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十年血仇
“如此说,她便是自由身了?如今大哥基业草创,可还没划定贱籍呢!有人却自己跑过去自当贱籍了!一曲千两,想来燕萍姑娘的积蓄足够贫苦人家过几辈子了吧?既然不是被迫入贱籍,想必就不用什么多情公子前来搭救了。那便是寻知音?寻知音那里不好去,去媚香楼!看来燕萍姑娘认定自己的知音只能在青楼找了,认定自己未来的夫君喜欢逛窑子了?太湖水寇中通文墨的不少,手上银子也多,要不刘某替燕萍姑娘牵个线?”云霄淡淡说道,康玉若气得杏目圆睁,但偏偏找不到理由来反驳。
“古人道,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在下看来,有些女子么,学得歌舞艺,货与王侯家。被掳掠进妓寨的女孩,刘某和飞儿在南疆救了几百个,没有亏待任何一人。可自己想着当窑姐儿的,就算天仙般的人物,纵有有梁诰命般的节操,有李易安般的辞赋,也终究是自愿当的窑姐儿。刘某家底儿薄,只求劈得柴挑得水的良家女子,养不起这般金贵人物。”云霄一番话让康玉若泫然欲泣,可是句句都是大实话,自己又能怎么说?
云霄也是心烦无比,下决心了断个干脆,否则以后缠上了,麻烦就大了:勾搭花魁,名声且不说,单是富家子弟找茬儿、自诩风流的士子口诛笔伐,就足够让自己头疼了,这些人物,自己搞不到手的,也要骂得别人不能得手才能罢休。
当下脸色一沉,道:“太行山下青甸镇,葬着一个女孩。她是她父亲逃难的时候捡来的女人生的,论容貌别说比不上飞儿,连我府中的丫头怕都不如,可是家里的每一桶水都是这个女孩挑的,每一件衣服都是这个女孩缝的,每一壶新酿的酒都是这个女孩烧的锅、蒸的米;初到镇上欠下的外债,两个人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还清了,靠自己的双手,挣下了自己的铺子。日子虽然清苦,却从来没想过去学弹琴,学小曲,从来没想过去‘卖艺不卖身’。就这样一个女孩子,在鞑子面前宁可死,也不后退一步,她才十四岁!康小姐,你那位闺中密友又如何?怕是正数着唱小曲儿挣来的银子吧?”
言罢又把手朝柳飞儿一指,厉声道:“论容貌,飞儿差么?从梅岭到云南,飞儿唱了一路的小曲儿,不比你那密友唱得差,可是她宁可墨汁涂面,男装十年,宁当扒手也不去当什么花魁!你那密友能比么?换作你,愿意让自己去做头牌,待价而沽么,不知康小姐出价几许?”说罢,袖子一甩,径自走了回去。
这家伙太损了!虽然云霄言语中将自己赞得很高,可柳飞儿面对泣不成声的康玉若也只能暗暗责备他,只得对康玉若道:“这家伙脾气太臭,姐姐别理他。”好声劝慰了一阵,才各自道别回府。
云霄刚到自家门口,就现街头拐角处有两个人影。熟人!云霄仔细一看,便慢悠悠地晃了过去,笑嘻嘻道:“两位可是稀客呀!”
“阿弥佗佛,两年不见,刘施主可好?”说话的是道衍。
“不好不好!整天跑东跑西,没什么赚头,还不如以前在山间打猎自在。”云霄笑道。
“刘兄弟你就扯吧,刚刚我们俩可是看着你足足教训人家小姑娘教训了半个时辰,那还叫东跑西跑?”一旁的朱能也笑道。
“嘿嘿,那不是一时气愤嘛!对了,两位来应天有什么活儿可干?”
道衍合掌道:“当日分手后,我与师弟便去了大都,查探血狼会消息。不久就蒙青竹先生相邀,同去大漠劫杀血狼会。”
朱能插嘴道:“刘兄弟在洛阳做的大事,真让人佩服不已呀!”
道衍也微笑道:“佛曰,妙哉!”
“大和尚你当你自己是佛么?”云霄咧咧嘴笑道,“快说正事。”
道衍双目低垂,继续道:“我们二人与数十江湖同道在青竹先生带领下,深入大漠,前后共击杀数百名血狼会成员,其中不乏数十好手。直到今年开春,血狼会底层人员几乎被我们蚕食殆尽,才终于派出高手。我们在大漠上不断围捕,终究让他们跑了一些。后来青竹先生最终也探得血狼会巢穴所在,带我们杀了进去,却现里面全被毁坏,血狼会也都四散突围了。”
“哦?那他们领头的呢?”云霄急急问道。
“这次,血狼会终于无法再隐匿行踪,索性带着剩下的高手全部迁到大都。”道衍依然漫不经心道。
云霄也笑眯眯道:“这下倒是方便了许多。你们这趟来就是替师父给我传讯的?”
朱能摇摇头道:“不是,青竹先生说,先在外围追杀跑出去的高手,将他们全部逼进大都,然后一网打尽。”
“哦,你们这是一路追杀来的?”云霄恍然道。
未等道衍二人回答,耳边就传来破风之声,五条人影从头顶上掠了过去。
三人相视一笑,齐道:“生意上门!”双足一蹬,跟了过去。
五个黑影刚刚落入一处宅第,就听到背后一阵声响,朱能的长剑已经出鞘。立刻有两人迎了过来,朱能登时处于下风,好在道衍及时赶到,精铁禅杖一阵乱舞替朱能解了围。又一个黑影跳入战团,一时间和朱能二人战了个平手。剩下的两个黑影站在原地不动,不是他们不帮忙,而是云霄正站在道衍二人旁边,死死盯住剩下两人的动作,双方彼此都嗅到对方身上的一股危险气息。
打斗声早就惊动了府内的人,到处高喊“有刺客”脸盆乱敲,小院子一下子涌进几十个手执木棍的家丁,家丁里有人认得云霄的,看见云霄正和几个蒙面黑衣人对峙,便壮着胆子高喊:“刘将军,莫要走了刺客,巡检司的人马很快就到!”没到半刻,一阵衣甲乱响,巡检司的军马到了,立刻抢占墙头阁楼,张弓搭箭,齐齐对准几个黑衣人。
云霄抬起手,淡淡说道:“弓箭手全部抬高一尺,防备他们用轻功跑掉。你们两个让开。”道衍二人听到云霄的话,立刻抢攻几招趁机退出战圈,分别跳开,堵住五人的退路。云霄朝五人逼近一步,道:“你们放心,我不会逼问你们什么,从你们的刚刚的功夫我已经知道你们是什么人。而且我还会让你们痛痛快快地死,只不过死相比较难看一点罢了。”说罢,缓缓从怀里掏出短刀。
“阿弥佗佛!”道衍一宣佛号,叹息道,“五位不该跑到应天府来,倘若在别处,贫僧还能给五位收尸度,这里贫僧无能为力。”
朱能似笑非笑道:“周围有谁胆子小的,赶快把眼睛闭上,刘屠夫要杀猪了。”
不等五人动手,云霄握紧短刀直接暴起,手中短刀化作漫天幻影,细长雪亮的刀锋在幻影中如点点寒星,朝最前面一人当头罩了过去,那人举刀迎上。只听“当啷”一声,手中长刀断为两截,云霄的短刀插入对方咽喉,刀势丝毫不停,顺势拉下直达小腹,鲜血飞溅喷得云霄淋漓一身。云霄没有收手,刀花一挽,那人四肢、头颅、身躯分而落下。云霄站在原地,面无表情道:“青甸镇六百多条性命,……”一语未毕,同样一招又扑向第二人。
那人一惊,刚想举刀迎上,想到刚才一人下场,只得就地一滚,堪堪闪开,谁知刚要起身,就觉得头顶一紧被云霄抓住髻朝后一拉,喉咙一凉刀子已经插了进去,血顺着血槽激射出来。照例是往下一拉开膛破肚,内脏流了一地,然后肢体被拆解。“全都死在你们手里……”云霄往前踏了一步,剩下三人朝后退了一步。云霄又一次跳起,还是同样一招。
拼了!第三个人直接把手中长剑朝云霄刺了过去。突然眼前一花,剑顺着云霄的腋窝刺空!再想收剑,云霄的短刀已经刺进喉咙。开膛,放血,断肢。“从那一刻起……”第四个人已经经受不住恐惧的折磨,大吼一声朝云霄扑了过来。
云霄微微一侧,躲过一击,短刀直接捅入那人小腹,手腕一翻,刀刃朝上,手臂顺势一抬,一阵撕开皮肉的声音,刀刃直达咽喉。抽出短刀削去四肢。“咱们不死不休!”言毕将短刀收入怀中。朗声道:“飞儿,最后一个是你的。”
原来,最后一个已经看准弓箭手位置的破绽,纵身跃出准备逃走,弓箭手慌忙之中准备放箭,只见半空中一道黑影掠过,与那人碰到一起。一声惨叫,从空中落下两条手臂,人却被黑影一踢,撞在假山上落到地面。黑影也跳那人身边,却是手执鸳鸯短刀的柳飞儿。不待众人回神,柳飞儿一刀刺进那人喉咙,居然与云霄手法相同,顺势开膛破肚,截去双足、头颅。就听到柳飞儿咬牙切齿一句:“十年血仇,今天终于能亲手宰了一个。”言罢,收好短刀。
第四十七章 身不由己
院内的家丁、巡检司的兵丁看到这副场景全都蹲下去狂呕不已。云霄抹抹脸上的血,拍了拍愣在原地脸色白的巡检司旗牌官,道:“兄弟,收尸。”这一下不打紧,那旗牌官再也忍不住,蹲下去狂呕起来。
云霄无奈笑笑,朝朱能、道衍道:“这就是高手?”
朱能如同看怪物般看着云霄,道:“你还想怎样?这五个放到江湖上,自己立个帮派不成问题。天晓得你出招这么毒,一个照面就了结了?就连你媳妇下手都这么狠,本来还想跟你走几招,我看还是算了,省得被你当野猪剐了。”道衍掏出一卷丝帛,在上面又做了五个几号,道:“东南路还差两个,不知道另几路如何了。”
朱能看着正咧嘴兮兮的云霄和柳飞儿,悚然道:“希望他们自求多福,跑到张士诚那边去。”
云霄笑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丢给道衍:“每人五颗,每天打坐前吃一颗,好好消化消化。到张士诚那边去杀人,记得带点土特产给我。”云霄说得浑不在意,可朱能和道衍却听得两眼放光,立刻猜到小瓶中的药丸是什么东西,对练武之人来说,这个小瓶子,不谈价值连城,万金不换也是应该的。
朱能笑道:“就冲这五粒药,把张士诚的库房搬给你都好商量。”言罢和道衍跃上屋顶,朗声道:“大都再见。”须臾闪身不见。
云霄不答话,原地对着两人的背影拱拱手,直到二人彻底消失。
云霄转过身,拉着柳飞儿的手,也打算跃走,忽然想起自己是追杀刺客的又不是做贼,理当走正门,于是揪起一个吐得无法再吐的家丁:“麻烦带个路。”一瞥眼,看到一个文官也蹲在墙角猛吐,凑近一看,原来是胡惟庸。当下笑嘻嘻开口道:“哟,原来是胡大人府上!”
胡惟庸吐了半晌才直起腰,喘气道:“刘将军好拳脚,击毙歹人固然勇气可嘉,可是你在我宅子里把人都杀成这样,我这院子以后还敢住人么?”
云霄口花花道:“云霄也是觉得最近应天府市面太平,连扒手都无所遁形,怕应天府尹闲到尿床,所以才多花点功夫,给人家找点乐子。”
胡惟庸白了云霄一眼,没好气道:“我就是应天府尹!”
“额……”云霄一时语塞,看旁边的柳飞儿早就笑道站不住了,只得道:“要不这样,找人给我画幅相挂在这院子里,镇住这五个杀才,大家同僚,我只收你二百银子,价格公道得很……”
“去去去,算我倒霉,天大的案子都犯到我家院子里来了,我还没找你过堂呢,你还找我讨银子。谁不知道你们小两口是明公的银库?你再短了银子花,我们还不得讨饭去!”
云霄拉着柳飞儿笑嘻嘻走到门口,装模作样长长作了一个揖,拖长声音道:“胡大人请留步,在下告辞――”
不等胡惟庸踢人,拉着柳飞儿飞似的跑了。
云霄一回府,家中伺候的几个丫头杂役看见他满身鲜血,吓得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又想着报官又想着请大夫,云霄看着乱哄哄的人群头都大了。他和柳飞儿自由懒散惯了,一开始搬进来两个人府里连个把门的都没有,过来串门的徐达汤和把这事跟朱元璋夫妻一说。马秀英不顾两个人要死要活动拒绝,硬是送了一群下人过来,这下倒好,两个人反而不似以前那般“方便”了。
云霄止住众人道:“行了行了,几只野猪窜进城里,被我顺手宰了而已,烧点热水我洗澡就行。”众人这才忙不迭去准备。
洗完澡,云霄钻进被窝准备睡觉,就看见柳飞儿穿着睡衣裹着毯子跳进了窗户。云霄哭笑不得道:“到我这儿来干嘛像做贼似的?”
“哎呀,几个丫头看见我一身血回家,死活不肯离我半步,好说歹说才睡下,我都不敢从门走。”柳飞儿毯子一丢,钻进云霄怀里,喃喃道,“隔了好久才杀人,有点害怕。”
云霄呵呵笑道:“我杀的比你多,我更害怕。”
柳飞儿把做起来把云霄一搂,笑道:“来,到姐姐这儿来,姐姐疼你。”
“去去去!少勾引我,虽然没什么阻力,可是师父没有真正点头前,咱还是得老老实实的。”
柳飞儿不屑道:“就你正经,说得我跟窑姐儿似的。”
“哪有你这么比的,你好歹也是将军,要比也得用营妓比……”
“我咬死你……”
“别别!有正经事情讲。”
“每次都这样!看你这会花花什么出来。”
“这些日子飞字营撒网的度再快点,再挑几个练得不错的留在营里,让他们练练新丁,你那几个徒弟就让他们负责撒网。还有,把咱们撒出去的种子都登记造册,回头交给大哥。”
“怎么,有大事?”
“今天听道衍他们说,师父在北边的事儿快办完了,要不多久咱就能收到消息,该动身北上了。如今大哥打了几个胜仗,地盘大了不少,要好好消化消化;张士诚也不敢乱动;小明王那边正在北伐,基本没希望了,就算侥幸获胜,没个几年功夫也缓不过来;徐寿辉那边光陈友谅的野心就足够他头疼了。眼下形势,这两三年没什么大仗要打,咱们这次北上,起码要去个一年半载的,事情还是先交代好再说。”
“都听你的。”
“睡吧。”
“等等,刚才的帐咱们还没算完呢!”
“……”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云霄看着跳窗而去的柳飞儿,无奈地揉了揉被咬得通红的肩膀,心道,幸好隔的衣服够厚,不然今天又要涂生肌膏了。云霄盥洗完毕,揣着昨天在媚香楼设计的一迭图纸进了柳飞儿府第。两个人带着一群丫头又是打磨又是切割,仔细研究各种器械,忙得不亦乐乎。
午饭将近,外面门子进来通报,说康玉若来见。
云霄没在意,柳飞儿头也不抬道:“请进来。”
康玉若一进后院,就看到拿着锁片,正用小钢锉猛锉的柳飞儿,张口就道:“飞儿妹妹,你这是……”看到正拿着长锯锯木头的云霄,一下子愣住了。脸色一变,口中道:“妹妹有客,姐姐先走了。”
柳飞儿放下东西,一把拖住康玉若,道:“姐姐何必走呢,坏人昨天说的又不是你。”
康玉若被柳飞儿拖住,挣脱不开,只得原地肃容不语。
云霄丢下长锯,拍拍柳飞儿,让柳飞儿松手,而后朝康玉若招招手,示意两人走远些。康玉若不情愿的跟着过去,两人站在游廊边,云霄道:“康小姐,若是有一天你与你夫君出游,一个青楼花魁一招手,你丈夫就跟着进去了,请问你作何想?”
“我……”康玉若心里一咯噔,是啊,昨天只顾着自己的姐妹,却没考虑过柳飞儿的感受。
“若是离开之后,你丈夫谈及那个花魁依然言辞暧昧,请问你作何想?”云霄又追问一句道。
“我……”康玉若又说不出话来。想起自己要是碰上这种事,吃醋倒在其次,伤心欲绝那是肯定的。自己的丈夫若是背着自己和哪个花魁有染,自己纵然知道了,也就心里吃味而已。毕竟碰上这种事情,即便是自己的好姐妹,起码也要得到自己的肯才行,自己答不答应还是两说。若是当着自己面还如此暧昧,这就是对自己的羞辱,简单点说就是目中无人,停妻再娶不远,哪个女人受得了?
只听云霄淡淡说道:“两年前,因为我的疏忽,我错过了一个女孩,连她的性命都没能保住。如今,我不可以让飞儿受到任何伤害,任何人都不可以。”说罢,留下康玉若一人,径自走过去捡了一块废木料,掏出短刀刻画起来。柳飞儿把脑袋凑过来,对云霄甜甜一笑,道:“坏人,谢谢你。”
康玉若一个人在游廊边呆立着,想起昨天云霄语气中的那股决绝,再品味着云霄刚刚到话,第一次觉得自己昨天说的话有多愚蠢。看着云霄握着短刀一脸认真的表情,心里对自己道:这个家伙,宁可自己把天下人都得罪光了,也要护着柳飞儿,真和过去的昏君一般,不管是非对错,只要美人一笑。可是,这样的美人该有多幸福啊!真有这样一个男子为了自己,江山不要,权势不要,富贵不要,只要自己这一笑,那该是什么样的男子!这男子若不是当皇帝,应该会是和梁鸿一般青史留名的奇男子吧?眼前这个总是一脸笑意文武双全的大男孩,应该就是这样的人吧?那柳飞儿会有多幸福!
