,不知其中关节。

    杨云却很清楚,所谓法会不过是皇帝找个由头把天下著名的道士聚拢过来开个大会,体现出道士再有能耐也要臣服于他,这就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在这基础上,只要李瑁做事不失格,都不会被皇帝问责。

    李瑁这个人最不讨李隆基喜欢的一点便是优柔寡断,他只要能果决一些,便会让李隆基对他高看一眼。

    在杨云鼓励下,李瑁终于鼓起勇气,道:“既如此,那就三天后举行道家法会……大空观准备齐备,但父皇不允,那最好是……”

    “我倒觉得,放在大空观举行最为妥当。”杨云再次打断李瑁的话,又为其做了一回决定。

    “啊!?”

    李瑁一听犹豫了。

    杨云道:“最能体现陛下对道家礼重的地方,不就是大空观吗?若是担心出什么问题,可以让工部临时对大空观做一番装饰,法会举行当日,再为陛下准备一处高台,可以在上面俯瞰全场,到时陛下自会对寿王刮目相看。”

    “这个……这个……”

    李瑁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应。

    王籍看了有些着急,道:“殿下不用担心,若怕准备不好的话,就让我师兄来筹备,我师兄做事乃一把好手。”

    李瑁知王籍身份来历,清楚这是王昱嫡子,算是门阀子弟。

    李瑁释然点头:“那就麻烦杨道长了,我这边要赶紧入宫问问,希望父皇这两天能出关……”

    ……

    ……

    杨云没在翠绿小居停留太久,带着王籍出来,接下来要去见松梅。

    松梅到底是冒名顶替武尊的那位,这场法会举行前有必要将其看押起来,但法会进行时,终归还是要让松梅出来露露脸才行。

    “师兄,这寿王可真奇怪,明明他自己就能做决定,为何他那般犹豫?可是有难言之隐?”

    连王籍也发觉李瑁优柔寡断,出来后无所顾忌地问道。

    杨云想都没想,直接回道:“这与我等何干?”

    王籍挠挠头:“好歹师兄也是寿王的门人啊……他身边那么多人,照理说能给他出主意的不少……惠妃在朝势力广织,听说还一心捧他当太子,但看他这软弱可欺的模样,不像是……”

    被杨云恶狠狠瞪一眼,王籍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有关李瑁争太子一事,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朝中也不忌讳谈这些。

    大唐言论相对自由,只要不是挑唆造反,民间就算谈及皇室家事,也没人会查,更不会因此而被问罪。

    不过这始终有忌讳,尤其现在杨云还在为李瑁做事,等于说王籍和松梅名义上也是李瑁的门人,连张九龄都把杨云当成李瑁甚至是惠妃幕僚,其他人有此错觉也不奇怪。

    “寿王仁孝,做事颇有分寸,自会妥善处理家事。至于谁来当太子,跟我们无关,我们现在去见松梅,回头找工部的人,把事情吩咐下去。”杨云不想继续谈论敏感话题,吩咐一句后,便在王籍带领下去见松梅。

    ……

    ……

    时隔多日后,杨云再见到松梅。

    只见松梅垂头丧气坐在窗户前,没了精气神。

    这种被软禁的日子很不好过,尤其连妻儿都见不到,更别说他那群不争气的徒弟了。

    “你们这是要把为师怎样?你们到底说说!为师有何对不起你们的地方?”

    松梅一向都是厚脸皮,见到杨云竟大声质问,待发现王籍凶恶的目光瞪过去时,赶忙把头耷拉下去。

    王籍给杨云搬来一张胡床,杨云却没坐。

    杨云语气冷漠:“这次来我是通知你一声,法会将提前几日举行,很可能就在三天后,到时不但各地知名道士都会来,道家传说中的仙人张果道长也会现身……你作为曾入宫于君前斗法的知名道士,大概率会被奉为上宾。”

    松梅仍旧闷闷不乐:“为师去了,还有人正眼看上一眼吗?”

    王籍骂道:“亏你有脸说,要不是你,师兄在外做事也不用受人白眼……你不知在刘府尹那里有很多道人拿你败德之事来污蔑我师门!”

    “什么你师门,是我们师门!”

    松梅出言纠正。

    “呸。”

    王籍啐了一口,却没继续说下去,改而听杨云说。

    杨云冷目相向:“怎么说你也是剑南道道门魁首,在蜀地你挣了一点名声,皇帝都高看一眼,别不识好歹……道家那点破事不用我跟你解释吧?只要人前卖你三分面子,谁真想把事情捅破天去?”

    以杨云之意,此时的道门本来就是藏污纳垢的地方,骗子横行。

    一个个都只以面子来决定地位,现在连皇帝都承认你,不就是你最大的凭仗么?

    真要给你个大舞台,你有那本事震慑全场?

第二二二章 当众设擂台

    松梅想要脱身,知道还有三天时间就能如愿,愁容稍解,想挽留杨云吃饭,商议一下如何让他在接下来的法会上立威。

    杨云借口有事,没有留下,王籍跟他一起出得门来。

    “这老家伙,脸皮忒厚,也就师兄脾气好没把他怎着,若让他去参加法会,指不定捅出什么篓子来……师兄,我看还是别让他出席道家法会了。”

    王籍不想便宜松梅,眼巴巴地望向杨云……在他想来,既然杨云能让屁都不是的松梅成为剑南道道家领袖,隐身幕后助他王籍露把脸想来也非难事。

    杨云道:“现在不是惩治的时候,留他自有用处。”

    王籍又唉声叹气,本来出了松梅住所就该分道扬镳,但王籍死赖着不走,追问有关正牌武尊真人的讯息。

    来到上林坊坊门前,见到对面街路上聚拢不少人,好似在看热闹,很多身着道袍的人正在往那边赶。

    王籍好奇地探头看了看,奇怪道:“这群人聚在这里作何?莫不是有热闹可瞧?”

