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 最后的通牒
朱永宁将他最后的一丝希望寄托在了他的人能快些从东墙回撤。
只要用最快的速度撤离,那么他还有一丝机会!
可他此刻一远眺后,看到了什么?
北营军!
北营军果然来了!
装备最好,能力最强的北营禁军正在快速移动过来,还是从东面包抄,出现在了他正从东墙撤离的主力身后,与这边的官兵刚好形成了又一波围杀。
日薄西山寒意起,刮了多日的东南风,今日突然被西风取代,将他吹了个彻骨寒。
完了!
完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朱永宁耳边只剩下厮杀留下的痛喊声。
他的四周,尸体越来越多,护卫越来越少。
近身护卫的三千人,眼看着成了一千,又成了五百,渐渐只勉强将他围了几圈……
将军府大门突然敞开。
他看见了虞荣安等人。
这群人,站在火炮之后,身边数百火铳手,与他只几十丈,却如同隔着沟壑。
朱永宁心知,大势已去。
“朱永宁,你若此刻投降,我等还可暂且饶你一命!”
这是谋反。岂是他们饶他,他就还能活的?朱永宁不由失笑。
“当然,你也可以自裁,说不定我们还能手下留情。做得不那么难看。”
朱永宁沉着眸子,半晌没有说话。
本以为他已认命,可他再次抬起眸子时,眼中却再次亮起精光。
“咱们谈个交易?”他壮胆上前几步。
那边官兵得了示意,暂时停下了手中围杀。
“真的,你们不能杀我!”他巴巴求来,眼神诚恳,姿态极低。
然而,将军府火炮已经准备就绪,就那么直直对准了朱永宁。
赵老冷笑:“这一炮下去,我也终于可以对得起我那死不瞑目的女婿了!”
“不要,不要!”
朱永宁接连摆手。“你们不是忧心于京城外围?只要你们放我离京,我来想法子让辽江撤军?如何?我甚至可以帮你们暗杀朱永昊或是辽江王。你们若是不放心,可以喂我一颗毒……”
朱永宁慌不择路,脑子转得倒是快,一下给出了他的建议。
可来不及了。
那火炮已经点上。
“轰——”的一下。
炮打响了。
随后,是一串“啪”“啪”的火铳声。
朱永宁接连几声嚎,如被生剥了皮的虾一般蜷缩一团蹲地跳……
几息之后,在一串笑声里,他才发现?他一点都不痛。
火炮根本没有威力?火铳似乎也都是空枪。
“蠢货!咱们一共就只三炮,早就用完了。火铳也几乎都是报废的?聊胜于无罢了。瞧把你吓得!”
荣安:“我就说吧?他就是个怂包!哪怕穷途末路,也舍不得自尽!”
原来,荣安与一位阁老打了个赌。
阁老觉得朱永宁山穷水尽会自尽?但荣安觉得不会。
按他十几年如一日的隐忍?真要死也得经历一个挣扎过程。他早年能投靠朱永昊?后来能投靠朱永泰,他能与塞地外族联合,这样的人?底线太低?底线还可以一再放低?他的末路,他们可未必探得到。
她的料想不错。
纵是被人这般取笑?纵是因为惧怕火器而犯了大错?朱永宁依旧没有保持骨气和尊严强势赴死的勇气。早已吓得坐倒在地的他?再次求了起来?希望得一条生路?希望他们考虑他刚刚的建议。
“你觉得事已至此,我们还会信你?”谁不知道,一旦放他出去,他便将再成朱永昊走狗,疯狂报复。
“只有我能帮你们。真的!”
“不用了!反贼的帮助,我们不需要!”几位阁老手一挥,最后的围杀开始。
结果,显而易见。
朱永宁身边护着的只几百人,对于官兵来说,拿下他轻而易举。
当刀横上他脖子时,战斗自然而然也就结束了。
将军府里外反军已无折腾意义,主动放下兵器……
朱永宁因为布兵的错误,因为消息的滞后,因为太过轻敌,最终一败涂地。
一场动乱趋于平息。
为避免将军府门前血流成河,禁军们并未大开杀戒,所有活捉的反军皆被投入大牢,将择日当众问斩。朱永宁被五花大绑扔进囚车,送往守卫最为严密的御林军水牢,等待皇上发落。
到太阳完全落下,得官兵相帮,将军府内里和门前已清理干净,后门大火也被扑灭,只空气中淡淡血腥味和烟火气提醒着众人不久前那差点颠倒了乾坤的叛乱是真实存在的。
葛家常家等人都觉得此刻的将军府阴煞气太重,不适合孕妇居住,邀请荣安去他们那儿待几日。荣安拒了。
她不怕。
而且,她太累了。
孕中期的身子本就疲累,一整日都紧绷着,身子和精神都快到极限,此刻听说宫中宾客都无恙,皇上暂时无性命之忧,小荷也正回在回家路上,突然一放松,她只觉浑身乏力,疲累无比。
将一众护在将军府的宾客都送走,又安排常茹菲奉旨入宫商量可有办法利用小宝给皇帝驱蛊后,她打算先睡一觉。
就是那朱宏文,怎么都不肯走。
“你跟庆南世子妃一道入宫吧。皇上这会儿应该挺想见你。”
“我不……我就留这儿。您应该也要入宫复命吧?到时候,我与您一块去。”
常茹菲就笑:“这孩子信你,你就暂时留他在身边吧。”
……
官兵和禁军们忙着清剿京中余孽,整个京城上下到这会儿才传开这短短一个白天究竟发生了多少事。
官兵直接去抄了廖家,然而很遗憾,并未如前世一般从廖家抄出个百万银来。
廖家近年都在变卖产业,显然早就做了今日这一步的打算。所有的钱财,早就被转移了……
荣安只小憩了两刻钟,宫中便来了口谕传她入宫。
如她预判,还有更大的硬仗在后边。
朱永昊的人和辽江布置在京外之人,压根就没离开。城门一关,他们如鬣狗般的鼻子便嗅到了另一种契机。
所以足足几个时辰过去,他们都按兵不动,只等京中分出了胜负。
而朱永宁一败,他们更是吸收了朱永宁早先安排在城外牵制辽江军的那部分兵力。
此刻,正是他们坐收渔翁之利之时。
消息说,朱永昊已经重振雄风,索性在城外安营扎寨。
他递来了一封信。
算是分析了此刻现状:
兵力现状方面:京中充其量就只正规兵四万,可他的兵力却有八万。结论是悬殊。
兵力补给方面:京中能等来的暂时只可能是京畿卫所,然京畿调兵,一来一回就要好几日不说,几大卫所在早先支援庆南时便多是调走了一半兵力。此刻即便整合了送上门,也只够他们的八万人练手。而他们,在辽江解决完燕安军后,还将得到辽江军的补充。结论还是悬殊。
物资方面:京城被围,内外城总计百万人。就粮食这一块,也支撑不了几日。数百万人被围孤城,耗都能耗死他们!
综上之后,更不提皇帝眼下压根就没有适合的继承人。
所以就只一个办法:
开城门,放他入城。
重新立他朱永昊为太子。他在朝中和京中各方面都有基础,他也有足够的能力平定眼下乱局。如此,他可以保证皇帝依旧是众口皆碑的“明君”,大周依旧繁荣平稳,辽江那里他负责打发,鞑子的事他也会处理。
既避免战乱,又为朝廷最大程度解决了问题,国库还不用吃紧。百姓不用受苦,兵力保持完整,化干戈为玉帛,一箭多雕。
但若反之,战乱动荡,民不聊生,归根究底,都是现皇帝的锅。
而就凭朱永兴,压根连成为他对手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他的人已经守株待兔等在了城外。只要朱永兴出现,就将落在他手中。
若皇帝执意让朱宏文登基,那么他就让皇帝彻底沦为千载万代的笑话!到头来,这天下还是他的。但到那时,上了史书的现皇帝就不那么美好了,“明君”不复,只能是一切祸端的源头,只能是无能的“昏君”!将成为万恶之源,被人唾弃,连列祖列宗那儿都没法交代……
这一正一反,悬殊过大,望皇帝深思,内阁多多考量。
朱永昊足足五页的这封信的最后做了表态:只要他能上位,一定以最大能力保全皇室和朝廷颜面,最大程度保全此刻朝廷构成,会尽量保护眼下绝大部分达官贵人的利益。
他劝皇帝:退一步,才是保全体面和利益的最好办法……
皇帝听赵阁老将这封信读来,当场就吐了口血。
这个逆子,竟然将他迫到这个地步!
“不能让!”赵阁老第一个反对。他的仇还没报完。朱永昊要上位,与女婿素来不对付的他,头一个要清理的怕就是女儿,外孙,还有赵家。
“不能让步!”陶老也反对。反贼倒行逆施,最终却得了正途正道,丢的是朝廷的颜面,折的是他们的脊梁。铮铮铁骨做不到,也得站着死,才是不愧于先祖。
“不让!”另几位往常在议政时总吵得不可开交的阁老此刻也是出奇一致的口吻。今日这么困难的局面都给扳回来了,最大的功勋便在于团结一致抗外之心。此刻谁应了,才是真正的反贼!
“不让!”武将们多有血性,朝中猛将都在各大塞地抛头颅洒热血,抗贼杀敌。没道理在京城过得安逸的他们反倒畏首畏尾,不战而退。以少战多的例子不是没有,谁说就一定会输?
“确实不可让!”殿中,今日立了大功的女眷们也都在场。不管是贵妃,荣安,还是常家老太太等人,全都一样口径。疯了吗?她们都和朱永昊深仇大恨,这位要是登基,她们和家人都是死路一条!
“不让!”一些个本有些犹豫的官员有的是在殿中众人的压力下,有的是受了众人感染,也纷纷发声表态。
“鞑子和辽江这次付出巨大,岂是能够轻易打发?朱永昊想要劝退鞑子,多半便只有割地赔款给好处,我大周国土,岂能让出分毫?我泱泱大国,怎能做那辱国勾当!”陶老忿忿。他怀疑,朱永昊一直针对燕安,一早就把燕安地许给了鞑子,才能让对方如此帮忙。
“还有辽江,朱永昊的主兵力都来自辽江,他们的所得一定得要与付出成正比。他们要的只怕更多,更不只土地赔款这样的好处……”荣安点到为止。
众人其实也想到了。
辽江王也姓朱,他胃口已经养起来了,顶着作乱的名头,只为土地?不信!只怕他们要的是塞地自立,独成一国。一旦辽江有了先例,庆南又岂能作罢?庆南若也要闹自立,朱永昊可有精力去收拾。必定不可能!
到那时,大周好好的大一统土地,便将四分五裂,战乱不断。那才是真正的民不聊生,对不起天地先祖和百姓。
所以这一刻,满堂所有人,几乎都是同一个声音:绝不答应朱永昊!
阁老们建议缓兵之计。
先忽悠,拖延,再看形势。
两位阁老亲自上了东直门与朱永昊喊话。
可朱永昊拒绝任何谈话,阁老们只接到了他最后一通牒:明早。最晚明早巳时,若朝廷没有决断,他们便将开始攻城!
两位阁老悻悻而回。
他们想拖延争取时间,而朱永昊为避免变数,自然希望速战速决,早些一锤定音。
这注定就是矛盾!
时间太紧了。
京畿几大卫所虽都已去了信,但集结兵力后最快赶来也得四五天。若聚之而来倒还好,勉强也能凑个三五万人。但万一是各卫所分散而来,那便是送羊入虎口了。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再送一次信出去,让各卫所合力而来。
先前德胜门声东击西派出探兵是打了朱永昊的人一个措手不及,可此刻却是没有这种机会了。
朱永昊的兵力,几乎已经完全铺开。
尤其在等着太子回京必经的北边两门和辽江接应得东边两门,足足布置有五万多人。
太难了。
更糟糕的是,朱永泽的虫已经压制不了皇帝体内的蛊。常茹菲按着朱永泽所教的一些办法试着给皇帝引蛊,也试着以小宝去解毒,但均以失败告终。
皇帝时不时又开始疼了。
御医已经下了断言,皇上最多只能拖个三五天。
……
第643章 君安的消息
这注定将是个不眠之夜。
殿中众人一番讨论,最终定下:
朱永昊的要求,是绝对不能答应的!所以他们暂时能做的,就是尽量坚持,尽量拖延,等救援,等变数,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等太子回来!