越想越觉得自己有些失落,半晌转而自嘲:你一个降将对女儿,婚事,恐怕连自己的父母都做不得主吧?自己的哥哥就胡里胡涂定下了与徐达一个远房妹妹的婚事,别说未来嫂子的面没见过,就连八字都没见过,顶上说什么还不得照办么?自己将来又会被丢给哪个无赖货色呢?想到这里,自己也不敢想下去,只得叹一口气,朝云霄柳飞儿走去。
第四十八章 佳人到访
看见康玉若不再是满脸冰霜地走过来,云霄心底也松了口气,好歹自己对柳飞儿有个交代了,把手中的木料朝康玉若一抛,喊一声:“接着,送你的!”
康玉若双手接过,摊开手掌一看,却是一个木头雕成的小猪,肥嘟嘟的煞是可爱,心里一喜,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属猪的?”
云霄瞪大眼睛一愣,摊摊手道:“现在知道了。”
柳飞儿刚准备笑,就看见云霄府上的管事一脸大汗地跑过来,行礼道:“将军,媚香楼燕萍姑娘来访。”
什么时候来不好,挑这个时候来搅局!云霄心里暗骂一声,看到康玉若一脸尴尬,眼睛又瞥到柳飞儿脸:一副唯恐天下不乱,大看热闹的表情。一咬牙,狠狠道:“没看见我正忙着么?不见!”
一句话出口,康玉若表情更尴尬,柳飞儿叫住转身准备传命的管事,道:“就说刘将军在我府上,请燕萍小姐移步到我府上叙话便是。”管事的擦擦头上的汗,想到男主外女主内,自己这个管事日后还是直辖在柳飞儿手下,当即决定照柳飞儿说的去做,一溜烟跑去传话。
柳飞儿丢下手中物件笑着对康玉若道:“看姐姐来了这么久,也没坐坐也没喝茶,如今有佳客到访,再如此便是飞儿不懂待客之道了。”当下吩付下人烧水沏茶,送到客厅。拉着康玉若和云霄便朝客厅走去。一番言语动作,在康玉若眼里只剩下四个字:“大妇风范”。心里也不得不赞叹云霄道眼光,心想即便是她自己,怕也不会错过柳飞儿。
云霄见柳飞儿解了围,心下也松了一口气,随着柳飞儿到客厅去了。三人洗了手走进客厅,燕萍已经坐在里面等候了。
柳飞儿笑眯眯道:“久闻燕萍姐姐大名,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燕萍起身行礼道:“区区贱名何足柳将军挂齿,奴家冒昧来访,还请柳将军恕罪。”
客套一番,双方按宾主坐定。燕萍见云霄落于宾座始终不搭话,便开口道:“燕萍今日拜访刘将军……”
云霄突然插口道:“刘某一介武夫,能得燕萍姑娘青睐,实感三生有幸。只是军务繁忙,唐突了佳人,还望燕萍姑娘原谅。”
言语之中多半都是客套话,在康玉若听来,完全就是拒人千里之外。可是因为刚刚云霄一番言语,自己也确实怪不得云霄,毕竟柳飞儿还在场,若是云霄言辞暧昧,反而让柳飞儿空自难受。此时自己也是矛盾不已:自己这姐妹怎么这么不识时务,这种场合下,不是自讨没趣么?
燕萍看了看柳飞儿,笑道:“刘将军恕罪,非是燕萍冒昧打扰,只是刘将军昨日留下的那幅墨宝尚欠题款和印鉴,燕萍只是一心想请刘将军补齐罢了。”
柳飞儿笑道:“这又何难!何必劳驾燕萍姑娘亲自前来。”
燕萍笑道:“贱妾一名,怎敢随意遣人前来,恐污了刘将军名号,只得只身前来,以求墨宝而已。”
一番交谈,在康玉若看来简直就是剑拔弩张,两人都是绵里藏针的主儿,言语之间都不露丝毫破绽,但是杀伐之意却是越来越明显。
云霄见势不妙道:“呵呵,刘某除了官印,还从来没有过私人印鉴,还请燕萍姑娘原谅。”
柳飞儿则笑道:“如此也罢,云哥你就把题款补上罢,日后有了印鉴再印上不迟。”云霄只得答应,柳飞儿便名丫头端上笔墨,从燕萍手中接过卷轴,平铺于桌上。云霄提起笔,一凝神,在落款处写道:“是日应诸友之邀会于嘉地,感于汉民涂炭之苦,故作此篇以勖来者。应天府刘某题。”云霄在这里耍了个滑头,既没写上年月日,又没说出地点,只是含糊带过“应友之邀”,更不说是写给谁的,就连姓名也只写了个“应天府刘某”,连官职都没写,以后谁看谁猜去吧!反正和我没关系了,除了昨天在场诸人,谁会相信这些都是一个武职写出来的?至于印鉴,以后随便找个普通石头刻俩字便是,用后毁掉,就算查无此人了。
康玉若也看出里面的名堂,只不过刚刚才和云霄和解,不便提出,只能心中不满而已。柳飞儿笑道:“印鉴且容日后再谈。”便将卷轴收起,又递给燕萍。
燕萍起身准备告辞,柳飞儿拦住道:“燕萍姐姐还请留步,既然光临,不若用过午饭再走。”燕萍只得答应。
俗话说最难看不过吃相,除了柳飞儿,云霄还真没打算欣赏另外两个人吃饭的模样,于是便推脱有军务,起身告辞。柳飞儿也不多话,只是朝云霄眨眨眼睛,点头应允。云霄一身轻松地离府而去,在应天日子久了,有些惦记以往夜宿山林的时节,打算回家弄两只烧鸡解解馋,不对,起码三只,此时饿得紧了。
厅中只留下三位女子沉默不语,柳飞儿率先起身,引两女入偏厅用餐。三人坐定,先是几个丫鬟婆子捧上铜盆给三人盥手,然后是端上小盂漱口,接着便是七八个丫头捧着饭菜鱼贯而出。菜色虽然普通,不过却是精致。因为云霄不在,也就没准备三蒸的烧酒,只是备了一小壶滤得清透糯米陈,和些冰糖姜末青梅温热了,也是香甜。柳飞儿亲手给二人斟满,举杯道:“两位姐姐凤步驾临,小妹真是蓬荜生辉!仓促之间只得备些薄酒,还望两位姐姐莫怪小妹怠慢。”
康玉若扑哧一笑,道:“敌城里来去自如的柳女侠、军营里叱咤风云的柳将军、昨日风流倜傥的柳公子,如今怎么变得这般模样?”
“姐姐说笑了,那副装扮不过是在人前而已。飞儿不过是个女儿身,外出行走若是女儿姿态,麻烦在所难免,故而行事粗鄙些。若是那按那坏人教的易容法子,妹妹在外便是一个年近三十的黄脸道士了。倒不如姐姐这般闺名远播,又是知书达理,想必府上提亲的媒婆的要从应天府排到松江府去了。”柳飞儿说罢,自饮了一杯。
康玉若闻言也饮了一杯,道:“纵是提亲的媒婆排到琉球去又如何?自己还是作不得主。看着那些媒婆一张媚脸,姐姐都恨不得找个庵堂做姑子去。”
“嘻嘻,姐姐这般人物若是做了姑子,天下要做和尚的怕是海了去了。”
“哎呀,你这丫头作死哪!”康玉若脸色一红,跺脚道。两人自顾自说,旁边的燕萍饮下一杯酒,脸上只是一成不变的淡淡的笑意。说笑一阵,柳飞儿忙殷勤给二人布菜。
时人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吃饭时讲究礼节不让说话,一来是怕呛着,二来是怕说话时唾沫星子溅到饭菜上,亦是对旁人不敬。三人吃饭时果然不说话,康玉若与燕萍只是谨守客礼,端起饭碗细嚼慢咽,柳飞儿则是狼吞虎咽没功夫说话。吃到一半时,康玉若和燕萍平日少动,饭量不大,已经有了七成饱。两人平时也讲究养生,七成饱时便不打算再吃。可看到柳飞儿运箸如飞,也不好意思停下,只得慢慢细嚼。
柳飞儿突然停住了筷子,康玉若与燕萍见柳飞儿停箸,也跟着放下碗筷。正在奇怪时,鼻间闻到一股异香。只见柳飞儿脸色大变,顾不上饭桌礼仪,咬牙切齿道:“臭家伙说军务繁忙,原来军务就是去偷吃烧鸡!”
两女听言想笑,但是此时吃饭又不是男子斗酒,饭桌上失节大笑有损德行,只得用手绢捂着嘴憋的满脸通红。柳飞儿蹭地站起来,恨恨道:“走,找他算帐去!”刚准备动身,就被康玉若一把拖住。
康玉若苦着脸道:“怕是刘将军乃军旅中人,不习惯于我等文弱女子同席,容日后拜访不迟。”不习惯和女子同席?这话鬼才相信!燕萍则是一脸好奇,眼睛一闪一闪明显想去看个究竟。
“姐姐别拉我!你是我的客人倒还罢了,燕萍姐姐是他的客人,他倒躲到一边去了。当别人都没脾气么!”柳飞儿挣脱康玉若,一把抓过二人,朝两府相间的小门走了过去。
云霄回府后也算心血来潮,让管事的出去一口气买了二十来只鸡,一咕脑儿都宰了,在后院架起十几个火堆开始烤鸡,自己则从房间找到平时余下的各种药材、香料细细研成末儿,杂七杂八配了不少方子,正挨个试过去。想起自己也吃不了那么多,便通知厨房今儿不开伙,只用小锅讲鸡杂碎、鸡爪子涂上云霄配好的药一锅炖了,摆在一边,合府上下吃烧鸡。柳飞儿一脚踹开小门的时候,云霄正摘了一个鸡头啃得过瘾。
只见合府上下丫头、杂役围着十几个火堆坐了一地,云霄坐在当中,看着踹门而入的三个人愣了一愣,吮吮手指,不知道怎么解释。柳飞儿一龇牙,爆出一句话,让众人绝倒。
第四十九章 得男之术
“偷吃东西敢不叫我!”柳飞儿话音不落就扑了过去,不是冲云霄,是朝烧鸡扑了过去。
“两位姐姐快来快来!”柳飞儿啃着鸡翅膀口中含糊道。
坐在地上吃烧鸡?用手抓?和丫头杂役一起坐一地?两女迟疑不决。柳飞儿不等两人反应,丢下啃的光光的鸡骨头,伸过油腻腻的手,将两人手一抓,将两人一下子拉坐到地上,伸手又抢过两个鸡翅,塞给两女。自己则扑到云霄身边抢鸡脖子。
两女用手指捏着鸡翅,看着被柳飞儿油腻腻的手握过的手背,相视苦笑。不过也被烧鸡的香味打动,小心咬了一口。细嚼一下,两人眼睛一亮,也不再犹豫,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吃的满嘴满手都是油的柳飞儿笑嘻嘻地说:“忘记告诉两位姐姐,这个臭家伙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一般不出手,出手神仙也不走。”
刘府管事的凑趣道:“柳将军这是在说贤妻良母呢,还是说御厨呢?”刘府众人都嬉笑不已。柳飞儿经常来府里“打牙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柳飞儿吃饭的时间到府,这天必定就是云霄下厨,不但柳飞儿,就连两人府第里的下人都能大快朵颐。众人皆说两位将军府里的活儿最好干,平日也就扫地除尘,其他事情一概不用,云霄衣服都是柳飞儿溜过来帮忙洗,主子有时还下厨给自己饱餐。
柳飞儿知道自己打错了比方,却也不改口,道:“嘿嘿,将来解甲之后咱就开个酒楼,有半个西湖大,你们刘将军就是我柳记酒楼的头号厨子。”
“啧啧,那可真是天下第一楼了!小的们就算在里面洗盘子都是份荣耀!”杂役里面窜出这么一句。
“你都摔了十几个盘子了,让你去洗,还不亏死了!”又是一个声音,引得众人哄笑。
“你就只会端盘子!半个西湖大的酒楼,端个盘子就能跑死你!到时候就算刘将军借你一匹快马,从厨房送到饭桌菜怕是都要馊了。”吹牛不上税,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热闹不堪。
康玉若和燕萍两人也被杂役丫头们逗得不行,心下也暗暗诧异这两府无主无仆的样子。不过康玉若因为父兄常年在外,母亲又礼佛不止,家中只有自己一人,平日孤单寂寞,也渐渐羡慕起云霄与柳飞儿府第中的没大没小、自由自在。
柳飞儿则笑嘻嘻对二女道:“两位姐姐别光看着,这家伙每次烤鸡味道都不同,这次一次烤这么多,咱们只有杀错,不能放过。”言罢拉着二女东一口西一口每只烧鸡都吃了一边,饶是柳飞儿饭量大也快吃撑了。两女也是第一次如此敞开吃,虽然早就饱得不行,不过依然被云霄的手艺吸引,也不停嘴。时间一长,就连柳飞儿府上丫头杂役也跑了过来,见所剩不多,又宰了十几只鸡提了过来,场面愈热闹。
柳飞儿见云霄把鸡屁股都斩下串作一串烤得正熟,手便不自觉伸了过去,口中道:“鸡屁股怎么你也吃?”
“别动!”云霄喊了一声,急急过来保护鸡屁股。
柳飞儿一呲牙:“让开!”
云霄只得含糊道:“这东西除了李管事,其他人都吃不得!”说罢用手指了指自己府上的管事。
柳飞儿奇了,道:“难道你也吃不得?”
“恩。”云霄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不信!”柳飞儿又扑了上去。
“慢着慢着,你真不能吃!”云霄急道,“听我说,李管事成亲十年膝下无子,我这不专门加了点料,让他回去补补么……”
“额……”柳飞儿讪讪地缩回手,道,“吃这个有用?”
云霄翻了一个白眼,道:“也不看看谁开的方子,吃下去,八成把握一举得男。”
“啧!你可以改行去庙里当送子观音了!”柳飞儿也学会了云霄的满口花花。
“刘将军!”康玉若脸色微红,不过一闪而过,“此方当真有用?”
云霄口花花道:“此方只能男用,康小姐若想得男,我还要另开一方。”话一出口,就看见康玉若连脖子都红透了:这家伙怎么这么说话,人家连定亲的都没有哪!
“刘将军……玉若父兄几代单传,人丁稀薄,家母在生玉若时父亲正值父亲调任水寨,不幸染了风寒,痊愈之后便不知为何不能生育。家母如今三十有七,终年礼佛只盼再求一子,不知还能不能……”
“这好办!”云霄站起身,用一个干净的大碗从一堆药末中挑了十几味各倒出一些在碗中,用清水调匀搅成糊状,连同碗一起递给康玉若。在康玉若耳边嘀咕一阵,又坐回原地,道:“记住四天一次,每次记得两人都要口含参片。四个月后得男不敢说,令堂有消息是一定的。”康玉若的连霎时又红了个透,心想这么臊人的事情这家伙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
在场的只有李管事看到康玉若的表情后猜到了药的用法,把头埋下去偷笑不止;燕萍因为生活环境的缘故,大致猜到一些,脸色也微微红。柳飞儿不明所以,看见两女脸色红,心想这家伙肯定没说好话。不过想归想,她也知道,有些事情还是不要问的好。
不多久众人已经吃完,云霄带着几人在井边提水洗手后,一个人回到书房,须臾又出来,拿着几张纸片,一张一张递给康玉若道:“令堂年岁不小,生育时怕是力有不济,若是有喜,便照这个方子一天一剂,可保安然生产;从康小姐脸色看,康小姐因为母亲受寒的缘故,怕有先天之疾,时常气喘,情绪不稳时还易昏厥,只怕这也是令尊舍不得嫁你出门的缘由,按此方搓成两钱重药丸,每日早起一粒,睡前一粒,再按此方每五天洗浴一次,记得让用火炉在房间蒸药,直到药气水汽全部散开才可,两年可奏效。”
康玉若接过药房哽咽道:“为了家母和玉若的病体,父兄多年求医问药无果,反而糜费钱财无数,如今玉若两手空空初来拜访便受得刘将军如此大礼,真不知从何谢起,还请刘将军受玉若一拜,万勿推辞!”
