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被人跟踪
“哦,是这样……”蔺金奴似乎脑袋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含含糊糊道,“那帮我把帐幔都先勾起来,嗯……脚步轻点,两个丫头睡在隔壁……”
大都的朔风与南方不同,和四周环山的落叶谷更是有云泥之别,北风如刀,风力之大,寒气之强,当真是锥心刺骨,云霄在屋顶冻得直哆嗦。心里却大骂不已:你个小子,看见漂亮姑娘连我都敢这么丢到一边儿去了,就不知道叫上我进去喝口热茶?禽兽!禽兽!
不过骂归骂,两人的对话却是一字不落地飘进了云霄的耳中,呼呼的寒风之中,云霄又免费听了一次毫无营养的墙根儿:
“我渴了,倒杯水来!”
屋内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堪比男子的牛饮。
“好痛快!你是怎么找到我这儿的?”
“我、我……顺路,路过……”
“骗谁?三更半夜的你还顺路?”
“就是想看看你……”
“有什么好看的?这副醉像你看到了?满意了?哼!”
“你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
“什么为什么?你干嘛管我那么多?不就是和几个朋友一起聊聊天而已嘛!”
“哦……”
“猪脑袋!你这么晚过来不会就是听我说话吧?有什么事儿?”
“没有……”
“那就干坐着吧,笨蛋!”
云霄在屋顶上直想掐死自己算了,天底下有这么笨的人么?没话说你也得找话说呀!这事儿怪不得朱能,《诗经》上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假,可没说“面对淑女,君子滑头”,像朱能这样从来没有体味过爱之滋味的大男孩儿,在自己心仪的女孩儿面前能放出一个完整的屁来就算见鬼了。云霄自己也全然忘了当年青甸镇上陈家酒铺里有一个傻愣愣的半大孩子盯着一个清秀的女孩儿半天才憋出一句“你真好看”的场景,云霄自己还只是个半吊子,却在这儿埋怨朱能不会跟女孩儿们胡吹。
屋内就这么沉默着,云霄无法猜到两人此刻各自在想什么,但是却完全可以猜到两人的表情:“猪”公子一定是摆着一个傻笑的脸孔却不敢出笑声,某千金正被某“猪”气得七窍生烟。良久,云霄终于听到被气得不行的蔺金奴开口了:
“我说你是不是就天生这么笨?当初你算计我的那股聪明劲儿都哪儿去了?”
“我、我、我没算计过你……”
“行了行了!你这人真没趣儿,还不如人家送我的两只小羊羔好玩儿呢!我头晕着呢,睡不着,你说说你的故事给我听吧,说点有趣儿的!我长这么大都没出过大都境,你说说,外面都有什么好玩的?”
这个朱能倒是拿手,自由随着师傅东奔西走,师傅圆寂后又是整日追杀别人报仇和被追杀,各地风土人情、奇人异士、江湖见闻就算让朱能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终于找到话题的朱能立刻放开话闸,所有的趣话一下子从堵塞许久的嗓子眼儿统统倾泻出来。
朱能本来也不是个善茬儿,本身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物,否则也不至于和云霄等人打成一片,只不过面对佳人的时候要必面对追杀自己的血狼会杀手要紧张百倍。如今有了话题,谈的恰恰又是自己最能侃的,这种紧张感渐渐地消失地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那种久违的兴奋:这些日子朱能一直在成长,可这么长时间来,都是蹲在大都,别说和高手过招,就连松松筋骨的机会都少得可怜,内心中那股原本属于江湖的冲动,伴随着滚烫的血液在周身流淌,如今,有了这么一个机会,正好肆无忌惮地宣泄出来。
与听得两眼放光、津津有味的蔺金奴不同,屋顶上的云霄昏昏欲睡,朱能的这些江湖阅历放在寻常的江湖客身上早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可在云霄眼里虽然不能说无趣,只不过云霄自己的经历和朱能相比,没那么多凶险,却多了几分趣味。
只是朱能这股兴奋劲儿没持续多久,自己说着说着蔺金奴就没了声响,仔细瞧过去,才现蔺金奴早就喷着酒气睡着了。黑咕隆咚的房间里,朱能依然不察,兀自唾沫横飞将了很久,就连蔺金奴出的微微的鼾声都没在意。直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由远而近,朱能这才戛然而止:终于来了!
朱能站起身,恋恋不舍地看了睡得正香的蔺金奴,走出房门,轻轻关好门窗,飞身跃上屋顶,屋顶的云霄已经是一脸警惕,目光凝视着西北方向。
“走,东北!”云霄沉声喝道。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清泉寺的位置,云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大都城入夜后全城上下起码上百暗桩,其中高手更是无法准确计算,若是将他们都引到毫无防备的玉泉山上去,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记得露拙,别让他们现咱们的功夫底子。”云霄又补了一句道。朱能点点头,与云霄一起双双向东北方向掠去。
来人似乎微微迟疑了一下,又紧紧地跟了上来。一路掠过,云霄和朱能现,又有几道不强不弱的杀气尾随了过来,两人不敢一下子暴露太多实力,只是不紧不慢地展开轻功朝东北方向跑,尾随而来的几人也不徐不疾地跟在两人身后。云霄明白,双方都打定一个注意:不在大都交手。
出了城,云霄和朱能方向不改,朝密云方向疾奔而去,而尾随的暗桩也没有追出太远,66续续地消失在追赶的队伍中,这些消失的暗桩从轻功身法上看,武功也算平平,多半不是什么头领人物,不敢擅离职守,将云霄二人赶出大都便已经没他们什么事儿,又回去坚守自己岗位去了。而一路上又有沿途的暗桩一路追过来,也都是和前面一般,追过一段距离有新人加入的时候便慢慢退去。整个追赶的队伍如同接力一般,一直追到密云境内,总算才没有人再加进来。
夜幕中的群山黑??地如同一尊尊黑色巨人在寒风中岿然不动。云霄看看了周围地形,招呼朱能停下了脚步,这里,应该是交手的最佳地点。
后面尾随的暗桩也紧随其后在群山间站定,三个,从一开始就尾随到最后的三个。
“老朱,三个,不好分哩!”云霄笑嘻嘻道。
朱能一脸不屑道:“不就是杀几只狗而已,用得着跑这么远么?”
云霄笑笑道:“在大都,他们人多我们人少;他们被杀,大都的百姓要遭殃;何况我也不想打草惊蛇,这地方到处是山,距离大都又有几十里远,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再好不过。”
朱能也是一脸笑意:“说得咱们好像强盗似的!”
云霄一脸揶揄道:“淫贼都做过了,还怕多背个强盗的名声?咱们不但要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就连衣服都要扒光烧了,要不,等下留着给你劫个色?”
朱能满脸作呕的表情,连忙道:“算了算了,鞑子的屁股我没兴趣……”
云霄哈哈笑道:“哦,知道了,下次不是鞑子的时候,我会通知你!”
“你……”朱能气得眼睛直瞪。
两人就在三个黑影面前肆无忌惮地谈笑着,丝毫不把眼前这场追杀放在眼里。
“你们两个说够了没有!”一个黑影终于按捺不住,开口怒喝道。
云霄笑了,朝朱能道:“这个就是你的了!”
“你”字说得很重。朱能当即会意,点头算是认可。云霄的意思,眼前这三人总体实力要强于云霄和朱能,云霄和朱能也摸不准到底谁最弱,刚刚一番讽刺挖苦,云霄终于找到了对面的弱点:心性修养最差的,必然是身手最弱的。而自己这方的两个人刚才一直藏着掖着,没有暴露自己的实力,对方三个一直没动手也就是因为没有搞清云霄和朱能虚实。
三对二,云霄和朱能必然有一个人要对付两个。从实力上讲,云霄强而朱能若,如果让朱能和最弱的一个单挑,云霄挑了两个强的,结果很有可能就是朱能搞不定那个最弱的,云霄搞不定两个强的,战斗就进入胶着僵持状态,拖到最后还是云霄和朱能吃亏。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朱能对上两个最强的,云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度击杀一个最弱,这样就能在人数上挽回劣势。然后以二对二,再谋求胜局。
云霄将“你”字说得很重,不是说给朱能听的,而是说给三个黑影听的,而朱能也在云霄的眼神中明白了云霄的计划,点头算是心领神会。
两人眼神一换,同时朝三个黑影越了过去。“呛啷”一声,朱能长剑出鞘,直指那个开口的黑影,而云霄双掌齐出,分别拍向另两个黑影。三个黑影也起身迎了过来,一人迎战朱能,一人迎战云霄,还有一人从斜刺里朝云霄的空门拍过来。谁知云霄和朱能本身交错而行,到了半途两人肩膀一撞,各自斜着朝相反的方向飘开,朱能剑尖一转,冲着偷袭云霄的黑影刺出,左手的剑鞘却朝迎战而来的黑影胸口点了下去。而云霄却全然不顾来袭的掌风,手中黑光一闪,与那心浮气躁的黑影错身而过。朱能随后也落在在了云霄的旁边。
第一百三十七章 首次吃亏
两人刚刚站定,就听到“扑通”一声,一个黑影的脑袋滚到地上,尸身也轰然委地。活着的两个黑影微微一怔,旋即抽出兵刃准备接战。
云霄和朱能这次没有多话,直接糅身而上,朝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攻去。甫一靠近,云霄就感到不妙,对方身上渗出的杀气浓烈无比,绝非一般江湖好手。当下左手试探性地拍过去一掌,对面的黑影显然也比较谨慎,也是试探性地攻了一掌,两掌相对,云霄与那黑影各退一步。
实力相当!再看朱能时,虽然朱能还在不停强攻,可他的对手明显游刃有余,看来朱能落败是早晚的事儿,一旦朱能落败,那自己就危险了。云霄心下有些惴惴,但也拿定了主意。随即右手上断岳短刀变为直握,一招“蛟龙出水”端平短刀直刺了过去,左手却掐好指诀,等着对方用“夜叉探海”来破解。
对手似乎早知道云霄的想法,根本不考虑破解的招数,而是直接抬脚朝云霄腹部攻来。云霄心里冷哼一声:欺负我的刀短!当即左手化指诀为掌,五指虚张,将攻来的单腿朝外一拨,右手旋即收刀,朝那条退上划过去。
那人立刻反应过来,左手立刻化肘为刀,朝云霄脑门上劈了过来,右手当胸就是一拳,直接打向云霄的心口,月光下五指上套着的钢刺指环闪着蓝蓝的幽光。
好家伙!我没用毒,你倒先用起来了!云霄也无暇愤愤,而是心里暗暗吃惊:这家伙左右手用的是不同的招数,而且还是同时动,这种一心二用的手段就算自己也不能运用得如此纯熟,不好对付啊!
吃惊归吃惊,可对方的招式还是要照样要拆解,不过看出门道的云霄心里有了计较。身形陡然一变,不再计较什么招式,学着街头流氓打架的模样,双手夹枪带棒地胡乱揍了过去。不过,云霄的度奇快,快到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
一旁酣战不休的朱能看到云霄这副模样,心里叫苦不迭:刘兄弟啊,我知道这家伙够强,可你打不过也别这么自暴自弃啊!你这种打法传出去丢人哪!我都快撑不住了,你招呼一声咱们开溜就是了,反正我被追杀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你这是何苦来哉!
可是云霄却不知道朱能的想法,他心里有他的计较:武学对决不单单是双方功夫的较量,更是双方心智的较量。眼下刚刚过了五招,云霄就觉得自己处处受制、束手束脚,究其根本,就是对方一心二用同时使出两种功夫,让自己忙于应付,虽然自己也能这么做,可这家伙不知道是那个娘胎里生出来的,一心二用之下双手居然配合地丝丝入扣一点破绽都没有。整个战斗的节奏全都被他掌握了,自己实在太被动。
武艺之争实际上就是战斗主动权的争夺,小到流氓打架,大到行军布阵,无论你使用的是什么方式什么计谋,都是想把战斗的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所谓计谋,其最高境界不是调动自己的军队,而是调动敌人的军队。在战场上,让敌人听你的指挥,让他觉得他看到的一切假象都是真的,一切真相都是假的,那胜负也就见分晓了,仗不用打你已经赢了。两人相斗,你若是能调动敌人,让敌人的出招随着你的路子走。很不幸,云霄现在正被敌人调动起来了。
云霄之所以如同流氓打架一般乱打一气而且度奇快,为了就是打乱对方的节奏,让对方无法来左右战局,然后自己再寻找机会出手。
对手一下子手忙脚乱了起来,整个战斗节奏彻底被云霄打乱。机会来了!趁着对手忙着应付自己双手的乱打一气,云霄抬脚狠狠地朝对方的膝盖踹了过去。毕其功于一役,云霄用上了十成的脚力。
“砰!”一股强烈的气流从两人周身爆开来,刹那间云霄如断线风筝一般飞出了战圈,重重地落在地上,口中喷出的鲜血几乎在空中下起一阵血雨。对手这才缓缓地收回脚,稳稳地站在原地。
“你还嫩点!你以为凭你那点内力修为,就能踢得动我?”一直没开口的黑影终于甭出了几个字,声音沙哑无比。
云霄勉强爬起来,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笑笑道:“出来混了这么久,一直就是我算计别人,没想到今儿我自己也被算计了。没错,我这一脚就算踹上钢板了。”
说话间,看到云霄负伤的朱能一个分心,肩头也挨了一掌,被拍飞出去,不过还好,伤势不似云霄这么重,凌空稳了一下身形,面前落到地上没有摔倒,只是面色已经惨白,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老朱,咱们今天要死在这儿哩!”云霄笑笑道,“我还好,可怜我老婆要守寡了,唉!”
朱能忍住体内翻滚的血气,勉强笑道:“我是属蟑螂的,死不了,你可别咒我,我还没成亲呢,我可不想这么早就死。在这儿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云霄摇摇头道:“这个我倒不怕,我生得黑,你细皮嫩肉、长得又俊俏,搞不好死了之后还要受这两个鞑子污辱,见阎王的时候还要捂着屁股,那吃亏就大了!”
朱能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颤声道:“你、你、忒毒了!”
云霄笑笑道:“有伤就别强忍,这口血若是不吐出来,将来你的伤势很难痊愈了。”
“咱们能不能活着离开还是两说,管他痊愈不痊愈。”朱能呵呵笑道。
云霄摇摇头道:“咱们是不能活着离开,可是你一个人能。”
朱能脸色一下子变得更白:“不行,要死一起死,要走一起走,我现在若走了,在弟妹面前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那个黑影冷哼一声:“你们两个又想耍什么诡计?你们现在都已经重伤,只要我一个就能取你们两人性命!怎么?在这里假惺惺地讲究兄弟情谊?放心,我会让你们一起上路!”
云霄眼睛一瞪,大声道:“都是要死的人了,让我交待两句遗言不行么?我虽然穷得要当裤子,死了之后没什么遗产,可遗孀还是有的,不安排好,我能安心去死么!”
“遗孀?哈哈……”那黑影狂笑起来,“你小子才多大?还遗孀?”
云霄苦着脸道:“没办法,父母过世得早,我当家早,娶老婆自然也早,若不是常年奔波,我儿子多半都能干活儿了。”说罢转向朱能道:“回去告诉我老婆,说我很想念草屋门前的雪花。告诉她,漫天飞雪不但好看,而且能救命。”
朱能眼睛一亮,缓缓地收剑回鞘,颤巍巍道:“好,我这就走,以后有空就过来收尸,反正我知道你是不会捂着屁股见阎王的。”说罢拄着剑,步履蹒跚地转身走开。
“哼!想走?我们答应了么?”黑影断喝一声,朝准备上前直接将朱能击毙。
可云霄却往两人面前一拦:“先杀我,遗孀的事儿我交待清楚了,你们总不能让我白说吧?我怕那黑白无常看到老朱之后见色起意,还是让我先下去探探风再说!”
那黑影怒极反笑,大喝一声:“好!成全你!”说罢,两人齐齐朝云霄扑了过去。
云霄不闪不避,反而从怀中一下子朝两人丢出一青一黑两件物事。两人直接用手推开,可这两件物事却一下子爆开,顿时“哗啦啦”一声,漫天铜钱飞舞,两个钱袋!两人怕破开的钱袋中有什么毒药,连忙跳开,屏住呼吸警惕地看着云霄。
朱能没有走远,走出四五丈的距离就颤颤巍巍地将剑插进地面,扶着剑原地休息。看到云霄两个钱袋中的漫天铜钱笑道:“两个钱袋!据我所知,弟妹可不会女红活儿,该不会是你哪里认识的两个相好的送的吧?”
云霄有些尴尬:“还真让你猜着了……”
朱能摇头叹息道:“人比人,气死人哪!”
那黑影桀桀笑道:“这么快就在扔买路钱了?黑白无常只收纸钱的!”
云霄大摇其头道:“不是给黑白无常的,是送给你们的!”
两个黑影这才现,所有的铜钱居然没有一枚落到地上,全部悬浮在空中!