朱永昊急着上位很重要一点原因,就是想要趁着皇帝无继承人可立,抓紧时间取代垂死的皇帝,那么他便是过的正路,他是名正言顺,所谓“谋反”之名,轻松就能揭过去。
反之,若太子新君一立,他便成了板上钉钉的谋反,对于雄图大志的他来说,绝不会想要那种状况发生。
所以,既然眼下决定要与朱永昊强硬到底,那便还得解决储君问题。
最后相商的结果是:太子若能平安回京,那太子便是储君!若到皇帝不行之时,太子还没能回京,便将扶立太孙朱宏文上位。如此,即便将来太子回来也不会诱发其他问题。
皇帝对这个决议表示认同。
因而,他们眼下要做的,便是准备京城保卫战。
发动一切人手,尽所有努力,争取一切时间,坚持到虞将军凯旋,坚持到太子登基,坚持到援兵就位……
御医院也将全力配合,尽一切办法以防止皇帝病情进一步恶化。
内阁班子再次担起重责,成为这次保卫战的大脑,将一条条政令下发,朝中百官几乎被连夜召集。文官负责制造舆论以收获民声,发动大家大族配合支持,拟写发布激昂文书一边安抚百姓,一边鼓动加入到保家卫国抗敌平贼的行动之中。
武官们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立马投入到各大城门城墙的警戒之中,一部分开始征召民兵并简单开始培训,还有一部分加入到了军器局,帮忙加快武器,尤其是弓箭的制造之中。
各衙门则将所有兵力兵器统筹整合?各大城门全都委任了城门守将,刘统领被封守城总兵?全权掌控京中所有军务。
于彤这次在围剿反贼的行动中立下大功,所以被予以重任?直接被封了形势最严峻的四门之一——德胜门的守城大将。
几大老族主动承担下了发动捐款捐物的任务。京中百姓在听闻辽江造反?朱永昊勾结鞑子兵临城下后,也多为愤慨,用各自行动开始对朝廷表示支持。
荣安觉得自己一个孕妇,很难用行动来帮忙。于是她将囤的几个米仓,一口气全都捐了。
她直言?是秋天时候拿所有钱低价收来,打算捐于善堂的。
足足五十万斤大米。
这么大笔数目?连内阁都惊到了。
但他们很快又释怀?这位世子妃?一向后手不少,在她身上?令人惊讶之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所以并未有人去追问虞荣安哪来那么多的买米银钱?又怎会偷摸屯这么多米。
这批米,解了个燃眉之急。
京中最近动乱不少,米价一直在涨?此刻京城被围?米粮成了大问题。此刻这批大米?至少也保朝廷上下都不用与百姓抢粮,足够大军支撑个把月了。
荣安抽抽嘴,她其实……还有一个粮仓没开呢!这些年,她真的屯了好多米来着……
一夜在不踏实中过去。
天刚亮时,整个京城便弥漫了惶惶氛围。
既因朱永昊带着他的人摩拳擦掌,太阳未出就给尽了压力,九大城门外,全都是他虎视眈眈的兵力。
这让京中百姓皆有几分心惊肉跳。
此外,众人惶惶还因一个字——“粮”。
这都被围了,谁家不得想法子弄点粮?
京中米价飞涨。
内阁一帮老狐狸早有所料,却故意不加应对,只看着粮价一个时辰变了几个数。
几大粮铺的老板都叫百姓给围了。
可那些老板叫嚣:“谁叫这城被围了!你们有能耐的去找朱永昊算账啊!眼下还有粮可卖,过几日连粮都没了!大家都是个死!”
只两个时辰的功夫,城中便怨声载道,所有人都开始了对朱永昊的咒骂。而朝廷适时出面,表明了守城决心,又给所有粮铺下令维持粮价……
在听闻只要加入守卫京城的民兵队就能解决口粮问题后,京城百姓一下踊跃了起来。民兵队伍只一个上午,便迅速有了八万人报名……
这种时候,荣安也在家中坐不住。
尤其是朱永昊一早就发了话,巳时一到就攻城。看看时间,距离巳时也就一个多时辰了。
回了一趟了王府,确认财物都基本完好无损后,荣安还是入了宫。至少那里有第一手的消息。
由于昨日她力挽狂澜立下大功,此刻的她,这张脸便几乎已是通行证,从宫门一直到往日绝不可入的前朝也无人阻拦。
她一到,便有相熟的内侍将所知种种一一到来。
皇上疼痛的程度越来越重了,几乎是靠着药物和针灸才能入睡。昨晚到今早,还有两次陷入了昏迷,沉睡中只会喊痛,却就是醒不过来……
眼下的百官为了议事方便,已将办公地改到了武英殿。
距离朱永昊所定的时间越来越近,殿内外一条条政令进出,有些忙乱,也叫人焦心。
荣安只安静坐在一边听着……
有一条,吸引了她的注意。
因为两个字:“君安”。
她快速打听了一遍。
从昨日开始,城门官兵便接令,所有鸟儿禁飞京城上空。——这一条,是当时害怕朱永宁飞鸽与城外朱永昊打配合,所以还是荣安本人安排下去的。
而为防京中还有朱永昊和朱永宁的余孽,所以这条禁飞令依旧在被贯彻执行着。
可今早,西边方向突然就有大量纸鸢在天空飞过。
官兵有所察,以为是朱永昊的人在搞什么鬼,于是开始射箭打落那些纸鸢。可他们却发现,西直门外,朱永昊那些难民装扮的家伙也在射纸鸢。那模样,分明也很是警惕。
怎么?这些纸鸢与朱永昊无关吗?
城门官兵打起了精神。
一番观察,果然发现朱永昊的队伍有些乱,正在极力寻找纸鸢的来源。
“今日刮的是西风,纸鸢无线,只是就风而飞。所以在有人一口气放出大量纸鸢后,尽管双方都在射击,可依旧还是让不少纸鸢都飞进了城中。
所有入城的纸鸢都已检查,并未有夹带任何书信。但经过比对后,发现所有纸鸢都有一个共同点,便是在尾部有‘君安’二字。”
昨日的君安楼何等凶险,这消息立马引了整个内阁关注。
尤其是荣安,心下一个咯噔。
昨日城门关闭后,京中所有人事便与外界隔绝了。
外边的人,怎会突然提到“君安”两字?压根没那种可能!就是朱永昊,也不可能知晓君安楼种种。
而“君安”两字,对荣安来说,尤其重要。
唯望君安——这是朱承熠对他们未来的期许。所以才有了君安楼。
此刻突然的君安二字,会不会是朱承熠对她的报讯?报平安?
她有个直觉,这就是朱承熠!
“纸鸢呢?拿来我看看!”她急急忙忙要了纸鸢。
一看那俩字,她顿时眼一红。
这可不就是他的字?再查看了其他纸鸢,也都是同样笔迹。
朱承熠一贯隐藏得深,他对外,从来都是一手扶不上墙,谁看了都要摇头的狗爬字。可他实际那手字,荣安却是一眼能辨的。
“陶老,是不是他的字?”
陶老正觉得这字眼熟,好像不久前才在哪儿见过,此时自是立马反应过来。昨日的君安楼牌匾,可不是一模一样的字?当时他还说,这两字不错,风流且不缺风骨,也不知何人所书,原来是世子吗?
世子有这么好的一手字?倒是深藏不露啊!那……那么说,君安楼是这两人产业?
陶老惊讶,微张了嘴。
难怪了,难怪虞荣安昨日能拍板将火药全都放去了君安楼。当时他也没多想,还与几位阁老赞了老板的大气,口中应承将来一定双倍补偿老板……倒是不想……
啧啧!
这两人何止深藏不露,简直深不可测啊!
不过也是,这虞荣安就凭那绒花小玩意儿都能带着孙女发财,还知晓提前屯粮,屯那么多粮,也没什么可惊讶的了!
陶老口中应着:“是!”
“世子回来了!”荣安很肯定。
满殿众人皆大喜。世子回来,那是不是庆南凯旋了?
但一想,又觉不对。
凯旋怎会没有消息?凯旋还用偷摸,直接就举兵灭了朱永昊不是?
城门瞭望台那么高,并未发现哪儿有大量兵力存在。所以,他并未带多少人吧?
众人想通这个,又开始有些失望。
此刻京中被围,他冒着风险,就只为报平安?这么大阵仗,他肯定是要表达什么?他只是为了让他们知他已经来了?肯定不对!
肯定是有消息!
众人将送来的十几只纸鸢连中间的竹篾也都一一挑开,都没发现任何其他消息。
“其他城门呢?可有异样?比如什么顺流而下的纸船啊,荷花什么的?说不定连起来,就能得到朱承熠的消息。”
“并未有这类消息。”
“我也觉得不会。”荣安道:“朱承熠是谨慎人,重要消息若通过明面传递,咱们能破解,朱永昊肯定也能破解。所以君安二字只报平安,就是为了联络。消息,大概还没传递!”
荣安急急忙忙往外走。
“我得去瞧一眼。”亲眼看了,才能安心。
陶老等人一番商量,朱承熠既然来了,定然已知晓朱永昊很快要攻城的消息。
他这个时候将纸鸢放出来,说不定正是他们要等的转机。
几位阁老先前便已有对朱永昊拖延之意。
他们想了好几个方案,此刻却也只能,用那个略微有些过分的法子了!
几位阁老里,有一位曹阁老,是过去与朱永昊交集最少,没有仇怨的,所以这拖延之事便交到了他的手上。
时间将到,曹阁老带人上了东直门喊话朱永昊。
朱永昊早就等着朝中的好消息了。
曹阁老面相忠厚,实则比戏子还能演。
他在城门畏畏缩缩,表现得可怜巴巴,热泪盈眶,看向朱永昊方向,也是充满了乞求,身子也有一个示好的一躬。
那样的眼神,让透过千里眼看城墙的朱永昊大为受用,心下大喜,原本做好了硬碰硬准备的他一下对或许可以不费一兵一卒生起希望来了。
这些老头突然软下来,肯定是有了决策了。否则一个个如茅坑里臭石头的他们,何时服过软?肯定是决策已定又不好表现太过,所以在绷着。
朱永昊这么一想,还抱了抱拳,算是表达了他的一番“招降”心意。
之后,曹阁老说一句,声如洪钟的传令官便复述一句……
先强调:“二皇子的建议让内阁有了些分歧,还未定下最后决策。”
曹阁老这一个“二皇子”的称呼,让朱永昊的希望更大了些。须知昨日老头们来喊话时,用的可是“朱永昊”和“反贼”来称呼他的。若不是内阁已经开始动摇,这老头哪里会当着那么多人再次肯定自己得身份?
“怎么个分歧法?”
曹阁老:“三比二,只差一票。”
这话朱永昊信。以赵阁老为首的那三人一定不会答应他上位。所以他得两票支持倒也说得过去。可就差一票吗?
曹阁老见朱永昊那边没有立刻跳起来闹,一下知道有戏。稳住了。有这个希望下去,朱永昊觉不用打就能以正道拿下京城,何乐不为?
曹阁老:“皇上抱恙,眼下所有公务内阁负责。老臣希望二皇子还能稍加等待,再等一个答复。”曹阁老这话故意说得满是深意,他还豁出了老脸,再次称“臣”。
“等多久?”
“到明日。”
“原因?”
“二殿下应该昨日闻丧钟了,太后娘娘薨了,满城举哀。皇上仁孝,希望二殿下也可一尽孝道。事态特殊,所以娘娘丧事一切从简,明日是第三天,为出殡日,还望二殿下行个方便……万事还等娘娘入土为安后再行定夺。此为皇上亲口叮嘱,还望二殿下好好斟酌其中之意。皇上口谕,孝字为大。”
……
第644章 回京的世子
荣安急急忙忙赶往了西直门。
与她随行的,还有陶老和赵老。
西直门官兵告知,他们在发现纸鸢后,一直有在观察,并未发现有任何蛛丝马迹。
荣安点点头。
若他们能发现线索,朱永昊的人岂不是也能发现?所以这在她预估之中。
她已经知晓曹阁老前往了东直门之事。此刻有曹阁老吸引着朱永昊注意力,于她是个好机会。
由于怕打草惊蛇,所以在马车上时,她便换了身衣裳。
她将头发只简单梳了个髻绑了,又找人拿来了套城门兵着装之一的软甲穿了。如此,她上了城门远看也就是个小兵模样,丝毫不会引人注意。
城墙上,拿了千里眼,她望了出去。
城外,密密麻麻都是人。几乎大部分是难民打扮,三三两两一拨拨,哭的闹的病的饿的骂的求的,嘈杂又混乱。
朱永昊的人就是这么安排他的人混在了真的难民之中,导致他们中有不少人都时不时晃荡到了城门下,早在射程之中,城门兵却不好轻易动手射杀。因为分不清真假。
几十息后,荣安手一抖,千里眼差点就落了地。
距离城墙只二十丈左右,那个皮肤黝黑,胡子拉碴,衣着破烂,正搀扶着一个耄耋老头的难民大叔,可不正是三年前初识时朱承熠的妆扮吗?
那个身形,那个体态,那个熟悉的身影,让荣安有瞬间的窒息,眼神锁定上后便再挪不开。
拿了千里眼细细看。
此刻的他,面貌上与当年只九分像。尤其是那双眼。
大概是他的桃花眼太过招人注目,所以此刻将两鬓明显扯得紧了些,因此看去时,那双眼变得狭长,桃花气不再。
他的精神面貌与当年更是大相径庭。他整个人都散发着颓气,多了几分沧桑狼狈,眼下的黑眼圈比他的肤色重了好几个度,嘴唇干涸裂了不少血口子,一条腿似乎不那么好使,整个人更是瘦了一大圈,完全是营养不良的模样。
但即便如此,荣安见他第一眼,便十成十的肯定?这就是他!