刚要下拜,云霄侧身一闪,不见了人影,抬头一看,人已经进了书房,站在窗内朝外道:“道谢就不必了,这几日在下着实有些军务要忙,康小姐有空便去飞儿府第坐坐,陪飞儿散散心,这些就当在下的谢礼了。燕萍小姐,请恕在下方才怠慢,在下曾给飞儿一道敷脸的方子,飞儿一直在用,相信飞儿那里还有不少,不嫌弃的话去试试,可驻青春。”说罢整衣坐下,提笔疾书,他确实有很多事情要做,包括飞字营人员的名册、飞字营训练的小册子等等,必须要在竺清的书信到来之前全部写好。还要整理一套飞字营专用的暗语切口也要尽快编成,这些都是要花费大功夫的。
可驻青春!听到这话燕萍和康玉若眼睛都是一亮,瞬间的表情被柳飞儿捕捉在眼里。柳飞儿便笑眯眯地拉着两女去自己府第中试药了。柳飞儿一进闺房,便先闪进去
康玉若便仔细打量起柳飞儿的闺房来。原本以为,柳飞儿一位巾帼将军,闺房之内多半也是刀剑衣甲俱在,谁知一看之下才知她们都错看了柳飞儿。且不说香炉绣榻已是一派女子作风,单是那琴台上半旧的瑶琴玉笛一染无尘,便知道其主人必定时常抚弄,壁上挂的两幅画轴从题款上看更是柳飞儿亲笔。
不过画中人却不是寻常工笔画风的仕女美人,乃是写意丹青,画工一般,可却有些心思。第一副画的是一位清瘦女子在灯下舞剑,题款四句:“汉兵略地意气尽,四面楚歌人不宁。愿化香魂归故里,只盼君王马蹄轻。”康玉若这才恍然,画中人是虞姬,诗中赞的是虞姬宁可身死也不愿做项羽的累赘,可歌可泣,可圈可点;另一副画的却是一个面目憔悴的女子,立于海边孤石之上,海里遍是沉船浮尸,题款亦是四句:“金钗不惧刀枪临,榴裙身后十万兵。只身蹈海赴国难,羞煞降敌谢道清。”看来这幅画赞的是南宋?山的杨太后,康玉若仔细品味其中意蕴,暗暗思索柳飞儿人品。
抬头却看见柳飞儿换了短袄襦群梳妆一番走了出来,略施粉黛的脸依然美得那么惊心动魄,娥眉舒展凤眼含情,举止之间满是大家闺秀做派,宛若某朝公主一般。
就连康玉若都看得痴了,搁下正在抄写药方的笔,不解地问道:“妹妹宛若出尘仙子,再看这墙上书画皆是妹妹手笔,玉笛上还有妹妹的唇印,瑶琴显然也是因常常抚弄而光滑可鉴。妹妹若在闺中,怕是要天下闻名,为何却做男儿装,随刘将军漂泊江湖?留在应天等待刘将军归来,不也免去风雨之苦?”
柳飞儿浅浅一笑,顿时百媚丛生:“妹妹先给姐姐讲讲那个大男孩的故事。”于是放缓语气,从云霄背着妹妹满山乱跑开始,讲到两人跃马出洛阳,将故事慢慢展开。讲到云霄母亲病故,妹妹饿死时,两女一时垂泪;说到云霄在青甸镇那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时,两人感慨万千;青甸镇鞑子的暴行,更让两女愤愤不已,尤其是燕萍更是义愤填膺;洛阳凶险,两女也是一同紧张万分。娓娓叙述了近一个时辰,才将故事讲完。
看着默默不语的两女,柳飞儿只是捧起茶碗,轻啜茶水。良久,康玉若才问道:“如此说,刘将军心里并不……”
柳飞儿微笑道:“姐姐猜得不错,云哥心里并没有真正喜欢我。”
燕萍讶然道:“可是你们却……”
“一直在一起,对么?”柳飞儿笑笑道,“他不敢让我离开,他害怕。”
“害怕?”两女齐声道。
“恩,害怕。说梦话的时候,他言语里的害怕让我知道,他不让我离开,是害怕青甸镇的惨剧重演,我像秀秀一样,一旦分开就被杀死。这两年来,他几乎每一天夜里都在说着同样的梦话,几乎每一天的梦里都在重复青甸镇的梦魇。
“难道这不是喜欢你么?”康玉若问道。
第五十章 大智若愚
“不是,”柳飞儿眼中浮起一丝甜蜜,“他只是不敢离开我,我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以为我睡着了,悄悄说了句,要像守护神一样守着我,从那以后我便离不开他了。他在每一个白天快乐,却在每一个夜晚煎熬,我也不想劝他吃那些宁神的药,因为只有在梦里,他才能见到自己最爱的人,我不能剥夺他最后一点权利,那样太自私、太无情。””
守护神!对二女来说这个字眼太庄严了,这份责任太重了。
“所以,我们一直都没有分开,因为他害怕,他不敢分开,因为我爱他,我舍不得分开。每天听着他的梦话,让他把我当作秀秀,抱得我喘不过气,我才敢安心睡觉。”
康玉若和燕萍都傻了,这两个人怎么都这样!
“可是他心里爱的是秀秀,”柳飞儿淡淡地说,“那个葬在青甸镇样貌寻常的小姑娘,那个能劈柴,能挑水,能蒸米,看见人会害羞的小姑娘。”
两女都无法去理解云霄的想法,柳飞儿何尝不是!不过三人心中隐隐约约都觉得有点懂,又有点不懂,答案似乎就在眼前,可偏偏抓不住。
“每一天,我都在为他而改变,让自己变得如同那个秀秀;我也看见,他也在努力地为我而改变,变得像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为他而改变”两女都在仔细咀嚼柳飞儿的话,心中若有所思。
“真希望,将来有一天,我能像秀秀一样,在他怀里死去。”柳飞儿幽幽说道。
“像秀秀一样,在他怀里死去……”燕萍仔细念叨了这一句,突然大叫道,“我明白了!”
康玉若一脸不解地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燕萍得意道:“刘将军对秀秀念念不忘,不是因为秀秀真有多好,而是因为遗憾!刘将军还没机会向秀秀表达爱意,秀秀就死了,虽然两个人彼此相爱,但是却终究没有机会说出口!这种遗憾就注定了秀秀在刘将军心中是无法取代的!刘将军之所以拒绝飞儿妹妹的情意,因为刘将军觉得那是对秀秀的背叛,刘将军一定是要等到回青甸镇在秀秀墓前亲自有个交代,才会完全接受飞儿妹妹!”
柳飞儿闻言微笑着点点头道:“姐姐果然是个玲珑人儿!”
接着又道:“就像我们女儿家喜欢的第一个男子一样,只能暗地里去仰慕,可是咱们的婚事,自己作不得主,可等到自己想说出心事的时候,人家已经娶妻生子,或者天各一方。可是这种爱慕却是一辈子也忘不掉的,不管以后嫁给谁,脑子里都会是那个男子的影子。云哥恐怕也是如此。毕竟,秀秀是他第一个爱上的女孩,在他心里,完美到无法挑剔。”一席话,三个人都默默思索。
“那么,为何妹妹你每日在他面前又要如此……粗鄙?”康玉若细细问道。
“做他的小女人不就够了么?不要让他费心,不要让他分心,更不要让他担心;我宁可做一个傻傻的女人,在他面前傻傻地哭,傻傻地笑,骗他来哄哄我,抱抱我,还不够么?这样他的心里就有了我,只要有了我,管他爱不爱,管他身边有多少女人,终究都有我的位置。很多时候,你放弃了之后,反而会得到更多。斤斤计较恐怕最后会一无所有。当他的小女人,要那么聪明干嘛?”柳飞儿望着两人,意味深长道。
两女对视一眼,心中对柳飞儿又有了新的评价:“大智若愚”。
接下来的日子,依然是寻常一般地过,康玉若和燕萍每天都来找柳飞儿闲谈、玩乐,三人时不时也把脑袋伸过院门,悄悄地窥一眼奋笔疾书的云霄。康茂才从军屯回到应天之后,康玉若康玉若也很少出门,在家也渐渐学会了烧水、做饭,也敢拿起刀子宰鸡、杀鱼;与康玉若长谈之后的燕萍则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在僻静的街面上买了一座小宅子,每天读书练字,初一十五便焚香礼佛,施舍粥饭。一切似乎都印证了一句话:“为他而变”。而这一切,每天除了军营就是书房的云霄并不知道,他只知道时间越来越紧,事情越来越多。
飞字营撒出去的种子越来越多,生根芽的也越来越多。不断有好消息传来,随着商铺路子越来越远,商铺越来越多,飞字营不但不再需要军费支持,反而替江淮义军筹集了数量可观的军费。几个月下来,云霄每天都乐滋滋盘算着这些消息而且沉溺其中,直到某天门口车马喧腾才算有个暂歇。
李管事来报,康茂才合府前来拜见。
云霄还没说“有请”,就被看热闹而来的柳飞儿一把拉了出去:“玉若姐姐面前,你还摆什么官谱儿?”
到了门口,康茂才一家都已经下马下轿等候。看见云霄和柳飞儿出来迎接,康茂才带头行礼道:“康某合府前来拜谢刘将军赐药大恩。刘将军国手妙术,前日拙荆诊出喜脉,康某无以为报,只能亲谢将军赐药。”
云霄一听,乐了:“康将军咱也是邻居,就算串门也不用摆下如此仪仗吧?尊夫人有喜怎能如此劳动,倒是云霄应当登门道贺才对。哪里用康将军如此屈尊前来?你若是再送块‘妙手回春’的金匾,我这里就可以改医馆了。”众人见云霄说笑,也是一阵开怀。
康茂才一一介绍道:“这是拙荆宋氏,这是犬子俊儿,小女玉若。”
云霄抱拳道:“见过康夫人,康小将军。康小姐面色红润,气色不错,想是先天之疾已经有了起色?”
康玉若微微道了一个万福,道:“还要多谢刘将军赐药,近日身上已然大好了些。”
云霄正准备继续客套,柳飞儿在云霄背后扯扯,悄声道:“还不让人家进去!”
云霄反应过来,道:“云霄疏忽了,怠慢贵客,还请诸位入内。”一行人在云霄引导下,入了刘府。虽有主客之分,云霄还是坚持探过康夫人与康玉若的脉象,又叮嘱了几个平日饮食滋补的法子,才托柳飞儿领着这对母女进内宅叙话,云霄自己与康茂才和康俊父子则在客厅按宾主坐定,侃侃而谈。
云霄先是拱手笑道:“尊夫人身体康健,怕是要不几年,康将军不但再有一子,还能更添一孙了。”
康家父子听言神色微微有些黯淡,只是勉强陪笑几句。云霄看出康家父子的尴尬,知道是因为康俊被强配徐达远房妹子的事,心下也怪朱元璋没把话说清楚,只得慢慢开解。
当下呷了一口茶,道:“看来康将军父子并不看好大哥定下的婚事?”
这话在康茂才父子听来有若晴天霹雳,作为降将身份敏感,手下更有五十万降卒,对明公安排心怀不满?若是这话传将出去,说轻了,要被斥责几句,说重了,抄家灭族也是可能的。两人慌忙站起来道:“承蒙明公配此良缘,康某不过一降将而已,明公如此厚爱,怎会心怀不满?”言语之间慌乱无比,就差赌咒誓。
云霄微微一笑,示意二人坐下,道:“二位不必紧张,此间关节云霄还是知道的。云霄也知道二位难处,只不过云霄见二位曲解了大哥的意思,才想开解二位而已。云霄若要为难两位,何必那么费事?”
也对,康家与云霄一点过节多没有,云霄要整康茂才也不必用这种没意思的手段。不是找茬儿的,就是支招儿的,多半是看在玉若与柳飞儿私交不错的份上来指点指点的,想到这里康茂才老脸一红,拱手道:“还请赐教。”
云霄微微点了点头,道:“四哥父母亡故后,便一直寄食于亲族。世道艰辛,人人皆是自身难保,何况还要多养一个孩子!四哥在亲族间并不受待见,只有这个远房的妹子,母亲早寡,见四哥可怜,便收养了他,当他如亲儿子一般,连年灾荒,硬是把四哥养活下来,四哥成年后更是视其如亲母,一直供养至今。至于那妹子么,呵呵,当年我们兄弟几个在小黄山上官兵抓贼,小丫头也是跟着我们满山跑,也跟四哥学了一身好枪棒!即便是大哥,也时常被那丫头缠得不行!这个远房妹子,要比亲妹子还要亲些。”
说道这里,云霄话锋一转道:“大哥给令公子安排的这门亲事,云霄以为大妙。康将军手里握着降卒五十万,虽然只是军屯,可是一旦有变,对大哥来说可就是祸生肘腋啊!大哥没学白起、楚霸王,只是联姻,便可知大哥对康将军的意思。二哥三哥与亲族关系只是一般,纵然许了亲事,怕是将来丢卒保车的事情也是会有。可单凭四哥与他妹子的关系,日后有事,四哥就算拼死也会护住这个妹子的。何况其妹一直随四哥在军旅,我看令公子也是早年随父出征,日后若是琴瑟和谐,想必大哥放心之下,也会让令公子夫妇独领一军出征,康将军未尽雄心,怕是要让令公子代父完成了。”言下之意,如果把你丢在军屯不管,就凭你降将身份和手上五十万降兵,是个人都要猜忌你,那么早晚你要完蛋;现在把你套给徐达,实际上是表示对你信任,让你成为徐达一系的助力,将来可以让徐达保举你儿子和儿媳带兵出征,成就功名。
第五十一章 守战之计
“何况,令公子到时候夫妻出征,家中无人侍奉高堂,云霄听闻令公子曾定下一门亲事,可巧亲家也是降官,想必到时候令公子表陈纯孝之心,大哥也会应允令公子再娶一位平妻,代替令公子和儿媳侍奉双亲吧?”云霄趁热打铁,彻底打消康茂才顾虑。
康家父子这才恍然,云霄给他们指点了一条明路:先高兴起来,接受这门亲事,让朱元璋放心,同时讨好徐达;然后让儿子儿媳在徐达麾下领一军,多立战功,这样康家地位才会更加稳固;最后以夫妇出征无人尽孝为名,再娶一个平妻,成全原来定下的亲事,反正这位是降将,那位也是降官,彼此都能了解各自的难处。这样,地位不但保住了,将来也有出人投地的机会,也不至于落个悔婚的口实,也算是无奈之下最好的结果了。
想通此节,康家父子立刻起身道谢,和云霄议定。这事必须要主动一些,即日就准备聘礼八字,等徐达凯旋就立刻请人保媒提亲,媒人么,最佳人选自然就是云霄和柳飞儿,论出身,两人都是当下义军中炙手可热的将军,论身份,两人还是徐达的义弟和准弟媳,再合适不过。商议已定,云霄便着人将柳飞儿三人请来,将其中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康家母女自然也是高兴,柳飞儿对做媒这件事情显然更加上心,以一叠声喊着要吃谢媒茶。
一行人便在云霄挽留下,在刘府用过中饭,闲谈片刻便开始商议聘礼礼单,云霄和柳飞儿则在一旁按着徐达的癖好仔细参详。一直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将礼单敲定,直接略去了珍珠白玉之类的东西,名人字画更是不用考虑,至于上等笔墨、宣纸之类送过去等于找抽,除了提亲必备的柏枝、三牲、喜饼之类,其余都是名匠打造的上等兵器,或是传世金甲,徐达这兄妹俩就好这个。
大红烫金的八字名帖、礼单一铺开,康玉若死活都要云霄执笔,还掏出云霄给的药方,道:“应天城去哪里请到写得比这个字还好的书法名家?”云霄只得答应,为求美观,用汉隶一一写好,纵是康茂才一生戎马,也对云霄的字赞叹不已。直到康家众人道别,云霄才算松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柳飞儿笑嘻嘻地坐了过来:“这些日子军务忙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云霄吁了口气,道:“你也忒懒了,把东西都丢给我做!”