    他折身向铜驼坊去了,不一会儿跑回来,兴奋地道:“师兄,有群人在一个茶肆门前斗法,看他们那狼狈的模样,好生有趣。”

    杨云本不想凑热闹,但听王籍这么一说,好奇地跟着王籍到了铜驼坊,刚进坊门就看到不远处一家茶肆门口正有事情发生。

    只见三个身着道袍,大概三十来岁的道士,围在一张小方桌前,用尽全身力气,要把搁在桌面上的一锭婴儿拳头大小的黄金取下来,但无论他们如何用力,那金锭都纹丝不动。

    “他们好像在斗法取黄金,听说茶肆里有个道术高深的道士,说无论是谁把黄金取下来,便可以随意带走。如此有趣,师兄不去试试么?”王籍兴冲冲地道。

    杨云目光不由转向茶肆内。

    此时茶肆大堂里有不少道士,靠近门口同时也是最显眼的一桌,坐着一名四十岁上下的道士,此时正拿着茶杯,悠然看着门口这场闹剧。

    此人好像感觉到杨云的存在,侧过头望了过来,目光落在杨云身上,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微微颔首,似乎是在跟杨云打招呼。

    “应该就是他了。”

    王籍指了指那道士,“看起来很有能耐,就是不知这又是何等障眼法……难道眼前这群人都在配合演戏?”

    王籍脑子灵光,以前通过青鹤就猜到道士作法基本是故弄玄虚,认识的人中也就杨云有真本事,所以才会一心一意拜入杨云师门。在他想来,若那黄金真的没法从桌子上取下来,最常见的手段就是找一群人在那儿故弄玄虚,其实就是故意不把东西取下。

    杨云却微微摇头:“此事有蹊跷。”

    他能感觉到,围在桌子前三个道士真的在用力,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说他们在演戏不太像。

    桌子就摆在那儿,看不到任何机关,但要说骗人也不像。

    此时杨云从周遭感觉不到任何精神力回馈,不像有超能力者存在,心中浮现一个大大的问号。

    茶肆里有人喊:“不行的话就别勉强,让别人也试试,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说话的不是那个喝茶的道士,像是这人的随从,听声音年岁不小。

    三个道士无可奈何,只能灰溜溜退到一边,人群里哄声四起,三个道士顿时觉得很没面子。

    “一定有什么门道……那金子像是被什么东西钉死在了桌子上。”一名退下来的道士作出判断。

    喝茶的道士闻言指了指旁边正探头看热闹的店伙计,吩咐道:“你去把桌子搬到门口。”

    他说话中气十足,旁人听了耳朵一阵“嗡嗡”震动,就像会狮吼功一样。

    有不少人掩耳朵。

    王籍皱眉:“这人说话声好生响亮。”

    店伙计果然走了出来,到了桌子前,弯下腰略一用力便把桌子举了起来,搬到门前,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这桌子并不重,可刚才那三个道士合力都没法把桌子连同金子一起抬起来。

    突然那喝茶的道士又吩咐:“你再把金锭拿起来给他们看看。”

    店伙计闻言伸出手,颤颤巍巍把金子拿起来,一点阻碍都没有,最后他绕着桌子走了一圈,当众展示一番,又把黄金放下,轻拿轻放,证明这金锭根本就没钉死到桌子上。

    等店伙计回去,那喝茶的道士打赏了他几文钱,店伙计千恩万谢后退下。

    这下没人再说有诈。

    众人觉得,应该是那个喝茶的道士用了法术把黄金连同桌子死死地压在地面上,才没人能举起来。

    要不然一个普通的店伙计怎可能轻易把桌子搬来搬去?

    连金子也能轻易拿起?

    “真是邪门啊,我都想去试试了。”王籍跃跃欲试。

    在王籍看来,所谓的道法不可信,他见过唯一有法术的人就是杨云,他打死都不信别人也会法术。

    王籍正要往前走,却被杨云拉住。

    杨云感觉这件事很不一般,看起来只是路边偶然遇到的一场道士聚众斗法,但针对的对象却像是他。

    杨云想到之前送信相约见面之人,暗忖:“难道这就是那个送信给我的人?在这里等着我?”

    “我们来试试。”

    又过去几名道士,这次一下上了四个。

    虽说道士通常都心高气傲,看不起人,但只要是个人就要谋生存,来洛阳参加法会的道士水平参次不齐,其中不务正业的社会闲杂人等占据大半,见到有便宜可占能不占?

    四个道士都二三十岁模样,走到桌前,先把桌子好好检查一番,想看看有没有机关,可惜什么都没找到。

    突然一个看起来有几分精明的道士喊道:“这桌子有鬼,不如将桌腿砍去!”

    “啊?”

    旁观道士闻言无比震惊。

    一个个都在想,这主意我刚才怎么没想到?

    说是可以把金子拿走,连桌子带金子一起拿走也行啊,既然金子被固定在桌面上,而桌子又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固定在地上,但只要把桌子腿砍断,不就可以把桌子上半段连带金子一起拿走?

    桌子到底只是木头啊。

    这四个人说干就干,其中一人走到茶肆前,吆喝道:“还不给本道爷拿把刀来?”