荣安心疼的是,虽知他形象是假扮?可此刻的他竟能与他所扮如此贴合?毫无违和气,这快半年的他?是吃了多少苦啊!
至少那快脱相的瘦,是真的。
荣安不由大口呼吸,想让阵阵紧缩?既激动又心疼?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脏赶紧舒缓下来。
大概是察觉到了这边的眼神,朱承熠抬眼往这儿看了来。
荣安怕他寻不到自己?赶紧放下了千里眼。
只二十丈的距离,足够能看清了。
一眼扫过去的朱承熠,何尝不是一下便锁定了她?她没少为了出门玩乐而扮男装,所以那张素净的脸?他也是熟悉得很……
唇角微微一个扯动后?他重重阖了阖眼?随即将视线收了回去,继续低头,扶着身边老头?拖着腿往前踱着……
“世子身边的是……”既然荣安肯定是朱承熠,那陶老几人也不疑有他。只是他们均不识朱承熠扶着的那个看着有七八十,白发白须,老态龙钟的老头。
荣安再次举起千里眼,又好好看了那老头。
“我认识。”她微蹙了眉。“那是京城南郊慈安堂住的白大爷。他全家都没了,只他一个孤老头,所以一直住在善堂。”
荣安这些年行善方面亲力亲为,城南善堂是整个京城最大的一间,也是她去的最多的一处。
善堂只对老弱体衰者会作长期收容,所以在那儿长住之人荣安都很熟悉。
而这白大爷作为整个善堂年纪最长的,荣安尤其关注。去年老人节,白大爷的糕点还是荣安亲手给的,她自然是认出了。
所以……
所以眼前这一幕能说明的头一条,便是:朱承熠去过南郊的善堂了。所以他是住在那儿?
他特意把白老爷子弄来,就是为了告诉自己这一点?
南边善堂?
说明什么?
南?
此时此刻,朱承熠扶着那白大爷,可不正在往南边方向走?
众人不知他会如何传递消息,只能跟着他一道在城墙上慢慢踱步,一路往南。
大概为了不引起假难民的主意,所以两人走得不快,时不时还坐下休息一会儿。
期间,因为两人走得慢,还叫一个尤其猖狂,明显是朱永昊手下的家伙给欺了。那人嫌弃他们挡路,一边骂着“老不死的”,一脚就冲白大爷踹了去。
白大爷年纪大了,哪里经得起那一脚。
一直搀着他的朱承熠将身子凑过去给挡了,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那反军一脚没踢到目标,顿时恼了。
“死跛子!”那人又狠狠踹了朱承熠好几脚。
朱承熠没有还手,只缩成一团苦苦求着,直到嘴角似有血丝溢出,对方才扬长而去。
而这样的场面,却并未引起任何关注,此刻的城墙外,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
挨了打的朱承熠则赶紧扶了白大爷远离了些,略微加快了步伐往南边去了……
荣安揪心跟着两人慢慢走。
果然,两人便是往南城门去的。
最终,两人在南城门附近坐下后便再不动弹。
朱承熠面对城门,在城墙上找到荣安后,便把视线投到了南城门,狠狠盯了盯。随后再看她,再看城门。如此反复了好几次……
荣安不明,陶老几人也不懂。
他究竟想说什么?
南城门?
然后呢?
南城门怎么了?还是他要从南城门进城?需要他们配合?
朱永昊的人都集中在了东面和北面几门,尤其是北面,为了堵住或将从燕安被虞博鸿护送返回的朱永兴,那里至少被安排了三万人。其次是东门,那是朱永昊所在方位,那里也有两万多人。
西边三门靠近燕安,再次之,加起来有约两万人。
南城门附近,由于善堂多,近灾区,所以原本难民就特别多,既难管理,也很乱腾。同时那里是离皇城最远之地,若直取宫中不但隔了个外城,还要穿过整个京城,所以对朱永昊来说,从战略上,南城门是最鸡肋之地。
因此他在这一片的布兵,是最少的。
三门相加充其量也就只一万到一万五千人左右。
从人数上看,南城门的确是最容易突破的一个地儿!
可即便如此,每门也有三四千人吧?
朱承熠想要就这么进来?
不会吧?
此刻的他,分明连匹马都没有,怎么进城?
即便城门大开,他跑进城门的速度也不可能快于朱永昊的人上来围杀之速吧?一人捶他一下,就能把他揍成烂泥了。
这么进城,是否太危险了?
然,朱承熠在做了几个视线的切换后,却又突然背过了身。
此刻他所面对的方向,微微靠了西南。
随后,他搀着白大爷,就往那西南方向去了。且一走,就没再回头。
西南?
“善……善堂!”荣安懂了。
从这里往西南差不多十里地,就是善堂所在。
“这里能看到安善堂吗?”荣安问向官兵。
“从瞭望台可以。”
荣安被带上瞭望台,看向善堂。
等了差不多一刻钟后,他们等到了所求。
善堂所在出现了变化。
善堂一再扩建,所以有个很大的院落供难民晒太阳活动。
只见院中原本零零散散之人,突然就都动起来了。
荣安他们站得高,看得清楚。
那些人,排排站,分明是在传递信息。
有了这样的想法后,众人一下豁然开朗。
善堂院中,赫然由人组成了两个字:子末。
这便是朱承熠要传递的信息!
是了!
善堂是朱永昊没时间和精力去染指的,但善堂却是一直承恩于荣安,受惠于朝廷的。善堂上下多是对她和朝廷感恩戴德之人。
而且善堂里所有人都指靠朝廷不倒,一切不改,那才是善堂存在之本。而城门紧闭,第一个没了组织,很快要忍饥挨饿缺药的便是善堂中人。从这一点,他们都是最恨朱永昊的。
基于这截然相反的两个理由,善堂中人能被朱承熠组织起,倒是理所应当……
难民们组了两字后约莫有十几息,便再次散开,如同什么都没发生。
又是半刻钟后,众人再次组队,依旧是俩字:子末。
如此反复了几次,都是一模一样。
基本可判定,“子末”——便是要传递的信息。
今日已经没有子末,那么所言自然便是下一个子末,即几个时辰后。
子末加南城门,还有什么不明白?
若不出意外,便是子时末,他要从南城门入城,请京中做配合之意了。
倒是聪明的传递,因为朝廷占据了高点,南城门这里又是对方松懈之地,所以朱永昊怎么也截不到这么一个大消息。
虽不知朱承熠身边带了多少人,但肯定是需要配合的!
既然有时间来准备,那南城门的几千反军,自是不在话下的!
不论如何,这都是个好消息。
朱承熠回来,说不定庆南大军回京也不远了。
众人皆大喜,
那么此刻,他们除了准备兵力,还有一件必做之事,那便是赶紧想法子全力调开朱永昊对南门的关注。
所以曹阁老那里的一趟,倒是他们的先见之明了。
俩老头一合计,立马叫了人,一番叮嘱,让赶紧去东直门报曹阁老……
太后陵寝随先帝,位于天麓山皇陵。
所以曹阁老对朱永昊所提的“太后出殡”,便是要出城的!
“还望二殿下行个方便。让太后娘娘可以前往皇陵落葬。您放心,届时咱们只派遣礼官和內侍扶棺随行,二殿下若有心,也可带人一道参与。万事还请殿下以太后娘娘为大……”
曹阁老几乎磨破了嘴皮,各种说明必须让太后安稳下葬的必要性。言说百善孝为先,他若连皇祖母的丧事都要拦着,于他的名声和将来都是大污点。又说这正是他表现之机,朝中百官,世家贵族都在注目于他,此刻他若能大气而为,才是最大程度的收服人心。
曹老又费尽心机“暗示”朱永昊,只要他行了此孝道,自然就能摆脱“反”和“逆”字。这未必不是皇上对他的考验,同时对他平顺过渡政权是个大促进。
“殿下,多少人看着呢!二殿下此刻占尽优势,万没有必要落个不孝污名。”曹老故意往大了去压他。
“您点点头,成全美名,皇上心一软,便能走捷径。可您摇摇头,便是万夫所指,难再洗。”说白了,还是一个选择题。
“老夫把话撂在这儿,只要太后娘娘顺利出殡,最晚明日巳时,皇上和内阁那里一定给您一个准信。您不差这区区几个时辰,对吗?”
面对这样的选择题,进一步或将得不偿失,退一步反而可能不费一兵一卒得偿所愿,在全盘皆在掌控之时,其实他都只会选第二种。
“皇祖母在时,最疼的便是本王。此刻皇祖母走了,本王自然要尽孝。明早本王,愿意送皇祖母最后一程。”朱永昊松了口。
“二殿下仁孝之心,老夫一定好好传达。皇上会记在心上的。”
曹老大松一气。
刚刚,陶老两人传来的消息便是让他尽力拖延到明早。
天麓山在京城往北百里,所以太后出殡,势必只能走北面德胜门或安定门。出殡的是太后,哪怕仪式再简化,该有的排场还是得有的。
届时,怎么也得人山人海往外走。
朱永昊势必会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北门。他一定不放心,一定会加大兵力盯着,到那时南门自然将更加松懈。
而德胜门是距离燕安最近的一门,是朱永昊防守的重中之重,他一定会有所疑心。哪怕他将今日纸鸢事联系起来,他也只会怀疑德胜门或西直门有诈。他更得将所有注意力投入那两边而松懈了南城门。
“老夫还有一求。”
“曹老且直言。”
“明早,出殡时辰定在丑时,在那之前,德胜门外,为免饶了娘娘清净,二殿下能否将兵力后退到五里地外?”
时间定在丑时,朱永昊定会在子时左右就开始应对布局。时间上,更是有利于子时末得南门行动。
“两里。不可再多。”
“亦可。”
曹老很满意,做了一揖。
他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
哪怕朱永昊明早临时反悔,不愿后退或是不愿让出殡队伍离开,他们的目的也一样达到了。
只但愿世子那里千万别叫人失望!
……
第645章 扔下的黑影
京城内,布局开始。
京中兵力明面上开始往北面集中,就连城墙上都比往常多了足足三倍卫兵,摆足了真要在北城门办事的姿态。
这不但让朱永昊所有注意力转移,兵力也进一步往德胜门去,他还亲自前往盯着。
但京中决策层众人心下都清楚,在子时末南城门接应行动结束后,这出殡多半只能取消,北城门什么事都不会有。
所以,禁军的大部精英实际全都往南城门方向去了,以方便策应朱承熠,以防意外发生。
也是这个原因,让几位阁老等人都对太后暂时不能入土为安表示抱歉,这晚,众人一齐在太后棺柩前跪了两刻钟赎罪……
入夜开始,德胜门前便开始布置成了一片白。就连守城官兵也统一披了一层白麻。这边越郑重,朱永昊那边也越小心。
尤其在发现,德胜门守门大将是于彤之后,一想到于彤与虞博鸿的关系,朱永昊更是谨慎了起来,开始担心德胜门会有状况,更是打算反悔先前所做的放人出殡的承诺……
他不放心,还派了几千人从三十里地外组了一条线,就怕这次朝廷耍诈,或是燕安方向有什么状况。
子时末,已是人最为疲倦困顿之时。
南城门外,早就安静了下来。
不管是反军还是难民都少了许多,大多数人都在眯眼休息。
南城门守军精神抖擞,城门附近更是严阵以待,布置了两万人,保证行动务必顺利。
就是荣安也实在安心不下,与一众阁老等人,全都守在了南城门附近的一茶馆面南而立。
时间一到,一阵响动如约而至。
一辆牛车被点了火,不知从哪儿便向城门这儿冲了出来。
如一个信号,城门得令,一下大开。
早已领命的三千突击禁军,手执刀盾,如洪水般猛地冲出了城。
城门外反军始料不及,吓一大跳,急急忙忙开始组织人手。
被禁军一吓唬,真难民自是鸡飞狗跳往外散,而大呼小叫开始列队,明显有组织有领导的反军一下与难民区分了出来。
这便好办了。
这个时候,整个城门突然大亮。城墙上火把林立,将这一片照得清晰。
暴露的反军还没来得及组队完成和得令应对,便被城墙上密密麻麻的箭雨射的七零八落。
三阵箭雨结束,已经突击在城门外的禁军开始了正面出击。
相对憋着一口气,准备充分的禁军,应变不及的反军明显落了下风。
目前看来,这群反军人数充其量也就四五千人。只要附近没有其他反军,再赶在其他城门援兵到来之前打个速战速决,灭了这部分反军难度不大,只是时间问题。
“来了!”
探兵瞭望台上已能看见,不远处有一片黑影正策马袭来,马蹄声也已依稀可闻。
“准备接应!”