柳飞儿笑笑说:“你能耐嘛!我若是写个一两篇还成,写那么多,还要汇集成册,我肯定就乱了。”
云霄起身伸了伸懒腰,道:“我先进去了,你自己转着玩吧,加把劲儿,今天就能全部写完了。”说罢整了整衣服,朝书房走去。耳边传来一阵飘忽不定,几乎无法听到的声音:“今晚睡觉别关窗户。”
接下来的十来天,康家忙着准备聘礼,时不时也跑过来找云霄出主意,康玉若和柳飞儿则成了传声筒;云霄则完成了全部书面工作,每日优哉游哉,或是拉着柳飞儿弹琴唱小曲儿。燕萍也时不时派人送来帖子请云霄到小筑一叙,听了柳飞儿讲述燕萍变化的云霄当即拒绝了,这种麻烦越少越好。
固执,这是柳飞儿一直以来对云霄深刻的评价之一,认准的事情绝不轻易更改,既然他认准了燕萍不是什么好女孩,甚至都不愿听燕萍去解释,那么就算是燕萍如王昭君般舍身为国,云霄也只会敬佩而绝不会后悔。用云霄的话说,国人皆曰可杀者,于我未必要杀,国人皆曰不杀者,于我必定要杀。
这种近乎于偏执的固执,直接影响了云霄的一切行事。鞑子的细作落在飞字营密探手里,下场都落不到好,云霄从宋人笔记中截取了大量鞑子残杀宋人的方法,合订一册,抓到一个鞑子,必然是公开施刑,挨个试过去,有时候应天整条街道都是血淋淋的;抓到汉人细作,若是其他汉人势力派来的,顶多直接砍脑袋,若是替鞑子卖命的,大活人抽筋扒皮是正常程序,至于要不要腌起来喂狗,要看云霄心情如何;至于血狼会的,再也没有出现在应天,若是有,怕是开膛分尸绝对免不了的。总之,因为这种固执,云霄早就恶名在外。
可是云霄拒绝归拒绝,燕萍反而更加努力接近云霄。在康玉若眼里,燕萍简直傻得可怜。但让康玉若奇怪的是,燕萍眼里虽然有一丝仰慕,但更多的是倔强和不服。康玉若只能直截了当地告诉燕萍:秀秀的死是云霄的心结,任何能让鞑子死绝的方法,哪怕不择手段,都可以让云霄欣喜若狂,你若真想让云霄对你有所改观,就得这么做。
大军凯旋大概就在这一两日,留守的文官们已经纷纷行动起来。祝捷表章、诗赋自然不可免,动大家劳军也是必然的,出城十里的队伍、五里的队伍、城门口的队伍、沿途街道的欢迎队伍,一一准备妥当,甚至连每个礼节动作都做了详细规范。
云霄乐得不管这些事,毕竟有些官员的作用就是粉饰太平,平时除了吃酒狎妓之外,也就只会写写“君子好色不淫”之类的道德文章,亦或是撰文扯出一些从圣人之言中现的“新东西”约几个朋友捧一下场,再收几个门生,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若是还有精力过剩的,还可以开书院,到处跑了讲学,反正他讲的普通百姓都听不懂,你若敢问,一个“有辱圣贤”大帽子就扣给你,反正圣贤的标准不是圣贤本人定下的,是他们定下的。
若是有什么大事件,他们必定能从圣贤书中找出他们“子”在何时何地如何地“曰”过,耳后一番品头论足;若是有人出钱或是送上几个美貌小妾丫头,他们也必然会“曰”此人大善,此人所卖之物也必然大善,百姓们开始也还信奉不已,时间久了自然也能分辨出来,把握一条路便够了:但凡他们说好的,必然不好;但凡他们说往东的,往西去必然不错。
至于能不能让百姓的地里多收几斗稻米,或者让贫民的碗里多些干的少些稀的,又或者如何跑商路筹集粮饷,让炮打得更远些,让新造的火铳更耐用些,如此云云,他们照例是不懂的,也是不屑于去懂的。日后谁开几场恩科,赏两个官儿做做,谁就是比亲爹还亲的“今圣”,至于这人是不是自己杀父淫母的仇人,和他们可没关系。不过,搞这些面子上的东西,他们还是拿手的,也是积极的。
云霄巧妙地避过了正式入城的盛大典礼,偷偷摸摸地把徐达拉走,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商量。
眼下虽然还是创业时期,但朱元璋麾下派系之争已经渐渐显露,最明显的自然是文武之争,不过身在乱世,这种争执不算主流;主要还是军中的派系之争。眼下至少有三个派系,一是随同朱元璋起家的嫡系,几个结义兄弟,这些人都是朱元璋铁杆;一些是当初被朱元璋拉拢后支持朱元璋上位的将领,有点居功自傲;一派是郭子兴咽气后随大流的将领,不动他们的利益还好商量,动了他们的利益恐怕难说。朱元璋现在想动他们,但是自己本钱还不够厚,一旦动起来还是要伤筋动骨。于是,新入军的将领以及降将一系,就成了被各派系拉拢的主要对象。
康茂才和他手上五十万屯田兵就是一块肥肉,有兵、有田、过两年开始有粮,五十万屯田兵战力再差,也比新招来的农夫强,就这么个降将立刻成了香饽饽。前番朱元璋指婚的这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可惜康茂才有点犹豫,朱元璋虽然有些着恼,但也不能说砍人就砍人,眼下云霄谈成了这件事,不但让朱元璋有了台阶下,更是让朱元璋嫡系的实力暴增,虽然过去在面子上有些不痛快,但带来的利益确实太诱人了。徐达也是个好说话的主儿,两人算是一拍即合,当下便议定了提亲的日子。
第二日朱元璋就召集了不少心腹,检点这段时间的战果。一些孤立的元军据点扫平了,地盘变大了,手头宽裕了,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这是目前大局势。不过,下阶段的战略任务却吵吵嚷嚷定不下来。
胡大海、徐达这样的好战分子,除了砍人什么都不想考虑,成天嚷着杀出去,汤和还有军师花荣保留意见,云霄和刘基则旗帜鲜明地反对出战。朱元璋不置可否,让各人申述自己的意见。砍人不需要理由,胡大海和徐达也找不出理由。保留意见的继续保留理由,云霄和刘基一商量,就把理由堂而皇之的说了出来。
云霄先抛出一问:“五六个人打擂台,两位哥哥是自己跳上去连挑几个呢,还是先看热闹,让他们死得只剩一两个再动手?”答案太明显,好战份子拒绝回答。
“眼下,方国珍离我们还远,也不过数州之地,实力最差;明玉珍远在巴蜀,无论他们还是我们手都伸不了那么长;张士诚的地盘狭长,我军随时可能将他掐成几段;徐寿辉强一些,可是其手下陈友谅野心勃勃,徐寿辉怕是活不了几年了,一旦陈友谅篡位,若是其生内乱,则战力大损不足虑,若是其不乱,咱们则可以拉拢对方不少想替徐寿辉报仇的将领;小明王倾巢而出与鞑子决战,两败俱伤是肯定的,不过鞑子内耗才刚刚开始,实力仍在,所以小明王必败,到时候,小明王的地盘如何到手就看大哥的手段了。所以小弟认为,这几年我江淮义军既无外患又无内忧,不妨积攒实力,待到几大势力拼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出手不迟。”
第五十二章 如花美眷
朱元璋微微颔,已然不言不语,从他个人来看,眼下地盘已经够大,同时各大势力称王的称王,称帝的称帝,他看得也有些心痒,也想着黄袍加身、称孤道寡。打心眼里,他是希望战决,好让自己有生之年过一把九五之尊的瘾,胡大海、徐达叫嚷出征的时候,他也是心跳不已,如同赌徒一般,看见大家都押上了全部家当,自己也迫不及待地想插进去搏一把。
云霄见朱元璋不表态,将带来的一包资料拆开,分别递给递给朱元璋,道:“一年来,飞字营的商队往来于各城,得利颇丰,堪补军费,这是帐册,请大哥过目;这是飞字营安插在各地的仆役、小厮、丫头、歌妓的名册和联络方法,计六百三十六名;另有,飞字营安插在各势力军中的细作,最低者尚是伍长,最高者不过偏将,独领一军的暂无,近日小弟打算派人鼓动各势力治下的山贼闹事,让飞字营安插进去的人手立功升迁,多半一两年功夫,咱们就能掌控住各势力治下的一些主力部队。大哥,此时硬打过去,咱们也能得胜,只是怕会死伤无算,即便赢了,要恢复元气反而要花费更多时间,青壮战死,战后的耕种、恢复难度就更大了,反而会动摇根本。眼下小弟的种子已经撒出去了,请大哥安心几年,等果子熟了再摘吧!”
朱元璋默默接过这些册子,道:“老五,这一年辛苦你了。你将这些都给我,难道是要走么?”
云霄抱拳道:“兵乃国之利器,飞字营更是大哥日后的撒手锏,天下太平时则是大哥掌控天下的法宝,这些还是让大哥握在手上好些,何况,小弟和飞儿打算近日北上大都,在鞑子老窝里闹个一年半载,所以才留下这些以策万全。”大哥怕是迟早要当皇帝了,有些事情提前交个底,对自己还是没坏处的。
“既然如此,”朱元璋道,“咱们先休养个一两年,待老五你回来后再作打算。”言罢转而对徐达道:“听说你和老五商议你妹子的婚事,如果现下忙着出征,难道要你妹子再等一两年再嫁么?”
徐达一时语塞,只能憨厚笑笑。汤和倒是一脸玩味,道:“没想到老五拉媒的功夫也是一流,三言两语就把老四家的母老虎给嫁出去了!”众人皆是大笑。当年老徐家的这个妹子不但没被几个爷们欺负,反而整天欺负他们几个,就连朱元璋也被这丫头咬得抱头鼠窜。不过大家对她却是疼爱有加,如今见她终于嫁出去了,心里也是高兴。
徐达红着脸客套一番,当下也请朱元璋做主,定下了提亲、成亲的日子。朱元璋如今大胜而归,又经过云霄一番言语,开始着手整顿内部各派系势力,壮大自己嫡系也是迫不及待的,定日子的时候便强调了宜早不宜迟,这正合云霄心意,他也想在动身北上之前,将这事办了。日子也就这么定下了。
初六日,宜嫁娶,大吉。
云霄和柳飞儿领着康家父子带着聘礼浩浩荡荡往徐达府上提亲。徐达倒是被云霄准备好的聘礼刺激得眉开眼笑,不过云霄运气显然不佳,被徐达的妹子徐秋一顿好揍以报其复来应天一年多也不带着柳飞儿去军营探望。不过徐秋和康俊两人也算是对上了眼,常年军旅的徐秋本来就看文弱男子不顺眼,看到人高马大的康俊,又听说是将门之后,自然没什么不满意的,战马宝刀才是最爱,嫁谁不是嫁,能嫁个长得还算英武的小将军,也算不错了;康俊久闻母老虎的大名,在想像中,徐秋已经是一个身高八尺,三围都是八尺的女壮汉形象,谁知初见之下才现徐秋也就是和自己妹子一般高,因为勤于练武,皮肤微微呈麦色,身体匀称饱满,虽然不是水乡女子那般温柔可人,却有沙场将军的英姿,反差太大,心里一下子也从地狱到了天堂。康茂才也算宿将,对这个媳妇也是赞许不已,若不是女儿自小有先天之疾,自己也打算将女儿培养成徐秋一般,如今收之桑榆,心理也颇欢喜。既然朱元璋求快,两家什么都好商量,婚期也是求快,就定在本月十八。
只有柳飞儿专煞风景,上窜下跳要喝谢媒茶,被羞得无地自容的云霄强行拖走了。接下来几天徐、康二府都忙碌不已,云霄和柳飞儿也忙得不亦乐乎,初十这天云霄收到竺清的传信,让云霄动身北上,不过不但没催云霄,反而叮嘱云霄沿途不必着急,多结交江湖门派才是正经。两人接到传信后,便开始准备行装,一方面将走后飞字营的正常运作要布置下去,营务这一块阮猴儿已经摸得精熟,加上韩清的协助,提点一下就成;另一方面眼下即将入冬,柳飞儿则是忙着准备两人北上的寒衣。云霄则差人给白梅送去一封书信,通知白梅尽快了结门派诸事,动身北上,约定日期大都再见。
十八那天两人早早就去了康府,毕竟两人决定二十这天出,柳飞儿有些舍不得康玉若,想找康玉若再拉拉家常。直到宾客渐渐多了,三人才移到后院交谈,却现燕萍也被康玉若请来,正坐在后院喝茶。云霄有些不喜,不过便装作赏花,站得远远地并不搭话。康玉若见状,便让燕萍和柳飞儿闲聊,自己朝云霄走了过来。
“刘将军,”康玉若整理好措辞,定下心神对云霄道:“半年来,燕萍妹妹为了将军改变不少,难道将军心中还不明白么?”
秋菊已残,花圃中莫说无花,便是草都枯萎,只有几株常绿的盆栽而已,云霄却盯着花圃头也不抬道:“有用么?倘若她依旧做她的花魁,飞儿在府的时候常来拜见飞儿,我也不至如此,至少也会以礼相待,如今她已淡出独居,我更不能假以辞色了。”
康玉若默然,半晌才道:“难道苦心一片,就不能得到半点垂怜?”
云霄笑了,意味深长道:“苦心?应天城内过半的青年才俊,都是随大哥起家的,假以时日,封侯拜相不是没有可能。燕萍小姐选的这条路,目的不就是如此么?凭燕萍小姐的眼光,挑几个出来不难吧?为何盯着我这个姻缘已定的人?我看只是她心中有些不服罢了。”
康玉若脸色一急,道:“刘将军怎能将燕萍姐姐想得如此不堪?刘将军媚香楼提笔赋诗,胡府斩杀刺客,应天早已盛传刘将军文武双绝,有多少闺中女子都盼着能见刘将军一面!刘将军有怎能如此看待一个对你仰慕许久的女子?”
“哦?我的名字什么时候都传进闺阁了?”云霄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康玉若。
康玉若脸色一窘,慌忙道:“我当刘将军奇男子,怎知刘将军居然也用那世俗眼光看人!”
“倘若是被迫当窑姐儿的,刘某也不至于这样,康小姐你自己也知道的,燕萍可是从小就没签过卖身契,兜里的钱,比我还多,自愿去当窑姐儿……”
“请刘将军不要污辱视听!”康玉若脸色也是一冷,“窑姐儿”三个字却是很难听。
云霄摊摊手道:“那就没什么好说了。”
康玉若也没想到本来好端端的谈话会变成这种局面,原本她还打算好好祝云霄一路顺风的,结果这会什么话都谈不成了。心下既恼云霄也恼自己,心烦意乱之下,也只能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云霄见状无奈笑笑,打诨道:“康小姐云霄与飞儿即将远游,你不来说几句道别的话,道是来为个不相干的吵架,这又何苦?不给我一个做多情公子的机会也就罢了,难道还要让我揣着一肚子怒气上路么?”
康玉若脸一下子通红,这话哪像个多情公子?只像个下流坯子!红着脸啐了一口,不过却也不开口责骂,从袖口里掏出一个黑色钱袋,道:“刘将军远行,衣帽鞋袜都是飞儿妹妹置办,玉若就送刘将军一个钱袋好了。”康玉若送这个钱袋还是费了不少脑子的,毕竟送衣物之类的显得太亲昵,送宝刀宝剑自己也不会挑,送钱更俗,送个钱袋正合适。
钱袋黑色,正面绣着一只红鲤,市面的钱袋都是如此,年年有“鱼”嘛,钱袋自然也要有余;反面亦是红线绣的“刘”字,“云霄”二字用黑线绣,在黑色的底色上轻易看不出来,钱袋里面衬着一层软皮,这样防水,同时不至于外层被铜钱和碎银磨损。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倒是花了不少手上功夫。
云霄接过钱袋,笑道:“我不过送给康小姐一块废木料,却得一钱袋,大值!”
气氛好转,康玉若也展颜道:“刘将军当真掉进钱眼里去了。”
云霄也莞尔道:“用银子砸死我才算好哩!”几句话,让刚刚紧张的气氛也随之消散。
第五十三章 醉里乾坤
外面一阵鞭炮声,锣鼓锁呐也响了起来,看来康俊迎亲的队伍回来了。喧闹中,康玉若低低问了一句:“刘将军日后怕是不世出的名将名臣,今后当真只娶飞儿妹妹一人?”言下之意,日后你必定位高权重,不多娶几个无论是面子上还是常理上都说不过去,传出去众人皆会说柳飞儿妒妇,反而不落好。
云霄淡淡笑道:“依红偎翠,坐拥如花美眷?美色在前,呵呵,真让人心动啊!娶这么七八个姐妹相称的老婆,家里再有几十个俊俏丫鬟,这日子当真过得!我生于草莽,本就该老于江湖。若不是秀秀的血仇,我怕是在江湖上飘几年,然后收个弟子,和秀秀在青甸镇过完这辈子。如今追随大哥亦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将鞑子杀个尸山血海,将来大哥定鼎,我也会和飞儿天涯相随,将来回到青甸镇,守着秀秀的坟茔,守一辈子。我只是个普通男人,没有什么大志向,日子也是得过且过,江湖之间草行露宿,几十天不洗不换,身上臭也是常有的事。有多少大家闺秀吃得这种苦?我看还是算了吧。也许我会看上别的女子,但也只能是看上而已。厮守,怕是很难,既然我做不到,何苦去坑了人家?我亏欠飞儿已经很多,不能再欠别人了。康小姐,我不是什么柳下惠,我会很认真地欣赏每一个在我面前出现的漂亮女人,或许这种欣赏带有着某些目的,但我绝对不至于那么下流,如色中饿鬼一般一定要将她们弄到手;可若是有美色来引诱我,我恐怕真的把持不住,我才多大?血气方刚,若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还不如做太监去!所以我能躲就躲啊!不是我绝情,而是我怕一旦做错什么事,我顶多被飞儿一阵埋怨,可对女子们来说就是一辈子的大事,我不能因为自己一时快活,抛给别人一个兑现不了的承诺,你明白么?”说罢转过身,叫过柳飞儿,两人到前厅去观礼。
康玉若留在原地,静静地想着云霄的话。公子并非无情,而是太有情了,不想去伤害更多的人。康玉若仔细品味之下,渐渐明白了云霄的心境,秀秀的死让天下诞生了两个云霄,一个是在鞑子面前比死神还让人战栗的云霄,就连投靠鞑子的汉民也会被云霄用最残忍的手法了结;一个是在恐惧和害怕中活得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云霄,他害怕自己喜欢的每一个人会受到伤害,所以他平时足不出户,整天紧紧守着柳飞儿。他拒绝与人往来过多,排斥周围的世界,是因为他害怕他所亲近的人遭遇不幸;若是根本不认识这些人,他可以在他们遇难时,装作冷漠、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他把自己圈在一个孤独的圈子里,寂寞地活着。他没有拒绝柳飞儿,是因为柳飞儿用她毫无阻拦也无法阻拦的热情,一直在温暖这个阴冷、孤独的圈子。想通了这些,康玉若就开始考虑如何对燕萍去消化刚才云霄对她的一番评价了。
外边三跪九叩拜天地之后送入洞房,新郎则是被拦在门外,守门的丫头指挥几个小厮抬来铠甲兵器,小丫头道:“我家小姐传话,洞房凶险,小姐已然披挂完毕,还请姑爷着甲再入。”
洞房还凶险?这是入洞房还是上战场?众人连同闻讯赶来的康茂才也是面面相觑。汤和回头严肃地对众人说道:“看来今天这墙根咱是不用去听了,准备枪棒伤药便是!”众人闻言无不喷饭。
胡大海拍拍康俊的肩膀,郑重道:“兄弟,今儿这场仗你可输不得,否则以后日子就难过了!”
徐达因为里面的那个是自己的妹子,不好说什么,只能说一句:“兄弟保重!”端过一碗酒,递给康俊。
慌忙中披上衣甲的康俊接过大舅子递过来酒碗,一口灌了进去,满含热泪道:“诸位兄弟,康俊进去了!”言罢,闪身进了房门。
众人皆是一副送兄弟上沙场的模样。待门彻底关严实之后,汤和才幽幽问道:“老五,你在酒里放的什么?”