    店伙计此时又回到门前,闻言望向喝茶的道士。

    喝茶道士笑着点了点头,那店伙计果真去厨房拿了把菜刀出来。

    然后那一脸精明像的年轻道士,拿起菜刀,弯腰向桌腿砍去。

    那桌子果然是木头做的,很快一条桌腿便被砍断,这年轻道士越发兴奋,觉得自己马上要大功告成,接着又砍断两条桌腿。

    说来也奇怪,三条桌腿悬空,也不见桌子倒地,只靠一条腿支撑,随即年轻道士去砍第四条腿。

    只听“咔嚓”一声,最后一条桌子腿应声折断,就在他兴奋地准备把桌面连同金子一起扛走时,却听“噗通”一声,只剩下半截桌腿的桌子落了下去,虽然参差不齐,但三点足以支撑一个平面,斜在地上,依然挪动不了分毫。

    “哈哈哈……”

    围观人群本来都担心这四个家伙把金子拿走,看到这一幕,全都哄笑起来。

    四个道士齐心协力,仍旧没办法把桌子抬起,最后弯腰去看那砍断后落在地上的桌腿,随手拿起,既没见什么机关也不见磁铁等物,根本就是普通木头,脱离桌子后,这四条腿丝毫神奇都不见。

    最后那四个道士累得瘫坐地上。

    之前那看起来极为精明的年轻道士朝门内喝茶的道士喝道:“有本事手下见真章,用这等阴谋手段算什么?”

    旁边有人起哄:“明明是你耍赖砍桌子,现在却说别人?这是茶楼的桌子,你们弄坏了,是不是要赔?”

    店伙计连忙补充道:“刀也给砍钝了。”

    四个道士相互看了一眼,都不想赔偿茶楼的损失,简单交换过眼神后,灰头土脸钻进围观的人堆里,眨眼间消失不见。

    ……

    ……

    这场斗法越发热闹了,因为无遮无掩,一切都是在众目睽睽下完成,由不得围观的人质疑。

    接连两拨人铩羽而归,剩下的人都开始掂量要不要上去试试。

    有两个自诩力气大的力夫跃跃欲试,他俩合力搬起茶肆前一块重两百来斤重的石磨,走了几步放回原位,觉得那桌子不可能比这个更重,便一起上前,分别站到桌子两边,大喝一声“起”,结果那搁着金锭的桌子纹丝不动,瞬间脸红脖子粗,过一会儿额头大汗涔涔而下,实在坚持不下去,才选择放弃。

    王籍看了半天,觉得很不可思议,望着杨云道:“师兄,这里旁人没办法,您不上去试试?怕是只有您才能揭破玄虚。”

    杨云道:“人家当众设擂,便算好了所有可能发生的事,你若不服也可以上前去试试,别找我。”

    王籍听了干着急。

    杨云有意离开,就算眼前这道士真是来见他的,以这种方式吸引他的注意力,他也不会应战。

    这算什么?

    耀武扬威?

    告诉他世上有别人会法术?

    还是说对他发起挑战?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恶意!

    杨云拔足欲走,突然那喝茶的道士站起来,走到门口朝杨云喊道:“杨小道友,难道不准备一显身手?我在此已等候多时了。”

    这下算是把目的直接挑明。

    斗法不是为了别人,就是为吸引杨云的注意,以体现他能掐会算,预料到杨云会来的同时,还有跟杨云一较高下的意思在内。

    王籍拉了杨云一把:“师兄,他在叫你啊……他怎么知道师兄在这儿?哎呀,恐怕不幸被师兄言中,他就是冲着你来的,事情果然很蹊跷。”

    杨云立即成为众矢之的,围观人群俱转头看向他,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道门中人,都才知道原来围观人群中有个大名鼎鼎的“杨小道友”……小天师可是如今洛阳道士圈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第二二三章 一代宗师

    对方径直朝杨云走了过来。

    所有人焦点都凝集在这神秘道士和杨云的会面上,杨云和王籍周围的人主动让开一条路。

    那人笑意盈盈,浑身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势,他在距离杨云一丈多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杨小道友,久仰大名,今日终于有缘相见,望不要怪责在下唐突。”

    杨云心想,煞费苦心设下这么一个局,还不算唐突?

    杨云笑而不语。

    王籍抢先一步挡在杨云身前,警惕地打量此人,问道:“何方神圣,只管报上名来,想跟我师兄斗法,先过我这一关。”

    说得好像他也身负神通一样。

    王籍自认为杨云师弟后,从无表现机会,难得现在这么多人看着,他迫不及待地亮明自己身份。

    道家盛会即将召开,他也想树立一下自己道门高人的名头。

    对方笑着问道:“这位就是王将军府上的三公子吧?久仰了。”

    一句话,就让王籍没了脾气。

    连他的身份都一清二楚,显然对方来者不善,弄不好不是派人调查的,而是直接掐算出来的。

    对方又道:“贫道跟杨小道友颇有渊源……之前剑南道道家法会上,山门中人跟剑南道一些道友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幸得杨小道友从中斡旋得以化解,贫道一直未有机会上门感谢,实在惭愧得紧。”

    “嗯!?”

    王籍无比诧异,他也是剑南道道家法会的亲历者,但他一时想不起这段渊源从何而来。

    杨云马上猜出此人身份,点头道:“阁下是天师道张天师?”