马蹄声渐渐临近,城门众人也终于明白,为何朱承熠需要朝廷配合入城而不敢直面反军。
他身边所带的,竟然只有百多人。
这百多人,风尘仆仆,狼狈不堪。
为首的正是朱承熠。
他一马当先,快马入城。
众人尚未看清,便见他扔下了一团黑影。
官兵接下了那团黑影,原来是个斗篷。打开一瞧里边一人,正瑟瑟发抖。
可不正是太子朱永兴?
第646章 立下了大功
在见朱承熠只带了百多人回京,其实城门众人都是有些失望的。直到看见太子。
众人一下心潮澎湃。
谁也没想过,朱承熠能把朱永泰带回来。还是平安带回!
如何想法子接应太子入京,一直是朝中上下尤其是眼下皇帝最苦恼之事。此刻一下解决这心头大石,无异于天大的喜事。
没时间去思考朱承熠如何会从庆南折去了燕安,茶楼众人几乎全是最快速度跑去了城门。
一瞧,那可不是朱永兴吗?
那家伙原本就没个储君样,此刻一见,吃了一段时间苦的他瘦骨嶙峋,满脸胡茬,蓬头垢面,形容枯槁,瑟瑟发抖,一见熟人,更是喜极而泣,嚎啕大哭,简直如个孩子……
虽样子不好看,但总算是全须全尾回来了!
“幸……幸得世子相护……否则我死定了。”他结结巴巴,泪流满面。
然而,一众老头却是一个个一扫疲态,哈哈直乐。
太子一回,他们便不再是没有选择,终于不用郁闷到揪头发。他们不用担惊受怕皇帝这两日若驾崩后应当如何应对,总算,天佑大周,大幸!万幸!
尤其那陶老,竟是乐得拍起了大腿。
“明了!老夫明了!到这会儿才明白,昨日西直门外世子搀扶了那老头除了告诉咱们他要留的信息在善堂,还另有何意!”
“那老头七八十岁,世子二十多,两人分明扮的是太爷和太孙。他反复提醒咱们了,‘太’啊,泰王的‘泰’,太子的‘太’,他一路搀扶保护,就是为了告诉咱们,他扶着太子护着太子回来了!”
“咱们这帮老家伙,脑子竟然没反应过来,完全没想到这一条啊!哈哈哈!世子不错。真不错啊!”
朱永泰哭唧唧,老头们笑嘻嘻,反差鲜明。
朱永泰看着老头们?听说他将要被送上位,再一看眼下这乱糟糟的形势,一下更觉才出龙潭又入虎穴?顿时觉得两眼一抹黑,更是嚎啕大哭起来。
老头们此刻可没时间安慰劝说太子?如此大喜,自当赶紧上报。
朱永兴立马被干净的毛毯裹上并塞进了马车送去宫中。他倒算有良心?还不忘把着车窗让人去护着朱承熠……
而朱承熠,在放下朱永泰后,一刻没留?当即便打马就又杀了回去?与反军战成了一团?口中还在指挥着禁军按他指示行动。
几位阁老对视一眼后立马下发命令,让所有禁军统一听从朱承熠的调度。
“兄弟们?咱们今晚目标是趁出其不意,把南边三城门外所有反军一口气剿灭!此刻,先随我捣了前边起火的营地!”
谁说他费尽心思与城内联系上就为了送太子进城?怎的么也得收上一笔利息来!
朱承熠带人便往外冲。
事实三十息前?瞭望台就来报,四里地外有地方已经燃起了一片火光……
晚上看不清,此刻听罢才知,原来那起火的是反军的南营地。那么无疑,之所以起火?想来也与朱承熠有关了。
“赶紧去盯着东西城墙?但凡有反军过来支援,最快速度做警示!”这是荣安所提,立马得了几位老爷子首肯。
太子已经回来,没有后顾之忧了。既然机会出来了,何不趁机好好干上一场!两万多人打个突击,先来场大胜稳固番军心民意也是好的!
荣安再不肯回茶楼,执意拖着沉重的身子上了城墙,在众人里寻找朱承熠身影。
她压根看不清楚人群里左突右进的他,只隐约看见他手中剑折射的那些反光,听见随着那些光亮响起的此起彼伏的嚎叫。
荣安没有埋怨从来都气定神闲的他此刻这不要命的冒进,她充分感受到了他的恨。因为这些反贼,燕安遭了大难,燕安军危在旦夕,京城腹背受敌岌岌可危,他所有珍惜和保护的人和物都陷于危机之中……
他分明是憋足了一口气,此刻不仅仅是泄恨,还是终于有了可以出力的机会。相比鞑子,大概这些反贼更让他恨之入骨。
南城门外反军迅速被荡清,此时此刻,南城门大安。
几位阁老再次忙开,抓紧时间将这两天想要传递却苦于没有机会的信息一一快马外传。京畿地各处卫所被要求整合兵力支援,各大州府衙门,包括秦西庆南地也都下达了朱永昊联合辽江造反的消息。
“反”和“叛”两字,一旦同时被烙去了朱永昊的身上,他再想轻松四两拨千斤接管京城就是完全不可能之事。各地兵力都会源源不断前来勤王,前来剿灭他的反军……
鲁地几大卫所都被下令,最快速度前往辽江,既为救助燕安军,也为包抄或是给予辽江军压力。
十几道信一口气被送出,几个老头均觉松了口气。眼下要做的,就是撑着,只要撑过这最困难的几日,迎来援兵,反扑叛军指日可待!
而此时此刻,朱承熠倒是泰然将所有禁军的控制权给接过了。
他带了一万五千人,用最快速度突击去了四里地外对方营地。留下的禁军则被他分成了两部分,命他们即刻开始各自赶往南城外另两大城门等一个机会……
朱承熠在南城门混了一整天,早已将周围数十公里的所有状况全都打探了清楚。
此刻他们赶去的,是反军最大的一处营地。
之所以安排在南城外,一来是面南之地比较富庶,补给物资方便。二来西路北路太近燕安,不像南边,最为安全。
所以这里,还是他们最大的军需物和粮草囤放地。
而这个南部营地的具体位置,大概驻扎多少人,怎么个换岗法,朱承熠都已了然于胸。
刚刚他势单力孤,虽说一把火点了反军营地,但也就是个唬人行为,不可能给烧出个什么威胁,纯粹给对方添个乱。
不过四里地,他只要抓紧时间,一定能抢在援军到达之前将营地反贼一网打尽。
这个营地,是反军附近五道城门的休整处。
而此刻留于营地的,则是五门辛苦站岗了一个白日,刚换岗不久的近万人反军。
朱承熠突然带兵杀去,确实打了对方个措手不及。
人数占优,装备齐整,军心稳定,士气正旺,体力正好,这个突击的效果可想而知。
一刻钟后,偷袭完成大半。
朱承熠拨了五千人开始抢粮运军需。
又是一刻钟后,反军基本被剿灭干净,尸横遍野。
大胜!
朱承熠带人,又是一把火给放了下去,叫反军这个南部大营地彻底废在了大火之中。
“兄弟们,这场仗,可酣畅淋漓了?”趁着士气正旺,朱承熠兴奋发问。
众兵士应是。
“可我觉得还不够!趁着刀口还热,诸位随我再来第二场硬仗,让那些逆贼瞧瞧,我大周勇士铮铮铁骨,有勇有谋,绝不是他们那些为了利益不顾忠义的无耻败类能打败的,如何?”
众兵士一呼万应,士气再次大涨。
果然,众人跟着朱承熠往回走,只几十息的功夫,前方来人了……
南城三门,被禁军们简称为左、中,右门。
先前朱承熠送兴王回城走的是南城中门,所以他早已料定,南营这把久久不灭还越烧越旺的大火必定会将离得不远,南城左右两门的反军也至少引来个半数。
这才是他一开始就放火的缘故。
左右城门反军几乎是同时到来,南左门来了两千人,右门来了千人。
统共也就三千人,对于越战越勇的禁军来说也就是塞牙缝的水准……
反军发现营地已被禁军占下,想要回头已经来不及,就这么落入了万人的围杀之中……
而这些反军压根不知,朱承熠先前分拨出,前往左右两门的几千禁军也各自就位。他们,将趁着左右城门的反军兵力被大火中的营地吸引而分散后,从中门出,对左右城门进行突击。
城墙官兵早已得了朱承熠令,将准备反攻的消息发布到了左右城门。
于是,瞧见禁军赶到时,左右城门官兵也都准备就绪,整装大开城门,一齐冲了出去。
南城的左右两道城门外,反军同时遭遇了腹背受敌的围杀局面。
又是一刻钟后,南城三门,全都拿下。
朱永昊在三门的万人布兵几乎被同时击破。除此之外,反军的南营地也从人到物都被灭了个干净。
总计歼敌,约一万三千。
反军人数,在短短不到一个时辰内,就这么从八万人,已经迅速下落到了六万七千人左右。
而禁军此役得粮百车,得马五百,弓箭千套,刀剑千余。
荡平南城反军后,朱承熠带着两万人,就这么守在了南城左右两门附近守株待兔。
果然,又是两刻钟后,他成功带人再歼千余反军——因他料定南城和南营这边出了大事后,有所耳闻的东西城门外的反军定不会袖手旁观,至少会前来打探……
那么,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
人在北城德胜门外,与事发地隔了整整一个京城,事发时还在傻傻安排出殡事宜,压根没法第一时间组织应变和赶到的朱永昊闻信直跳脚。
好个声东击西,他这才知晓自己被狠狠涮了一把。
匆匆忙忙组织了兵力赶到南城,眼见的,除了密密麻麻他部下的尸身,哪还有朱承熠的人!
朱承熠带着禁军早就回了城。
嗯,不得不回了。
两万禁军在一个多时辰内,跟着他东奔西袭,体力眼看见底。就是他自己也精疲力竭吃不消了。
在城门官兵来报,说是朱永昊正带人赶来时,他便带着两万人退回了城中。
一众禁军憋了许久,今日出了口恶气,纷纷兴高采烈高喊着“世子威武”。
而朱承熠平安入城的第一件事,便是和他的人四仰八叉找地方倒下。太特么累了。尤其他带在身边的这群兄弟,天知道他们这段时日跑了多少路,跑死了多少马……
而朱承熠刚要合上眼,便落进了一个馨香温暖的怀抱。
荣安抱着他,很是嫌弃。他脏兮兮,臭烘烘,干巴巴,乱糟糟,却又让她眼泪止不住地吧嗒吧嗒往下掉。
昨日远看还不觉得,此刻一瞧,他怎么瘦成这样了?这颧骨都突出来了,那满脸的胡茬也不是假的,连脸都是扎手的糙。
朱承熠见是思念多时的妻子,眼中立马沁满温情,刚想要打趣着抱她,可眼珠子却是盯着她凸起的腹部再挪不开,手也摸了上去。这是……又一个崽?
荣安见他傻愣的模样,明显完全不知她有孕。由此可见,他消息不通,只能是因为早就离了庆南军,所以她先前猜测不错,她收到的信压根就不是他近日所书。
而他能带回朱永兴,可见这些日子,他都在奔波中吧?
这么一想,荣安的眼泪更决了堤。
“你身上这么脏,不会有什么臭虫跳蚤吧?”荣安又哭又笑。
“应该没有!”朱承熠嘿嘿笑来,刚刚还脱力的四肢却是瞬间蓄足了力,反手将她抱了起来。“这大半夜的,你一个孕妇跑什么!瞧瞧你这黑眼圈,你多久没睡了?走!回家!睡觉去!”
几位阁老已经给安排了车:“世子今番立下了大功啊!您不用着急入宫,赶紧回去休息,万事等睡醒了再说。若有急事,咱们会去将军府通知的。”
南城门外尸横遍野,朱永昊只要不想军心涣散,将士寒心,必须要收拾处理那些尸体。他若还想围城,必须还得重建营地重备物资。
有他忙的!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应该是什么事都不会有了!
老头们皆是满面堆笑,他们总算不用再灌参汤和浓茶提神,也能安心睡上一觉了……
朱承熠笑:“随我入城的兄弟们不少都受了伤,敢请大人们帮着安排一下。”
荣安眼尖,挣扎着脱离了朱承熠怀抱。
她看见什么?朱承熠得腿,怎么还是有点跛?
所以昨日看见他跛脚不是假装?
“你腿怎么了?军医!”荣安急喊。“先帮他瞧瞧!”
两位军医一左一右就在城门给朱承熠看起伤来。
灯光下一瞧,才发现他的脖子,手背都有细伤。衣裳敞开,从前胸后背手臂大腿也都有各种擦伤挫伤。
尤其他的左腿,一股浓重金疮药味。
仔细一瞧,是一处箭伤。
伤口状况并不好。
见两位军医同时蹙眉,荣安重重抽气。
所以,这是真瘸了?