云霄也不管羞得满面通红的柳飞儿,伸出一根手指,自顾自道:“一个时辰不倒!”众人忍耐已久的笑意彻底爆。
新郎在洞房里“浴血奋战”,众人则在前厅喝得一塌糊涂。柳飞儿则被康玉若差丫头请到侧厅与女眷同席。这一来,即将远行的云霄彻底成了众矢之的,刘基更是兼任朱元璋的贺使,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硬是将云霄灌得七荤八素才肯罢手。
被灌得头昏脑胀的云霄强压住呕吐晃晃悠悠走进花园,准备找个僻静的地方吐掉进去再战。朦胧中却看到康玉若和燕萍坐在鱼池旁的栏杆上聊天。便摇摇晃晃走了过去。
此时燕萍正听完康玉若转述的云霄那一番话,两人倚在栏杆边各自沉思不语,看到云霄醉醺醺过来,不约而同站起了身子。云霄看见两女,心中突然想到青甸镇孤冢里的秀秀,当年自己偷偷喝酒喝得这般的时候,秀秀便是坐在井边的栏杆上晃着双脚朝自己微笑。转过眼,又看看卖艺不卖身的燕萍,同样是女人,一个天性无欲无求,纵饮苦泉也觉甜,一个心高气傲,自堕青楼不觉耻,差距太大,差距太大!走到两女面前,双手一张,环住两女的腰,用力一搂,将两女贴到自己身上。
惊羞万分的康玉若慌忙挣扎,可是当她看到云霄已经重重吻到燕萍吓得煞白的脸上时,浑身也软得使不出力气来。燕萍用尽全身力气才挣脱云霄的环抱,退后一步,对着醉醺醺的云霄冷声道:“燕萍不过是一个为求饱暖货与王侯的歌妓而已,可也有自己尊严,刘将军真要把燕萍当作窑姐儿么?那好,一曲千金,一抱万金,燕萍八年来皆为清倌儿,尚是处子,刘将军若要入得帷帐,须金十万!”言毕,脸色不变,两行清泪已从眼角流出。
云霄闻言略微清醒了一些,晃晃脑袋,心知自己纵然看不起燕萍,但是这般当面羞辱也确实太下作,云霄也是极好面子的人,让他道歉,很难。不过此时云霄也大概明白了燕萍的意思:我是贪慕点虚荣不假,我是喜好锦衣玉食不错,可我不偷不抢不蒙不骗,我没有罪过,起码我还守住我的底线,也从来没有得罪过你,你可以瞧不起我,但是不可以当面侮辱我。
心里也是变化万千,天下有多少种男子,也会有多少种女子,男子去追名逐利旁人不去耻笑,女子不过求吃得好、穿得好罢了,你既然做不到,无法给她们富贵,又何苦去羞辱她们?毕竟,荆钗布裙粗茶淡饭,不是所有女子的追求。纵是良家女子,不也指望着自己的丈夫日后能青云直上飞黄腾达么?哪个女子不指望自己有个好夫君!只不过是各自的取舍不同、采取的手段不同而已。
是啊,我有权力瞧不起她,因为瞧不起她是我自己的事;可我却没权力羞辱她,因为羞辱她就是她的事!几年过来,云霄的心智已经渐渐成熟,除了那道绕不开的死结,云霄对待世事已经越来越淡然。云霄此刻也在反思,自己一直要飞儿抛弃金山银山,将来随着自己山高路远,飞儿真会觉得快乐么?若是飞儿不愿意,怎么办?随即又想到,到那时,我就好好做个富家翁,每天让飞儿吃好的,穿好的,绫罗绸缎、翡翠珠玉!殊不知,自己这一番反思,已经迈开了为飞儿而改变自己的第一步。
虽然心中对燕萍有些歉然,可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依然拉不下脸来道歉,心一横,索性醉到底吧!于是手一伸,将退后一步的燕萍又搂住,手掌下滑,在燕萍翘臀上轻轻一拍,又在燕萍脸上亲了一记,徐徐吟道:“功名绳索利禄网,未成编织命恐亡。我随清风一挥手,也笑红尘富贵忙。渔舟浓醉江湖远,竹笛轻吹山水长。知足何惧贫贱苦,闲嚼菜根也觉香。”语落,又亲了一口,在燕萍臀上轻轻抚过,松开手。
又是臀上被拍,又是脸上被亲,又羞又恼的燕萍刚准备作,听到云霄吟出的短歌,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原地思索一阵,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接着又红着脸,从袖口掏出一个钱袋递给云霄,和康玉若送的样式一样,不过略大些,颜色是青的。云霄傻头傻脑接过钱袋,转过头看着无地自容的康玉若,刚刚只顾着解决燕萍这头的乱子,根本没想到自己的手还环在人家腰上。康玉若此时已经看见自己的两个丫头躲在墙根拐角朝自己偷笑,恨不得立刻找根绳子自己吊死,可是自己已经羞得全身无力,又如何挣得开?
忙乱之间,只听见云霄道:“你们两个怎么都……哇……”云霄一句话过来,酒气终于压不住,方才搂着燕萍的左手立刻扶住康玉若的肩膀,脑袋则顶在康玉若另一侧肩膀上,大吐特吐起来,一下子,康玉若肩膀以下,从胸口到裙裾,全被吐得一塌糊涂。丢人丢大了,这是云霄在彻底醉倒之前,想到的最后一件事。
不过,在两个女主角的刻意隐瞒下,云霄并不是醉酒事件中最抢眼的主角,最抢眼的是与众人一同闻讯赶来的柳飞儿。泼冷水、揪耳朵、踩手指、拳打脚踢、破口大骂等等,在旁人眼里,云霄和柳飞儿就是传奇话本中,最常见的模范夫妻:醉汉子、疯婆子。
第五十四章 拳拳之心
两日后清早,云霄和柳飞儿打点好行装准备出,因为事先打过招呼,怕动静太大不方便二人北上之后行事,大家也都没来送别,倒是只有康玉若和燕萍两人站在柳府门口等待。见到此景,柳飞儿逗趣一声:“你刘云霄什么时候变成情场浪子了?若是你离开的消息传出去,怕不是应天的姑娘小姐们都来送别,站得这满街都是?”
一言出口,两女一脸不舍的戚容一扫而光,康玉若笑道:“妹妹仔细了,这可是你的府邸,我们来送你,你还嚼什么舌根?倒是刘将军这大清早的从你府里出来,才是要让人嚼舌根呢!”
柳飞儿也不着恼,笑嘻嘻道:“我就是一个厚脸皮的疯婆娘罢咧,嚼我舌根有什么意思?”
两女到底也是常在闺中的人,开玩笑也只是点到即止,也不想耽误二人脚程。看到日头不早,康玉若便对二人道:“从城里到江边渡头还有些路要走,妹妹和刘将军不妨上马车,让玉若送你们一程。”柳飞儿点头答应。康玉若和燕萍都是乘马车前来,于是康玉若便和燕萍挤进一辆,云霄和柳飞儿进了一辆。不须臾车便到了渡头,四人跳下马车,却没了言语。
半晌,康玉若才道:“两位珍重!”燕萍也跟着康玉若行礼道别。婚宴上醉酒一事,也算消除了她和云霄之间的芥蒂,最起码,云霄也不会故意躲避排斥燕萍,转而为一种理解和宽容,至于燕萍听不听自己那短歌里的劝说,这就是燕萍自己的事了。
舟子解开缆绳,竹竿轻轻一点,船渐渐离岸而去。船上的云霄突然掏出两个布包,抛了过来,丢进两人的怀里,大叫道:“谢谢你们的钱袋!”
两人慌忙接住,再抬眼看云霄时,舟子已经换上了桨,船也已经远了。两人对着船影,拼命地挥着手,直到红日高升,江面一片灿烂,什么都看不见才罢。两人低头打开手中的布包,却是一人一个木雕,都是上好紫檀木。
康玉若的手中的木雕刻的竟是康玉若自己,不过却与平时穿着的宽身大袖的襦裙不同,上身是短而无袖的小袄,里面穿的似乎是熟丝对襟短衫,下身却是远足踏青穿的长裤,脚上一对小蛮靴,手执长剑,其人却是在一株老梅之下作公孙之舞。底座上刻着两行小字:何苦空篱叹花黄,莫学易安清减模样。
燕萍的木雕刻的也是燕萍的相貌,不过却是一身渔家女儿打扮,半坐在一只渔舟船头,眉间含笑吹着一支短笛,两侧舷上鱼鹰展翅欲飞,渔船中间挂着半张渔网,船仓中有几十条鱼儿,一个渔夫抱着鱼竿枕着酒葫芦醉卧船尾,斗笠盖住了整个脸。底座上也刻着两行小字:梦里富贵红颜老,不如醉卧溪头享韶华。
两人看着手中木雕,都是思绪万千。康玉若的心思云霄隐约感觉到一些,否则醉酒那天任由自己抱着也不至于不挣扎也不喊出声,不过康玉若端庄贤淑,温文尔雅终究不适合自己这般草莽性格,自己这一走,这丫头怕是难免思念,留下这一句话,希望她可以好好面对未来的生活;对燕萍,云霄对她的虚荣与傲气也渐渐理解,只希望她别在富贵和红尘中迷失了自己,免得到时候富贵未有,却已白头,不若趁着年轻,找个家道殷实的厚道人家嫁了,好好相夫教子,凭她的才华,将来儿孙中封侯拜相也无不可。
拳拳之心,都流露在两座雕像之上,看似闲散的人,却总是把每一个人都牵挂在心里。“这个笨蛋……”康玉若捧着雕像低头笑道,眼泪却滴在雕像上。
“当自己是个老夫子么……”燕萍也转过身去颤声道。
云霄二人在舟中就已经乔装完毕,船靠岸时,一个郎中和一个道士结伴,信步走进了前往扬州的人潮之中。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扬州美景天下闻名,不过扬州无论正史还是野史,哪怕文人诗词,在景物风韵上,都没有人将其捧到极高的位置上,就连西湖,都比杭州的要“瘦”。真正让扬州闻名天下的,是扬州的青楼产业。这也不奇怪,谁让扬州是漕运枢纽呢!南面长江,往北,便是一马平川;东面,就是让隋炀帝毁誉参半的那条大运河,两大水路的交接点,想不成为重镇都难。往来客商多,各种“需求”自然也多,谈生意的、结交官员的,正式拜访有些不近人情,若是“一起嫖过”,就算刚刚还是陌路,感情也会立刻升温。所以,某些行业无论扬州怎么被屠城,都很快繁盛起来。
古往今来皆是如此,一是各朝都城,而是各地重镇,必然小吃多、名胜多、故事也多,倒不是其他地方没有那些好玩意好景致,主要是没什么人往那里跑,自然名声不够响。
扬州的青楼行业在杜牧大师的竭力吹捧下,自然天下闻名,各地歌妓们若是打出“聘自扬州”的招牌,价码翻上几翻都是有可能的。当然,这招牌在扬州打了没用,因为扬州城里到处都是,云霄和柳飞儿歇脚的茶楼里请来的歌妓,据说就是学的“正宗杜大师的《豆蔻词》”,不过云霄和柳飞儿根本没心思听曲儿,只是在“小杜到底有没有写过这玩意”方面探讨不休。原因无他,这位“深造”过的歌妓,显然不如刘府李管事如厕时哼的《痛快曲儿》好听。
柳飞儿挥自己“本业”特长,说话的时候眼睛都到处乱溜,突然停到一处,用肘顶了顶云霄,示意云霄看过去。云霄眼睛一瞥,现几个青皮正按着小二,在小二的端来的茶碗里倒了一些药末儿,威逼小二端上去。小二被逼得没法子,端给了靠窗坐下的一个小姑娘。小姑娘瞧着背影有点眼熟,不过一看到她背后的长剑,云霄和柳飞儿都笑了,她也会被人下毒?有热闹瞧!
那丫头似乎有什么心事,端起茶碗一口就灌了进去。傻愣愣地看着窗外的天空。几个青皮便笑嘻嘻地围了过去。
“老套!你们就不能换点新鲜来?”小姑娘不屑道,“这种蒙汗药才让人睡两个时辰,我这里有好几种足够你们睡两辈子的。”
柳飞儿听了这话吃吃直笑:“这丫头说话什么时候学得你的这般无赖了?”
云霄翻翻白眼:“耳濡目染,懂么?亲其师方能信其道!你个女泼皮现在不也变成女流氓了么?”
“我咬死你……”
“云霄哥哥、飞儿姐姐!”丫头突然一扭脑袋,不顾几个脸色难看的青皮,从座位上跳起,直接朝云霄怀里扑来。
云霄连人带凳子一下子朝后硬挪了两尺,才将丫头正好抱住,朝柳飞儿苦笑道:“这招肯定是跟你学的。快下来,都快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别老粘在人家身上!”
连哄带骗才将扭得跟蜜糖似的蓝翎从身上劝下来。丫头居然穿了身男装,式也如同当初柳飞儿那般,在脑袋顶上总绾了辫子,长长地垂了下来。脸上连墨都不涂一个,身上虽然穿的汉民男装,可是连束胸都没有,大大一块凸在前面,隔着十里路都能看见她脑门上刻着四个字:“我是美女”,万幸她是五毒教主,也万幸有云霄教给的剑法和轻功,不然从云南来的一路上,不被掳走一百次,也被蒙汗药毒翻一百次了。
“翎儿,我声音都变成这样了,你还能听出来?”柳飞儿不解地问道。
“能当众说咬人的,天底下只有飞儿姐姐一人了,再怎么变我也分得出来呀!”蓝翎的脸因为兴奋而变得红彤彤的,“我去凤阳找你们,结果打听了好久才直到你们到了应天,一路往应天赶,结果在这儿遇到你们了!”
云霄和柳飞儿相视笑道:“差点就错过哩!”
几个青皮彻底被这三个目中无人的家伙激怒了,立刻围了过来,刚刚站成一圈,就齐刷刷地瘫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云霄惊讶地看着蓝翎,竖起拇指道:“两年不见下毒功夫见长啊!我都看不出来你是怎么下手的,厉害!”
蓝翎傲然道:“你学来的都是半路出家的门道,最多配药你拿手罢了,下药的手法是祖传的,有那么容易被你们学走么?”
云霄指节朝桌上一敲,笑道:“走了走了!这里是说话的地方么!”三人都笑吟吟起身,朝大街上走去,柳飞儿和蓝翎叽叽喳喳,共话别来诸事。说道云霄醉酒、柳飞儿当众撒泼一节时,蓝翎不禁格格直笑,大笑柳飞儿如同泼妇。
柳飞儿则道:“你当我愿意撒泼么?若是当时不撒泼才麻烦哩!”说罢,颇玩味地看了云霄一眼,道:“这个家伙不知道酒后做了什么,人家两个姑娘一个臊得不行站在原地,一个跑回房间半天不见人影,我若是不撒点泼,众人刨根究底,怕是某些人面子上都不好受吧?”
第五十五章 女子之政
云霄心里有鬼,只能尴尬笑笑,道:“急事从权嘛!何况你的行事大家都了解的!”
“你……”柳飞儿气恼地盯着云霄,叹息一口气,幽幽道:“你以为我想这样么?”
蓝翎奇道:“怎么,难道飞儿姐姐不愿意么?”
“好端端的女孩家,谁愿意当那泼妇!”柳飞儿垂下头,眼圈微微有些红,“还不是为了他!我也是个未嫁的女孩,也想守着闺门捧着书卷等待郎君归来,也想襦裙云鬓,金钗花黄,可是我能么?陪他行走江湖,若是一番小女儿情态,不是让他空担心么?如今我做了一营的将军,义军里有实权的女子怕是只有我一个了吧!大哥在我们临走前又有意让他组建云字营,这样一来,我们两人手上就握着两个营,还有整个义军的军费也在我们手上握着,加上他和大哥的关系,你说这个家伙在义军会烫手到什么程度!树大招风,自家兄弟还好说些,可是旁人妒忌就难免了,三人成虎的道理你也该懂的。恰好他在婚宴上闹了一出醉汉子,我就索性撒泼当个疯婆子,让外人看来,咱们两个也有诸般不是,这个家伙有个撒泼、骂街、善妒又蛮不讲理的女人,每天都要挨骂挨打还得下厨做饭,这样也能掩得攸攸众口。”
云霄听罢心里异常感动,原来柳飞儿诸般模样没有一件是替她自身考虑的!故意变得粗鄙,故意撒泼嬉闹,不顾自己名节半公开地朝云霄房间里钻,一切一切的自污,都是为了成全云霄一人。
她为我付出得太多,我却没有感觉到一丝半点!感动之余,云霄在行走间紧紧握住了柳飞儿的手,柔声道:“丫头,咱们换回原来的装束吧!”
“嘻嘻,才不!”柳飞儿笑笑道,“你是最讨厌旁人盯着我看了!”
云霄大笑一声,在周围行人惊诧的目光中,朗声道“呵呵,刘某携爱妻游天下,谁敢找事?”
