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四章 长途跋涉
“啊……感觉坐船的时间比骑马还多,这也算是闯荡江湖吗?”
站在船沿,依着栏杆,耳边是船底划开江面缓缓潺潺的水声,圆圆的太阳只在山边露出半个,映入眼中的满是暖色的粼粼波光。
“只听说过赤手空拳不走江湖,可没听说过坐船也不算的。”
轻柔婉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晨不回头也知道来的是谁,抿嘴一笑接着道,“赤手空拳算不上,带了两个大累赘倒是真的。”
“那小女子要先给林少侠赔个不是了?”玉娘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靠在栏杆上,咯咯的笑出了声。
“赔礼呢就不用了,下次请你看戏不要再昏倒就行了。”
听他出言调戏,玉娘脸上一红,白了他一眼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两人静静的靠在一起,就着日出享受这难得的静谧时光。
“真美……”
片刻之后,林晨扭过头,看着那张被阳光照亮的脸喃喃道。
“美吗?”玉娘望着平静的江面,目光有些迷离,“日出日落,斗转星移,玉娘亦感绮丽,只是在内心深处,却仍觉得它们是那样残忍,用永远都不会停下的脚步,强迫我们去凝视时光的流转,告诉我们,过去的……就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江风带着些许湿意打在她的皎面上,为这份光洁美好增添了几许晶莹,青丝摇曳着,拂过她轻声细语的唇。
林晨有些莫名心疼,不知道为什么,玉娘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越是平静,他心中便愈是不安,思虑片刻,他长吁口气仰头望向天边。
“即使如此,我仍觉得它们美丽,时间无可逆转,但好在可以铭记,我们凝望星月的时候它也在注视着我们,将你我的幸福时光刻于其上,每每仰望天空看到不一样的它们,我都会情不自禁的感慨……”
“啊,原来我与她,曾度过那样的时光。”
是的,他们将来定然还会一起携手,创造出许许多多属于他们的回忆,这些美好的回忆凝成一颗颗晶莹的珍珠,掉落在缱绻的时光里,叮叮咚咚,不住地,敲打着他永不停歇的心。
“嗯。”
时间对于玉娘来说,也许就是这样美好又残忍的东西,但她仍会感激,感激在有限的时光里,遇到这样的他。
迎着朝阳,她转过头。
也许是勾起的唇角,也许轻阖的眸子,也许是撩起的长发,也许是因为眼角的泪珠。
林晨总觉得,为她倾倒的,并不只是他的心……
……
……
……
彼时,天已大亮。
货船缓缓地停靠在一处颇具南方之地气息的码头,船家将绳索抛出,固定在了系船墩子上。
经过几日的长途跋涉,三人也终于临近了此行的目的地。
“慢走。”
“多谢船家这几日的照拂。”
“这是哪的话,侠士言重了。”
与一脸憨笑的船家道了别,林晨便领着两女下船走上了码头,眼见着货船缓缓而去他这才紧了紧肩上的包袱,转过身往外走去。
“这码头已经离镇子不远了,不过镇子正在沧浪山下,此时大概很会很拥堵吧……”林晨四下扫了一眼,有些头疼的道。
“此地群山环绕,若无落脚之处在深山中寻个隐蔽之所休息几日即可,你可切莫冲动,平白与旁人惹了纠葛。”
玉娘有些忧心的在一旁提醒道,他们三人露宿惯了不差在荒山里多待几天,而对于一向路痴的林晨为何会认得路,她却半点都没多问。
因为事实上,决定走水路的是他,规划路线的也是他,用林晨自己的话来说,这个地方他一定是来过的,虽然不至于多熟悉,但隐隐约约的有些路线会在脑海中浮现。
至于搭上一艘中小型的货船走水路,则全然是为了避免碰上一些不必要的是非。
“那不成,好不容易到了城镇密集的地方,我可不想让你们两个睡枯叶堆。”林晨认真的摇头拒绝道。
见他坚持,玉娘心里一暖也不再多说什么了,挽着十九跟在他身后,缓缓的向小镇的方向走去。
……
太阳还未升到半空中,三人便已经找到了距离沧浪山最近的镇子。
情况确如林晨之前所说,原本只是中型规模的镇子变的门庭若市,不停的有马匹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匆匆忙忙的跑了进去。
然而小镇的混乱程度又远超他的想象,他们才走了几步,便在镇外看到了两伙手持武器对峙的人。
而且从领头之人身上隐约传来的压迫感来看,这两人都是实力远强于他的高手,若无意外,这两批人都是有一流高手坐镇的强大势力。
“孙覆,决云剑乃是灵气所聚的神兵,自是有德者居之,似你这等五大三粗的白痴妄图将其据为己有,岂非异想天开,暴殄天物!?”
“少他娘的放屁了郑扒皮,你那按摩似的掌法什么时候需要用剑了?”
两方剑拔弩张,领头的两人针锋相对互相看不顺眼,好似早已相识了一般。
听他们的对话也不难猜出他们此行的目标都是决云剑,当然,来到这里的大部分江湖人士,或是志在必得或是抱着侥幸心理,目标也大抵相同。
不过这都与林晨三人没什么关系就是了,他也不想掺和进别家的争斗里,找准缝隙便一手牵着一个钻进了对峙的人群中,穿行期间自是受到了不少侧目,但这些人自己都处于随时开战的关键时刻,自然也就没功夫过多关注他们了。
……
好不容易有惊无险的进了小镇,眼前的景象又着实让他心神为之一震。
走路的,牵马的,站在小摊边吃小食的,坐于红楼上小酌的,嬉笑的,叫骂的,围在树下攀谈的,街角还伫立着几个面容阴沉的男子不怀好意的盯着来往行人。
这哪里是南方小镇,俨然一副北地才有的彪悍气息扑面而来。
看来他们也没必要去客栈投宿了,这里贩夫走卒,武林人士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镇子该有的规模,去了也只是徒增烦恼。
“怎么办?”
有问题的时候,他总是下意识的依赖玉娘。
玉娘见他困惑,思虑片刻抿唇一笑道,“此地既多烦乱,鱼龙混杂,百姓也必会小心谨慎,不愿与江湖人士过多接触,如此一来民宿反而会很宽裕,你我只需卸下武装阐以缘由,寻一处居所想必不是难事。”
“是这理!”林晨眼前一亮,随即又眉头微蹙摸了摸下巴,“可咱们人生地不熟的,武器要放在哪里才安全?”
玉娘闻言看着他意味深长的道,“你可别忘了翊雅姐是做什么的。”
“胡翊雅?”
他与玉娘对视了一眼,下意识的说出口,这才想起玉娘的姐姐的是个开钱庄的大老板,而沧浪山域作为烟州一个较大的中转之地,往来最多的便是跑江湖的混混和走商的商人,那么这里,还有比钱庄更能敛财的买卖吗?
只要胡翊雅不是傻子,附近的大小城镇中,便少不了她开的钱庄。
……
在飞鱼镇做买卖,如果别人问起衙门的位置兴许有人会不知道,但要说起钱庄,他们大概比自家门口还要更熟悉几分。
三人随意的在街上问了几个人,便晃晃悠悠的找到了钱庄。
其结果也果然如玉娘所料,胡翊雅早就打过招呼了,三人报上姓名后那掌柜的盯着三人仔细的确认了一眼,态度便忽然变的和善恭敬了起来。
林晨也不是没疑惑过,他们与这人素未谋面,这掌柜的是如何仅凭借姓名便确认他们身份的。
然而待他将掌柜的拉到旁边细问后,掌柜的却只是平静的瞥了他一眼,理所当然的指了指不远处的两人回答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堪称‘绝色’的女子?”
“呃……”林晨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对于掌柜的话又是认同的不能再认同,绝色这个形容词虽然很是笼统,但一般人在看到这两个丫头的瞬间,脑海中都会浮现出这个词汇吧。
翊雅姐如此吩咐倒是精明。
他摇头一笑,便不再多想了。
对于三人的请求,掌柜的自然是万般乐意效劳,听说他们要找民宿还顺带着介绍了一位据说是做针线活的大婶。
“她家丈夫常年外出经商,赚的钱不方便携带便存入了钱庄,久而久之就跟我成了熟识,这两口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小的可以担保,请小姐放心。”掌柜恭敬的与玉娘承诺着。
既然是翊雅姐的人,他们自然是信任的,将佩剑以及一些冗重的行礼寄放在钱庄后,便朝着镇子西边找了过去。
第三四五章 高手过招
“李婶,还是让我来帮你吧,烧饭做菜玉儿略懂一些的。”
“诶,不成不成!君子远庖厨,似玉公子这等丹青画里走出来的人物,怎可沾了这等阳春水。”
“唔,您这是嫌我弱不禁风?”
“怎么可能……嗨,罢了,你这孩子。”
“咯咯……”
……
“这算什么……妇女之友?太离谱了……”
时间缓缓流逝,转眼间天边泛起红晕,太阳尽力的发挥着自己最后的余热,远处的草堂旁炊烟袅袅,鼻间隐约能闻到些柴火的气味。
林晨双手枕在脑后,懒懒的躺在屋顶上看着下面不远处厨房里的情景眉头直跳。
出租民宿的大婶姓李,听他们说是钱庄掌柜介绍来的,也没多问什么便热情的接待了他们。
但随后,李大婶好心的请十九与她同住,被十九拒绝后,她看着这两男一女的组合,不免露出了个相当精彩的表情。
玉娘这个男装打扮也着实让林晨挺疑惑的,有时候会让人一眼看出来,可在大多数人眼里她却真的是个温文尔雅的美男子。
虽然这与她本身的气质不无关系,但他还是忍不住的想吐槽一句离谱。
……
然而对比自家媳妇的事,远处隐隐约约能看到的一场好戏就更加精彩得多了。
“我记得这两人一个叫孙覆,一个叫……”
林晨看着镇外忽而倒下一棵的树木,不时扬起的尘土,皱起眉努力的回忆着。
这俩人从镇北打到镇西,从早上打到黄昏,那些小弟大部分都已经被抬到医馆了,他们居然还没打完……
“郑扒皮。”
“喂,你真的是猫吗,走路都没声音的。”
林晨闻声呵呵一笑转过了头。
瞬间,一抹香甜便盈满了口鼻之间,鼻尖微微有些发痒,他微微一怔,看着眼前轻盈的纱裙,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撞上了十九的大腿。
下意识的耸了耸鼻子,他老脸徒然一红。
眼前的这片肌肤他虽然已经以各种方式接触过无数次,可每当在脑海中回想起那份白皙细嫩以及惊人的弹性,他总会有些心猿意马。
“他用的招式名叫铁掌八劈,是以威力著称的掌法,八八六十四种变化攻守兼备,推时变幻莫测,劈时势大力重……”
十九静静地坐着,对他的反应毫无所查,以为他在意那人的武学,便细心的为他讲解了起来,这掌法有什么优点有什么缺点,如何攻敌如何防守,致命的漏洞又在何处,好像别人的绝学她理解的比那人还深刻。
越讲她眼中的光芒便越盛,林晨自然知道她的小武痴属性,这丫头别的不行,一说起武功招式来小嘴巴就停不下来,当然,她喜欢讲,他便乐得听。
“啊,怪不得叫郑扒皮……铁掌八劈,这绰号倒是有意思。”
林晨坐起身来摸了摸鼻子,又将视线落在了镇外窜上蹿下的两人,“另外一个外表看着粗矿,用的剑法倒是走的轻灵一派。”
“汲叶剑法总纲,是剑法与身法并重的武学,一式缠字诀玄奥非常,只可惜拥有它的人几辈以来都庸庸碌碌未能悟其精髓,剑谱更是在数百年间遗失了大半,只留一篇残破不全的总纲,如今这人也就只能借其残篇晋入一流而已了。”
庸庸碌碌,一流而已……
这丫头刚才是不是不经意间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想来她对武功绝学虽然了解,但对于武林人士的境界差别还是不甚明了,毕竟她自身没有内力,林晨也能理解。
只是……当时是不是应该问问李唯,她们到底师从何门何派比较好?
正自懊恼,十九看着前方讲解的话语忽然一顿,抿了抿嘴唇,随后起身从房檐旁的梯子上,笨拙地爬了下去。
“喂喂喂,说的好好的怎么走了?”
“肚子饿,去偷吃。”
为什么偷吃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林晨无语的看着这吃货垫着脚悄咪咪的摸到厨房里,随后小手刚伸出去便被玉娘劈手拍了下来。
得,逮了个正着。
要知道玉娘虽然宠她,但对于这种毫无淑女形象的行为可免不了一顿令人头大的碎碎念,他要是上前多嘴,还会被抓着一起念。
抱歉了宝贝,晨哥哥这边可不敢去跟你玉哥哥对线。
心中为十九默哀三秒钟,他又不忍的将目光移到了镇外。
然而只是这一会时间的愣神,那两人的拼斗也似乎终于要进入尾声了。
“啊!!!”
隔得老远,一道愤怒的长啸声依然钻入了林晨耳中,那些离得较近的居民也纷纷疑惑的走出了居所。
“孙覆!枉你是个七尺男儿却只会用这种女人的招式,不如学那林千城丢丢绣花针罢了!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那绰号郑扒皮的一流武者立于树梢之上,双眼冒火死死的盯着对面,恨恨地道。
他此时的身体状态不算差,即便已经打了一天,也不过是衣衫有些凌乱罢了,毕竟是一流武者,内劲浑厚。
但相对的,他的心理状态显然已经濒临崩溃。
“哈哈,也不知是谁像个泼妇一样骂街。”
反观那孙覆,虽然嘴角挂着一丝干涸的血迹,但笑语之间中气十足,全然没有被对方的叫骂所影响。
“无趣……”
林晨撇了撇嘴,伸个懒腰便站了起来,轻身一跃在院子里站定了脚步。
自他晋入二流眼界也开阔了许多,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再看下去的必要了。
那两人实力相当,心性却差了太多,一人内息混乱心浮气躁,另一人战术运用得当,缠字剑诀扰敌心智,以逸待劳,最后再辅以杀招败之,胜局已定。
想着,他也缓缓地向厨房走去。
“唔,那郑扒皮赢了吗?比我预想的要快一些。”
无论怎么说教,十九晃晃悠悠的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手上仍是拿了一只鸡腿,嘴巴鼓鼓的,满是油花。
林晨此刻却没心情吐槽她嘴巴塞的满满,仍能吐字清晰的本事,得意的挑了挑眉,“哼哼,你啊,知道些武功招式也算是了不起了,然而胜负之事可就不是你能轻易预测的了。”
说着便要走上前夺她手中的鸡腿。
“你肚子饿,自己找玉娘讨去。”
十九轻而易举的躲开了他罪恶的爪子,随后小退两步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生怕他再来抢夺,说话间还拿起鸡腿又慌忙咬了几口。
“嘁。”
被看穿了意图,林晨只得望着鸡腿上可爱的小牙印咽了咽口水,不甘的咬了咬牙,随即想起十九的话这才正经神色开口问道:“十九,你说那郑扒皮会赢,可是那八劈掌法有什么特殊之处?”
十九一边嚼着一边摇了摇头,不假思索道,“周扒皮内力更精纯深厚,两人武技旗鼓相当,所以他会赢。”
“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林晨闻言嘿嘿一笑,将方才在屋顶上看到的景象详细的对她描述了一遍。
“不会。”十九听完想也不想,仍是摇了摇头。
“为何?”林晨眉头一皱,不解的道。
“嗯……”十九好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歪着头思索了一阵,这才开口解释道,“一流武者虽然不济,但修行的久了拼斗的多了,心性与境界都已经有了基础,武林人士时常要面对生死,又怎会因为对方的武技难缠而自乱阵脚,将自己陷于险地?相反,对方越是难缠,他当越会谨慎。”
“这……”林晨蓦然一怔,好半晌才双眼一亮,明白了过来,“那周扒皮竟然是将计就计!假作愤恨,诱敌上钩!”
十九的一番话点醒了他,让他心头一阵明悟,若她所言属实,也许这周扒皮从早上冷嘲热讽开始就已经有所计较了,直到方才才示敌以弱,寻求胜机!
没想到,真正的强者之战竟会如此点滴算计,相较起来他还嫩得很呢。
“嗯,想必他对敌方也是有些了解,才会布下此局,不过晨哥哥未入一流,与实力相当的人对战时,倒也不需如此费尽心机。”十九平静的点了点头道。
林晨老脸不禁一红,“好啊,你这丫头竟敢嘲弄晨哥哥了!这是嫌我实力不济了?”
自己虚长十九几岁,可无论是江湖经验还是对敌技巧竟然都不及她,现在还被她教育了,怎能不恼羞成怒。
“没有,我,我只是……”
十九自然是委屈坏了,明明已经很努力的组织语言为他解释了,没想到最后还要被他怨怼,小嘴一撅,眼看着眸子里已是一片雾气。
坏了!玩笑开过头了!
林晨看着那双委屈的下一秒就要叭叭掉眼泪的眼睛,心道不妙,赶着就要上前解释安慰。
然而,也许是他们的声音大了些,他的余光瞥见厨房门框中,忽而出现了一双小巧的鞋子。
“林大哥欺负起自己的女人来,可真是好本事啊,呵呵呵呵……”
完了……
某个混人欲哭无泪的想到。
第三四六章 十日之约!
十九会不会看错了。
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林晨等了两天,等来的便是那孙覆受伤败逃,所在门派也被郑扒皮一行赶出了镇子的消息。
十九是正确的,他对于一流武者也有了更深的认知。
武林的争斗就是这般残酷,高手间的厮杀一步错,便是满盘皆输,然而就此事他却想到了更远一些的事情……那就是将来如何与一流武者对阵?
心性,武技,内力,兵器。
他除了武技外没有任何能跟一流武者抗衡的东西,唯一能仰仗的,大概就是凝渊剑气与各种武技间出其不意的配合了,要知道昨日那个郑扒皮的演技,可是完完全全的骗过了他,若昨天是他站在孙覆的位置定然也会落得个败亡的下场。
他迫切的想要一场实力相当的实战去了解自己,当然,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
日子一天天过去,镇中的情势也是一天天紧张,即便很多百姓不愿意,也被半威逼半利诱的将屋子租了出去,人多了就会乱,新仇旧恨摩擦不断,时不时的便会有人被抬着从门口经过,火急火燎的往医馆去。
好在镇中尚有捕快,虽然威慑力并不大,好在能让这群武林人士把恩怨放在镇外解决,林晨几人日子过得倒还算清净。
可即便如此,街道上依旧人潮涌动,川流不息。
“听着十九,前些日子因为你的误会,害我被玉娘罚在床尾跪了一晚上,到现在膝盖还隐隐作痛,一会咱们买木椅选质量差一点的,匀出来的钱买只烧鸡,只许你吃鸡屁股。”
李婶子家里的木椅被他们嬉闹的时候压坏了,玉娘给了些碎银子让他们两个跑腿。
“……嗯。”
知道他是说笑,十九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委屈的情绪,林晨是什么样的性格她最清楚不过了,若说他们三人只有一碗粥,她一定能分到一半,另一半……他会分给玉娘。
“隔壁那批人真的是无聊透顶,也不知道是何门何派的,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真想给他们两拳。”
“嗯。”
“哦说起来,昨天我在隔壁胡同看到两个亲亲我我的女子,我本着人道主义精神请求加入,结果被她们追杀了三条街,还好小爷跑得快……”
“……”
这样的聊天模式林晨早已经习惯了,大多数时候十九都是处在聆听者的位置,回应时也不会过多发表意见。
时间总是在这样的交谈中悄然溜走,有一种淡淡的,平凡的温馨感流淌在两人心间,很舒适,很特别。
十九喜欢这样,他亦然。
要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其实他更想多听听十九的声音。
……
……
……
“妈妈!那个小姐姐眼睛里有月光!”