    对方笑着颔首应答:“正是,久违了。”

    这下非但杨云谨慎起来,连王籍也咽了口唾沫,显得非常拘束。

    这个张天师声名太大,道门创始人张道陵的嫡系子孙,天师道的现任掌教,拥有信众数百万,但因少在外行走,因此认识他的人不多。

    此时正好茶楼内走出一人,杨云瞟了一眼便认出是在剑南道道家法会上代表天师道出战的老道士李青观,从李青观对眼前之人的恭敬态度,杨云便笃定此人是天师道第十三代天师张高。

    “第十五代天师,字士龙,慈正之长子。姿宇超旷,好酒纵饮,一石不醉,尝忘玉印于长安酒家,有少年力举之不能动。明日,天师至,笑而携去,玄宗尝召见,命即京师至坛传箓,颁赏金帛,免龙虎山租税,册封汉祖天师号。唐德宗真元中降供养、金镀银香炉、绯罗金帕及黄色娟纸等器物。”

    张高在玄宗朝算是道门传奇人物,只是现在的他还未被唐玄宗接见,天师道也不是朝廷认证的玄门正宗,再者张高为人低调,平时少有在人前现身,以至于在场居然无人认识张高。

    谁曾想,今日居然会以这种离奇的方式出现?

    在场围观者或多或少都听闻过有关天师道的事。

    随着大唐承平日久,天师道发展很快,如今已不单纯在蜀地、江南一带发展,连洛阳也有不少信众,哪怕不是信众,也知天师道大名。

    当世道家名门中,天师道绝对算得上头一号!

    “师兄,您看这……”

    王籍很为难,明显忌惮张高的来头。

    若真是天师道掌教天师亲临,不可能使用障眼法。

    若用真正的法术比拼,杨云与对方鹿死谁手尚是未知数。

    杨云笑着行礼,道:“在下一早便想拜会张天师,未曾想竟在此地相见……接下来便是道家法会,到时再跟张天师详谈如何?”

    不管张天师前来的目的是什么,杨云就是不想跟对方有过多牵扯。

    张高气度卓然,笑着说道:“可是贫道此举让杨小道友心有不畅?贫道只是想用特别的方式跟你相见……既然有缘,为何不进内喝上一杯茶再走?”

    王籍没了之前的脾气,主动站出来撑场面:“喝茶就不必了,张天师,正如我师兄所言,道家法会马上要举行,有何事不能等到法会上再说?”

    张高目光如炬,灼灼看着杨云,似乎很想跟杨云深谈,但这种含混难明的态度让杨云很不安。

    张高侧过身,向茶肆门前那张桌子看了一眼,道:“今天难得跟杨小道友见面,贫道想见识一下杨小道友的真本事……不知杨小道友可否在世人面前露一手呢?”

    他的话,等于是当众向杨云发起挑战。

    作为前辈高人,他本不该如此没风度,杨云非常诧异,张高就算再没品,好歹也是一代宗师,没必要跟他这么个“后生小辈”过意不去吧。

    你就算赢了又如何?

    “师兄,还是撤吧。”

    王籍察觉苗头不对,低声凑到杨云耳边道。

    杨云笑着对张高拱拱手,道:“今日有幸见到张天师,还得张天师赐教,若如此走了,岂非是对张天师不敬?既如此,那在下只好献丑了。”

    “啊?”

    王籍没料到杨云会迎难而上,不过他心中也难免多了几分期待。

    既然我师兄敢直接上去面对张高的挑战,那肯定是胜券在握……师兄都不担心,我去担心什么?

    杨云在张高的引导下走到场地中央,在场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想看看当世道家两大高手之间的对决。

    哪怕战场并不是真刀真枪的法术对轰,只限于一方木桌,主要又是桌上那块金锭,但这仍旧是足以让他们夸耀平生的见闻。

    再没人敢随便出来挑事。

    谁都知道,想同时击败两大高手不可能,那些原本跃跃欲试的道士此时都灰溜溜躲在人堆里,想对这两大高手的实力一探究竟。

    “杨小道友请见谅,不过是一点小把戏,别太当真。”张高用自嘲的口吻道。

    杨云没有感受到周边有精神力波动,如同当日皇宫里目睹罗公远斗法时感觉一样,但总有怪异的感觉在心中升腾。

    他俯下身,手落在那方金块上,在场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杨云没有下力气,只是轻轻一提拉,那块金锭便轻巧地被他拿了起来,看起来竟不费吹灰之力。

    “好!”

    人群中不知谁喝彩一声,随即所有人都哄然叫好,场面非常热烈。

    刚才还紧张不已的王籍兴奋地走了过来,大声道:“师兄可真是本事,不服气都不行啊!”

    王籍此时已佩服得五体投地。

    别的道士一拥而上都没完成的事,却被杨云轻轻巧巧便做到,这足以证明杨云神通广大。

    只有杨云自己心里清楚,其实到他这儿,这块金锭真的就平稳地摆放在桌上,就等他来拿,刚才没施加任何手段,也没用到超能力。

    再看张高含笑以对的神色,他顿时心如明镜。

    这不就是赤果果的示好么?