朱能强忍着伤势,呵呵笑道:“早上刚学的,晚上就用上了,现炒现卖不外如是!还好我站得远,不然死相怕是很难看了!”
两个黑影正在惊诧间,却现自己的周围不知不觉已经布满了真气,如同掉在水中一般,被真气之水紧紧地包裹。
“气场!”一个声音沙哑的黑影尖声道,“的确有点门道!你以为凭你这点内力就想困住我们么?”
“困住?”云霄淡然道,“我没这个打算。只要你们死在这个气场内就行了。三丈之内,必取尔命!”
两个黑影眼中陡然射出一股精光,同时向云霄攻来。
云霄双脚分开站定,双目低垂,十指虚张,双手从腰间缓缓抬起,摆出了太极拳的起手式,而圈内的真气也缓缓地转动起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迟迟不归
与圈内的真气一同转动的,就是悬浮在空中的近千枚铜钱。铜钱含铅,本来没什么光泽,可在月光和白雪的辉映下,却出极其妖冶的光芒。
“嘶!你小子够毒,铜钱都被你打磨过了,难怪你这么喜欢用金钱镖!”朱能在圈外不无调侃道。
两个黑影对视一眼,拿不定主意到底是上前还是后撤。气场他们过去也只是耳闻而已,毕竟没有亲眼见过,更不用说自己上场。在寻常的认知中,气场作为上乘武学那是修为上甲子的顶级高手才会使出的功夫,可眼前这个少年武功底子虽然不错,可内力却有些不足,凭自己二三十年修为尚不能周身真气外放形成气场,何况眼前这个年未弱冠的少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正在犹豫间,云霄双手已经缓缓舞动起来,这两个人错过了逃命的最佳机会。气场内的铜钱感应到云霄真气的催动,出银铃般的长鸣。若是当真交手,只要这两人跳出气场范围,云霄的气场也对两人奈何不得,双方只有在原地干耗着,直到云霄真气耗尽,便是云霄毙命之时。可惜这两人不明白云霄气场催动的弱点,只知道抢攻,现气场的邪门之后又不知道及时推出,当气场催动之后,这两人大限就到了。
如果场内没有铜钱,只是如白天一般只有雪花,那么还不至于闹出什么人命官司,可偏偏云霄为了一击成功,连辛苦打磨的一吊铜钱全都撒了出来,一旦气场带动铜钱全转动,那这两人在上千枚铜钱的漩涡中必死无疑。
铜钱起先转得很慢,两人毫不在意,虽然云霄的气场略微影响了他们的动作,可这种影响在他们看来可以忽略不计:这个少年动作太慢了,而且刚刚又受了伤,两人的合击只要碰到就没得救了。
面对两人的步步紧逼,云霄毫不在意,依然双目低垂地站在气场中间舞动这太极拳,气场内的铜钱越转越快。
“噗!”“嗤!”转眼间,两个黑影便挂了彩
不好,这气场有门道!两人急急忙忙朝外面退去,可他们这才现,他们的周围早就布满了绕着气场飞转动的铜钱,这些铜钱仿佛长了眼睛似的不要命地朝他们攻来。挡,没法挡,你只有两只手,就算你有千叶掌的功夫底子,也难在这么快的转动下讨得了什么好去;跑,跑不掉,飞转动的气场带着铜钱将退路封得死死的,每个铜钱也就隔着一尺半尺的距离,就算是只苍蝇也难飞出去。
而飞转动的气流不但带动了地上的残雪,弥漫得到处都是,让两人根本看不见气场内的任何状况,而且越来越强的气流让两人的行动受到的阻碍越来越大,动过越来越慢。左支右绌之下,两人的衣衫很快就变成了布条,周身也被划出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口子,更有不少铜钱已经深深嵌入骨肉。鲜血顺着伤口不断地往外流,两人感到自己的力气在急地流失,终于,两个人再也不能动了,连手都挥不动了,若不是云霄气场中的悬浮力,两人早就瘫软在地上。
陡然间,气场的旋转停止了,所有的铜钱带着微微的血色悬在空中,慢慢地朝两人靠拢过来。云霄的本来极缓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此时的两人黑衣人不但外伤严重,失血过多,而且反复地在气场中腾挪,内力也耗了个七七八八。在云霄眼中,被上千铜钱“包围”的两个牲口已经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云霄猛然间双目怒张,口中暴喝道:“疾!”
“噗!”“噗!”“噗!”“噗!”“噗!”“噗!”
所有的铜钱几乎在一瞬间打入两人的身体,本来就被铜钱折磨地血肉模糊的两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出便彻底地断了气,全身上下再也找不到一片完整的肉,两具尸身轰然倒在雪地里,再也没了动静。
云霄再也没有理会这两人,弯下腰,将两个被打破的钱袋捡起来,仔细地收拾好,放入怀中,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一直在不远处瞧热闹的朱能早就傻掉了。白天在柳飞儿和云霄的气场中自己吃尽闷亏,这倒也就算了,至少白天的气场好歹是云霄和柳飞儿两人合力,可刚刚的那一场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战斗却让朱能一下子吓得不轻,这才想起白天竺清临走时说的那句:这孩子宅心仁厚。确实,若是白天云霄就用了铜钱,哪怕只是用的小石子,恐怕自己都不能完整地走出气场。
死掉的三个人,其身手也是自己平生仅见,但就手上功夫,就绝对不是自己和云霄靠单挑就能打得赢的,而如今居然有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在云霄的气场内,这怎能不让朱能目瞪口呆!
不知过了多久,朱能这才在惊骇中慢慢回复过来,却看见云霄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于是拄着宝剑,勉勉强强地走到云霄面前道:“打完了要收尸的!”说罢,抬脚朝三具尸体一阵猛踹,费了好一阵劲儿才将尸体都踢进路旁的山涧,又拍拍云霄的肩膀道:“走了,回去了,这下得在床上躺几天了!”
抬脚刚准备走,却看见云霄直挺挺地朝地下栽了过去。朱能慌忙一把扶助云霄,探了一把脉搏,还好,没断气。再看云霄脸色,已经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不过云霄倒是没晕过去,鼻息还在,眼睛也是直眨巴,朱能知道这是重伤之下又消耗过度,导致全身脱力的征兆,于是立刻扶云霄到路旁的石块上坐下。时候已经不早,放在夏天此时早就天亮,两人彼此心照不宣,抓紧时间调息,赶在天亮之前存点力气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回去还有近百里的路程,这可和早先一路轻功溜过来不同,这次,两人是要一步一步挨回去的。
天一亮,上床还不到半个时辰的柳飞儿和蓝翎就醒了,这两个家伙出去整整一夜都没回来,到底生了什么状况?两个丫头在油灯下几乎讨论了一宿,就连最坏的结果都考虑到了:朱能和蔺金奴**,在香闺里成了好事,云霄听了一夜的墙根,结果在外面被冻成冰人。
直到得出了这个结论,两女才心满意足地脱衣上床。可还没睡着,天就已经亮了,到底觉得不放心,两女又折腾一番穿衣起床,站在门口等云霄和朱能回来。
这也不怪两女多事儿,因为云霄有个惯例,夜里“干活儿”都是戌时出,丑时之前必然回来,无论远近,若是会晚一点,云霄在出的时候一定会交待下去。时间久了,两女都已经成了习惯,就等着丑时一到,三人再一起挤被窝。大冬天的,三人睡,要暖和许多,何况就算觉得冷,还有别的方法来提高三人的体温。
可今天整整一夜下来,一点动静都没有,按照云霄的惯例,无论事儿办到什么地步,都一定会回来的,大不了第二天晚上“二进宫”。
时间就在焦急的等待中渐渐流逝。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柳飞儿再也沉不住气,让蓝翎去清泉寺请道衍出马,去大都城内打听情况,而自己则找到竺清和白梅,将情况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竺清听了之后也是捻须不语,良久才道:“臭小子多半是遇到高手了。”
柳飞儿一听急了,口中直问:“那怎么办?要不要去救他们?他们在哪儿?怎么去找他们?”
竺清心里也着急,可毕竟他是长辈,又是云霄的师傅,若是他此时乱了方寸,那柳飞儿还不得找根绳子吊死?压住内心的不安,竺清微笑着安慰柳飞儿道:“不妨不妨,这小子命大,若是他真相跑,就连我都未必能拦得住他,何况血狼会的那些个杂毛?就算他被人算计了,以他的脾气,一定还要算计回来。放心,放心,没什么危险,顶多受点伤。”
柳飞儿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大声道:“受伤也不行!不行,我一定要去救他!”说罢,立刻转身朝门外走去,却被白梅一把拉住。
“傻孩子,你的武功还能强过云儿?云儿没能回来,多半就是不想丢下朱能一个人跑,否则还不早就回来了?你现在出去找他们,别说是大海捞针,找都找不到,就算让你找到了,高手在场,你这不是存心拖累他么?”
柳飞儿整个人一下子瘫坐下来,眼中失去了所有的神采:“那我该怎么办?”
“等!”白梅笑眯眯道,“先去好好睡一觉,然后起来准备一桌热饭菜,跑出去一夜,他们俩一定饿坏了。”
柳飞儿茫然地点点头,起身回屋。
竺清见柳飞儿回了房间,这才沉声道:“这次怕是有些棘手,梅儿,准备内外伤药、金针,去厨下烧热水!”
白梅点点头,莞尔道:“你不是一直夸云儿心计过人,从来不会吃亏的么?如今怎么自己倒先慌起来了?”
竺清凝声道:“成天算计别人,早晚也会被人算计。只要臭小子遇到的不是我师兄,当无性命之忧。只不过,血狼会的高手不是一个两个,若真遇上一个,不吃点亏是回不来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无奈京观
白梅呵呵笑道:“你们这师徒两个还真有意思,云儿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而你却比他亲生父亲还要了解他,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把他养大的!”
竺清也笑了:“就和放牛放羊一样,能不能活下来就靠他自己!”
冬日的山涧寒风凛冽,柳飞儿和蓝翎就这样挤在一起取暖,目光却始终朝着山口方向张望。闻讯赶来的道衍看上去却镇定许多,也不管天气冷到什么程度,坐在地上闭目诵经。直到日落时分,山口才拐进了两个相互搀扶的身影。两道颤巍巍的影子被夕阳长长地拖在地上,缓缓的蠕动着。
“云哥!”柳飞儿大叫一声,展开身形冲了过去。屋内的竺清和白梅听到柳飞儿的叫声,也连忙冲了出来。一行人急忙朝山下掠去,这次,道衍冲在第一个。
看到几道熟悉的身影朝自己飞奔而来,云霄和朱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齐声道:“终于到家了!”说罢,一同扑倒在地。
竺清抢在前面双手分别掐住云霄和朱能的脉搏号了一番,沉声道:“抬回去!”几个人七手八脚将两人一路抬进小屋。
柳飞儿最着急,一路上絮絮叨叨冲着竺清问这问那,竺清只是眉头紧锁,并不搭话。柳飞儿见竺清不言语,只当两人已经没得救了,眼泪登时就下来了。
倒是白梅笑道:“傻丫头别急,肯定没什么大碍!若是伤得重了,刚刚在山下就直接施治了,何苦等到抬上山?”
柳飞儿细想之下也觉得在理,于是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随着众人一同上山。
进了小屋,道衍最关心的自然是自己的这个俗家师弟,又是推宫过血,又是探视筋脉,到底从来没什么医术底子,折腾一番毫无头绪。
竺清看到道衍没有任何喜怒哀乐的脸上终于开始浮现一丝担忧,光光的脑门上早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心下也有些慨叹:这对师兄弟一同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这个“师”字多半是可以去掉了!
当下笑道:“都放心,朱能只是肩头吃了一掌,半身的筋脉被封住,伤势不重,不过是走的路远了,又拖着个云儿,有些脱力罢了,让他先好好睡一会儿,醒来之后住他打开被封的筋脉便是;云儿伤势重一些,却不是被打成这样的,多半是这小子逞强,硬是拼了全力将对手击毙才会如此,调养一段时间自然无碍。”
道衍听了这话顿时一脸的轻松,蓝翎和柳飞儿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竺清伸手在云霄的脑门上一拍,一股师门保命心诀的真气渡了过去,云霄缓缓地睁开眼睛。
看到众人正向自己投来关切的目光,云霄咧开干裂的嘴唇一笑,沙哑着声音道:“我就知道我死不掉……”话音一落,又晕了过去。
柳飞儿和蓝翎还没来得及欢呼,心情又一下子沉到水底。心里虽然知道云霄没什么大碍,可关切之情还是不能控制自己的心绪。自己于医之一道又不是很精通,只能在一遍干看着着急,这种关切和着急交错之下,很快就燃烧起了一股怒火:血狼会的砸碎,今天姑奶奶要让你们死得很难看!
正在恨得牙痒的当口,道衍突然插嘴道:“算上小僧一个。”
柳飞儿一楞:“什么算上你一个?”
道衍合十微笑道:“刚刚两位在想什么就是什么,这笔帐小僧也是要算一算的。”
柳飞儿当即会意,点头道:“戌时。”
道衍躬身行礼道:“小僧这就去准备。”
蓝翎奇道:“大和尚你做什么去?这种事儿还用准备的?”
道衍走到门口,转身微微笑道:“小僧每日必睡四个时辰,不多一刻,也不少一刻,晚上没够的,白天一定先补上。”说罢,阖上门飘然离去。
蓝翎楞了半天才嗫嚅道:“不就是睡个觉嘛,找这么多理由做什么……”
柳飞儿朝蓝翎脑袋上一敲:“你当人人都和你一样吃饱了睡,睡醒了吃?”
蓝翎委屈地挠了挠头:“我也没别的事儿可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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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整个大都城都轰动了,原因无他,在城北的大路口赫然多了一座用人头堆起来的京观!胆儿小立刻被吓得不知所措,但是毕竟胆儿大的人多,很快整个路口就被瞧热闹的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都的居民们不知道多少年没有看见过这种京观了,年轻一辈儿的只是听说过而已,对于普通人来说,陡然在街上看见一个脑袋,心里必然害怕,若是陡然看到一堆脑袋,在吃惊之余,害怕便渐渐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好奇。
从大清早有人现京观之后吓得屁滚尿流开始,三三两两的人群便开始朝这里聚集。尽管地点是在城北,可就连城南的一些闲人听说有京观可瞧,也都不约而同地和自己的“谈友”朝这里走来。因为怕累着,有人还带着小凳子。就连住在城外的那些无事可做的汉子们,也冒着严寒朝城里赶,口中不断念叨着要见见世面。人人脸上都洋溢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兴奋:无聊的生活里,终于有了谈资,接下来的一些日子,总算有了话题。
围观的人群个个长长地伸着脖子,踮起脚尖观看。距离不是很近,可大家还是隔得远远的。到底是近百颗人头,害怕还是有一点的。可又实在不远错过开眼界的机会,再看看最前排坐在小凳上的议论纷纷的人们,迟来的人都不禁躲足长叹:消息传到自己耳边的时候实在太晚了,否则这么好的位置断然不会让这些人抢去!实在没法子了,只得掏出几张“宝钞”,从那些只占着位子却不看京观的人那里换来一个不错的视角。几下站定,又立刻加入到纷纷的议论中。
一下子客人跑得精光的茶馆酒楼也终于醒悟过来并不是有什么同行抢了自己的生意,相反,得到消息的老板们立刻现这其中隐藏着的巨大财富,立刻派出小二杂役们用草窠将烧开的热水带上,端着茶碗、背着茶叶朝城北进。距离远些的,干脆套上一辆骡车,将小灶抬上,直接拉到城北现烧开水。卖干果儿、茶叶蛋的也渐渐在这里摆开阵势,这些平时看到巡城官兵就跑的小商小贩们,此刻也顾不得会被踹翻摊子,直接把一应家什搬到了那些达官贵人的家门口:谁让你们成天喊着小贩占道有辱圣躬?你们当初修路的时候不修得宽一些不就没这回事儿了么?路道边留下一些地方给咱们摆摊不就行了么?你们少建一些铺子多开几处菜市不就行了么?你们少征几成税、少踹几个摊子、少打几次人咱们犯得着满城和你躲猫猫么?今天就放你门口恶心你来了,你倒是让巡城兵把这几千号人都抓去啊!
所有人一边张望一边议论:今儿这京观来得古怪!
“张兄,你在这大都地面上面子是最广的,可知道今日这京观的来历?”
“哪里哪里!愚兄哪里敢撑人面广?倒是贤弟常与弟妹前往朝廷上官家中赴宴,传闻今科早就内定了贤弟的名号,可见一斑!贤弟的见闻总要强过愚兄才是!”
“这等小事有何值得夸耀?不提也罢!这京观之事小弟实在没有什么消息,倒是当朝户部与兄长私交颇佳,不知兄长有没有什么可以透露的?”