“不许乱说话!最近咱们这不太平,可别惹了高人们不悦,乖。”
“哦……”
一手提着木凳,一手拿着烧鸡,林晨朝着那对母女报以善意的一笑,没想那母亲浑身一哆嗦,赶紧抱着闺女就跑了。
“十九,我这难道不是慈眉善目吗?”
他郁闷的直挑眉,十九则在一旁看的咯咯直笑。
两人买完东西,便晃晃悠悠地从镇南的闹市往镇西走,为了节省些时间便选了近路,路上经过了镇上唯一一间医馆,里面可当真是拥堵不堪,水泄不通,最近这些日子,大概没有再比那里更忙碌的地方了。
这哀嚎阵阵的情景触目惊心,可对于林晨来说除了叹息一声抬脚离去外,也着实做不了旁的了。
方才去买东西的时候,还顺道打听到了试剑大会的时间。
前日与玉娘商议一番后,三人决定等山上那试剑大会一结束,便马上到易剑阁去,据她估计,此次献剑之后易剑阁当会暂时闭门谢客,躲一躲风头,所以他们铸完剑也要趁早离去。
如此一来既避免了是非冲突,也提早了去往花城的时间。
“花城啊……也不知道有为那小子现在是不是已经到了。”
想起有为,那辆马车上清脆风铃声又仿佛叮铃叮铃的在耳边响了起来,而记起马车,香芸桃花般娇艳可爱的脸庞也浮现在了脑海里。
好像要想的事情有点多,回忆的线便有点长了,两人不知不觉的便走到了李婶家门外。
“哟,这不是凌姑娘吗?”
转头看向旁边院门中那个抱着剑的女子,林晨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声音可以这么阴阳怪气,表情可以如此面目可憎,心头不喜他自然也就没了什么好语气,“找我家妹子有事?”
这伙人是前日住进隔壁的,本来一开始来打招呼的时候还有几分客气,可在得知三人并非武林人士只是凑巧路过的时候,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有没有搞错,学点武功还学出优越感来了?
“那倒没有,活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我能找你们有什么事?”女子撇了撇嘴,轻蔑的看着两人道。
也不知道这小妞哪来的自信,想自己当年三流实力的时候都是夹着尾巴做人,何曾如此嚣张过?
对于她这种态度林晨自然是嗤之以鼻的,斜了她一眼反唇相讥道,“那就把嘴巴闭上,少过来跟我们套近乎,嘴巴一张脸上那粉就哗哗的往下掉,你就半点不觉得难堪?”
这货什么心思看她盯着十九就要喷出来的妒火就知道了,自打住进来以后这人脸上的粉就没少过三层,长得还算端正,只是那满面的僵尸白看得人直反胃。
“你!”女子大怒,直起身子抬手欲指。
“滚!”
以林晨如今的实力早已经不需要事事忍让了,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便拉着十九的手走进了自家院子。
这一眼却似有魔力一般,堵住了那女子正准备破口大骂的嘴,身子一僵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她瞪着眼睛喘着粗气,汗水顺着脸颊将水粉冲刷而下,一道一道的痕迹如此明显,模样看上去有些滑稽。
片刻,一个青年从院子里走了过来。
“师姐,怎的了?可是来了什么客人?”
“住嘴!快,过来扶我一把。”女子听到来人,这才长出了口气,怒声道。
青年一愣,随即赶忙上前掺住了她。
女子一时失力往后一靠,撞得院门来回摇摆嘎嘎作响,手中的剑也掉在了地上。
“师姐你这是!”
“真是看走眼了……那人……”
她狠狠地咬了咬牙尽力保持着常态,想起那人眼底闪过的红芒,以及刹那间朝她涌来的气势压迫,她甚至觉得对方想杀自己不过是顷刻间的事。
然而事后一想,这人看着年纪不大,即便有几分本事,难不成还能压过自己那天之骄子的师兄去不成?方才那一瞬的杀意,大概只是错觉。
“等与师兄汇合,我定要他们好看!”
她看着不远处紧闭的院门,眼中已不只是妒火。
……
回到家中的林晨自是不知道,他无意间触及凝渊剑气给人家带去了多大的恐惧,当然,就算知道了想必也是不会放在心上。
他本意就是警告一番,只是太过于小看了个别武者的好胜心,与女人的嫉妒心罢了。
而且,他现在也没功夫去管别人的事。
哐当!
“玉哥哥,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公平吗?”
林晨一拳头砸在桌上,嘴里叼着半个鸡屁股愤愤不平的看着玉娘道,再一转眼,便是坐在他身边狼吞虎咽的十九。
他心疼的在滴血!
明明是他发动脑筋,跑了好几个地方看木椅才抠出来的钱,到头来全都进了十九那长不大的小肚子里!这公平吗!?
他还有没有作为一家之主的尊严了!
“呵,我可不记得有给过林大哥买烧鸡的银钱。”玉娘一边坐在床边缝补衣物,一边柳眉轻挑,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
“咳……那是我私……”
“嗯?”
“哦不是,那是我辛辛苦苦找店老板讨价还价省下来的钱!”
“既如此,烧鸡作为盘缠的盈余,我自有指派的权利。”玉娘头也不抬,继续手上的动作道。
“那作为一家之主,何至于只有一个鸡屁股!”
“一家之主?我可不认,你除了欺负十九和糟践我,便没做过什么一家之主该做的事。”
“咳,你,你这话说的就过了哈……我这不是也在尽量的在学习吗,比如钱财这方面我现在……”林晨摸了摸鼻子,做贼心虚的目光开始四下游移。
“好啊,林大哥自认有些心得了,玉娘便与你做个赌。”玉娘不等他说完,抬头看了他一眼,停下手上的针线将衣物放在床上,自怀中摸出一个布块缝制的小钱袋,“咱们盘缠还有六两七钱,去除给李婶的房钱和饭钱,还剩余五两,试剑大会七日后开始,你我十日后动身上山,还请林大哥体会体会玉娘的辛劳?”
“哼,小事一桩!”林晨闻言双眼一亮,双手环抱撇了撇嘴角,“我赢了怎么说。”
不就是管钱吗?实在不行去隔壁那几个二五八万那‘借’一点不就行了,他对自己的轻功自信的很。
玉娘见他如此自得,站起身来莞尔一笑,将钱袋递到了他手中,“输的人要听赢的人任意一个请求。”
“还有这等好事!?”林晨双目一睁,望着玉娘长衫下婀娜的身段咽了咽口水。
“林大哥也别高兴的太早,玉娘还有附加条件。”玉娘确是不躲不闪,反而笑意盈盈的飘了他一眼,袅袅的转了一圈走回了床边,腰身向后靠着床围,右腿压在了坐腿上,玉足微微翘起,活像个雍容华贵的大少爷。
当然,在林晨眼里,就只剩下了妩媚二字,他此刻是食指大动,若不是青天白日,他早就扑上去了。
“什么,条件。”
“其一,银钱只许用这五两,不得偷抢拐骗。”
“哼,你未免把我林晨想的太龌龊了些!”
“应是不应?”
“轻而易举,本大爷应了!”
“好,林大爷果然大气,这其二……”
“其二是什么,你快……”
林晨心头火起,急着赶快说完好做些爱做的事情,可话音未落,便为眼前的景色呆立在了原地。
只见玉娘眉目含笑,面泛柔光,一点点的解开了上半身的长衫里衫,衣襟缓缓地退在玉臂之间,露出了一圈圈缠在胸前的白布条,布条上掩沟壑下至腰腹缠的很牢固,但玉娘的规模不小,将它紧紧的绷着,仿佛随时都要突破桎梏一般,布条之上的香肩锁骨,无不像件艺术品一样令人着迷。
随后,在他色授魂与愣神的功夫,玉娘便转过了身,将长长的秀发撩到身前,将紧致无暇的玉背对着他,随后伸出纤指,点在布条结好的扣子上。
被绷紧的扣子在林晨看来简直是摇摇欲坠,他甚至能听到一些布料摩擦间发出的嘶呀声。
何其无辜!
它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玉娘这个无良的主人束缚那沉重的罪孽!
听到了!他听到了来自布条的呼唤!
它们在控诉!
身体早已不堪重负,时时刻刻的想要得到救赎!
曾经的它们,是那样的自由,无拘无束。
而现在,它们在等待着自己的拯救……
林晨太过善良太过热心,见到布条的不幸感同身受,甚至要流出泪来。
他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
罢了,即便会被玉娘暴打,即便会整夜跪在床尾以至于双腿残废,但是为了自由,为了这千金不换的美好……一切就由他来背负吧!
想着,他悲壮的,颤抖着伸出了手。
等着,我这就来救你们……
“其二,便是从此刻起林大哥不得以各种理由触碰我与十九。”
“靠!”
“应是不应。”
林晨收回手抬起头,勃然大怒,“这与家主有什么关系!?”
“林大哥不觉得自己定力太差了?”玉娘咯咯一笑。
在你们身边能定力好才有问题吧?林晨无语的看着她,眉头直跳。
玉娘却是不依不饶,把玉指伸到结好的蝴蝶结中,轻轻地挑弄,“应是不应?”
这个小娘皮!
怒归怒火归火,可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一个锻炼心性的方法,譬如在李唯那里十九的剑舞,也确实让他成长了许多。
何况赢了还有一个什么都可以的要求。
到时既证明了自己,又让这丫头付出了今日挑逗的代价,岂不是一举两得!
想到这,林晨看了看手中的钱袋,狠狠的咬了咬牙,“爷应了!”
等等!这话听着怎么好像有点奇怪?
林晨微微一愣,再看向玉娘,却见她回眸一笑,举臂披上了衣衫。
“如此,玉娘期待着对林大哥刮目相看。”
眼前不见了光洁细腻的肌肤,林晨心中不禁怆然大悲。
好兄弟们,等我十天!十天之后,即便是死我也会将你们光明正大的救出来!让那小娘皮付出代价!
何其悲壮的誓言!何其善良的男人!
他一手握拳,仰头看天,一行清泪竟不自觉的溢出了眼眶……
第三四七章 威逼利诱
本以为除去吃住的钱五两银子能撑很久,没想到三天就花了个精光……
秋意渐深,给十九买了一双小雪靴,给玉哥哥买了条帅气的狐披,每日还要去买炭给火盆添柴,这样便花了二两半有余,然后剩下的钱……全都带着十九买了各种吃食。
果然如玉娘所说,他是个没什么定力的人,手里握着钱就总想买点什么……所谓不当家不知当家的苦,如此想来,玉娘真的是个坏心眼。
从头到尾她为何那样自信?这一切显然是早有预谋!
他早该发现问题的,却被美色扰乱了心智!
……
“听着十九,你仔细想想这两天跟着我吃了多少好吃的,要是我重掌家权少不了你的好处,相反要是玉娘执掌中馈你可没有这种待遇,所以站在哪一边你该心里有数吧?”
某个幽暗的街角,林晨捏着仅剩一点钱买来的一袋桂花酥,在十九的面前晃悠着,说话间口中吐出一团团淡淡的雾气,面上则是一副大灰狼诱拐小绵羊的坏人表情。
现在这种情况再想赢玉娘,也只有把十九这个督军的拽下深渊,与他同流合污了。
“可玉娘说……”
十九扎着仍旧简单的发髻,身上的衣裙外却多了件小狐袄,手指拧捏着,小脚上套着两只雪白的靴子,靴边围着一圈白色的绒毛,随着她的纠结轻轻蹭动。
小脸红扑扑的,整个人可爱的宛如一个雪中精灵。
“嗯,这桂花酥香香糯糯的,好吃。”
“晨哥哥!”
看林晨拆开纸袋扔了一块糕点到嘴里,十九便有些急了,紧走两步拉着他的衣袖,眼泛泪光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怎的?我家小十九这是饿了?”
眼见着自己的奸计就要得逞,林晨眯眼一笑将手中的桂花酥高高的举过了头顶。
“啊!”
十九轻呼一声,赶忙踮起脚尖,贴在他身上一蹦一蹦的把手伸的老直,怎奈她身型与林晨相比本就小巧,此刻便是使足了力气小手也只能将将够到他的臂弯处。
“怎么样?只要不乱说话这一袋点心就都是你的了。”林晨扬了扬手中的糕点,继续蛊惑道,“你也不喜欢隔壁那群人吧?再说了,我是光明正大的找他们借,可不算是偷。”
“呼……晨哥哥是,是要抢?”
“喂喂喂,你可别污蔑我,迫不得已才叫抢,心甘情愿那叫借!”
林晨眉头一挑,强词夺理道。
事实上他那天的警告好像完全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那个脸上粉比墙灰还厚的小妞不知道仗着背后有些什么,仍是有事没事的来找麻烦,光是他也就算了,那一句句阴阳怪气的话挂在十九身上,经常会令他身上的剑气涌动,好几次都险些压抑不住爆发出来,而那蠢货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上走了几圈。
如此,给他们一番教训,泄了自己心头之火的同时,还能赢了和玉娘的赌约,何乐而不为?
“可玉娘说……”
“玉娘玉娘的,你听她的还是听我的?”
他不是不耐,而是在宣示主权。
十九有些委屈,从感情上来讲,玉娘和林晨对于她来说同样重要,相比较而言,玉娘说的总是对的,林晨则老是戏弄她。
但在内心深处……她半点不想忤逆她的晨哥哥。
望着眼前那袋桂花酥,十九挣扎许久,还是轻咬薄唇,在林晨阴险的笑容中伸出了小手。
……
与此同时,李婶家隔壁的院子。
“师兄!你可终于来了。”
“有劳郭师妹先到一步打点落脚之处了。”
一众男男女女相对而立,明明是秋高气凉的气候,他们的衣着却并不多厚重。
“师兄舟车劳顿,还是先去休整一番吧,上山之事晚些时候再从长计议就好。”
里侧站着四人,为首的正是近日与林晨几人多有摩擦的女子,此刻她妆容整洁,好似特意打扮过,而在他们对面的两个男子则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无碍,此次决云出世事关重大,若非师父有要事在身恐怕也不会遣你我等人前来取剑。”
被称作师兄的男子摆了摆头沉声道。
“嗯,师兄比约定时间晚了两日,确有许多琐事要办……只是师兄,你怎的好像有些不太高兴?”
师兄闻言眼珠微动,呵呵一笑道,“没有的事,你别多虑了,人多眼杂咱们还是回大堂里商量事宜吧。”
“也好。”郭师妹还了一笑,朝他抛了个媚眼便领着几人转身往后走去。
望着她晃动不已的身姿,这师兄面泛柔色。
多日未见,眼前的师妹……
为何变得这样平庸了?
从前竟会觉得她有几分姿色。
脑海中浮现出一道袅袅仙姿,他心头颤动,不禁巍然一叹。
他近日来心情确实不佳,自那日灰头土脸的离开后,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他为何会一时心虚从那间客栈逃离了。
因为扮猪吃虎失败了丑态百出?还是因为惹得那人恰好是之前装逼对象的靠山?
想来想去,在那仙子面前失了颜面才是最大的原因。
事后冷静下来想一想,论靠山,师父的武功未必输那牛井,论天赋,像他这种天之骄子人中龙凤,又怎会有人不喜欢?只是凑巧碰上了老前辈,才显得他有些不济罢了,只要自己找个年轻一辈的武者彰显一番,又何愁那仙子不沦陷?
想通这一点后,他连夜赶回了镇上,可客栈早已是人去楼空,仙踪渺渺了……
为此耽搁了两天他半点不觉得可惜,只是失去了仙子踪迹,他如何能不魂牵梦绕,失魂落魄?
天大地大,他又要到哪里去找她?想起今生也许再无缘得见,他又如何能欢喜的起来?
心头虽然酸涩,然而现下大事当先,儿女情长只得先放在一边了,想着,就要跟着他们身后进屋。
恰在此时,身后的院门却突然传来了啪啪的拍门声。
“来人!快来人!开门开门!”
师兄眉头一皱,只觉得这声音怎的好生熟悉,随即扭头指派起身后的人来,“王拓,去开门。”
“是,师兄。”
王拓点头应是,随后几步走到门口,拉起了门栓。
吱呀。
第三四八章 一封家书(上)
“多谢林兄体恤,今晚小弟在酒楼设席当是谢罪,还请务必赏脸。”
“樊兄弟太客气了,不过林某家中饭菜尚温,就不劳兄弟破费了。”
“那……小弟也不强求了,来日再与林兄多喝几杯。”
“哈哈,一定一定。”
……
……
“晦气!”
“晨哥哥方才……好似也高兴的。”
两人气势冲冲的冲进了隔壁小院,片刻后又笑意盈盈的走了出来,最后黑着脸走在街道上。
林晨会不爽是当然的,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然后找了个玉娘帮衬着李婶做饭的时间跑到隔壁闹事,结果一进门就看到了个熟人。
他是怎么都没想到这批人竟都是樊士霆的师弟师妹!
即使他确实是讨厌这人,但……
“别人笑脸相迎,我总不能给他一拳吧?虽然我打心底讨厌这货。”
“为何?”十九疑惑的转过小脑袋。
林晨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因为他喜欢你。”
“……”
十九红着小脸低下了头,心里甜甜的,其他事到底怎么样也就无所谓了。
见着她这副小女儿态,林晨不禁摇头一笑。
其实十九是个很聪慧机灵的丫头,只是大多数时候她不愿意往自己的希望的方向去想罢了。
“晨哥哥,那,那我们现在去哪?”
十九的声音在这种时候最好听,轻轻的、软软的、糯糯的,像是朵绵绵的云彩,总是让人忍不住的想把她抱进怀里。
只可惜此刻他们身处在大街上。
“先去杂货铺赊袋木炭,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了,之前不烧炭盆被褥盖严实点还行,现在不成了,玉娘本就体弱,可不好让她着凉了。”
胜负啊赌约啊,对他跟玉娘来说顶多是个试炼,一点情趣,若为此让玉娘害了风寒,那可真就得不偿失了。
一边说着些有的没的,两人顺着街道一路向东走,不一会集市就出现在了眼前,而集市最末端便是两人此行的目的地。
由于之前来过两次路线倒还算熟悉,林晨没费什么功夫便领着十九找到了杂货铺。
想着先赊账,等明后天在想办法弄些钱来,他也就笑呵呵的走了进去。
然而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总是有些残酷。
林晨表明意图后,正低头写账本的杂货铺掌柜嫌弃的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便从旁边拉出了块一尺高的木牌子用笔敲了敲,上面简简单单地写着八个通俗易懂的大字,‘小本买卖,概不赊账’!
