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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醉拍阑干     飞云诀txt下载     飞云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三个吃货

    (元旦三天有空,嘿嘿,每天三更,感谢追书的朋友)

    聚福楼算是洛阳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了,老板的祖上早在几百年前就洛阳还被称作神都的时候就替武则天承办过宴席。国宴哪!更不消说李唐的那些个王公大臣了!也不知道聚福楼的老板是用了什么手段,二楼三楼的粉壁上,居然还保留了不少文人的墨宝。最离奇的是,这当中居然还有李令月、薛绍的笔迹,天杀的老板太欺负人了不是?一块粉壁保持六百年如新,骗谁去呢!太平公主和他男人吃饱了撑的跑这儿吟诗来了!

    不过好歹人家打得也是文化牌,云霄看到满墙的痕迹也不忍心点破:要造假,你也别用晚唐才出现的徽墨去模仿太平公主呀!毕竟人家靠这个吃饭,总不能直接敲了人家的饭碗不是?云霄也坚信,往来的食客当中必定有人能看出破绽,不过多数都是一笑了之。

    三人还准备往楼上走的时候却被伙计一把拦住了:“对不住了三位客官,若要上楼还请止步。”

    云霄奇道:“怎么就不让上了?全洛阳就你这儿楼最高,咱上去也就是看看洛阳全景不是?”

    伙计躬身笑道:“若是三位客官平日里来,小的倒也不敢阻拦三位,只是今儿不成。今儿一大早就有几位将军过来把这四楼给包下了,说是晚上要为新上任的大帅接风,开一次真正的大水席。这么些年了,咱这聚福楼终于又能开一次这般大的水席,掌柜的早就吩咐下来了,今儿这四楼不进客。倒不是为的拍马屁,单就为了打出咱这聚福楼的名声。这不,楼上正忙活呢,您三位就算上去了,都摆着大桌子呢,您三位也没地儿落座。”

    云霄嘴角一挑,露出一抹微笑道:“我也没怪你什么!我们三个穿着一身普通棉布袄子就往三楼跑,你们掌柜还没让人赶我们出来,已经算难得了。不能上去就不能上去呗,在三楼替我们寻个靠街的包间儿就是。”

    伙计高高地应了一声,连忙带着云霄三人往包间走,口中不住地说道:“咱们掌柜的可是一直教训小的们不能以貌取人。洛阳城里能做水席的又不止咱聚福楼一家,酒楼拼的不就是个回头客么?纵然有些客人手头窘些,难保日后不会迹,与其结怨,不如结缘。咱们聚福楼的水席很少选那些名贵的料,卖的不过是个做工钱罢了,靠的是老板的手艺,偶尔亏一点无妨。小的看三位一身尘土,多半也是常年行走的客商,嘿嘿,手上断然不会短了银钱,只是出门在外财不露白罢了。何况三位龙行虎步,小的就算眼睛再拙,也看得出三位是有身份的人,说不准今儿在这儿痛快了,明儿还能介绍亲友过来不是?”说话间已经进了包间。

    云霄痛痛快快地坐下,笑道:“你这伙计倒会替你家掌柜吆喝!你家掌柜倒也没白给你工钱!看来我们今儿没来错地方,能碰上老板亲自下厨。”

    伙计高兴地说道:“小的可是替自己吆喝!咱们店里可有个规矩,除了每月工钱和客人的打赏,每桌客人花一两银子,伺候的伙计都能得一分,若是能拉到回头客,便可得二分。三位进来的时候,楼下几个伙计眼拙,不愿来伺候,让小的讨了便宜。”

    云霄一愣,旋即大笑道:“赞!这老板手段不差!难怪聚福楼名气这般大,若是换做我当伙计,怕是要站到街上抢人了!”

    柳飞儿也笑道:“果然不错,看来这聚福楼能支撑这么多代,当真是有真本事的!”

    伙计嘿嘿笑道:“三位有眼光!咱家老板不但人精明,手艺也端的不差,别家酒楼都是靠上等食材撑出来的美味,只有咱们这一家,普通的萝卜黄瓜也能调出鲜汤来!只是不知道三位要些什么菜式?”

    云霄朝柳飞儿展颜道:“倒是咱们啰嗦了,伙计催咱们点菜呢!”转过头问道:“我们也是头一回来,可有什么拿手的?”

    伙计脸一苦,愁道:“三位客官可是难为小的了,咱们聚福楼的菜式,样样拿手,四楼的大水席不算,一般水席二十四道菜每一道菜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艺……”

    云霄微微一笑道:“那就来一整席好了,按照正常规矩来便是。”

    伙计腿一软,差点打了个趔趄:“客官,莫开玩笑!二十四道菜三个人吃,白地浪费了……”

    云霄呵呵笑道:“无妨,尽管上便是。再来一坛烧酒,一坛糯米陈,酒要好。”说罢,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抛了过去。

    伙计一伸手,灵活地接住了碎银,含笑打了个躬道:“行咧!客官稍歇,小的这便去!”说罢,立即转身跑了出去,不多时,便端来了三个茶碗,一边给云霄三人端上,一边笑道:“刚刚老板在厨下说了,洛阳虽是大邑,可近年战乱,少有能叫上一整席的客官,今儿贵客到,待会儿定要上来给三位敬酒。”

    云霄笑道:“你们这老板倒会做人,亲自跑来拉回头客了!”说罢,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茶,赞了一声:“好茶!可是英山的云雾?”

    伙计立即竖起拇指道:“客官厉害!这茶可是老板珍藏的,据说过去是贡品,如今鞑子被赶走了,老板才费尽心思弄来一斤,留着款待贵客呢!”

    云霄笑道:“看来,倒是要承老板的情了!”这时,楼下传来一声叫唤,伙计应了一声,告罪道:“怕是已经差不多了,小的这便给三位客官上菜。”说完,脚不沾地儿地跑了出去。

    最先摆上来的便是四荤四素八个冷菜,伙计也将两坛酒摆上了桌,笑嘻嘻地笼着手对三人道:“这八件儿十六味便是咱水席的开……”话说道一半就呆住了,眼前这三位客官彻底放弃了原来雍容的模样,如同下山猛虎一般朝八个冷菜扑了过去。伙计浑身一哆嗦,连忙退了出去朝厨下飞奔,一边跑一边念叨:照这个吃法,老板来得及么……

    水席规矩大,不但菜品都是汤汤水水,而且上菜的度也有讲究。除了开席的八冷菜,接下来的四大件的镇桌和八中件,以及最后的四扫尾都是一拨接着一拨上,时间还要恰到好处,既不能让客人来不及吃,又不能让客人空等冷场。所以,负责伺候的伙计不但要上菜,还要注意观察客人吃菜的度,及时把消息传到厨下,这边差不多了,那边就得起锅,这样才不会出差错。

    原本,这开宴的八冷菜上桌之后,照例是要宾主举杯,然后酒过三巡,这才差不多开始上热菜,可云霄三人吃相也太惨了点,这让伺候的伙计一下子措手不及。要知道,水席的热菜极费功夫,他们吃得太快,厨下未必来得及。

    等伙计心急火燎地端着食盘冲进包间的时候,云霄三人正好落下最后一筷,每人正捏着鹅掌猛啃,桌子上到处都是蛋衣的残渣、鹿筋的汤汁、雀舌的残骨、香张屑,至于腰花之类已经一扫而空,就连青笋都没放过:这天气,青笋倒也稀罕。

    伙计腾出手抹了抹头上的汗,气喘吁吁道:“三、三位客官,这、这、燕菜、菜、带、带、子上、上、朝、朝……”

    柳飞儿手一挥,咬着鹅掌道:“没那么多规矩,上!”

    云霄吐掉骨头,抄起一只小碗,伸进酒坛舀了一碗烧酒,一饮而尽,大叫一声:“痛快!”伙计的心里立时有了一个评价:三个吃货。照这个度下去,自己活活跑死,老板活活累死。

    就这片刻的犹豫,蓝翎已经叫了起来:“快呀!”伙计一惊,连忙把三个盘子端了上去,还没有来得及离开,三双筷子已经朝当中的萝卜丝飞了过来。伙计惊骇异常,连忙朝厨下跑去。

    这一顿饭,当真吃得是惊天地泣鬼神,山河为之震动,风云因而变色,日月转而无光。且不说云霄三人以极高的咀嚼吞咽能力彻底考验了聚福楼上菜的度,单是三人全方位、立体式地扫荡了二十四道菜,就已经彻底地让聚福楼上下全都“虎躯一震”:这一男二女绝对是个吃货!要知道,不谈二十四道菜里面的八宝饭之类填肚子的“实在货”,单是这些汤水就足够让三人洗澡用了,而现在,这些东西居然全部被他们装进了肚子!

    包间里,云霄三人几乎是横在椅子上哼哼。

    柳飞儿口中回味道:“啧啧,送客汤都上了,怎么还不见老板来敬酒?要不咱们会钞走人了。”

    蓝翎打着饱嗝挥挥手道:“不忙不忙,坐在这儿消消食也行,趁这个功夫还能让肚子腾点地方,再装下个果盘……”

    云霄耳朵一动,却一下子坐起身,轻轻敲着桌子道:“都坐好了,老板上来了。”

    柳飞儿和蓝翎闻言立即正襟危坐,端起茶碗漫不经心地喝着茶。随着伙计揭开门帘,一个穿着一身浅绿的女子捧着一个小酒壶缓步走了进来。

    女人约摸三十五六,身上穿着倒与云霄三人的一身短衣无异,只不过都是粗布裙袄,头上还裹着头巾,头巾上沾着少许灶灰。袖子挽起,露出了一双翠玉镯子,与素白的手腕映衬起来,倒也养眼。腰间系着围裙,围裙上还有些水渍,多半是刚从厨下赶来。或许是常年下厨的缘故,两鬓已经有了些烟火色,脸上也被油烟沾染得微微灰,眸子里却露出一抹精明。

第三百一十六章 洛阳故人

    (第一更)

    女子进了门,朝云霄三人行了个礼,手上便拍开酒坛的泥封道:“三位贵客光临本店,实在是蓬荜生辉!世道艰难,三位可是两年来少有的点了水席全宴的客官,秦素月多谢三位捧场了!”说罢,捧着小酒坛依次给云霄三人斟满酒,自己亦从伙计手中接过一只空碗斟满,举碗道:“若是三位的生意在洛阳常驻,还请日后多多关照小店,奴先干为敬!”扬起头,一饮而尽。

    云霄站起身,举碗道:“没想到,能做出如此精美菜式的竟然是一位娘子!更没想道一位娘子居然能支撑起如此老店!刘某失敬了!”也是一饮而尽,蓝翎笑眯眯地举起碗,囫囵个儿倒进嘴里。

    只有柳飞儿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秦素月,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缓缓地站起身,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你是、秦、秦、家小、小、娘子?”

    秦素月一阵恍惚,凝神仔细打量了柳飞儿一番,疑惑道:“奴便是……敢问这位……夫人,如何认得奴?”

    柳飞儿几乎原地一蹦,顾不上云霄吃惊的眼神,一下子跑到秦素月面前,劈手夺过秦素月手中的酒碗放到桌上,一把搂过秦素月,一只手挑着秦素月的下巴,粗着嗓门道:“好漂亮的小娘子!这脸蛋,这胸,这屁股,啧啧,让本少亲一口……”手也从秦素月的下巴抚上了胸脯。

    秦素月脸色一红,正准备发怒,陡然神色一变,盯着柳飞儿片刻,笑了起来,惊喜道:“原来你就是那个……”

    “哈哈!”柳飞儿大声笑道,“就是本少了!秦家小娘子可是本少第一个调戏的女人!”

    秦素月也笑了起来,伸出手指在柳飞儿额上一点,没好气道:“原来我是被女人调戏了!害得我足足憋屈了十年!”

    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的云霄憋了半天才问道:“飞儿,难道你真的是女流氓?”这一下,柳飞儿的笑意更盛了。

    秦素月本来是城外农户家的丫头,每天随着自己的父亲挑着自家种下的萝卜到洛阳城卖些银钱。本来日子倒勉强过得去,直到有一日,这聚福楼的老板出现在了父女两人的面前。秦素月虽是庄户人家出身,倒也出落得漂亮,身段儿也是数一数二。之后的故事么,就是这聚福楼的当家包下了秦素月全年的萝卜,秦素月每天送货上门,日子久了,自然就有了情愫,一来二去,秦素月便嫁到聚福楼当起了二夫人。

    聚福楼的当家姓林,二十岁上就接管了这片产业,也算没辜负死去的林老爹一番教导,家传的水席手艺在林当家手上终于发扬光大,生意也红火起来。没多久,这林当家的就娶了一房媳妇,无奈这林夫人的肚子足足六七年没什么消息,而这林当家的心里虽然急,可也没什么主意。没办法,林夫人虽然不“出货”,但却是个远近闻名的铁公鸡加狮子吼,甚至发展到林当家连尿壶都不准用,厨下买鸡必须要公的。

    水席的招牌是燕菜,主料是萝卜。林当家的对萝卜的采买格外上心,偶然一次出去采买的时候,就与秦素月相遇了。接下来便是老掉牙的一见钟情,十五岁的秦素月年青漂亮,庄户出身的她虽然没有大家闺秀的气质,但是全身却充满着青春的活力和年青的朝气,林当家的自然一见倾心。林当家的也才二十七八,虽然不是玉树临风,但是这个年龄上的林当家已经洗去了十七八岁少年的轻浮与傲慢,弱冠之龄便挑起酒楼重担的林当家比起同龄人更多了一份沉稳与庄重,在秦素月眼里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男子。

    一来二去,秦素月和林当家两个就于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在人迹罕至、鸟不拉屎的柴房完成了自己的“初战”。之后,一切事情都是秘密进行,秦素月每天送完萝卜就在厨下帮忙,林当家也就每天把自家手艺“手把手”地传授给秦素月,得闲的时候,两人再去柴房“战斗”,直到秦素月有了身孕。

    事儿到了这个份儿上算是彻底瞒不住了。林夫人照惯例,自然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把自家丈夫打得鼻青脸肿,死活不同意秦素月过门。玩得最大的一次,便是林夫人拿着擀面杖满洛阳地追杀林当家,两人成为一时笑谈。不过,却没人敢当面笑话,谁敢削了林当家的脸面,林夫人亦是第一时间拿着擀面杖站到谁家门口叫阵。于是,倒也没人敢惹这个洛阳一霸。

    时间也就这么拖了一年,当秦素月生下了一儿子的时候,林夫人彻底地不闹腾了,在街坊邻居的说合下,林夫人终于点头同意秦素月进门。进了门的秦素月倒也没受什么气,反而,每当有人对秦素月冷嘲热讽的时候,林夫人也是照样拿着擀面杖叫阵。林夫人曾经很坦然地在私下里对秦素月说过,虽然很不喜欢秦素月,但是秦素月是林家的人,掉了秦素月的脸面就是掉林家的脸面,这一点上,林夫人从来不含糊。

    之后,也不知道是秦素月争气,还是林当家的越战越勇的缘故,纵然每天必须现在大夫人的床上交了“关税”之后被批准去秦素月房间过夜,可秦素月的肚子还是又有了动静,没两年功夫,又替林当家的生下了一个丫头。这下,林夫人算是彻底认栽,明白过来自己确实是无法生养,索性也就把秦素月当作自家姐妹看待。

    之后的日子彻底太平了下来,直到某一天秦素月上街采买的时候,遇到了柳飞儿。十三岁的柳飞儿个子高挑,跟十七八岁一般个头不高的小流氓也没什么区别。十三岁上的丫头什么都敢学,看到秦素月漂亮,想起自己也是女儿身,却不敢肆意打扮,微微的嫉妒之下也就动了戏耍的念头,当街搂住秦素月又是亲又是摸地好一阵调戏。后果么,自然是被闻讯赶来的林夫人打得抱头鼠窜。

    后来,柳飞儿看到秦素月就立即躲得远远地,不是怕秦素月,是怕林夫人。柳飞儿只是听说秦素月后来被林夫人禁了足,之后再也没在街面上看见她。没多久,某个混蛋就在柳飞儿生命里出现了。

    云霄和蓝翎在柳飞儿和秦素月拉家常式的闲话中将这段稀奇古怪的姻缘了解个大概。

    “飞儿妹妹,你们这次回洛阳,准备常驻?”絮叨完家常的秦素月笑呵呵地问道。

    柳飞儿兴奋地点点头道:“嗯!嗯!要过上一段日子!整个洛阳,我能认识的就只有你一个了!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还能见到你!”

    秦素月颇俱意味地瞪了柳飞儿一眼,半嗔道:“还不都是你!当年我家姐姐在洛阳也算没人惹得起,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货色!你这当街一调戏,我家姐姐就再不让我出门了!幸好当年你也被她按在城隍庙打了一顿,要不然,我这一口气还真咽不下去呢!”

    柳飞儿得意地笑道:“差点就被林家大夫人打死了!还好……让她发现我是女儿身,要不然她可敢把我给阉了!”

    秦素月恍然道:“怪不得姐姐回来后就没了说辞,瞒得我好苦!反而还责备我一番,禁了我的足,害得我夜里偷偷哭过好几回!”