“这个……”
“诶呀,你们两个书生就知道吊书袋,说话爽快点要死啊?你看这些脑袋都不是咱们南人的式,定是扩阔将军在草原打了胜仗回京城报捷了!昨日还听说大军已在班师的路上,说不定就是扩阔将军提前差人回来摆下京观好长我大元声威。”
“嗯,有道理!市井之中果然有见识非凡之辈!”
“切,他就是一卖馒头的,哪是什么见识不凡!今儿早上我在鸿泰茶楼卖杏仁儿的时候,亲耳听到茶楼的说书先生说起,昨日晚上他舅子起夜时,听到隔壁邻居的表弟说他在城外看到几百个江湖高手决斗。那场面真是尸山血海、血肉横飞呀!漫天的黄沙滚滚,天雷地火,就连妖魔鬼怪都招了出来!打完之后才把人头割下,祭起一阵妖风,丢到这里来的!千真万确的事儿!”
“好哇!传言扩阔将军神勇异常,这次凯旋,必定能震慑南方那些宵小!”
“我怎么听说些京观乃是山东反贼遣人进京做下的案子?要知道击杀些个四等南人没多大事儿,若是击杀这么多一等蒙古人,恐怕没有泼天的胆子是不行的!莫不是反贼就快杀到京城了?”
“吓!休得胡言!那些反贼个个都是生吃人肉的恶贼,怎敢到大都来撒野!你当圣上身边的怯薛军是好相与的么?那些反贼不过是些泥腿子罢了,怎么敢来京城送死?”
“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这些反贼好端端的不享用圣明天子治下的太平世界,却偏偏要造反!怎么就不想想他们吃的饭、喝的水、穿的衣、住的房哪一样不是圣上赐予的?”一个老儒生摇头叹息道。
第一百四十章 推诿责任
“哼!乱民!暴民!若没有当年世祖皇帝挥鞭南下,解万民于倒悬,这些人如何能有现下的快活日子?不就是多收了点税、多占了点地么?朝廷要强盛,暂时让咱们百姓付出也是应当的,这还不是为了咱们的子孙们有福可享?老百姓不出力也就罢了,拿你点东西就哭东喊西、就吵吵嚷嚷要造反,这算什么东西!你们倒是说说,这些反贼替朝廷作过什么贡献了?不读书,无知!无耻!”一个年轻人愤愤道。
众人听言连声附和不已,此时消失许久的巡城官兵也匆匆忙忙赶到现场。随行的除了领兵的低级武将,却还有两个文官。
两个文官心里也是惴惴:今儿本来就是休沐日,两人本来约好了起个早儿去九味斋吃些个早点,之后再各自去拜会上官,送上点“节敬”,然后去福泰楼尝尝远近闻名的烧鸭;当然,重点是在最后,酒足饭饱就去天香阁去找两个相好的清倌儿唱小曲儿,再在房里做点别的什么事儿,譬如畅谈人生理想,研究人类繁衍之类,这一天也就算这么过来了。都快到年关了,衙门里面杂七杂八的事儿多,自家府里忙着折腾年货乱糟糟的,连涂鸦几幅字画的心情都没有,好不容易才等了十天就指望着今儿能逍遥一阵子,谁想一大清早出了门就遇上这档子事儿,得了,算咱自己倒霉,绕着走吧!可刚拐个街口就遇上巡城兵的指挥,死活要拉着他们一起来。
这位武职指挥也是没办法,一大清早刚接班儿就遇到这种倒霉事儿。要说你兵部摆个京观给自己撑撑场面也就罢了,眼见快过年了,谁都指望能好好表现一下,让皇宫里面那位高兴高兴,可你好歹也先通知咱巡城兵哪!事先把城东几个南人的摊子踹了给你们腾个更宽敞的地儿不行么?非得挤到这路口,怕咱们闲得身上长虱子?一夜之间摆起这么个东西,还不知会咱们一声,这不是打咱们的脸嘛!咱不就是兵弱点、训练差点,没什么资格出去野战嘛!有你这么埋汰人的么!不就百十个人头么?你十几万大军出去只带回来这么点货,还好意思显摆!好歹也在半路屠几个村子,随便砍几千几百个南人的脑袋回来凑凑数啊!穷酸样!你放在这路口,撤走,得罪兵部,又得罪即将班师几位大将,不撤吧,到时候几个章京责问起来,又说咱们巡城兵不但打仗那副怂样,就连治安都那副怂样,本来就低人一等,这下还不如直接找根绳子吊死算了。我能混到今天容易吗?银子塞了一大把,老婆都让上司睡了不知多少回了,娘的,在大官儿面前活得不如狗,还不如踹小贩的地摊来得痛快!算了,不如找个文官儿来对百姓说道说道,将来自己也好有个挡箭牌,再不行,只能说自己的手下都上了前线,现在带的这批是临时补录过来的,不懂规矩,开革了事;反正有个说法就行,百姓叫唤就让他们叫吧!咱们在大官儿面前不如狗,百姓在咱们面前不如狗。
两位文官心里也有些怪兵部这事儿办得不地道,可话又说回来,就算你要给圣上一个“惊喜”也不带瞒着同僚的呀!蒙圣上可以,不给同僚打招呼就不厚道了,到时候圣上一高兴让咱们立时写什么诗词歌赋之类的,咱们连个准备都没有,丢人就丢大了,你们这不是坑人么?难不成不是你们兵部搞出来的?这事儿有点怪。心下拿不准,可人家都把自己拉过来了,非要自己跟围观的百姓说点儿什么,自己怎么说?不开口夸几句吧,把出征的将士得罪了,领军的那个扩廓帖木儿虽然年轻却不是什么善茬儿;猛夸几句吧,万一搞错了那不是更丢人?若是真如一路上百姓说的那样,是反贼搞出来的事儿,那自己还不是第一个掉脑袋?
不过话又说回来,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饱读诗书的官儿们从来就不缺乏做人的智慧,虽然是赶鸭子上架,可这点急智还是有的。一使眼色,身边的垂躬身的长随立刻瞪着双眼走上前,猛然拨开正在围观的人群,口中嚷嚷着:“让开让开!说你呢!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家大人的道儿是你这等杂碎能挡的么?”底气十足,声若洪钟,人群中听到这等吆喝,纷纷自觉地闪开一条道儿,让几位“大人”进去。
两位文官儿看到一堆人头心里立刻一阵恶心,幸好没吃早饭,不然当场就要吐出来了。总得说上几句吧?两人彼此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其中一个壮了壮胆,踩上一块上马石,对着百姓大声道:“诸位生民,大节将至,为保我国泰民安、太平盛世,我大元百万将士不吝此躯,浴血沙场,马革裹尸,此乃大勇大义之举也!他们不能回乡与我等同享佳节,风餐露宿,为圣上尽忠,此乃大仁大孝之行也!敢不让苍天动容乎?此乃当朝圣上励精图治,德化万民所至!前线征战,圣上日夜操劳,无时不以生民为念。前线鏖战,皆吾皇泽被万民之功也!国有是君,敢不昌盛呼?国有是民,何惧宵小呼?盛哉,大元!伟哉,吾皇!”此君面色潮红,神情激动,显然已经进入状态了,可地下的人群却鸦雀无声、一点反应都没有。按照正常的说法,应该是此君的言人深省、回味悠长,众人已经被深深感染、不能自拔。
“好――”几个带来的几个长随带头吼了起来,奋力地拍着巴掌。
“好――”几个读书人也随即醒悟过来,激动得将脸涨得红红的,拍起了巴掌。
“好――”根本没听懂的人看到别人叫好鼓掌,也跟着叫好鼓掌起来。
此君志得意满地跳下上马石,偷偷抹了抹额角的冷汗,却被旁边的同僚一把拉到一边:“我说年兄,这话你怎么敢说出口?”
“如何不能说?”
“前线胶着,胜负未知,你怎么能妄言胜败?”
“我刚才有说打了胜仗么?”
“额……万一那扩阔回来闹事儿怎么办?”
“我刚才有说他吃败仗了么?”
“额……可这京观摆在这儿……”
“我又没说不是他摆的,也没说是他摆的!”
“万一真是反……你就不怕将来变天之后找你算帐?”
“我刚才有说‘反贼’二字么?”
“还真没有……那你刚才说了什么?这京观到底该怎么办?搬走还是不搬?”
“我刚才有说过吗?”
“没有……”
“就是!我什么都没说嘛!没听见刚刚我都夸皇上么?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千错万错,皇上不错。”此君用力地拍了拍同僚的肩膀,“有空学着点儿,难怪你我一同出仕,你到现在还呆在军马司,就你这脑袋,也只能伺候牲口了!”
忙了一夜没合眼的柳飞儿跟蓝翎在查探过云霄的伤势后,就回房睡觉了。虽然战果辉煌,可也确实累得够呛。两人和道衍一起刚刚跃入大都就立刻有人盯上了他们。由于事先早就打过商量,这次出来只求杀人报复,不求手段,所以三人都是下流手段招呼。
几乎毫无例外,所有对手都是被蓝翎直接放毒撂倒,然后道衍和柳飞儿上去“收割”。这世间若论下毒手段,怕是再也没人能敌得过蓝翎了。云霄被打伤,心急火燎的蓝翎再也不顾忌对方是什么来头,只要稍露敌意,立刻就是几十种毒药招呼过去。虽然血狼会的暗桩于下毒之道多少都有研究,可谁又能和五毒教主论高下?一晚上功夫,不但近百暗桩被收拾干净,而且连血狼会中一些身份地位颇高的好手也被蓝翎直接药翻。若论起打斗,别说击毙,柳飞儿几个人就连逃跑都难,如今,了狂的蓝翎如同一只受伤的猛虎,残虐之性彻底被激出来,下手之时再不容情。
她们俩这一觉睡得倒是痛快,可却有无数人睡不踏实了。巡城衙门找到兵部:我说大人哪!你们办事儿好歹通知咱们一声儿吧?兵部一摊手:我们也不知道啊!没准是那扩阔自作主张,何况献俘摆京观那是大典,怎么说都是礼部操办的,找礼部去啊!礼部也急了:咱们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户部都好几年没给咱们拨过一枚铜板了,就算是礼部有这个心去操办,也没这个实力呀!户部的堂官儿笑起来比哭还难看:银子都让圣上和权贵们攥着哪,我们哪敢自作主张?你看看这大库,连耗子都哭着要搬家了!多半是吏部搞出来给扩阔捧场的!吏部不干了:扩阔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你们城防司的头头才是扩阔他干爹举荐的吧?拍马屁拍哪儿去了?工部不是正在搞什么庆祝吾皇登基的二十周年庆典牌坊么?多半这是重要景点之一。工部大门都没进,就直接被轰出来了:庆典工程是给皇上献礼的,咱们是要展现皇上“英明”的主题,京观那是“神武”的主题,一看你们巡城衙门就知道你们没有好好学习皇帝陛下中秋节朝会讲话精神,不知道团结在以孛儿只斤氏为核心的大元朝廷周围,不知道带领大元百姓为建设有大元特色的贵族特权生活奉献全家老幼的**和财富,到底是武夫,不懂政治!巡城衙门的人把几个上级衙门跑了个遍,回答都是一样的:不是咱们干的,到别家问去!
这下巡城衙门的人不干了,虽然人头数量有点说不过去,可这好歹也算京观,有京观就得算大捷啊!你们个个儿的都不把大捷当回事儿咱就不计较了,可总要给咱个说法嘛!是摆是撤,摆又摆几天,撤又该把人头丢哪儿去,你总得给咱们个交待啊!一个个都当自己是泥胎菩萨,只吃香火不开口啊!得,没人管,只好上报了!一道折子,直接送到皇帝面前。
第一百四十一长 如此苦力
皇帝这会儿也犯愁呢,这些官儿们不知道究竟,他能不知道么!血狼会本来就是直接受皇帝本人节制,就算在元廷也是最隐秘的存在,平日里安插在大都各地的暗桩也就是替皇帝查探官员忠诚与否的工具之一,这回一下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一夜之间上百暗桩统统被人连根拔起,正头痛着呢。原本草原一乱之后,可供调遣的血狼会探子就越来越少,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人,还有不少好手,猴年马月才能把这个窟窿补上哪!这下倒好,底下巡城司的折子倒是送过来了,本来还在愁眉苦脸的皇帝一瞧,乐了:嘿,这些个当官儿的,是谁能想到这碴儿上来的?
行啊!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事儿反而好办了,大捷就大捷吧!报一场大捷总强过丢一次大人,大过年的报喜总比报忧强。眼下反贼的气焰一天强似一天,江南那群泥腿子算是火烧脚底板,草原上那些汗王算是火烧屁股,近在咫尺的山东反贼更是火烧眉毛,自己本来就是顾头不顾腚了,别说这世祖皇帝留下的汗八里城民心不稳,就连自己住的皇宫里,那些宫女嫔妃们也是惶惶不可终日,就在现在!太需要一场大捷来稳定人心了!
养尊处优的皇帝下决心似的拍了拍脑袋,招呼一个近侍来到自己跟前,如此这般地交待下去,这才放心地拿起桌上摆好的嫔妃名册,仔细研究今晚应当去何地“骑马”了。
第二日一清早,大都城的主干道上就想起了轻快的马蹄声,连同马蹄声一同传入居民耳中的,是快马驿卒几乎能捅破天的嗓音:“草原大捷!不儿罕山大捷!扩阔将军击溃草原汗王联军,得胜班师!”
直到报讯的驿卒渐渐远去,道路两旁的行人才将伸得长长的脑袋缩回了高得几乎遮住大半边脸的领口。
“胜得好哇!”一个站在福泰祥绸缎庄门口的年轻的儒生击掌赞道,“不如此,无以震慑反贼!看来我大元中兴之日可待!”
“对对对!这位公子所言极是!”以为老儒也是连连点头道,“如今反贼气焰方炽,正需扩阔将军这样的年轻俊才拯救危局,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有如此大胜,太平盛世理当不远!”
“可是……两位先生,”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苦力一脸狐疑地插上了话,“朝廷胜了,为何要这么高兴?”
老儒顿时胡子一撅,眼睛一瞪道:“天下太平!天下太平!唯有天下太平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唯有圣人在世,才能海晏河清!你这等苦力懂什么!”
“可……可……这……一旦太平了,咱们的老婆不又得陪蒙古人睡觉……挣来的钱还不照样要被抢去……”那苦力目光有些畏缩,嗫嚅道。
“狂妄!狂妄!大元基业草创不到百年,还在百废待兴之时,当今圣上更是不世出的圣人,正带着咱们四海百姓革故鼎新,为的还不是将来能有好日子可过?现下虽然穷点、饿点,可日后还是会天下大同的!你这鼠辈,怎么就恁计较眼前得失?”
“圣人……圣人……”那苦力低念半晌,猛然眼睛一亮,得胜似的大声道:“你们的孔圣人不也说过,胡人有皇帝,不如咱们中原没有皇帝么?谁做皇帝关我们什么事儿!只要能让我们冻不死、饿不死,能像个人一般活着,谁就是好皇帝!我的两个娃儿已经饿死一个,今儿若是再找不到活儿,又要饿死一个!老婆被甲长抢过去几个月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算恁个好皇帝?”
“大胆!如此悖逆之言你也敢说出口!快走快走,休让这厮污了我等之耳!”老儒满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道,“口出这等狂言,你还是大元子民么?无节无行!卖国求荣!便是只狗,还不曾嫌弃主人潦倒,你怎的连狗都不如!反贼有千般好,你何不投了反贼当狗去?就是你们这等人,自己好吃懒做、没本事讨生活,反而怪圣上怪朝廷,莫不是你乃反贼细作?”
“反贼”这顶帽子在大都城还当真戴不起,那苦力一听老儒如此说,整个人一下子委顿下来:“不就是求口饭吃罢咧,何苦连脑袋都要抢了我的?娃儿死了一个,还有一个眼见活不成了,老婆也没了消息,唉!杀就杀吧,反正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慢慢饿死,还不如砍来个痛快!”说罢,蹲到墙角呜咽着抹起眼泪来。
“老先生!老先生!”年轻儒生道,“这等人又没读过什么圣贤书,如何懂得公忠体国的道理?和他谈圣人,不如对牛弹琴!且消消气!消消气!”
“哼!今日权且放过这厮!”说罢,两人扬长而去。
整个街面顿时变得静悄悄的,除了少数躲在皮袍子里面的身躯,多数衣不遮体的人脑袋里都冒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不约而同地朝南方的天空望了望,又用力裹了裹身上那件穿了几代人的破袄,不多说什么,只是有一个想法:好好活着吧,天儿快暖和起来了!
那苦力哭了片刻,泪水朦胧中眼前白光一闪,一个裘皮袖口里伸出一只保养甚佳的手掌,托着一枚银锭。抬头一看,却是福泰祥康的掌柜。
“我不要!”苦力看了银锭一眼,没有接过,反而扭过头,硬硬地说道。
“兀的这汉子,你娃儿不是都快饿死了么,给你银钱何故不要了?”掌柜的眯着眼问道。
“我有力气,能干活儿,不要别人施舍的银子。”那苦力站起来,甩了甩膀子,“莫看我生得老相,我才二十,还能干力气活儿!不怕吃苦的!不干活儿,不能白拿银子!”