靠!失算了!
“那个……掌柜的,咱们也算是熟识了,你看能不能……”
“客官说笑,若是买了两袋炭便算是熟识,那小老儿早就知交遍天下了。”
“……”
这老头……
林晨本欲吐槽,奈何人家说的着实没什么错,这种地方人来人往的外地人士众多,赊了账人跑没影了算谁的?
可真要就这么向玉娘低头认输吗?
他心头有些不甘,再一回头看到门外等候的十九,一时之间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低下头叹了口气。
“哎,老兄,你有所不知,小弟命苦啊!”
“嗯?”掌柜的微微一怔,还真被他故作落寞的样子吸引了注意,放下了手中的笔。
林晨见他有了两分兴趣,赶忙趁热打铁唉声叹气道,“我自幼家贫,为了让弟弟妹妹们有口饭吃,父母将我卖给了当地豪门,日子虽然清苦却也充实,怎料那豪门大小姐见我生的俊俏,竟……竟强占了我……呜呜。”
说到不堪之处,林晨甚至装模作样的抹了抹眼角强挤出来的两滴眼泪,这才继续开口道,“如此便罢了,可我入赘之后那豪门不知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导致家道中,落树倒猢狲散,可怜我孑然一身,家有悍妇,如今连买袋木炭驱寒都要赊账……”
一番对命运的控诉讲的声泪俱下,他看过的小说话本不知繁几,这编故事的能力自是手到擒来。
想着掌柜的这会该是能心软了,不着痕迹的偷偷看了掌柜一眼,却看见掌柜起先确实有些动容,可紧接着他又双目一亮面容一整,马上换了一副和善的笑容。
正当林晨疑惑的空档,掌柜的也终于呵呵一笑开了口。
“哟!这不是玉公子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进快请进,您可有一阵子没来了。”掌柜移了两步绕过了他,目光越过门外的男子,看着远处三三两两不时往这边望两眼,面泛桃红的女子,老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林晨身子一僵,随后余光中便出现了一道洁白的俊影,长长的披风正正好好落在脚跟,拉着十九走到了柜台前。
“我家兄长近日读书勤勉有加,越发成熟稳重了,玉儿心中高兴自是常伴左右。”
“玉公子的兄长,想必也是温文尔雅器宇轩昂之人哪,哦,还是老规矩?”
“嗯,一袋木炭,有劳掌柜了。”
“好说好说。”
……
……
沉寂。
明明的走在一起的三人却没有半点言语,像是凑巧走在一起的陌生人一样,耳边只有轻轻的脚步声,连秋风落叶的惬意都完全没能听进去半点。
许久之后。
“咳,哦这个,这个钱是哪里来的?”
身边就多出一个人来,气氛却变得异常尴尬,林晨也只得没话找话说,假作四下看风景,随意抛了个问题。
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做得不对,即使从没有想过去骗钱,他赊的账一定会还,但那样的行为确实于瞒骗无异,然而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玉娘却始终没有回话,他心中便有些慌了,“玉娘,我……”
正欲开口,轻柔的声音款款传来,其间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这几日与李婶子讨了些针线的活计,你知道的,我刺绣手艺还算不错,得了不少赏钱。”
林晨闻言心头一颤,嘴唇张了又张,想要道歉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也只得抿了抿嘴唇,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对不起。”
“一开始确是有些生气的。”玉娘沉吟片刻,转过脸来看他,“可若非怕我与十九凉着,林大哥如何也不会拉下脸去赊一袋木炭,不是吗?”
林晨浑身一震回头与她对视一眼,似有一股暖流流入了心间。
她的脸上温和一片,所言所感绝非作假,然而这一份善解人意又何尝不是最深切的责问?
他愧疚的组织不出言语,玉娘所言不假,他没有守成的天份,银钱在他手里不过是等着挥霍殆尽,他瞻前不顾后的缺点也暴露无遗。
若是早有计划,何至于连袋木炭的钱也花掉了。
若非玉娘早有计较,他们之后这几日要怎么办?去花城的盘缠又要怎样去凑?
一时失语间,手上却是一暖。
他转过头,对上的,是一双比秋水还温柔几分的眸子。
“回家吧。”
“嗯。”
三人靠在一起缓缓前行,这股温暖,即便是深秋的寒意亦不能侵入半点。
……
……
“唔,暖和!”
小小的屋子里,林晨坐在刚刚燃起的火盆边感叹着,脸色映着炭火,红红的,目光却是有些迷蒙。
眼前这些烧着的炭,都是玉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暖身,却烧心。
“玉娘,我想去做几天零工,好歹凑一凑去花城的钱。”
玉娘此刻脱了披风,着一袭白衫正在床边为十九擦脸,闻言温和一笑道,“如此,玉娘倒也不妄做了一回悍妻,你我明日便去钱庄掌柜那,请他帮着张罗一番。”
“诶。”林晨挠了挠头,傻笑着应了一声,随即想起了两人间的赌约,转过身来看着玉娘认真道,“玉娘,认赌服输,莫说十日了,那些银钱在我手中都没能撑过三日,所以无论你的请求是什么,我都答应。”
“哦?”玉娘闻言直起身子,一手拿着布巾,一手却托起了十九的下巴,看着林晨坏笑道,“那玉娘想要林大哥把十九让给我,也可以吗?”
“玉娘……”
林晨知道她是开玩笑,可急坏了十九,泪眼巴巴的一会看看林晨一会看看玉娘,活像是只即将被遗弃的小猫。
“好了好了,你就别逗她了。”林晨笑着走上前坐在十九身边,轻轻地打开了玉娘的手。
玉娘也不禁莞尔一笑,转身走到木盘边洗净面巾挂在一边擦了擦手,这才走回他面前,随后在他讶异的目光中自怀里取出一纸信封。
“那就请林大哥,好好的用心思回一封家书,如何?”
家书?
林晨蓦然一怔,下意识的接过了信封,正过来一看,只见正中间赫然写着‘夫,林晨,亲启’的字样,右边角落里还缠缠绵绵的写着四个小字,纸短情长。
“这字迹……”
“是京都那边托人送到翊雅姐手上的,前些日子咱们与钱庄掌柜打了照面,今日这封家书便到了我的手上。”
“京都……香芸……”
林晨目光闪烁嘴边喃喃着,心头一阵翻涌,随即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封。
第三四九章 一封家书(下)
“昨夜你领我到屋顶赏月,唱了一首很奇怪的歌,我很喜欢,靠在你怀里静静地听着,想摸摸你的脸,手却怎么都伸不出去,想哭,却连泪水都流不出来,我太清楚了,这只是一场春梦……没关系,我会乖乖醒来,等着你来接我的那一天。”
“今日阿弟来看我,他已经与小晴成了婚,我心里有些愧疚,想我一个做姐姐的,连阿弟的婚事都没能去观礼……”
“昨日与各地赴京的掌柜们见了面,对了账,扩展的计划越发顺利,安心,我一定会让你昂首挺胸的站在玉娘姐姐身边,到那时,你会多看我一眼吗?”
“哈哈,小茹偷偷的画了你的画像藏在枕下被我抓了个正着,这丫头哪里懂得作画,画的像个呆子……可我盯着这个呆子,怎的眼泪便止不住了呢?”
“今早去看望了莲婷公主,她近来一切都好,只是每每相见,她都是眉头紧锁的模样,想来是有什么烦心事……”
“院里的老树把最后一片叶子都落尽了,天气越来越凉,可面前这炭盆的温度,怎么都没有你怀里暖。”
“今早秋风凛冽,我坐在窗前告诉它们,我很想你……它们可对你说起过?”
……
“身上有些疲惫,是昨夜做账时凉着了吗?”
“今日又去了公主府,莲婷见我面色不大好,替我传了御医……”
“相公!我好高兴!你一定不知道为何,等你回来,我要给你一个大惊喜!”
……
“相公,你在哪呢?”
“思君盼君,相待何年。”
……
最后这里,是不是该写一切安好勿念?
……不,这样就好,这份熟悉的真实感才能触及他一直深深刻在心里的情意。
那个与世俗格格不入的奇女子,那个深情热烈的笨丫头。
手指轻抚过落笔处点滴状晕开的墨迹,林晨眼眶微润,放下了书信。
他又何尝不明白,这是香芸故意让他看到的,也是对他狠心的控诉,可又有多少看不到的泪花,仅仅是落在了那些相思的时光里,不为任何人所察觉。
手掌轻扣着一页页倾诉,林晨胸中百感交集,思绪万千。
放在信封里不觉得,这封家书竟有厚厚的一摞,像是落叶般层层叠叠。
说是家书,更像是香芸将她每日所感所想记录在笔尖的日志。
可就是如此林晨才更加的心疼,这丫头日日夜夜脑袋里的,都是他……
这般深情的女子叫他如何能不动容?
……
感动萦绕在心中许久许久,林晨才长长的叹了口气。
“玉娘……此去泉州路上,即便找不回失去的记忆,我也想……”
话音未落,颈边便环上了一双温暖细嫩的手臂。
“嗯,回京都。”
对于他们之间的事,玉娘最是知根知底,即便不看书信她都能从林晨脸上看出香芸那份入骨的想念。
懂她情重,知她执迷,所以玉娘认可了她,接纳了她。
若当真有那么一日……让香芸帮衬着十九,自己便可以安心了吧?
晚一些吧,再晚一些……
玉娘趴在他背上,转头看向窗外。
此刻阳光明媚,不正是大好的天气吗?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随后几日林晨白天在钱庄掌柜那边打打杂工跑跑腿,晚上便坐在桌前咬着笔杆子挑灯夜读,遇到什么不会用的词汇就请教玉娘,玉娘也乐得教他,披上件外衣便坐在他旁边指导了起来。
当然日间也少不了偶尔来自隔壁的骚扰,遗憾的是三人都不怎么喜欢那批人,每每打发了事。
修修改改了不知道多少次,等到将信纸放进信封,他才猛然间想到什么,整理好仪容,请玉娘为他画了幅丹青,一道塞进了进去。
“林大哥笑的这么开心,可是想到了什么好事?”
画完画,玉娘好奇的问道。
林晨抿嘴一笑,眼泛柔光,“没什么,一场夜市罢了。”
……
将回信交给钱庄掌柜请他代为传递后,林晨一扫连日来的低迷,干起活来越发精神卖力,得了掌柜不少赞许,玉娘也因此欣慰了许多。
赌约虽然是他输了,他也因此对玉娘的雍容大度更加了解了几分,说到底好好回香芸的家书怎么也不该算是玉娘来请求他做的事。
对玉娘说起此事,她只柔情一笑,坐到床边褪下长衫,做出了头一天的姿势。
这次没人再出言阻拦,林晨握住纤指的同时,也拉开了那条布带。
两人趁着十九在卧榻上小憩,就布带的用途进行了一番久违的深入交流。
他选的这个时间好像很巧,用玉娘的话来说,再过两天,便不安全了。
“呼,惯会欺负我,怎的不见你绑十九。”
汗流浃背着还要撒娇的玉娘简直美的冒泡。
当然,他嘿嘿傻笑后换来的便是一记千娇百媚的白眼。
只是这番缠绵多少驱散了些愁绪,他知道玉娘的用心,也暗自铭感于她的善解人意,温柔体贴。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
日子在这种和谐,忙碌又充实的氛围中一天天过去,直到隔壁樊士霆一行人敲门来访,他才知道,试剑大会终于要开始了。
“林兄当真不打算上山去见识一番?”
“多谢樊兄弟美意,只是我们兄妹三人留在此地还有些未尽之事,便不去凑那热闹了。”
“那……”樊士霆目光越过院门往里张望片刻,见没有那道身影不由得面现几分失落之色,期盼似得看向林晨问道:“我与林兄一见如故,敢问林兄出于何门何派,小弟也好来日上门拜访。”
想来他有些武功的事樊士霆已经听他那师妹提起过来,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不过想到樊士霆的目的,林晨就本能的对眼前这个虚情假意的家伙有些厌恶,这几天这货也没骚扰他和十九,正打算敷衍两句了事,斜眼瞥见他身后那个厚粉女子满眼的恨意,顿时计上心头,假作感动的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
“实不相瞒,林某虽与樊兄弟只是萍水相逢,但心中早已经把你当成了亲兄弟一样。”
樊士霆双眼放光面色一喜道,“那……”
“好说,林某学的武功虽然是偶然得之,但现下正在长虹帮帮主梁子虹手下办差。”
“长虹帮……”樊士霆郑重的念叨了几遍,随后才在脑海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想起了这个帮派,心中随即对林晨又是一番鄙夷,优越感涌上来的同时,也终于松了口气,前日听师妹说这小子实力强劲他还颇有几分忌惮。
可如今知晓了对方的底细他便完完全全的放心了,虽然长虹帮与他所在的飞云门同样是一流势力,且两方各自都拥有两名一流武者,但一流武者之间的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他早年随师父游历时曾见过长虹帮那对兄弟。
按照他师父的说法,即便是以一敌二,师父也绝对是游刃有余,轻而易举。
况且飞云门是正统的习武门派,门中弟子众多实力雄厚,长虹帮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岂敢与他们造次?
而师父一向看重他,不过是个女子,想来向师父求一求,师父便会松口了。
脑海中已经想好将来去长虹帮求亲的威风场面,他心头不禁一阵翻涌,甚至做好了到时他们不同意就要出手强抢的准备。
“樊兄弟?”
林晨可不知道这人心里想了一大圈,他本意只是避免麻烦,能祸水东引自是最好,实在不济也可以让樊士霆离他们远点,若是知道这货想强抢十九,怕是会将他就地干掉,以绝后患。
“啊,哦,没事了,来日我会去寻你的。”
樊士霆回过神来,这才瞥了他一眼浑不在意的说道,语气就像是命令他乖乖等着一样,随后深深的望了门里一眼便转身领着师弟妹走了,也不说道个别,全然没了之前的友善态度。
林晨见状也没多表示什么,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脑海里想起方才转身时厚粉女子眼中的愤恨,体内的剑气好似有些不安。
“不过是知晓了底细,此人便能如此原形毕露,确实伪侠士。”玉娘在一旁听到了全部过程,走到林晨轻摇螓首道。
“嗯。”林晨点头表示认同,随即眉头一皱,有些疑惑地接着道,“不过我更不解的是,以他们这些人的实力,为何敢上山去夺剑?”
玉娘猜测道,“也许只是如他所说,长长见识?”
“不。”林晨摇头,“之前与他虚与委蛇时,他曾说漏嘴过,他师父命他来‘取剑’。”
“这……玉娘便猜不出了。”
林晨呵呵一笑关上了院门,走过去抓住她的小手,“你呀,让你舞文弄墨还行,这江湖之事哪能让你全懂了去?”
玉娘任他抓着,抿嘴一笑也再不多言。
可他们不懂,有人却是懂的。
“那个飞云门,不止有掌法还有一门阵法。”十九嘴里鼓鼓囊囊的塞着个大包子,从厨房出来缓缓朝他们走来,“数人成阵,以掌法催之,看他们几个的实力若是出手偷袭,与一般一流武者也可一战的。”
“哦?”
听她这么说,林晨倒是眼前一亮来了兴致。
他想找个实力强劲的对手可是想了很久了,可一来确实不想惹事,二来也担心落败受伤让两女忧心。
樊士霆那些人可就不一样了,即使他们联手对敌可以达到一般一流的水平,但绝对没有一流武者对敌的经验和心性,而且如果感觉不妙,他大可以找个机会祭出凝渊剑气打开一道缺口逃掉。
还有比这更好的木桩子吗?
他跃跃欲试的表情浮于面上,十九看在眼中,嘴上的动作一停,不安的捏了捏小手。
玉娘则是担忧,可担忧的目光,却是望向了十九……
……
于此同时,沧浪山下不远处偏僻的密林之中,两道身影正不紧不慢的往前走着。
他们之中一中年轻装简行,然而倏倏寒风也吹不起的衣衫中,似乎暗藏玄机,诡异莫测。
另一人却竟是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
老道士手握拂尘,后背长剑,看着竟也是个前辈高手的模样。
不多会,两人前后脚停下了脚步。
“子虹,到易剑阁还有多久。”
即便白发苍苍,老道说话仍是中气十足,沉稳有力,只是此刻他眼中的浑浊不住的浮动,想必他内心也不是表面上那样平静。
“回师父,不需半日便到了。”中年小心翼翼的说完,便低下了头。
老道转眼看他,冷冷地道,“人手可到齐了。”
中年咽了咽口水,不敢看他的眼睛,“尚,尚在路上。”
“混账!”老道怒喝一声,不满地瞪着他,“让你保护子坤你保不住,叫你派人助我夺剑又推三阻四的,要你何用!”
“师父息怒……”中年被一顿训斥却是屁都不敢多放一个,赶忙拱手解释道,“他们轻功稍逊一些,想必要比咱们晚上半日,并非蓄意……”
“哼。”老道不等他说完便怒哼一声打断了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想为了帮子坤报仇而葬送了你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基业,知道我夺剑是为了对付上官豹,便怯懦了,是也不是!”
“冤枉啊!师父误会我了,子坤与我是手足兄弟,我怎么可能不想报仇,只是其中一人尚不知身份,而上官豹那边师父又……徒儿实不忍让师父花甲之年与人以死相拼呐。”
一番解释声泪俱下,老道闻言面色也松动了几分,瞥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罢了,难为你有如此孝心,不过你也不必过多忧心。”
他沉吟了片刻又接着道,“一流武者中也只有寥寥几个登峰造极的异类,上官豹虽然成名已久,但不至极境,便与我武力不相上下,若得了神兵,必可将其斩于剑下,报杀徒之仇!”
老道说完,便双手一背,双目微凝,目光连带着几许凛凛的杀气往山顶的方向看去。
“师父威武……”中年则抹了抹额间冷汗,低下头恭维了一句。
只是在老道看不见的地方,他眼中的怯懦与尊敬消失了大半,目光深沉与方才的卑微格格不入,像是早就做好了计较一般。
一柄决云,勾起了无数暗潮汹涌,看来远不止表面上那么简单……
第三五零章 何以悲伤
“天明如今国泰民安,国力强盛,何至于总是让你这小丫头劳心劳力?”