    柳飞儿陡然问道:“对了,姐姐怎么做起这聚福楼的老板来了?林当家和大夫人呢?他们可是好人……”

    秦素月的脸顿时暗淡下来,眼圈一红,幽幽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万户府的事。那件事之后,鞑子先后来了几波钦差,查来查去查不出什么结果来,可倒是在店里吃掉不少宴席。直到第二年年底的时候,家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喝了点酒,居然就去找那些个钦差要帐。那些个钦差哪是什么好相与的?结果一言不合,家夫就被他们……姐姐是个极要强的,看见自家夫君遭了难,又拿着擀面杖去钦差门口叫阵,可……唉,都是命……”

    柳飞儿与云霄也都黯然,这件事情居然跟万户府又扯上了关系,而且还是因自己而起。

    “后来,当家的和姐姐的尸首就这样丢在大街上,我想去收尸,可街对面新开张的祥和记张妈妈却说,我这容貌姿色若是去收尸,怕是连自己都赔进去,到时候一双儿女就无依无靠。最后还是张妈出面,雇了几个苍头把当家的和姐姐殓了,出殡那天,我都没敢……”说着,秦素月的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柳飞儿顿时满脸愧疚,期期艾艾地说道:“姐姐……对不起……”

    秦素月擦干眼泪笑道:“对不起什么!这又干妹妹何事?”

    柳飞儿愧疚道:“姐姐,其实,当年万户府的案子,就是我和云哥做的……”

    秦素月不可置信地站起身道:“是你做的?怎么可能!那可是一百多口……”

    柳飞儿苦笑道:“确实就是我们做的……没想到却害了姐姐……”

    秦素月摇了摇头道:“迟早的事……当时就算钦差不来,当家的也准备去万户府要帐了,当年从开春之后,万户府每天都要从店里定走一批烤羊、馒头,还有羊肉汤,时而会钞,时而赊欠,前后赊了几百两银子,若是没了这些周转银子,咱这店也撑不下去了,若不是出事前几个月,一位侠盗给全洛阳挨家挨户都派了银子,这店早就垮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最怕的事

    (第二更)

    云霄和柳飞儿相视笑了起来,秦素月口中的这位“侠盗”就是他们两个。当初万户府的金银都是有着鞑子特有的记号,两人忙了近一个月依然还有大量的金银来不及处理,云霄和柳飞儿担心露出马脚,所以干脆就将那些没有再费事,而是直接剪成散碎银块,挨家挨户地丢了一袋,虽然事后这些银两又被鞑子派来的钦差刮了几次地皮,可到底还能剩下一点,让百姓们勉强熬过了一些时日。没想到,两人的这一举措,倒也间接地帮了点小忙。

    云霄微微叹息一声道:“这些年林夫人能够带着一双儿女将酒楼维持下来,当真不容易了。”

    秦素月也是叹息一声道:“也多亏了街坊邻居们照拂,城里虽然还有几家水席酒楼,可到除了一些主菜,其他的菜式和咱们的也不大相同,彼此没什么抢客人的过节,也是看在咱们孤儿寡母的份上,不曾使过什么下三滥的招数。时事维艰,大家都不容易,去年上鞑子围城的事后,也都靠着大家相互帮衬才一起挺过难关。”

    柳飞儿笑笑道:“如今好了,这洛阳总算太平了,姐姐的日子定会日渐好起来的。”

    秦素月却皱眉道:“好起来怕是未必。”

    云霄奇道:“这又怎么说?难不成应天来的军士官僚还欺压良民不成?”

    秦素月苦笑道:“这倒不是!要知道,咱们这种水席,可不是街面小吃,几个铜板就能吃一顿的。一顿水席的花销少了说都要十五两银开外,若是算进人工火耗和酒楼的赚头,一顿水席总要二十多两,这还是咱们聚福楼很少用名贵食材的价码,如今儿这鹿筋,我们不过用的羊筋,雀舌也没有糟蹋那么多家雀,都是到烧鸡铺子里买来的仔鸡舌……若是把参、翅之类的用全了,这顿饭怕是不下五十两,哪是寻常人家吃得起的!往年鞑子在的时候,洛阳还有不少大户,鞑子官员也常来,可小明王的人一来,把城里的大户杀的杀,抓的抓,咱们立时就清淡了几个月,万幸还有不少官员将军常来坐坐;如今倒好,应天大军来了之后,这些个大头兵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听说领头的那个半大小子怕他师傅和师娘知道了罚他回去练新兵,这还让人有活路没有!”

    云霄和柳飞儿顿时一脑门汗,他们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除了沐英这臭小子还能有谁?云霄干咳一声道:“咳……不是说他们在四楼定了一席么?这么就说不给活路了?”

    秦素月又是一声苦笑:“围城十个月,不但一个生意没有,反而赔进去不少粮食犒军;好不容易撤了围,却等来了应天大军,结果呢,这大半年下来,就这一席!若是放在往常,那些官员们迎来送往,不谈每日一宴,三日一宴总是有的,反正又不要这些当官儿的自己掏钱,可这沐小将军,却把这官家钱库看得比自家口袋还紧,虽说遇上这样的官儿咱们应该高兴才是,可我高兴不起来呀……罢了罢了,说这些烦心事儿做什么,素月在这洛阳也没什么亲友,端的也只和飞儿妹子有缘了,如今你们能常驻那便最好,将来可要多照顾照顾姐姐的生意才是。”

    柳飞儿点头应承道:“那是自然。姐姐也要少操劳些才是!姐姐不过三十多岁,却已是这满面油烟,鬓角的白发也有了些,可不似当年那般了……”

    秦素月神色先是一黯,旋即高兴起来:“人哪有不老的!拉扯一双儿女本来就不容易,如今好了,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也算把林家的手艺学会了些,常在厨下搭把手,今年正月里又帮他说了城外十里堡的一个庄户人家闺女,定了年底的日子抬进门,我这日子也算快熬到头了……”

    听到秦素月的日子有了盼头,柳飞儿也替秦素月一阵高兴,站起身道:“姐姐日子定会越来越红火的,将来抱了孙子、外孙,就可以安享天伦了。妹妹这就先走了,晚上姐姐若是有闲暇,妹妹再来叨扰。”

    秦素月也站起身挽留道:“过了晌午店里也无甚生意,妹妹不妨多坐坐。”

    柳飞儿摇摇头笑道:“姐姐诓我哩,晚上四楼的大席,可足够让姐姐忙一整天了。”说罢,拉着秦素月的手,两人说说笑笑地朝楼下走去,云霄和蓝翎一耸肩膀,跟着一同下楼,临走云霄也不忘给伺候的伙计抛去一块赏银。

    一行人走到楼下柜上,却看见一个男装的少女执笔端坐在算盘前,看到柳飞儿和秦素月有说有笑地挽手而下,口中低低嘟囔一句:“好容易开了一席全水席,结果又是拐弯抹角的亲戚来打秋风!”

    云霄耳力甚佳,心中暗笑,连忙抢在柳飞儿和秦素月前面走到柜台前,摸出一块约摸十两的金锭,摆到柜台上,口中道:“会钞。”

    那女孩儿看到金锭之后先是一喜,取过小称拨了半天,皱眉道:“十两金,足够百多两银,咱店里可兑不开。”

    秦素月连忙道:“妹夫端的客气了!我和飞儿如此投缘,这顿饭原本应当我请了,如何需要你们破费?”

    柳飞儿笑道:“天底下哪有吃白食的道理?姐姐如此固然客气,可今后妹妹还有脸皮再来么?莫不是姐姐嫌弃妹妹了,才用这一顿饭打发妹妹走?”

    云霄亦是笑道:“虽然是迎接上官,沐小将军可也不敢动用府库的银子,只得自掏腰包,这余下的便是定金。”

    秦素月打量了云霄一番,微微笑道:“原来妹妹和妹夫已经是应天军中人士,以后还要多靠两位照拂才是。”

    柳飞儿笑道:“原是应当。”两下这才告辞离开。

    云霄和柳飞儿耳朵极佳,出了门,就远远地听到柜台上的小丫头又低低地嘟囔了一句:“原来也是慷他人之慨!”之后便是秦素月略带宠溺的斥责声。两人无奈地摇摇头,拉着蓝翎一路逛了起来。

    虽是初春,可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依旧暖洋洋的,三人这一回真的算是酒足饭饱,所以走起路来真的是漫不经心。

    “哎呀!”蓝翎一边走一边伸了个懒腰,“吃饱喝足,找个地方睡一觉多好……”

    云霄微微笑道:“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听听曲儿?”

    柳飞儿眉头一皱,不悦道:“我和翎儿都还在呢,你怎么就想着去那种地方?”

    云霄笑呵呵地说道:“这倒不是,我要去那种地方,还会跟你们两个说?听说南阳一带唱曲儿的颇有河南味道,洛阳城的瓦子里,也常有南阳过来唱曲儿谋生的,咱不妨去听听。”

    蓝翎的脑袋顿时摇得如同拨浪鼓“不去不去!地方上的小曲儿你们倒是听得痛快,可我这个小蛮夷又听不懂,那不是瞎闹腾么!”

    云霄耸耸肩膀道:“要不,咱们去龙门山看佛像去?反正也不是太远……”

    这下柳飞儿和蓝翎同时埋头疾走,云霄踌躇半晌,只得无奈道:“回去睡觉,养膘去……”这个时候,两女的脸色已经很不善了,看着云霄的眼神渐渐有了杀气,云霄连忙闭嘴。

    柳飞儿直接数落云霄道:“我说大元帅呀,这次咱们从应天过来可是轻装北上,什么东西都没带。我的包袱里只有两件换洗的棉布短袄,不知道今儿晚上穿什么衣裳去见你的下属?”

    蓝翎也翻眼朝天道:“哎呀,今儿晚上总不能素面见人吧?丢了夫君的脸多不好……”

    得,云霄最害怕的事情终于来了。说实在的,云霄不怕花钱,最怕的就是自己的这两个女人逛街,这也许是所有男人的通病。柳飞儿和蓝翎两个人兜里的钱富裕得都快能买下半条街了,可在买东西的时候却依然毫不犹豫地将店家的价码拦腰砍断,然后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跟伙计喷唾沫星子,软磨硬泡半个时辰之后,这才心满意足地告诉店家,咱还是不买了。用柳飞儿的话说,杀价是一种乐趣,这是属于女人的战场,一个铜板就等于一座城池,寸土不让的。

    果然,等到云霄跟在脸色红润的柳飞儿和蓝翎回到府中的时候,手上的拎着的东西并不多,耳朵的茧子却显见地厚了一层。当云霄躺倒那张宽大的床上喘气的时候,柳飞儿和蓝翎正喜滋滋地摆弄着买来的各式东西。没多少时候,韩清和沐英就联袂而来,向云霄三人正式递出了拜帖。

    “嗬!”云霄翻阅着大红拜帖,不禁笑道,“你们这排场够大呀!去年随着咱们出征安丰镇的将佐都来了!你这得掏多少银子?”

    沐英大咧咧地说道:“英儿不过一个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像韩大哥,听说要常驻洛阳,就递条陈求着把家眷也接来,又要置办宅子,又要雇请佣工,处处要花钱,还是让他省省吧!”

    云霄笑道:“你小子也该省省了!要不然今后看上哪个美娇娘的时候兜里又没钱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砖家叫兽

    (第三更)

    沐英不过才是一个十五六的半大小子,虽然偶尔对漂亮姑娘也有些痴迷,可在这个话题上还是有些脸皮薄,被云霄这么一说,红着脸道:“我还早哩……”

    韩清已经哈哈笑了起来:“早什么早,咱十七岁上就已经抱了儿子,你也快了!你可别告诉我你到现在还是一个雏儿……”

    “去去去!”沐英涨红了脸,连忙推开韩清:“我才……”他很想说自己已经不是雏儿,这是面子问题,可他真的还是个雏儿,这个谎实在扯不出口。

    “行了行了,别逗英儿了!”柳飞儿眼睛眯作一道缝儿,“英儿,你倒是说说,这名刺上面,怎么就没文官儿?”

    沐英神色恢复过来,解释道:“不是不请,是没有!当初师傅扫平河南之后,干爹就直接让师傅麾下的兵丁和四叔的将士分头攻掠,直到全部州县都拿下。降官降将虽然不少,可我和韩大哥却不敢做主,只是让他们暂时留任,署理地方事务。可却迟迟不见干爹的敕命下达,这些官儿若是不经过干爹正式委任,咱们也不好就这么请过来不是?”

    “原来是这样,”云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们两个,立刻去署衙调阅河南路所有官员档案,然后立即在河南境内异地平调,同一县内的同僚必须分到不同的州县,让他们暂时代理地方事务,等待应天考评。若是县令殁于战火的,可着县尉、县丞依次补任,死光的,可由乡老士绅公推一人暂任,等待应天考评。要快,现在就去办!洛阳的文职,我来想想办法。”沐英和韩清神情一凛,立即抱拳领命而去。

    云霄转过头朝柳飞儿道:“飞儿别试衣裳了。立即动用行营令,让河南路所有飞字营属下着手调查每一县官员任职情况,然后协同新任官员检校核查府库帐目,还有任职期内的是非功过,同时也严密监视各级官员,防止他们串联通气。将所有情报与最后的任命一概汇总,呈报应天,让李善长他们议一议如何处置。再催一催他们,让他们赶快派一些官吏过来应急。白身的人才都在飞字营呆着呢,让李善长自己去挑。嗯,在单独发文,让大哥派一个人来知洛阳府,同时帮我署理河南路事务。”

    柳飞儿神色复杂地看了云霄一眼,口中道:“你呀,就是太小心了……”

    云霄呵呵笑道:“强出头的椽子先烂。”

    柳飞儿赏了云霄一个白眼,自顾自地走到书案前,提笔疾书。云霄站起身,踱到柳飞儿身边,补充了一句道:“行营令,云字营在外历练的那帮臭小子,带着部下向洛阳靠拢。再补一句,谁若是在抵达洛阳五十里范围之前被各县驻军察觉,谁就滚回去练新兵。”

    柳飞儿一边笑着一边写下了云霄的话,口中道:“你这不是坑人么?”

    云霄没好气地说道:“我这是为他们好!”柳飞儿运笔如飞,没多会儿功夫便将几份东西全部写好,旋即命令下人叫来洛阳城飞记的负责人将东西发了出去。云霄则是里里外外把万户府走了一圈,指挥一帮杂役将府内重新布置了一番,这才回到房里。

    这个时候,柳飞儿已经拉着蓝翎开始梳妆打扮了,两人倒不是真想涂抹什么胭脂水粉,只是总不能穿着这般模样丢自己丈夫的脸吧?衣裳是精挑细选的,既不能太奢侈,也不能太寒酸。太奢侈了,难免上行下效;太寒酸了,那非但不能让人赞你节俭,反而有着邀宠卖乖的嫌疑,而且这种场合自己作为主人,若是荆钗布裙,也是对客人的不尊重,除非确实是家境欠佳。

    这种事情,向来是讲究量力而行。自己手头有多少收入,自然就以此为准,若是收入本来就不高,却一定要全身锦缎地参加公开聚会,那么多数人都会瞧不起你,特别是对你情况比较了解的人;体面两个字,不是靠打肿脸充胖子得来的;你是一个大富豪,那么在出席高档宴请的时候,一身名贵衣衫自然是合情合理,若是一身粗布短衣,宾客中或许会有人觉得你平易近人、崇尚节俭,可是多数人都会认为:这个人明明能穿好衣裳出来,却穿成这般模样,难道是对我有意见?难道是这几天有什么招呼不周的地方得罪了他?难道是看不起我、不屑跟我穿得一个档次?这种情况,对于一个需要掌握巨量人脉关系的人来说,绝对是一件糟糕的事情。展示个性,需要看场合的。当然若是全身挂满珠宝去显摆,则会让人觉得更厌烦。所以,得体二字,显得极其重要。

    柳飞儿挑选了半天的衣裳便是如此,既不会让人看得矫情,也不会让云霄的属下们觉得尴尬。比他们的穿着略好一些,但绝不会名贵得离谱。都是自己人,扮猪吃老虎戏弄自己人的把戏柳飞儿可不打算使出来。就算是交情再好,如此戏弄也难免生嫌隙,何况这些都是自己的下属。这是柳飞儿的心得,就如同在应天一样,无论云霄的手艺多好,做出来的首饰多漂亮,柳飞儿也绝对不会在马秀英面前显摆,更不会很傻很天真地整天带着比马秀英更名贵的首饰在生性简朴的马秀英面前晃悠。

    自己梳妆完毕的柳飞儿也很小心地替云霄打扮了一番。毕竟云霄现在是总管河南路军民两政,兼文兼武,甲胄出场不妥,一身儒服更不妥。柳飞儿替云霄挑选的则是一身蓝色的窄袖锦袍,配上的却是武职的皮靴,战袍腰带,精铁护腕,没有戴皮弁也没有戴儒冠,挽了个发髻插上一支未加雕琢的玉簪便罢。虽然让人看上去不文不武,但好歹对应得上云霄的身份。应天官员并非没有官服,只是云霄的这个职务是临时设立,是文是武还没个定论,官服就无从说起了。

    日头西斜的时候,云霄带着自己的两个女人正式出发了,目标依旧是聚福楼。晌午的时候城北街头上发生的一幕很快就传遍了洛阳,所有的洛阳百姓都知道了应天给洛阳派来了一位权比藩镇的封疆大吏,而且这位封疆大吏还年轻得紧。好事者很快就开始考证云霄身后的背景,与朱元璋结义兄弟的身份则成了重点讨论的话题。也有不少消息灵通的人士很快就告诉周围的人,这位少年元帅可了不得,可以称得上屠夫的。于是,云霄的故事很快就在洛阳城里传播开来。云霄府里临时安置进来的下人的嘴巴也没把门,很快就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把两位元帅夫人的身份掉了个底儿朝天。

    这一下更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乖乖,这位元帅居然还是咱们洛阳的女婿,这还得了!二夫人居然还是南疆的女土王,啧啧,果然是少年英雄!战场上英雄,闺房里也英雄!于是云霄三人一上街,就享受到了在天朝生活的最高待遇:围观。幸好,出于礼仪,柳飞儿和蓝翎是坐在马车上的,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但是云霄则惨了些。不少洛阳的百姓或多或少地保留了一些赵宋时候的“光荣传统”,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就拼命朝他丢果子。