掌柜的手并未收回,反而又伸出了一些,笑道:“这银子原也不是施舍你的,我这铺子后院要搭货仓存放一些临时周转的货品,这活儿你可能做得?”
那苦力一脸欣喜道:“做得做得!莫说搭个屋子,便是盖个楼也做得!”说罢又拍拍胸脯道:“我力气大,请我一个就够了!省下的工钱管我吃饱就行!”
掌柜的哈哈一笑:“那成!我要搭个横两丈、竖一丈五、高一丈的小货仓,这锭银子你先拿着,去东市上买些个木料,雇几个人拉回来,多下的算打赏,给你买酒吃。”
那苦力含笑着接过银锭,连声道:“掌柜的放心,这货仓小,木料我一个人就能拉回来!”
掌柜的也不多说,点头道:“吃晌午饭的时候我来验货。”
那苦力应一声,飞也似的朝东市跑去,转眼人影已然不见。铺子里的杂役这才凑过来问道:“掌柜的,咱这铺子才刚开张,哪来这么多货要堆仓库?这帐目上该怎么写?”
掌柜的凝神皱眉叹了口气道:“照实了写吧!咱们的规矩你也是知道的,能帮就帮。实话实说,两位将军不会怪罪的。”
杂役笑道:“您老又说笑了,咱们的帐目也是先给几位档头过目,然后才交给阮将军和韩将军,什么年月那两位才能看见?”
掌柜的没好气道:“敢情这些日子在营里你都白学了?没看出来那堆在路口的人头是那位的手笔?你瞧瞧那刀口!”说罢,指了指路口一棵垂杨柳。
杂役吐了吐舌头道:“难不成两位将军目下就在大都?”
掌柜的一脸的严肃:“不然咱们怎么从山西一下子就调进大都?难道两位将军在应天有千里眼?”
杂役伸出大拇指道:“掌柜果然好见识!”
掌柜的朝杂役脑袋上一拍,笑道:“拍什么马屁!好好干着,将来早晚也能做到我这一步!”
杂役嘻嘻笑道:“那您不也是荣升了么!”
“呵呵!那就承你吉言了!”
两人正在说笑间,那苦力已经回来了,不过却是带着木料回来的,两根大腿粗的木料,可做主梁,肩上扛了一根,腰间夹着一根,两根木料好歹近千斤,可这苦力却丝毫不觉吃力,健步如飞。更奇的是,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和他一般打扮的苦力,亦是扛着一根,夹着一根,比前者的木料更粗。
掌柜的两眼立刻暴射出一股精光,悄声对杂役道:“看来咱俩这回真的要‘荣升’了。”当下叫杂役留在前堂,自己带着两个苦力走进了后院,朝墙角一指:“先放在那儿!”眼睛却朝后来的那个苦力瞅了几眼。
“掌柜的,一共采买了二十四根木料,搭起个小货仓还有余,这一趟是四根,再跑五趟就成,吃晌午饭前定能运到!”那苦力垂手躬身道。
“唔,做得不错,看来你还真有些力气!”掌柜的点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叫王真,安徽人氏,这位是小的当年逃难路上遇到的一个兄弟,叫谭渊,山西人氏。小的寻思自己有饭吃了,不能让兄弟饿着,才唤过来搭个帮手!掌柜的放心!谭兄弟力气比我还大些,绝不吃白饭!”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亡国之兆
掌柜的笑了:“呵呵,看得出来!这么着吧,我这铺子也刚刚开张,只有这一个杂役,总号那边人手也来不及调过来。你们就先留在我这儿当个杂役罢,日后帮我送货拉货,也省得我这铺子腾不出人手,包吃包住,外加八钱银子一个月,现银,不是宝钞。一季添一套新衣,若是干得好了,将来让你们跟着总号的商队跑商路,月例银子更多,你们做不做?”
“做!做!”两人欣喜若狂,这么好的事儿不应承下来就是傻子哩!眼下干一次活儿能勉强吃饱就算不错了,这里居然不但包吃包住,每个月还有八钱银可拿,而且还是现银!不是那不如废纸的宝钞!这样下去不但可以养活自己,连自己的娃儿也能养活了!等自己老婆回来了,接上绣坊的一些针线活儿,一家三口又能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
两人一边应承一边就伸出拇指打算和掌柜的按手印签用工契,掌柜的摆摆手笑道:“还签什么契!八钱银子一个月!这满大街的苦力都在找活儿干,我还怕你们跑了不成!”
“也是!也是!我们还怕别人抢了饭碗哩!”王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
“行了,就这么说定了,你们干活儿去吧!”掌柜得笑眯眯地说道,仿佛捡到什么宝贝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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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能的伤势要轻一些,加上和道衍一起长年累月被追杀,对各种伤势早就习惯,多半也是久炼成钢的意思,两三日的功夫就已经行动自如了。云霄就惨了点儿,当初交手的时候,因为对敌人的估计不足,内力上吃了大亏,经脉被反噬的真气震得受损严重,随后又仗着师门心诀和《大周天录》的奇功,硬将强于自己甚多的对手击毙,自己的损耗也是巨大,一下子整个人便垮了下来,他的内力路子和寻常人又不同,竺清就算想用内力替他修复经脉也不行,柳飞儿底子又太薄,只得让云霄自己徐徐恢复。
清醒过来的云霄和朱能你一言,我一语地将当晚对敌的情形仔细说给竺清等人听,常年出生入死的道衍也还罢了,白梅听了之后却是心疼不已,柳飞儿和蓝翎一边眼泪汪汪一边咬牙切齿:“这些个狗东西,要死绝了才好!”
当朱能笑着说起当晚云霄的“遗孀论”后,两个女人立刻受了眼泪,一人一边,直到罢云霄的眼泪咬出来才肯罢休。嬉笑一阵之后,竺清这才严肃道:“臭小子你可知这次你犯了什么大错?”
云霄的脸也严肃下来,沉声道:“料敌不明,妄自搏命。”
竺清点头道:“幸好你最后关头有点急智,否则还正要飞儿去替你收尸了!”
云霄连忙道:“不会,不会!绝对不会!”说罢又一抹脸,奸笑道:“就算遇上我那个无良的师伯,咱们师门不是还有兵解术么?哪里还能等到收尸?”
竺清脸一下子塌了下来,喝道:“什么兵解术!不准提!小小年纪不可作此妄语!”
云霄吐吐舌头,道:“我是见大家太紧张了,所以说出来玩玩儿的,我还舍不得我老婆呢……”
柳飞儿一脸的羞涩与甜蜜,悄悄问道:“兵解术是什么功夫?”
云霄不以为然道:“一种运气法门而已,把自己数十年功力一瞬间爆出来,让自己变成一堆炸药的法子。”
柳飞儿不解地问道:“然后呢?”
“你说自己都变成炸药了,还能有什么结果?”
柳飞儿顿时脸色一阵惨白,挥舞着拳头道:“不准你练!”
云霄笑嘻嘻地挨了一拳,朝着柳飞儿也是朝着竺清道:“我当然不会去练,这东西一辈子只能练一次,没下回的;当真要用,也是在必死无疑,绝无逃脱可能之时才会用上。”
竺清打断两人的话语,沉声道:“这个法门有伤天和,你最好还是忘了它。”
云霄依然笑嘻嘻道:“徒弟记得清楚哩!”
“臭小子找打是不是?”
“师傅且慢!徒弟刚刚受过伤,敲脑袋的事儿权且记下……哎哟!”绕是云霄辩解不已,脑袋上还是吃了一记。
云霄委屈地揉了揉脑袋,细声道:“你们又没听我说完……”
竺清一脸的哭笑不得:“你倒是说说你准备嚼什么蛆!”
“我说我记得,可我没说过我要练这玩意儿啊!”云霄诡异道,“咱们的祖师爷留下这个法门总不是让后世子弟闲的没事自己把自己当个爆竹放的吧?难道就不能让别人练?”
竺清的脸一下子变得扭曲起来:“臭小子,你是想……”
“师傅您想想哪,咱们落叶武学里面不是还有摄魂音和搜魂眼么?控制住人的心神,我说什么他们不就做什么吗?我不就是怕哪一天被几千几百号人围攻,才想出这么个招数来的么?我的气场现在能放三丈,可架不住我年轻哪,没准再过二十年,我能放出三十丈去,到时候用自己的气场催动别人的心脉,不也是一样的?上了战场,连火铳、火炮都免了。当然,我这只是构想,还没成为现实……”
尽管如此,竺清的严重已经爆出灼热的光芒,就连旁边听得半懂不懂的朱能道衍等人也隐约猜到云霄话中的含义,一时间脸上表情极为复杂,吃惊、诧异、害怕都有。
竺清面带喜色地长叹一声道:“上次说你宅心仁厚,当真是浪费了!”竺清如何能不高兴!自打云霄走进自己的世界,几乎每一次师徒二人在武学上的探究,云霄都能带来新的思路和新的现。落叶谷的历代传人,几乎每人都留下一套武学或者一部著作,这些东西都是历代祖师遍览典籍后,集诸家之长和自己的见解推陈出新编纂而成,其价值已经不是一般地高。而云霄却一直都是东一招西一招地“借”来用用,这在外人看来是“通熟典籍”的天才,可在同样是天才的竺清看来,这只能算杂耍:武学之道,要站在前人的基础上,去芜存真,推陈出新创造出一套完全适合自己的功夫才是有建树的事,老是照抄别人的,没什么长进。
可现在,竺清却现云霄虽然没有留下一套功夫,可却留下了一条思路:持刀者未必用刀,善剑者未必使剑,善攻这也可谋攻于九地之下,善守者也能守于九天之上;看似单对单的武功,某些场合可以以一对百;很多东西只要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能奏奇效;武学之道不能只重“形”,同样要重“势”,要善于利用周围的山山水水、花草树木,让对手不止和你一个在战斗,而是和整个世界在战斗;毙敌不论技巧,只求实效。若是真有一天他做到了,那会不会是与天地万物合而为一?这是不是传说中的由武入道?竺清既满腹狐疑,又满怀憧憬。算了,且不去想他!
没过多久,大都举城欢庆“大捷”的消息就传到了玉泉山。
云霄在床上楞了半天,才一脸狐疑地朝柳飞儿道:“柳将军,你什么时候替鞑子出征草原,在不儿罕山取得大捷了?”
柳飞儿本来还有些得意,云霄这么一说,更是笑得直打跌。蓝翎更是狂笑不已,只有道衍面露一丝微笑,微笑中更多的则是带着一些期望。
云霄却止住笑,认真道:“如此一来,鞑子这江山当真不会长久了。”
柳飞儿奇道:“这话又怎么说?”
云霄掰着手指道:“大凡国之将亡者,必有亡国之兆。厘金纳捐、劳役赋税多如牛毛,苛政猛于虎者,百姓上无片瓦,下无立锥,求生,生不得,求死,死不得,此亡国之兆一也;官员不已天下苍生为己念,只知贪墨,不知急生民之所急,想生民之所想,一味敛财,为子孙后代谋好出路者,此亡国之兆二也;酷吏横行,耀武扬威,于权贵前卑躬屈膝,于生民前鲜衣怒马,不顾百姓生死者,此亡国之兆三也;上位者不知疾苦,闭目塞听,或故作不知,与奸佞沆瀣一气者,此亡国之兆四也;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讳败为胜者,此亡国之兆五也;畏敌如虎,只知一味求和,对百姓残暴不仁,全力镇压者,此亡国之兆六也;不理舆情,权贵只谈一己之利者,此亡国之兆七也;不看己之短、人之长,只看人之短、己之长,不知反省,只知吹嘘者,此亡国之兆八也;冗官冗员,生民不堪其累,却又视百姓为鱼肉者,亡国之兆九也;小人鬻狱,无视国典,凭一人之喜好断曲直,以纳金之多寡判输赢,百姓有冤而不得伸,官府有过而不愿改,法已不法,国已不国者,此亡国之兆十也。总此十条,犯上一两条就足够使社稷垂危,纵如隋炀之流也才犯个四五条,商纣夏桀不过六七条,可咱们伟大的‘圣上’无一遗漏,都做到了,不敢说后无来者,但绝对是前无古人了!也算得上是‘千古一帝’了,当真可喜可贺!”
第一百四十三章 血狼核心
旁边听得入神的朱能拍手大笑道:“痛快痛快!去翻翻那斑斑青史,有老弟这一席话,这一朝一代出了什么货色的皇帝,还真能分得出来!国家糜烂到这个地步,纵然能出一两个能吏、廉吏,又能如何?正如膏肓之体,纵然肤康健,又有何用?烂到根子了,烂到透了!一两个名臣,顶多让这个朝廷多喘两口气而已!”
云霄笑笑道:“所以说嘛,将来大哥若是能够龙登九五,这鞑子皇帝当居功!”
屋里众人愈大笑了起来。柳飞儿强忍着笑意说道:“真到了那一天,千万记得让大哥一道诏书给鞑子,表达新皇帝铭感五内之情。”
这下就连道衍都忍不住了,含笑道:“莫不是想让鞑子皇帝活活气死?”
倒是竺清涵养不错,只是微笑道:“我看使得,这诏书不但要写给鞑子看,还要写给天下人看,写给自己的子孙后代看,让他们也看看一个当年横扫天下的朝廷是怎么亡的,这样的朝廷会留给后人多少笑柄。”
被竺清这么一说,众人纷纷点头道“有理”。
笑过之后,道衍又接着说道:“刚刚传来消息,这两天晚上,鞑子的暗桩都撤了,这事儿有点怪异。”
云霄笑呵呵道:“一点儿都不怪。”
道衍一脸疑惑道:“愿闻其详。”
“先是,血狼会之所以隐秘难查,也占了个‘贵精不贵多’的说法,这么多年来,你们零零散散杀掉一批,你们跟师傅在草原结果了一批,又到各地追杀了一批,鞑子皇帝留下的护卫一批,变成京观的又一批,若是还有成千上百人,你们当血狼会是血狼军啊?高手是想练就能练成的?我记得我那半个师姐说,他们每年只收录不到一百男孩儿女孩儿,刨去一小半女孩儿,男孩儿里面再刨去当皇帝护卫的、安插到各地义军做内应的,监视权贵大臣的,还能有多少有生力量?这会儿他们能凑齐百人就算不错了。而且功夫还不能太低,太低了,出来做暗桩,还不是给你们送菜?到时候一夜之间又来一座京观,鞑子朝廷的脸还要不要了?说让高手来吧,你当高手是地里长出来的?撒个种子浇点水、明年满树就挂上了?”
柳飞儿啐了一口道:“有你这么打比方的么?”
云霄也不闪,呵呵一笑继续说道:“这两天我想了很久,仔细回味了那天晚上我和老朱对敌的全过程,串联起来,我觉得,我们已经快触摸到血狼会的核心了。”
竺清立时来了精神:“说说看,你有什么根据?”
“这个不用理由吧?”云霄一脸的白相,“师傅您想想,满天下找过去,能这么轻松就把我打伤的高手,你能找到几个?能让我躺在床上这么久的,有几个?”
竺清一脸的沉思。蓝翎插嘴道:“你那个师叔背下了那么多高明武学秘籍,传授给鞑子不稀奇啊,只要鞑子皇帝愿意,让印书局印个上万本也不难啊!”
云霄笑道:“不可能的。原先我也有这个想法,现在我想通了。咱们的华夏武学,和上古武学不同,最将资质。练武者要资质上佳才可;除了资质上佳,更要悟性上佳;有了资质和悟性顶多也就是一般高手,行走江湖还行,要达到把我打伤的程度,必须还有一个要求。”
蓝翎急急问道:“什么要求?”
“读书!”云霄坚定道,“就是读书!我中原文化博大精深,武学一路只不过是中原文化的一个分支,亦是由上古仁人君子所传,武学修为的提升,必须要精研百家典籍,通晓天人之际,古今之变;正如师傅所言,若要悟出武学真谛,必须要明白天道循环,天道!否则当无寸进。鞑子历来以读书为耻,认为读书只会让人变得懦弱,却不知无知的可悲。文以载道,武以卫道,两者缺一不可啊!鞑子不读书,如何懂得凝神静气?如何懂得经脉运转?如何懂得穴位的走势?你没现和我们交手的多半都是由外而修内么?没办法,中原的武学的内功心法他们练不起!”
竺清微笑点头道:“我看多半如此,否则随意找出一本秘籍,让鞑子兵丁挨个练过去,天下间谁能是敌手?可见练招式倒还可以,真正的练武不是人人都行的。”
云霄连忙点头道:“就是这个理儿!咱们落叶谷虽有五行阵法、各色机关护佑,可若是那天的高手来这么几十个,早就能把落叶谷给拆了,为何到现在还没动手?”