“燕北之地兵强马壮,南方盟国虎视眈眈,近有高丽之患,远有倭寇之灾,大皇子三皇子夺嫡之争愈发肆无忌惮,林大哥身在江湖不晓朝堂局势,若果真如你所说,天明之威万民臣服,何至于偌大个武林江湖不畏朝廷,反而去怕区区一个林千城……太平盛世,可远不是大哥想的这般简单。”
茶余饭后,林晨搬了张躺椅出来,抱着十九欣赏夕阳。
早间玉娘让他请钱庄掌柜来一趟,说是有信件要请掌柜带给胡翊雅,如此神神秘秘的大概也只可能是跟她身份相关的事了,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昨日试剑大会一开镇上立马就冷清了下来,李婶子用了饭也出门了,倒也不怕什么隔墙有耳。
“哦……他们是知道朝廷无暇顾及,这才如此肆无忌惮,那,此局无解?”
玉娘站在两人身后捏着自己的下巴,“嗯,倒也不是,父亲虽然年迈,厉军却还是鼎盛之姿,只是朝局动荡这才不敢过多威慑,以免激的狗急跳墙腹背受敌,而今只需皇帝稳住朝局,册封太子以安臣民,父亲大哥定可威震四邻,进而压武林,制乱象。”
林晨恍然地点了点头,“攘外必先安内?”
“便是这个道理。”
“可我听说武林人士不得从军,厉军当真能压得住这江湖中成百上千的一流武者?”
“规矩是人定的,况且‘武林人士’四个字本就很难界定,习过武便算是武林人士了?不见得吧?”玉娘狡黠的眨了眨眼睛,“父亲早年在江湖中颇有些人脉,加之玉娘几位自幼便开始习武的兄长都已经有了些名望,到时自会一呼百应。”
“呃……”林晨被她说得一愣,随即无语的撇了撇嘴,“原来你们早就计划好了,两只老狐狸。”
玉娘莞尔一笑,随即想起了什么,似有深意的低头看他一眼遗憾的摇了摇头,“只可惜,颜宗政从前那些怪异举动,我也是最近才明白个中端倪,他不会立老大也不会立老三……”
“哦。”林晨似懂非懂的应了声,平静的接着道,“虽然不知道为何,但既然无法安内,何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反其道而行之?只要让一个亲近朝廷的绝顶高手统合了天明武林,所有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不是吗?”
“嗯……”玉娘应了一声,却不知是肯定,还是在思量。
无论是以军武合一为终点,还是以之为始,在玉娘看来最大的问题都是那些武道至‘极’,一流武者尚可以量胜质,极境却不成。
尤其是,北九霄,南临渊。
父亲的友人中有两位极境武者,提起真如海时他们面现难色,可仍愿尽力一试。
然而提及凌琼……他们能回应的,只有沉默。
九霄宫主好武,看过的秘籍大概比万象山庄那号称收尽天下武学的藏武阁还多,若诚心请教于她,她绝大多数时候都会愿意出手切磋一番。
两人都曾有幸与其切磋过片刻。
为何是片刻?父女俩都没有去问,心中却是明白的。
凌琼如今仍为极境武者,只是因为武林中约定俗成的境界,极境便是最高,如果其上还有别的层次,也许她早在九岁那一年,便已经跨了过去。
所谓天地之灵,便是连胡厉胡玉娘的这样的人物,都不得不改变策略,将其作为最后一个攻陷的难题。
当然,现在玉娘已经找到了可以打败她的人了,换种说法,大概凌琼,已经不需要去打败了。
先兵后武还是武定乾坤,天下之势,竟都在他一念之间。
如此想来,他们的相遇竟是如此奇妙。
“此亦不失为一则良策,到时天明武林的高手应征入伍,自可轻易压制别国野心。”玉娘舔了舔嘴唇,凤目半阖,低腰伏首,将躺椅上紧贴的两人都搂紧了怀里,莹润精致的下巴靠在林晨颈窝处,樱唇贴在十九耳边微微闭合,“这便是天命,要你我三人聚在一起。”
十九闻言浑身一颤,玉娘则换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在两人身后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清冷中带着些别样的温暖,三人安安静静的享受着秋日的余晖,直至光线消逝,夜幕降临……
……
钱庄掌柜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林晨正在院中拿着条树枝百无聊赖的练剑,事实上他也只是舞着玩的,分尘剑势顶多算是一种运功之法,正经剑招他是半点都不会。
“小林子,你这剑法粗中有细刚中带柔,迅猛亦不失灵动,当真是出神入化,令人赏心悦目啊。”
“竟然有识货的!”林晨一怔,随后走上前来诧异道,“莫非掌柜的也是什么隐士高人?”
“呵呵,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们这些走南闯北的生意人了。”
“失敬失敬。”
在钱庄打杂有段时间了,两人算是相熟,林晨扯起蛋来也没有丝毫不好意思的,顺道还询问了山上的情况,而掌柜也确实派人前去打探过情况。
不出他的预料,易剑阁采取的强者居之,便是摆下擂台,战至全场拜服为止。
然而所谓强者,比的也不过是势力强弱罢了,谁先上底牌被消耗体力,谁就会提前落败,所以据说第一天上场的全都是些二流的杂鱼,真正的高手都还在观望,养精蓄锐以图后计。
二流杂鱼啊……
正互相吹嘘着,玉娘面带笑容,款款地从屋里走了出来,双手执信递到了掌柜面前,“还请掌柜的务必将此信亲手交到姐姐手上。”
“小小姐放心。”掌柜回身郑重地接过信,点点头道,“各地掌柜定期便要到小姐那对账,小的此行不会惹人怀疑的。”
“有劳了,虽然此地应当没有朝里那些人的爪牙,可此信事关重大,还是小心些为妙。”
“明白,小的这便回去准备出发,先行告退了。”
“慢走。”
……
“计划有变?”
想是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玉娘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
“无妨。”林晨稍微思索了一阵摇了摇头道,“擂台不比野外,场地狭小平坦往往很快便能决出胜负,想必两日之后当会有个结果了。”
“嗯。”玉娘点头应是,随即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道,“林大哥也是武林中人,便没半点想得那决云的心思?”
林晨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玉哥哥知我懂我又何必蓄意试探,怀璧其罪的道理我可比别人懂得多了,决云于我来说不过是场灾祸。”
他相较于往常也成熟了许多,明白即便得了神器他也没有那份守护的能力,又何必去自讨没趣。
“唔。”玉娘有些意外,想起他带着自己离开京都时义无反顾的模样,俏皮的眨了眨眼睛,“从前竹先生告诉你怀璧其罪时你尚且一知半解,而今却来与我讲这道理?林大哥莫非不知道,将玉娘带离京都所承担的风险,远非小小一柄决云可比。”
“嘿嘿。”
颜氏拥有怎样的力量,胡家又有怎样的势力林晨当然明白,但那又怎样,他早就已经有了觉悟。
“傻样。”玉娘玉指压在唇边轻笑了起来。
林晨却反而变得一本正经,仰头望着半空中悄然升起的一弯明月,轻叹一口气,“有些人生来便注定要为他人死生,而我在遇到你们两个那一刻,也想好了今后的人生该如何去过,我想象不出你不在身边的日子,那大概会比死更难过些吧。”
即是明月,皎洁透彻。
月光下的两人清晰透明,仿若将心中的一切都展露在了这片留白之中。
林晨直直的盯着月亮,真诚而深情。
玉娘却在恍惚之中,沉默了。
感动吗?
感动,有些盈眶的泪珠。
对,本该是感动的,可心头这汹涌的不安与悲伤又是什么?
这份揪心,除了恐惧外还能是什么?
因为恐惧,她的唇角微微颤动,因为恐惧,她轻轻地攥起衣襟,半晌,她将一切深藏在眼中,抬起头,与他同望一片月色。
第三五一章 都吃过早饭了吗?
“哈哈哈哈,我聚合堂拳法天下无敌!还有谁敢上台一战!”
“呵,蠢货最愚蠢的地方,就在于明知自己是个蠢货还要装摸做样,就让你见识见识我流鹤剑派的无上神功!”
……
易剑阁财大气粗,山下的阶梯皆由整齐干净的石块铺成,盘旋而上直连大门,宗门内有一块偌大的广场,连接着东侧的武宗和西侧的器宗,正前方则是一条又宽又长的石阶,宫殿样式的大建筑坐落其上,古朴庄严。
建筑之下立着一方剑台,一柄细剑以铁链吊剑柄悬挂其上,旁边则站着几个维持秩序的易剑阁弟子。
剑三尺有余,宽两指,较之普通剑长,细,剑身刻着些细腻自然的纹络,仿若流云涌动,浑然天成。
秋日映着几许寒芒,光彩流转之间将剑身映出了些别样的光晕,似是被一团祥云笼罩,飘然欲仙。
剑似有灵,凝视着前方心思各异的芸芸众生。
擂台便正摆在广场中央,原本坚实的石板经过三日的摧残,此刻的地面上已是裂痕斑驳,满目疮痍了。
按照易剑阁定的试剑大会规矩,想一争决云的武林人士须得在首日登记到册,也就是所谓的报名,否则是没有资格站上擂台的,如此便杜绝了后来者想以逸待劳,投机取巧的心思。
当然,这样的淘汰制也导致了此刻围观人数已经减少了一大半,场中二流武者所剩无几,拥拥堵堵,比肩而立的大部分竟都是一流武者,如此盛况倒也少有。
“招!”
“来得好!”
方才高喊的两人已经你一拳我一剑的纠缠在了一起,他们都是一流武者,内劲相交之间,场中罡风凛然灼的人面颊生疼。
“如何?”
“两个马前卒罢了,不必上心。”
许多人目光烁烁的盯着决云,许多人眉眼平静的看着擂台,追逐名利也好别有用途也罢,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渴望……就连易剑阁的弟子都多少被这份热烈所感染,一个个神采奕奕,精神抖擞。
要说还有一个例外,大概就是此刻缓缓从东边走向剑台的女子了。
“师兄,情况如何了?”
来者一袭内衬长裙,虽然未执寸兵,却仍是锋芒毕露,英姿飒爽的模样,令人不禁为之侧目,她随意的瞥了场中的拼斗一眼,回过头来平静的开口问道。
剑台旁领头的男子闻言转过了头,见到来人严肃的脸上也终于多了两分笑意,迎了上去,“莲耶,你来了。”
说着,自怀里取出一本册子翻开来看了看,思虑片刻道,“想来再过两日,这场风波当会有个结果了。”
“两日?”名叫莲耶的女子细眉微蹙,转头扫视场下围观的众人,即使那里有数百人,她清冷的目光也仅在四个人身上略微顿了顿。
一个跃跃欲试的青年,一个目不斜视的老道,一个笑意盈盈的美妇,一个冷笑不已的壮汉。
半晌,她收回目光开口问道:“登记在册的武林人士,还有多少没有上台?”
“不足两百。”师兄翻了翻册子认真地回道,随即看到册子上的某处面色一怔,有些疑惑地望了望台下,“师妹一向聪慧,有件怪事可否为愚兄解答一二?”
莲耶点点头,“师兄但说无妨。”
“按照你与师父的规划,我等放出消息不久后便开了这试剑大会,那些真正强大的势力来不及到场,便引发不了大规模的争斗,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烫手山芋已不在咱们手中了,可对?”
“嗯,咱们越是高调的出手,陷入是非的风险便越低,方才我已经向师父请示过了,大会一旦结束便立马封山闭门,如此必可保我易剑阁无虞。”
莲耶平静的说着,目光瞥见被吊挂在剑台上的决云,眼中晃过片刻厌烦之色。
说实话,这些人的胜负如何,决云最后归于何人,她半点都不感兴趣,她此来的目的便是为了通知师兄这个封山的命令。
若不是师父顾及器宗那个老头的情绪,自己早就把这剑销毁了,哪还会费尽心思的搞这些权宜之计,弄得所有人都焦头烂额的。
“嗯,师妹所虑为兄一直都是相信的,可怪就怪在,既然是短时间内赶来此处,心中必然对决云是迫切渴求的,那这两个门派的人,为何一直按兵不动?没有一点着急的意思?”
师兄适时的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莲耶师妹加入易剑阁才不过三四年,但为人低调长得俊俏,更难得的是头脑聪敏见识过人,对江湖之事又了解甚深,师父有些什么难题便喜欢与她商议,而师妹所出的主意也往往可以完美解决问题,所以他倒是没有什么怀疑的意思。
“哦?师兄且将名册予我一观。”
听他这样一说,莲耶也有些疑惑了。
按理讲,如果他们对决云志在必得,肯定会在前两天先派些杂鱼去试探那些在意的门派,好让自己有个了解多些准备,毕竟想要在擂台上站到最后,必然要有能战胜数个一流武者的实力,不知道敌方情报是很难做到的。
那么,按兵不动的若不是别有所图,就必是成竹在胸,稳操胜券的绝对强者。
心中有了些计较,莲耶接过名册一页页的翻了起来。
“飞云门来了六人,其领袖樊士霆在年轻一辈中也有几分名气,长虹帮十一人,为首的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老道,前者没有长辈带领只是来长长见识倒也说的通,可后者……”
师兄见她一时沉默不言,赶忙开口提醒道。
“名不见经传啊……”莲耶手上的动作不停,眼都没抬轻声道,“师兄也不过三十岁的年纪,前途无量,所谓年轻一辈也不过年幼几岁,何必挂在嘴边,说到底,这群人中真正能在几十年后晋入极境的又有几个?”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数年前为兄外出历练,曾有幸见过千城大人出手缉贼,那份强大与狠辣,啧啧……”
“林千城自是与旁人不同,她是真正不世出的天才,一流武者中想来已经少有敌手,重霄七杰的那几人,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当然,若非如此实力,恐怕也难以掌控武林大局,令得人人敬畏。
师兄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师父也曾与我提起过此人,对她的评价亦是惊为天人,说起来,她手下那几个巡捕倒是过于弱了些……”
他滔滔不绝的说着,也是太久没闲聊了有些寂寞,毕竟守着剑台不时便要连带着承受那些武林人士或是贪婪或是狠厉的目光,每日的气氛相当沉闷,能找个稍微说几句的实属不易。
然而后面的话莲耶却没听进去多少,只是认真的看着手上的名册,俏丽的眸子偶尔凝起,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好半晌才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
“竟要被自己的弟子如此利用,玄清道人当年可是和朝天观云阳老道齐名的武者,没想到现在竟落寞至此了吗……”
“师妹你说什么?”师兄说的兴起,没听仔细。
“哦,没事。”莲耶察觉到自己多嘴了,合上册子递还给了师兄,岔开话题道,“师兄,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兴许与咱们关系不大,但还是希望你能多留心下。”
师兄呵呵一笑,拱手道,“师妹尽管吩咐。”
“师兄所虑并非没有道理,樊士霆此人面上看着和善豪爽,事实上却是个心胸狭隘刚愎自用之人,自以为掌握了一套合击的阵法便能对抗一流武者,他冷眼旁观便是想养精蓄锐,等别人夺了剑,便半路劫杀以逸待劳。”
“什么!”师兄闻言大惊,忙开口问道:“那我等该如何是好,若真的让他得手,恐怕咱们也要惹祸上身了!”
毕竟是在他们的地头出的事,被迁怒倒也合情合理,不过莲耶仍是淡定的摇了摇头,“此子反而不需多虑,因为此次夺得头筹之人,远非他所能抗衡,咱们要注意的只有那人的弟子,以及……”
“等等等等。”师兄听的云里雾里,赶忙抬手叫住了她,疑惑地道,“师妹你可把我说迷糊了,这百十号人少说还得打个一天两天,你怎的好像已经知道谁会站到最后了一样?还有‘那人’的弟子……怎的他弟子还要反叛是怎么着?”
他话音刚落,没想莲耶竟真的点了点头,“此人弟子有颗枭雄之心,可建立的势力却是乌合之众一地鸡毛,所以此次大概是借着某些缘由请他师父出山夺剑,心中……当是有些不轨之举的。”
“这……”师兄愣愣地怔在原地,而后佩服的看着眼前面色略显凝重的女子,“师妹年纪尚轻,见识之广博,思维之聪敏都远非愚兄可及,佩服佩服。”
他虽然仍是不得其意,只懂了个大概,但面前这位师妹说的事就从来都没有出错过,她说那人的弟子会反叛,那自己要做的事情,便只是加强防范,让这事不要在他们管辖的地界发生。
“师兄太高看我了,莲耶不过是了解的多了些,根据他们的心性经历猜到些罢了。”
说着,她神色却变得有些复杂。
那些江湖中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是她不愿再记起的回忆,好在她如今的师父愿意收留她,将她留在易剑阁中潜心休养,那她也自当尽心竭力,以报此恩。
“哈哈,你跟师兄还谦虚个什么,快快告诉我咱们这来了个何等样的高人。”
师兄爽朗的一笑,开口询问道。
他也不是什么傻子,略一思索便明白师妹这是看到了什么高人,这才会如此肯定试剑大会的结果。
莲耶回过神来倒也不卖关子,伸手指向场下。
师兄正欲抬眼去看,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阵略显刺耳的“嗡嗡”声。
“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心中不解,疑惑地转过头看向了声音的来源之处,与之同时,场中亦有三道不同的目光,笔直的看了过去。
紧接着,身后便响起了某位师弟略带慌张的声音,“剑鸣!是剑鸣!师兄你快看,决云颤动不已,像是要脱链而出了!”
“什么!”
直到此时,他惊诧不已的目光才落到了剑台之上,也是因为这师弟的大喊声,场中的所有人也都注意到了决云的异样,纷纷抬起了头。
“决云有灵!决云有灵!真乃神器也!”
“它定是察觉到了自己的主人!”
“到底是谁……前几日明明没有这种现象的……”
它在颤抖,在兴奋,离它最近的莲耶几人最是清楚。
灵是种玄而又玄的东西,但决云却确确实实的传达出了它的情绪。
它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令它兴奋的,认同的,期待的灵物……
场中已是大乱,师兄几人赶忙收回心神走上前,奋力的拦截着想要靠近的武林人士,莲耶却将目光转向了宗门外,紧接着……
“乾坤剑阁阁主宋道远,携几位小友,特来拜访!”
中气十足的声音仿佛在每个人的心头炸响,所有人同时一怔,又不约而同的将注意力从决云的异动转移到了门外。
人声鼎沸的嘈杂顷刻间变为了落针可闻的静谧。
震惊与恐惧同一时间侵入了每个人的心间,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份隐隐的期待。
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是高手,见识过人,自然也知道,这种用声音让空间震荡,以达到类似传音入密的能力,只有极境武者才能做到……
极境!
武人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
超越顶峰的顶峰!
每一个极境武者,无不是一份传奇,而今,这其中一个便要在他们面前展现了!
这要人如何能不激动,如何能不期待!
他到底会是个怎样的人?和善?凶残?温和?狠辣?仙风道骨?恣意随性?
便是这样的疑惑与期待,把一双双眼睛牢牢的吸向了大门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过了千万年,几道嗒嗒的踩着石阶的脚步声在众人耳边响起,随后,三道人影这才出现在了易剑阁宗门之外。
然后……
“我就说了要从后山绕进去吧,玉哥哥你偏不让,这么长的石梯可走的我累死了,啧,还有这宋老头真的不用咱们扶一下吗,我看他都要累趴下了。”
“你这混人还好意思说,宋老明明都说了只是路过,你偏要带人上来说要长长见识……十九你怎么样,还好吗?”