    百姓们以极大的热情夹道欢迎了这位远道而来的洛阳女婿,一路上铺天盖地的各色果子朝云霄飞了过来。云霄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前面引路的仆役会一人背着一个空竹筐。虽然不是臭鸡蛋、烂菜叶,但漫天飞舞的果子也让云霄穷于应付。好在如今刚刚开春,没什么鲜果,飞来飞去都是山核桃之类的干果,要不然云霄走不到一条街,就得跑回去换衣服。

    面对铺天盖地飞来的果子,骑在马上的云霄为了不让自己就这么被果子阵给埋了,出于自保,当然就是漫天掌影地去应付。这一下,更是激起了一阵阵的叫好声,就连一些妙龄的丫头们也加入了“偷袭”的行列。沿途更是有不少青楼姑娘为了吸引新来官员的注意,干脆登到楼上,在云霄的必经之地整盘整盘地往云霄头顶上倒。

    事后,据一位姓吴名聊,表字荤旦靠卖砖头起家的人统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洛阳的干果期货指数都是以每个交易日十个百分点的速度递增;不少经营干果的铺子在白马寺草纸交易所成功上厕,并且在云霄的任期内其发行的草纸价格连续翻了几番,甚至创造了一天内连续涨停多次的记录。导致很多洛阳百姓连草纸都没地方买,成了洛阳纸贵的又一翻版。而其后若干年,因为这一产业的带动,洛阳周边的运输业、建筑业也有了起色,直至后来,人们依然不难发现不少窑姐儿的大腿内侧都有了不少刺青,留下的都是“刘云霄到此一游”等字样;城中不少地方都刻着,刘云霄随地小便处、刘云霄调戏妇女处、刘云霄临时上茅厕处、刘云霄吃饭处、刘云霄洗澡处、最大妓寨干脆改名云霄楼,如此供人游赏。从此,到洛阳落地生根的人越来越多,每天的饮食消费也是剧增,光是吃鸡的数量就是海量增长,大街小巷到处都丢着喂狗的鸡屁股。一位姓王名巴丹、字弩材的人说,这些鸡屁股可以简称鸡的屁,鸡的屁增长得这么快,说明洛阳人民在皇帝陛下的关怀下生活水平极高,无比幸福。每次说道这里的时候,这位姓王名巴丹的人总是忍不住高兴地大叫,声音如同野兽,每每总有生活窘迫的百姓,干脆称呼这位叫声像野兽的王巴丹名曰叫兽。

第三百一十九章 开宴致辞

    (第一更)

    足足走了半个时辰的时间,云霄才勉强杀出重围来到了聚福楼所在的街道,属下将官们早就已经站在街口列队迎接。

    云霄翻身下马,朝众人笑道:“你们这是多大的排场?犯得着跑这么远么?”

    众将脸上顿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沐英笑嘻嘻地说道:“师傅您错了,倒不是咱们客气,半个时辰前咱们就得了消息说您和两位师娘已经出了府。大伙儿左等右等等不来,结果差人一打听才知道,您三位被百姓们堵在半道儿上了,照这架势,若是这条街不肃清一下,咱们等到明儿早上也甭想开席。去年咱们进城的时候可都是吃过这个苦头的,不想让师傅师娘再吃一次,所以大伙儿干脆就站到街口来了。”

    云霄朗声大笑道:“这也算是洛阳百姓给咱们的下马威了!若是咱们不好好干,恐怕要不了多久,洛阳百姓还会摆出这架势,不是欢迎咱们,是把咱们赶出去喽!”众人一阵哄笑,云霄打头,携着从马车上下来的柳飞儿、蓝翎,一同往聚福楼步行。

    这一次架势太大,聚福楼这两年生意清淡,所以也没雇下多少人手,来了这么多客人也就忙不过来了。故而到了晚上聚福楼干脆就挂起了谢客的招牌,七拼八凑又向同行借了几个跑堂才勉强够数。云霄等人到了聚福楼门口的时候,聚福楼所有人在一身盛装的秦素月带领下,跪在一楼大厅内等候云霄大驾,旁边还跪着不少服色各异的人,看打扮,多半是洛阳城商号代表和耆老名宿。

    “诸位不用多礼,快快起来!”云霄没多废话,一跨进门就赶忙招呼道。他来洛阳是有天大的事儿要办的,不是来摆谱的。

    云霄这么一说,跪着的一群人才陆续起身。秦素月整理好衣衫抬起头的时候顿时吃了一惊,秦素月身边的一个女孩儿也把眼珠瞪得滚圆,口中低低念了一句几乎让云霄绝倒的话:“娘亲终于靠到一座金山哩……”

    旁边的韩清尴尬地说道:“大帅恕罪!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如何得了消息,定是要拜会大帅……”

    云霄淡然笑笑道:“如此也好,省得跑两趟。”蓝翎和柳飞儿立即埋下头,努力让旁人看不到自己的笑意。

    秦素月微微低头道了个万福:“上启总管大人,民女身后诸位皆是洛阳各处士绅,总管大人初至洛阳,我等也不敢怠慢……”

    元廷将军民两政一把抓的机构称之为军民总管府,秦素月对云霄这个“河南路行军大元帅”不是很了解,只知道总管军民政务,一时改不过口,“总管”二字顺口就说了出来。云霄点点头,打断秦素月的话说道:“当家的不必自责,本帅署理河南路民政,洛阳当是首善之区,自然少不得诸位扶持,宴请诸位本是应当。”

    秦素月微微放下心,又行一礼道:“还请总管尊驾移步,民女还需下厨操持,且先告退。”说罢,秦素月和身边的一个年轻小子缓步退了回去,一批厨子也跟着离开,留下那个死死盯着“金山”的女孩儿朝云霄行了一礼道:“请尊驾移步。”

    云霄点了点头,随着女孩儿登楼,身后跟着的则是柳飞儿和蓝翎,接着便是应天诸将,洛阳各界人士跟在诸将身后,最后才是伺候的伙计杂役。

    一行人上楼坐定,云霄也不禁慨叹,这秦素月为了能做好这单生意也确实下了血本,四楼所有隔间的木制墙板全都卸下,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大厅,满大厅总共摆了不下百桌的席面,除了伙计杂役,每桌旁边还特地请了两个丫头帮忙斟酒布菜。

    (宋代之前中国人都是分餐制,每人面前一个小食盘,要吃的东西都在上面,各吃各的;同桌而食是一种非常亲密的事情,亲密到什么程度不妨充分发挥想象力。后来用起了大方桌,也就是八仙桌。八仙桌中间可没有转盘,圆桌是西学东渐之后才过来的。桌子大,站起来夹菜又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全靠有伙计站在桌边替客人不断改变汤菜的位置,有文化的伙计会在布菜斟酒的时候念上几句应景诗,没文化的伙计也要说几句吉祥话:拼的是服务态度啊!)

    云霄略算了一下,这顿酒席聚福楼虽然不至于赔钱,可也多半没什么赚头,不过好在秦素月够精明,这顿饭若是伺候得好,也算是在经历战火之后的洛阳打响了名气,虽然自己不是公款吃喝的主儿,难保自己的继任不是,到时候,秦素月的财路就宽了。

    云霄这一桌没什么争议,自然云霄坐的是主位,属僚的席面也没什么问题,按照品秩大小,倒是洛阳士绅那边乱哄哄地谦让了许久,总算才落了坐。等所有人都坐定的时候,两厢的伙计们就立刻行动了起来,流水一般在各桌之间穿梭,给每一位客人奉上香茶。每个人面前也都摆上了酸枣蜜饯之类的开胃果子,虽然时候不早,可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

    场面比较安静,所有人都等着云霄发话。只有等着云霄发话,这边的伙计才会将开席的冷菜摆到每张饭桌,桌边伺候的丫头也要在第一时间给所有人斟上酒,然后就是举杯祝酒,宴会开始。而这也是考验云霄水平的时候,若是说的时间太长,让大家盯着一桌子菜听者你讲,这是要遭人腹诽的;时间说得短,菜还没摆好你就没词儿了,那气氛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云霄站起身,朝周围一拱手,朗声道:“诸位,本官来的路上就在想,开席之前说些什么好,可惜,被一顿果子全打没了。”底下的人立时笑了起来,这年轻的官儿,倒也不似那些个老东西,说半天都让人听不懂。

    笑声渐渐低了下去,云霄又开口道:“坐到这席面上,本官这才想起来,诸位都是来找本官要东西来的。”大厅里顿时一片寂静,云霄没有停顿,用手指了指直接道:“这一片坐的,都是本官的属僚,找本官要的,自然是升官儿;这一片坐的,应当是商户,找本官要的,自然是发财;这一片坐的,是乡绅,找本官的要的,自然是今年当缴的税赋数额;这一片做的,是士子,找本官要的,自然是何时取士……”话是在理,就是太直白了些,不少人心里已经点了头,只是总觉得这位大官儿不够含蓄。

    云霄话锋一转,语气有些加重道:“可惜,就是没有百姓坐的一片席面。”所有人立时面面相觑,刚说你不够含蓄,怎么就作起秀来了?把百姓往嘴上一挂,就高尚了?云霄看到众人的表情,微微笑道:“本官想,若是百姓吃饱了、穿暖了,手里有了余钱,最先高兴起来的应该是商户吧?”商户们都笑了,若是百姓们每人手里都有那么多钱,他们做梦都会笑醒了。云霄又转过脑袋:“百姓们日子好过了,商户们也赚到了,接下来该高兴的,便应该是诸位属僚了吧?”在坐官员也笑了,若是治下百姓生活能富足,那么年末的磨勘(考核)肯定是优等无疑,只要你不得罪人,升官儿还不是早晚的事?

    云霄又笑道:“诸位都升了官儿,自然留下了不少空缺,接下来应该高兴的,便是士子们了……”一些读过书的人脸上也露出了喜色,眼下天下未定,开科举不现实,但是完全可以先混个官儿做做,然后等开科了之后再参加一次考试混个公办教育的文凭,也就是先钻进事业单位混个脸熟,然后再考公务员。反正自己当过官儿,人脉已经和普通士子不同,容易了许多;若是在坐的官员都升迁了,那么那么多空缺,自然就有了自己进身的机会,怎么能不高兴?

    云霄把手别到背后,幽幽说道:“没饭吃的吃饱了,没衣穿的不挨冻,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博出身的有了出身,天下太平了,没人造反闹事了,那么士绅们还怕官吏催粮逼饷么?”所有人一下子神色凛然,心中都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什么东西。

    云霄继续说道:“撇开想着升官的属僚不谈。诸位怕税捐重,怕劳役频,怕官吏贪;所以本官今日刚到,大家就全都过来捧场了。这倒不是刘某面子大,而是刘某的官印重,重得足够压得你们不得不来。以往官吏,朝廷要赋税,要粮饷,都是挨家挨户地催讨,催讨不成就是到普通百姓家刮地皮,最后呢,跟朝廷官员往来密切的大户们算是保住了自己的财产,百姓们却饿得造反,造反之后最先倒霉的还是这些官员大户,到头来,谁都没得到便宜,造反的要死人,守财的也要死人,田没人种,布没人织,大家一起挨饿受冻,然后一块儿见阎王,让他老人家忙死。”厅内顿时一阵哄笑。

    云霄语气一沉:“问题是,钱都到那儿去了?几年的战乱,足够把大家几十年甚至几代人的积蓄全部糟蹋干净!事到临头,咱们不妨好好想一想,若是当初咱们指缝稀一点——就如这家聚福楼,伙计每个月的工钱不错,不但可以养活家人,积攒起来还能有些结余——而在坐的诸位,每个月也就只是少挣四五两银子的样子,对小门小户来说或许很多,但对在坐各位来说,不是什么大数目,一天的饭钱而已——但是,这样百姓的日子就能过下去了,手里也有了余钱,看上去自己这个月少挣了点,可百姓有了余钱之后,就会百业兴旺,百业兴旺了,官府就算不加税也能让国库的银子越来越多,国库的银子多了,有时候还会减免一些赋税,如此这般,诸位原先少赚的银子不又回来了?而且,这样下去,就算有人鼓噪也没人会造反,没人造反,大家的心,不就更踏实了?”

第三百二十章 新的规矩

    (第二更)

    云霄的话让很多人恍然,说了半天,还是要让大家少捞点。说得在理,可这些道理大家都懂,就算有些商户没有读过书,却也明白其中关键,这些商户当中多数都是卖米卖粮,或者经营布匹之类的民生物资的,虽然大灾的时候或许可以靠囤积居奇捞上一把,但是大灾到来的时候,百姓兜里的钱早就在大灾中消耗殆尽,就算你有本事把价格抬上天去,能卖出去的东西也是寥寥无几,反而还要担个奸商的罪名,碰上黑脸官儿,那是要掉脑袋的;遇上个跟自己一样心黑的官儿,一旦老百姓造起反来,自家连祖坟都保不住。

    而且,大灾之后,百姓们都已经潦倒至极,购买力不是一年两年就能恢复过来的,这对普通商户来说无疑是致命打击。所以,每当大灾,无论百姓或是守法商户,损失都是巨大的,真正能从大灾里面捞到钱的,都是一只只官商勾结起来的看不见的黑手。这种情况下,百姓们一旦闹事,首当其冲的还是那些普通商户,别指望不破产,能保住性命就算好事。

    不过道理懂虽然懂,可让他们从指缝里漏点出来,多数人还是不情愿的。虽然眼前的这位当官儿的青年给大家做出的远景规划很美好,整个河洛一带若是真的实行起来,也会就此繁荣,可让自己出银子,无异于割自己的肉啊!云霄期待中的叫好声没有,反而每个人脸上都是神色复杂。

    云霄也不着恼,笑了一笑,慢悠悠地说道:“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今儿我先点一点,也好让诸位同僚和洛阳父老们心里有数。我也知道,各朝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逢年过节各地各级都会给当官儿的一点孝敬,说实话,刘某不缺钱,这孝敬咱们就免了,至于省下的银子怎么花,希望刘某刚刚的话没白说;刘某总管河南路军民政务,官员提拔补缺自然也是刘某的事,打今儿起,各县政绩考评不以收上来税赋为准,而是以刘某派专人到各县秘密考评各县佃农、佣工、仆役等一年实际挣得的银钱为准;各级官僚的俸禄也不固定,我就定个规矩,县令的年俸直接折米十石,这是定例,不变,另外再以当地三等伙计或是庄户人家缴纳赋税之后的月钱收入的二十倍折银,哪个县的百姓兜里钱多,哪个县的县令不但发财而且升得快,自然哪个县的士子得到补缺的机会就快;当然,你若是心黑一点,我敢保证,你这个县的士子补缺的速度更快!有那么多钱存在府库里顶屁用,大军的粮饷有屯田自给,不用咱们操心。除去上交应天的部分,府库里只要留下预备灾荒的银粮即可,多下的钱,各县多修整道路,疏通水利,开垦荒地,这样冬日里百姓们也能有个挣钱粮的去处。这些地方一旦修整完毕,来年可也是一项收入。各地的商家士绅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走家串户卖点小东西,有钱大家赚,有财大家发。”

    这一下,整个席面沸腾起来。云霄的一番举措,一下子讲所有阶层一网打尽,而且,相当有“钱景”,单是各县冬日大兴水利、开垦荒地需要采买的材料,就足够让商户们过个肥年了。将来若是真的能将整个河南路的官道、水路整顿一番,那对商户们来说,绝对是一大利好消息。

    云霄对这个效果很满意,他也没打算这些人立即就将自己的话全部消化掉,当即举起酒杯朗声道:“五味已具,想必诸位也是饿得紧了,刘某先饮,多谢诸位捧场!”众人纷纷起身,端起酒杯朝云霄高举示意,随后一饮而尽,宴席算是正式开始。

    云霄放下酒杯落座,看着满桌的菜式,朝柳飞儿和蓝翎微笑道:“幸好中午胡闹了一顿,要不然,看到如此手艺,恐怕吃相就难看了。”

    柳飞儿含笑道:“你这人,刚刚说了点正经的,怎么这会儿就胡话起来?也不怕小侄女笑话。”

    云霄这才注意到,同席的除了韩清和沐英之外,还有那个称自己“打秋风”、“金山”的小丫头。云霄这一席没人敢跟他们挤,但是算上韩清和沐英也只有五个,柳飞儿便拉着本应该伺候着的小丫头硬是按了下来,凑到了六个人。

    云霄看了小丫头一眼,笑道:“先打秋风再变金山,呵呵,这会儿再笑话一下也无妨。”小丫头脸色一红,眼睛却骨碌碌地转了起来,只一息的功夫,便道:“打者,手中一丁,秋风自西而来,西为金,故有金风,吹着金风的男丁,难道不是金山?”

    柳飞儿一愣,旋即笑道:“渺予这话有趣。”

    云霄品味一番笑道:“帝子降兮北渚,目渺渺兮瞅予。小丫头眼波清灵,倒是人如其名。”

    渺予眼珠子又是一阵乱转:“大人是虽然是柳阿姨的夫君,可也不过二十出头,称渺予小丫头,渺予不服;何况大人不过是聚福楼的客人而已,又没有白给咱们钱,咱们聚福楼又没受过大人什么大好处,贸然就称渺予丫头,为官不尊。”

    云霄盯着渺予看了一番,问道:“那渺予如何才能心服口服?”

    渺予眨巴了半天眼睛,说道:“那好办,只要大人答应,以后若是有什么宴饮,都到咱们聚福楼来操办,渺予便服了。”

    云霄端起酒杯,愣了半天才道:“算了,我服了。”

    渺予嘴巴一歪,不客气道:“我就知道,师徒两个一个德性!”这一下,连沐英都带进去了,旁边韩清直接放下酒杯别过脑袋偷笑不已。

    云霄淡然笑笑道:“我若是答应你了,恐怕你又会说我硕鼠一个,是吧?”