“爱妻”!柳飞儿心里一阵欢喜,不再是飞儿这种中性的称呼了,对柳飞儿来说,期盼已久,虽然来的突然,两个字的变化,已经是对她这几年的付出最好的回报;“爱妻”这个称呼已经足慰平生。
不过旁人却不这么想,在他们眼中,一个十六七的少年郎中身边跟着一个十五六的男装女子倒还罢了,却握着一个二十五六的黄脸道士大叫“爱妻”,足够让他们恶寒好几个月了。
云霄看着惊诧不已的人群,又看看捂着嘴憋的小脸通红的蓝翎,才反应过来自己话中的不妥,慌忙拽着两人钻过人群,逃命似的跑了。
弄清楚云霄二人的去向之后,蓝翎死皮赖脸要跟着走,反正她找到云霄二人之后,也没了明确的目标,本来就是到中原游历的,索性跟着两人好了。不过在云霄的强烈要求下,蓝翎被柳飞儿拖进客栈房间进行了易装和易装的基本培训,好说歹说才让蓝翎同意用布带将她那严重出身形的胸脯束好,虽然胸脯太大,束住之后依然有一点微凸,不过好在冬天衣服厚,而且也可以穿上更宽大一些的道袍,应该没人看出来了。总算换上一身道童的装束,云霄也不闲着,将龙吟剑剑鞘外加了一层桃木壳儿,整个龙吟剑就成了一把桃木大剑。第二天三人上路的时候,就是一个黄脸道士带着一个麻脸道童与一个少年郎中结伴出行。
不过三人并没有北上,而是南下直奔江州,那里正月里将有一场斗宝大会,各地奇珍异宝都会亮相,听到蓝翎转述这个消息的时候柳飞儿两眼都放着绿光,坚持认为,反正时间还足够,去江州长长见识也好,总不能堂堂空空门掌门,连那些宝物一面都没见过,说出去丢人的。
云霄强迫柳飞儿出几个不偷不盗的誓之后,才答应去瞧瞧,其实自己心里也偷着乐,因为他更想去看看热闹。
穿过小明王的地盘一角,就距同为水6重镇的江州不远了。冬天不比夏天,何况地域不同,入冬之后的江淮和云南想必更是冰火两重天,云霄是无论如何不肯露宿山野的,他可舍不得两个丫头挨冻。于是三人倒如同各路商贾一般,白日早行,晚上早投宿。一路上磨磨蹭蹭也走了不少时日,眼下江州在望,三个人也不着急,一边嚼着在镇上买来的点心,一边仔细留心查探山间的各处小道。走了不远,前面就传来吆喝打斗的声音。
三人相视苦笑,斗宝大会没事开着玩本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坏就坏在斗的都是“宝”,于是通往江州的各条官道上的流寇、土匪、山贼一夜之间突然多了起来,每隔这么几十里就有一伙,密度之大,地方官和那些捕快衙役毫无办法,各地驻军偏偏又拉出去操练了,干脆,也只能听之任之。据云霄判断,这绝对是陈友谅的主意。
江州本就是水6重镇,各色货物到了江州东南西北皆可去得,商贾云集更盛于扬州,同时又扼守江口和湖口,历来也是驻军重地。商人众多,船只和码头的泊位就显得紧张,各地商人也就自组织这么个斗宝大会,以展现自己实力,并约定获胜者按照大会排定的名次,可以让自家船队优先进港,为期五年。如今战乱频仍,江州码头的泊位上,军船占了五六成,剩下的泊位就更紧张了,初来的船队找不到门路,在江口飘上个四五天也是有的。何况今年突然有了个爆炸性消息,今年官府在斗宝大会结束后,会按获胜的名次减免一些税率。
这个消息让所有商人都动心不已,一些本来无力参加斗宝大会的小商号,都左右联系组成了联号,东拼西凑或买或借弄来了不少宝物,大商号之间更是彼此红了眼,做生意的都知道减免税率会带来什么结果,这下只要听到风声的商号,无不展开行动。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各种宝物的价格被炒了好几番,有些商号甚至干脆卖起了宝物,飞字营的商队就是其中之一,将云霄一路刮来的珍珠宝玉都几倍价格脱手了不说,还从江淮富商手上收购了大量的宝物贩卖到江州,财富累积的度连云霄都大为惊叹。
不过江州周围官道上都有匪类掠劫,这事情就颇有意味了。真是赶巧了,军队一夜之间都拉出去操练了,匪类一夜之间都飞过来了,还都是本地口音的,云霄在灭掉几队不长眼的土匪之后,出如此感慨。蓝翎不明所以,柳飞儿则是会心一笑。两个人心里都骂了一句,徐寿辉真是白痴,陈友谅果然不是东西!
不过骂归骂,这件事的最大获益者是徐寿辉和陈友谅不错,飞字营也成了第二获利者,因为飞字营搞宝物的手段多的是,卖宝物开起价来也绝不含糊。云霄和柳飞儿私下里也对徐寿辉和陈友谅感激不尽:恶名你背,银子我们跟着赚!这种恶心事你瞒不了多久,一旦抖出去,怕是天下商贾宁可跑扬州,都不往你这儿来了。想杀人灭口隐瞒真相?你当飞字营是白吃饭的?
这几天越靠近江州,遇到的劫匪就越多,一开始蓝翎还兴奋得不行,灭了几队山贼之后,也觉得腻歪了,开始还么是丢毒药,可配点次品毒药都得好几两白银,太浪费,三人干脆到钱庄兑了大把大把的铜钱,路上再看见劫道的跳出来,招呼都懒得打,直接手指弹出铜钱招呼过去,一人一文钱算是给钱消灾了,当然钱就留在土匪脑门上,他们可懒得再收回来,省的溅得满身都是白花花的脑浆。一路下来,蓝翎从原来四五个铜钱才能飞死一个,渐渐也变成一个铜钱飞死一个,虽然不能准准嵌进眉心,也不像云霄、柳飞儿二人一把飞出去十来个铜钱,好歹算不错了,这才几天功夫嘛,寻常练暗器的先练眼力再练腕力没个几年功夫下不来,蓝翎十几天功夫就有了准头,威力也不低,这已经算很难得了。用云霄的话说,打活靶要比草靶锻炼人。这会又听到打斗声,三人相视苦笑之余,也只得摸出铜钱朝前走,云霄已经开始叮嘱蓝翎弹铜钱的用力要诀了。
拐过弯道一看,哟,大鱼!和前面看见的那些五六个武师护送的小队伍不同,这次是十几辆车的镖队,每辆车上都有一杆镖旗,旗子上是镖局的名号:“振威镖局”,镖局的名号还算有些响亮。既然是镖局的镖车,就得按江湖规矩办。就算前面打得再热闹,镖局的人不开口求援,云霄几人也不好贸然出手,人家的目标一个是抢镖车,一个是护镖车,你个不明身份的冲进来,两方人都会照着你往死里砍,一个以为你是来断财路的,一个以为你是来劫镖的。就算你大吼一声,表明身份,可是这挡头,谁敢信你?
和土匪缠斗的有五十来人,从衣着上看,当中一个身穿绸布行者服,头斑白的老人应是领头,身边有两男一女,多半是其儿女,手底下走的都是武当剑术,功夫还算过得去,五六个镖师也算是硬货,趟子手比较弱,不断有人负伤。
第五十六章 倒霉镖队
镖车这边惨些,都是一些包扎整齐的伤员,轻伤的握着兵器护住镖车,重伤的躺在车上,手里却也不敢松下兵器,后面还有一些空车,堆放着一些行李之类的东西。大致观察之下,云霄和柳飞儿心里都有了数。
这是一队返程顺便做趟活儿的镖队,看服色大致算了一下镖师的数量不多,空车很多,说明去的那一趟送的东西虽然多,但是并不贵重,还没有到一车一镖师、五个趟子手的江湖最高标准,至于回来这趟么,云霄和柳飞儿都清楚里面装的什么,因为他们已经看到镖车上的箱子角上,有飞字营的记号:十几车的珠宝!
还好飞字营没走漏消息,否则就是把这些镖师往死路上赶了。主顾找上门,镖局不敢接镖,这是砸牌子的事,有这一次,以后就不好混了,何况验过镖之后,你都知道人家箱子里的东西了,再不接镖,人家另找的镖局运镖,万一路上东西没了,你怕是第一个被怀疑的。砸同行饭碗,话传出去就更难听了。这老镖师多半也是硬着头皮接下来的,不过一下能动用几十辆镖车和这么多镖师、趟子手的镖局,且能被飞字营看上,必然也不是孬手。
最起码这队镖队一路麻烦虽然是不少,但也能冲破阻截杀到这个地方,而且重伤尽管不少,不过也没见空镖车上拖着骨灰坛子。可惜眼前的情况显然不乐观,山贼明显纠结了几百人的队伍,正在车轮战。云霄暗笑,陈友谅你为了这十几车珠宝都急红了眼吧?这么个大官道上,有几百山贼?还没人敢管?傻子都知道这些山贼是哪里来的!心下也是一沉,如此大张旗鼓,多半也要杀人灭口了!
柳飞儿虽然有心冲过去保住飞字营的财物,可若是道明身份,就算救下镖车,也和镖局结了梁子:镖队有危险,物主亲自来护镖,你还不如跑到镖局把总镖头拖出来当面甩百十个耳刮子来得直接!丢了镖认栽赔钱,这是硬汉子,这趟丢了面子,回去纠集人手和道上朋友杀回山贼老窝,把场子找回来;若是事主这一折腾,面子丢了,却不能找事主要回场子,面子丢了一辈子都找不回来,等于两家结了梁子。飞字营的实力不能暴露,只能依托镖局,搞好关系十分必要。
既然不能冲过去帮忙,那也不能站得远远地看热闹,十几车珠宝,近千万两的价值,怕是阮猴儿和韩清把飞字营的家当都押进来了,万万不能有损失。三人一对眼色,手上扣住铜钱迅弹了出去。
许定波原本只是江湖卖艺的把式,二十岁上带着他到处讨生活的老父亲病逝后,自己便上了武当山学艺。当时武当也是立派不久,张三丰也只有七个入室弟子。许定波虽然挂名徒孙,不过闲暇时张三丰也是偶有指点,三十岁上终于学有所成。下山打拼二十多年,才有了如今这份家业,自己虽然算是半个江湖人,不过却从来不过问江湖事,终年走镖不息,遇到的也都是一些没真功夫的草头王,这么多年下来,也没吃什么大亏。自己的振威镖局在鄱阳湖一带也算有名气,摊子也大。眼下一双儿女渐渐长成,自己这女婿也是艺成下山的武当弟子,儿子的功夫眼看也是青出于蓝,自己也算老怀大慰了。
这一趟本是接了一趟押送几十车上等药材的镖去涂州,虽说不贵重,可担心车多人惦记,就跟着出来了。自己也顺道出来活动活动筋骨,沿途探望一些老友。没想返程的时候江淮连号的大商铺飞记居然找上门来,让自己走这趟镖。正好顺路,老爷子想也不想就接下来,开箱一验镖才知道这趟活儿有点烫手。可是骑虎难下,硬是接下了这烫手的山芋。谁知道一入江西境,几乎每天都有两三趟劫镖的,虽然茬子都不硬,可是好汉架不住人多,手下的趟子手一个接一个伤了,能赶车的伤一个少一个,有时候一天只能走一个镇子。
眼下江州就快到自己眼皮子底下了,谁成想居然冒出几百人的山贼,原本还在奇怪官道上山贼突然多入牛毛的许定波诸人,立刻明白了其中关窍。不过各自在心里痛骂天杀的陈友谅的同时,自己也已经意识到,武功再高架不住人多,今天自己和自己的一双儿女怕是全部要交代在这儿了。看着渐渐不支的女儿女婿,还有已经被扯破衣服的儿子,老爷子心里一阵心酸,不要命地又刺出几剑,心想就算要死,也要死在儿女前面,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女就这样在自己前面去了。
浑身一阵无力,老爷子知道自己真气消耗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的战斗恐怕得靠蛮力死撑了,再看看儿女,手中长剑早就用作大刀,不再是灵动的击刺,而是劈砍了。当他看到一把横刀劈向无法回防的儿子时,老爷子痛苦地闭上双眼。不过很快耳边就传来噗噗的声音。
云霄一次出手就是五枚铜钱,全部落在眉心,柳飞儿也是如此;蓝翎一次只两枚,而且准头不对,打得眼珠乱迸。
“两枚齐要注意力道!”云霄轻喝一声,“内圈交战的你别管,朝外圈站着不动的试试。”
蓝翎调整好力道,屈指一弹两枚铜钱出手,一枚中眉心,一枚从鼻梁嵌了进去。
“再试试!”云霄又轻喝道,“六丈距离打成这样还是很不错的。这次注意准头,用力的时候不是将内力平均两份这么简单,出手先后不同,用的力道就不同。”
又是两枚出手。皆中眉心。
“好!试试三枚!”云霄语音一落,自己九枚铜钱出手,柳飞儿出手八枚,二十个山贼应声而倒,不过十九个中眉心,一个直接打进胸口。
蓝翎又在手上扣上三枚铜钱,还未出手,那山贼中领头的一声喊,纷纷撤进了林中去,霎时不见人影。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许定波更是直接瘫坐在地上:好险!抬起头看见云霄三人走来,心知就是这三人出手才能让自己保住晚节,心下感激,强撑起身准备道谢,却被云霄一手按住。“老英雄暂歇!”云霄爽朗地说了一句。随后便四下检查伤者的情况,抢救重伤的趟子手。柳飞儿和蓝翎也不闲着,帮着云霄调药,撕布条。
方才一番恶战,众人皆已脱力,休息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缓缓起身收拾东西上路。云霄三人也只是默默地扶伤员上车,并且给车上的伤员预留了水和干粮。这才拉着蓝翎和柳飞儿自动走到队伍的最前面:把后背留给别人,以示信任;在前面探路,以示诚意。期间,云霄三人一句话不说,一句话不问。
镖队在外行走,行事敏感异常,任何正常人走近他们,都会立时提高警惕。云霄三人只顾救人,对其他人不闻不问,也是对镖师的尊重,这种场合下,镖师不自己开口,自己问东问西绝对不是什么友善的表现。镖队见云霄三人做事厚道,也就没有排斥他们,何况云霄三人刚刚弹铜钱的手段他们都是看见的,此时镖队人人力竭,凭这三人的一手功夫,解决镖队都不消一盏茶功夫,左右是个死,不信任他们还信任谁?许定波想通后便让女儿女婿居中,自己和儿子断后随着镖队出。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还没到未时,走在最前面的云霄举手示意众人都停下来。许定波走上前来,不解道:“少侠这是……”
云霄皱了皱眉道:“眼下虽然刚过午时,可诸位都快虚脱,照这个度走下去,距离江州还有二十多里恐怕城门就关了,沿途又无可以歇脚的镇甸,我料那些贼人势在必得,夜里定来偷袭。若是贼人深夜来袭,诸位力气又都耗尽,那时候怕是危险了。不若就地休息,回复元气,尚有余力的兄弟砍些木料做些栅栏陷阱,到时候以逸待劳也未尝不可。”
许定波闻言思考一阵,朝赶来的女儿女婿道:“你们看怎样?”
倒是儿子抢先道:“若是能休息两三个时辰,再来一场大战也行!加上我们事先有准备,应该可以力敌,过了今夜,贼人再也没有动手的机会。”
许定波叹息道:“陈友谅正是因为没有机会,所以必定倾巢而出。今夜一战,恐怕会凶险万分。”
云霄在一旁笑道:“有惊无险罢了!”
许定波神色一奇,道:“哦?少侠可有妙计?那陈友谅可不是好相与的!”
“诸位请看!”云霄朝前一步,指着官道旁边一处断崖问道,“可知这在兵法中为何地?”
众人顺着云霄的指向看过去,紧靠一条十丈宽的河水,断崖下有一块空地,正好面对官道。
“绝地!”许定波的女儿惊道,“背崖背水,一旦被围,前有强敌后无退路,必死无疑!难道少侠打算置之死地而后生?”
“非也!”云霄微笑摇头道,“刚刚我们出时,陈友谅想必已得了探马回报,算出我们在天黑时只能靠近到离江州二十多里,如今我们突然在此休息过夜,他吃惊之下必然再探,看到我们在此绝地休息,必然以为我们已经是瓮中之鳖,轻敌之下只会命少数手下前来,在他看来,我们能站起来的不过三四十人,纵然再厉害,有个四五百就能把我们灭了。人数太多,则成大军,他的阴谋也将败露,所以最多不会过两千。”
“两千?”许定波苦笑道,“两百我们怕都顶不住。”
第五十七章 成竹在胸
云霄邪邪笑道:“老英雄宽心,呆会听我安排,只要对方不过两千,我凭咱们这几十个人,定叫他有来无回!”
众人见他说得如此肯定,虽然还有疑虑,但也不好问。
只有许定波的儿子婉转问道:“少侠胸有成竹必然不碍,万一陈友谅的人过二千又怎么办呢?”
云霄知道众人不信,指着断崖旁边的河道:“这条和宽不过十丈,我们事先将空车的木板都拆下,用枯藤串联,扎起一座简单的吊桥。”又指了指柳飞儿道:“拙荆乔装易容,其实是轻功好手,天一暗,让她先到对岸,替我们拉起吊桥再过来,我们先松开枯藤,压上石块,将浮桥沉下去,若抵挡不住,将箱子用绳索扎好全部沉入河中,留下绳头牵在手里。拉起浮桥过河!过河之后斩断枯藤,立即派人回江州报信,让贵镖局人马乘舟而至,同时联络道上朋友就说遇到山贼请来助拳。其余人与他们隔河对峙,天寒地冻,又是深夜,大家都不能下水,陈友谅大队人马撒得到处都是,仓促间不能聚合,最迟到明日午时咱们的帮手应该就都到了。光天化日,陈友谅也不敢撕开脸皮动用大军,咱们再打捞箱子迅进江州。”
“好算计!”许定波也是一拍手,他对歼敌没什么指望,不过对云霄提出的撤离计划倒是很有信心,“假作我们陷入绝地,让陈友谅轻敌,而后金蝉脱壳过河逃跑。少侠果然少年英才!还请问少侠名讳,也好多谢少侠助拳之德!”到这时,许定波才算对三人彻底放心,终于决定坦诚相见。
老人家终于没戒心了!云霄松了一口气,为了表明诚意,也不隐瞒,道:“在下应天刘云霄,这位是拙荆柳飞儿,这位是五毒教主蓝翎。行走江湖,乔装易容,还请诸位见谅。”许定波等人听了云霄的介绍无不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去涂州走镖,虽然是小明王的地盘,但是刘云霄这个屠夫的名字还是听过的,柳飞儿和云霄齐名,众人自然也听说过这位巾帼女英,蓝翎虽然不认识,但是五毒教主这四个字就是一个让你死一百次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金字招牌。三个人名字一亮相,在场所有人都安了安心。
许定波捋须一笑,道:“原来是江淮义军鼎鼎大名的‘狼屠夫’刘将军,还有别称‘女财神’的柳将军!年少若此,还能深入江州,果然真英雄!”