“嗯。”
“靠,这能怪我吗?谁让他不早点说,我这不是好心带他走一段,谁让他半道才说是路过的?哎,十九我好累,要不你背我吧……”
“嗯……”
“去去去,你还要不要脸!”
“这不是开玩笑嘛……”
此情此景,这絮絮叨叨,如同小夫妻带着孩子外出游玩的对话,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以至于当门口的人抬眼往里看的时候,门内凌乱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
一时间门里门外,大眼瞪小眼的景象,格外的喜感……
半晌。
“咳,那,那个……大家好,都吃过早饭了吗?”
第三五二章 剑帝?宋道远!
平静的生活过后,林晨总会期待下一段与她们同行的旅途。
但偶尔,他也会怀念那些在眼前静静流淌的朝夕,平淡与温馨总会令人忍不住的想仰头感叹岁月的静好。
院子里的老枣树,石板路上的青苔,门外经过的车马,茶余饭后坐在门口便能从附近大叔大婶口中听到的家长里短。
什么东街老张家的女儿嫁人了,西街老李家的儿子做了教书先生,就着打在身上暖暖的夕阳,他总会觉得自己老了几十岁,竟会开始享受这些。
直到听到玉娘或者十九的声音,他才会清醒过来,随后任由她们拉着自己的手走入院门,结束这一天的宁静祥和。
有的时候他也会想,待一切尘埃落定,是不是可以寻一处安适的小镇,买一处不大不小的院子,带着家人们也过上这样悠闲的日子。
不必闲云野鹤,不是纸醉金迷,就这么平平凡凡日复一日的……
“小子,追忆往昔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事情,怎的你年纪轻轻就这么多感触?呵呵,当心一个不留神放跑了眼前人,就得不偿失咯。”
被打断了回忆林晨到底是有些气恼,眉头一挑瞥了身旁看着四五十岁,却坚称自己已经古稀之年的‘老者’一眼。
“别吧老宋,你都快胖成个球了,回忆以前吃了什么山珍海味吗?”
“喂喂,你这话说的也太失礼了吧!?老子年轻的时候那也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不知道惹了多少风流债,泡过的小妞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你那个年代的姑娘都喜欢球?”
“靠!”
听着两人斗嘴,身后的玉娘不禁掩嘴失笑,连带着十九也弯起了唇角。
老宋是他们几个登山的时候,从山下‘捡’来的。
三人清早辞别李婶,背着行囊准备往山上走的时候,便在山下遇到了这么个望着山顶长吁短叹的老头。
林晨叫住他,见他看着自己等人先是一脸震惊,随后眼中露出了几分释然几分遗憾,以为他是想去易剑阁凑凑热闹又怕有危险,便热情的邀请他一道上山了。
至于叫他老宋倒也不是林晨不懂尊敬长辈,实在是因为他总觉得将眼前这个圆滚滚,笑起来眼睛都看不到的胖老头,跟宋道远这个意味深长的名字相结合,多少有些别扭。
再加上眼前的老者言谈举止风趣幽默,吹嘘扯淡也是信手拈来,与他交谈便完全没有代沟和隔阂感,林晨觉得亲切就这么叫了。
宋老也果然是个豁达风趣的人,玉娘说教林晨的时候,便在旁边呵呵一笑浑不在意道,“老夫欣赏你,你也没有什么恶意,名字不过是个方便人与人交流的代号,你不习惯叫老夫的名字,那么叫老宋,前辈,宋老头又有什么区别?即便叫声小宋,我也是完全能接受的。”
虽然他有些不要脸,但林晨却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老者通透,睿智。
“老先生想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玉娘笑完拧了林晨一把,接过话题道。
“哎。”
提起过往,老宋颇有些感慨的抬起头,望着蜿蜒曲折直通顶峰的阶梯,背起手一边一步步向上蹬着,一边叹了口气,“我是个没什么天赋的人,好在还算勤勉,到老了也得了些成就,可其中的艰辛与那些冷漠目光,总让我对那些天赋异禀的人有些嫉妒……”
“自己费尽千辛万苦得到的,别人举手之间便拥有了,不忿与茫然是人之常情,老先生也不必如此挂怀。”
玉娘跟在他们两个身后走着,闻言便出声宽慰道。
“姑娘和善温婉,老儿铭感五内。”老宋转过头看着玉娘和蔼一笑以表谢意,随即不着神色的又往她身边的女孩身上看了一眼,这才回过头接着道,“即使是人之常情,也有点到即止与过犹不及之别,而我……”
四人的脚步踏在石阶上,发出嗒嗒嗒嗒的轻响。
秋风萧萧,将山路旁的落叶吹到了干净整洁的石阶上。
老宋说着他曾经的那些落寞不甘,执着与癫狂,可从始至终面上都是一副淡然的表情,好似在说着什么与他无关的事。
林晨听的入神,一时间也插不进话去。
走的时间长了,老宋到底是年老体迈,渐渐的开始喘起了粗气。
“呼,直到有一天,我自禁闭中清醒,看着从阁顶照入的月色仿若看到了那日击败自己的那道光,一时间,我悟了……”
“停停停,你可别悟了,再悟两句我还得把你背到山下的医馆里。”
看着老宋弯着腰,双手撑膝,大汗淋漓的模样,林晨第一次感觉有内功护体是这样的美好。
再转头看到玉娘也是轻捻衣袖擦着额间的细汗,樱唇微张小口小口的喘着气,这才四下张望了一番,指着前方不远处若隐若现的小亭子,“玉哥哥,再坚持一会,咱们到前面的小亭子里多歇一阵,反正不着急上去。”
两女各自应了声,反倒是老宋有些疑惑的看着他道,“小兄弟不是为决云至此?”
要知道比武这种事情瞬息万变,晚一点上去说不定决云都有了归宿了。
“决云?白送我都不要。”林晨不屑的撇了撇嘴,随即拍了拍背上的铁疙瘩解释道,“长辈赠剑,被我不小心烧毁了,遂来此求阁主重铸剑身,仅此而已。”
“呃……”老宋一愣,随即看了看他背上露出一角,漆黑的铁疙瘩,沉吟片刻不禁大笑了两声,笑的脸上的肥肉都颤了起来,“呵呵,好好好,小兄弟不要神剑,却对一块凡铁如此执着,自知自制,重情重义,小老儿佩服,佩服!”
能被火烧成这个样子,说是凡铁都有些抬举了,这剑的质地大概比家用菜刀也好不到哪去,这男子却能为此费尽心思来此重铸,足见其心诚。
他欣赏的夸赞,林晨却不领情,眉毛一挑便拉着身后两女往前走去,“少拍马屁,你就是把爷吹到天上去,爷也不会背你的。”
说完才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好奇的问了句,“对了老宋,你锲而不舍的追求,到底是什么?”
老宋抹了抹脸上的汗,缓过口气来,便重新将目光望向了山顶,淡然一笑。
“剑。”
……
“咳,那个……大家好,都吃过早饭了吗?”
……
易剑阁意外的有钱,武宗里大片大片高高矮矮的房屋行舍看的林晨眼花缭乱,虽然这里的宾客房是男女分住的,他不得不与玉娘十九结束长久以来的同居生活有些遗憾,但人家热情的接待了他们,他也不好突然去提什么破坏规矩的异议。
当然,靠在窗沿边闲聊是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十九睡下了?咱们还是来早了呢,看着那擂台旁的人数,怎么也还得打个几天吧?”
“啊……嗯。”
“那这几天咱们还是尽量待在屋里减少外出吧,我刚才路上看到好多负伤在屋里休整的人,不少都是凶神恶煞的模样,还是不要招惹为妙。”
林晨拖着下巴回忆着方才的所见所闻,回头却看到玉娘坐在床边拧着衣袖,足尖点地一个劲的想往后缩。
“嗯……”
即便有些木讷,他多少也察觉到了玉娘扭扭捏捏的样子有些不对了,赶忙直起身子关心的问道:“怎的了玉哥哥!?莫不是早间爬山累着了!”
“你,你出去……”
“啊?”林晨一愣,停下了脚步不解的看着一脸涨红的玉娘,“这是怎么了,我又没惹你。”
“……”
玉娘自是有她的难言之处。
不同于十九,她爬山出了许多汗。
身上黏糊糊的,衣服都变重了几分,鞋子里湿漉漉的,脚趾怎么动都会有些滑滑的感觉。
会很狼狈吗?会有气味吗?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更不喜欢让心上人看到这副模样,即使到了两人如今的关系,她仍然会很在意自己在林晨眼中形象。
只可惜林晨一向不解风情惯了看不出来,可怜了玉娘一番心思。
当然,对于他来说,跟玉娘坦诚相见都已是常态,哪还会在意她出汗的模样,何况玉娘的体液多少都有些奇异的花香味。
所以在被玉娘恼羞成怒的推出房门以后,他坐在门口想了很久始终也得不到答案,最后也只得悻悻的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
与此同时,易剑阁武宗宗主所住的小阁楼里。
“师父,宋前辈带到了。”
“嗯,你这几日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是。”
大堂中央,一个看着四十几许,长发半白,背对着大门的妇人摆了摆手,带人过来的弟子便躬身退了出去,留下一个圆滚滚的老头站在门里好奇四下打量,待弟子退出去有一会了他才收回了目光。
“这地方确实精致……大山对你好吗?”
屋内陈设简单,正前方一个大大的武字写的苍劲有力,大字下则挂着一柄长剑,屋角处燃着的炭盆虽然熄灭了,但余温尚在,想来也是刚刚才熄灭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屋主无心打理所至。
妇人的身份呼之欲出,而老头赫然便是与林晨一道上山的老宋,宋道远。
听老宋的语气竟好似与易剑阁武宗宗主很是相熟,若是林晨在此,恐怕是要啧啧称奇的。
“‘剑帝’大人晋入极境,当真是可喜可贺,只是不知大人来易剑阁这等小门小派意欲何为?兵器对于你这种境界的人来说,当是可有可无的吧?”
妇人一袭干净利落的长裙没有旁的装饰,她转过头来冷冷地道。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些许风霜,但仍不难看出她年轻时的风华,可老宋却仍是看的莫名心酸,眼中感慨万千,万千话语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多年不见,洛妹妹……也老了。”
武宗宗主闻言忽而怒起,看着他的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捏紧了拳头高声喝道,“莲耶!送客!”
老宋赶忙摆手赔笑,“别别别,我这好不容易来一趟,再说了你不是让她去休息了吗……”
“你!”
“别生气别生气,咱都多久的老相识了,洛洁妹妹若心中不快,老哥这便给你赔个不是。”
“老相识……”听他这么说,洛洁神色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些复杂的神色喃喃的道,“我宁愿从来都没见过你。”
话音刚落,两人一时间都陷入了缄默之中,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勾起了两人多少陈年旧事的记忆。
窗外落叶倏倏,屋里亦是萧瑟。
见得她如此,老宋也没了开玩笑的心思,他虽然早已成了家,但年轻时惹下的风流债又怎么可能轻易的忘记。
至于洛洁,当年的事情虽然已经彼此释怀,随风而逝,两人也有了各自的归宿,但每每想起自己在山下凉亭中傻傻的等了三日三夜,等来的却是一纸辞别,即使不再伤心,恼怒也是难免的。
“咳,那小姑娘叫莲耶?倒是个机灵的小丫头,怎的以前都没见过?”
洛洁长吁了口气,两人如今即是好友,倒没必要把关系弄的这么僵,遂收拾好心情接话道,“你我上次见面,子阳那小子才成年,现在他三十岁了。”
似乎不想让他太注意莲耶,洛洁不着痕迹的将话题转移到了自己的大弟子身上。
“有这么久了吗?子阳啊……确实是个好小子,只可惜天赋差了点。”老宋摸着圆滚滚的下巴,想起剑台下呆住的男子,呵呵一笑道。
“你可没资格说别人天赋差。”
洛洁也是个护短的,果断的反唇相讥道,只是预想中宋道远的脸黑没有到来,反而传来了他开怀的笑声。
“哈哈,是了是了,论天赋老夫还不如子阳那小子呢。”
他笑的从容,然而这番言谈举止却真真的惊到了洛洁。
眼前的‘剑帝’不是什么冷血无情的恶人,可曾经却只因为别人说了他一句天赋差,便与那人结了怨,那人是世家子弟,两人结怨险些累得乾坤剑阁和那武学世家全面开战。
虽然结果是两个年轻人摆下擂台,最后以不打不相识收场,他们也成为了挚交好友一道闯荡江湖,但同时他这个不可触的逆鳞亦为人所熟知。
随着他的名声越大,在他面前讲天赋便逐渐成为了禁忌,尤其是自那日娥之墟劫难之后,他的性情就变的越发乖张暴戾。
用江湖人时常提起的一句话来说,那是九霄宫主的成名之战,却也成了多少人穷极一生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什么天赋异禀,什么武学奇才。
什么勤能补拙,什么奇遇不止。
在她的光辉面前只剩下了黯然失色,随即通通化作了一道冲破云霄的剑光,消弭于天际尽头。
对宋道远来说,更是如此。
“你真的变了。”
她回过神来,平静地打量着他,平静地说着,好似是重新认识了这个数十年交情的胖老头。
曾经那个嗜剑如命的人,现在腰间却是空无一物的。
极境就真的如此神奇?足以让一个人完全改变?
注意到她的目光,老宋也多少猜到了她心中的想法,拍了拍腰侧淡然地道,“我以剑痴入武,却以止戈悟道,并非极境改变了我,而是我放下手中剑的时候,便成了极境,决意此生快活逍遥不被死物所累的,是我。”
“缘起缘落便是这天地至理,我与剑的缘分到此为止,从今往后江湖上少了个不知所谓的剑帝,却多了个自由自在的宋道远,岂不妙哉?”
忽然之间,洛洁看着眼前爽朗随性,哑然失笑的老宋,心中竟升起了些佩服的情绪,抛开名利,放下执念说起来简单,这世间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他放下了,也得到了。
他是真的不同了。
洛洁收拾起心情,正经神色,恭敬的一拱手,“宋老高见,洛洁受教了。”
“喂喂喂,咱们几十年交情了,你这模样我看的浑身难受。”
老宋不着痕迹的侧过身去不受她这一礼,随即真的身上发痒一般,怪模怪样的抓了起来。
“噗。”
见他作怪,洛洁忍俊不禁的掩嘴笑出了声,随即白了他一眼,方才的恭敬也不知跑到了何处。
“嘿嘿,这就对了嘛。”老宋摊开手咧嘴一笑,“想当年,我就爱逗你笑,你一笑起来胸口就颤的厉害,看的我……”
这老家伙口无遮拦的话没说完,洛洁脸色还没来得及变,远处忽而传来一道比洪钟还响亮几分的怒喝声。
“宋道远!你他妈这王八羔子在说些什么狗屁东西!?真当老子死了不成!!”
这污言秽语听的老宋肝胆俱裂,面色忽而大变道,“坏了,忘了何大山这货!”
说着慌乱的四下张望,随即便往一旁的窗户跑去,想是要从那钻出去。
“洛妹妹,你这决云之祸我有法可解,晚些时候再来相会,告辞!”
这便是武人巅峰,极境武者!?分明是来偷情被抓的奸夫吧?
洛洁惊异之余无语的看了他一眼,随后不厚道在他的必经之路上伸出了脚。
“哎呀!”“咚!”
一声惊呼过后,老宋一个踉跄像个球一样滚了出去,随即脑门便和窗户来了个亲密接触。
窗户纸本就薄弱,这一撞脑袋便撞破窗户钻了出去,偏偏身体太胖钻不出去,不尴不尬的就卡在了那。
老宋一阵迷糊,清醒过来的时候眼下正对着的是张怒不可遏的大脸,那搓个性的小胡子看得他眼皮直跳。
“咕咚……”
他咽了咽口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啊……哇,这不是大山哥吗,别,别来无恙?”
……
后来,根据《易剑阁传记·武宗》记载。
当时路过的某弟子看到器宗宗主何大山怒火中烧的冲进武宗宗主洛洁居所后不久,里面便传出了一道比杀猪还凄惨几分的惨叫。
那声惨叫真可谓是,惨不忍睹,惨无人道,惨绝人寰……以至于之后他连着做了好几天噩梦。
梦里,一个胖的像个球一样的男子卡在窗户里,鼻青脸肿的看着他,凄凄切切的质问他为何不来相救。
为此,这张略显可笑的脸成了他多少年来的梦魇。
直到许多许多年后,他下山历练时,偶然看到某个四五岁的林姓童子,一拳打在他那个胖胖的师父脸上,看着那个乌青的眼窝,他才终于醒悟了过来……
第三五三章 何大山
“我去,你这是偷东西被人打了?”
一大清早,林晨睡的正香,忽然间被一阵敲门声吵醒,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打开门一看,眼前这个鼻青脸肿,模样凄惨无比的人不是老宋还能是谁。
“摔……摔了一跤。”老宋一手挡着脸遮遮掩掩的,目光四下张望一副心虚的模样。
“这得是摔到井里了吧?”林晨无语的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你在这有熟人没有安全问题吗?”
“咳,嗯……”
见他支支吾吾,做贼心虚的样子,林晨猜测这货说不得是跟人吹牛吹大了这才挨了揍,便也没多想什么,问起了他来找自己的目的。
老宋恍然拍了拍额头,一不留神拍上了块红印子又疼的痛呼出声,好半晌才缓过劲来龇牙咧嘴道,“快带上那烧火棍跟我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烧火棍……”
林晨无语的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回到床边随意的穿好了衣衫,取过桌边的长条布包背在了身上。
虽然与老宋只是萍水相逢,但就好像他会热心的帮着张罗自己的事,自己感谢他的好意并信任他就该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走吧,希望不是带我一起去挨揍。”
“怎么可能……你不要把我想的这么不堪好不好,哈,哈哈。”老宋略显尴尬的笑着,眼神有些飘忽。
林晨眉头一挑,怀疑的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叹了口气走出了房门。
……
同为知名门派,朝天观以清修为主,九霄宫分舵则略显贫穷。
那什么才是大势力该有的气派?
易剑阁完美的诠释了这一点。
小小一处宾客所住地方,亭台楼阁门院错落,高高矮矮各式各样的建筑形成了一个不小的集群,连通各处的小路甚至有点古街小巷的意思。
小走几步就有水井,每日饭菜都会有专门的杂役弟子送来。
住在这里除了享受外更多的是舒心,所谓宾至如归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当然,前提是宾客的心情平稳,不像现在这样全是各种怨声四起的伤员。
林晨与老宋一路往外走多多少少听到了些不和谐的声音,这些伤员是前些日子上过擂台,淘汰下来的武林人士,实力大多都是二流中下,属于来碰碰运气或是凑凑热闹那种。
不过他也不会因此而轻视人家,想获得实力,想变的强大,从来都不是什么错事。
转头再看老宋则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扯着嗓门唾沫横飞的跟他吹着年轻时候泡过的妞,有的时候他都不得不佩服老宋的口才,细节到他都差点要信了。
不一会两人便走出了武宗的地界,来到了连接各处的广场。
祈灵坪,也就是此刻仍在激战的武林人士所在之地。
“喂,快看!”