    人家根本就不是来跟他斗法的,也不是故意想让他出丑,而是一种非常友善的见面方式,这种诚意算是道家名门一代宗师的做派。

    杨云心想:“道家并非只有蝇营狗苟之辈,也有许多前辈高人……我无意中进入道门厮混,这里鱼龙混杂,说不得就会碰上硬茬子,看来以后还是谨慎些为好。”

    张高笑道:“杨小道友果真本事高超,贫道佩服,愿赌服输,这块金锭便归杨小道友所有。”

    连送谢礼的方式都这般新奇,话说得更是漂亮,让杨云实在挑不出毛病来。

    他本来可以就此转身离开,但既然人家把场面做到这份儿上,如果他现在还要走,那就是不识礼数不懂变通了。

    杨云态度变得谦和起来:“张天师不吝赐教,在下受益匪浅。”

    “那不知杨小道友是否肯赏脸,进去喝杯茶呢?”张高再次发出邀请。

    杨云随手把金锭交给旁边的王籍,微笑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

    ……

    小小的茶肆,围观人群已是人山人海。

    这里毕竟靠近上林坊,周围居民对杨云非常推崇,再者天师道掌教张天师亲临,这基本算得上是道家巅峰人物之间的会面,哪怕是平头百姓也想一睹两位拥有大神通的高人的风采。

    茶肆掌柜非常恭敬,杨云和张高进门后,他立即摆出一副闭门谢客的姿态,让两个小二堵在门口,普通人不让进门。

    杨云这边只带了王籍,张高那边也只带了李青观。

    双方在茶桌前落座,李青观和王籍在背后侍立,马上有香茗奉上。

    “两位道爷,若觉得嘈杂,是否让小的隔上门板?”

    茶肆掌柜过来问询,声音带着颤抖。

    张高用问询的神色望向杨云,大概意思是,主随客便,杨云是客,由杨云来定。

    杨云摆手道:“不必了,在下跟张天师攀谈几句便走,不想扰了店家生意。”

    “好,好。”

    茶楼掌柜退到一边,不敢上前打扰。

    张高开门见山:“贫道听闻令师徒在蜀地的作为,便心生向往,在这之前,贫道见过令师……呵呵……”

    这声“呵呵”,便总结了松梅戏剧性的一生。

    王籍惊讶地问道:“你见过我师傅?”

    张高微笑点头,并未继续往下说。

    但杨云知道,张高肯定见识过松梅的“真本事”,可能是觉得很不对劲,才以这种方式来找他。

    杨云道:“家师云游四海,很多时候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倒是让张天师见笑了。”

    杨云没说破,但这话跟说破没什么区别。

    你见到的不是我真正的师傅,真正的武尊真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就是找了个冒牌货,你能把我怎么着?

    张高叹道:“贫道在道门几十年,认识的人不计其数,杨小道友的作为可说让贫道佩服之至……若杨小道友不弃,在下愿跟你结个忘年交,望杨小道友不要回绝。”

第二二四章 恩怨

    张高实际已年过四旬,但他面色红润,皮肤白皙,脸上不见皱纹,看上去最多也就三十出头。

    他主动提出跟杨云交朋友,杨云一时间有些琢磨不透,到底谁占了谁的便宜。

    杨云摇头:“在下一介后生,怎敢与张天师平辈论交?”

    张高脸上带着和熙的笑容,道:“看来杨小道友对贫道依然心有芥蒂……不过也难怪,你我初次见面,如此结交实有唐突之处,不过……就算杨小道友不愿首肯,你这个朋友贫道也交定了。”

    死赖着非要交朋友!

    真当你们天师道是名门,你名声也很大,我就非要卖给你这个面子不成?

    若是换作别人,能得天师道掌教赏识当朋友,该是何等荣幸!

    偏偏对象是杨云。

    杨云的想法很多,他很清楚现在天师道尚未得到朝廷认可,本身天师道在道门就属于出头鸟,为天下各道家宗派抵制。

    跟天师道结成同盟,利弊难明。

    王籍扯了扯杨云的衣服,轻声道:“师兄,张天师也是一片好意,不如就应了他?”

    王籍眼睛放光,显然跟张高平辈论交,在他看来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父亲王昱作为剑南道节度使,曾想过拉拢张高,把天师道几百万信众收拢为己用,只是缘悭一面,才退而求其次跟青羊宫合作。

    现在明知青羊宫的势力出不了蜀地,王昱想得到道门支持,天师道是最好的合作对象。

    杨云却很执着,摇头道:“此事需要家师作决定,在下实在是不敢越俎代庖,随随便便就做出承诺。”

    “哦!?”

    张高大惑不解,似在想,杨云是要去请示假的武尊真人,还是那个云游在外,从未曾露面的那位?

    杨云起身行礼,道:“时候不早,在下先回了……张天师,几天后的法会再见。”

    杨云的意思很明确,在道家法会举行前,别来找我,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有事等法会结束再说。

    张高对杨云越发好奇了,目光如炬,却看不出子丑寅卯。

    杨云不顾王籍反对,径直往茶肆门口走去,张高和李青观无奈之下,只得起身相送。

    到了门口,却见茶肆所在这条街已被围观人群堵住,远处去简直是人山人海。

    人们见到杨云和张高出来,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好像在后世围观哪个大明星。

    “杨小道友造福东都民众,贫道也跟着沾光,真是无比荣幸。”张高把自己摆在很低的位置上,由衷说道。

    杨云却很清楚,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张高沾他的光。

    本身张高领导的天师道在洛阳就有很深的根基,拥趸众多,这跟别的宗派只限一隅之地发展有极大不同。

    张高是当世少有的宗师级人物,若论在普通群众中的影响力,可能张果和罗公远都要靠边站。

    天师道属于开宗立派,源远流长,张果和罗公远却只是空拥有仙人的名声。

    杨云没有应答,正要走,却见人群里一阵吵嚷,旋即一群杀气腾腾的道士从里面钻了出来,手里全提着法剑,俨然是来找事的。

    当杨云看到为首那人,便料到对方因何而来,别人他不认识,当首者却有过数面之缘,正是青羊宫的法凌道长。

    “观主,都在这里了。”

    法凌身后一人怒气冲冲道。

    杨云心想:“怎么才半年时间,法凌就已坐上青羊宫掌教之位?就算前掌教下课,也该是他师侄上位!再不济他上面还有个二师兄,几时轮到他出头?”