    渺予不以为然地说道:“丢人么?娘亲不知道你这行军大元帅是个什么官儿,我可是知道!整个河南路都是你的,你还缺了这点钱?人家当官的,不是自己的钱都敢吃,你还怕人说么?小气就小气,找什么藉口!”

    云霄脸色有些沉重,放下筷子,转过头对沐英道:“英儿你听听,百姓们都是怎么看待当官儿的。将来你牧守一方的时候,吏治上,可要花大功夫!”

    沐英恭敬地回答道:“英儿明白。”

    柳飞儿在旁边笑道:“云哥怎么就认真了?饭桌上也教训起英儿来了!”

    沐英连忙道:“师娘莫怪师傅,师傅教训的是。”

    柳飞儿叹了一声道:“你呀,小时候那般机灵,七八岁了还尿床尿了师娘一身呢,怎么长大了反而和师娘生分了?”旋即展颜笑道:“英儿,标儿那孩子可是惦记着你呢。临来的时候,还特地嘱咐一定要你送些洛阳的玩物回去,记得不但有标儿的,几个弟弟的可都要有。”

    沐英一抹脸,笑道:“我这么拘束,还不都是怕这大庭广众地,丢了师父师娘的脸面么!不过这顿酒席下来,英儿这个月就没钱了,弟弟们的东西可得等下个月……”

    柳飞儿笑道:“你出去就买吧,酒席的钱,你师傅已经替你给了。”

    沐英搓搓手笑道:“却之不恭,却之不恭!这么说,这顿饭算是白食,那得多吃点,不能浪费了。”说罢,抄起筷子就运箸如飞。

    云霄呵呵笑道:“臭小子,连师傅的便宜都占!”眼睛却瞥到了渺予那边,这丫头眼珠子又骨碌碌地转了起来。这一下云霄几乎可以肯定,这丫头绝对是把自己当作冤大头了,铁了心的要替自家酒楼拉住一个稳定大客户。

    按照惯例,像云霄这种官儿,到这种地方吃饭从来不用花自己的钱,若是马屁拍好了,这聚福楼很可能就是今后河南路官场的定点伙食单位,那赚到的钱就海了去了。

    虽然刚刚云霄口口声声不要下面的孝敬,可从这种消费里面抽一两成的“回头钱”还是官场上心照不宣的。大不了这聚福楼让你们两口子入股嘛!你老婆和我老娘都姐妹相称了,肥水总不能流了外人田不是?何况这种事儿大家都有好处。实在怕人议论,你们大元帅府可以和咱们酒楼搞个勤政爱民共建单位嘛,底下人只要不笨,当然知道该怎么做。要么就给聚福楼挂个牌子,搞成什么吴国公首批重点扶持单位、首批服务行业龙头企业,再给咱老娘来个应天治下妇女创业模范、义军巾帼红旗手之类的称号,大不了破费几个钱买个河南路首位杰出青年的帽子,虽然咱老娘三十几了,可人还算年青,到时候你再重新说明一下,三十岁以上的都可以是青年,二十到三十的叫少年,十五的叫幼年,十岁以下的统统称襁褓,谁敢放个屁?鞑子朝廷里的那些个一二品官儿都快六十了,还整天价喊着自己是年青干部呢!

    这时候,各桌的人已经端着酒杯纷纷起身朝云霄走了过来。云霄脑袋一胀,该来的终于来了,这几百人挨个儿敬下来,自己就算喝的是水,也得活活撑死。可如果在这个时候孬了,以后就没这个脸面做人了,当下,连忙站起身举起酒杯。

    渺予趁着云霄被众人围攻的机会,悄悄地扭过头向柳飞儿说出了自己的意思。柳飞儿听了之后当场就是一个激灵,心悸道:“丫头,幸好你没直接向他说起,要不然,你今天敢说,他明天就能把你们全家赶出河南路!”

第三百二十一章 寻找出路

    (第三更)

    宴会结束的时候,云霄果然被灌得七荤八素。从第一杯酒开始,云霄就再也没有机会拿起筷子,等围攻的人群散去之后,云霄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伙计把送客汤端了上来。客人们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汤,纷纷起身向云霄告辞。云霄自然也免不了起身送客,于是,送客汤也没能喝到。

    碍于身份,云霄只送到楼梯口,大门外自有下人们替主子送客。四楼很快便空荡荡地,只剩下伙计杂役来回穿梭着收拾桌子。云霄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下,对韩清沐英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两个先回去吧!这两日把营中事务安排好,得闲了到衙门坐坐,虽然你们是武职,可大哥的任命没有正式下来之前,你们得先兼着,若是衙门里长久没个主官,那些小吏们怕是要翻天了。”韩清和沐英应了一声,起身告辞。

    大厅里坐着的,也就只有云霄这一家子还有林渺予了。云霄瞅了瞅小丫头,从怀里摸出一个金锭放到桌上:“会钞,余下的打赏。”

    小丫头一把便抄起金锭,直接纳入怀里笑眯眯地说道:“渺予先替伙计们谢过元帅了!”又高声道:“刘元帅有赏!”

    正在忙碌的伙计婢女全都放下手中的活儿,面带喜色地行礼道:“谢元帅赏!”要知道,当伙计的,伺候人最累,忙里忙外地,为的就是酒终人散之后主家的赏钱。像这种百十桌的大席面,主家的赏钱断然是不会少了的。

    云霄略歇了一会儿,停了停酒气,看到厨下已经炒了大盆的菜端了上来,忙活许久的伙计们也开始坐下,端起了饭碗。云霄站起身,带着柳飞儿和蓝翎准备下楼。这个时候一个伙计凑上来道:“大人,我家老板在三楼包间预备下了醒酒汤,还请大人赏光。”

    云霄点点头,心道这林夫人能在这么艰难的局势中撑起这么大个酒楼,果然是有些手段。若是今日云霄不是以官员的身份而是以私人身份宴请的话,她这么一手,无需套交情也无需讲客套,已经足够让自己认真地记住这个地方了,没准将来还真是回头客。想着想着,就带着柳飞儿和蓝翎来到了三楼,林渺予紧紧地跟在后面。所有的包间都关着,只有一间洞开,里面坐着的正式秦素月和一个少年。

    云霄三人进了门,林渺予则在最后将门关好。看到云霄进来,秦素月和那少年都站了起来,表情有些拘谨,行了一礼道:“见过总管。”

    云霄微笑着坐下道:“当家的何必多礼,今儿又不是没聊过。你是飞儿的姐姐,论理,我也该称你一声姐姐才是。”

    秦素月有些惶恐道:“今日是小妇人无知,冲撞了总管和夫人……”

    柳飞儿热情地拉起了秦素月道:“姐姐客气作甚?快快坐下说话!云哥当这个官儿不过是暂时的,没几年还要还回去,姐姐这般客套,反而生分了。”

    秦素月直起身,指着身边有些紧张的少年道:“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林琛。”又指了指丫头道:“小女渺予。”少年连忙行礼,却被云霄止住了:“不用拘礼,都坐下说话吧。”

    秦素月恭恭敬敬地往云霄面前摆了一碗酸汤,这才肯坐下。这时的秦素月为了下厨方便,已经换下了原来的盛装,穿起了白日里穿的粗布衣裳,头上一样裹着头巾。脸上略施的脂粉没有来得及去洗,却因为一直守在厨下而让汗水冲刷了一阵,两鬓有些汗水的痕迹。可云霄却并不以为难看,反而觉得这是为人真诚的一种印迹。桌上摆着几样家常菜式,看来这母子两个忙了整晚,腹中空空。

    虽然自己付了帐打了赏,可看到这样的情形,云霄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于是端起酸汤一饮而尽,口中赞了一声:“好汤!”

    秦素月的脸色一松,口中道:“今日席上的八中件俱是琛儿动手,拙劣了些,不知道可合总管口味?”

    云霄一愣,本来想着随口说一声好,可是林渺予却是在自己那桌从开席吃到最后,若是这个马虎眼打一下,回头穿帮了可就太对不起人家了。于是只得尴尬道:“当家的还是别问我了,今儿晚上除了酒,我可是一点儿东西都没吃到……”

    看着自己的女儿和柳飞儿都是捂着嘴偷笑,秦素月立即明白了过来,连忙指着桌上的菜说道:“大若是不嫌弃……”

    云霄含笑挥挥手道:“不必不必!肚子里都是酒,没什么空地儿!你们忙了一晚上,我再打搅你们就不懂礼了。”就是要走的意思。

    秦素月有些尴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云霄眼尖,看到了秦素月的表情,也就明白了秦素月的想法。这么个当口把自己儿子拉出来,实际上也是想让儿子林琛熟悉熟悉官面上的人物,等儿子成家之后,偌大的酒楼就逐步交到儿子手上。小小少年这么点年纪就要当家,没有人照拂是不行的。出于爱子之心,秦素月也只能厚着脸皮利用起和柳飞儿的交情,替自己的儿子铺路。

    可怜天下父母心!云霄心中微微叹息,可自己也知道,绝对不能开这个口子,今日照拂了这个,明日就会有第二个。轻轻摇了摇头道:“当家的什么都别说,这个忙不是刘某不愿意帮,而是实在不能帮。规矩是刘某定的,刘某不能带头坏了规矩。若是当家的信得过刘某,等刘某卸任之后,自然替当家的想想办法。”

    秦素月的神色顿时黯淡了下来,低头坐着不再言语。身边的林渺予顿时脸涨得通红,气咻咻地站起身道:“你这人忒不识好歹!娘亲辛辛苦苦这么多年,背地里多少人指指点点你知道么!如今总算挨到哥哥成人,眼看着苦日子就要熬到头,你就和那些说三道四的人一样铁石心肠么!这么多年下来,渺予从来没见过娘亲做过一件亏心事,今日不过就是求你帮衬帮衬哥哥罢了,在你不过举手之劳,在咱们却是这聚福楼历代祖宗的心血!我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你今儿在楼上可是说了,你过来,是带着大家一块儿发财,让大家的日子都有奔头,可现在!这就是你要做的?”

    云霄一阵语塞,突然觉得,自己当初的豪言壮语一下子变成了胡言乱语。空有那些奇谋妙策,却不能帮助眼前这苦命的一家。想到此处,云霄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秦素月被暴怒的女儿吓得不轻,再看看眉头紧锁的云霄,顿时如同天塌下来一般,连忙按下自己的女儿,站起身,准备向云霄赔罪。刚要张口,却被柳飞儿和蓝翎拦了下来。她们两个太了解云霄了,这家伙眉头只要皱起来,就没有解不开的难题,之所以不吭声,实际上实在反复权衡自己新点子的可行性。若是这个时候打岔,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想得起来了。

    蓝翎悄声对秦素月道:“姐姐别担心,这家伙有办法了,咱们千万别打岔。”

    凝思了一会儿,云霄的眉头渐渐松开,嘴角也露出了一抹笑意,抬起头问秦素月道:“当家的,这聚福楼的手艺,都是林家家传的吧?”

    秦素月点点头道:“正是。”

    云霄淡然笑道:“看来今儿晚上你们母子可累得够呛。”

    秦素月脸色微红道:“确实……”

    云霄呵呵一笑,道:“你们这三楼有十二个包间,若是四楼恢复原状,加上二楼的,总共三十六个包间,一楼都是小桌,我记得不错的话,应该也是三十六桌。如此一来,若是聚福楼在晚饭时分客满的话,你们母子两个要同时烧七十二道菜,今儿晚上虽然席面多,可百十桌都是一样的菜,最多人累点。可是平常日子的客人,那是各点各的……”

    秦素月也是个精明人,听云霄这么一分析,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面露难色道:“这林家在几十年前还算人丁兴旺,一家人总有五六个男丁,纵然客满,有家中女眷帮厨的话,也能应付过来,可到了我公爹那一代,突然就单传了……”

    云霄耸耸肩膀道:“所以帮衬的事儿就更无从谈起了。我若是硬插上一手,你这边生意好了自然没问题,可你们母子两个还不活活累死?我若是猜得不错,当家的夫君还在世的时候,若是客人太多,恐怕有时候纵然包间空着,也会回绝一批客人吧?”

    秦素月默不作声,无奈地点了点头。云霄点头道:“还好,聚福楼手艺独特,旁人总有吃不到的时候。物以稀为贵,虽然回绝了不少客人,可反而让人家更看重你们的招牌。不过,长久下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常客被其他酒楼拉走,若是再有什么外地口味的酒楼搅和进来,自家老客再图个新鲜,你们酒楼的生意就危险了。”

    秦素月苦恼地说了一声道:“奴担心的就是这个……”

    云霄伸出手指道:“两条路。第一条,就是招收学徒。”

    秦素月吃惊道:“绝无可能!”

第三百二十二章 小露一手

    (第一更)

    云霄微微一笑道:“当家的且听我慢慢道来。据我所知,林家在水席上的祖传手艺,主要还是在服、韬、欲、政这四道冷菜,四镇桌的燕菜、腐乳肉,还有八中件的快三样、五柳鱼、八宝饭、甜拔丝,四扫尾的鱼翅插花、金猴探海,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

    秦素月眼中闪过一抹惊异,口中连忙道:“家夫曾经说过,周武时,则天女皇的御厨总共四大姓,林家就是其一,水席八冷菜,乃是每家两道,四镇则是每家一镇带两个中件,四扫尾则是一家一道,每一家都有各自的祖传手艺。女皇驾崩之后,水席这四家就散落民间,安史之乱后,林家与另外三家中的一家联了姻,这才有了半套水席的手艺,到了如今,另外半套已经失传,其余能做起的,都是跟着样式做一做,祖传的手艺却是没了……”

    云霄笑笑道:“这个白天的时候我已经吃出来了!所以才让你们收学徒!收的学徒又不识让你们教他祖传的手艺!诸如刀功、摆盘,或是不太重要的地方交给学徒们去做,做得好的,再教他们如何烧菜。每道菜式在最后点味儿的时候,才会加进你们的祖传手艺,这个你们可以事先在无人时调配好秘制的酱料,到时候直接加进去不就成了?这样口味或许略次一筹,但能吃到的客人就多了,价格上不妨便宜些。若是遇上尊贵宾客,点名要两位下厨,自然是能吃出两者区别的,到时候两位再亲自动手不迟。”

    秦素月顿时茅塞顿开:祖传的手艺固然不能轻易传给外人,可这并不意味着什么事儿都必须自己包办了,只要自己能抓住祖传手艺中最关键的部分,就算教一千个学徒也没关系,到时候自己厨下的人手多了,能接待的食客自然就多,而且价格上还能便宜些,生意自然也会有起色。

    林渺予急急地问道:“那第二条呢?”

    云霄指了指桌上的盘子道:“改进菜式!”

    秦素月顿时又是满脸愁云。云霄如同骗孩子一般诱导道:“你们酒楼也开了许久,我且问你们,一楼零散点菜的食客吃的银子多,还是整席的食客吃的银子多?”

    林渺予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道:“自然是整席!十个散客未必顶的上一桌整席。散客吃完就走,都是填肚子的,很少喝酒水,也不用人伺候,茶也是粗茶,连赏钱都没有;整席的客人常常整坛整坛的要好酒,茶也要上等茶叶,伺候的人多,打起赏来也痛快,零散银子也不用找。”

    “所以,像水席这般大宴,往往不太看重散客,对不对?”云霄又问道,“我让你们改进菜式,不是让你们把祖上的手艺彻底扔掉,而是让你们根据祖上菜式再创几道新菜。”

    “新菜?”那边都愣住了。

    “对!”云霄肯定地说道,“就是新菜!如同母与子一般,新菜脱胎于你们祖传的水席,但是讲求一个字,快!往往,楼下的散客都是赶路的,或者进来混肚皮的,不似那些定了包间的客人,都是要宴请的,宴请之人往往要借酒宴谈事,所以吃倒在其次;而赶路之人首要的就是填饱肚皮,若是他点了菜之后还要让他再饿上好一阵子,他下回还能再来这儿吃么?所以,新的菜式求个快字。再者,赶路之人出汗多,坐定之后再喝两口茶,口中自然发淡,所以新菜式的口味不妨重一点,散客一般只点一两道菜,所以不要像整席的水席那般先淡后咸,这样会招来不少食客。”

    林渺予不乐意道:“可是刚刚才说了,散客能赚的银子少哇……”

    云霄转过脑袋,闻蓝翎道:“翎儿你经常一个人单独赶路。我且问你,你到了一个生地想要宴请客人,可又拿不准哪家的菜好,你该怎么办?”

    蓝翎想都不想地回答道:“生意好的自然菜就好咯……”

    “啪!”云霄一拍手道:“等你这一楼坐满散客的时候,二楼三楼的包间自然有客人来!你想,洛阳这么多水席酒楼,就你一家能把一楼坐满,外人想要定一桌席面,他会定哪家的?他又不可能爬上二楼三楼挨个包间查看你这里有没有坐满客人……”

    秦素月的思路一下子被云霄打开,细细地盘算了起来。云霄笑道:“可不要小看了散客,从风水上讲,酒楼需要的是人气,人旺才能聚财,这些散客就是为你们这家酒楼聚拢人气的最佳法宝!人旺了,财运就会旺,哪怕从这些散客身上赚不到一个铜板都是值的!财运一旺,那些大把花钱的正主儿自然会来!”