竺清叹息道:“也是侥幸当年那个恶贼只是偷看了‘武道’一部,否则后果堪忧啊!”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沉默,只有云霄兀自笑道:“他们觉得机关术数、医道毒药无用,我却不这么想。师傅你信不信,他们早晚要栽个大跟头,徒弟一定让他们死在这上面!”
竺清捋须大笑道:“信!你布的机关我都逃不出去,鞑子还能跑得了?”
蓝翎顿时来了精神:“哎呀哎呀,您老也有被活捉的时候呀?”
竺清老脸一红道:“意外!意外!”
云霄嘿嘿笑道:“师傅这可是你自己揭自己短,可别怪我!”
一直没开口的白梅也笑了:“云儿你倒是说说呀!你师傅可没跟我说过有这么回事儿。”
云霄挠挠脑袋道:“也就是个抓野猪的陷阱……”
白梅这下可乐了,朝着竺清笑道:“你怎么连野猪都不如了……”
竺清的脸一下子变得赤红,一把拉过白梅,连声道:“额,额,时候不早,咱们上山赏雪!”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几个后辈捂着嘴笑了半天,朱能才疑惑道:“什么陷阱能这么厉害?不就是个抓野猪的么?”
云霄诡异道:“你不信,我布个陷阱下来你试试?”
朱能立刻甩甩袖子道:“我才不当野猪……”
云霄正色道:“咱们出生入死的过命交情,能把你当野猪么?档次高点,捕熊的,如何?”
朱能顿时露出一脸苦相。
云霄呵呵笑道:“呵呵,我看你还是好好睡觉去吧!你伤好的差不多了,既然鞑子在大都的暗桩都撤了,你晚上就有活儿干了,白天还是好好养养精神吧!”
众人都是心领神会地一笑,朱能脸一红,忙不迭跑回自己屋子里却“养养精神”去了。
云霄伤势恢复的度还算过得去,半个月功夫已经好了大半,也能下床到屋外走两趟拳了。其实本身伤的也不是很严重,只是内力虚耗过多才会如此,如今内力正逐渐恢复过来,闲得筋骨痒的云霄却再也安静不下,要“活动活动”。
经此一战云霄也算明白了自己缺点:底子薄。虽然独特的真气运转可以给自己带来强大的爆力,可这样强大的力量却不能持续太久,没后劲儿,否则还会像这次一样内力虚耗继续躺到床上。所以提升自己的内力成了云霄眼下的当务之急,可这又偏偏“急”不起来,内力靠的就是耗世间,武功可以用“巧”劲儿,内力只能用“傻”劲儿。若是连内力都能一蹴而就,那只能是圣人转世,或者是白日做梦了,否则,落叶谷乱葬岗里的那么多冤魂都是哪儿来的?
学武与读书一样,本来就没什么捷径,所谓捷径,不过是比寻常的法子更快一些而已,可这并不代表一劳永逸,从此不必再花功夫。这可不是话本传奇,高手指点一两下就立刻天下无敌,该下的苦功还是要下的。可武道和学问一样,都是永无止境,你若是比别人快上个一两天就丢下不练,别人用“傻”劲儿照样赶上你。
柳飞儿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她的内力底子连云霄都不如,云霄虚耗过度,她只能干看着不能帮忙,倘若自己再强一些,云霄也不至于躺上这么久。所以两人心照不宣之下,也都开始注重起内在修为起来。
朱能则是每天晚上都按时出去“干活儿”,不过一开始还是喜孜孜地回来,次数多了,便有些闷闷不乐。云霄心下有些怪异,逮着个机会,瞅准朱能一个人坐在青石上愣的当口,便凑了过去。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云霄笑呵呵打趣儿道,“莫非老朱也但为‘金’故,而沉吟不息?”
朱能只是苦笑一声,并不插话。
云霄咂巴咂巴嘴:“怎么?遇到麻烦了?说来听听?”
朱能淡然一笑,反问道:“我说堂堂将军什么时候也变得如市井妇人一般饶舌?”
云霄立刻瞪大眼睛,严肃道:“这事儿可不能怪我,我这不是和那两个丫头混得久了,耳濡目染的么?”
朱能呵呵笑道:“也没什么事儿,也就是这些天每天晚上去找她,她都喝得烂醉。说起来我还得求你件事儿,你不是精通医道么?帮忙开几十张方子来,醒酒用。”
“几十张?你怎么不去抢?”云霄大叫道,“醒酒药满大街的药铺都有卖,你还找我?”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该看到
朱能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也是琢磨着酗酒伤身么?让你顺便弄两剂调养的方子来。”
云霄正色道:“一剂都没有!我说老朱你脑袋什么时候才开窍啊!你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朱能一愣:“有什么问题?”
云霄满脸的恨其不争:“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你想,倘若偶一醉酒或许还是闺中密友嬉闹所致,若是每天都醉酒,恐怕便是日日宴饮了。醉酒之后回家,你想想,若普通人送她,还不是被巡夜的兵丁当场抓住?你有没有打听打听,她都是和什么人一起宴饮?那些人又都是什么货色?”
朱能的脸有些白,勉强笑道:“还真没问过,不过不会是这样吧?听说她父亲管教极严……”
云霄摇摇头道:“在鞑子的治下,也有父母之命奈何不了的事情,你应当知道的。”顿了一顿,又说道:“反正我伤势已经好了七八成,不如今天晚上咱们就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能的脑袋立刻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行,绝对不行。这次你受伤本来就是为了我,若是这次再受伤,两个弟妹还不把我活撕了?”
“没错,这次再出事,一定把你千刀万剐。”两人回头一看,只见柳飞儿和蓝翎一起绷着脸走了出来。
蓝翎也插嘴道:“要去一起去!”
云霄苦笑一声道:“好么,为了你姘头,我可是拖家带口都上阵了。”
天刚刚暗下来,云霄三人和朱能就动身了。豪门夜饮,这个当口应该是最热闹的时候。果然,四个人都没费什么力气,就听到了一阵熟悉的笑声,这笑声,正是蔺金奴出的。循着笑声来到一座府第,四人悄悄伏上屋顶,朝大厅里面看去。
大厅内,七八个蒙古装束的青年正分宾主席地而坐。每个青年身边都坐着两个标致水灵的南人女孩儿,这些个蒙古青年一边吆喝灌酒,一边上下其手,忙得不亦乐乎。蔺金奴此时正握着一把雪亮的弯刀,在大厅中央挥刀起舞,两颊嫣红,显然喝得有些多了。
周围坐下的蒙古青年似乎对蔺金奴的舞一点兴趣都没有,兀自喝酒聊天。
坐在席的一个青年道:“诸位安达!我哥哥即将凯旋,昨日听消息说已经快到长城了,想来要不多久咱们就可以再痛饮一番!”
一个青年大笑接口道:“说得不错!脱因安达,这次扩阔哥哥当真给咱们年轻一辈儿长脸哪!在家里老是听父辈们聒噪咱们这一代不顶屁用,你看,他们这些老家伙一带兵出去就被打得灰头土脸地回来,可扩阔哥哥一出去,就能把那些叛逆的汗王杀个片甲不留!谁还敢说咱们这一代不争气?”
脱因哈哈大笑道:“这些老家伙们年纪都大了!他们已经配不上草原勇士这个称呼了!他们放下了刀弓,离开了骏马,只知道去学四等奴隶那套礼义廉耻,早就和懦弱的南人一样,没有一点进取之心了!只有我们,才是真正的草原男儿!”
此时蔺金奴也停了下来,满脸醉态地问道:“扩阔回来,必定会有封赏,也不知道这次圣上又要奖赏他什么!”
脱因脸色一沉,怒喝道:“关你这个贱人什么事!少插嘴!”
蔺金奴突然被骂,羞怒道:“脱因!有你这么和我说话的么!我说扩阔受封赏关你什么事!有这个本事来骂女人,怎么没见你也在战场上杀敌立功?哼,你哥哥在战场上杀得血流成河,你呢?恐怕每天让你府里的丫头在你床上血流成河吧?就知道冲着女人耍威风,你还是个爷们么!”
“砰!”脱因恼羞成怒,一脚踹翻了摆在面前的桌案,将怀里的两个女子一推,“蹭”地站了起来,朝着蔺金奴狞笑道:“好!好!今天你脱因大爷就爷们一回给你看看!”说罢一个跨步上千,将蔺金奴朝自己怀里一扯,一只手死死环住。另一只手在蔺金奴周身上下肆意游动起来。
蔺金奴尖叫一声,嘴巴便立刻被脱因的双唇堵上,只得出呜呜的声音。几个青年也哈哈大笑着站起身,走到中央,十几只手在蔺金奴身上贪婪地摩挲着。
陡然间,一阵破空之声传来,紧接着就听到几声惨叫,包括脱因在内的所有男子都直愣愣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腕嚎叫起来。
院外房顶上,云霄死死地抱住两眼几乎滴血的朱能,而蓝翎和柳飞儿则在指间夹着铜钱,忙得不亦乐乎。
脱因等人的嚎叫很快就引来了一群侍卫,众人急急忙忙赶来,看到的却是一群鞑子权贵的公子满地打滚地嚎叫,双腕各被嵌入了一枚铜钱。那些陪酒的女子各个吓得尖叫不已,只有蔺金奴一个人傻傻地呆立在原地,茫然不知到底生了什么事儿。
脱因一边哭号一边叫骂道:“贱人!四等妖女!别以为有哥哥撑腰我就怕了你!老子绝对不会放过你!”众侍卫缓过神来也立刻明白生了什么事,立刻抽出兵刃警惕地朝四周围墙、屋顶望过去,留下几个人止血、包扎,其余侍卫三三两两各为一组,缓缓朝四周院墙逼近。
而屋顶上的朱能早就被云霄三人“绑”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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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一丈粗木桌子被朱能一巴掌拍得粉碎。
“为什么要拦着我!”朱能粗着脖子怒吼道。
蓝翎脸色有点不对劲,打了个哈欠道:“哎呀,困了,先睡觉去。”
柳飞儿也是拍拍嘴巴,道:“嗯,睡眠少对皮肤不好!云哥,走了,睡觉去!”说罢,拉着云霄就朝小屋外走。
云霄无奈,只得跟着两女出去,临到门口转身对朱能道:“有时候,看到的,未必是真的,你自己想想吧,若是刚才你跳出去了,有什么后果。”说罢,随着两女回屋睡觉。
门关上了,只留下盛怒的朱能在原地呆。云霄临走前的一句话如当头棒喝,让朱能一下子冷静下来。
和那些一直用下半身思考的人不同,理智的人之所以称之为理智,并不是因为他们下半身功能有问题,而是控制下半身的总开关放在人体的制高点上。这个总开关的位置越高的人,遇事越是冷静。
后世总有人说,人是社会的动物。这句话强调两个方面,先承认人本身是“动物”,即人本身具备了动物的本能,而动物的原始本能分为两大部分:吃饱和交配。人活一辈子的本能也是两大部分:吃饱和繁衍。其实还是一回事,差别就在人的另一个特性:社会的。和上一条的区别就在于,动物不用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但是人就要。
朱能大雷霆,云霄三人都是认可的。一个男人若是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别人如此羞辱连个屁都不敢放,这种男人连太监都不如,所以无论朱能怎样飙,云霄都觉得合情合理。
但是飙之余必须考虑后果。当时他们这一跳出去不要紧,宰了那几个杂碎问题也不大,就算把这宅子里的很出气儿都砍了,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但是后果却是极其严重的。先,作为当事人的蔺金奴在这之后就绝没好果子吃,不但她本人,就连她老爹搞不好都要掉脑袋:这一杀等于把大都城的**一锅儿烩了,那么鞑子权贵还不跟你玩命去?第一个倒霉的必然就是蔺金奴的老爹,然后就是满城的搜捕,城东的贫民算是倒了血霉。见好就收,趁着没事儿赶紧撤走才是上上之策。毕竟这里头关系到的人命太多,尤其是蔺金奴全家老小的性命。再者说,这个当口跳出来,无论蔺金奴是否为自愿,两人之间因为这事儿所产生的裂痕恐怕一辈子都弥合不了。
冷静下来的朱能出了一身冷汗,总算明白了云霄三人的用意,可这口恶气到底咽不下满脑袋地都是如何让那个名叫脱因的鞑子青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脑子里就这么一直胡思乱想着,一直到天亮才回过神来。看看铺得整整齐齐的床褥,苦笑一声,摇摇头,走出了门外。
倒也巧,云霄三人也正好从屋子里出来,四人彼此对视一番,都不禁莞尔:四个人,八个黑眼圈。原来云霄三人也是一宿没睡。一来他们对晚上看到的事情也有着自己的看法,尽管他们的看法要比朱能心中所想的结果要严重百倍,可毕竟要考虑朱能的感受,不能在他当面说起,反而躲在被窝里商讨万一出现最坏的结果又如何来安慰朱能;二来不放心朱能,三人生怕他一时想不开,又偷偷溜进大都杀个尸山血海,这回就把篓子捅到天上去了所以三人也是竖着耳朵听着朱能屋里的动静,一起担惊受怕了一整夜。
看到云霄三人黑黑的眼圈,朱能心里一阵感动:虽然平日里这三个妖怪不正经,可论起江湖意气,绝对靠得住!本来朱能就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感动之下也不知道用什么话来说出自己的感受,只是拱拱手道:“三位,多谢!”
第一百四十五章 文君昼奔
云霄也笑嘻嘻地拱手回礼道:“恭喜!”
朱能有点傻了:“都这步田地了,还恭喜我做什么?”
“恭喜朱兄又入新境呀!”云霄笑呵呵道,“少年初出,锋芒毕露,难免意气用事;可经过昨晚,朱兄已经能审时度势,学会隐忍,虽然武学修为不涨,可心境已经提升不少,想来武学提升就在最近了!”
朱能昨天也就只顾着生气了,却没想到这一节,仔细回味云霄的话,却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心下也替自己高兴。回顾昨晚的一番心理历程,此时心中也是了然顿悟,眼界心神一下子开阔了许多,虽然不至于如云霄说的那般“心境提升不少”,可待人接物的眼光却是和过去有了差别,心潮澎湃,隐隐波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可悟,却偏偏堵在心口悟不出来。想仔细静坐冥想,可随即又是一阵释然:该来的终须要来,强求而来的终究不是自己的。何况,昨天只是看到了一部分而已,正如某人所说,未必全是真相。
于是点点头笑道:“承你吉言,似乎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突然间脸色微变,朝山口望去。云霄三人循着朱能的目光一同望去,只见一匹骏马拐进谷口疾驰而来。马背上一个红色的倩影分外眼熟,直接向清泉寺方向驰去。
朱能微微有些失神:她怎么来了?正在恍惚间,后背就被云霄推了一把:“还不快去!难道让她冲进和尚堆里找你?”
朱能顿时醒悟过来,也朝着清泉寺方向飞奔过去。
“云哥,那个女人来做什么?她不是……”柳飞儿迟疑道。
“呵呵,昨天捅的篓子可不小,多半是她老爹不打算放过她,所以跑这儿逃难来了。你没看见马鞍上还拴着包袱么?”
“哦!”蓝翎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文君夜奔,不是不是!是‘昼奔’!”
云霄没好气道:“瞎说什么,你在咒她守寡啊!何况你称她文君,她也配?”
蓝翎点点头道:“说得也是,起码不似文君那般重情薄利。”
云霄呵呵笑道:“一桩造化就摆在眼前,就看那头猪能不能把握机会了。飞儿,回去把咱们这儿多余的床褥、被子都藏起来。”
蓝翎眼睛一亮,贼笑道:“聪明!”
柳飞儿白眼一翻:“又一个大家闺秀栽在你们手上了!”
云霄委屈道:“什么叫‘又’?这才第一个好不好……”
柳飞儿仰天长叹道:“哎呀呀,不知道‘直到芦沟,郎君案头’是出自哪位的手笔呀?”
云霄脑袋一缩:“我是受害者!干嘛老算在我头上?”
柳飞儿呵呵笑道:“因为这种事儿从来没见你们男人吃亏呀!”说罢脸色一沉,又道:“我看见她心里就有些不舒服,等会儿你们聊吧!我和翎儿上山转转去!”
云霄这回来劲了:“看看吧,都说女子善妒,果然不假!这回来了个漂亮小姐,你们就不想见人家了。”
柳飞儿眉头皱皱道:“这和善妒又有什么关系?我妒过玉若姐和萍姐么?我妒过影妹和雪妹么?我只是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罢了。”
蓝翎也点头道:“嗯嗯!我也觉得,觉得她好像和我们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似的,可是又说不出来。”
云霄有些摸不着头脑,艰难问道:“有什么问题?很正常啊!”