    张高见到法凌等人,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颔首道:“竟都是故人。”

    好像法凌等人的到来,也在张高的推算中。

    杨云忽然意识到,张高有意在此摆下擂台,可能不单纯只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更多是要为蜀地道门以谁执掌牛耳做一个了断。

    可他心里还是不爽,又有一种被利用的感觉。

    争执主要是你们青羊宫和天师道,关我屁事?

    “法凌道长,久违了。”

    杨云礼节性打招呼。

    围观百姓不明所以,显然这个法凌名声不响,在场人大多没听说过。

    张高背后的李青观走出来,喝问:“法凌,你带这么多人来是何意?可是心有不甘,想在东都闹事?这里可不是蜀地,还以为有官府的人为你们撑腰?若事情闹大,对谁都不好。”

    法凌本来信心十足,可看到杨云和张高站在一起,顿时发愁起来。

    “观主,人都在此,正好把他们一锅端了,您只管下令,我们负责解决。”法凌身后的人跃跃欲试,但听说话这人的口音,不像来自蜀地。

    杨云大为费解,法凌会带一批不属于蜀地的道士到洛阳来生事?

    那他带来的是什么人?

    法凌神色阴郁:“本道长奉剑南道节帅之命,前来东都参加道家法会,以彰显本观道家正统的地位,未曾想竟在此遇到二位……既是故人,便前来打个招呼,不必见外。”

    本来杀气腾腾上门来闹事,但见到围观的人多,再者杨云和张高在一起,法凌态度虽然强硬但气势明显弱下来。

    围观人群都想看热闹,听到这话不由满心失望。

    什么跟什么嘛?

    你带来的人都说要解决问题,那就开打啊,怎么到你口中就成了来打招呼了?

    杨云道:“法凌道长客气了,我这边没闲暇招呼诸位,只能先行告辞,你们有事的话自行商谈。”

    说完杨云拔足欲走。

    王籍赶紧提醒:“师兄,青羊宫的人明显为你而来,有张天师相助,他们不敢怎样,可一旦落单,便会面临以寡敌众的局面,今天我没带人来啊。”

    张高听到王籍这番话,笑眯眯打量杨云,想看他有何反应。

    杨云瞪了王籍一眼,他很想说,你怎么知道法凌等人是为我而来?

    明摆着青羊宫以蜀地道家正统自居,我本事再大,也没到开宗立派的地步,跟他们能有何利益冲突?

    青羊宫的目标明显就是天师道!

    杨云侧头对张高道:“张天师有事要跟法凌道长谈,在下便不打扰了,若想让在下相助,也尽管吱声。”

    他这话是告诉张高,我知道法凌是为你而来,若你觉得事情棘手,可以叫我一声,但我没说一定会帮忙。

    张高笑道:“杨小道友客气了,那你先回?贫道正好跟故友谈谈事情……法凌道友?哦,现在该称呼你为观主了……这边请。”

    法凌有点骑虎难下。

    本来是来跟张高动粗的,可当他看到杨云后,心中五味杂陈。

    名义上现在蜀地道门领袖可是杨云的师傅武尊,青羊宫也要受其节制,但其实蜀地道门矛盾的焦点却是青羊宫和天师道谁才是真正的老大。

    就算不顾及现在杨云背后的寿王势力,单纯同时应对武尊师徒和天师道,法凌就感觉吃不消。

    这里到底是天子脚下,由不得他胡作非为。

    “告辞了。”

    杨云洒脱地挥挥手。

    你们谈你们的,我不掺和,就算我走了你们火拼起来,也跟我没多大关系。

    法凌用充满恶意的目光瞪着杨云,最后只能忍气吞声,怒喝道:“好走,不送。”

    转而跟着张高进了茶肆门。

    杨云瞥了一眼,自顾自离开。

    此时人们议论纷纷,这群不速之客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跑出来“抢戏?明明是道门两大殿堂级人物会面,什么时候轮到“跳梁小丑”出场了?

    杨云心想:“若是法凌知道,堂堂青羊宫掌教被东都百姓说成跳梁小丑,该作何反应?没错,青羊宫在蜀地势力很大,但到东都却属于外来者,这边的道家信徒可不认!”

    ……

    ……

    杨云和王籍从人堆里钻出来,一路上都有上林坊的百姓向杨云打招呼。

    杨云拱手作答,脸上的笑容都快僵硬了,才带着王籍回到上林坊,然后走小路回醉仙楼。

    走在寂静的曲巷里,王籍不解地问道:“法凌那些人不是来找师兄的?还是说他们卖张天师面子?”

    杨云径直往前走,头都没回,反问道:“我已离开蜀地,松梅那个冒牌货也来了东都,试问我们对青羊宫还有何威胁?”

    王籍一阵恍然,猛拍脑门道:“是啊,师兄无意统领蜀地道门,松梅也不过是骗子,青羊宫回头能查出他底细,自然不会把师兄当成劲敌,可天师道却不同,在蜀地光为了抢信众就会起干戈。”

    杨云没好气地道:“你还不笨嘛。”

    王籍嘿嘿笑道:“其实不用师兄提醒,事后我也能醒悟过来,刚才就是骤然见到张天师这样传说中的人物,整个人有些发懵,才误以为他们是冲着师兄来的呢……现在想想,他们是找张天师……难道想动手?哎呀,我们这么走了,是不是太不讲义气了?”