    秦素月虽然惊喜异常,可心中还是矛盾重重:“可是……创一个新菜式,却……没那么容易……”

    云霄站起身大笑一声道:“我且去厨下看看!翎儿过来搭把手!”说罢打开门,和蓝翎一同走了出去,柳飞儿看着一脸惊异的秦素月母子,连忙一巴掌拍醒了林琛:“大侄子,还不快去学着点!”林琛顿悟,飞也似的跟着云霄跑了出去。柳飞儿朝秦素月贼笑一声道:“这个家伙,比御厨还强……”

    秦素月吃惊道:“妹妹说笑了吧?都说君子远庖厨,总管他……”

    柳飞儿轻轻推了秦素月一把,笑道:“姐姐!你怎么还这么叫他总管,直接叫他妹夫就是!他呀,最不喜人前后客套,你若是再这么客气下去,他下回可就真不敢来了!”

    “下回……”秦素月的表情又欢喜起来,“真是谢……”

    柳飞儿连忙摇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姐姐可别误会!云哥虽然想帮衬你们,可不能从官面儿上帮衬。”

    秦素月连忙道:“哦!哦!我懂!我懂!”

    柳飞儿淡然笑道:“姐姐还是没懂。以云哥的脾气,若无大事,决计不可能在外面酒楼花上一个铜板。在应天的时候,就算国公和国公夫人到咱家里,也不过云哥亲自下厨罢了。姐姐你知道么,云哥老家别的不多,就是藏书多,藏书里面什么东西都有,他呀,就是看这些书看多了,所以很多菜式的秘制手段都了如指掌……”

    秦素月将信将疑道:“真的?”

    柳飞儿咯咯笑了起来:“会珍楼姐姐听说过?”

    秦素月一脸讶然道:“当然,洛阳新晋的上等酒楼,手艺好得让人嫉妒,就连一碗蛋花汤都能调出鱼翅羹的味道来,去年洛阳解围之后,因为几年没开成大席面,所以关门了……”

    柳飞儿得意道:“姐姐可知会珍楼的十四位大厨都是云哥调教的!洛阳回到咱们应天手上的时候,云哥觉着没必要再跟百姓们抢生意了,所以就把他们都撤了回来,只在洛阳留下一些小铺面……”

    林渺予一下子大叫起来:“柳阿姨,你早说呀!当年咱们聚福楼差点就被这会珍楼给挤垮了!若不是会珍楼一下子把菜价调高两倍,如今全洛阳恐怕一家酒楼都没了!”

    柳飞儿微笑道:“所以才会两倍菜价呀……”

    这一下,秦素月看着柳飞儿的目光变成了震惊,结结巴巴地问道:“妹妹是说,妹夫他想……”

    柳飞儿点头道:“是啊!姐姐你放心好了,我那大侄儿若是让云哥调教一番,保管你们聚福楼打遍洛阳无敌手!”

    说话间,一个伙计端着食盘走了进来,秦素月一看,骇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失声叫道:“糖醋里脊!”

    林渺予盯着菜瞅了半天,口中啧啧道:“里脊肉切得一般大小,全都薄如纸片,好刀工!周心而放,匀称有致,中间居然摆了一只蛋黄,如同花蕊,颜色也是红得喜人,乍一看,倒像牡丹里的一品红,这摆盘也见功夫,决计不是哥哥做的!”

    秦素月举筷夹了一片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厨下的里脊肉是今儿用剩下的料,能切成这样,我可做不到;入口滑嫩,有嚼头,却没生肉的腥膻味儿,酸甜之间有一股清香,却不像是冰糖和醋调出来的,最难得的是,我做出来的糖醋里脊菜色都发暗,这道菜却是鲜红,他是怎么做到的……”

    柳飞儿笑道:“姐姐,服了吧?”

    秦素月放下筷子点了点头道:“服!”紧接着,伙计们如流水般地将一盘盘菜式端了上来,让秦素月骇然的是,居然是半套的水席,恰恰是林家缺的那半套!正在楼上吃饭的伙计们听说河南路的一把手居然亲自下厨做起了水席,纷纷扔下碗筷过来瞧热闹,楼道上顿时挤满了人。

    不多时,菜齐,随后伙计又上了几道秦素月没见过的菜式,云霄才带着蓝翎和林琛笑呵呵地从厨下走进了房间。这个时候的秦素月看待云霄的目光已经变得愈发恭敬了,她已经将这些菜挨个儿尝了一遍,她知道,若是她的儿子能够将这些菜式学到手,那么今后的聚福楼就算没有官场的照拂也能财源滚滚。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一夜大战

    (第二更)

    看着满桌的菜肴,秦素月用期盼的目光看了儿子一眼。林琛看到母亲正盯着自己,有些心虚地说道:“太……太快了……我……我……”

    秦素月有些愠怒道:“没出息!”

    柳飞儿连忙劝解道:“姐姐莫生气,这不关大侄儿的事儿!云哥练武出身,下手自然快了许多,大侄儿记不住也是难免。来日方长,这聚福楼也不过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忙一阵,闲暇的时候,让大侄儿把那些琐碎事务交给帮厨们去做,自己到咱府上找云哥讨教便是。”

    看到云霄含笑点了点头,秦素月这才松了一口气,起身致谢道:“多谢总管照拂!”

    云霄呵呵笑道:“我是怕呀!怕日后渺予拿着擀面杖站到咱家门口叫阵,那就丢人了!”

    林渺予却不以为然道:“这次便且放过你!别以为你是个姑父我就怕了你,若是教哥哥教得不好,照样去叫阵!”

    云霄肩膀一耸,露出害怕的神色:“你自己丢人就算了,何必拉我垫背?罢了罢了,待你哥哥成了家,赶紧嫁出去才是正理!我看我那徒弟就不错……”

    林渺予“蹭”地一下就蹿了起来,怒声道:“我的婚事什么时候轮到别人说话了?刚刚还说家里人手不够呢,将来我成亲,要招婿,要入赘!生个儿子要姓林!”

    房间里顿时一片寂静,半晌,秦素月才尴尬道:“都被她哥哥宠坏了……”

    云霄低声问秦素月道:“当家的,你确信这丫头是你生的,不是林家大夫人生的?”

    秦素月眼中立时浮现出一丝笑意,严肃道:“确信!”顿时,满屋爆笑。

    说笑一阵,云霄站起身朝秦素月道:“时候不早,刘某就此告辞,日后若是得闲,还请到寒宅坐坐。”

    秦素月站起身回礼,犹豫一阵,还是忍不住问道:“好请总管告之,这些菜式的色泽为何如此鲜亮,菜中的清香味儿又从何而来?”

    云霄走到房间一角,朝秦素月神秘地勾了勾手指头:“母子两个过来。”秦素月自然知道云霄求保密的意思,带着儿子走了过去。旁边林渺予恨恨地朝云霄道:“都说了我将来要招婿,还不让我知道么!”

    云霄好整以暇地说道:“那也得等你骗到上门女婿再说,不过我那徒儿你就别想了,他们家就只剩那么一条根,不能毁在你手上。南城根儿城隍庙那儿住了不少单身汉,你可去寻寻。”林渺予顿时暴跳如雷,她如何不知道城隍庙住的都是什么人,让她招乞丐做女婿,那还不如找根绳子直接累死自己痛快!

    云霄却不再管她,凑到母子二人的耳边低声道:“这清香和色泽,实际上简单,像那里脊,我就没用多少糖,直接用你厨下剩下的山楂泡水,山楂皮拧下的汁水又酸又甜,还带着红色;药铺里的覆盆子也不错,兑上翎儿身上的芍药花胭脂就红了。等天儿暖和了,各色果子都有卖,你们跟着果子的颜色,用果皮拧汁,自然就能配到你们需要的颜色,若是舍得花钱,可以用花瓣拧汁着色;若是有用花瓣调配成的上等胭脂,也是可以的。菜式中的清香,实际上就是果香、花香、胭脂香。各地的花儿都不同,洛阳以牡丹闻名,你们自然可以在这方面多下些功夫。这些东西你们可以秘密调好交给手下的人,这样就不至于泄露。”母子两个顿时恍然,连声向云霄道谢。

    一天的劳顿终于到了头,三人回到宅子的时候都想着赶快泡个澡睡觉。这座宅子可不像应天的那般有个云霄精心设计的浴池,只有宽大的浴盆。云霄好凑合,只要有井水他就能洗洗,柳飞儿和蓝翎则是吩咐厨下烧了热水在房里洗过了才上床。

    三个人躺在床上沉默了一会儿,柳飞儿幽幽问道:“这一下多了这么个官儿,怕是北上的日子又要往后拖一拖了。”

    蓝翎扯了扯被子道:“倒也无妨,既然不能北上大都,咱们也能把扩阔约出来谈哪!”

    云霄摇了摇头道:“怕是不成,约扩阔就要动用咱们埋在大都的暗桩,我可不想这么早就被扩阔发觉,还是跑一趟的好,何况我还打算北上的路上找师傅拜见一下师傅师娘呢,几年不见,也不知道他们二人如何了。”

    柳飞儿笑道:“他们两个能差到哪儿去?怕是我们回去,反而坏了他们的好事。”柳飞儿把“好事”咬得很重,蓝翎顿时就是一阵媚笑。云霄耳朵一颤,傻子也知道这两个女人向自己“宣战”了,如此示弱,岂不是没脸做人?也不关天气冷不冷,干脆把被子一踢,直接坐了起来,狞笑道:“就怕你们撑不到一炷香!”旋即,室内就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娇哼声,首先落败的是柳飞儿,小产之后元气尚未完全恢复,片刻功夫便告饶,躺到一边沉沉睡去;蓝翎因为有柳飞儿的前车之鉴,所以格外小心,要知道,这几年的锻炼下,自己的**已经敏感异常,再加上每当云霄看到自己周身的浴火凤凰纹身就会变得激动异常,这不得不让她小心应付。云霄也是人,每当蓝翎血流加速的时候,周身的浴火凤凰纹身便会“活”起来,那跳跃的火焰和展开的翅膀让云霄实在是欲罢不能,就连蓝翎的大喊大叫都不在乎了。最后,如同往常一样,败下阵来的蓝翎只好滑到下面,用嘴巴解决问题。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善于保存实力的柳飞儿倒是反而比云霄先起床,动静虽然不大,却也惊动了云霄,只有蓝翎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府中算得上主子的也就他们三个人,柳飞儿起床之后就先出去安排府中诸般事务了。头一天注定将会是繁忙的一天,府中各处的管事、值守的规矩,奖惩制度,还是要负责内宅的柳飞儿一一向下人们交待的。

    云霄盥洗完毕,看到蓝翎依旧趴在床上不肯起来。云霄慢步走了过去,站在床边笑眯眯地看着蓝翎。蓝翎发觉了云霄的目光,条件反射般的用双手捂住了屁股,口中道:“不要,还疼哩!”

    云霄不禁笑了起来,蹲下身,趴在床沿逗蓝翎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玉泉山上你自己上来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会有今天?”蓝翎脸色一红,翻过身噘嘴道:“谁知道你这么狠了?都说无论男女,十七之后就没什么大变了,怎么你就越来越粗了?”

    云霄一窘,解释道:“这个……或许……可能……对男人来说,应该是好事……”

    蓝翎不悦道:“对她们也是!对我来说就不是!”

    云霄暖了暖手,将手伸进被窝,直接抚上了蓝翎光滑的身躯,轻声道:“没准将来也是好事……我就不信了,你这个劳什子的祖传功法就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大不了……大不了……”

    蓝翎眼睛放光地问道:“大不了什么?”

    云霄吃吃道:“大不了我把你一身功夫都废了……”

    蓝翎脸色一变,旋即笑道:“行!来吧!”

    云霄摇了摇头道:“等着吧,现在肯定不行。”

    蓝翎微微有些失望,望着屋顶没有搭话。云霄柔声安慰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觉,这些日子咱们练功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我和飞儿的功力却一直在加深,这多半都是《大周天录》的功劳,桑吉一战,飞儿几乎连命都丢了,结果呢,不但恢复得奇快,武学反而精进了不少,我就在想,会不会当咱们把《大周天录》凑齐了,就能找到解开你祖传功法之谜的法子?”

    蓝翎若有所思道:“可能吧……”

    “那还不快起床?今儿得陪我上衙门把历年的积案翻一下。”云霄手往上移,在蓝翎硕大无朋的峰峦上捏了两把,催促道。

    蓝翎脸一红,道:“你昨儿又粗了一点,到现在还疼哩,好像还有些肿了……”

    云霄嘴匝吧了两下,直截了当地掀开了被子。

    “呀!冷!”蓝翎光溜溜的身躯立即暴露在空气中,室内有火盆,说冷有点假,如此光溜溜地有些不好意思才是真的。云霄却不管这些,直接抓住蓝翎的脚踝一把将蓝翎扯横过来,分开蓝翎的双腿,一只手直接抚上了蓝翎的**,一股真气柔和地透了过去。

    “嗯!”蓝翎的身体微微一抖,轻轻地哼了出来。云霄也看得清楚,这块自己昨夜征伐果的地方果然有些红肿,心中有些心疼,手指不停地按摩着,真气也更加柔和起来。可蓝翎的反应就来了,没多会儿,云霄就觉得手指有些湿热,这才发现,蓝翎**上面的谷口已经是流水潺潺。云霄心中一荡,自打认识蓝翎以来,云霄还从未仔细打量过这片地方,这片地方居然从蓝翎十六岁把**送给自己之后,自己从来没有关注过,这算自己粗心呢,还是脑子有些迟钝?

    云霄忽然想起来,自己的女人们把身体交给自己直到现在,自己都没有好好打量过这个地方,一来,女人们不愿意,二来,女人们都是用一方白绸证明自己,不需要云霄操这个心。想到这里,云霄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另一只手颤抖着想这片禁地进军。

第三百二十四章 即日坐堂

    (第三更)

    “呀!别!”当云霄的手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蓝翎抖得更厉害了。

    成片的芳草生长在微微凸起的丘陵上,丘陵下面一道清晰可见的峡谷。云霄用手指轻轻拨开峡谷,找到了溪流的发源地。洞口很小,云霄无法想想自己的女人们是如何将自己的兄弟容纳进去的,更无法想想一个七八斤重的孩子是怎么从这么小的地方出来的,他不是女人,想不通的事情多了去了。但是云霄依然发现了阻挡在洞口的一层半透明的薄膜。云霄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是蓝翎留给自己这个丈夫的最宝贵的东西。陡然间,云霄想起了落叶谷洞府藏书中被历代祖师视为“**”的东西,上面的图册里,除了女人该做什么,还绘着男人该做什么。心中一动,云霄将鼻子凑了过去,轻轻地嗅着。蓝翎仿佛感应到了云霄的动作,身体突然僵住了,再也不敢有任何声音。

    峡谷里残留着一点沐浴之后的花瓣香味,一点处子的幽香,也有一点淡得几乎没有的腥味。云霄尝试着伸出了自己的舌头,蓝翎又是一阵剧烈的抖动。腥腥的,没什么特别,云霄的舌头在洞口转了一圈,便钻了进去,直到那层薄膜,一无所获之后退了出来,这个时候的蓝翎抖得更厉害了。云霄的舌头又直接找到了一个凸起的肉粒,活动一番之后依然只是觉得平平,刚准备张口说:“没什么特别。”的时候一道热流便喷射了出来,溅了云霄一脸,蓝翎则整个人瘫下不动了。

    云霄当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尴尬地站起了身,却看见蓝翎正满面潮红,带着羞意地看着自己。

    “现在才知道,飞儿姐姐她们为什么每次都会喊得那么……那么……酥骨了……让人从骨头里都痒痒的。”蓝翎意犹未尽地喘息道,眼睛瞄了瞄云霄,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云霄低下头一看,才知道自己棉袍的下襟已经被某个东西高高地顶起,脸上也是一阵尴尬。蓝翎坐起身,用被子裹住身躯,靠近了床沿,直接解开了云霄的腰带,张口便含住了某根不安分的东西。

    好长一会儿功夫之后,就在蓝翎用舌尖清理着云霄爆发之后的残余时,房门被柳飞儿推开了。柳飞儿看到两人这般模样,先是微微吃了一惊,旋即咯咯笑道:“你们两个家伙,趁着我不再,偷情哪!”说罢,看了看手中端来的三碗肉粥,无限叹惋道:“浪费了!浪费了!没想到有人这一大早的已经吃过了……”

    蓝翎顿时满脸通红,直接躲进了被子,片刻功夫又将脑袋钻了出来,叫了一声:“我那碗给我留着!”柳飞儿立时大笑了起来。

    云霄耸耸肩膀道:“我脸皮厚,你继续笑……”

    柳飞儿佯装生气道:“知道自己脸皮厚就好,别总给我出去丢人!快点吃!英儿已经到了衙门了,卷宗也都整理好了,都派人来问过几次了,你这个当师傅的总不能让徒弟笑话把?”

    云霄点点头,脑子一闪,陡然问柳飞儿道:“对了,问你个事儿。当年在江州的时候,你有没有见过翎儿身上的刺青会动的?”

    柳飞儿回忆了半晌,摇头道:“没有,北上的时候也没有,滞留大都那会天儿冷,每次……都是钻在被窝里,没注意。后来翎儿从南疆回应天之后,一开始也没大注意,直到天儿热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这回事儿了。不过,一开始的时候不像现在这般整个全身的刺青都能动,只是那火焰在跃动,后来才渐渐到了凤凰。”

    云霄皱眉道:“我也觉着奇怪。刚才……刚才翎儿弄了我一脸,整个人就软下来了,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

    这时候,蓝翎突然从被窝里露出了脑袋,好奇地问道:“看到什么了?”柳飞儿也是一脸的好奇。

    云霄认真地说道:“我一开始是用《大周天录》的真气替翎儿……疗伤,可是翎儿体内的《大周天录》真气居然还能和我的真气呼应;等我站起来的时候,翎儿身体内的真气还在流动,我居然可以看到她真气流动的路径!是看到!亲眼看到!真气流动的地方,浴火凤凰的刺青就如同变成了真的一般,那羽毛,那翎翅,似乎就要从眼前飞起一样……”

    蓝翎的眼睛顿时瞪得大大地,柳飞儿也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看着蓝翎。室内安静了片刻,柳飞儿试探地笑笑道:“要不咱们都不吃了,你们再……来一次,我见识见识?”