……
第647章 如何能不恨
军医表情严肃,确实是因为朱承熠的伤口状况不好。
这伤明显已有好几日,但却只敷了金疮药,并未有其他护理,更没得好好休息。
此刻看来,已有些生腐。
“必须立刻处理!”军医刚一开口,却被朱承熠的一个警告的眼神给止了话。军医会意,世子妃有孕,他们确实不好往严重了说,但这样的感染若严重起来,是会要人命的。
所以一位军医坚持跟着朱承熠回府立马处理伤口……
几位老爷子看着远去的马车,又从另一军医口中听完这道伤的严重性,眼中也多了些看重。
他们这才深觉一直小瞧了朱承熠。
不但是能力,心智,更重要的是心性。
想昨日,他们可是跟着朱承熠一步步从西直门走到了南城中门。就他这条腿,撑着伤忍着痛走那么多路,这需要何等的忍耐力。他还在一天的时间内摸透南城门外所有状况,带伤冲杀第一线……如此毅力,也不是常人能忍。
而刚刚……难怪他送太子入城后并未下马就转头继续拼杀,想来就是不想叫人知晓他的伤而耽误了他的大事。这份大局观也是叫人欣赏……
和他一比,众人难免想到刚刚那又弱又怂,鹧鸪般的太子,也只能暗自摇头。
同是姓朱的,怎么就差了那么多!……
一身是伤的朱承熠得了医治。
再一细查他的身体,除了腿伤严重,还有一道刀伤几乎划过了整个后背,即便已结痂,此刻看来依旧触目惊心。
这才出门几个月,一身伤痕倒快赶上爹了,荣安咬着唇,努力压着一肚子的话。
荣安忙着给他擦身上药,军医在旁问状况,把脉和开药。
可他呢?他单手拿着筷子,狼吞虎咽扒饭吃肉,那模样,也不知多久没吃东西了。
荣安眼眶一湿,让忙着给他布菜添饭的菱角动作慢点,又逼着他先喝了碗参鸡汤。
“你慢点吃。你是很久没吃,还是很紧没吃饱了?”
“倒也不是。都是在马背上对付一口,很久没吃过热的了。好吃!胃里总算暖起来了。你先别忙,陪我吃点。”
“我不饿,知道子末要忙,我子时才吃了宵夜。”
“这样啊……”
朱承熠咧嘴一笑,阻止了舀汤的菱角,直接端起了汤盆,一口就把一盆鸡汤给干了,直看得军医都鼻头发酸。谁都知道,从庆南直穿大周到燕安,这有三千里吧?他还得带着朱永兴回京城?也不知都跑了多久?饿了多久!
这一身伤?有新有旧。
除了今日难免的新伤,还既有三四个月前留下的,也有个把月前所留?三五天之前的?也就是说这段时日他一直都有在战斗。
可到此刻为止,他却还一句埋怨诉苦都没有。
军医看朱承熠也是佩服得很?这事等他回去定要好好说道,如若每个禁军都有这吃苦吃痛的精神,还有什么仗打不赢的?
也庆幸,他的身体底子很好?军医表示?那条腿问题不大,只要好好将养,会恢复的。
可荣安却觉得,就凭他刚刚奋力杀敌那劲头,他一定不会休养?还将投身第一线。
荣安有口难言,也说不出让他别去杀敌的话来。
“军医的话你都听到了。你要是瘸了,我会嫌弃你。”她闷闷说着,给他换上了质地细软的缎料中衣。
“有用吗?”吃饱喝足,他舒舒服服躺下,快半年了,终于又睡上了高床软枕,真是如置云端的舒适,连周身的酸痛也都冲淡了。“你都是我两个娃的娘了。这会儿嫌弃可来不及了。你要是敢嫌弃我,我便让你不停的生,让你生上十个,忙到你没时间嫌我。”
朱承熠紧紧搂了妻子。
“这些日子,每回挺不下去的时候,便想着你们都在等我……”
荣安刚要问他从庆南到燕安之事,还不曾开口,便觉察了他呼吸正平缓下来。一抬头,他竟已沉沉睡去。
想到太子那糟心怂样,连马都自己骑不了,也不知朱承熠是如何带着他熬过来的。体力和心力,只怕都见底了吧?……
荣安往他怀里缩了缩,给他拉上薄被,又示意菱角两个时辰后来叫醒,便也陪着他沉沉睡去。她也好累,快两天两夜没睡了……
两个时辰后醒来,天已大亮,朱承熠也没做什么打理,顶着一副糙样上马车入宫。
阿生来报了些消息。
昨晚事后,正如所料,朱永昊的反军并未继续折腾,而是不得不处理他们死去的战友和重整物资武器。
眼下反军已稍微后撤,但九门分布皆很均衡,警戒也严了不少。
而昨日之后,城中所有卫兵皆士气大振,世子一夜成了英雄,此刻威名正盛。
太后棺柩暂时停在慈宁宫,皇上发了话,若五天内依旧去了皇陵,便暂时将太后落葬于万岁山。
……
入宫后,宫人告知,说皇上半夜被催醒一次,他见太子回来,也是大喜过望,与太子还说上了几句话。许是心情愉悦,皇上半个时辰前又醒了,精神不错,到这会儿还没睡,正在召见几位阁老,说世子来得刚刚好……
荣安却不由心道,御医说皇上就三天左右光景,所以皇帝这该不会是回光返照了吧?
经过侧殿,见御医正在候着,荣安便多问了几句。
宫里宫外此刻还能平静,荣安两人可以说是头号功臣,
所以别说御医,就是内阁上下有事都不瞒她。因此荣安问话,御医便也不遮掩,告知说皇上今早为了止痛用了带有毒性的猛药,这会儿精神不错,能听着议政,偶尔还能说上几句。若无奇迹发生,大概也就是今日了。
荣安点点头,跟着朱承熠进了殿。
皇帝的状态确实还不错,已经是半躺靠在龙榻上了。
见着朱承熠,他竟是眯眼愣了愣,在看见荣安后才反应过来眼前男子是为何人。
往日扶不上墙的俊美纨绔,只几个月的功夫就摇身变成了一气息强悍刚毅,一条腿还不那么好使的糙汉子,其实不止是皇帝,就是百官和众宫人也都目不转睛流露惊讶和钦佩。
皇帝招手,朱承熠到他跟前。
“你辛苦了。”皇帝拉了他手。“你立下大功……朕很欣慰……”皇帝的口一开一合,憋了几息,又弱弱道:“朕对燕安,有愧。”
朱承熠垂着眸子,袖中的另一手却是捏紧了拳。有愧?只是有愧?事到如今,他不该说句对不住吗?
最近的经历太惨,看到的东西太多,此刻的朱承熠面对皇帝,竟是连个好脸都已挤不出来。
内阁几位大人见气氛不那么好,立马向百官大赞半夜朱承熠带伤领兵出击的勇猛功绩的同时,也开始询问他这些日子的经历。
他们是有失望的,太子朱永兴,半夜回宫后,便与太孙抱着哭作一团。那对父子均没有半点要回府打算,那也就罢了,两人还要求同住一屋,屋里屋外都拨了一队禁军守着,没有半点君王霸气,还叫人看了笑话。
赵阁老是内阁成员里年纪最小的,所以半夜便轮值在了宫中处理突发事务。他本欲找太子问几句燕安状况,却被太子拉在了屋中。
朱永兴直言不愿做皇帝,他要推辞。朱宏文虽没说话,但那盯着赵阁老泪珠子滚滚的眼里,分明也是这个意思。
赵阁老表示,这个皇帝,已经没有其他人选,就是太子了。这是皇上口谕。
然而可笑,这对眼泪婆娑的父子俩,一起摇起了头……
朱永兴说,在燕安受苦时,他便想着,若还能回京城,他一定不问世事,更不问政事,他只求一个闲散王爷,从此与画作伴,风花雪月过一生就好。
朱宏文也有自知之明。他说,他自我认识清晰,此刻这四面楚歌的形势并不是他的能力所能扳回。若他有十六十八岁,他一定不推辞。但他此刻年纪小,并没有这个能力。
就这样,赵阁老一肚子的话没问出来,反而郁闷得很。他悻悻离开,哪知耳尖的他还听到朱宏文也跟着其爹嘀咕了一句,说闲散王爷也没有不好,至少平安……
赵老捏捏鼻子,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而朱永兴是真的不想做皇帝,所以到这会儿都还在装病,避免走到百官跟前来。
也因如此,众人到这会儿都还一头雾水,还不清楚太子怎么就被朱承熠救回来了。
朱承熠直言道来:
原来,在他从秦西请了救兵与郝岩会合,随后进入庆南山区后,便经历长时间的各种迷路,各种被偷袭,几乎被困山区。
那遮天蔽日的老林里,指南针也时常不好用,毒虫毒蛇瘴气,让他们苦不堪言。原计划只需半个月就能完全翻越的山区,他们用了一个月,似乎还是在兜圈子。
似乎,总有那么一支敌军就在他们前方,始终离他们不远不近,就这么将他们始终溜在了那山区之中。
他们又用了十几天才走出山区,终于与郝盛队伍集合。那时才知,郝盛也面临了类似状况,这段时间来,他们也未与传言里的蛮族联军正面较量,每回所接触的都是小规模的敌军。
他们整合队伍,带着几万人找到了朱永泽。
朱永泽也觉得奇怪。
他那个二弟,带着那支联军,或明或暗间,就是一次次避免与他正面冲突。
又是一段时间过去,两军交锋不少,却始终没有一次大规模作战。
他们都觉,对方似乎就是在拖延,在逃避,将他们耗在了庆南。
一开春,朱承熠渐渐坐不住了。因为他听闻,鞑子开始进攻辽江。他不安,总觉得燕安要出事。很快,有消息说,辽江顶不住了。而到那时为止,庆南的蛮族联军依旧在与他们玩着捉迷藏的游戏。这样的费时费力的折腾,太过古怪。
郝盛父子其实也不安,于是郝盛给朱承熠下了道手令,让他轻骑带两百人北上去打探消息。
然而朱承熠刚走到半路,就收到了燕安军被派去辽江之事。而且是全军前往。
他慌了。
皇帝一直不信任燕安,他只恐这是皇帝有心拿燕安开刀的手段。于是朱承熠直接绕行京城前往辽江去了。
他和燕安军的路线不一样,走的是京城直线往东去的官道。一入辽江,便发现有太多的难民正往西去。且这些人,个个健硕有力,哪里像是难民?
处处透露着诡异。
朱承熠和他的人进行了乔装,打算先去找燕安军。
收到燕安军与辽江打算配合攻打奉城的消息后,朱承熠便往奉城赶去。
但他到底晚了一步。
当时燕安王已经带了一半兵力赶去江城策应辽江军,所以朱承熠跑了个空。他去追老爹,却又得到留守奉城的燕安军被围困城中的消息,而围了他们的,正是辽江人。
他终于知道辽江没有鞑子,辽江军反。他这一路所见大部分难民亦是辽江人所扮。
当时,除了难民,还有不少辽江地方军也已开始启程西行去。
他们要做什么,朱承熠立马有了猜想。
这是对京城有所图啊!
他派了手下分别回京和去庆南禀告,而他则去江城追老爹去了。
在江城外三十里地处,他发现尸横遍野,死的大部分是他燕安壮士的尸体。且尸骨未寒。
当时的他,恨意滔天。
燕安军世代以入侵的鞑军为敌,可伤他们最狠的,竟是来自同胞的反戈。而罪魁祸首便是皇帝,他们世代忠诚,到头来还是躲不开一个猜忌,将他们置于了这样腹背受敌得局面!
他如何能不恨!
当时的他,几乎是含着泪循着燕安军的踪迹追去。
辽江军以为,他们用三万人围杀这被分隔开的燕安兵两万人轻而易举,却忘了多年来一直处在战斗第一线的燕安军虽然不占天时地利,但人和是一,作战经验是二,并不是好啃的骨头。偷袭能成,但想轻易围杀,绝对不可能!
朱承熠没多久便找到了地方。
而当时他暗盯一路的手下来报,说辽江王也西行往京城方向去了。
他看出了辽江人的急躁,摸清了辽江人的心理。他们杀燕安兵是次要,主要还是想要夺天下。所以他们对燕安人的围杀并不上心。那群辽江兵还急着杀尽燕安人,赶时间快速入京去抢一份军功将来走青云路……
第648章 叫人寒了心
朱承熠带去辽江的两百人,全都是他带在身边多年的燕安兵。
这个时候,为了故土,亲人和战友,自是众人同心,同仇敌忾。
他们组成了一支突击队,趁着辽江人与燕安兵酣战之时,悄悄绕到了自以为尽在把控的这支辽江军后方。
对方统领方同,确实对这场围杀不上心。他把战役的指挥权分派给了下属,而他本人则还在想法子铺垫和运作解决完燕安军后避免留守任务,打算跟着前往京城升官发财的路子。
京城方面早已四面楚歌,他哪里想到还会有人从天而降!
朱承熠没有什么别的目的,只一个:带着部下不计代价将方同刺杀。
成了!
付出了三十多条性命的代价后,他们成功拿下了方同的人头。
朱承熠后背的刀伤便是那时所留。
随后,他亲自将人头丢去了交战的两军之中。
杀敌先擒王!