“他老人家怎么来了?”
“嘘,噤声,莫讲些闲言碎语,当心祸从口出。”
“喂,他身后那个是谁啊?”
“极境……”
“极境又如何,没有登记在册就没有赢取决云的资格!”
“剑帝……”
擂台下众人窃窃私语,远在剑台旁小道的林晨却是没有听清的,但那些或是灼热或是忌惮的眼神一道道打在身上着实有些不舒服,见着老宋一脸若无其事也不由的佩服起他的厚脸皮来。
“老宋,你说这决云真有灵性吗?我昨天来的时候看它抖个不停,尿完尿打摆子一样,今天却又没了。”
斜眼瞥见前面不远处剑台上静止不动的决云,林晨有些好奇的问道。
倒也不是期待老宋能解答他的问题,只是走过这里气氛着实有些沉闷,找个话题说说罢了。
“哦这个……”没想到老宋却真的眯起眼睛侃侃而谈起来,“应该是有的吧,我不懂炼兵铸器之道,但既然它对上位者有反应,那便必然是有属于它本能的情绪,比如敬畏,恐惧,此前我见过的兵器中大概也只有远在临渊门中的朔夜才有此灵性了。”
“朔夜倒是听说过,上位者?”
“啊,也许是‘灵气’也许是‘剑气’,亦或者是两者都达到顶峰的绝对强者吧……”
说到绝对强者的时候老宋转头看向了擂台的方向,他眼神平和,可霎时间,所有望向两人的武林人士只觉得后脊一凉纷纷低下了头去。
这种见我尽低眉的感觉换做旁人恐怕早已暗自得意起来,宋道远却只是遗憾的摇了摇头。
“没一个像样的。”
“绝对强者没一个像样?”
“哦,没什么,咱们快走吧,可别让他等急了。”
“呃。”
虽然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好像听了些没有意义的废话,但也多亏如此,周围种种眼光似乎也没那么刺背了。
至于决云嘛……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
西侧器宗的建筑相较于武宗就要朴实的多了,但也绝对说不上简陋。
叮叮当当的声音此起彼伏。
从偶尔敞开的大门里往里看,也不难看出里面锻造的器具是何等的齐全精致。
而且不同于武宗弟子身材匀称气质出众,器宗的弟子多数看起来热情澎湃,身型壮硕。
林晨像是乡下小子进城似得,这瞧瞧那看看眼睛里充满了好奇,随后两人越走越偏僻,身边的建筑也越来越少,不多时便走到了一处宁静的小山坳中。
“就是这里了?”
“嗯,一会进去你尽量少说话,我这朋友性情古怪,一个不高兴说不得你就要挨揍。”
老宋一边嘱咐着,一边挑着眼愤愤的往里瞅。
这不说还好,一说起来他脸上的淤青又隐隐作痛了起来,这该死的,下手不知轻重就算了,怎的还专门往脸上招呼?
“知道了。”林晨点头应了一声,见着老宋这模样,对他脸上淤青的来历也明白了过来,登时便忍不住的笑出了声。
老宋闻声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便率先往里走去。
好像也察觉到自己这样有些不厚道,林晨轻咳一声止住了笑意,将背上的‘烧火棍’往上托了托,大步跟了上去。
……
这里的树木并不茂密,往往树与树之间相距数步之遥,偶有方才落下的树叶在两人头顶盘旋好一阵才会落到地上,或者飘进身旁潺潺而过的小溪上,如一支小船般随流而下,所以地上的落叶也不似其他树林中那样踩上去软乎乎的,叠的厚厚一层。
光影斑驳,空气清新,秋景浓郁,涓涓细流哗哗的轻响,即便只是走在其间都会感到无比的惬意。
想必住在如此雅致居所的人,也当会是个温文尔雅,举止洒脱之人吧?
怀着这样的期待林晨随着老宋在小山坳里又走了一阵,不一会,一座精巧古朴的复式小屋便出现在了两人眼前,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只在树林里小憩的巨兽一般。
“你且在此稍候,我去叫门。”
两人行至小屋近处,老宋叫住他便上前拍了拍门,林晨则一拱手留在了原地。
稍时,门内似有响动,老宋随即转身对他招了招手。
……
“若只是想要把外形一模一样的,我可以根据你的描述做出一百把,做到你满意为止,可要想重铸此剑……嗯,请恕老夫无能为力。”
屋里除了林晨两人外还有一男一女,此刻那个把胡子编成小辫的壮老汉捧着烧毁的翎羽剑,遗憾地摇了摇头道。
“这样啊……多谢何宗主,只是宗主所言小子仍有些不解。”
林晨是如何都没想到,老宋的熟人竟是易剑阁器宗宗主何大山,而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子看起来也是来头不小的样子。
“哦?有何不解之处。”
“既然宗主可以做出一模一样的,为何又说无法重铸?”
何大山恍然的哦了一声,他与弟子们交流惯了,忘了眼前的青年不懂铸造,随即开口解释道,“每一柄剑,除了质地、重量、锋利程度外,剑身上都有其独特的纹路,其余细节皆可复刻,唯有这纹路……”
他摆了摆手中的黑铁疙瘩,将漆黑的剑身展示在林晨面前,“以目视,以指压,我不过能得出其四成纹路,然要重铸此剑最少也要猜出七成,这世上大概也只有一人……”
“竟!竟如此复杂……”
林晨诧异的瞪大了眼,本以为只是按照样式重新铸剑就行了,怎知里面还有那么多门道!可既然连器宗宗主都无法做到,那他也只能选择前者了吗?
“如果就只是做把一模一样的,那我来这里有什么意义呢?”他低头喃喃着,面现苦恼之色。
何大山则又拿起剑仔细的端详了起来。
这一切都被站在一旁的洛洁看了个清清楚楚。
“道远,来。”
她眉头微皱,思虑片刻后朝不远处打着瞌睡险些睡着的老宋打了个招呼,紧接着脚步轻踱掀开身旁的门帘走进了里屋。
老宋闻声迷糊地清醒过来,随即双目猛地一睁,小心翼翼地看了不远处的何大山一眼,见他仍对着烧火棍不住的摇头叹息,内心便激烈的挣扎了起来。
“干什么呢,快过来!”
直到洛洁掀开帘布不满地小声催促了句,他这才咬了咬牙,做贼似得垫着脚摸了过去。
里屋的陈设就比外面简单的多了,想必是何大山冶炼累了休息所用。
老宋一进门便长长的吁了口气,随即假模假样的抹了抹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水,抿着唇,面带痛苦之色开口道,“洛妹妹,太晚了,你也知道我已经……”
嘴边说着,手上却不忙解开了颈边的扣子。
“道远,卖这小子个人情真能救我易剑阁之危急?”
“呃,哦,原来是说这事啊……”明白自己这是会错意了,饶是脸皮厚入老宋也不由得老脸一红,不着痕迹的系上扣子,思索片刻点了点头道,“原本以我一人之力足可保尔等无忧,只是现下我仍是乾坤剑阁阁主,肆意妄为便不免牵连到乾坤剑阁,故不能轻易出手相助。”
“嗯,这个我自是省得。”洛洁点头应了声。
如果只是宋道远自己的事,凭他极境武者的身份登高一呼,自是没人再敢找易剑阁不自在,可他身后还有个乾坤剑阁,势力与势力间的争斗就不是一两个人能说了算的了。
即便他是极境武者,被数百武林高手埋伏围攻,也不免落得个力竭身死的下场。
想到这,她不禁好奇地往门帘外望了望,“连你都无法插手的事,这个功力不过二流的小伙子,能帮上什么忙?”
“你呀……”老宋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她一眼,这才接着道,“出门在外行走江湖靠的从来也不是武功高低,罔你在江湖中混了这么久,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洛洁微微一愣,沉吟片刻,这才有些恍然的开口道,“莫不是这位林少侠家世雄厚,是个什么高门大派的少当家不成!?”
“喂喂,你易剑阁已是一流门派中不俗的存在了,还要指望仰仗什么高门大派?”
“啧,你就别卖关子了!”
“好我说我说。”
老宋见她有些急了,也不逗她了,赶忙摆了摆手,“此子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派,但他娘子……嘿嘿。”
老宋伏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却见洛洁的表情先是从疑惑变为了惊异,再从惊异变为震惊,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脸上忽红忽白的,精彩极了。
等老宋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已是满脸的不可置信,缓缓后退而不自知,直至撞翻了身后的木盆。
“咚!哐当哐当……”
木盆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大响,随后面朝地面打起了转。
“嗯?师妹!”
门外的林晨何大山听到声音,这才反应过来房间里少了两人,赶忙顺着声音跑了进来。
“师妹!师妹你怎么了!”
何大山先到一步,见着自家师妹兼媳妇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打翻了木盆,她那个又肥又胖又猥琐的旧情人则在一旁嘿嘿怪笑,顿时像是火盆浇上了菜油,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紧走两步一把拉起了老宋的衣襟,像是提小鸡子一样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娘的!你到底对我师妹做了什么!”
不得不说,到底是器宗宗主,要提起老宋这球形生物着实是需要几分手劲的。
“哎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别,老哥,我真是什么都没干啊,不信你问洛……问你师妹,小兄弟,你快帮我叫叫她。”
靠,这老小子整天搞事,也太不让人省心了。
姗姗来迟的林晨收到老宋的眼神提示,生怕他又挨揍,赶忙走到那前辈女子身边拱手道,“前辈,前辈?你还好吗?”
“啊!”
洛洁闻声才回过神来,眼见着是林晨又是一声惊呼,一流武者的形象荡然无存,好半晌才强自定下心神来,仔细的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年轻人来。
“你……”
“师妹!”
刚要说话何大山赶忙扔下老宋跑了过来关切的看着她。
“我没事。”
见他如此关心洛洁也是心中稍定,随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如平时镇定。
“林少侠且安心,我易剑阁定会尽心尽力为少侠重铸此剑!还请少侠明日午时到剑台旁一叙。”
“呃,有劳了。”
此言一出林晨倒是没觉得什么,一旁的何大山却是心里一突,师妹没有用自己或者是他的名义应下此事,反而用的是门派的名义,此间珠玑耐人寻味。
可就算尽心尽力,她又要如何说动那人……
还没来得及细想,洛洁便拱手告辞,拉住了他的胳膊。
拱手示敬?对个二流武者?
何大山被自家师妹弄得整个人都愣住了,连什么时候被拉出去的都没察觉到。
眨眼间,两人便消失在了屋子里,只留下满脸疑惑的林晨,和眯着眼睛貌若无害的老宋。
这前辈什么情况,刚才还说不行,这会又应的如此爽快?
林晨看着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房间,一时间陷入了思索之中。
自己,有什么可图的地方吗?
第三五四章 台上台下的主角们
“玉哥哥以为如何?”
从器宗回来林晨赶紧跑到玉娘与十九的住所,坐在椅上来不及多喘气,便将早间发生的事情详细的复述了一遍。
玉娘此刻刚刚洗完衣物从外面回来,卷着衣袖,泛白的指尖看的他一阵心疼。
“我也这么想。”玉娘坐在梳妆台前轻吁了口气,挽着长发悠然道,“宋老先生即使没有什么恶意,目的也未必见得多单纯。”
至于原因是什么,听说他与这边宗主是老友,玉娘便猜到了个大概。
细说源头,大抵,是看出了十九的身份吧……
想来这宋老先生定也不是什么寻常人物。
“可他图些什么?”林晨有些苦恼。
“图什么?”玉娘扎上头发,转过头来好笑的看了他一眼娇嗔道,“图你是个呆子!”
说完便听得身后一声娇俏的嘤咛声,她赶忙起身走到床边卷起了床围挂到一边,熟练的为迷迷糊糊的十九整理起内衫来。
眼见着玉娘又要担心这个又要照顾那个,忙忙碌碌的模样,林晨也不忍心再多问什么了,挠挠头,“那,明日你们随我一道去吧。”
“嗯也好,省的林大哥被人卖了还不自知。”
“这叫什么话……”
“金,玉,良,言!”
“嘁。”
即便嘴上很硬,但林晨心里很清楚,没有她们两个在身边鞭策,他大概一直会是个一事无成的混混……虽然现在也远算不上有所成就。
嗯,等回去以后到莲婷手下寻份差事吧,跟唐昭她们一道办差,说不得会很有趣呢。
不必多体面,也不需赚太多钱,可最少……要让这两个丫头安心些吧。
林晨温尔一笑,看着床上熙熙融融的两人心中暗自决定道。
只是这平凡的愿望,又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实现了。
……
……
……
决云自那日剑鸣后,便静静地吊在剑台上,再没有过半点异动。
在大多数人的眼中,决云是为剑帝而鸣,剑帝不至,大抵也听不到剑鸣了。
剑台恢复如初,擂台上的比武犹自激烈,台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却已经少了许多许多。
这些人中不乏真正有实力夺剑的,有想试试身手的,有想见识高手的,自然也有那心怀不轨的。
譬如,樊士霆。
他不出手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他在观察,观察有可能取得此次比武胜果的人。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有真正的智者才能笑到最后,当然,他不会简简单单的以为凭借一个合击阵法就能胜过所有一流武者,但有了师父交给他的东西,即使是面对顶级高手他也有信心一战。
但这些都是之后的事,此刻,他气的牙直痒痒。
这特么是在搞毛?
那男的不是在长虹帮做事的吗?怎会跟剑帝扯上什么关系!
在看到林晨三人的那一刻,他心中的震撼与嫉妒,要远高于周围所有人。
上山前那几天他派人去之前的镇子上调查了一下,那个强大的一流武者与那小子小酌一杯便离去了,想来两人也只是淡水交情,他气松下来还没两天,没想到这次却是被那剑帝亲自带来了这里。
这要让他如何娶得那仙子!?
说实话,宋道远这胖老头他是看不上的,被人斩碎了兵器就躲了起来,这种人不过是凭着些气运便得了如今的名望地位罢了,而今又机缘巧合的晋入了极境。
若是自己有那般气运,成就定会远远超过他!
然而无论他心中如何抱怨,宋道远入极境是事实,乾坤剑阁亦随之水涨船高,已经不是他能轻易开罪的了。
好在姓宋的似乎没有要夺剑的心思,他也就不必因此放弃此次的计划。
“师,师兄,你快看!”
“嗯?”
正思虑着,听到身旁师妹的惊呼声,樊士霆有些烦躁的抬头看向了擂台。
他的眼神从不耐,到震撼,再到嫉妒也不过用了短短几秒。
“承让!”
“哼!”
擂台之上,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双指成剑,直指对方颈间,他身上虽有些伤口,面上却仍是兴致不减。
而在他对面的中年则眼中满是羞愤之色,怒哼了一声,拍开他的手愤愤地走下了擂台。
至于他的反应为何会这么大,也很快就有了解答。
“哗!”
擂台之下一阵惊呼哗然,随即便是不住的议论之声。
“赢了?赢了!?”
“二流武者胜了一流武者!太不可思议了……”
“这是哪门哪派的弟子,竟能有如此本事!看他剑掌威势,绝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天纵奇才!这便是将来的武林新贵啊!”
他们的惊诧自然不是无的放矢,二流武者与一流武者之间的差距已是天地之别,只要能做到内劲外放晋入一流,最低限度也能轻易的对付三五个二流武者,更有甚者便是如同周横天那样的人物,想必不布置个天罗地网,即使数以百计的二流武者也难伤其分毫。
越级战斗说来简单,可谁的武学境界也不是在家里吃吃喝喝便能晋升的,丰富的拼斗经验,沉着冷静的心理素质,行走江湖久了谁都会具备,且越是年长就越是老练。
那么作为后辈,以弱胜强便更是不易。
可即使如此困难,台上的青年却做到了,而且看他的状态仍自充盈,竟还有一战之力!
果然,只见台上的青年朝着台下四面一拱手哈哈一笑道,“家师命我到此便是为了与强者过招长长见识,小子仍有余力,还请各位前辈赐教!”
那一脸兴奋不似作假,他是真的不为灵剑,只想比武。
“哈哈,好小子,我来会会你!”
青年话音刚落,一个壮汉便一脚踏地,飞身而上,随后稳稳地落到了擂台上,脸上满是见猎心喜的愉悦。
“好!前辈,请!”青年一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壮汉却是摇了摇头豪爽大笑道,“小子不必客气,我痴长你几岁,也不占你便宜,这番便让你三招加一只左手,如何!?”
比武到了这个阶段已是末期,剩下的人大多数都是老江湖了,相熟的自然不在少数,壮汉站上台刚说完,台下便响起了一道打趣声。
“喂老尤,妄你自号铁腿追魂,既然要让,你怎的不让双手?哈哈。”
“那可不成。”没想到被唤做老尤的壮汉竟摇了摇头,认真的回复道,“我看这小伙子有几分本事,莫要被迫的坏了条件,颜面尽失才好。”
“哈哈哈哈……”
听他说完台下登时响起了一阵零散的笑声,可真正了解壮汉的人心里却更多了几分惊诧。
似他这般实力的人,竟要对一个二流武者保持着这等小心谨慎的态度,那小子的战力,又到了何等地步?
台下众人各有心思,台上的青年却是面带微笑,恭敬的拱了拱手,“如此,晚辈便多谢前辈谦让了!”
不推不拒,不假做谦退,坦然处之的态度引得老尤一阵点头,“好,来!”
“喝!”
随着青年摆好架势一声怒喝,两人很快便战到了一起,有来有回,一时间竟不分上下,看的台下众人无不啧啧称奇,欣赏万分。
若昨日有人能注意到剑台旁的莲耶,便能很快发现此时台上的两人便是她眼神停顿处所关注的四人之二,只在一眼之间便找出了数百个一流武者中的特异点,这等本事,恐怕寻常人是决计无法施展的。
然而莲耶不是此次比武的主角,所以便没人去过多的关注她。
对于比武来说,真正的主角永远来自于擂台之上,就比如,无论此次比武结果是怎样的,台上这个青年也绝对是最耀眼的那批人之一。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怀有这种善意的想法。
就比如,一脸阴沉的樊士霆。
第三五五章 蝶 茧
“师妹早。”
“莲师妹早。”
“师妹这是才下了早课?”
什么是寡情薄性?
就是此刻面对一众心怀善意,热情关怀的师兄师姐们,莲耶内心却没有感觉到半点波动,她甚至有时候会想,如果这群人死在自己面前,自己会不会有哪怕一丝丝的难过?