“还有我!还有我!我怎么就不鼎鼎大名呢?”蓝翎跳脚道。
“这个……”许定波一愣,随即和众人大笑起来。蓝翎的名字或者不够“鼎鼎大名”,可是五毒教主却是天下间无人敢惹的,众人大笑,笑得只是五毒教主原来只是一个调皮天真的小丫头,想起江湖间对五毒教妖魔一般的传闻,顿觉好笑。
“原来在下夫妇居然有了如此称呼,咱们还不知道呢!”云霄自嘲笑笑。
“老朽许定波,当年师从武当门下,这是小女许灵,这是女婿方青,亦是武当弟子,这个嘛,就是不成器的儿子许英。”许定波一一介绍道。
蓝翎又冒出一句:“武当门下,不是当道士的么?”
话刚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云霄一下:“傻丫头!每个人都收这个七八个弟子,四代之后那得多少人?你当各大派的产业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么?难道都如你们五毒教一般教即是民,民即是教,还能自己收税,连鞑子官府都不敢管么?自然有诸多学艺的下山之后成家立业的!”
云霄这话说得没错,一派掌门辛苦打拼一番,置下了包括田产房产在内的各种产业,这才算有了一派根基。各山的门派毕竟与山贼不同,不可能将打家劫舍当作自己经济来源,也都是将田产租给佃户耕种,收取点租息,当然也有不少留着自己耕种,譬如少林就有。田多,钱多,养的人才多,这才是武林大派,一个几百口人的大派,光吃一年饭就要花费不少,这些都是靠白花花的银子撑起来的。
不过这并不代表不能多收徒弟,普通人家儿女读书晋身这条路走不通,往往就近拜入一些门派中学些武艺,学成下山做做保镖护院,或是当个捕快捕头之类的,或到军中谋个出身,功夫好一些又有些头脑的,就如许定波一般撑起一家镖局,更好一些的么,则是行走江湖,缺钱花了,要么就约几个朋友灭几个作恶多端的山寨、帮派,大家拿银子走人,带不走的就分给百姓,也就是传说中的替天行道,或是去揭了几张通缉榜文,官府这方面还是不赖帐的。
各门派也乐得干这种活儿,一来自己也养不下这么多弟子;二来将来这些弟子混出些名堂,也能扩大自己门派的影响力;第三么,日后自己的入室弟子下山办事,好歹也能有同门同宗的师兄弟照应,朋友多了路好走,弟子多了路也好走。
如果不是极其恶劣的江湖血案,各大派“聚众斗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此大家都在培养弟子上卯足了劲,深怕别派弟子风头压过自家,将来众位掌门一起吹牛打屁的时候,脸上无光。
云霄的话让蓝翎微微有点委屈,她们五毒教教民合一,周围几个省又没有什么争锋的帮派,大家平时过过日子就行了,没这么多破事。不过蓝翎很快就恢复过来,在她眼中,云霄不但无所不能而且无所不知:“那张三丰总是个道士吧?哎呀,一百多岁的老神仙了呀,是不是整天笑眯眯的?我揪他胡子他会不会打我屁股?”
所有人听了这话立刻脸色古怪地四散干活去了,云霄捂着脸对蓝翎道:“你如果不管好你的嘴,以后千万别说认识我!”
一下午的功夫,众人在云霄的指挥下有力气的用硬枝和拆下来的大车做了一些简单的拒马和防弓箭的挡板,又割了许多枯草按照云霄的指示铺好,在官道另一侧小土山的密林中,云霄又亲自布下陷阱,做了百十张只能射三十步远的弓;伤员则在许灵的安排下,坐在地上削箭;蓝翎则是满山乱跑,好歹配了一瓦罐麻痹全身的毒药,让每人的兵器都细细涂了,再将削好的箭放进瓦罐煮了又煮;许英则亲自下手,里里外外架起不少柴堆,将换洗的衣服连同挡雨的油布一同结起来作引火用,又和闲下来的许灵一起到河边捡了极多指节大小的小石子;方青和许定波则是一丝不苟地检查临时吊桥的每一个细节,确保在每个人通过之前不会出意外。日落时分,一切准备就绪,柳飞儿几个来回将吊桥架起,众人搬来几块不大的石头,将吊桥压到水下。天色渐渐暗下来,众人抓紧时间休息,许定波派出暗哨,自己也开始原地调息。
子时未到,地面就传来微微的震动声,所有人立刻惊醒了,两个派出去暗哨一会功夫也就回来报讯,东面官道上来了七百余人,西面来了八百余人,而且还有马队。
许定波牙一咬,恨恨道:“陈友谅你个狗东西,当真想要让我们一个不留!”
云霄叫起所有人准备迎敌。各人立刻站到云霄事先指定的位置,伤员也硬挪到镖车组成的第二道防线后面,手臂没有重伤的,都神情严肃地用手指扣住了弓箭。所有人都明白,这次对决,很可能就是自己这一辈子对后一次拿兵器,也是江湖人士第一次与正规军队面对面的硬碰,而且还是在人数占绝对劣势的情况下。输了,也就是比上午被车轮战的时候晚死了半天;赢了,传出去就是振威镖局五十余残兵大破一千六百山贼,个个都是响当当的英雄。
此刻,居然没有一个人害怕,反而都觉得热血沸腾。外面黑??的夜空下人影绰绰,山贼先派出一支一百五十人左右的小队悄悄地摸了过来,突然一人惨叫一声,捂着脚倒在地上,随后66续续传来惨叫声,事先埋下的木钉挥了作用,受伤的很快被拖了回去,不过木钉上面熬过的毒素已经飞快地进入了心脏。又是一百多人的队伍从另一侧摸了过来,几十声惨叫后,下场一样。
两边的队伍骚动了一阵,很快安静下来,又派出一支队伍,这次两脚趟地而走,遇到木钉直接踢倒,云霄微微一笑,抄起一把早已准备好的石子抬手撒了过去,柳飞儿和蓝翎也不示弱,也将手中的小石子撒了出去,许定波一家以及不少有内功底子的镖师也纷纷将石子弹了出去,人多,不必看准头,一时间对面惨叫不断。云霄的石子力道最足,准头也足,挨着一下基本不用救了,蓝翎和柳飞儿的力道也不弱,被打中的抽搐两下也毙命,毕竟石子不必精铁打的暗器,到了许定波一家手上的时候,除非打中要害,当场毙命的少了许多,终身残疾的落下不少。
对面又如潮水一般纷纷退去,接着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云霄听到弓箭拉线的声音,连忙传声让大家躲到挡板和镖车后面。
第五十八章 智破死局
一阵破空之音传来,“笃笃”地钉到挡板和镖车上,在云霄的示意下,所有人躲在安全的地方,咧着嘴口中不断出“啊!”“哎呀!”“救命!”“疼死我了!”之类的惨叫。听到惨叫声,对面似乎射得更带劲,“笃笃笃笃”连续射了十轮,看到对面似乎准备停手,云霄大急,连忙捏起几枚铜钱,运足功力弹了过去,一阵破空,对面传来几声惨叫,云霄趁机粗着喉咙吼道:“孙子们,你爷爷还没死哪!”
对面一阵怒喝,又是一阵破空的声音,云霄连忙缩回头,又是六轮射出。云霄咧开嘴,用防御圈内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声音道:“陈友谅步军弓手制式装备是两个箭袋十六支箭,对付咱们几十绝地之人恐怕不至于多带吧?呵呵,看来咱们先要谢谢他们了!”
言毕,探出脑袋,大叫道:“多谢山大王送箭!”圈内众人也是畅快无比,一起大喊道:“多谢山大王送箭!”
对面显然气得不轻,派出几百步卒强冲了过来,云霄低喝一声:“放箭!”众人纷纷抄起粗制的弓箭,将木削的箭射了出去,虽然是官道,可是并不很宽,几百人冲刺显得十分拥挤,木削的箭虽然根本没有准头,但是朝人堆里抛射总会射中,何况箭头有毒,只要射破皮肉就没得救了。靠得近了,云霄等人就一阵石子撒了过去,几百人竟然被硬生生挡在了脆弱不堪的拒马之外。
剩下的人见这边厉害,一声喊退了回去,云霄等人见状,带着许家诸人和众镖师跳出圈外,背后冲杀一阵。圈内的趟子手则趁机将对面“送”来的箭取下,摸黑在毒罐中蘸了蘸,放在手边备用。云霄等人不敢冲杀太远,随即也就退了回来。
正面太窄,两个侧面又有高手,弓箭手的箭已经用完,此时的防御圈就像一只刺猬,对面假冒的山贼一时间拿圈内的人根本没办法,场面顿时安静下来,我进不去,你出不来,双方都在僵持,不过无论是进攻还是守御的一方,都不希望将战斗拖到天亮。
总决战已经开始酝酿。云霄知道对面还有骑兵这个撒手锏没使出,只有灭掉对面的骑兵,才有机会全歼这支队伍。而最惨烈的战斗,也将在与骑兵的对决中展开。不过云霄有优势,那就是狭窄的地形和过短的距离,地形窄,骑兵的队形展不开,距离短,骑兵的度上不来,没有度的骑兵,目标明显,就是待宰的羔羊。
两侧都传来马蹄声,显然对面准备将骑兵投入战斗,战决,趁对方马还没提上来之前,云霄指挥众人掏出火镰,纷纷点燃了各自脚下一小堆引火的干草,火苗呼啦一下窜了出去,在拒马前形成了一道巨大的火墙,黑暗中骤起的烈火让无论圈内圈外的人眼睛都是一痛,不过圈内人准备充分,马上适应过来,原来抛石子的众人都掏出了真正淬过毒药的暗器,火光之中,寒光闪闪,人喊马嘶,火势在逐渐蔓延。战马因为火光突闪而惊慌失措,原地乱跳不已,前队的骑兵早就被暗器撂下马,后队的骑兵刚刚安抚好马匹,就现自己已经被火圈包围,而自己在圈内动弹不得。云霄则引燃两根干柴,将内力一吐,直接抛向天空,事先埋伏的趟子手看见信号,在等待接应的步卒后面,引燃了两队山贼身后的火堆。
此时后面的趟子手对这些杵在马上聚集在一起的固定靶再也不客气,粗制短弓虽然射坏了几把,好在准备充分,在短距离内挥了毒箭的最大效用,圈内众人也是暗器不断出手,火圈内的骑兵不断倒下,后面的步卒想要来救援,可是却现火势在朝他们蔓延,看看自己脚下的枯草和那些在火光照射下才现的堆在路边的柴堆,两个领头的一狠心,不约而同命令步卒立即清理未燃柴堆,将部队转移到官道对面的小土山上。
此时围困骑兵的火势逐渐转小,未死的骑兵已经准备跃马跳出火圈,云霄等人再也不等,抽出兵刃纵身跃入火圈,大肆屠戮失去了机动力的骑兵。不到片刻,骑兵便尽数毙命。云霄转头对柳飞儿笑道:“陈友谅的兵马不过如此!”
迅收拾掉还未上山的残兵,与许定波等人朝小土山逼了过来,此时小土山上已经惨叫连连,云霄的连环陷阱正在不断吞噬剩下的千余性命。不过陷阱很少,只能制造一些慌乱罢了。
云霄给众人使了一个眼色,抄起燃得正旺的枯枝,飞快地在土山底下点起了火,本来云霄就把镖队用来挡雨的那些浸过油的幔布暗藏在草丛中,一经火,彻底烧了起来,冬日万木枯萎,火势一起很快就连成一片朝山上蔓延而去,山上立刻哭喊成一片。饶是许定波对这些前来杀人灭口的山贼恨之入骨,也觉得于心不忍,摇摇头叹了口气走开。
不过如此大胜却鼓舞了在场所有人,本来以为必死之局,结果不但破局,而且还能完胜,这一场战斗传出去,怕是在场所有人名扬江湖了。不过云霄却从喜悦中迅冷静下来,沉声道:“方才大火,想必已被人觉,趁他们还没反映过来,咱们立刻动身!”众人此时对云霄的指挥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丝毫没有疑问,轰然应诺,纷纷套车前行。一路上士气高昂,偶尔还有不长眼的,也被三两下收拾,等到众山贼觉情况不对时,镖队已经在城门初开的时候,进了江州城。
日头渐渐升起,官道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但是当他们走到断崖旁的时候,被遍地尸体和满山的焦尸吓得瘫坐在地上站不起来,让他们更吃惊的是,云霄临走前在官道中央硬生生插入底下两尺的木桩,木桩刮去树皮上面银钩铁画地刻着杀气腾腾的几个字:振威镖局大破山贼于此!
不到十天功夫,振威镖局凭五十余人大破一千六百山贼的事立刻传遍江西,甚至大江南北都在疯传,而且越传越玄,什么天雷地火撒豆成兵之类的胡话都传了出来。振威镖局的名声更是大噪,陈友谅沿途派出的假冒山贼反倒成了振威镖局的最佳招牌,振威镖局转眼间就成了最可靠的代名词,往来客商纷纷上门求振威镖局押镖、雇佣保镖,振威镖局猛然间人手窘迫,好在不少在外混得不如意的江湖人闻讯也来投奔振威镖局,总算让人松了口气。许定波看到如此火爆的场面老脸笑得嘴疼,对云霄三人也是感激不尽。
不过许定波还没被表相冲昏头脑,私下里不无担心地问云霄:“万一陈友谅报复怎么办?”
云霄倒是很肯定地回答:“绝对不会,不但不会反而会给振威镖局送块大金匾。”
这下轮到许老头笑了,你一夜功夫报销了人家一千多人,还要陈友谅送来大金匾,这不是脑子烧坏了么!
云霄却是胸有成竹道:“临走前咱立下牌子指明是山贼,如今天下皆知,何况江州境的假山贼不知道抢过多少往来客商,陈友谅一直没给个说法,如今你灭了一千多,若是公开找振威镖局麻烦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所以,不但不会找你麻烦,反而会送你块金匾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个闷亏他是非吃不可的,词儿我都替他想好了,为民除害。”
许老头听云霄一分析,也是仿佛占了便宜似的嘿嘿直笑。
云霄把脸一拉:“先别高兴地太早,当面不找麻烦,难道就不会以后暗地里使绊子?”
许定波顿时又蔫了下来,看着许定波一喜一悲的模样,云霄也不忍心再逗老爷子,轻松道:“其实不难,老英雄可以放出话去说这次是令公子指挥若定才能以弱胜强,陈友谅送金匾之后,你理当择日拜谢,在拜谢时可以举荐令公子为陈友谅效力。一千多杂牌货色换回一个守城名将,陈友谅野心不小,能混到现在这般地位,应当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什么?”许定波惊怒道,“他都想要我的命了,我凭什么还让儿子替他卖命?”
云霄微微一笑,道:“老英雄忘了我的身份了么?”
许定波眼里精光一闪,顿时明白了云霄的意思,哈哈大笑道:“刘将军果然不做吃亏的买卖!”两人击掌定计。
两人再将这话告知许英时,许英明显心不在焉,眉眼中还有些许伤感。云霄不解,便询问缘故。许英心中烦闷,只得将心事说与众人听。
原来江州府总管赵庚有个独女,名叫赵影。这丫头从小好动,硬缠着家中的保镖和江州府的捕头学了几手三脚猫功夫,时间长了也就把自己当作女侠,整天在大街上“劫富济贫”,江州府内谁不知道她的身份?没人敢惹她,也就纵容了这么个女霸王,自觉打遍江州无敌手的赵影,居然不过瘾,居然溜出江州府跑到外面“行侠仗义”去了,一般泼皮无赖也就罢了,有一次当真碰上几个硬碴儿,差点就着了道。万幸许英替母亲去老家庵堂添香油的路上,遇上了这事,看见一个女娃被剥得如同一只白羊,贞操差点不保,不出手怎么也说不过去,三两下把两个急色的家伙给料理了。
第五十九章 婚姻大计
这样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两人对上眼了。几年里,赵影总是和许英偷偷溜出江州城,到城外去“交流武艺”,也算郎有情妾有意,两人便如戏文唱的那般,一个非君不嫁一个非卿不娶,私定终身了。
赵总管大人是个读书人出生,多少年下来已经从当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锐意进取的年轻儒生变成了一个言必伦理、语必纲常的老学究。对女儿成天在外“行侠”头疼不已,特别是女儿每次都把提亲的媒婆毒打一顿,而且每次都是打烂人家的一张嘴,这年头不就是靠扯淡才能介绍几桩亲事么?你这还让媒婆们怎么活?总管大人不但得罪了全江州镇的媒婆,而且自己辛苦保存了几十年的老脸皮也丢个精光。
暴怒之下的总管大人决定举行文会,放出风声要凭文采招个女婿。赵女侠河东狮吼的大名江州传遍,可架不住其闺阁美人的名号也传遍江西,虽然不会自治跌打损伤的江州才子们不敢报名,可由于对赵女侠拳头的威力缺乏感性认识,外地不怕死的才子却很多,在江州总管莫大的地位和财富以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句口号的感召下,竟也有几十位勇敢无畏且好色风流且囊中羞涩青年才俊报名,毕竟除了酒,色也能壮怂人胆,何况传闻赵家小姐不但漂亮而且还是侠女,这让很多尝遍了大家闺秀的温柔贤淑、窑姐儿的放荡、小家碧玉的羞涩的那些少年读书郎们遐想不已,换换口味是必然的,如果兜里没钱,那更要找这样的丈人,正好可以捞几个银子出去逛窑子,清倌儿们的诱惑远远比自家老婆大,才子么,不下流能叫才子吗?不对,对外要说是风流,咱们可是读圣贤书的人,这是咱们的“子”曾经“曰”过的。
这下最愁的就是这对苦命鸳鸯,风声放出去了,如果两人私奔,不但两家父母会反目成仇,两家的名声怕也是一毁到底。硬上文会吧,开玩笑,许英拿剑还行,拿笔却重如千斤!耍手段吧,难道去把那些读书人打得残废?这招两人即是想得出来也做不出来。两难之下,两人反而一筹莫展。
听完叙述之后,众人感觉各不相同,许灵夫妻是替弟弟着想,认为直接提亲才是上策,毕竟在他们看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正路;许定波则是将儿子痛骂一番,然后不做言语,痛骂是一种姿态,不作言语是因为赵家的丫头喜欢拳脚,放在寻常人家恐怕被人诟病,放在镖局怕是没人说个“不”字吧?许定波还恶毒地考虑将来娶媳妇儿要不要设一个武擂台,替儿子比武招亲?何况这种事情自家儿子反正不吃亏,头疼因该是总管大人;云霄三人却坚持站在许英一边,不为别的,就因为他们三人都无父母,婚姻问题简单到只要彼此相爱就行。
众人一周莫展之际,搅局成性的蓝翎跳出来问道:“为什么不让云霄哥哥去呢?抢回来的老婆让出去就是了嘛!”