    杨云诧异地驻足回首,打量王籍。

    王籍不明所以地回看。

    “洛阳这是什么地方,还是万众瞩目的大场面,你觉得他们打得起来吗?”杨云问道。

    王籍想了想,认真回答:“照您这么说的话,法凌怎敢带人来?不过认真想想,还真是放肆啊,以为在蜀地能只手遮天,就敢到洛阳来寻衅滋事……如果法会上,他们还起冲突怎么办?师兄可会帮张天师他们?”

    杨云抬头看着天空,摇头道:“我修的是为天下苍生的正道,蜀地两个宗门的恩怨与我何干?难道我帮了谁,就能让我开宗立派执掌一方不成?如果你想牵扯进去,就别自认是我师门中人,那时你我之间将再无干系。”

第二二五章 年轻人不简单

    天师道跟青羊宫的恩怨纠缠,从蜀地蔓延到了洛阳,一场龙争虎斗避免不了,但以杨云想来,两派在道家盛会上真正斗起来的可能性不大,很可能会在私下解决。

    “道门宗派林立,就整个大唐而言,青羊宫的体量始终太小,天师道在蜀地发展受阻,主要因为青羊宫得到地方官府支持,但若说走出蜀地,天师道才是信众最多的教派,青羊宫可没能力在正大光明的场合胜天师道。”

    不过随即杨云想到青羊宫流传千年,底蕴深厚,连后世成都都留下巍峨的宫阙殿宇,供世人瞻仰,便足以证明其巨大的影响力。

    “同属道家,何必非要分出个胜负来?如今西方宗教大肆扩张,道门同仁携手对外不好吗?”

    杨云无法确定李瑁向李隆基请示道家大会于三天后举行是否会获得准允,不过以他想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于是准备把这件事通知杨玉环。

    这天下午安排好酒楼事务,他便带上马车到了杨玄璬家,想告之杨玉环情况,没想到得到杨玄璬亲自接见。

    杨玄璬在正堂见杨云,对杨云的脸色比之前好看许多,不再总板着脸,时时刻刻拿出长辈的威严,这也跟杨云年前年后出彩的表现有关。

    杨玄璬知道,现在他手头的政治资源或许还比不上杨云。

    “张果天师三天后到东都?这消息可靠吗?”

    杨玄璬闻听此事,无比惊讶地问道。

    朝廷那边没通知洛阳地方衙门,大概率跟李瑁的请示尚未得到通过有关,李隆基“闭关”中,朝廷各级衙门不会忙着把事情安排下去。

    杨云点头:“寿王殿下的意思,先得请示陛下,因此事情尚不能完全确定,不过以陛下对张果天师的尊重,应该会同意提前举行道家法会,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张果天师莅临,道家法会就能举行,至于别的道家宗门代表是否能赶到,也就无关紧要了。”

    杨玄璬本来正想问,那些边远地区的道门代表到不齐该如何处置?不过听了杨云后半截话,当即点头表示同意。

    皇帝才不会管天下有多少道家宗门,出名的道士有多少,也不会管这些人是否真的齐聚洛阳,只要人来得差不多,场面做足,再就是张果按时出现,皇帝对道家的重视得以彰显,道家和天下万民对皇帝的崇敬得以体现,这就足够了。

    朝廷各衙门以此目标进行筹备,而不是说非要把天下所有道门的名人都找来,本身这难度太大。

    杨玄璬试探地问道:“不知陛下那边怎么说?”

    此时杨云才知道,原来杨玄璬对宫里的情况并不了解,李隆基闭关这件事对中下层官员来说是个秘密。

    杨云想了想,直言相告:“陛下尚且在闭关,为迎接张果天师做准备,寿王去请示陛下,暂时没得到结果。”

    “什么?”

    杨玄璬又很意外。

    杨云现在的消息渠道实在太过广泛,让他无比惊讶,更为惊奇的则是杨云带来的消息,皇帝居然在闭关修炼?

    “若请示不到陛下,没得到想要的结果,那寿王殿下要擅自决定把道会举行时间提前吗?”

    杨玄璬觉得如此大为不妥,便用略微有些强硬的口吻质问。

    杨云微笑着回道:“有何不可呢?”

    杨玄璬并不清楚皇子间的恩恩怨怨,也不太清楚李瑁作为皇帝看重的皇子所具备的优缺点,自然不会站在李瑁的角度想问题,只是觉得这么做可能会忤逆皇帝,生怕杨云担负连带责任。

    “年轻人,做事还是有欠周详。”

    杨玄璬语重心长地评价一句。

    杨云则不急不忙地解释道:“平日陛下就对寿王殿下非常器重,很希望寿王能把事情做得漂亮一些,至于道家法会几时举行并非重点,只要朝廷上下齐心,协调有方,就算陛下知道寿王擅作主张也不会加以怪责,更何况陛下从未表明态度,说一定会参加这次道家法会。”

    “哦。”

    杨玄璬点点头,未再多言。

    不过他已感觉到杨云的见地非同一般,对事情的分析经常让他跟不上思路。

    可能杨玄璬需要好好消化从杨云这里得到的情报,站起身来,和蔼地说道:“我这就派人去叫玉奴出来,记得不要晚归,接下来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杨云起身相送。