结果到最后,答案才是最令她难过的,然而,她却不会为此内疚。
人,生到这个世界上便是孤独的,那些纤细而脆弱的多余之物,都是累赘。
她的眼神有些复杂,面上却是温暖一笑挥袖拱手,“各位师兄,师姐早,莲耶方才随子阳师兄巡视了山防之处,刚想回房小憩一阵。”
恭敬,平和,却又带着一点点的疏离。
易剑阁在人前主事的是武宗弟子张子阳,这人虽然年纪不大但老成稳重,宗主长老们也都很信任他,莲耶则只是在旁协助,然无论是张子阳还是武宗宗主洛洁都很信赖和依仗她。
当然,这些对她来说也是可有可无的,她只是在报恩罢了。
“张子阳这白痴,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事事仰仗师妹,忒的不争气!”
爱情这东西就更是愚昧不堪,盲目、迷惘、不坦诚,眼前说话的刘师姐便是如此。
“师姐太高看我了,莲耶不过是在子阳师兄身边打打下手帮不上什么的,哦对了,方才他还问我,刘师姐生辰在即要送些什么礼物呢。”
想要让这师姐少说些话,再简单不过了。
“什么!这……这白痴,怎的不亲自来问我……”
看吧,表情开心的不要那么明显好不好,脸都红透了。
“好了好了刘师姐,师妹方才巡视回来,咱们还是别打扰她休息了。”
“说的也是,师妹且安心休息,万事还有我们这些不中用的呢。”
“师姐这说的是哪的话……”
再几句交谈,一行人与她告别离开。
莲耶转过身,那些或温馨或愉悦的背影,她一眼都未多看,头也不回的往住处走去,脚步踩在地上踏踏的轻响,心中考虑的也只是何时将刘师姐生辰的事情‘不经意’间透露给子阳师兄。
不是她有多关心两人,只是不想到时候惹到些无妄的麻烦。
……
这条路已经走了几年,她轻车熟路地走了一阵,不多会便走到了自己房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里家具很少,说不上简陋,但也简洁的有些离谱,就是比林晨他们的客房都还要简单些。
不过这也是莲耶想要的,该说是因为没有太多归属感呢,还是不知道何时自己就会被那些人抓回去呢?
将来必然失去,现在又何必珍惜。
大概是这样吧……
她习惯性的在屋里走了一圈,抬头望望屋梁又轻抚了抚窗沿,确定没有人进来的痕迹,这才缓缓地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可发了许久的呆,她却左右也合不上眼,想是前些日子操心的事情有些多了,养成了习惯。
既然无法休憩,那……该去做些什么?
莲耶百无聊赖的四下张望,待看到不远处书桌上一方尚未干涸的墨砚,目光微滞,这才起身从床下的暗格中取出一本册子,踱步至书桌前停下脚步,缓缓地翻开了书册。
书上记载的,是个不那么有趣的故事。
……
她和她同是自小被某个组织掳去培养的杀手,她们没有名字,一人代号蝶,一人绰号茧。
蝶振翅高飞,茧作茧自缚。
如此想来,当时为她们取代号的师父倒有几分相面的本事。
培养的过程极尽残忍血腥之能事,然而她们为了生存,却不得不咬紧牙关坚持下去,好在两人相依为命,彼此有了能倾诉的对象,也算是有了依靠有了慰藉。
但说是相依为命,其实对茧来说,蝶是谁都无所谓。
蝶太过天真幼稚,向往的自由对茧来说也是一文不值,当然,这些都无所谓,有个‘护着’自己的姐姐,茧也可以更好的掩藏自己,倒是省了许多麻烦。
后来两人成功通过考核,成为了组织的一名杀手。
第一次执行任务,蝶不忍出手,茧便顺带手将两人的目标,以及目标身边的一切都清理了个干干净净,当场便把来监察两人的‘老手’吓了个够呛。
看着蝶眼中除了感动与心疼外,没有半点惧怕的情绪,茧心中便产生了些许歉意。
很抱歉,也许在你的心中我为你担下了罪孽,可我却不曾感到过片刻不忍,也完全没有要顾及你的意思。
茧这样做,自然是有自己的考量。
回去之后,她以控制不住杀意为由,转到了收集情报的地方,有那‘老手’作证,凭着第一次出手便‘斩草除根’的事迹,她成功转到了幕后。
自那以后,她凭着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将情报部门的卷宗档案全都记在了心里,为一个个前来的杀手们提供对方的功力武学,家世心性,以助他们更好的完成任务。
省了很多麻烦的同时,她却很少能见到蝶了。
后来有一次听来索要资料的杀手说,蝶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吐了整整一天,自己陪着他淡然一笑,只是奇怪那些残忍血腥的训练蝶好似全都忘在了脑后,想完,自己却仍旧没能生出半点同情的心绪,有点小可悲。
再之后,蝶在组织里越发声名显赫和受到重用后,来过一次,激动,欣喜又神秘的告诉茧,她们获得自由的日子不远了,说完便匆匆而去。
而那轻快的背影,也变成了她最后一次见到蝶的画面。
反叛自然是以失败告终,这是必然的结局,茧丝毫不感到意外。
像她那样天真到随意相信他人的人,要如何才能成事?
告密的,是另一组假意谋事,聚拢在蝶身边的杀手,蝶的尸体是由他们得意洋洋的亲自送来登记的。
出卖者能获得重赏与殊荣,这便是组织,也是这个扭曲的江湖的规则。
茧俯下身去,看到的果然是那张熟悉的面庞。
此刻的她心中仍自没有太多波动,随意的检查了起来。
死因是从腰后侧方刺入的匕首,那是蝶无意间得来的神奇兵器,据说能轻易撕开武者的罡气,她一向很喜欢也很珍惜,没想到却成了最后送她一程的利器。
蝶苍白的脸上带着三分不可置信,更多的却是释然,好似再说,“你们是因为害怕才会这样做吧,对不起,是我没有顾虑到那么多。”
蠢,真的是太蠢了,但以茧对她的了解,她临死前想的,必然是与这**不离十的蠢话。
然而她眼中歉意与不舍又是怎么回事?
对于没能把自己带出组织而抱歉吗?为今后再不能看到自己而不舍吗?
茧不知道,这个问题也永远都不会再有答案了。
有生以来,头一次有种莫名烦躁的情绪挤满了心头,她气恼的抚下了蝶冰凉的眼睑,合上了她那双恼人的眼睛。
就如小时候两人一起入睡时,明明是一起闭上眼的,茧却总会在这之后醒来,望着蝶眼皮下鼓动的眼珠陷入沉思。
但这次,蝶的眼睛再也不会如她期待的那般睁开了。
随后,她以要详查为由扣下了尸体,并在第二天连带着尸体消失了个彻彻底底。
她通晓江湖情报,自然也少不了组织的。
避开了组织的一切据点,暗哨,以及有可能出现的敌人。
她远度重山,在黎明之时将蝶的骨灰撒入了大海。
虽然生前没能实现,可好歹现在,她终于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自由。
故事的尾声里,茧布了很大一个局,将那组出卖蝶的杀手尽数送下了地狱,直到那时,这组人才发现,这个情报部门的闲人,心机与凶狠,都远超那号称血蝶的蠢货……
至此,茧终于放下了那莫名的心燥,找回了曾经的自己,拖着伤重的身体漫无目的的走在暴雨倾盆的深山里直至力竭倒下。
随后,一阵脚步声响起,她无力挥出的匕首被来人轻而易举的拍开……
这篇忽而叙述,忽而以内心视角描写的故事,写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墨迹早已干涸许久,想来是这作者并不打算再写下去,或者已经找不到再写下去的意义了吧。
啧,只可惜后来回去寻那匕首,却无论如何也没能再找到。
“命运怎会如此残忍,若不是被掳劫了,这名为蝶的善良女子怎会沦为杀手,她的这一生都活在痛苦和挣扎中吧。”
听到声音,茧心头微凛面色蓦然一滞……片刻后才换上了一脸笑意,“莲耶可不知道原来子阳师兄是这种擅闯女子闺房的人。”
莲耶说着不着痕迹的扣上了书本。
“咳,不是我说你,你看话本也太入迷了些,这房门大开着,我都在门口敲了半天了,况且你这房间哪有半点女子闺房的模样?”虽然事出有因,但擅闯闺房却是不假,张子阳赶忙从书桌旁走到窗边,老脸一红轻咳一声,“今日之事,你可千万别跟刘师妹说啊。”
你俩快去拜堂好不好,整日在我面前碍眼……
“咯咯,那可就要看师兄如何道歉了。”
“道歉道歉!为兄错了还不成吗?改日我下山去给你买点好吃的,这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莲耶满意的点了点头,“所以呢,是师父有事让你来请我了?”
“嘿嘿,师妹果然料事如神,师父喊你到主殿去,看着像是有什么要事。”
说完,见师妹半天没动静,张子阳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正要再复述一遍,便听得师妹无语的看着他道,“怎的,师兄还想留下看我整理仪容不成?”
张子阳一阵恍然,不好意思地走了出去,顺便拉起了房门,然而门还没全关上,又吱呀一声打了开来。
“那个师妹,你刘师姐过几天生辰,你说我送点什么才好?”
所以说,你们两个为什么不能坦诚一点。
“嗯,上个月师姐的朱钗摔断了,师兄没注意到吗?”
“断了就好,断了就好!嘿嘿。”
随后,门咚的一声关了起来,莲耶的脸也随之冷了下来。
……
另一方面,出了门的张子阳耳边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侧眼间好似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鬼鬼祟祟的消失在了不远处的屋后,他浓眉一皱,施展轻功跟了上去。
第三五六章 心眼识人
第二天林晨三人如约来到了剑台旁,两位宗主见到几人招呼了一声,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让两位大人物如此以礼相待,但受到重视总是令人舒心的。
“前辈,敢问这宋老去了何处?怎么没有随两位一道过来?”
见两人身边没有那胖老头的身影,林晨一时好奇,拱手问道。
“他?”
洛宗主起先一直盯着林晨身后,眼中神色晦涩莫名,这会听他提问才撇了撇嘴,强忍着笑意道,“他年轻时险些被家师打断了腿,心里有些犯憷,这会大概是躲在屋里睡大觉呢。”
“哼!”
林晨还没反应,一旁的何大山倒是先闷哼一声扭过了头去。
“原来如此……”
看来他们年轻时颇有些纠葛啊……林晨心中暗想道。
注意到她话中的家师字眼,再联想起昨日何大山口中那个神秘的铸剑之人,两人带他去见谁,想来已是呼之欲出了。
果然与十九昨日所料不差,这小丫头脑袋不怎么灵光,见识倒是一等一的强。
“好了好了不提那晦气之人,几位且随我入主殿吧,昨日我与何宗主商议许久,少侠要重铸那柄剑,想来还是要家师亲自出手才行,只不过……”
“前辈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倒也不是什么旁的……哎,你见到家师便明白了。”
“嗯,也好。”见她神色有些为难,林晨也不多问,抱拳拱手道,“前辈请。”
洛洁点了点头,随即又想起了什么,朝剑台旁的看守弟子招呼了声,“子阳。”
顿时一个浓眉大眼,看着就踏实的男子走了过来,“师父可有什么吩咐?”
“你且去将莲耶叫来,说我在主殿等她,有要事相商。”
“是。”
眼见着男子朝他们点头示意后,龙行虎步逐渐走远,林晨也不禁心中感慨一声,到底是大门大派教出来的弟子,气质出众远非从底层混起的江湖人士可比。
……
众人一道从石阶上去,身后的十九早上没有吃饱,一副淡然无神的状态,玉娘则一直沉默不语,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两女经常这样林晨倒也并未多想,只是对这位即将要见到的老前辈心中充满了好奇。
虽然何大山是这里实质上的阁主,无论是门内弟子还是江湖人士都认同了这一点,但事实上,阁主之位还没有进行正式的禅让和继承仪式,所以他们现在要去拜见的,便是名义上真正的易剑阁阁主,也就是何大山与洛洁的师父,傅衍。
傅衍?敷衍?
名字虽然有些奇怪的既视感,但这位前辈行走江湖的岁月大概比自己的爷爷辈都还要早些,真可谓是武林活化石了。
当然,以上皆是林晨昨天到附近江湖人士口中套来的信息,真实性还有待考究。
思虑间几人走到了大殿门外,洛洁上前表明了来意,守门的弟子恭敬地抱拳行礼后便转身走了进去。
“家师一向睡的沉,即便晚些时候进到主殿内,也请各位安静些。”
“小子省得了。”
林晨点了点头以示明白,不多时,守门弟子便走了回来。
……
进到大门里,面前是一片旷地,四周围墙围着远处几座富丽堂皇的建筑,说是宫殿有些过了,但那气派精致的程度也远不是楼宇可以形容。
其中尤以最中间的建筑最为庞杂。
“易剑阁之气派,乃我平生仅见,那日在皇宫里见到的宫殿也不过比这大了些。”
林晨很没见识的感叹着。
“林大哥有所不知,你那日被皇上接见是在偏殿,一路走去所见皆是偏殿的建筑,事实上像那样的偏殿,宫中是数以百计的。”
玉娘赶忙出言解释。
“咳,原来如此……这老皇帝也未免太不给面子了,我好歹帮他挽回了颜面,事后也不说给个一官半职的。”
他就差没把这江山给你了。
见他老脸一红小声埋怨,玉娘心里偷笑却没有再多说什么,颜家那一大堆烂摊子,也不知道将来该怎么处理,不过到时候大概也轮不到她来帮大哥处理了吧?
想参与他的未来,大概是种罪孽深重的奢望吧。
想到这,她又不免有些小遗憾。
“几位且在此稍候,阁主起身梳洗,需得要些时间。”
“有劳了。”
守门弟子引着几人入了主殿便拱手离开了,林晨踏入主殿中也适时的收起心神安静了下来。
……
众人在殿中等着阁主的功夫,那名叫莲耶的弟子也应召而来。
“师父。”
她站在门口低眉顺眼的行礼,一副乖巧的模样,玉娘却总觉得不知为何有些别扭,柳眉顿时微微一蹙。
林晨在旁察觉到了她的神情,手腕轻撞了撞她的大腿,“喂,你别看到个明眸皓齿的女子就吃飞醋啊,我又不是什么香饽饽,天下美女还能都心仪我不成?”
手上惊人的滑腻感让他心头猛地一跳,赶忙收回了手。
玉娘没想到他这么大胆,当着两位前辈高人的面动手动脚,一时羞急,慌乱下心中的疑惑便丢到了一边,红着脸瞪了他一眼。
林晨赶忙假作四下看风景,玉娘也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
“让三位见笑了,这是劣徒莲耶。”
洛洁招呼那弟子过来,嘴上说着劣徒,眼里的满意喜爱之色可是骗不了人的。
“武宗弟子莲耶,见过三位侠士,前日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又能再见,咱们可当真是缘分不浅。”
她一脸和善的上前打招呼,林晨自是看的如沐春风,虽然是很明显的客套话,但温声细语的美人总是能让人赏心悦目。
“莲耶姑娘客气了,说起来林某前日还没谢姑娘带路呢,失礼失礼。”
说来这个名叫莲耶的女子可是前日那批看着他们发呆的人中第一个清醒过来并上前接待他们的人。
两人寒暄两句,怕吵到阁主便礼貌的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了。
在林晨眼里,眼前是个大方得体,心思细腻的姑娘,长的还漂亮,如果可以他自是希望能结交一番,毕竟看洛洁的神情她是很喜欢这个弟子的。
多个朋友多条路,何况是易剑阁这样有些实力的门派,说不得什么时候自己就需要人家帮一把,但是转头看见玉娘不怀好意的瞪着自己,他也只得心里默默感慨一句家有悍妻,将结交的想法先行搁置了。
众人在主殿大堂里等了好一会,直到林晨感觉脚下有些酸,准备运些轻功了,一道略显佝偻的身影才在旁人的搀扶下步履蹒跚的掀开内堂珠帘缓缓走了出来。
“见过阁主。”
待他走到不远处的主座上落了坐,林晨玉娘随易剑阁几人一起拱手行礼,可半天也没听到响动,林晨悄咪咪的抬起眼心头顿时一阵无语。
这须发花白,老态龙钟的老前辈,竟然当着众人的面靠在椅背上睡着了……睡得香甜嘴角还挂着哈喇子,若不是被那长长的胡子托着恐怕早就流下来了。
“咳。”一旁的洛洁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闭眼轻咳一声,旋即将声音提高了一大截,“徒儿洛洁,给师父请安!”
“呼~咻~呼……”
眼见着收效甚微,洛洁一咬牙,“徒儿洛洁……”
“好了好了,这么大声干什么!我又不是聋子!”
主座上的老前辈吹破了个鼻涕泡,这才睁开了被长眉盖住的双眼悠悠转醒,听到自家徒弟的声音便不满的摆了摆素袍宽袖道。
一番话说的洛洁满脸黑线一时无语。
“罢了,你便是这般急性子,说吧,可是又被大山那混小子捉弄了?我帮你抓他来打一顿给你出出气……”
老前辈看着洛洁一边说着,一边拉着衣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随后见到衣袖上有口水又呼啦呼啦的甩起了衣袖,好像是想把口水甩掉,眼见着甩不掉竟开始当众脱起了衣服。
“洛宗主,这……”林晨看的是目瞪口呆。
洛洁也只是见怪不怪的叹了口气摇头解释道,“家师年事越大,而今已是有些识人不明,思维混乱了。”
“这便是师妹所说的难处了,师父他老人家铸器技艺尤在,我也可以从旁辅助,可……”旁边的何大山也遗憾的补充了一句。
林晨一阵恍然,怪不得他一直当洛洁与何大山是孩童一般。
难不成重铸翎羽剑当真无望了?
他不禁有些沮丧,如果可以他还是想努力下的。
长辈所赠乃是其一,若被临渊门的人发现自己烧毁了他们门派的信物,那后果……
且不论林晨心中所想,一旁的洛洁也有着自己的盘算,宋道远说的不错,铸剑本不是大事,但能卖那位一个人情,也算是给易剑阁在此次风波中买了个双保险。
想到这,她看了林晨身后那个面色淡然的女子一眼,抿了抿嘴唇开口打算分散师父的注意力,“师父,徒儿给你介绍几位客人……”
“莲耶嘛,她来看过我几次,我知道。”傅衍问声果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放下已经拉开大半的衣袍,浑浊的双眼看向洛洁身后,随即略带遗憾道,“还没找到破开枷锁之人吗?再这样漠不关心下去当心孤独终老哦,明明是个好姑娘……”
“谢过师公关心,莲耶必会努力寻找有缘人,不让师公失望。”
“那就好,那就好啊。”
明明是一番师父关心弟子恭敬的好话,洛洁却听得一阵心酸。
师父的病情真是越发严重了,莲耶一向是个温顺乖巧,乐于助人的女子,怎会与漠不关心四个字关系到一起去。
也难为她还要出言哄着。
想到这,她不禁庆幸当年自己力排众议,将这个曾为杀手又叛出组织的好孩子留在身边的决定。
这些年来她不但出谋划策为剑阁解决了不少麻烦,更是获得了所有弟子的认可和好感,有她在子阳身边辅佐,想必剑阁的未来也是可以期待的吧。
“啧!”正当洛洁想到将来一脸欣慰的时候,傅衍又将目光落在了何大山身上,轻咂一口转过了头,“晦气!”