    云霄一窘,正色道:“不行!英儿还等着咱们呢!”说罢,连忙离开,跑出去重新盥洗。蓝翎则是可怜兮兮地看着柳飞儿道:“云哥不地道,我又添新伤了,飞儿姐姐,咱们押后吧……”柳飞儿则是一脸说不出的诡异。

    三人拖拖拉拉整顿完毕,这才出门进了洛阳府衙。一进大堂,云霄就被沐英的架势吓住了。大堂上并排放着五六张大书案,书案上堆积着如山的公文。云霄苦笑一声道:“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沐英朝云霄一抱拳道:“师傅师娘乃是个中高手,处理些许公文自然不在话下。英儿还要回营操练士卒以待诸军会操,就此拜别师傅师娘。”话音一落,不等云霄点头,立即飞也似的跑了。

    云霄摇了摇头,苦笑道:“这小子,不就是处理公文么,怕成这样……”旁边的柳飞儿道:“这些公文不但有历年积压的,也有不少是去年底和今年初刚送来的,如今你的行辕在洛阳,河南路的公文自然都先往洛阳发了。”

    云霄点了点头坐下,叫来了两侧垂手侍立的几个书吏:“先将公文都收拾一下,看这架势,有些公文的年纪比我还大,搬上来作甚?我又不是鞑子的官儿,难道还要我批复了送给鞑子皇帝看?刘福通治下的往来公文也都搬回去!不过不要扔,组织人手分类存放好,编纂目录,将来有什么事情的时候可以调阅。”为首的书吏应了一声,带着几个手下开始整理。只片刻功夫,桌上的公文便消去了一大半。

    云霄手上把玩着惊堂木,又说道:“把军务公文挑出来。”扭头朝柳飞儿道:“军务这一块你来批复,主要就把握两条。一是各地驻军只负责绥靖地方,不得插手政务,若是发现政务方面有什么不妥,不准直接干预,写个条陈送到洛阳来,等待答复,由上级出面处理;二是训练不可懈怠,随时准备北上迎敌,兵丁不得扰民,违者极刑。”

    说罢,又指了指蓝翎朝书吏道:“民政的公文给她。”扭头朝蓝翎道:“昨儿晚上我在聚福楼的话你都听到了吧?照着我的话批复就行。主要也就两条,一是今后官员的政绩考评不以收取的税赋为标准,而是以一个中等佣工或是佃农的的实际收入为标准,官员的俸禄也以此为标准;二是各县府库除了留下备战、备荒的粮秣、银钱,其余的,统统花出去,修桥、铺路、挖渠、垦荒、办学都行,但是不准搞那些不靠谱儿的东西,古迹、名胜可以修,牌坊、生祠之类的修一个拆一个,负责搞的人一律公开打板子;不准征民夫,只准按市价雇民夫,伙食也要一并提供,不得以次充好,官商勾结的,只要飞字营的人查实,不论数额多少一律砍脑袋,行贿受贿的一块儿砍,家产充公,子女充作奴仆。有百人以上联名揭发的——这一点要说清楚,必须是百名贫苦百姓,官吏商家富户士绅一概不算——就算暂时没有真凭实据,也先停职,押送到洛阳待审,这个问题,飞儿可以让飞字营和各地驻军都盯着点儿,防止地方官搞什么猫腻,有问题就立即飞报过来。”顿了一顿,云霄补充道:“也就两个字,休养。别操那么多心,只要当官儿不指手画脚,百姓们自然能找到财路,当官儿的只要在百姓找到财路之后,替百姓们扫清障碍就成了。府库里有些余钱,别老是藏着掖着,想办法让百姓们都赚回去,这样也能顺便把治下被战火损坏的道路、桥梁、水利修缮一遍。”

    蓝翎好歹也是有治理南疆的经验,听云霄这么一说,笑容满面道:“大善!”

    柳飞儿翻了个白眼道:“军务给我,民政给翎儿,那你做什么呢?”

    云霄整了整袍服,端正地坐好,严肃道:“本官居中策划,替两位解疑。”

    柳飞儿“扑哧”一声笑了:“你这人,偷懒还偷出心得了!”

    云霄耸耸肩膀道:“不是我偷懒,而是我敢打赌,这些个公文九成以上说来说去都是那些破事,批复的内容也没什么新鲜的,与其花时间做这种无聊的事情,还不如多想想有用的事儿呢!”

    柳飞儿被噎了一下,气鼓鼓地看着云霄。蓝翎在一旁贼笑道:“一看就知道你们两个都没治理过地方!还自以为得意!”

第三百二十五章 被人算计

    云霄吃惊道:“难道我说得有什么不对?”

    蓝翎笑道:“当然没什么不对,只是少了许多地方。军务方面我不太懂,毕竟咱们南疆各堂口有什么事儿都是临时拼凑人手,强项不过是钻山林和下毒药,还没到成军的地步;不过这民政方面嘛……嘿嘿,云哥你可生疏得厉害!就这样草草批复,怕是要出乱子的!”

    云霄悚然道:“这话怎么说?”

    蓝翎笑眯眯地解释道:“云哥你刚才的话,不过是给了地方官一个大体的思路,却没有涉及到具体如何去做,更是忽略了很多当务之急。你看,眼下即将转暖,大战之后来不及处理的尸首怕是会闹疫病,这个要提醒地方官们不得不防;天儿暖了之后,上游的河流如果比下游先解冻,下游怕是会闹点小灾,这一点也要注意;春耕之后,可能会有农户因为壮丁不足而耽误耕种,这又该如何去办?相邻的县、乡若是因为田地划分或者引水浇灌闹了纠纷,又该如何处理?大战之后流民遍地,是不是会有流寇趁机啸聚山林伺机作乱?要不要驻防各军协助清剿?云哥的那两条只涉及到了各县的壮劳力,却没有提及孤寡老人该如何赡养,失怙的孩子该如何抚养,甚至鳏夫娶妻、寡妇再嫁,都没有提到,昨儿云哥还说要将地方官异地调任,这些新上任的地方官还要花一点时间来熟悉治下的情况……”

    云霄顿时就是一脑门汗,站起身对蓝翎一揖道:“多谢翎儿提醒,没有你,怕是要出大错了!”

    蓝翎摇摇头道:“大错倒不至于,我只是提醒云哥注意一下罢了。处理民政就要抱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心思去做,凡是都要想在前头,提前坐好准备,说句不靠谱的话,就连天破了个窟窿如何去补都要先想个腹稿预备着,虽然这事儿自打女娲之后就没发生过,可万一真要发生了呢?事到临头就会手忙脚乱,处理不好,就会出乱子。”

    云霄抹了抹头上的冷汗,连声道:“看来还是我自己动手好了……”

    “别呀!”蓝翎手一挥,呵呵笑道,“这事儿我在行,别看这么多,几个时辰就好,等我弄完了你看一下就是。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忙的。”

    云霄摊摊手道:“没了……”

    蓝翎歪歪嘴道:“谁说没了,我和飞儿姐姐加起来不过是个小头,剩下的才是大头,我最烦那个,你自己来好了……”

    云霄一头雾水地问道:“到底是什么,连你都怕……”

    蓝翎抓起一支笔笑道:“诉讼。”

    云霄脑袋一胀:要死,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看到云霄晕乎乎的模样蓝翎咯咯笑道:“人命大案倒就罢了,最怕那些家长里短,头疼得要命。这里可不比南疆,没准还有鞑子、刘福通留下来的悬案、冤案,这么多年下来整个河南路的该有多少诉讼……”话还没说完,云霄已经瘫到了椅子上。柳飞儿和蓝翎却不管,早就已经开动起来了。

    云霄叹了一口气,让书吏们将诉讼卷宗一一搬到面前,分类整理。云霄的分类标准很简单,第一类是直接清出去的,死案、铁案。时过境迁,很多当世悬而未决的诉讼原告被告都已经过世或是干脆全家死于战乱,事情也就无人再提;也有的案子干脆就是鞑子犯下的,就算能判,也找不到被告,总不能逮着个鞑子就砍吧?只得作罢;还有就是已经判定且长年无人喊冤的,这种案卷不看也罢。第二类是应天大军到达之前的、原告被告俱在又悬而未决的案子或是应天大军到了之后,又有人喊冤的案子,这个要细看;第三类则是应天大军驻防之后的各种案子,这个不但要看,还要择日升堂开审。

    分清轻重缓急之后,云霄这才吩咐书吏写下布告四处张贴,告知百姓从当日下午到第二日全天审理积案,在衙门有备案的随时可以来,今后每旬前两日都可进行诉讼。如此一来,花个几天功夫将这些鸡毛蒜皮的案子先判了,然后在腾出手来出来人命大案。书吏们顿时四散开始忙活,洛阳城不小,需要贴布告的地方也多,一时间倒也让书吏们好一阵忙碌。

    不过朱元璋针对官府制定的福利待遇可不怎么好,衙门办公不包伙食,不论当官儿的还是书吏们想吃饭,要么回家去吃,要么外面下馆子,总之,自掏腰包。当日头快到头顶的时候,蓝翎的肚子便开始准确报时。云霄淡然一笑,叫来一个书吏,从怀里摸出一个银锭道:“去让聚福楼送些饭菜来,别送整席,我这里可没这么大排场。今儿衙门里办公的人人有份,每人按一荤一素两个菜,半斤米或者馒头送来,荤,用猪羊肉便可,素用时鲜素菜。余下的算打赏。”书吏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等午饭送过来的时候,蓝翎和柳飞儿手头的工作早就结束了,正翻看云霄面前的那些家长里短看着消遣。云霄也是运笔如飞,把一些起因简单的纠纷直接写了判词让差役发还。送饭过来的居然是秦素月,云霄看到之后坐在案首笑道:“有劳秦当家的亲自送来!”

    柳飞儿也起身笑道:“姐姐怎么亲自来了?难道就放心店里?”

    秦素月笑道:“今儿没什么大席面,都是些散客,琛儿一个人能应付一阵子。倒是总管订餐,不能怠慢。看,我这还是特地换了干净衣裳来的呢!”

    柳飞儿这才看出,今天的秦素月虽然不是一身盛装,可也总算穿上了一身松江布料的衣裙,料子虽然比不上湖丝,可做工却是不错。虽然未施粉黛,可发髻齐整,簪环也是大方得体,衣裙正好合身,不但没堕了当年清秀的面容,反而多了一番成熟的风韵。

    柳飞儿绕着秦素月转了两全,赞道:“啧啧!这才是飞儿的姐姐嘛!”两个女人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服饰穿戴起来。

    云霄看在眼里,心里却门儿清得紧。这秦素月不愧是在生意场上打滚十多年的主儿,别看她年纪不到四十,却知道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而且还利用得不着声色。她这么亲自一送,既不粗陋打扮,也不盛装而行,只是穿着家常的服饰,自然有人猜测她跟自己的关系。不用说,到了下午必然会有好事之人找这衙门里的书吏打听,这样一来,她跟柳飞儿的亲密关系自然很快传遍洛阳,而自己这个行军大元帅上任之后第一次办公就照顾了聚福楼的生意,自然会有不少人会错意。到时候,聚福楼的生意就算想要不好起来也难了。

    云霄甚至在想,这样的女人当初没拉进飞字营,绝对是自己的手下看走了眼。不过云霄虽然有些反感秦素月的手段,却并不会因此而反感秦素月,他也明白,这个女人带着一双未成年的儿女辛苦支撑聚福楼这么多年,若是没有这种精明和手段,三个人早就加入丐帮了。总说时势造英雄,实际上,时势更加造就了无数和秦素月一样的河南百姓,谁让他们经历的战乱和灾变要远远多余其他地方呢!不狡猾一点,自私一点,根本没法活下去!

    云霄常常慨叹,有时候,并非人心不古,而是世道不古啊!什么样的世道造就什么样的人,若是大家都是生活富足衣食无忧,吃饱穿暖了还能有余钱四处享受人生,不用为自己的生前身后担忧,谁会脑子进水了整天算计别人?整天责怪百姓穷山恶水泼妇刁民的官吏们,多半都是自己无能,连百姓们的基本生存都不能保障,却反过来责骂百姓不争气,这样的官儿,要你作甚!

    秦素月却在与柳飞儿的闲聊中看到了云霄阴晴不定的脸色,用惴惴的目光看了云霄一眼,云霄知道秦素月心中的担忧,向秦素月回了一个淡然的微笑,秦素月这才释然。

    云霄匆匆吃过饭,秦素月这才放过柳飞儿向云霄正式询问起了应天在洛阳的征捐、税赋制度。云霄一一做了解答,并且反过来向秦素月询问了不少洛阳一带的风俗民情,倒不是为了消磨时间,而是接下来的案卷批阅里面,倒有不少是跟地方风俗扯上关系的,先熟悉一下,省得到时候出丑。

    柳飞儿好歹也是自幼长于洛阳,自然对人情世故了解颇多,吃饭的时候也陡然从刚刚的兴奋中醒悟过来,意识到了秦素月这一趟亲自来的目的。不过看到云霄并不在意,柳飞儿也不再计较。

    说了片刻,秦素月起身道:“不知总管此刻有无闲暇,民女……”

    云霄点头道:“门口廊下无人。”说罢起身,与秦素月走到了大堂门口。这个距离很巧妙,两人的一举一动都在所有人的视线之内,而说话的内容只要稍微低一些便无人听到。鉴于秦素月亲自送饭这一“妙手”,云霄可不想再牺牲自己和柳飞儿一次来给聚福楼增加什么神秘色彩。何况,这个距离上,以柳飞儿的耳力是绝对可以听到两人的谈话的,这也是两人气场沟通的极限距离了。云霄怕了,怕被柳飞儿这个便宜姐姐再算计一次。

第三百二十六章 首案开审

    (明天又要上班老……)

    “看来总管已经把民女当作小人了……”秦素月站在廊下,脸上有一丝羞愧。

    云霄笑了笑道:“有点紧张是真的,把你当小人倒是没这个意思,你都已经是女子了。”云霄的话说得倒也不算隐晦,只是间接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难养。

    秦素月脸上的愧意更甚,低头道:“民女这也是……”

    云霄直接打断了秦素月的话:“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不过不想让我和飞儿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人利用罢了。我知道你这么做也是没办法,这世道不学会用上一点手段,实在是活不下去。你这么做我也不会刻意出去说明什么,毕竟我虽然不吃以前官场上的那一套,可我不能保证我卸任之后,新来的地方官也会这样,若是让你养成了习惯,到时候反而害了你。不过这种事儿就此打住,以后也千万别再这么做了,你儿子以后还会去我府上学厨,日子久了自然也会传出去,不用急在这一时半刻。”

    秦素月默然地点了点头,沉思了一会儿,咬着嘴唇道:“如此,多谢总管宽宥!”

    云霄淡然笑道:“过些日子我会比较忙,没什么功夫陪着飞儿,当家的若是闲暇,倒是可以来找飞儿聊天解闷。”

    秦素月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感激,躬身行了一个礼道:“多谢总管。”

    云霄笑道:“不必客气。”说罢转身打算离开,刚迈了一步,转头笑道:“对了,军民总管是鞑子的官儿,以后可别叫这个了。”

    云霄回到座位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吃完,柳飞儿投给云霄一个赞许的神色,便不再搭话。秦素月指挥伙计将碗碟收齐之后,向云霄和柳飞儿道了别,这才离开。

    柳飞儿和蓝翎办事儿快,一块儿坐在云霄身边看历年的诉讼卷宗。帮着云霄挑挑拣拣,将可以直接判决的案子拎出来,运笔如飞写下判词。

    “牢房里关押的大盗十四人,皆是杀人越货的匪类,这边六十多宗抢劫杀人的案子都是他们犯下的,人证物证确凿,又是行凶的时候被当场抓住,只不过是因为战乱而没有来得及批复行刑,这次不用等了,应天连刑部都还没设,找谁去?这么久了也没见喊过冤,倒也硬气!过些日子每人一顿断头饭,月底直接拖出去砍了。”云霄提笔一勾,洛阳大牢多出了十四个标准间。

    旁边书吏迟疑道:“大帅,要不要等秋后……”

    云霄嘴一瞥:“这大半年的饭钱你给?”书吏立刻噤声。云霄直接拿起另一堆:“这些个小偷小摸的、白吃饭不给钱的、当街摸姑娘媳妇儿屁股的,时间长的都关了五六年,短的也已经大半年,多大的个事儿?偷件衣裳就要砍脑袋?吃下去的饭都进了茅坑了,难道再捞出来?摸人家屁股难道还让人家大姑娘摸回来?切!拖出来,每人打上二十板子,放了!”又是一勾,洛阳大牢里多出了几间集体宿舍。柳飞儿和蓝翎在旁边捂着嘴直笑。

    “欠鞑子钱的都放了,债主都没了,找谁去?欠税的百姓也都放了,回家种地去,鞑子回不来了,刘福通也回不来了,他们又不欠我的钱;争风吃醋、打架斗殴的只要没出人命,拖出来打十板子,放了;误伤的赔钱,没钱的押到河工那边治河去,一天管两顿饭,工钱二十文,什么时候还清了什么时候回来;出了人命的押到矿山上做苦役去。其他的案子,若是人犯在牢里,那就择日押上来再取一回供词,签字画押后判了。至于那些东家西家各有各理的邻里纠纷,等他们自己来喊冤好了!”