柳飞儿摇头道:“男人看女人和女人看女人是不一样的。记得在江州第一眼看到你师姐的时候,我就觉得很不对劲,可你呢?还不是照样被迷住了?万幸她没什么恶意,若是有,你的灵柩现在应该运到凤阳下葬了。漂亮的女人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你看我和翎儿,不敢说有多大能耐,可寻常人能从我们这儿讨得了好么?玉若姐的才华,萍姐的心计,无一不是女中翘楚,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就连逊色许多的影妹、雪妹,都是各有千秋,可偏偏就是她,让人感觉摸不透。”
蓝翎也直应和:“是啊,当年在南疆第一次看到飞儿姐姐的时候,我就觉得好像自己的亲姐姐一般,什么心里话都敢跟她说;在河北看到雪姐姐的时候,我也觉得她是个可靠的人,可蔺姐姐真让人说不来,总觉得不太安全。”
柳飞儿对云霄正色道:“你最好还是记住我们的话,我知道你是个重证据的人,虽然我们只是凭感觉,可最好还是不要不放在心上。”说罢拉着蓝翎转身离开,只留下云霄在原地沉思不语。
不多时,就看见朱能笑呵呵地牵着马与蔺金奴并肩走来。云霄迅调整表情,一脸笑意地迎了过去。
“原来真是蔺小姐,果然佳客!”
蔺金奴也笑眯眯道:“这下要赖在这儿不走了,不知道还算不算佳客?”
果然!云霄心里立刻有了底,笑道:“蔺小姐说笑了,荒村野店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大都的府邸,何苦取笑我等?”
蔺金奴的脸色立刻苦了下来:“是你在取笑我吧……”
云霄愕然,顿了顿问道:“蔺小姐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蔺金奴双目低垂,嗫嚅道:“昨天晚上是你们么?”
云霄和朱能对视一眼,点头道:“是!”
“都看到了?”
“看到了。”
蔺金奴的头埋得更低了,朱能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解决,感情这玩意儿旁人还真插不上手。云霄看见气氛有些不对,于是搓搓手,勉强笑道:“这样,你们先聊着,我去让飞儿给蔺小姐收拾收拾,再去做猎点野味儿替你接风!”说罢丢下朱能和蔺金奴,逃命似的走了。
只留下满面羞惭的蔺金奴和牵着马匹的朱能两两对视。
“对不起……”蔺金奴低声说道。
“没事……”朱能一时间想不到自己该说什么。
“其实,不是你看到的那样……”蔺金奴下定决心似的努力想说点什么,却被朱能打断。
“不用解释。”朱能憨厚笑笑,“你总有这么做的理由。无论你怎么想的,我都支持你。你既然能来,就说明了你的决心,对么?”
蔺金奴泫然欲泣,眼圈红红地点点头,缓缓倒进了朱能的怀里,颤声道:“我没有别的法子了,没有别的路可走,只有来找你了。”
朱能搂住蔺金奴,低声安慰道:“有我在呢,别怕!先在这儿住下,等风声过了再说。”
“我……我不想再回去了,我不想再看见我爹……”
朱能好笑似的摇摇头道:“他终究是你父亲,你们的血脉终究是相连的。等这一阵子过了,你再回去认个错,就算揭过了。天底下当儿女的,哪有和父母计较的道理?”
蔺金奴在朱能怀里兀自摇头不已。
朱能又缓缓道:“古人常说,子欲养而亲不在。我自幼罹乱,从小就被师傅养大,可还没来得及孝敬师傅,就已经天人永隔;如今已经打探到我父亲的下落,我也已经下了决心,无论千山万水,我都要追随父亲左右,好好尽一尽儿子的孝道。相比之下,你要比我幸福得多,你就这样抛却你父亲,忍心让他孤苦终老?他老人家只有你一个女儿,虽然行事有些古板,可他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做女儿的,何苦与父亲记仇?”
蔺金奴沉默半晌,点点头道:“我听你的。”
在云霄的授意下,床褥、被子很不凑巧地“找不到”了,很无奈地,;蔺金奴被硬“塞”进了朱能的小屋。
或许是因为朱能从小是被和尚带大的缘故,他房间里的陈设简单至极,只有床铺、桌椅而已。进了屋,蔺金奴皱了皱眉,掸了掸桌椅上的灰尘,坐下,随口说了一句:“倒茶。”
朱能忙不迭放下蔺金奴的包袱,伸手进草窠摸了一下,尴尬道:“我去烧水。”蔺金奴点点头,一个人便望着窗外出神,不再言语。朱能则是拎着茶壶朝厨下走去。
不多时,朱能便带着茶壶茶碗走了进来。兑上茶叶,冲上热水,盖好茶碗,递给蔺金奴。蔺金奴条件反射般地接过茶碗,闻了闻,浅啜一口,皱眉道:“这水是隔夜的水烧的,用的也是铁锅,茶是旧年陈茶,苦,又涩口,你都是从哪儿弄来的?”
朱能呵呵笑道:“这地方能有这种茶叶就不错了,哪有什么泥炉铜壶,银盏瓷杯?”
蔺金奴亦是笑道道:“喝茶是最不能马虎的,顶好要用越窑或使汝窑的上等货,红泥火炉陶罐儿烧的山泉水。茶本属木,最忌用金,银盏金杯来喝茶,反而伤了茶,杀风景的。”
朱能挠挠头道:“我们跑江湖的,有时候能有一口不浊的河水喝,就已经是万幸了!在农家投宿能和尚一碗热水便是主人的照顾,哪里能求到这许多!一天一夜吃不上热饭也是常有的事儿。”
蔺金奴又是皱了皱没,没有接朱能的话茬儿,只是叹了一口气道:“这些年南方反贼闹得太凶,大都已经好久没喝上南边儿贡来的新茶了!”
朱能内心一阵冲动,很想说一句:“不如你跟我去应天吧!”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下去,他心里还算清楚,就算这话说出口,蔺金奴即使现在答应,后悔也是必然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同榻而眠
夜里怎么睡才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床只有一张,被褥也只有一套,朱能顿时犯了难:找个藉口两人凑一张床?他可没这么厚的脸皮。当君子倒也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当君子是要付出代价的。代价就是,睡到露天去。
朱能的屋子实在太小了。就算朱能“君子”一下拼凳子睡觉或是睡在地上,狭小的空间也几乎等于两人睡在一起,最要命的是,临时建起的草屋根本没什么摆设,床上虽然有被褥,可却没有帐幔。直接的后果就是,除非蔺金奴睡觉不脱衣服,否则“君子”照样做不成。
不过好在蔺金奴也不是什么过分计较的人,只是招呼朱能睡在屋内就成。倒也没别的什么原因,主要是因为害怕。入夜的山风吹得比城里响得多,几乎四面透风的草屋更是有一种摇摇欲坠的趋势,本来就不太结实的窗棂在寒风中哗啦啦直向,偶尔也能听到屋梁“嘎巴”、“嘎巴”的声响,时不时传来的几声狼嚎让蔺金奴彻底放弃了大家闺秀的做派,让她一个人睡,指不定会吓成什么样子。
反正无论睡哪儿对朱能来说都是一样,大不了睡到清泉寺去,不过自己睡那么远,对眼前这位小姐的安全就不太放心了。有了蔺金奴的自己的要求,朱能也算是求之不得。至少,他心里暂时还没往那个啥的事情上去想。
就这样,蔺金奴摸黑脱去衣服钻进有些冰冷还有些潮湿的被窝,幸好,朱能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床上的被褥除了一股成年男子的气息之外没有什么异味,蔺金奴也就这么安心地睡下了,和蜷在长凳上的朱能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说着说着也就睡着了。
天气寒冷无比,朱能仗着体内的真气也只能勉强抵御,完全不如睡在暖暖的被窝里面那般舒服,夜半时分,迷迷糊糊中听到蔺金奴的低声声叫唤:“来人,来人。”
朱能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转过脑袋问道:“金奴,怎么了?”
蔺金奴似乎吓了一跳,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道:“我还以为是……我……要更衣。”
朱能奇道:“大半夜的换什么衣服?”
蔺金奴有点生气,急促道:“你!你、你个笨蛋!”
蔺金奴这一生气朱能算是明白过来了,颇有些不好意思,尴尬道:“解手就解手吧,干嘛叫什么更衣……”说罢坐了起来,却愣在原地不动了:人家个女的解手你起来做什么?
更严重的问题还在后面。一般来说,解手的问题是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很少需要找别人帮忙的。要若是蹲大号,自然是要找个茅厕去解决“战斗”,荒村野店也要找个杂草丛生的地方确定一下没有蛇虫之类的毒物,然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留下“罪证”走人,这也算完成了物质循环的一个重要过程;而上小号的时候,女人是到处找茅厕,男人则到处都是茅厕。
朱能是雄性,这一点毋庸置疑,故而朱能在解决人民内部矛盾的时候,都是到屋子外面找个背风的地方随意“扫射”。所以,在他的房间里,“混元金斗”这种女性专用物品还真没有。
“你先起来,我带你去。”朱能思考了半天才拿定了主意,“多穿些衣服。”
“哦,等会。”黑暗中的蔺金奴坐起身,????地穿好衣服,“好了。”
朱能逃出火折子,点亮油灯,黄豆大的火苗渐渐照亮了整间屋子。
“来吧。”朱能站起身,带着蔺金奴走了出去。
外面黑漆漆地一片,朱能仗着内力,倒也能瞧得清路,可蔺金奴却完全是两眼一抹黑,一个人在凛冽的寒风中什么都看不见,耳畔只有呼呼的风声和时时传来的狼嚎声,此时的蔺金奴已经害怕到了极点,当场就想跑会屋内躲到被窝里去。可实在是憋得急了,没办法,只能躲在朱能的身后,一只手死死地拽住朱能的衣角,任由朱能把她带到勉强还能称得上茅厕的地方。
朱能让蔺金奴站定,自己则闪身走了出去,阖上茅草编就的“门”,一个人在黑夜中等待,心里却有着万分的内疚:这样一个官宦千金,却在这偏僻山村落脚,睡的是连帐幔都没有的破床,就连茅厕都只是用薅草芦苇勉强编成的。而自己却偏偏不能给她什么,只能无声安慰。想到这里,朱能脑袋中陡然一亮:对,还有朝堂!我还可以去应天,凭我一身的功夫博取功名,封侯拜将,让她也能有诰命之封!
“茅厕”里的蔺金奴却早就害怕得不得了。这算什么东西?用薅草胡乱扎起来,围了个圈儿,随意加个顶篷,就算是了?没有熏香,没有暖炉,没有端着盥手铜盆的丫头,更没有亮堂堂的红烛,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围墙”几乎软得随时都会被风吹走,脚边的追逐不已的老鼠更是让蔺金奴害怕得差点叫出声来。
屏住呼吸,不去想那刺鼻的异味儿,一狠心,闭上眼睛,解开腰带用最快度解决问题。
“好了。”里面传来一个软软的声音。
朱能回过神来,打开门,将蔺金奴带了出来。
“金奴,对不起。我应该给你更好的生活……”朱能不无感慨道。
黑暗中,蔺金奴摇摇头道:“不用,我会慢慢习惯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心中各有所思。到了屋内,看到蔺金奴已经坐到床沿,朱能就准备吹熄油灯。
“不用!”蔺金奴叫了一声,“你……睡上来吧!”
这一下,可把一个天大的难题抛给了朱能。上,还是不上?君子还是淫贼?对朱能来说这个问题思考的难度不亚于让他思考如何才能由武入道,破碎虚空。一下子,朱能傻在原地。
蔺金奴也反应过来,“扑哧”一声笑了:“笨蛋!乱想什么,上来!”说罢也不顾忌,解开衣服穿着抹胸亵裤钻进被窝。躺下来后又抛出一句:“你若是想要了我,不用等到现在,也不必急在现在。”意思很明了,你若真是淫贼,我早就贞操不保,你若真心喜欢我,那你一定会等到洞房花烛的那一晚。
朱能一阵恍然,明白了蔺金奴的意思,拍拍自己额头,笑自己一声“傻”,也不在去吹熄油灯,解开衣服,也钻进了被窝。
刚刚躺下,蔺金奴就扯过朱能一条手臂,枕到脑袋底下,口中道:“你这枕头忒硬了,好歹也用草药缝个枕头,睡着也舒服些。”
第一次与女子同榻的朱能有些紧张,身体绷得直直的,肌肉僵硬,机械般地回答道:“嗯,明天我就帮你做一个。”
耳边却听到蔺金奴道:“你个大块头,怎么比枕头还硬?”胸口却轻轻地挨了蔺金奴一下。正准备找个藉口解释,可蔺金奴却把脑袋靠了过来,在朱能的嘴唇上浅浅地啄了一下:“若不是你们,我昨天晚上还不直到会怎样……”
朱能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柔声道:“你不用说的……”
“我要说!”蔺金奴倔强道,“我不想做一个贱女人!”说罢,声音也软了下来:“昨天晚上,我后怕了一夜。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可我知道,你会让我开心,却不像那些奴才和那些王公子弟一样故意讨好我。你既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权贵,也不是一个卑躬屈膝的奴仆,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没有任何束缚,好像一只鸟儿在天上飞来飞去一样,很快活。”
“可你……”
“我知道你喜欢我,而且,我知道你和他们都是应天的人!”蔺金奴淡然地笑笑,“可我会说服我自己。有时候,我期望能有一场富贵,有一个位极人臣、掌控天下的丈夫;有时候,我也期望着此生能有一场从相识、到相知、到相许的爱,这种爱,我要自己去寻找,我害怕自己哪一天会被塞进轿子里,嫁给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男人。我两样都要!可我只是一个女人!千百年来,两样都得到的女人又有几个?所以,我这辈子注定我只能选一个。”
朱能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蔺金奴的话里,又有些什么不对的地方,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你知道么?我爹很早就在暗中给我许了一门亲事。”蔺金奴两眼射出一阵迷离的光芒。
“什么?”这下朱能急了,差点就从床上坐起来。
“急什么!”蔺金奴白眼一翻,“我现在躺在谁的怀里?得了便宜还卖乖!”
“呵呵!”朱能不好意思地笑笑,“你继续说。”
“我的夫家,就是在草原打了胜仗的扩廓帖木儿。”蔺金奴幽然道,“他就快回来了。而且我不是正妻,只是侧室。”
朱能的心一紧:“你父亲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为什么还要把你送给别人当小老婆?”
“因为我爹是扩阔的义父、察罕帖木儿举荐的。”蔺金奴长叹一声道。
第一百四十七章 艰难抉择
“那又如何?”朱能扬眉道,“难道我会怕了那个察罕?”
蔺金奴只是沉吟不语,良久,才对朱能道:“现在,我是你的,全部。”说罢,又凑了过去,在朱能的嘴唇上浅浅地啄了一下。随后,枕在朱能的臂弯中,轻轻地闭上眼睛。
朱能心里一阵激动,颤抖的手隔着蔺金奴的亵衣缓缓地抚上了她硕大的峰峦,可朱能却没有再行动下去。
“我这么做对么?”朱能脑海中泛过一丝犹豫。愣了半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阖上眼,静静地睡了过去。怀里的蔺金奴微微张开眼睛,流露出一阵迷离的光,又闭上眼,同样睡去。
第二天一早醒来,朱能就感觉有些异常。怀里的蔺金奴还在安睡,可周围的气息却有了变化。凝神查探过去,却现门口多了三道异常的气息。对这三道气息熟悉异常的朱能心里苦笑不已:你们还真会赶热闹。
怕惊扰了蔺金奴,朱能不敢出声,转过脸对着三道真气的来处看了一眼,咳嗽了两声。门外立刻传来一阵女子的轻笑,随后又是一阵如老鼠般的??声,三道真气这才远去。不过,这一声咳嗽却惊醒了蔺金奴。
“怎么了?昨夜冻着了?有无大碍?”蔺金奴睁开朦胧的双眼,关切地问道。
朱能连忙道:“不妨事,不妨事!你怎么就醒了?昨天上半夜你没睡好,再睡一会儿吧。”
蔺金奴噘嘴道:“我不要!我恨不得不睡觉,就这么一直呆在你的怀里。之前我已经浪费了好几个月,我不能再浪费了。”说罢,又如同小猫一般朝朱能怀里拱了拱,手臂也紧紧地抱住了朱能。
朱能心里一下子变得暖暖的,也不多话,只将蔺金奴搂在怀里。两人就这般靠着,直到日上三竿才恋恋不舍地穿衣起床。出了屋门,就看见云霄三人笑眯眯地并肩站着朝他们俩直瞅。
“朱兄大喜呀!”云霄笑呵呵道,却被柳飞儿一把拉住袖口。
“还是雏儿。”柳飞儿凑到云霄耳边悄声道。
云霄一收神,也明白过来,连忙改口道:“呵呵,不知道两位今后作何打算?”