何大山一脸黑线。
林晨则赶忙捂住了嘴险些笑出了声。
同是弟子,两人之间的待遇竟然这般天差地别。
然而不等他心中笑完,傅衍接下来的一番话便让他彻底没了笑意,同时,也深深地震撼了包括玉娘十九在内的三人。
“哦,这是……颜宗政?不对不对,真幽儿?好像也不是……”
“旁边那个是白氏?又只剩不到半年了吗……”
“剩下那个……句让?不对不对,剑气相当,灵气却是云泥之别,世上何时出了这等灵物,嗯,或者你本就不是凡尘之人?”
他忽而自言自语,忽而拧眉思索,三人一时间都听得有些发呆。
反而是洛洁在一旁看的清醒,自认为师父老毛病又犯了,眼见着他越说越离谱,正要开口打岔,却见傅衍忽然间瞪大了混沌的双眼,恍然大悟道。
“啊!是了是了我想起来了,白氏引得句让与胡厉兄弟反目,最后死于长邕,真幽儿执意嫁入宫中,死于京都,她们都已经不在了啊……你们是她们的后代,后代……那么下一个是谁?是你吗,你们两个,要为争她而反目吗?”
傅衍双目放光,指着十九,却是在询问林晨和玉娘。
“抱歉,师父他识人不明,总是这样胡言乱语的,请诸位不要见怪。”
识人不明……吗?
最是清楚一切的玉娘,呆在了原地,脑中一片混乱。
第三五七章 山雨
傅衍是个有本事的人,他出身易剑阁器宗,武功虽然稀松平常但年纪轻轻一身铸器技艺便已经青出于蓝,更是精通天象地理,子经史集,遂很快便以在弟子中极高的名望,被立为易剑阁少阁主,前途无量。
然而他却不是个喜欢被束缚的性子,一日留下纸书信,便远遁江湖之中过上了自由自在的生活。
一去经年,直到得知自己师父时日无多了,这才带着一身阅历和满腹故事回到了易剑阁尽孝,之后老阁主逝世,他便继任了阁主。
这时的他已是华发半白。
既然已经继任,他便静下心来经营门派,广收门徒,等徒弟们都能独当一面后,他选择了长居养灵殿中,不问世事。
也不知是否因此,他的记忆与认知都出现了断层,甚至时有胡言乱语之症,英雄迟暮,不免令人感慨唏嘘。
“重铸?”
“正是,还请老前辈全了小子一番情义!”
“少扯大话了小子,你可是怕人家找你麻烦?这柄分明是你外,分明是真如海手中的翎羽剑。”
大概是少有的见到了故人之后,今日傅衍意外的很清醒也很高兴,手捧着‘烧火棍’饶有兴趣的看着下面一本正经的林晨道。
在他的脑海里,那个总是围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乐此不疲大喊前辈的女孩并未因为宫闱之乱死于非命,而是真真切切的活在眼前的青年身上。
即使行将朽木,他也会因为想起那个女孩而心里一暖,也许他是老了,但有些人,却永远不会老。
“还请老前辈念在林大哥是为了武林除害的一片侠义之心……”
白氏的命运则太苦了些,或者说这一族的血脉皆是如此,同样的温婉同样的聪慧,和同样的病理。
他曾亲眼看过白氏只是因为偶感风寒便险些香消玉殒,身边那两个经天纬地的男子又是何等的心痛。
他不是医者,却真真切切的明白白氏的痛苦不止来自疾病,让心爱之人看着自己慢慢离去而束手无策,才是对于双方来说的剜心之痛。
那么,眼前这个女子又会如何抉择?
……
“老前辈?老前辈!?”
林晨看着傅衍眯着眼睛一副快睡着了的样子,赶忙唤了两声。
虽然之前对他喊出的真幽儿这个名字心乱不已,但之后的那些话便佐证了洛洁所讲的识人不明,思维混乱的说辞。
毕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旁人又怎么可能一眼看出他是谁的后人。
“哦,嗯,重铸……”
傅衍好似真的小睡了一阵,揉揉眼睛嘴里不住念叨着什么,思虑片刻后才看着林晨道,“既然是你,应了也无不可,当做入土前弥补一份遗憾也好,只是此剑必是我今生最后之作,你要我铸柄凡铁,我是无论如何不会答应的。”
“老前辈……”
林晨心里一急正要开口,身后的玉娘忙拉住了他的衣袖。
一旁的洛洁何大山两人眼中也是满满的复杂之色,唯有十九与莲耶两人一脸淡然,看不出心里究竟有什么想法。
果不其然,林晨安静地等了一阵后,傅衍又再度开了口。
“重铸翎羽,可以,我要你答应我两个条件。”
林晨心头大喜,抱拳道,“老前辈请讲。”
傅衍点点头,“其一,我要决云为胚。”
“什么!”“师父!”
语不惊人死不休,此言一出,林晨与洛洁纷纷惊呼出声。
“师父,要剑胚,阁中尚有不少上乘剑胚,何必非是决云不可?那可是师兄数年的心血啊……”洛洁焦急的开口道。
傅衍却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一眼,“用决云,因为它够资格。”
洛洁咬了咬嘴唇正欲再劝,便听得身后咚的一声,紧接着何大山的声音随之而来,“徒儿谢过师父!”
转过头,只看见他额头一片红印子,厚唇颤动不已,眼中难掩激动之色。
“师兄,你……”
何大山转而看向她,目光闪烁道,“师妹,你可知我走尽山川大地,遍访隐世高人,寻来那些灵材,又废寝忘食的铸造出决云,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洛洁看看师父再看看师兄,面上顿时晃过明悟之色。
是了,师父刚刚不是已经明着提点她一句了吗!她不是什么蠢人,只是方才护人心切太焦急了没有细想。
那个炼兵技艺举世无双的人,又何曾在这方面承认过他人一次……自己可真是太笨了。
洛洁眼泛泪光,是高兴的,为她师兄高兴。
“师父认可我了,师父认可我了!哈哈哈哈……”
何大山兴奋地大喊着,像是个终于得到父亲夸奖的孩子一般满足,笑着笑着,不一会眼角也溢出了泪水。
“啧,丢人。”
所以说这两个人怎么都长不大啊。
傅衍白眉一挑,一如既往的表达了嫌弃,嘴角却似隐约有些欣慰的笑意,随后转头看向林晨,“如何,可想清楚了?”
林晨抿了抿嘴唇,回头看向玉娘,见她没有说话只是温婉一笑,他心中的不安顿时有了着落,转过头郑重回应道,“晚辈不保证一定‘取’来,但定会尽力一试!”
他将尽力二字咬的很重,盖因按照易剑阁的规矩,他已经没有夺取决云的资格了,所以只有通过其他手段从获胜的那人手中……
“哦,这倒无妨,你何时取剑来,我何时起锻台。”
傅衍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随即没等他开口询问,便主动开口道,“第二,便是此剑……不会赠予你。”
“啊?”
这话听的在场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林晨一头雾水,也只得硬着头皮开口询问道,“恕晚辈愚昧,还请老前辈再言明些。”
“怎的?”傅衍一撇嘴,“不是我瞧不起你,材料,剑胚,器材,铸剑师全都是我剑阁中最顶尖的,你小子,付的起报酬吗?”
说实话,不说材料如何,单就傅衍能再度出手铸剑,便已经不是钱财可以衡量的了,况且林晨手中还不着分文。
“那剑胚不是要我去夺来吗……”
“嗯?”
眼见着小声嘟囔被听到了,他赶忙尴尬的笑了笑,“付不起。”
“那就是了,此物归属我易剑阁,不是理所应当?”
“可……”
他自然明白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人家费尽人力物力,又凭什么白送给自己……但话虽然是这么说,如果剑给了易剑阁,那他们站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傅衍看透了他心中所想,不等他说完便开口继续解释道,“你不要在心里编排我这老人家的不是,我也没说不把剑给你。”
“……您这是在跟我讲谜语?”
“呵呵。”傅衍也不打哑迷了,悠然一笑道,“此物若成,便当做是我易剑阁借给少侠的,将来再还来就是了。”
林晨恍然,仔细想想,如此一来既解了燃眉之急,成本什么的自然也不必计较了,虽然有些辜负了真门主的一番心意,但为了三人的安危,这样已经是最好的方法了。
“借期?”
“我就当你是答应了,何大山。”傅衍却不回答,转头看向一旁吩咐道,“派人带林少侠去挑个弟子。”
何大山与洛洁面面相觑,即便是相处几十年的两人也不明白他到底是何用意。
然而还没等他问出口,傅衍便接着开口道,“我命一人为剑侍,抱剑左右,待你身陨之时,便是他带剑归来之日,如何?”
林晨闻言面色一滞,随后恭敬的弯腰拱手,“林某承了老前辈这份情,心中有愧,无以为报。”
“呵呵,那就先好好活着吧。”
傅衍的笑声苍劲有力,林晨只当他一向如此,身边的人却知道,自家这师父可是许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老前辈大恩,林某铭感于心。”
“去吧,哦对了,你那两个小娘子就先留下来陪我老人家叙叙旧,我可是许久没有见到生人了,等你挑完弟子再回来领走就是。”
“这……”又是叙旧又是生人,听着这语无伦次的话,林晨以为他病症又发,转过头,见到玉娘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点头应了声,“晚辈稍后再来。”
“莲耶,带林少侠去武宗弟子那边转转。”
“是。”
眼见着两人拱手离去,傅衍神色微沉,再挥了挥手,“大山小洁,你们也先到殿外候着。”
“弟子告退。”
两人应声离去,空荡荡的大殿里一下子冷清了下来,只剩下心思不明的主客三人相互对视着。
……
半晌。
“你娘她……葬在泉州?”
傅衍长叹一声,苍老浑浊的双眼中有回忆,有遗憾。
“老先生果然是娘亲的故人。”
玉娘微微欠身,之前听这老者提起颜宗政与白氏的名字,她便知道这人不简单。
“算不得什么故人,那时你母亲病重,恰好老夫友人是位医者,我曾有幸随他一道去见过令堂几面。”
“她当时……也如我这般患得患失,举棋不定吗?”
母亲的存在对于玉娘身边的所有人来说都是禁忌一般,除了二娘外,没人敢在父亲面前提起,而今难得听到有人提起母亲,她沉吟片刻,眼中闪烁着孺慕的泪光。
她们两人即是母女,亦是同病相怜之人。
“她是个再温柔坚强不过的女子……最少明面上是如此,每每当医者都垂头丧气束手无策的时候,她却反而在一旁轻声宽慰,生命的意义从来也不是活了多久,而是该怎么活着,这是她的原话,也当适用于你。”
“老先生似乎话中有话。”
“我是否话中有话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是你想要的答案,不是吗?”
“对,对……”
因何潸然泪下,又为何掩面而笑。
记忆中的娘亲早已模糊,好在,每个遇到她的人,都会铭记她的温柔善良。
这就好。
第三五八章 欲来
“老先生留我二人,想必不只是叙旧这么简单吧?”
握着不知何时伸到掌中的小手,冷静下来后玉娘便问起了正事。
而对于她的敏锐,傅衍一点也不意外,呵呵一笑道,“凡炼兵者,无不以神兵蕴灵为最终目的,而眼下,最奇特的材质摆在面前,老夫作为一介铁匠自是心动非常。”
“还请老先生言明。”
玉娘柳眉微皱,冶铁煅兵她是了解的,毕竟从小在当军主的父亲左右耳濡目染,但所谓蕴灵这种高阶的技巧,她就完全不懂了。
“好,如此我也就开门见山的说了。”敷衍点了点头,明明白白的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你身具白氏血脉充满了未知未解,连天底下最博智的神医都束手无策,而你身后的女子,是老夫穷极一生也没见过的无垢灵体……遂,若将你二人的血液融入剑中,所锻造出的武器连老夫都无法估量……”
此话一出,玉娘立时便反应了过来,这老者为何要林大哥去答应件看着就很难的事情,又迫不及待的让他去选弟子做剑侍。
这就是要留住林大哥,也间接的挟制了她们。
‘他这么努力,你忍心让他的努力付诸东流吗?’这种言论,在玉娘看来简直不要太卑鄙。
想明白了个中缘由,她少见的有些恼怒,血液也就罢了,如此欺辱林大哥是她无论如何不能容忍的。
“老先生心中是否早就打好了这盘算!?”
“呵呵,你也不必如此怨怼,这难道不是一举两得之举吗?让他去取剑自然有我的考量,至于血脉的事情倒确实是看到你们二人的时候心中便有了想法,放心,老夫绝不会多取,更不会因为失血而伤了你们。”
“你!”
“哦,在他身边久了,你也沾染了这种急切切的性子吗,这样甚好,甚好啊,她二人当初若是能相逢,何必互相落个死于非命的下场,哈哈哈哈哈。”
傅衍抚掌而笑,似乎是想到了那两个女子结伴同游的画面,笑了两声便咳了起来,等他安静下来,又是遗憾的一声长叹,随即摆了摆手,“罢了,时间还长,你们且回去好好考虑,老夫不会为难小辈,但若要让我带着这份遗憾入土,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的意思也很明显,铸剑,可以,割掌取血,否则你们尽管下山去,也绝不会有人为难你们。
玉娘心思通透,自然是明白他话中之意,冷哼一声也不多说,拱手行礼后,便领着十九往外走去。
……
“玉娘,若鲜血可以化为守护晨哥哥的力量,你我不该为此高兴吗?”
走出主殿的路上,玉娘罕见的全程阴沉着脸色,十九自然知道她是个温柔的女子,也就是牵扯到林晨才会令她如此失态。
“我自然省得。”
玉娘是明事理的,只是想到林大哥被蒙在鼓里,到时她们还要将这件事瞒骗过去,心中无论如何都有些不爽利。
这烦心的功夫,他又去了何处?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回来,莫不是跟那名叫莲耶的女子……不会不会,那莲耶姑娘看着是个有心思的,林大哥最是不喜心思复杂的人。
不过,最近是不是对他太严苛了些?待他回来……
少女心思总是春,这边春色撩人,只可惜白费了这良辰美景,无人欣赏。
……
……
……
“那个,莲姑娘,这个所谓剑侍,是侍卫的意思?”
两人并排走在武宗所驻的祈灵坪以西,林晨没话找话的开口问道。
然而他心里真正疑惑的却不是这个,而是为何那老前辈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他能不能拿到决云?
要知道,即便他实力大有长进,而今也才将将过二流罢了,与那些擂台上争斗不休的一流高手之间,仍有着天差地别的沟壑。
一旦他夺剑失败,那寻这剑侍岂不成了一场闹剧?
“为剑侍算是弟子下山历练的一种,侍剑而非侍人,与剑主之间的关系自也不是主仆。”
莲婷温和的开口解释道,不过看着他的眼中多少有些探究之意。
这是面对初见之人的正常样子,林晨倒也觉得无可厚非。
“监察者?”
“倒也不是这么严肃的身份,嗯,算是代表剑阁与林少侠交好的友人吧,只要林少侠不打算将决云……将那柄剑带走藏匿起来。”
“不会不会,我有一辈子的时间用它,藏起来干什么。”林晨赶忙摆摆手表决心,随后想起什么转过头道,“对了莲姑娘你也别少侠少侠的了,总觉得疏远,若不嫌弃就叫晨哥,要不叫林晨也行。”
“那……林大哥?”
“哎,这就对了嘛。”
看着这姑娘一脸平和的笑意,林晨心中倍感亲切,想起他与玉娘初遇时那会,两人也是如这般温声细语轻声交谈,既像是朋友,又带着些少许的戒备与疏离……
想到这他忽然一愣,随即又摇了摇头。
自己与她是友非敌的,好端端的戒备什么?
大概是他最近意识太紧张了,产生了些错觉吧。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声急切的呼唤声。
“师妹!莲耶师妹!”
两人同时转过头去,却见一名弟子模样的青年急匆匆的跑了过来,甚至来不及擦拭满头的大汗,便行色慌忙的到了两人面前。
“师兄这是?”
莲耶面上满是关怀之色,眼中却没有太多波动。
“师妹,你且快去看看吧,子阳师兄他……他出事了!”
“你先别急,师兄出了何事,你慢慢道来。”
“师兄,师兄他……被刺身,身亡了!”
“什么!”
林晨双眼猛地睁大,连他这样才来几天的人都知道易剑阁有张子阳这么个人物,那可是个被各种剑阁长老管事委以重任,将来有可能继任易剑阁的人啊,竟然就这么死了!
这也太突然了!
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想起身边还有个张子阳的师妹,林晨赶忙转过头想劝她先不要慌张,可这一转头,霎时间他便呆住了。
“我知道了,带我过去吧。”
在她脸上的,是个温婉平和的表情,与方才叫林大哥的时候,分毫不差……
……
张子阳死了,很突然,突然到上午还在和他交谈的莲耶现下却有些无措。
可,他本不该死。
正是大好的年纪,正该是施展抱负,做一番事业的岁月,怎么会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即使没有天赋,但他已经足够努力,做人做事待人接物都是彬彬有礼,与人为善,这样一个前程似锦的青年,怎么会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你为什么死了?
莲耶看着静静躺在小台子上,只一条白布盖在身上的张子阳,眼中充满了疑惑地神色。
“张子阳!”
大部分闻讯而来的弟子都围在院里院外守着,举目而望,即便悲痛,即使不安,他们仍要尽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哪怕是当做送师兄一程也好。
可当这声极力想表现愤怒的悲呼声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免鼻尖一酸,低下了头。
“咚……”
她跌跌撞撞的跑进屋里,撞倒了木椅而不自知。
“刘师姐。”
莲耶叫了她一声,却没有得到回应,只有一个女子满眼的不可置信,颤抖着嘴唇,一步步的朝台子上的人走过去。
没有大喊大叫,没有痛哭流涕,她平静地伸出手,默默地为他整理好额间的碎发。
“张子阳,你总跟我说,世事无常,行走江湖的人就更是如此,不知道哪一天就惹到了什么人,然后死在哪个僻静的角落里,那时我对你嗤之以鼻,所以现在你要如此来反驳我吗?”
刘师姐话音减弱,“可你不也说过,等你当了宗主就来跟我提亲的吗……就因为我打了你一巴掌,你就要这样报复我,作为一个男人,你怎可如此小气……子阳……”
到最后,她嘴中已经只剩下含糊不清的哽咽之声,膝腿一软,便扑倒在早已无法回应她的男子身边。
白布随之滑落,张子阳胸前沾着些许血液的衣襟被无意间扯开,随后,一支梨花样式的精致朱钗从他胸前掉了出来,直直的落在了刘师姐眼前。
哦,原来师姐摔坏朱钗的事,他一直都记在心间,会问自己,也只是想在送出去之前重复的确认下吧。
莲耶眼中闪过些恍然的神色,紧接着,一道痛彻心扉的哭喊响起,凄婉的声音穿过小屋,飘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