    “嗵!嗵!嗵!”衙门外响起了一通鼓声,云霄的生意上门了。

    云霄一扭头:“你们两个赶快想办法换身男装来,当幕僚。”柳飞儿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拉着蓝翎进了后院。片刻功夫,一群衙役匆匆忙忙地跑出来,分列两侧,云霄沉声一喝:“升堂!”两侧衙役便呼喝了起来。

    片刻功夫,两个半百老人就在班头的带领下跪到了堂下。蓝翎和柳飞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换好衣衫站到了云霄背后,顺手还替云霄带来了一个茶碗。

    云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开口道:“原告先说。”

    一个老头磕了个头,拱手道:“老爷,小老儿姓王,行七,是这城外河西村人,沾了祖上的光,家中有田二百亩,这日子虽不是大富大贵,可手头也算宽裕。十五年前,这张老六的儿子娶新,手头银钱不够,管小老儿借了纹银十五两,以家中十亩旱田作保。约定每年还银二两,十年还清,本息一共二十两。谁想这张老六前后还了五年就不再还钱了,说是实在没钱了还另一半了,十亩旱田里面就让出五亩抵债,日后有钱了再加息来赎取。那阵子每年都在闹灾,谁家日子都不好过,小老儿看张老六一家颇为艰难,念在大家乡里乡亲,也就同意了,当年就和他重新签了文书。可去年大军进驻洛阳之后,重新丈量耕地,说是要登记造册方便征收税赋,这个咱们当百姓的都懂,可丈量的差役却说,今番造册的耕地都是有主之田,不得买卖,这张老六就找到小老儿商议说,旱田他是一定要赎的,但是官府的文告又不能不当回事,所以在丈量的时候暂且写上他的名字,今年一开春就立刻把欠的银两还上。大人!他家那十亩旱地都在山梁上,我家这二百亩可都是上等水田,小老儿就算眼瞎了也没打算吞下他那只能长草的十亩旱地,不然也不会答应他!只是今年开了春,这张老六全然没有还钱的意思,讨要了几回,都说没钱,这旱地的名字都已经改了他的,若是久了,可就不好说了!还请大人给个说法才是!”

    云霄点了点头,转向被告问道:“看来你就是张老六了?他说的话,可有什么不对?”

    张老六连忙爬到地上磕头道:“回老爷的话,都对!都对!”

    云霄追问道:“那你又是为何不还钱?”

    张老六眼睛红红地说道:“老爷,不是小的不还钱,是小的实在还不起呀!”

    云霄奇道:“既然还不起,那为何还要修改文书,说有了银子再赎地?”

    张老六用袖口抹了抹眼睛道:“老爷有所不知,我家总共就三十亩旱田,还是祖上当佃户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下来的,到了小的手里,总不能一下子就败掉十亩吧?再过几年小的被阎王爷招去了,还有什么脸面见小的爹娘……有这么个文书,总算就是有了点念想,二小子和三小子几年前从了军,跟着刘大帅走了,到如今都没个音信,恐怕是回不来了,家里只有老大和大儿媳撑着,年景又不好,如何还得起……”

    云霄一下子陷入了沉思,这件民讼原被告口供没什么出入,应该说是一件明白了当的案子。于理,张老六欠款在先,虽然利息较高,可当初不是原告逼着被告签下的文书,而且原告先后两次同意将契约进行了对张老六有利的修改,已经做到仁至义尽,按照契约,剩下的这五亩旱田早在五年前应该判给原告;可于情,若是这么一判,等于直接封死了张老六一家的全部退路,且不说剩下的二十五亩相对贫瘠的旱田能不能让这一家子活下去,单是这判过去的五亩旱田对张老六一家的意义,就足够让他寻死觅活了。

    耳朵里传来了柳飞儿传音入密的声音:“云哥,不过十两的银子而已,咱们又不是不能帮他们,只要夜里咱们……”

    云霄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亦用传音入密回答道:“没那么简单。这个案子我若是按这个思路判了,就会给下面的州县定下一个成例。本来抱着赚钱的目的的原告却成了吃亏的主儿,原本十年收回的银子十五年才收了一半,就算是今儿原价判了,原告都是亏的,何况前后三次契约,张老六都没有能够兑现,若是咱们再帮了他,岂不是助长了不履约的风气?搞不好今后不管贫富,立契的时候都胡天海地地吹牛,然后哭两声穷,就可以算了?虽说我这话有些帮着富户,可是这世道人人都必须言出必践,哪怕自己穷得没裤子穿了,都必须一口唾沫一颗钉!”

    沉思半晌,云霄又告诉柳飞儿道:“这事儿与贫富无关,而关乎一个‘诚’字。原告本想放点钱收利,而且放的也不是利滚利的债,不但没错,而且应当鼓励,这样的人多了,高利贷才没了容身之地;被告运气差,三十亩旱地若是一般的年景,种些菜,完全可以把每年的欠款还上,问题是遭了几年的灾,并不是真心想要赖帐,其本意不是想赖帐。五亩旱地判给原告,恐怕这张老六回去立马就会找根绳子把自己挂到房梁上;判给被告,咱们就等于以官府的身份认可了被告不尊契约的行为。在这世间立足,必定要以诚为本,咱们固然可以掏点儿银子把这事儿糊弄过去,可下面各州县的官儿们可没咱们这般大方。”

    柳飞儿也说不出话来了,按照她一贯的心思,自然要偏袒张老六一些。人家都穷成那样了,富户就不能割点肉?才五亩只能长草的旱地而已!这世间富人那么多,不过是一两顿饭钱而已,就不能接济贫民了?可云哥说的话也有道理,若是一味偏帮贫民,那么不尊契约的风气就会盛行,民风也因此由纯朴而变作狡诈,如此一来,想要富户帮助贫民这句话变成空谈,要么袖手旁观,要么趁火打劫,扶持贫民的担子就会落到官府的头上,可是又有几个当官儿会管这些?帮是要帮,就是要让有心行善的富户也能得到好处,让诚实守信的贫民不至于破产,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偿还债务,这才是作为官府的所应该做的事情。

    此时,云霄已经抓起了惊堂木重重拍下:“堂下听判!”

第三百二十七章 去拉皮条

    大堂里顿时一片寂静。

    云霄一边写判词一边道:“张老六欠银本息共二十两,以旱田十亩为质,十五载无力偿还,查张老六已还银十两,理当按契约所定,将五亩旱地判与王七所得,即日交割。另,张老六先后两子,从军击胡捐躯沙场,若其父兄衣食不保,亦使河洛壮士九泉之下不能瞑目,故以新垦旱地十亩折市价之半售与张老六,若无现银,可用来年收获相抵,十年内还清,不计息;若是当年可还清欠款,可以八成价格收购新垦之地。张老六,漕运河工正在招募人手疏通河道,每日饭食两顿,钱四十,按日结算。你家儿媳也可以去帮厨做饭,工钱与河工无二,农闲之时不妨去试试。”新垦之地是“生地”,与耕种多年的“熟地”相比,价格低了不少,再折半出售,基本等于半卖半送,何况还不用现银交付。

    这样一来,王七没亏,借出去十五两,还回来十两银和五亩旱地,等于五两银买了市价五亩市价一两五的旱地,王七虽然不是做好人,可是毕竟没有放高利贷,算不得盘剥,总的来说也算是帮助贫民,小赚一些也是应该的,算是鼓励富户多帮助贫民;张老六则是借了十五两,还了十两银加五亩旱地,等于每亩旱地卖了一两银,亏了二两半,但却能以半价买来十亩新旱地,总的来说等于花了五两银,让自家多了五亩旱地,只不过这旱地是新地,价格低一些,只能算得上不赔不赚,从长远看,等新地耕成了熟地,还会赚一点。

    看上去亏本卖地的官府也没亏,大战之后人丁稀薄,很多农田抛荒,如今四处招募流民,总算把这些抛荒的耕地分了出去,新垦之地根本就没这个人手伺候,折价卖给张老六,既是顺水人情,也让官府得了实利,不但甩了包袱,而且今后还能从这十亩地上征收赋税。

    总的来说,是皆大欢喜的局面。两个老头磕了头,捧着判词千恩万谢地走了。

    斜眼看了看身边悄悄竖起拇指的柳飞儿,云霄轻轻舒了一口气。班头已经带着第二波人跪倒了大堂上。

    这一回却是兄弟争家产的老桥段。故事倒也简单,寡母靠着家里的几十亩薄田把两个二子拉扯大,实在无力供两个小子一起读书,家中积蓄只够老大收拾行囊外出游学,老二只得留在家里耕种伺候老母。年底的时候老大回家过年,没想道就在大家守岁的时候,老母突然一口气没上来,故去了。如今终了七,兄弟两个因为家产的事儿闹腾了起来。老大说,自己外出游学时,老母身体还很康健,会来的时候老母的身子就大不如前,守岁的时候老母听说老二瞒着老母三天两头去一趟赌场把历年的积蓄都败光了,被活活气死;老二说,自己一年到头辛苦耕种,弄来点银子都让老母供给老大读书去了,三十那天老大回家找老母讨银子,结果没有,老大就恶语相向,把老母活活气死。麻烦就麻烦在,当时各家各户都在自家窝里守岁,兄弟两个都没人证、物证。

    此时,堂外已经站了不少瞧热闹的百姓,都在等着这位“小官爷”打板子开审。云霄托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取来两张白纸匆匆写了几句,拿在手里走下堂来。绕着两人走了几圈,命两人摊开手掌,仔细研究了半天,又将两张白纸送到老二面前道:“你说你读过书,那你念念这副对子。”

    老二磕头道:“回老爷话,不识字……”

    云霄讶然道:“这对子和尚庙理常有,你也不多拜拜菩萨!长这么大,家里贴对子,总会认得几个吧?刚刚还说游学呢,怎么就一个字都不认得了?”老二连忙答道:“想是老爷方才记错了,读过书的是哥哥,小的在家种地……”

    云霄恍然道:“哦!是记错了!”只得有递给老大:“念。”

    老大接过纸,念到:“施金布银,佛祖不贪尔等小利市;静坐常思,极乐乃需我等大胸怀。”

    云霄微微摇头道:“你们兄弟两个呀,怎么就没这种大胸怀呢?兄弟反目,白地让家中妻儿笑话。”

    老大连忙拱手道:“老爷明鉴!学生一直四处游学,尚未娶妻。”

    云霄点了点头,疾步走到案首,抓起惊堂木用力一拍:“来人,先把不孝的书生拖下去打十板子!”

    “老爷!”老大抗声道,“学生不服!老爷一不审,二不问,何故偏袒他!”说罢指了指老二。

    云霄坐下,冷笑道:“嗜赌之人,不论掷筛子推牌九还是赶围棋,手指指尖必然平滑,堂下老二,十指短粗,老茧遍布,显然是种地磨出的老茧,哪里去得赌场?他连‘大’‘小’都不认识,赌什么去?老二种地,若是老二流连赌场,你老娘恐怕早就饿死了!要知道,大凡赌场在赌徒输光之后,必然会撺掇赌徒借债,为何你家从来不曾有人上门逼债?莫不是你弟弟乃是圣人化身,输干净之后就立刻收手?”

    老大兀自抗声道:“这也不能证明学生不孝!”

    云霄更加冷笑连连:“你说你四处游学,你可知道游学士子与在书院就读的士子有什么区别?何谓游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结交天下名士者,方为游学。你脚步虚浮,脸色苍白,呼吸不稳,如何是个行了万里路回来的士子?你说你尚未娶妻,身上又哪里来的劣质脂粉的味道?怕是到窑子跟窑姐儿游学去了吧?本官警告你,洛阳城的青楼虽多,可找起来也不算麻烦,要不要本官把所有青楼的老鸨子叫过来一一对质?到时候罪名就没那么轻了!”

    老大顿时冷汗直流,扑通一声跪下,口中连连告饶,门外百姓一片嘘声。云霄冷哼一声道:“枉你读圣人之书,却从不曾行过圣人之道!不但不替寡母分忧,反而逼迫寡母出钱给你逛窑子,讨要不成便恶语相向,活活气死寡母,寸草之心何在?圣人之训何在?为人良心何在?打你十板子算轻的!你母亲被你活活骂死的时候,你怎么就不知道要饶命?现在想着求饶,晚了!”

    此话一出,门外百姓喊打声顿时叫成一片。云霄抓起笔,直截了当写下判词:“寡母不易,含辛茹苦;不思圣贤,反学不古;浪荡青楼,挥金如土;讨钱不成,气死寡母;如此不孝,养你何苦!虽是气杀,却如弑父;纵不至死,亦难饶恕,理当重判,以免流毒!著判,杖十,枷号示众三日,苦役终身,遇赦不还;家中田产具归其弟。”云霄念完判词,门外喝彩声如雷,就连蓝翎的眼中也流露出敬佩的神色。这个时候,门外聚拢的百姓越来越多,一开始只是因为告状人相互厮打着进官衙而引起人们的好奇心,到这会儿,却是衙门口围观的百姓们阵阵的喝彩声吸引了人们的注意。

    就在围观百姓意犹未尽的时候,第三个官司送上门来了。这次却是一个陈年旧案,说到底也没什么新鲜的,也就是一个鳏夫爬到隔壁寡妇家屋顶上偷看寡妇洗澡,倒霉的是,寡妇家的这件破屋年久失修,这鳏夫正看得起劲儿的时候,屋顶的椽子居然断了。这鳏夫也就稀里糊涂地从屋顶上掉了下来。这么一下,寡妇当然吓了一跳,理所当然地叫喊了起来,周围邻居赶过来一看,这事儿就没那么好交待了。

    鳏夫自然是被赶来的衙役套上铁链走人,事后这寡妇也是寻死觅活了不知道多少次。本来这事儿按常理么,也就是打一顿板子就这么算了。可接着的问题就来了,当时的洛阳令给这鳏夫定的罪名是强暴未遂。理由倒是简单,你都从人家屋顶“破顶而下”了,案子也自然从原来的偷窥耍流氓变成了恶**件。鳏夫哪里肯认这个罪呀,自己不过是上屋顶“娱乐”一下,天晓得那根椽子被已经被老鼠啃得快断了,就算说我强暴未遂,好歹老鼠才是主谋啊!于是这案子一来二去就拖下来了。一拖就拖进了战乱,纷纷扰扰地打了几年,这倒霉的鳏夫也就在牢里关了几年。如今有了新任的官儿,鳏夫的老娘也就来鸣冤了。

    云霄看着跪在堂下白发苍苍的老妇,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心疼。自家儿子没出息,却连累老母亲。不过这事儿几乎全洛阳的百姓都知道个大概,其中情由洛阳百姓也能理解,这案子在鞑子手上,在刘福通手上都没能判下来也是有原因的。根子还是在这个寡妇身上,寡妇是这个案子的受害人,也是第一现场的唯一知情人,这个寡妇的态度,决定了案件的性质。寡妇说是耍流氓,那就按耍流氓判;寡妇说是强暴未遂,就按强暴未遂判。前两任洛阳令也不是糊涂蛋,知道这鳏夫确实够倒霉的,何况人家还有老娘要赡养,想要打几板子放了吧,人家寡妇也不容易,按寡妇说的去判吧,明显有些重了。

    前任倒是有个主意,干脆撮合了这一对算了,毕竟历朝历代出于人口方面的考虑,一直都是鼓励尚有生育能力的寡妇再嫁。可寡妇的思想工作又没那么容易做通,这案子也就一下子耽搁下来。如今,洛阳百姓一提起这案子,已经不再研究这案子本身的性质,而是研究如何把这鳏夫和寡妇弄进洞房。

    也就是说,此时坐在大堂上的云霄,名正言顺地当起了官方的、代表着民意的、合法的、无偿的皮条客,要让这对冤家在众望所归中,心甘情愿地进洞房,各自结束他们寡妇和鳏夫的生涯。

第三百二十八章 奇案端倪

    (从今天起往后的一段时间,我上班时间内没什么大事儿做了,所以除了每天晚上固定的更新之外,可能会加更一两章的内容。不过不固定,我这边一直将存稿保持在二十五万字左右,备荒用的。每天能多写一章就多更一章,如果不能也至少可以保证晚间的一章。嘿嘿,作者界面有存稿箱,可我不知道怎么用,有些丢人。多谢!)