朱能摇摇头道:“难。”
云霄吃了一惊,原本在感情方面,朱能是几个人中最乐观的。可这才多少功夫,朱能就一口一个“难”字,让云霄着实吃惊不少。
“又怎么说难了呢?”柳飞儿插嘴问道。
朱能叹了一口气:“金奴的父亲要把金奴嫁给别人做小老婆。”
这话一说,就连瞧蔺金奴不顺眼的柳飞儿也是柳眉倒竖:“独生女儿给别人做小老婆?亏他想得出来!天底下有这样的爹么?官宦家的闺女,就算是庶出,也能挣得个平妻的名份,难道好端端的女儿,自己的亲骨肉,连戏子、娼妓都不如了么?”
朱能又补上一句:“嫁的是察罕帖木儿的干儿子扩廓帖木儿,刚刚打了胜仗的那个。”
“这……”柳飞儿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云霄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团:这事情越扯越复杂了!
朱能缓缓道:“我知道,我们这么做会坏了你们的大事……”
云霄摇摇头道:“不会。”
蓝翎却是一脸好奇:“怎么不会?抢了人家干儿媳妇,你还要人家投降,好难哪!”
云霄却没有解释,只是指了指蔺金奴道:“她明白的。鞑子的规矩和咱们中原有些不同的。”
蔺金奴点点头,随后又垂下脑袋。
蓝翎则是一脸的费解,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柳飞儿解释道:“翎儿有所不知。鞑子一个丈夫是可以有很多妻子的,但是这个‘妻子’并不包括侧室。咱们中原的侧室,也就是如夫人,好歹有个‘夫人’的称呼,鞑子的侧室,则如同中原家养歌妓一般,想送就送,想卖就卖,不听话打死也没事。只有伺候主子伺候得好了,才有机会得到一个‘妻’的名份。”
蓝翎长大嘴巴吃惊道:“怎么可以这样?”
云霄苦笑道:“怎么不可以?鞑子还有儿子娶后母的呢,咱们有么?”
蓝翎吐吐舌头道:“那你怎么反而说不碍事了?”
朱能也似乎看到一线希望,连忙问道:“何法可解?”
云霄沉声道:“鞑子还有个传统,就是‘抢’。战胜者可以掠夺战败者的任何女眷,她们都是战利品,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说罢,眼睛陡然睁大,大声道:“办法就是,堂堂正正击败扩阔,挑选他的女人变成你的战利品!”
蓝翎不解道:“可这样还是结了怨呀!”
云霄摇头解释道:“结怨的那是战争手段,仇敌见面自然就结怨。到时候失败者的妻子都是战利品,可蔺小姐不同,她是侧室,本来就是货物,可以当赌注……”
蔺金奴眼圈变得红红的,小声啜泣着。蓝翎这才恨恨道:“我原本以为中原人三妻四妾和咱们苗人一夫一妻比起来已经很过分了,没想到还有更过分的!自己的女人怎么可以当赌注!”
云霄摊摊手道:“没办法,鞑子生于草原,生存环境恶劣至极,人口一直很少,所以每一个壮年人口都值得珍惜,女人作为鞑子繁衍后代的工具,无论男人战败到什么地步,她们很少被杀,只不过被迫换一个或者几个丈夫而已。”
蓝翎捏紧拳头挥舞着,恨恨道:“陋习!陋习!”
云霄不置可否,只是转朝朱能与蔺金奴道:“只要按鞑子的规矩,想扩廓帖木儿起挑战或者决斗,无论输赢,与大局都无关,这是你们的事儿;或者,带领百万铁骑,踏破城墙,掳掠他的妻儿。”
朱能坚定道:“要战便战,我从来没怕过!一个男人若是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不能保护,那还有什么脸去谈什么建功立业!”
“好!”云霄鼓掌大赞道,柳飞儿和蓝翎也是一脸的激动。蔺金奴眼泪再也止不住,顺着脸颊滚落下来,转过身,紧紧地搂住朱能的身体,死死不肯松开。
云霄的表情很快沉寂下来,背手踱了两步,抬头道:“青年俊才,年未弱冠就已立下如此功勋,可见这个扩阔帖木儿定非常人,朱兄这次怕是会遇到一个难缠的对手。翎儿,你立刻通知大和尚,全力调查扩廓帖木儿的底细,度要快。飞儿,你现在就可以着手安排,让师傅师娘、清泉寺僧众和潜伏在大都城的几位江湖前辈分批撤离。”云霄说得严肃异常,柳飞儿和蓝翎点点头,各自离开。
虽然大家都表示了认可,接下来的日子里,蔺金奴还是有些放不开。经常和朱能坐在一起,却各想各的心思。云霄三人虽然觉得他们之间有事儿,可总不能直截了当地去问。
最先传来的消息不是扩廓帖木儿的全部资料,而是扩阔回来了。于是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大家都知道,很可能这将是离开大都前的最后一战。竺清和白梅得知云霄的安排后,已经先行撤往落叶谷准备接应。
传说扩阔帖木儿凯旋的入城仪式很是热闹,就连皇帝都出宫欢迎了。很多年轻的姑娘更是对出身豪门、年轻威武、前途无量的扩廓帖木儿将军倾慕不已。一时间,扩阔成了大都城的风云人物,原先那些关于反贼的悲观论调都被一扫而空。
朱能和蔺金奴一下子都变得有些反常,有些日子没有动手的朱能已经时时地在屋中抽出长剑擦拭、上油,或是凝神静坐,仔细调息冥想。蔺金奴总是整天整天地在看着朱能呆。云霄就更忙了,有时甚至一天数十道指令出去,安排一路撤走的路线和各路接应的人手。同时还要将各地送来的重要情报逐条分析,又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陈友谅要动手了!焦急之下的云霄几乎彻夜不眠,和柳飞儿仔细商讨飞字营的情报策略,每天不知道有多少指令往各地。
在云霄通宵达旦的同时,各怀心事的朱能和蔺金奴并肩躺在床上,一起望着屋顶呆。
“你……真的不想要了我么?”蔺金奴幽幽问道。
“乎情,止乎礼,那是君子的一套,我不稀罕,”朱能回答道,“但是我不想你后悔,更不想你因为我去承受不该承受的东西。”
“承受不该承受的东西?”蔺金奴奇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呢?”
朱能不置可否地笑笑:“你以为,我不敢、不想?还是不能?我一直都在问我自己,你是真的喜欢我么?我一直找不到说服我自己的理由。我不想等你变成我的女人之后,再去找别的男人,这样只会让我们更难受。”
说罢,侧身搂住蔺金奴道:“你是一直拿不定到底要不要跟着我,是吧?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那个扩阔,可我知道你想用这种方式来平衡你的选择:第一次留给我,然后去找那个扩阔帖木儿,是么?”
朱能怀里的蔺金奴显然有些吃惊,她没有预料到朱能会看透她的想法。没有恼羞成怒,更没有气急败坏,只是默默地点点头,轻声道:“你很好,我真的很想做你的女人;可……”
第一百四十八章 温柔背叛
“可是你等不了那么久是么?”朱能淡淡笑道,“跟了扩阔,就算只是一个随时被送给别人的货物,但是距离财富和地位也只有一步之遥。跟了我,或许将来我也会手握权柄,可那时候你已经老了,金山银山也挽不回你的青丝和容颜,你要在自己最年轻的时候去享受这般荣华,去享受别人的尊崇和膜拜,对么?”
蔺金奴点点头,没有出声。
朱能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我只是一个剑客,或许我的经历会让你觉得刺激,和我的感情会让你觉得自由,可是,我却不能给你那些你想要的东西;没有精雕细琢的器用,没有前呼后拥的仆役,没有八百里快马送来的时鲜水果,没有价比黄金的上等好茶,是么?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只是打算和我有这样一番经历,而没有打算最终在一起,是么?”
蔺金奴还是点点头,眼圈有些红红的。
“入冬之后,你跟我说雪厚骑马多有不便,就再也没有出过大都城,其实你是每日陪那些鞑子王公的子弟们在大都城内遛马;你是说陪你的朋友饮酒,其实并不是什么闺中好友,还是那些鞑子王公的子弟;其实你并不拒绝你父亲给你安排的婚事,跑到这儿来也不过就是怕你父亲责骂,等风头过了你就直接投奔扩阔,你一直就是在逗我玩儿,是么?”朱能的脸色变了变,但是依然没有作。
蔺金奴到底忍不住了,眼泪决堤似的流了出来,紧紧地抱住朱能,哭声道:“你听我说,听我解释好么?一开始的时候我确实只是觉得你这人挺有意思,出手大方没那么小气,可当我喝醉的时候,那些丫头们都怕挨我打骂,所以晚上全部跑得远远的,只有你整夜整夜地伺候我,给我端茶递水,我醉得难受的时候说笑话给我解闷,跟你相处我最开心。那天晚上我被脱因非礼的时候,我只觉得天昏地暗,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么完了,就在这个时候,那些飞来的铜钱救了我,我多希望救我不是你们!我多希望你们什么都没有看到!我害怕,害怕从此以后你就不再来找我,害怕从此以后你在我的生命里消失。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心里有多在乎你,有多在乎你对我的看法,所以我才要不顾一切地来找你!我一直都在想,就算此生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也一定要把我交给你!”
朱能轻轻地在蔺金奴身上拍了拍,微笑道:“可我也从来没有戳穿你,也没有怪你……”
蔺金奴闭上眼,满脸痛苦道:“若是你能打我一顿,骂我一顿,或许我心里还能好受些。我知道,我抛不开富贵,离不开浮华,这样会让你很瞧不起我。可是我我真的受不了没有丫头伺候,睡不上裘皮褥子的日子,受不了那个连风都能吹倒的茅厕,受不了将来的风餐露宿日晒雨淋;我只是个女人,一个既祈求寻找到知心爱人又舍不得荣华的女人。”
“玉枕**后,佳人叹别离。”朱能缓缓吟道,“所以你想先做我的女人,然后再去追求你的荣华。可你这样做是在羞辱我,羞辱我连自己的女人都守不住。你若不是我的女人,我失去的最多是一份感情,你若是我的女人,那我不但失去了男人的尊严,而且从此还戴了顶绿帽子。原来你就是这样爱我的?”
蔺金奴没有反驳,只是嗫嚅道:“你会恨我么?”
朱能呵呵笑道:“恨你做什么?你想要的,恰恰都是我没有的,我能恨谁去?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所以更谈不上背叛,我有什么理由去恨你?”
“那……你还会记得我么?”
朱能颇有意味道:“如果你忘不了我,我也一定不会忘记你。”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对视良久,异口同声道。
朱能侧过身,用力地抱住蔺金奴,柔声道:“金奴、金奴,吝金之奴,看来你的名字取得还真不错。记住,我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我现在不能给你的,将来一定能。将来终究有一天,我会带着铁骑踏破草原,告诉天下人,你是我的女人!睡吧,明天我送你走。”
第二天清早,一阵轻快的马蹄声就惊醒了云霄三人的好梦。
“要死了,大清早的折腾什么?”柳飞儿迷迷糊糊地诅咒道。
“两个人不会出去‘赏雪’了吧?”蓝翎也是迷迷糊糊道。
“你们两个怎么还有力气,老实点睡不行么?”云霄有气无力地说道。
人走了,山里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云霄和柳飞儿倒是紧巴巴地利用起了有限的时间,抓紧提升自己的内力修为,而蓝翎似乎对自己的武学修为一点都不在意,反而整天大喊无聊。嚷嚷着要出去“耍两趟”才肯罢休。
直到傍晚十分,朱能才慢吞吞地回到了山上,而此时云霄三人此时正对火堆上的几只野鸡做最后的“围剿”。
“咦?朱大哥怎么一个人回来了?”蓝翎吮着手指奇怪道。
朱能和柳飞儿齐齐回头瞧了过去,却看见朱能一脸木然地走到火堆旁,一口气坐到地上,望着燃烧的火焰呆。
云霄隐约猜到生了什么事儿,询问道:“走了?”
朱能点点头道:“走了。”
云霄直到此时朱能心里难受至极,但还是不甘心地问了一句:“能说来听听么?”
朱能点点头,长叹一声,幽幽道:“能。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应该算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是啊,这算是一个怎样的故事?是一个有情人不能成眷属的悲剧故事?不是。抑或是一个拜金女抛弃郎君另结新欢的故事?不像。朱能自己也解释不清楚。朱能感觉到,他和蔺金奴之间只是那种朦朦胧胧的喜欢,却谈不上什么爱意,彼此关心,彼此在乎,似乎想着厮守,却又若即若离。原本,面对蔺金奴的选择,朱能可能会破口大骂,骂她不知廉耻、骂她贪图富贵。可现在朱能却做不到,因为蔺金奴的那一番话。
平心而论,蔺金奴的那番话让朱能很憋屈。你们女子想着富贵荣华,难道男子就不想么?富贵荣华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可随着朱能渐渐地冷静下来,思绪也慢慢地恢复到正路上来了。想起自己与云霄的争论,这才意识到,自己曾经走了一条弯路。云霄说得没错,天下的女子都爱富贵,只不过有的女子将她们的想法深深埋在心底,守着夫婿安贫乐道一辈子;有的女子如苏东坡那般看破浮华,有则安之,无则远之。可到底,让妻子锦衣玉食乃是男子的本分,不然,妻子以锦瑟韶华之躯委身于你,女子最宝贵的莫过于此,你又何以报之?总不能空谈一句感情吧?
自己和金奴又不曾定情,所以谈不上她背叛自己;更甚者,她还想将处子之身交给自己,自己又何必那么狭隘?难道一定要让她跟着自己天涯海角、风餐露宿,乃至四处躲避追杀?抑或是她愿意,那她为自己生下的孩子也要过这种日子么?想到这里,朱能哑然。跟着自己,固然是选择了自己内心的爱意,可这种爱意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或者只有举着人伦大道的大旗的那些夫子们,才会认真地回答一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与其让自己心爱的女人跟着自己劳累奔波、担惊受怕,还不如一开始就让她选择富贵荣华,祝福一朵鲜花在温房里活得幸福,不是比在自由的山涧里枯萎冻毙更好么?自己怎么能让她在自己身边辜负了她的青春年华?朱能内心隐隐地拿定了主意。
等朱能一字一句地说完他和蔺金奴全部的故事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云霄三人沉浸在故事里静静地回味着,彼此的滋味各不相同。陡然间,柳飞儿两眼一睁,“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厉声道:“不好,快走!”
朱能一愣:“走什么?去哪儿?”
柳飞儿的眼里闪过一丝厉芒:“如果扩阔帖木儿是血狼会的头目,逼问蔺金奴咱们的下落呢?一个女人可以为了富贵放弃自己所爱,难道就不会因为富贵做出别的什么事儿出来?”
云霄悚然一惊,当即起身道:“收拾东西,越快越好!老朱,赶快通知大和尚带领清泉寺剩余僧众立即远遁,咱们在应天汇合!”
朱能几乎没有反驳的机会,云霄三人就立刻分头准备去了,其实他很想说自己信得过蔺金奴的为人,可他自己都没法说服他自己。
犹豫再三,一跺脚朝清泉寺飞奔而去。等众人准备妥当的时候,山口闪过一火把的亮光,接着,无数的亮光一个接着一个地亮了起来。大地上传来微微的震动,方向,就是直奔小屋而来。朱能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最后一丝期盼被绝望渐渐笼罩。
第一百四十九章 杀戮前奏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
“什么事?站在门外说。”屋内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
“启禀将军,刚刚探马赤军千户来报,玉泉山上早就人去楼空。”
“知道了,你下去吧。”屋内,一个男子赤身从床上坐起,凝视着床褥上沾满血迹的白绸,低声自语道,“哼哼,果然是个有意思的对手!”
伸手揪住躺在床上的赤身女子的头,扳过脑袋,轻蔑地笑道:“你男人信不过你,跑了!”说罢,伸手掣起那块白绸,冷笑一声,朝床边火盆里一丢,不屑道:“你们南人就知道来这一套,号称自己敢爱敢恨,却连你的红丸都不敢取!”白绸被炭火引燃,屋子里爆出一阵火光。“一个侧室而已,谁稀罕你的处子血!呵呵,他若是能打赢我,我就是把你送给他又何妨!明天起来跟着我的大军一起出,我要让他知道他是怎么被一个女人出卖的,也要让你亲眼看到像条狗一样死掉!”
自始至终,床上的女人没有说一句话。
伸手不见五指,残雪早就消融殆尽。
“不跑了!”云霄一屁股坐到地上,喘了口气道,“两条腿和四条腿拼脚力,活活累死!”
“不行,得想想办法夺几匹快马才是!”柳飞儿也大口喘气道,“鞑子的马太快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朱能突然开口道:“为什么我们一定要走大路?”
云霄一愣,随即呵呵笑道:“这里刚到保州地界,哪里有什么小路可走?再往前一些,咱们就带着鞑子的探马赤军钻山窝去!”
蓝翎则是坐在地上,将仓促间带出的包袱逐个整理,掏出一些干粮给众人分食。休息了半个时辰,云霄拍了拍手起身道:“出!往西,咱们钻山窝去!”
蓝翎其道:“到山西去?”