没了首领的辽江军顿时阵脚大乱。
整个战局逆转。
辽江军一时溃散,只得撤退。
燕安军没心思追击,稍作整顿后,燕安王要做的,是去解救奉城被围困的燕安军。
朱承熠自然是要随同前往,但被燕安王拒绝了。
“爹可以的。辽江军心思都飞去京城了。他们拖住咱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不可能组织多少兵力再来追杀我军了。”
而且辽江就这么点兵力,仅仅燕安便大概牵制了他们至少六到八万人。虽不知他们在京城要怎么玩,但既然想要做大事,他们此刻投入到京城的兵力一定是不够的。
所以,在燕安和京城两方做选择时,不论是辽江王本人还是地方上,都会让兵力以京城为主。
因此燕安王脱困后,一点都不担心对方会对燕安军纠缠到底。所以他的营救任务肯定不会太难……
朱承熠不放心,坚持与这支在围杀中已牺牲了足足四千人的燕安军一齐赶到了被围的奉城附近。
事实证明,燕安王对人心的揣测还是很准确的。
奉城燕安军虽说被围,但确实对方将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围”字上。只围,并未发动大的进攻,哪怕是对向四大城门的龙虎大炮也没发一炮。说白了,他们还是为了最大程度降低死伤,保存实力。
“你可放心了?有爹在,怎么也会将咱们的同胞兄弟救出来。此刻你要做的,是最快速度赶去燕安。”燕安王不放心的自然还是燕安地。
他只恐京城一作怪,虞博鸿大军会为了皇帝和所谓的大局,直接撤兵回京城。那么届时,燕安地必将失守,沦为鞑子的天下!
对朝廷来说,燕安地或不重要,但对燕安兵来说,那里有他们的骨肉同胞,那方土地是他们的根基,必须保住了。
“世人皆知,你那老丈人是忠臣。爹实在不放心。既怕他回京?也怕他在燕安扎根,燕安无兵?不管是被谁占着,爹都心惊肉跳?所以?你赶紧过去。”
有儿子在,他和燕安众将士才能安心。
“放心!爹惜命!”燕安王眯眼磨牙。“这世道若真要乱,咱们绝不能做那狗熊!”
还有半句他没说:江山若要易主,那他也不必做那忠君之事了。否则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兄弟们?燕安军不会再做刀子?他的燕安?再不能沦为被人暗算的棋子!
朱承熠也着急。他的母妃?他的叔伯亲人们,都在燕安。他确实该去老丈人身边盯着!
他应了。
燕安王拍着他肩:“儿子!京城不会有事的。爹这里一旦将人营救出?便会想法子勤王。”他若有所思?勾唇一笑:“到时候,你可瞧好了!”
就这样,朱承熠又带人踏上了前往燕安之路。
一路往西的奔袭,用了最快速度。为保及时,他们一路都是抢了辽江驿站的马来换。
一切都很顺利,朱承熠一下就找到了老丈人。
当时的虞博鸿刚刚找回太子,也刚刚才发现,鞑子的人数远比他以为的要多得多。
整合了消息,知京城或将出事后,虞博鸿表示:“你放心,事从大局,爹不会轻易将大军撤回京城便宜了鞑子。爹答应你,一定保下燕安,并速战速决。”
虞博鸿第一个怀疑的罪魁祸首便是朱永昊。
“他们的盘算,应该还是看准了太子不在京,想要顺利接手政权。不能让他们得逞!只要太子回去了,他们便名不正言不顺。他们便是反贼!”
当时,虞博鸿已经发现燕安南境内多了不少打马的壮汉。他怀疑那些人,就是朱永昊派来要堵太子的。
他庆幸,亏得找到太子后,那怂物绷紧的弦一松,病得起了高烧,几乎昏迷,所以他并没能第一时间将朱永兴送回京城去,否则朱永兴只怕早就刚好落在了反军手上。那才是糟糕!
“熠儿,你送太子回京吧!抓紧时间。说不定还有机会!荣安和孩子还在等你!京城也是你的家。你立下大功,太子登基后,燕安的前程就不一样了!”
虞博鸿拍着女婿肩膀,想得也很深远,他当即就给朱承熠配了最快的胡马。
接着,朱承熠便带着太子,妆扮成了商人,开始了南下之路。
他的优势在于对地形的熟悉。
往京城去的几条不怎么为人知的小路和捷径,他都了然于胸。
一直到两天前,他终于到了京城外,也打听到了朱永昊已逃出,京城已被围的消息。
而先前来京城报信的手下与他联络上,说到底晚了一步。从辽江到京城的路上全是哨点和难民,他被耽误了好几次,马也被抢了,所以没能及时将信送入城中……
在接近京城时,朱承熠一行人也是因为太过扎眼,朱永兴又一路哭哭啼啼好几次,他们到底被朱永昊的人盯上。
一行人虽好不容易逃脱,可朱承熠也为了保护太子而受了一箭。
即腿上的那伤。
朱承熠无奈下,只能带着人装作难民,先行投靠了城南的善堂。
他早先到善堂运过很多次粮,也带着京卫前去帮着照应过几次,所以善堂的总管事与他相熟,自然是答应收容他们,并极力帮着掩护。
只两刻钟后,他们便混在了真的善堂难民里,与周围人再无不同。
至于他们的那批马,则被暂时转移到了附近一个林子里。
见善堂里的难民个个都在狠狠咒骂朱永昊,朱承熠一问才知,辽江和朱永昊的那帮牲口由于物资粮食还没能供应上,所以竟然直接抢走了善堂里锁着的几十车粮食和大量药品和生活物资。
管事试着带人去理论,结果,管事挨了一顿揍,两个难民被打死,其他数十人也全都吃了亏。
拿那帮狗畜生的话:“你们这些老弱病残,粮食给你们也是浪费。你们饿死病死,才是解决了负担!”
也是因为他们在那帮人眼里都是废物,所以朱永昊和他的手下从那之后再也没来过善堂。
善堂上下只留有厨房里那两缸因为搬运不便所以没被抢走的米,众人也已经从一天两餐缩减到了一天一顿。他们饿着肚子,还得担心剩下粮食够吃几日,如何能不恨!
也是因为药物只剩了两瓶金疮药,所以朱承熠那伤确实没法治。
朱承熠答应他们,会给他们想法子。而他们也很信任这位一直送粮来的世子,所以直接表示只要有他们能做的,一定全力配合。
而朱承熠也很生气。
那些米,都是妻子弄来的。她若知道她的米最终进了反贼的肚子,怕是要气得跳脚。当时朱承熠就想过,即便入不了城,他也不会将那批米粮留给反贼们。
抱着这样的心理,还真就叫他找到了对方的营地。
一看才知,还是大营。
是对方一半兵力的休整所。
在安排善堂人开始做纸鸢后,他便将京城几门都观察了一遍。
当时已刮起了西风。
那倒是运气不错。
因为西和南的两个方位,是朱永昊布兵最少的。所以他要放纸鸢报信,这两方位是最容易的。
当晚,他在一只只纸鸢上留下了亲笔题字。
他知道荣安一定会收到消息。
因为君安楼是荣安的,这事于彤知晓,就连陶云她们也知道。所以荣安一定会有所耳闻,也会看出他的字。而简简单单两个字,即便被朱永昊的人发现,也定寻不出任何端倪来。
之后的一切都很顺利。
荣安果然来了。
而他善堂的伙伴们也都按着他早先的演练做好了阵型。大伙儿因为目标一致,既为活下去,也为赶走反军,所以都很配合。
同样的队形,反复做了好几次,京中一定能看出并看懂。
他们成功了。
朱承熠也在占下对方粮仓的第一时间,便派人给善堂送去了十车粮和毛毯药物。而在过去的两天里,善堂上下,已经挖了个简易地窖,这些东西将被暂时藏去那儿……
“讲完了。以上,便是所有经过。”朱承熠淡淡道。
众人看他则都是惊讶表情。
所以,世子不仅仅是跑了三千多里,这些日子,他足足跑了大半个大周啊!
他又道:“庆南那里,我四天前便已着人去送消息了。庆南会来援兵,我父王在辽江脱困后也不会袖手旁观。”
众人齐齐大赞他功劳。
然而,众人也觉出了他的不悦。是了,燕安军尚未脱困,此番死伤还不知得多少。世子故土,也尚在遭遇大战。他如何能开心?
说到底,是朝廷为了私心对不住他。
众人哪里不知他心中之郁,自是一齐安慰。
“世子此番救下太子是一功,成功带兵灭敌万余为一功,捣毁反军营地是一功,为朝廷成功拖延了反军攻城是一功,世子早一步传令四方,发出救援信号还是一功。五功相加,世子这回,居功至伟!”
皇帝点头,再拉了朱承熠手:“你做得好!此番事后……朝廷定对你论功行赏……”
“谢皇上。”朱承熠的声音没有半点波澜。事后再行赏?皇帝一如既往吝啬,连当场给个面子上的甜头都不肯啊!他也算是觉察出了,真要想让皇帝彻底打消疑心,只怕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原本他还以为,凭着凌晨那一战,或许皇帝有重用他之心,至少会给个正式且像样的职务的,可就连内阁几位大人都给了这般暗示,皇帝却依旧没有表示……甚至都没有让他回到京卫职务的意思。
他不由呵呵,这种时候,还怕军权落他手上会有不妥?显然,皇帝压根就没有因其猜忌而造成的燕安军损失有悔意。
若再来一次,大概皇帝还是会一样选择。
所以,朱承熠乖乖后退,看来,他还是不管事才好。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
他拉着荣安,直接告退。
行至殿门,他又想到了什么,转头又道:“对了。辽江那里,最近还会有兵力陆续入京。燕安军若撤离辽江,大概他们也会全军压上。京中尚不能掉以轻心。昨晚类似得偷袭很难重来。”
朱承熠还是很够意思地提醒了一句。
众臣连连点头。是了,对辽江人来说,既然要夺下京城,那他们的后方那片黑土地还重要吗?他们压根连守军都不需要!而且燕安军此番伤透了心,急着回家都还不及,难不成还会去帮着皇帝直捣辽江后方?
所以,这才是他们最近一直好奇,辽江军怎会有那么多,源源不断输送来的原因啊!……
“世子还请留步。”好几位大人都没看皇帝,开口留朱承熠一道议政,但他却是摆摆手。
“我的腿不好,军医让我躺着。”
他跛脚阔步离开,皇帝张张口,到底没有挽留。
众臣有不少微微蹙眉。正是用人之际,皇帝又叫人寒心了啊。
“回家睡觉!”朱承熠闷声。
荣安心疼他之余,也乐得清闲。反正她在知道所有在意之人都平安之后,此刻她已是一身轻。这种时候,用不着殚精竭虑,多好。
“好,回家睡觉去。”正好还困着。
说睡觉,便是真睡觉。
点了安神香,许久不曾好好睡上一觉的两人皆睡得香甜。
醒来时,已快到申时,两人还是被丫鬟给叫醒的。
“皇上驾崩了。宫中来人报丧了,您两位得赶紧入宫。”
皇帝,终于没了!
两人默默换了衣裳,心里却同样没有一点悲恸。
……
第649章 新皇的登基
皇上驾崩的消息并未急着对外宣布。
荣安两人到宫中时,宫里正忙着朱永兴登基的准备。
赵阁老过来寻了朱承熠说话,将一些事道了来。
说是他们离开不久,皇帝的状况便愈发不好了。
原因是他们前脚刚一走,后脚城门卫就送来了一个不那么好的线报……
原来,是朱承熠凌晨的那一波出击,轻易就灭敌万余人。不但大伙儿压力骤减,也是瞧着这一仗很轻松,所以给了众人一种错觉:敌人没那么强,他们也不是那么弱,或许灭敌,并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轻易?轻松?”朱承熠闻言,眉一抬,眼一挑:“所以,有人犯浑了……”何止是犯浑,根本是犯蠢。而那个人,必然是皇帝。
赵阁老讪讪,并未否认。
他又直言道来:
原来皇帝在听了朱承熠的致胜经过后,执意想要趁胜出击。趁着士气正旺,趁着朱永昊忙着收敛反军尸体和准备军需物资,打算弄个偷袭。
当时东城的辽江兵大部都到了南城帮忙,相对东城兵力确实略微空虚。
而且瞭望台来报,朱永昊还带了约三千人离开了东城,似乎很匆忙地往东去了……
皇帝有意在东城仿朱承熠故技重施。他还直言:若是成了,京城解围,朱永昊将再无威胁。
内阁想要反对,却也没有好的理由。
皇帝直接示意了刘统领,扔了令牌下去……
皇帝的目标在反军三里地外的东营。
一万禁军准备到位。
趁着反军正轮班用午膳,东城门突然大开,禁军杀了出去……
到对方东营一看,确实有好好一战的机会,只是没想到,那时却又收到了瞭望台要求回撤的消息。
原来,反军东城人数确实不多,朱永昊也的确离开了。可他之所以离开,是为了去迎接一支兵力。东边,正有一支大部正在赶来。无疑应该是辽江补充来的兵力。观人数,至少又是万余……
禁军不得不停止行动,匆忙撤离。这下,被追着跑的成了禁军。
甩开对方东营兵力需要人断后,入城也需要时间,结果,一万禁军出去,杀敌才不到百人,却差不多折了将近一千。
就目前京中的兵力,这千人无疑是实力上的大损失。
除此,此战还让今早凌晨好不容易积攒起的士气再次回落。
而此刻朱永昊的兵力再次回到了八万,更让人觉得心累。
所以?朱承熠先前的警告一语成谶。
凌晨的战胜果然不可再现?而辽江也果然会有一而再的援兵不断赶到!