    云霄的心里有点复杂,这事儿恐怕还真没那么好办,这个寡妇若是真有那么好说服,恐怕就不会拖这么久了。不过云霄隐隐约约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想必之前的洛阳令应该已经劝说过这个寡妇,虽然云霄并不待见自己的本家刘福通,可他也知道,红巾军治下的洛阳令也不至于什么事儿不干。由此推断,这个寡妇应该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照理,寡妇再嫁,哭哭闹闹也是正常,只要给足了面子,等她闹完了,这事儿也就半推半就地成了。

    (诸位别拿鲁迅UU小说的祥林嫂来比较,一来是时代不同,这时候理学的毒害还没那么深,二来封建统治者都是鼓励有生育能力的寡妇再嫁的,守节的一般是那种对丈夫感情确实深,不忍心丈夫的孩子冠别家姓的、家中经济条件还可以、自己能养活自己的、或者就是官宦人家被宗法禁锢的。这个时期甚至直到明代晚期,民风都是比较开放的,直到清代,寡妇再嫁也是官方鼓励的行为,民间也是比较认可的。祥林嫂的悲剧形象是来源于生活,又经过艺术加工的,其使命是为了反封建反压迫反礼教,主角现在的思想觉悟还没到这个地步。)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都要正主儿出场才行,来人,上寡妇。

    寡妇邹氏很快就被差役传唤到了大堂,云霄没有想到,就这么一件案子,又扯出了另外一件离奇的大案。

    邹氏年纪大约二十七八,她的“寡”几乎算不上寡,属于寡妇中最悲惨的一类:望门寡。订了娃娃亲,出生的时候男女就换过八字,聘礼陪嫁也都有了,就差成年之后选个吉日抬进门,就这时候,未来的丈夫一命呜呼。于是,十几岁的姑娘硬是捧着丈夫的灵位拜了堂,嫁进了家门。对一个女人来说,这应该是一个悲剧,可更悲剧的还在后面。没两年,公公一口气没上来,也咽气去了。十八的媳妇儿只得披麻戴孝,战战兢兢地伺候着十岁的小叔子和三十多岁的婆婆。家里的男丁一下子都没了,小叔子还没成丁,家中的活计全靠邹氏一个人撑了起来。当婆婆的看得心不忍,想着这媳妇儿好哇,自己的大儿子死了也没悔婚,抱着排位进门之后任劳任怨,这些年真是苦了她!想着肥水也不流外人田,自家穷成这样,也没这个本钱给小儿子说亲事了,干脆,让这叔嫂两人成亲算了,也不过才大了八岁。

    于是,婆婆就请来了街坊邻居作个证,先把邹氏赶出家门,然后再定下了她跟小叔子的婚事,等小叔子成丁之后圆房。这事儿虽然于理上值得说道说道,可穷人家能勉强活下去就算不错了,谁还在乎这个?婚书摆到地方官面前的时候,地方官当然也乐意看到这个结局,大笔一挥也就准了。可没想到的是,这小叔子还没来得及成年,又稀里糊涂地死在了鞑子的万户府,成了那百多条人命里的一个冤魂。丈夫和两个儿子先后丧命,邹氏的婆婆再也撑不住了,没几个月也下去一家团聚了。

    这下邹氏的名气也就彻底地响了起来,进门不到五年,夫家的男丁彻底死绝,最后连婆婆都没放过。这让邻居们惊诧了好些日子,后来街坊上的几个男丁又稀里糊涂地大病了一场,这一下但凡想要沾她便宜的人,立即躲得远远地。可到底也有不信邪的,就是这个犯案的鳏夫了。

    鳏夫的名字挺有意思,叫胡途。胡途的老爹原来是跑码头的小客商,倒也巧,某年某月遇上了一个船家的女儿,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好上了。后面的故事也挺简单,这客商也就做了这船家的上门女婿。两口子跑船的跑船,贩货的贩货,胡途就是在跑船的半路上生下来的。两口子一时高兴,就给儿子娶了“途”字为名,纪念他的出生地,多半也没考虑到自家姓胡。眼看着生意越来越难,两口子也就放弃了跑船的心思,干脆卖了船,在洛阳生了根,可巧了,当年的邻居就是这邹氏一家。

    胡途和这邹氏就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邹氏守望门寡的时候,胡途的反对声是最强烈不过,可惜邹氏却咬着牙嫁进了夫家。本来这事儿也就揭过了,可当邹氏“克”死夫家全部男丁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胡途却不干了。硬是劝服了老母,干脆到邹氏夫家的隔壁住了下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谁到知道这胡途抱了什么心思了。胡途的老娘胡氏也有过让儿子娶邹氏进门的想法,可邹氏死活不愿意。理由很简单,家中男丁虽然死绝,可自己已经是两嫁的不祥之人,再嫁恐怕有违天和。

    邹氏的话也是在情在理,胡氏也就没有再提起这茬儿,到处张罗着给自己的儿子说亲。可这胡途也当真糊涂,不论说过来的姑娘有多好,都是乱棍将媒婆打了出去,铁了心地要娶邹氏。也就在当年,邹氏的婆婆又是一病不起,没熬到年关就这么故去了。按说这时候邹氏再嫁总没了拒绝的藉口吧?谁知道,胡途的请求再一次被拒绝。事情就这么拖下来了,几年后,这胡途也快三十,未娶;这邹氏也到了也已经二十多岁,没有再嫁,耗着。那桩稀奇古怪的案子就这么发生了。

    云霄看着跪在堂下的邹氏,心中感慨万千。这个女子这十二年来都是怎么熬过来的?胡途也算是个痴情的男子,苦守十二年不就是等你再嫁么?换做一般女子,早就被胡途这份心意感动得一塌糊涂了。若论家境,这胡途虽然不是什么士子身份,但母子两个操持一些小买卖,活得也不甚艰难,每年还能有些结余,应该说门当户对了,甚至可以说,胡途坚持要娶邹氏,还算是放低了身份。怎么就闹了这么一出呢?

    “邹氏,你且如实回答本官,胡途到底是偷窥还是强暴?”云霄仔细阅过卷宗,抛出了第一个问题,先走老路,把案子定性了再说。

    “民女……不知……”邹氏的回答让人绝倒,人家是偷看你洗澡还是打算强暴你,你这个当事人居然不知道?

    云霄马上就明白了为什么刘福通的手下一直没能把这个案子判下来了。

    “那你说说当日的经过。”

    “回禀老爷,民女一直靠替人洗衣为生,那日天热,民女洗过衣服之后便打水沐浴,刚刚脱去衣衫,胡……胡途便从屋顶掉了下来……民女失声大叫,慌忙穿好衣衫,这时候街坊邻居也都赶过来了……”

    “唔……”云霄点了点头,高声朝人群问道,“街坊们可有人在?”这个案子在胡途家左近的街坊中传得沸沸扬扬,如今胡途的母亲过来鸣冤,自然也少不得有人过来瞧热闹,当即就有几个站了出来。

    云霄问道:“你们可是当时都过去看了?可细细说来。”

    几个人低低议论一番后,走出一个四十开外的男子朝云霄行了个礼道:“小的正是百业坊的坊官,回老爷的问话。那几天洛阳城正好有一桩大案,几个女子被人先奸后杀抛尸城外,当日街坊们听到小娘子的叫声,以为是那采花贼到咱们百业坊糟蹋姑娘了,当时都抄着家伙赶过去救人。等咱们进去的时候,小娘子衣衫不整,坐在床沿哭,胡途站在旁边脸色不大好,房顶坏了个窟窿。起先街坊们以为是胡途先一步赶到吓退了采花贼,没想到这胡途居然自己承认了这窟窿是他从屋顶掉下来的。碍于街坊情面,大家都没把胡途扭送官府,直到街上差役过来,才将胡途锁走。”

    云霄点了点头,问邹氏道:“坊官说的可是实情?”

    胡氏抹了抹眼角,低头道:“属实。”

    云霄又问坊官道:“胡途被押走之后呢?”

    坊官回答道:“胡途被押走之后,胡途的老娘口口声声向小娘子赔不是;街坊们也怕小娘子一时想不开,便留下了几个浑家宽慰小娘子,直到第二日晌午,街坊们请来了工匠,才将小娘子的屋顶补好,浑家们也替小娘子倒掉了洗澡水,收拾了屋子,还给小娘子送来了饭菜。之后,衙门里就传唤小娘子了。”

    云霄闭上眼,默默思索了片刻,睁开眼朝邹氏道:“邹氏,你为何说谎?你与那胡途到底什么关系?”

    邹氏的脸一白,连声道:“民女不曾说谎!”

    云霄立即高声道:“大胆!洛阳随在河洛之间,可四面环山,天气也颇干燥,洛阳城大,水井却不是很多,你那百业坊乃是鞑子南下后才有的新城坊街,坊街上没有水井,街坊们日常取水殊为不易。若是诚如你所言,只是解开衣衫没有下水,那洗澡水倒掉作甚?难道你就不能用来替人洗衣么?再者,胡途偷看你洗澡,按理你尖叫出声,胡途应该抱头鼠窜唯恐旁人抓住才是,为何还能与你共处一室直到街坊赶来?为何他与你共处一室之时,你只是坐在床沿哭泣?还说没有说谎么?从实招来!”

    门外顿时大哗,这个当官儿的说得有道理呀!怎么大家都没想到?这一下,关于这件离奇的案子的猜测更多了,门口的百姓忍不住议论了起来。

    云霄惊堂木一拍:“不得喧哗!邹氏,你今日若不说出实情,本官要么判你诬告,要么判你和胡途通奸,你自己可要掂量仔细!”

第三百二十九章 相互顶罪

    “民女……民女……系诬告!”邹氏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道。这一下,堂上堂下有一次大哗。

    云霄差一点连惊堂木都拿不住了,这也太奇怪了吧?居然这么爽快就承认了自己诬告?犹豫了一阵,云霄再次拍下惊堂木:“邹氏暂且押下候审,传人犯胡途!”

    不多时,胡途被押了上来。云霄看了胡途一眼,心里就盘算开了:从案发时的情况来看,邹氏和胡途之间必然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难道真是通奸?翻墙相会之时出了意外,邹氏自己被吓着了才叫出声,胡途怕被人知晓奸情,只得承认自己欲行强暴来保全邹氏,如今邹氏露出马脚,只得承认自己诬告来保全胡途?

    想了一番之后,朝背后招招手唤来柳飞儿和蓝翎,如此这般交待一番。柳飞儿和蓝翎点头而去。云霄略一盘算,有了定计。

    “胡途,你可知道,刚刚邹氏已经承认她诬告于你,只待供词具结,你便可无罪开释了,”云霄慢悠悠地说道,“一声诬告,害你几年牢狱,老母无人奉养,其心可诛!本官打算判她没为官妓,也好替你出一口气,如何?”

    胡途悚然一惊,连忙趴到地上喊道:“老爷,不关那婆娘的事!却是胡途不该上那屋顶偷……偷看……”

    云霄脸上荡出一抹笑意:“邹氏都已经承认诬告,你还这般替她开脱,莫不是你们……”

    胡途顿时头磕得如捣蒜:“老爷明鉴!小人确实对她有意,可断然不会行这苟且之事!若是和她……那我们不就早成了亲?何苦到这个地步?”

    云霄转念一想,也对,若是两人早就有了奸情,早就花轿抬过去了,费这个功夫干嘛?

    案子越来越有意思,好事之人将云霄审案的经过直接朝大街上现场直播,这一下引来了更多的人围观。

    也极这么一会儿功夫,柳飞儿和蓝翎从后面转了过来,凑到云霄耳边道:“确系处子。”云霄一下子犯了难,难道两人真没奸情?没奸情有怎么会出这么多状况?

    云霄理了一下思路,问道:“我且问你,当初你从屋顶掉下来之后,直到街坊们赶到之前,你和邹氏一直呆在房中,这段时间你们在干什么?”

    胡途一愣,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们……我们……”

    云霄惊堂木一拍,根本不给胡途编造的时间:“说!”

    “我们什么都没做!”胡途一咬牙,直接打算蒙混过关。

    “还说你们之间清白!”云霄大喝道,“一个鳏夫,一个寡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纵然是寻常时候,青天白日,鳏夫进了寡妇之门,为了避嫌,邹氏也应该赶你出门,何况当日你还意图不轨在先,你二人若无奸情,这又从何解释?”

    “我……我……”胡途犹豫半晌,挺身大叫道,“这是因为我强暴不成怕出事端,故而在床边威逼利诱!”

    云霄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你以为你这番谎话能蒙骗过本官?事后,诸位街坊邻居都没有发现屋中有什么利器,可见当时确实事出意外;你手中既无利器,又如何胁迫?街坊们进屋的时候也没有见你二人撕扯纠缠,还以为是你进屋救人,结果你却先承认了是你从屋顶掉下!那邹氏见你从房顶落下,还赖着不走,手中也无利器,非但不逃,反而还有机会穿好衣服,坐在床沿哭泣,坐等你言语胁迫,这是何道理?”

    人群一阵议论,有人大声道:“老爷说得有理,寻常女子遭人非礼,哪有不逃的道理?再不济也会大叫挣扎,难道留在原地让歹人为所欲为么?”

    云霄冷哼一声:“胡途,你还有何话可说?你看看你的老母!一把年纪为了你,还跪在这大堂上这么久,这是一个儿子应当做的么?本官不知道你为何袒护那邹氏,也不清楚那邹氏与你到底是何关系,但你可知道,本官若是认可了你刚才的供词,那么你便是因奸不遂,胁迫苦主,坏人名节,轻则枷号流放,重则苦役终身;你倒是可以拍拍屁股流放走人了,可你母亲谁来奉养?难道要你这白发苍苍的母亲,跟着你一起流放千里客死他乡不成?”

    胡途听了云霄的话,顿时嚎啕起来,趴在老母的脚下咚咚地磕起头来,口中反复哭喊道:“娘亲,孩儿不孝!孩儿不孝!”胡氏则抱住胡途,将胡途搂在怀里,用袖口拭去胡途额上磕出来的血迹,泪如泉涌。堂上堂下莫不动容。

    云霄叹了一口气道:“胡途,你可知道本案的疑点还不止这些!本案虽然时日已就,本官也未到现场勘察,可本官却要问你,女子沐浴一般都不伸张,你纵然是邹氏的邻居,你又是如何知晓她当时正在沐浴的?朝房中偷看只需跨上院墙,从窗顶看进去便可,为何要爬上屋顶?这种事情被当场抓住,旁人找诸般藉口抵赖还来不及,为何你却满口承认?除了袒护邹氏,还有其他可能么?”

    胡途埋着脑袋并不搭话,云霄淡然一笑,问坊官道:“坊官,我且问你,当时你带着街坊们冲进院子,若是胡途说自己是来搭救邹氏的,你的会如何去处?”

    坊官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大家都是街坊邻居,何况当时城里正闹采花贼,所以大家赶来的时候手里都抄着家伙。若是胡途没有承认自己做那苟且之事,街坊们自然是四处搜拿贼人,省得这贼人蹿到别家祸害别家闺女。”

    云霄笑呵呵地朝胡途道:“听到没有,你若是当时抵赖,街坊们便会满屋搜拿;可是你没有抵赖,难不成邹氏的房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么?又或是这东西被你看到,你只得袒护邹氏么?当时邹氏正在洗澡,当时洛阳和周边州县并未发生什么盗窃抢劫的大案,故而你看到的应当不是贼赃,也没有哪个贼人会在洗澡时拿出贼赃出来。那么,你看到的,必然就是一个大活人!邹氏房中有一个大活人,这个活人的出现,让你不得不撒谎自诬来袒护邹氏!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么?”

    胡途脸色顿时发白,乞求地看着自己的老母,胡氏看着儿子的神色,坦然一笑,朝云霄道:“青天老爷在上,儿大不由娘啊!我儿说什么,便是什么!邹家的小丫头也是我看着她长大的,是个好姑娘!我儿心里有她,为娘的管不着,我儿有心袒护她,为娘的也管不着。老妇人知道,我儿这般袒护,必定有他的苦衷,青天老爷就判他个流放苦役吧,我这把老骨头,就随着我儿去了……”

    云霄鼻子一酸,想起了自己早早过世的母亲,没来由地一阵伤感,摇了摇头道:“既然审了,就断然没有审不清就结案的道理。来人,带邹氏上堂!”

    邹氏在被柳飞儿和蓝翎验过身之后,便被押到了堂下门外,云霄一声令下,当即就被押了进来。云霄看着跪在下面的邹氏,刻意提高了声音让所有人都听见:“邹氏,刚刚本官已经差人验过你的身子,证明你仍系处子。可见,奸情一说,并无根据,纵然你当时屋中有人,也谈不上奸夫。刚才堂上的问话想必你也听见了,可笑这胡途却为了隐瞒这个,宁可自诬流放,可怜这老母居然宁愿陪着儿子流放,也不肯再鸣冤。这对母子对你有情有义,你难道忍心一错再错么?我再问你一句,当时你屋中是不是有旁人在?”

    里里外外顿时又安静了下来,几百双眼睛齐齐地盯住了邹氏。邹氏低着头,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道:“有……”

    “哇——”门口的百姓沸腾了。本来一件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案子,被这个年青的官儿一审,居然变得如此扑朔迷离,惊奇一波接着一波,远远超出了百姓们的预料。

    云霄点了点头,转而问胡途:“胡途,邹氏已然承认当时房中还有第三个人,你且说说,那人是谁?”

    胡途神色复杂地看了邹氏一眼,朝云霄行了个礼道:“是个中年和尚,不过不在她房内,而是坐在堂屋。小的只是偶然发现一个和尚趁着暮色钻进了蓉妹的小院,小的怕出什么意外,就爬上屋顶瞧个究竟。却看见蓉妹正准备沐浴,口中却让那和尚在堂屋等待。小的掉下去的时候,那和尚便冲了进来,她当时并不理会小的,穿好衣服后只是苦求那和尚赶快离开。邻居们过来的时候,那和尚就钻到了她的床下。小的见蓉妹待那和尚甚是亲密,心中虽然嫉恨,可小的却不忍蓉妹从此被人唾骂,所以……”

    云霄立即转而问邹氏道:“那和尚与你什么关系?如实说来!”

    邹氏的头埋得更低了,嗫嚅道:“生父……”

    云霄脑子里迅速地将情节过了一遍:当了和尚的生父探望守寡的女儿,结果被爱慕自己女儿的邻居发现。这邻居以为和尚欲行什么不轨,所以爬上屋顶查看,结果却碰上了女儿洗澡,无巧不巧的是,这邻居居然从年久失修的屋顶上掉了下来。父亲关心女儿的安危,听到动静也就冲了进来,结果却被闻声赶来的邻居堵在屋内,只得躲到床下。于是这么一件稀奇古怪的案子就这么发生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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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贫苦人家子弟,母亲病死,妹妹饿死,父亲抑郁而终,却风云际会变成了承载历代武林兴衰的传人,没有结局的初恋,使他变成双重性格,却在偏偏人生路上遇到一位又一位知己,冥冥之中,又偏偏把握住了历史大潮的正确走向。
??? 一个懵懂少年在情感和心智上逐渐成熟的人生历程,奇人、奇性、寻常事,还有几位奇女子。
???飞云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飞云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飞云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