话音刚落,就被柳飞儿敲了一下:“傻丫头,你云霄哥哥能夺魁不假,可是招婿的风声已经传出去,就算你云霄哥哥主动回避让他们两口子成亲,这话传出去就难听了,何况那个劳什子总管也一定不会答应。何况这赵总管一向以读书人自居,侠以武犯禁,最看不惯江湖人士,这事铁定成不了!”许定波倒是完全没有反对意见,自己家生出来的是儿子,就算把赵家那丫头骗到床上去也没什么损失,能结成亲家固然好,结不成,最多你女儿嫁不出去,断不可能出现我儿子娶不到老婆的事情。不过作为振威镖局的唯一当家人,老爷子考虑的则是总管大人的看法,若是一言不合,那恐怕谁都得不到好果子吃。
众人听到柳飞儿的话,目光不约而同地朝云霄看过去。只见云霄愁紧皱来回踱步,半晌,才见云霄逐渐展开眉头,含笑对众人一番耳语。众人听罢,将信将疑,处于对云霄的信任,最终全部点头同意。
入夜,三道黑影几个腾挪便到了总管府的院墙外。三个人一合计,死乞白赖要跟过来的蓝翎被安排做望风,云霄和柳飞儿潜了进去。因为是小姐的闺阁,柳飞儿拨开窗户先跳了进去,黑暗中看到赵影睡觉只是脱了外套,便转过身朝窗外的云霄招了招手,示意云霄可以进来了。
冬日夜寒,江州城临水,寒风中还带着湿气,窗户打开时一阵透窗而入的冷风已经惊醒了赵影,模糊中睁开眼睛的赵影正好看到朝云霄招手的柳飞儿。当下立即摸出枕下的匕,口中喝一声“贼子受死”刺了过去。柳飞儿一转身一手握住赵影持匕的手腕,另一只手捂住赵影的嘴,往下一扑将赵影死死按在床上。
赵影见自己被贼人压住,心中又羞又恼,一只手死命朝上推,身体也拼命扭动,试图挣脱,口中出“呜呜”的声音。不能伤害赵影,柳飞儿没办法,只得用力压了上去,两个女人在床上用极其羞人的姿势缠绕在一起,一旁不方便插手的云霄看得热血沸腾。直到赵影被自己制得一动不动,柳飞儿才凑到赵影耳边轻声道:“赵小姐宽心,我们是许英的朋友,受他嘱托,有事密商。”
赵影听到耳边的女声,心才渐渐放了下来,这才注意到自己朝上推的手,正是按在柳飞儿软软的胸口上,心下也不再怀疑;有听闻两人是许英派来的,许英和自己的事连自己的丫头都不知道,看来这次不会有假。于是点点头,示意自己不再反抗,柳飞儿这才渐渐松开双手,起身时,凑在赵影耳边逗笑道:“赵小姐好大力气,我也疼哩!”
赵影脸色一红,挥动拳头在柳飞儿肩膀上轻轻捶了一下,细声道:“你不装淫贼,我哪会恁地用力!”两女皆是自来熟,一两句话下来,立时亲热得如同姐妹。
柳飞儿朝云霄招招手,道:“看热闹那厮,可以说了。”
云霄并没有过去,只是坐在椅子上,将自己的计划细细说了一遍。看到赵影眼中闪出的是兴奋而不是幸福、期待或者害羞的光芒,云霄心里也是替许英一阵哀叹:兄弟,这婆娘你要是真娶回去,你早晚会被气疯的,活脱脱蓝翎的分身,唯恐天下不乱的祸水啊!
叹息归叹息,事情还是要继续做,探入怀里摸出一个纸包,丢给赵影,道:“混在胭脂香粉里就行。”
赵影迟疑道:“当真有用?”
柳飞儿接口道:“这家伙配的药,别说男人,就连公猫都不能靠近你,嘻嘻。”
云霄又弹出一粒小药丸,道:“呆会记得偷偷给你父亲吃了,不然他也翻了,戏就演不下去了。”赵影扑闪扑闪眼睛,点了点头。
云霄朝柳飞儿使了一下眼色,两人跃出窗外。临走留下一句话:“事能不能成,就看你装得像不像了!”
两人跳上屋顶,却看见蓝翎已经抱着宝剑枕着瓦楞熟睡过去。梦里不知道吃什么好东西,嘴里还在不停咂巴,轻微的呼噜声还颇有规律。云霄有些哭笑不得,一点当贼的觉悟都没有,就这做派还望风呢,不被人用麻袋套走卖了算难得了。
柳飞儿见状眼睛也却变得红红的,幽然道:“当年洛阳的城隍庙里,我也是这么睡的。梦里有那么多好吃的,每次都只能看,却吃不到,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那么冷,肚子还是那么饿。”
云霄一阵心痛,一肚子的话仿佛堵在嗓子眼,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得伸手揽过柳飞儿,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而后朝着柳飞儿温柔地笑笑。良久,云霄才说了一句:“等大哥成了大事,我便讨个大官做做,把你天天养在家里,吃好的,穿好的,找几十几百个丫头伺候你,让你冷不着,冻不着。”
柳飞儿也是心里一堵,坏人啊,为了我,你也肯放弃逍遥自在的日子么?在你心里,我终于比秀秀还重了么?感动之余,软软地靠在云霄的怀里,悄然道:“你坏哩,现在全天下哪一家我取不来银子?我怎么会缺钱花哩?和你在外面跑不是很舒心么?我才不要被你关到那个大笼子里呢!到时候大哥赏给你十个八个老婆,我怕是要伤心死哩!”
云霄咧嘴一笑:“就算赏过来,我也留给你做使唤丫头。”
柳飞儿立刻坐起,横眼道:“你怎地还要了?还放到我眼皮底下添堵?”随即想到自己不小心暴露了独霸云霄的野心,也含羞掐着云霄的软肉。
两人轻声嬉笑一阵,眼见时候不早,云霄不忍心叫醒睡得沉沉的蓝翎,解开自己的外套,轻轻将蓝翎裹在怀里,与柳飞儿一起纵身离开。回到振威镖局后,就听到总管府方向传来一阵嘈杂的叫喊声,两人相视一笑,各自走开,两人将蓝翎送进房间,可是进了房门想出来就难了。
熟睡的蓝翎把云霄当作抱枕,死死抱住不放。云霄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被蓝翎骗得当马骑的场景,脸色当场有些白,求助看着柳飞儿。柳飞儿明白云霄的意思,摆出一个“我先去睡”的口型,然后郑重地拍了拍云霄的肩膀,示意云霄“保重”,一脸坏笑地跑出了房间。她才不担心云霄会把蓝翎如何,虽然她知道蓝翎可能对云霄有一些隐隐约约的爱慕,不过她也清楚,这两个人算是有缘无份,就算彼此喜欢也不能做出什么来,毕竟蓝翎祖传那套功法就是两人不可逾越的鸿沟。
第六十章 爱之滋味
在她眼里,最辛苦的还是云霄,云霄只爱秀秀一个,对自己是那种历尽辛酸的怜爱,和自己生死相随之下的感动;对蓝翎是一种不含**的喜爱与关怀,是对一个不但失去亲情,还注定此生没有爱情的女孩的怜悯;对康玉若是那种对待大家闺秀温柔端庄、举止合仪的尊重;对燕萍则是由原来极端男权的鄙视,转而宽容和理解。可是云霄为了心中的秀秀,为了不伤害自己,却将对三个女孩隐约的情感埋在了心底,自己除了对她们略觉亏欠之外,心底也有一丝幸福:若是换做别的男子,怕是先假装一下君子然后就不顾一切扑了上去罢?**罗帐,玉体横陈,父兄皆为大将的名门闺秀、才艺惊艳应天的花魁、常人闻之色变的五毒教主个个**,怕是做梦都会笑醒吧?可是坏人却选择了拒绝,除了被云霄逐渐接受的自己,他毕竟欠了三个女孩子一身情债,将来或许更多。
她知道云霄是把自己当作至宝,不忍心自己受到一丝半点的伤害,可是脑海中始终有一个优雅贤淑的柳飞儿在反复跟自己说教妇人之德,劝说自己去鼓励云霄解开心结好好接受这些女孩;可偏偏自己又不甘心,心底里有一股呐喊的冲动:坏蛋是我一个人的!
天人交战之下的柳飞儿自己也想不出一个结果来,后来索性不想了,随他去吧,只要自己对他好,他也不会让自己失望的。她这一走,云霄只得抱着在自己怀里睡得甜甜的蓝翎靠在床头,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蓝翎醒来的时候现自己居在云霄的怀里睡了一夜,先便是懊恼不止,第一次随云霄二人夜行居然就这么睡着了,太丢人了!不过自责之余很快便察觉到不妥,悄悄紧了紧抱着云霄的双手,心里如重锤擂鼓一般,抬起手,悄悄抚向了云霄的脸庞。轻轻一碰,云霄便醒了,感觉到蓝翎停留在自己脸上的小手,云霄心里也替傻丫头叹息一声,睁开眼,给了蓝翎一个灿烂的笑脸。蓝翎这一刻仿佛变得很成熟,如小猫般又往云霄怀里钻了钻,一只手继续在云霄脸上轻抚着,双眼迷离,茫然问云霄道:“云霄哥哥,爱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滋味?就如同我们现在这般么?”
云霄也茫然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爱一个的人的滋味到底是什么,是如秀秀一般记挂一辈子么?可是秀秀已经不在了,连印象都逐渐变得模糊;是如柳飞儿一般黏在身边不离不弃么?可是自己却一直觉得面对柳飞儿,“爱”字真的很难开口,他真的说服不了自己。
看见云霄也茫然,蓝翎挣扎着直起腰身,横坐到云霄腿上,凑过脸,在云霄唇上重重亲了一下,停了一停,又重重亲了过去,张开嘴,轻轻含住云霄的嘴唇用舌头舔了舔然后松开,吃吃一笑。“在云南的时候,我看到你和飞儿姐姐偷偷躲起来吃嘴唇儿,”话说道一半,就把脑袋凑了过去,用极轻的声音含羞道,“是不是人家说的亲嘴儿?”随即也有些寞落,脸色有些黯然。“翎儿若是喜欢一个人,会怕他成亲之后死去,不喜欢他,翎儿又不会和他成亲。只能一个人在夜里偷偷哭,爱一个人的滋味,就是这般的心痛么?我就要十六岁了,十六岁了长老就要让我成亲了,我该嫁给谁呢?”
迷茫中的云霄突然被偷袭,还没缓过来就听到蓝翎说“吃嘴唇儿”,脸皮就算再厚也知道害臊,刚想狡辩,又听到了蓝翎的后半句,心里也是一痛。懵懂的傻丫头啊,满脑袋的天真和对爱情的美好揣测与无尽向往,比柳飞儿还要可怜,自己亲手埋葬了亲情,又因为自己的身份而不得不埋葬爱情。心痛之余,云霄的双臂又紧了紧。
看到云霄没有把自己推开,蓝翎心里也有些甜甜的,嘴又一次吻上了云霄的唇。这一次云霄终于有了反应,虽然心里对柳飞儿充满负罪感,可他更害怕他的拒绝会让蓝翎从此遗憾一辈子,面对小丫头饱满的身躯,自己心里也是激荡不已,虽然知道自己并不能给小丫头带去什么幸福,可依然热烈地回应起蓝翎。两人都将对方搂得紧紧地,不停地吮吸这对方的嘴唇、舌尖,直到两张嘴再也分不开。云霄的意识渐渐在**中迷失,在迷失的那一刹那,他也迷茫了:为什么面对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的柳飞儿,自己还能克制,面对蓝翎的时候,防线却如此迅地崩溃?
双手渐渐在蓝翎的身上游动起来,搂着蓝翎后腰的手,挑开蓝翎的腰带,伸了进去,抚上了蓝翎细腻的臀瓣,另一只手则伸进蓝翎的上衣,攀上了蓝翎那对比柳飞儿还丰满许多的高峰。或许是突如其来的挑逗让蓝翎心底有一丝兴奋,或许是云霄的手太凉,蓝翎的身躯突然绷得紧紧的,热吻中的二人因为这一次紧绷,牙齿尴尬地磕了一下,云霄测嘴唇则被战栗中的蓝翎咬了一口,两人顿时都清醒了过来。
一痛之下的云霄如醍醐灌顶般想通了自己失态的原因,是禁忌!就如同当初自己醉酒调戏康玉若与燕萍一样,大醉之下的云霄释放了一直被自己压抑的那股原始**;而就在柳飞儿隔壁的二人,却因为这种带有负罪感的刺激而又一次被激了那股原始的**,自己虽然和柳飞儿经常共枕而眠,可脑海中也有过让人热血贲张的幻想,只是出于对柳飞儿人格的尊重,自己拼命压抑,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柳飞儿感动之余,也不敢随意挑逗云霄,两人在一起时反而太平。
如今这禁忌的刺激让云霄将这种原始**彻底释放出来,原来脑海中让人兴奋不已的幻想在蓝翎的主动挑逗下一步一步引出了云霄藏在心底的那个恶魔,如压抑已久的火山突然爆一般,让自己瞬间迷失。好险!万一真的和蓝翎有点什么,柳飞儿伤心不说,蓝翎的特殊功法不但会让自己内力剧损,小命能活多久也是未知之数。
清醒下来的云霄有些害臊,觉自己手的位置不太文明,便想抽回来,却被媚眼如丝的蓝翎按住了。这丫头动情了!云霄心里又是一阵叹息。蓝翎又凑近云霄,嘴轻轻在云霄唇上一点,随后倚在云霄怀里,幽幽道:“就一会儿,只要一小会儿。”
云霄心里又是一痛,他自己也不清楚小丫头对自己是仰慕大于爱慕还是爱慕大于仰慕,但是他却清楚,自己从此怕就是这个五毒教主的精神上情人了。埋葬自己爱情的可怜丫头!云霄垂下头,吻住了蓝翎,双手也在蓝翎衣服里轻轻抚着。
这还是云霄第一次毫无阻隔地抚摸女人的身体,自己立刻就有了反应,觉察到自己大腿下面有些异样的蓝翎,扭动了一下身体,立刻热烈地回应云霄的吻。自小看过祖传残缺双修功法图谱的蓝翎,某些方面的知识比云霄还要丰富,手也从云霄的脖子上滑下,伸向了云霄的腰带,感觉到异样的云霄一个激灵,立刻抽出正握着蓝翎胸脯的手,挡住了蓝翎,两人的嘴唇也随即分开,蓝翎红着脸细声道:“不一定要……”嘴却被云霄捂住了。
云霄望着蓝翎,一句话不说,坚定地摇了摇头。蓝翎只能幽怨地看了云霄一眼,起身整理衣服,临下地时还是将手伸到下面,隔着裤子握住,用力捏了一下。害得云霄浑身一软,差点当场缴械。整理好衣服的蓝翎又恢复了懵懂女孩儿的模样。云霄不禁有些怀疑:是不是所有女人动情的时候,都会变得一样心智成熟、妩媚无比,冷静下来之后又恢复原样?懒得思考这种问题,也整理衣服站起身。蓝翎吃吃一笑:“嘻嘻,好歹我也抢在飞儿姐姐前面了。”
这个也拿来比!云霄心里一阵无奈。隔壁突然传来扑哧一笑,云霄目光一聚,却现木制的隔板上有一个闪着亮光的小洞,脑袋嗡的一下:完了,被某人全程观看!
隔着木墙板窥视半晌的柳飞儿心里也是百感交集。昨天自己就这么放宽心地走了,结果一大早居然就看到生这种事。想想这坏蛋和自己当初在云南的密林中也才不过搂搂抱抱,今天居然手伸了进去,最着恼的就是你个坏家伙放对我这个天天送上门的装正人君子,对着这个小丫头却如此急色,难道背着自己偷情就这么有味道么?回想起小丫头胸脯的尺寸,再看看自己的,还真有些后悔自己干嘛小小年纪就束胸,长几年再束不是更好嘛!尤其是小丫头那句“抢在前面”更是让自己忍不住笑出来的同时恨得牙痒痒。
不过内心也有点同情小丫头,毕竟如果没有云霄,这孩子怕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相爱的滋味,刚刚小丫头认真投入的样子,让她突然觉得她好像当初努力追随云霄的自己,好像当初两人第一次吻到一起时,自己那副激动、心跳的样子;那一句“就一会儿,只要一小会儿”则是让本来就心软的柳飞儿彻底心碎,这丫头根本就不想跟自己抢,只想短暂拥有那个温暖的怀抱,好让自己将来有个甜美如蜜的回忆。除了微微吃醋,心里的那点不快终于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