    杨玄璬离开后,杨云微微松了口气,终于又可以带杨玉环出去玩一趟,有了杨玄璬的交待,至少天黑前不用急着送杨玉环回来了。

    ……

    ……

    杨玉环见到杨云很高兴,当得知两天后道家法会将会举行,脸上神色稍显失落。

    “也不知三叔是否会让我出席……若盛会举行期间不让我出门,那不是太遗憾了吗?”杨玉环无比懊恼地说道。

    道家举行规模空前的法会,必定要在白天举行。

    以往晚上偷偷接杨玉环出来这一招就不能用了,大白天的杨玉环想出去一整天不被人发现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杨云安慰道:“我一定跟三叔央求,务必征询他老人家同意。”

    “你说话管用吗?最近家里看得我可严了,以往还能听师傅讲道,这段时间连门都不准我出,就让我天天待在家里,拿着道经温习,真是闷死人了。”

    杨玉环目光楚楚,差点儿就要对杨云放电,想让杨云心软,不顾一切帮她脱离苦海。

    杨云调侃道:“三叔的意思,大概是想让九姐早点嫁人……过了年,九姐也该考虑婚姻大事了吧?”

    “哼,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杨玉环小姐脾气上来,对杨云的轻松自如略微有些不满。

    上了马车,二人暂且分开。

    杨云坐在前面的车驾上,不用再去看杨玉环的脸色。

    出坊门后,杨云吩咐车夫直接前往大空观,此时工部已安排人布置,可能是知道接下来朝廷会把大空观作为此次道家大会的举办地。

    “又是这里,一点新意都没有,没别处了吗?”杨玉环从马车上下来,见到大空观雄伟壮丽的观门,撅着嘴有些不满地问道。

    杨云笑道:“道家法会就在此地举行,姐姐来看看布置场地也好啊,别人进不去,我有办法进到里面,这样不是很好吗?”

    “哦。”

    杨玉环俏皮地应了一声,然后闷头跟在杨云身后。

    把守大空观的衙差见到杨云,全都认识,赶紧让开路,杨云轻松便带着杨玉环进到戒备森严的道观内。

    杨云解释道:“去年道家祖师像坍塌后,大空观便再未对普通百姓开放,此番要在此举行道家法会,肯定要好生安排一番。”

    杨玉环四下看了看,问道:“寿王不在吗?”

    杨云摇头:“应该不在吧。”

    “他不在,你带我来此作何,你这笨弟弟,怎么跟榆木疙瘩一样?”杨玉环突然又埋怨起来。

    杨云当然知道杨玉环的心思。

    难得从家里的密闭牢笼里出来,当然想私会“情郎”,可寿王也不是闲得没事做眼巴巴等她,这时代的年轻男女想要约会并非易事。

    杨云不答,继续带杨玉环往里走,远处临时搭建起的帐篷前,韩择木正在指挥工匠做事。

    作为工部侍郎,韩择木对于大空观的营造工作非常在意,本来道像修缮已完成,现在得知要在此举行道家法会,他立即召集工匠加班加点地干,事必躬亲。

    “杨道长来了?”

    韩择木在随从指点下,看到杨云前来,一路小跑迎上,连连表达歉意,“未及远迎,还望见谅。”

    随后韩择木知道杨云带自家姐姐前来,也没端高官的架子,亲自带杨云和杨玉环在观内各处走了走,大概跟杨云说了下有关道家法会的准备情况,还以请示的口吻,看杨云是否有能提供意见。

    “之前寿王派人通知,要建造一座供陛下观礼的高台,因为事起仓促,更要保证高台的坚固,现已抽调三百多名工匠,务求在确保工期的情况下高质量地完成搭建工作。不知寿王几时过来验收?”

    韩择木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此时的他非常关心这一个多月来的努力是否会得到皇帝认可。

    杨云却摇头:“之前我见过寿王,不过至于他几时会前来,在下不能准确作答,不过想来道会举行前,他定会亲临查验。”

    眼见韩择木脸上露出少许失望之色,杨云道:“韩侍郎请忙吧,我带家姐在这里走走看看,很快便会自去,便不多打搅韩侍郎做事了。”

    韩择木想了想,点头道:“公事要紧,那在下且去忙了。”

    ……

    ……

    韩择木离开后,杨云自行带杨玉环参观。

    杨玉环有些惊讶:“工部侍郎已经是很大的官了,三叔做一辈子官也到不了那官阶,他都对你这般客气,四郎你可真为我杨氏这一脉长脸啊。”

    杨云笑了笑道:“这是韩侍郎给寿王面子,若不是寿王之前引介,并以我作为居中调停人,工部那帮人怎会把我放在眼里?”

    “也不全是如此啊,我看他为人倒是挺和善的。”

    杨玉环眼睛微眯,望着远处指挥工匠干活的韩择木,一副感兴趣的模样。

    杨云有些吃不消,这姐姐简直是人间狐狸精,一旦露出那小眼神,简直要迷倒众生。

    “也跟韩侍郎为人谦和有关,换作别人可不会有如此礼遇,想我不过在道门有一点名声,并且还树敌不少,这些官员对道人保持起码的礼数,也是遵从圣上对道人的态度,没什么好稀奇的。”

    杨云随便搪塞过去,便不再延续这个话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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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杨国舅介绍:
大唐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开元二十一年,玄宗宠信的妃子是武惠妃,杨玉环待字闺中,李白在安陆种田,杜甫游历吴越故地,安禄山只是一个偷羊的小贼。此时剑南道汉州什邡县,杨玉环的弟弟杨云,开始了他逆风翻盘的剽悍人生!大唐杨国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杨国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杨国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