云霄笑道:“你当我这些天出的行营令都是白给的么?保州地界上有座郎山,故称西陵,因其山峰挺直交错,状似狼牙,所以又被称作狼牙山;山势险峻复杂。还有一条河,故称易水河,呵呵,风萧萧兮易水寒,鞑子一去兮不复返!就在这儿,咱们给鞑子来一出好戏!”
朱能听明白了云霄的意思,咧开嘴巴一笑:“身上早就痒哩!”
四人一路疾掠,来到郎山脚下,却看见两个青衣短打的壮汉手持镔铁棍立在路口。见云霄四人前来,立刻一脸警惕。
云霄看到两人袖口上的祥云标记,呵呵笑道:“福泰祥的?你们的脚程倒是挺快!”
两个壮汉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躬身行礼道:“小的王真(谭渊)见过将军!”
柳飞儿也笑道:“不用想了,连这等细节都考虑到,我知道鞑子这次死定了。”
朱能也微笑道:“三千追兵,老弟想要一口吃下,果然大手笔!”
云霄朝群山指了指说道:“可惜时间太仓促了,若是准备充分,纵是十万大军也让他有来无回!”又转向王真谭渊道:“东西都带来了?”
王真和谭渊跑到路边草丛中,拨开枯草,抬出了几口木箱,放在云霄等人的面前。
云霄将箱子逐个打开,第一口箱子较大,里面是几副盔甲,云霄挑了三件轻便锁环软甲、硬皮护臂、护腿分给朱能等人,又取了两副步战重甲交给王真和谭渊,自己则挑了一件鎏金明光铠,严肃道:“把箱底的绸布衬在甲胄里面,赶快!”
柳飞儿和蓝翎蹲进草丛,云霄几个人就在大路口七手八脚把衣甲穿好。云霄又打开第二口箱子,里面是八张强弓和成捆的三棱重箭。云霄笑道:“这福泰祥挺能耐啊,连鞑子的制式装备都能搞到手!”再仔细看那箭头,微微泛出蓝色的冷光。颔道:“想得还挺周全。”说罢拿出弓胎,逐个拉弯、上弦,分给众人,多下的弓云霄一口气全挂到自己身上。又将箱底的箭囊、铁指环分配完毕,这才继续看那箱底的东西。
箱子底下压着几张羊皮纸,云霄打开一看,是几张密密麻麻做了许多标记的地图,仔细一算,惊讶道:“三千斤炸药?你们把整个河北商号的货都调空了?”
谭渊行礼道:“启禀将军,掌柜的说了,今次两位将军来的不是手令而是行营令,还盖上了大印,说明事态紧急,故而传檄整个河北、山西、山东诸省提高戒备,随时准备皆应。仓促之间只备得这些,目下总号的商队已经出,刘将军要的人手也从各州县商队开始抽调,算日子应该快渡河了。”
云霄一听,呵呵笑道:“听这话,我底气越来越足了。”说罢,随手打开第三口箱子。箱子里面七七八八放了不少兵器。
朱能一看,笑道:“你手下把咱们当江湖把式?”
云霄摇头道:“不是。咱们这次不是江湖决斗,行军战阵之中,就咱们手头这点兵器不够看的。战场纸上兵刃折断可是最要命的事儿,必须要多备点趁手的家伙。”
箱子最顶上的是几把精钢长剑,云霄分给朱能和蓝翎,中间是三把厚背朴刀,云霄掂掂分量,笑呵呵地将两把递给王真和谭渊,一把挂到自己腰上。最底下是几把倭刀,窄而细长,刀身略弯,云霄递了两把给柳飞儿,自己抓起最后两把插进腰带。箱子最底下竟然是一个精钢打制的槊头和几节点钢槊身。云霄一看,大笑一声,将腰间的两把倭刀都递给柳飞儿,仔细地帮柳飞儿扎到背后,而自己则三两下将槊头和槊身接好,笔直地插入地下。
最后一口箱子里面是几口小箱子,放的都是毒药、伤药、暗器和一些干粮。云霄也是照单全收,分给众人,而后,一脚把空箱子踹进山涧,大叫一声:“出,给鞑子准备坟场去!”
话音刚落,众人耳畔就传来一阵轻微的马蹄声。王真和谭渊立刻握紧手中的宾铁棍,做好了接敌的准备。云霄微笑道:“才七八骑而已,而且不是草原骏马,应当不实的鞑子。”此时天已经渐渐亮了起来,朦朦胧胧中,来人由远及近。
“哎呀,是雪姐姐!”蓝翎指着最前面的马背上一袭白衣的女子大声叫道。
来者一共八人八马,领头的正是提着一杆点钢枪、穿着亮银铁叶甲的薛雪,身后七个则是一色玄甲骑士,刀弓齐备,看那甲胄的的祥云标记,云霄便猜到这七个应该是总号商队的护卫。
八人在云霄面前齐齐勒马停住,翻身下马。
“标下见过两位将军!”七名玄甲骑士齐声行礼道。
“免!”云霄沉声道,“远来辛苦!”又对薛雪笑道:“不是说叫你别来的么?你怎么就不招呼一声?看你这样子,是准备出征?”
薛雪白眼一翻道:“你让我不来我就不来,那我不是很没面子?你说我出征,你看看你,明光铠都穿上了,难道就不是去打仗?你这‘大将军’,连匹战马都没有,手下就带着这四五个兵?”
云霄搓搓手笑道:“这不是有帮手来了么?”说罢将插在地上的铁槊一拔,朝众人道:“时间不多,咱们得赶快布置。”
郎山虽然不甚巍峨,可胜在山形犬牙交错,山路崎岖,有山谷时极宽,路险时极窄,对兵家而言,本来就是易守难攻之地。
领头的探马赤军千户本来对扩阔帖木儿的命令还是有些腹诽的:追杀几个南人罢了,何必动用三个千人队作前锋?想想自己身后十里处扩阔帖木儿亲率的数万大军,三个千户都觉得好笑,几千人并排踩过去都能让几个南人死无全尸了,何必动用这么大的阵势?好不容易从草原回来了,原本就打算找个窑子快活快活,结果水嫩嫩的江南小妞儿刚刚搂到怀里,军令就来了。
出吧!官大一级压死人,看看一脸闷骚的部下们,三个千户也是心有同感:看来今天晚上只有靠“五姑娘”先去去火了!
正想着,派出去的斥候就跑回来禀报:前面山谷没有伏兵。
笑话,才几个人而已,能有什么伏兵?三个千户彼此调笑着,出于征战的以来的谨慎,遇到山谷,他们还是按照惯例派出几波斥候,虽然对方人少,可自己的大意若是被扩阔将军知道了,纵然活捉了对手,自己还是要吃上几十鞭子。
一挥手,三千探马赤军便缓缓地朝群山进。第一道山谷很宽,三个千户看了看山谷的地形笑了:这第一道山谷光秃秃的寸草不生,两边山上都是大石,就算有敌人想要里埋伏,也不至于找这种连藏身处都没有的山谷!
行走间,山路渐渐变得狭窄,一道仅容一马的山梁过后,眼前又是一阵开阔。第二道山谷地势平缓许多,靠山边儿的是一道干涸的河床,这种地方,冬季里河水断流是常事,也没什么奇怪的。每年初入秋的时候,总会有几场暴雨带着大量的泥沙冲刷、淤塞着河床,同时也会让河床变得肥沃,此时整个山谷长满了杂草,在冬日的寒风中,连同山谷内的树木一起,变得枯败不堪。
第一百五十章 第一把火
前面的斥候老远就做了个手势:安全。三个千户又抬头朝两侧平缓的山坡望去,山坡上的斥候也摆出了“没有伏兵”的手势。点点头,招呼兵马继续前进。
山梁上,望着蜿蜒而过的大队骑兵,蓝翎悄声道:“云哥,这道山梁窄仅容一马,一侧高山一侧深涧,若是伏击,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刚刚他们路过的时候,你为何不在这里动手?”
云霄呵呵笑道:“若是我手上有一千弩手,这三千鞑子定然在这山梁上被我全歼,可咱们才十四个人!顶多给他们造成点混乱,山涧里再摔死几个,全歼是不可能的。何况,这山梁之上地势险峻,鞑子必然小心提防,咱们未必能得手,前面地势平坦、宽阔,两侧山坡也不陡峭,纵然遭到伏击,鞑子骑兵也能迅展开,所以鞑子必然松懈,咱们才好下手。”随后眉头一皱,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他们准备好了没有。”说话间,殿后的探马赤军也进了山谷。
云霄朝王真和谭渊招招手:“等会动手的时候,你们扼住谷口,看到马快的闪过不打,看到马慢的,打马不打人,用你们手上的棍子直接朝山涧里扫。”王真和谭渊点点头,如同恶狼看到猎物一般,眼中露出嗜血的光芒。
又招呼蓝翎和朱能:“你们两个拿好弓,跑得快的射人不射马。”蓝翎和朱能点头答应。
最后,云霄对柳飞儿道:“你轻功最好,如果还有漏网的,就交给你了。”说罢,抓起一把小石子交给柳飞儿,柳飞儿哭笑不得道:“他们又是铠甲又是弓箭,怎么到我就都是用石子了?”
云霄解释道:“里面火起,先是受惊逃命,再看到谷口有两个杀神,就该胆战了,侥幸溜出来,再遇到冷箭,还不肝胆俱裂?这时候纵然能逃出生天,已经不如一只绵羊了,用石子已经对得起他们了!”柳飞儿点头应命。
看鞑子人马都已入谷,云霄低声道:“点火!”手执火把的王真一脸兴奋地引燃了干草堆。一股浓烟顿时直冲霄汉,而顺着火药引子,一道火光也朝山谷闪去。随后不久,山谷那头也升起了一股青烟。
不片刻,整个山谷火光大起。山谷里早就被云霄等人在各处细细地撒上了几百斤火药,一经火,顿时将谷内的枯草统统引燃,迅地蔓延开来,一晃眼的功夫,整个山谷立刻变成一座熔炉。云霄等人身在谷外,却将谷内传来的人叫马嘶声听得清清楚楚。
猎猎北风吹动火势,如同一股炽热的巨浪席卷而来。惊慌失措的战马和它们的主人一起,朝着唯一的生路挤过去。可是那道生路实在太窄、太狭小了,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到烈火犹以滔天之势滚滚向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衣甲、毛被点燃,眼睁睁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铁甲越来越烫,直到那种烫变得锥心刺骨。
站在路口的王真和谭渊几乎可以亲身感觉到谷内的那股灼热,火光之后,约摸百骑朝着谷口狼狈而来。
“兄弟,来了!”谭渊握紧手上的宾铁棍,微微有些紧张。
“怕他个娘!”王真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跑不快的马还不如驴!刘军不是说了么?骑兵一旦慢下来,就是咱们的点心!”
冲在当头的三匹马度奇快,从装束上看,应当是鞑子千户,胯下的战马也高大一些,看上去不是河套马,也不是蒙古三河马,四肢修长有力,毛色光亮,应该是波斯战马,身后跟着的亦是黑衣大食的上等战马。
云霄握紧铁槊立在山梁上,心里却在不住叹息:好马!可惜跟错了主子!
前几匹马度很快,王真和谭渊不敢硬拦,毕竟自己的力气再大,也不敢和疾驰中的骏马硬抗,身子微微一侧,几匹战马便从头顶越过。后面的战马紧跟而来,山上的云霄一看势头不对,脚下一踹,几块大石便从山上滚落下来,石头不大,落到地面只有两尺来高,战马可以轻松跃过。
可这连续几越固然轻松,但是对火烧屁股的骑兵们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因为疾驰中的战马如果强行跳跃,四肢是绝对承受不了这种压力的,断腿是常事,想跃过障碍,必然要先减;这几跃,战马的度立刻降了下来,眼看出了谷口,可斜刺里两根宾铁棍就横扫过来,连人带马一起扫进了山涧,几十丈高的山涧下,立刻便传来一声惨叫和战马的长嘶。随后,第二匹跃过障碍的战马也跌跌撞撞地送到了王真和谭渊的棍下。
蓝翎和朱能一看到有几匹战马跳出了圈外,便立刻张弓搭箭毫不犹豫地射了过去。一阵破风之声响过,蓝翎的破甲箭命中,虽然没有命中要害,可本来就在毒液里煮过的箭头又被蓝翎加了“料”,中箭的鞑子捂着伤口策马跑了几步,脸色一青,从马上滚落,眼见活不成了。
与蓝翎相比,朱能力大,又仗着有铁指环在,根本不怕弓弦勒手,一次就从箭囊中抽出三支箭,平放弓身,三箭齐射。
“噗!”“噗!”两箭命中,一箭落空,中箭的两人立时捂着胸口翻身落马。
还有三骑!云霄和柳飞儿一眼就看出这三个是鞑子千户,柳飞儿二话不说,脚下一点,从山梁上轻轻飘了下去,凌空时手中刀光一闪,两把倭刀便从腰间抽出,如同一只掠地的飞燕,从三人头顶掠过,红光霎时一溅,稍稍落后的两个千户早已身分离。柳飞儿凌空一翻,笑眯眯地落在原地,自言自语道:“这倭刀虽然薄点脆点,禁不住重兵器劈砍,可倭人在兵刃上的设计确实有可取之处,唐刀太长,倭刀轻巧不少,适合咱女人用,刀身略弯,不似唐刀那般出刀、收刀都是直线,砍杀时省力,若使用得当,当真是杀人利器。”言毕双手一振,抖去刀上血珠,以极快的手法收刀回鞘。
剩下的鞑子千户早就肝胆俱裂,顾不得眼前这个美人儿完全可以代替“五姑娘”,只晓得策马狂奔。可刚刚转过头,又一下子吓跑了三魂六魄。只见一个金甲少年手执一杆铁槊立在道路中央,槊尖直指,扬声道:“应天刘云霄在此,放马过来!”
没法逃了!鞑子千户一咬牙,从马鞍上抽出长矛,矛头斜下指,双腿一夹,战马陡然加,朝云霄冲了过来。云霄冷笑一声,倒拖铁槊迎着战马奔跑起来。
“当!”云霄的槊尖地上掠过一阵火星,人马交错而过,马上的鞑子千户在电光火石之间被云霄从右腰部斜挑而上,至左肩部撕开,整个身躯被活生生扯成两半,剩下的半截身子兀自紧紧握着长矛直坐的马背上。
朱能远远地站在山梁上道:“刘兄弟好手段,你若是玄甲黑马,当真就是楚霸王再世了!”
云霄指着王真和谭渊笑道:“快下来吧,他们两个快顶不住了!”说罢,扯下马背上的半截身子,自己翻身上马,高声道:“都上马,咱们去会会刚刚得胜班师的骑兵!”
“好!”朱能大叫一声,兴高采烈地将弓背上,跃下山梁,挑了一匹骏马翻身跃上,柳飞儿和蓝翎也各自寻了一匹战马骑上。
“呛啷!”“呛啷!”柳飞儿腰间雪光一闪,两把倭刀横握在手;蓝翎和朱能也是长剑出鞘,左右各一,云霄两眼微闭,不屑道:“咱们就去瞧瞧这帮草包英雄有什么能耐!”话音一落,铁槊高举,朝谷内疾驰而去,朱能等人随后拍马跟上。
谷内能引火之物本来就只有入冬以来的干草,初起火时看上去烟炎张天,其实烧起来不过半刻时间而已,可就这半刻时间,就足够要了这些探马赤军的性命。三千多人里,真正被大火引燃棉衣烧死的不过寥寥数百而已。多数都是不知道如何应对大火,被干草燃起的浓烟呛死,也有不少是被自己的铠甲活活烫死,至于被惊惶的战马掀翻在地,乱蹄踏死的就更多,而侥幸躲过大火冲到谷口的,却因为度减慢而被堵住,在谷口挤成一团,为了逃命,他们不得不向自己的战友举起屠刀。
饶是如此,王真和谭渊也是忙得不亦乐乎,渐渐也有些体力不支。
“上马!”两人听到背后一声大喝。一道金影早就一马当先跃进了山谷,手中铁槊舞成一团雪花,掀起一阵血雨。紧跟着,身后又是几匹战马冲入战团。王真拄着铁棍,看了看仅剩不足百骑的探马赤军,一咬牙,牵过两匹战马,将其中一匹战马的缰绳递给谭渊:“兄弟,再不上就没货哩!”
谭渊接过缰绳,咧开最憨厚一笑,与王真一同翻身上马,对着乱战的人群大吼一声:“爷爷来报家破人亡之仇,鞑子还不快来受死!”怒目圆睁,通红的双眼几乎滴血,挥舞着镔铁棍冲与王真一同冲了过去。
此时,谷内浓烟中冲出几道人影,当头的,正是手执点钢枪的薛雪:“姑奶奶来也!留几个人头给我!”薛雪身后七骑也大喝道:“江淮铁骑,天下无敌!”八人八骑如一根铁椎,锲入战团,顿时,呼喝之声响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