皇帝不信邪,可最终还是被现实狠狠打了脸。
一动怒,气血上涌?皇帝的疼痛便又发作了。
内阁几人叨叨?怀疑能让朱永昊亲自去迎接的?会否是辽江王?
皇帝听着再一着急,浑身疼到睚眦欲裂,接连吐了两大口血。
御医把着脉,暗暗摇头。
诸位大人心里有数,请来了太子太孙。
当时皇帝已不怎么能说话?只死死拽着朱永兴的手?反反复复做着“继位”的口型。
朱永兴称病,却不代表他没有关注外界种种。
他已经听闻朱永昊兵力还在不断增长,凌晨好不容易打下的那点成果已荡然无存。要他继位?可他根本不知他能做什么啊!
他憋了半天?也只做到不拒绝,算是默认了皇帝的要求。
在那之后,皇帝便没法说话了。过了午时?皇帝便陷入了昏迷,之后情况急转直下,半个时辰前便没了呼吸……
赵阁老告知,皇帝丧事将被搁置,安排新皇登基要紧。
因朱永昊的人手得到补充,想来他不会再拖下去,只怕很快会强行攻城。所以,他们打算在一个时辰后就昭告天下太子登基。龙袍已经改好,诏书也早已备下。这事刻不容缓……
朱承熠没有立马回话,而是背着手,默默搓起了手指。
辽江又来了一万多人?疑似辽江王也到了么?
那么,看来他爹那里是真不会有追兵了。
辽江王一来,整个辽江地的倚重地一转,被围的燕安军脱困应该很容易了。说不定此刻的爹,已经完成解救了也不一定?……
正说着话,朱永兴父子却是跑了来。
甚是好笑。
这对父子,全都眼巴巴看着朱承熠,一左一右拉住了他的袖子。
“世子。眼下用人之际,你必须待在我……本王……孤……朕……身边。”朱永兴从来就没有在朝中培养过自己的势力,因此他不知找谁帮忙能放心。而皇室之人,他从来就信不过。所以从回京后,朱永兴便一直在寻找朱承熠的身影。
从燕安回来这一路,他全靠朱承熠保护,此刻他能全心倚靠和信任的,便只有朱承熠。
朱宏文也是点头。
“师父,你是我师父。教骑马也算是师父了对不对?既然是太子太傅,那您就留在我们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行。可好?”
荣安只觉好笑,索性在一边坐下了。
朱宏文见她,立马灿烂一笑。“师母也留下,师母对我有救命之恩。以后就该吃香的喝辣的。我一定好好孝敬师母。”
朱永兴跟着连连点头:“是,是,虞将军是我朝之栋梁,世子和世子妃也都是。你们都居功至伟,朕……需要你们。”
荣安又是笑。哎哟。瞧这两人紧张的!这是多怕他们撂挑子啊!又是多没安全感啊!也是,自己和丈夫,对这对父子都有救命之恩呢!就冲这一点,想来自己两人今后的日子应该都会挺好过的!
……
一个时辰后,礼炮声响,诏书下发,跳过了诸多繁琐步骤后,朱永兴匆忙登基。至于皇帝的丧事,则暂时交由礼部全权安排。
畏畏缩缩的朱永兴,给自己连灌了三杯参茶和两杯黄酒,才强装镇定坐上了龙椅。
百官叩拜,三呼万岁,继位文书下发……
开了国库粮仓,京中万民同贺……
而他坐上龙椅后,下的第一道圣谕,便是册封朱承熠为兵马大总兵,统领京中所有兵力,统辖管理京卫,兵马司和禁军。
朱承熠抬抬眉,暗暗放眼四周。
百官竟是无一有异议。
内阁几位老爷子还一道抬眼冲他点点头。显然,这事已经经过了内阁。这帮老爷子大概并不赞成先帝对他的架空。
朱承熠低低一笑,大方接受了。
这个位置,太高了。如此大权,自不是他的能力让众臣有所期待。
除了是他近日表现和在军中刚树立的威望,还是朱永兴需要他,众臣为了朱永兴安心,更是因为他们还要靠他,不是靠他的能力,而是指望他的丈人和他的亲爹会因为他,而以最快速度前来相帮……
几个原因相加,倒是一下将他送到了如此高的地位。
而他,也被朱永兴招呼着,站到了其下手。
一人之下!
……
借着这几日强劲的西风吹着,无数的文书也随风飘出了城外。
文书到达朱永昊手里时,他才惊觉错过了什么。宫中瞒得很好,所以朱永昊是到此时为止,都还不知朱永兴究竟是何时回的京,又是如何进的城!
朱永昊当时正在营帐给远道而来的辽江王接风。两人虽图谋不少,却还是第一次碰头,自然要喝上几杯共商大计。他们刚刚说定,打算让所有兵力今晚休整,明早天一亮全力攻城。
拿到文书的朱永昊手抖不已,口中喃喃念着“撒谎”,心头却不由发虚。
什么意思?
新皇登基?他父皇驾崩了?
可太子继位……这又是什么鬼!
不可能!朱永兴怎么就回京了?是因朱承熠?是那厮将他带回了京?那家伙果然是与自己不死不休的死敌!果然自己一早就不该放过他!
可不对,朱承熠从庆南过来怎么会接应上朱永兴?朱永宁先前告知过自己,前几日才收到过庆南军里来的一沓子信,其中就有朱承熠的一封。所以不应该的!
朱永昊不信!
他也不能信!
新皇上位了,那他算什么!
这边朱永昊正思量,要如何利用舆论去质疑朱永兴的存在。
那边却又有两道文书送到,是内阁下发,百官签名,玉玺盖印。
第一封是对辽江谋反,勾结外族,残害忠良等罪行的控诉,除了玉玺,还加盖有皇帝私印,宗室印和内阁印。
另一封自是针对了他:罗列了他朱永昊大逆不道的十八道罪状,将他骂得体无完肤,直接将他与秦桧之流相提并论,说什么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兄屠弟,弑君鸩父;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巴拉巴拉,洋洋洒洒六百多字,总之就是各种强调了他“大逆不道”!
与两道文书一同下发的,还有两道圣旨。
“圣旨何在?”
“是那顺公公拿着圣旨站在了东直门城墙,说限您两刻钟内与辽江王一道前去接旨。如若不接,便会当场宣读!此外,顺公公还补充……说,若您与辽江王拒旨,那便是以实际行动响应并证实了您二位确实谋反无疑……”那卫兵弱弱报来。
朱永昊气得涨红了脸,直接把整张机子给推倒在地。
辽江王也错着牙。先机一失,便失不再来。
怎么就被捷足先登了……
一旦被打上反贼标签,便意味着将后患无穷啊!
“这些文书……是如何传出来的?”
卫兵小心翼翼回:“对方似是故意挑衅,用的又是纸鸢。今日风大,一吹,便是漫天飞扬。京中亦是无数纸鸢,咱们在城外都能看到城中如雪片般四处飞散的文书……想要防止扩散,已是不可能了。”
朱永昊再次大怒,这次,他直接拔剑,连机子都劈成了两截。
如此,即便他打下京城,也逃不开“谋反”二字了!谋朝篡位,何其难听!一辈子的污点,子孙后代都要被人骂的污点,永远留存史书的污点!他还能把整个京城所有人都给灭口了不成?
郁闷!
接不接旨,他都是反贼!
朱永昊自然不可能自取凌辱,并未前往。
顺公公当着所有人将两道圣旨读了来……
朱永昊的那道,是将他从皇室除名,踢出皇室,贬为庶民。从此以后,他不再是二皇子,皇室也没有他这个人。谁要再跟着他,不但名不正言不顺,而且是板上钉钉的犯上作乱,株连九族……
辽江王的圣旨也是类似。其亲王位被废,他本人被皇室除名,贬为庶民。辽江王再不是他朱恒和,所有辽江兵若不立即放下武器,即刻回去辽江,便以谋逆论处,同罪罚九族……
随着两道圣旨,一道扔出去的两张宗室开出的文书。
顺公公直言,此时此刻,京城的各处布告栏已经张贴了告示,他二人的罪名及种种,已无人无知,无人不晓……
顺公公所言不假。
这会儿的京中,人声鼎沸。
百姓虽人心惶惶,但并不知晓各种前因后果。本以为这几日的爆炸厮杀已是不可思议,却不知实际情形要更危急可怕。一时间,满是各种对朱永昊,朱永宁,辽江王和鞑子等的唾骂。
如此反贼败类一旦攻破京城,还不知会做出何等卖国割土的勾当,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得逞!……
宫中,朱永兴再次处于了焦虑之中。
因为朱永昊本人已经到了东直门外,正在质疑朱永兴的存在,也在质疑先帝的身体状况,怀疑这个,不信那个。
所以,此刻最好的办法是新皇出去走上一圈,用事实打脸朱永昊,让他无言以对。
可朱永兴畏惧。
他一向就对朱永昊有惧,以前便是,此刻更是。他口才也不好,他更怕在唇枪舌剑中落了下风,丢了大周和朝廷的颜面。
另外,内阁还要求,他刚好可以新皇之姿去巡街,接受百姓跪拜,也涨涨威望。回程的时候,他还可以到兵马司在中街设立得募兵处去发表一番鼓舞人心的讲话。
趁着此刻民心在握,新皇露面多说几句,可以尽量多招民兵——这一条,是朱承熠提出来的。既然他已经做上了大总兵,也该开始办实事了。京中总共只不到四万人的精兵,真要硬打,肯定不是朱永昊对手。在援兵到来之前,民兵也是兵。他需要!
……
第650章 第一次攻城
朱永兴几乎是被朱承熠和内阁几位老爷子一起架着去了东城门。
一路上,仪仗铺开。
百姓夹道欢呼加叩拜以欢迎他们的新君。
对此,朱永兴心头并没多少兴奋,他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说,不知所措的诚惶诚恐。他不擅长站在高处,他只希望有个不为人关注的角落可以让他风花雪月,他讨厌这种被围观的感觉。
而在站上城墙,远远看到朱永昊那密密麻麻的手下后,他更觉双腿发软。
在燕安那段苦痛时光一下重现于脑中,渐渐与眼前状况重合。
当时的他,也是被高昂逼着,高高坐在马背上,一副可以叱咤风云的样子。
然而面对鞑子突然出现的千军万马,他却无能为力。
也是这样,他们被围了。也是这样,所有的人都在追着他跑,把他逼得走投无路。
此时此刻,他鼻间似乎又开始弥漫血腥味和那微熟马肉的酸臭味,那种山洞里的憋闷感,那种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窒息感一下就压在了胸口……
“我做不到。我要回去。”他喃喃着。
几位阁老和朱承熠等人面面相觑。做不到什么?是做不到统领京中和朝廷?还是不想做皇帝?回宫,还是回去原来的位子?
“您什么都不用做。有阁老们,有臣。咱们都是您的后盾。”朱承熠的手臂顶住了他的腰。
朱永兴转头看他,表情复杂……且痛苦……
而朱永昊,也终于看见了他多年不见兄长。他有些生气。就这?这样的蠢货能做皇帝?还不是被架空的蠢蛋?呵,他这个兄长,竟然真的从燕安回来了。他一直觉得,这个蠢货永远没有资格与自己争的,可到底,失算了。他错了,他应该早点动手的!
而对面正在叫嚣的那个声音,也让朱永昊无比愤怒。
此刻底气十足正开腔的,是朱承熠。
他用内力将声音外扩,效果远比传令官更好,将他的言辞清晰传入了临近反军的耳中。
所以,朱永兴说不出来的,阁老们想说的,都由他代劳了。他掷地有声的呵斥完全将朱永昊骂得猪狗不如。
“朱承熠你闭嘴,此刻哪有你开口的资格!让朱永兴与我说话!”朱永昊咆哮。“朱永兴!你是哑巴吗!你是不是对父皇做了什么,逼他禅位给你了?父皇呢?我要见他!”
朱承熠则又是将朱永兴下意识后退的身子给顶住了。
“朱永昊又没翅膀,无足畏惧。”他将朱永兴扯了他袖的手背拍了拍。
“朱永昊,你年纪不大,倒是健忘。你已被先帝逐出皇室,区区贱民,本世子愿意开口骂你教训你已是纡尊降贵,你还寻求圣上对话?你不是自视甚高?你是脑子不好!皇上此行只是来看看你们这群跳梁小丑究竟多恶心?此刻目的达到?皇上也该摆驾回宫了!”
朱承熠再次提气?将声音外扩。
“对面所有人听着!古往今来,谋反都是大逆不道,万人唾弃,为人不容的!此刻新皇登基?一切定局。尔等还有最后一个机会。你们若赶紧散去?回到故土?朝廷可暂且放过你们。但你们若执迷不悔?依旧要跟着朱永昊和朱恒和一条道走到黑?那么?你们曾经的辽江侧妃和卫长的下场在等着你们!你们的家人最终都将被你们连累。望你们好自为之!”
辽江反军们顺着朱承熠的示意看去。
东直门外的城墙上,挂出来了具尸体。
是廖文慈。
她死不瞑目?瞪着双眼,似正看着那些辽江人?叫人汗毛林立。
此外,墙头还挂了一个奄奄一息?身着辽江军装的家伙。
有人认出?那是辽江王拨给廖文慈的侍卫长。
“谋逆,死罪!这人带兵围攻将军府?图谋造反,被判凌迟?当众执行!”行令官当着众人宣布。
随后当着一众辽江兵,刑罚开始,那卫长想死死不成,却只能活受罪的闷声嘶喊,让众人心里发毛。
日薄西山冷风起。
很多辽江兵都有些恍惚。京中新皇登基了,他们还能成吗?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值得吗?
朱永昊则与人群里的辽江王对视一眼。
军心动摇,不能再拖了……
就这样,京城内外都开始了备战。
见过朱永昊后,朱永兴被阁老和朱承熠架到清风坛,来了场鼓舞人心的煽动性讲话。
依城为营,以战为守——是他们提出的主张。他们要依托京城稳固的城墙,让对方所有计划都落空。
为了稳定人心,整个京中所有粮食全都被以上月市场价征用,由官府统一调度安排。朝廷宣布,京中所有人等,都能保证吃上饭。这一条,解决了百姓吃饭的燃眉之急。
为了鼓舞士气,增加兵力,朝廷又宣布,所有参与保卫战的民众都可以领到工钱,还提供一日两顿饭。或是以半价购粮。另外,所有民兵酬劳与禁军同,且日结。而所有官兵,则全部提前预支三个月军饷。
这几条一出,满城皆是欢呼雀跃,所有人都鼓足干劲,都想着为朝廷做点什么……
相反,一墙之隔的那边,人心就不那么稳定了。
辽江军人之所以千里迢迢赶来京城,是为了升官发财。但此刻一切与他们的设想简直是千差万别。他们孤注一掷而来,却是一点光亮都看不到。不少人都开始踟蹰了。
尤其是京中还不断有消息放出来:
有说那晚朱承熠打开了南城门后,一口气送了三十多封信出去……
说鲁徽两地卫所已全都得了手谕,被要求全军赶赴辽江……
说藩国朝鲜那里也送了信,让他们派兵前往辽江与朝鲜边境,若朝廷军有需要,全力配合行动,事成后朝廷不但会将他们一直求娶不得的安雅公主嫁过去,还会用几个矿藏作为嫁妆……
还说虞博鸿已经开始与鞑子谈判,鞑子那里很快就会退兵,届时虞博鸿大军将分作两部分,一部分回京勤王,另一半则将直接奔赴辽江……
还有说,朝廷的最终目的,是让这帮辽江兵全都成为丧家之犬,成为四方合击的目标,将他们彻底铲除。而他们的家人,也将同罪连坐。毕竟历朝历代对于反贼的处理一向都是统一且不遗余力的严酷……
这一条条,半真半假,头头是道,所以听来可信度极高。而辽江人没法第一时间判断真假,心里自然生出了惶恐。
辽江是根,是很多人舍弃不了的。
家,成了不少辽江兵的牵挂。回家——则成了很多人心头最想做之事。
于是,辽江兵里出现了逃兵。
当晚,分别有四支辽江兵出逃。人数少的是十几,多的一支竟然足有百多人。
朱恒和早有防范,这帮人未能逃成,而其中几个领头的,全被杀鸡儆猴,斩立决。
“开弓没有回头箭!是男人的,就有点血性,随本王杀进京城,建功立业!到时候,律法咱们定,天下咱们拿,带着家人一起飞黄腾达!咱们辽江军,不留孬种!”
朱恒和一边用武力,一边拿甜枣,将他的手下暂时给按下。但不安的情绪,已经开始在他的军中蔓延……
城中,一切有条不紊,进行得如火如荼。
武器不分日夜赶制,最快速度配置到军中。
民兵不停操练,迅速增加战斗力。
有了朝廷的号召,大量百姓都加入到了官兵的编排之中。
人多力量大,工事进程很快。
城内的木土、瓦匠、石匠等统一编成工程队,进行训练,他们筹集了大量砖石、木材、石灰、工具等,以备战时急用。
京城外城墙被组织力量加固,尤其是城北和城西的几门,城内侧的土筑也被改为砖砌,并深浚了城壕,加强了城防。
城墙堞口被设置门扉,四周城墙被绑上沙栏木,进一步增强了城池的防御性能。
一众官兵也没闲着,各大城门增建箭楼和瞭望台,只一天的功夫,城墙上方便多出了近百箭台……
辽江军也终于发动了他们的第一次攻城。
这天,正是大风大雨日,所以箭台没能起到最大的作用。
相对,从辽江带了火炮来的朱恒和倒是占了不少便宜。
大概是见京中将军事加固工程的重点放在了东面和北面几门,所以这次反军来了个声东击西。他们故意用五万人放在东直门外引诱了八成禁军前往守卫,而实际他们的目标则选择了相对守卫薄弱的西面阜成门。
雨天视野不好,阜成门外,突然数十座火炮正在开来时,城中守军才知对方的目标在何处。
借着西风,顺风的反军占尽优势,从火炮到箭弩的攻势一波比一波猛。
要说,这种时候军民一心带来的巨大益处也就显露了。
这几日所有守军民兵都士气高涨,坚决要与京城共存亡。
于是每一处外城墙和每个位置的守军但凡有一点折损,后方都会立马有人进行修缮和将空缺补上。纵然老天不帮忙,他们也没有一点退缩。
箭台和城墙上,不断有伤亡卫兵被抬下,但却没有磨灭众兵守城的意志。
随着越来越多的援兵从东城赶到,在守军密集的箭雨下,反军的进攻几乎只能倚仗火炮,始终没法爬上城墙……
而反军仗着兵力数量优势,竟在城南门也展开了进攻。
城中守军人数的劣势进一步暴露,到底有些手忙脚乱了。而对方此刻分明还处于试探阶段,如若他们仗着人多多城门一齐出击,无疑守军便会更困难……
好在一个时辰后,许是老天怜悯,中雨成了暴雨,对于反军来说进攻也困难了起来。因着地面越来越泥泞难行,给他们的进攻带来的阻力和体力上的损耗也越来越大。
倾盆暴雨下,反军不得不选择撤军。
守军终于可以得一喘息。
然而,众人却不敢掉以轻心。
纵是暴雨如注,他们也不得不投入到已被毁大半的阜成门抢修之中。热火朝天的劲头感染着包括京中百姓在内的所有人。越来越多的人自发送来蓑衣,送来一锅锅的姜汤草药汤,又或是尽自己能力参与到方方面面的保城之中。
很快,伤亡统计也出来了。
由于防护不错,所以亡者不多,牺牲的只二十余人。但受伤中箭和被炸伤的,却有三百余人。
谁都没法轻松。
一次次折损的,都是精兵。民兵再多,精兵的数目却是固定的。今日全靠老天暴雨,否则损失的战力至少得是几倍……
城外,辽江军虽没能打开一门觉得惋惜,但他们也迎来了一次士气的高涨。
因为当日,他们的又一波援兵也已赶到。
又是足足一万多。
眼下,辽江军兵力已近十万。
今日两城门的试探,虽然没占到多少便宜,但他们已经察觉了京中顾此失彼的慌乱。
蚁多咬死象,纵使城门再坚固,只要他们坚持不懈,齐力而发,对方应该很快便将招架不住。
而他们十万人,完全足够发动一次全面进攻,来个十面突击了。
朱永昊与朱恒和商量一番,又找人推看了天气,最后宣布今晚好好休整,明日午时全面进攻,直接一鼓作气拿下京城!……
京中,当晚看着明显安静不少的敌营,上下都有几分不安。
一众阁老皆是顶着大黑眼圈,喝着参茶,围坐一起。他们都已多日未回家,只每日轮流睡觉。
瞭望台早将对方兵力再得补充之事道来,大伙儿都很发愁,他们也觉得,对方动手的时间很有可能就是明日。
于是,他们和朱承熠正在劝说皇帝,明日一旦对方再来攻城,由皇帝亲自坐镇守城。
人数对比太过悬殊,武器方面也打不了持久战,所以只能在别处想办法。皇帝亲临,至少能最大程度激发众人得战斗激情和意志,或许能带来最好的战斗效果,延续持久力!
朱永兴舔着干裂的嘴唇,一杯一杯给自己灌茶,没有应是,也没有拒绝。可他端着茶碗颤抖的手却将他的慌张暴露无遗。他害怕。
他已经试着装病了。可这帮人说,别说是病,就是天塌下来,只要他没死,都必须作为朝廷的定海神针而存在。
可他,也是需要定海神针之人啊!
……
第651章 都是老狐狸
焦灼的一夜过去。
新皇真的病了。
头晕喉痛,额头也烫了起来,还时不时流着鼻血。
御医表示,没有什么大毛病,只是喝多了参汤。是前阵皇上身子虚弱,尚未调理好,此刻用量猛一加大,便不耐受,于是生了内火……
哭唧唧的朱永兴一边被御医灌药,一边还要接受陶老的心灵辅导,从喉头苦到心头,却不敢与老头对视,也不敢无礼闭眼,更不敢说个不字,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呆呆看着头顶祥龙出云的明黄幔帐……
他讨厌那刺眼的颜色,他厌恶四周都是明黄闪耀。
太亮了,灼得他的眼睛疼。
他喜欢五彩斑斓,喜欢五光十色。
心累。
多久了,他多久没好好睡过了?他无比怀念他不问世事,手拿画笔画架,醉躺花间酝酿灵感,构思布局的那些日子。
然而那些时光,永远都不属于他了。他要永远板正坐在那硌屁股的龙椅上,永远挂着假笑,永远与无休止的尔虞我诈作伴。
一想到这儿,他觉得生不如死,也再次泪流满面。这一难过,鼻孔再次有两道血挂了下来。
御医连连摇头示意陶老停止,让皇上好好休息以平缓心情。
陶老则气不打一处来,谁又不体虚?谁又不心累?他早就退下了好吗?可他都多少天没着床了?他又何尝不想屁事都不管!
他都苦口婆心,好言相劝整整两日了,显然,依旧是扶不起的效果。他们这帮老东西年纪都大了,国事就该全归他们管吗?
他们也只是全靠一股为国之心在强撑!
国之君主无能,后患无穷,皇帝站不起来,他们又能帮顶多久?
这乱世之中,还是得有个强硬的皇帝,才能省心,才能事半功倍啊!
陶老很失望,踱步前往了内阁的议事厅中。
几位阁老一齐看来,发现不见皇帝人影,就只陶老一人,也是一齐重重吐气。
……
雨早就停了,西风也转了北风,就是不知朱永昊会何时发疯攻来。
朱承熠一直在沿着城墙四处跑,一边盯着反军,一边盯着各处工事和征兵。
官兵里的精锐都被编进了守城卫兵之中?精兵的总数勉强维持在了四万。
而储备的兵力?则是常家整合来的各大家族的护院侍卫。这些人中高手不少,总人数也将近万人,算是一支很有实力的兵力。因这次常家立下大功,所以这部分兵力由常家负责操练和磨合。一旦对方大举进攻,这万人将随时准备作为各城门的兵力补充。
此外,京中还收编了一帮江湖人士和镖局武馆的人手?其中也不乏一些能人?同样也是一支重要的储备力量。
如此?总计能用的兵力大概在五万五千人。
民兵方面?虽人数已招募到了十万人?但他们毕竟能力有限?此刻只能作为第二储备兵力,暂不计入总兵力之中。
所以在人数上?实际还是只有反军的一半。
这两日?荣安等人也没心思在家中等消息?各自做些力所能及事。
户部忙着各种账目,文书和统筹方面的人手紧缺,于是陶云去帮忙了。
常茹菲已经回了常家。常家上下忙碌,人手也是不够,她会武,倒是有了使劲的地方。
颜飞卿和怀孕的荣安一样干不了重活和操心的事,所以便每日带着丫头们到各城门帮忙打饭打菜送东西之类的。
京中上下都干劲十足的,就连荣英,也找到荣安表示要做点什么。
对这个弟弟,荣安始终都还没想好当如何处理。所以将军府被围攻当晚,荣安便告诉他了实话。直言他的将来,她没法做主,她娘也不打算插手,所以他的事将会交给爹。在那之前,不能答应他什么,也不能将他当做虞家少爷对待。
荣英只点点头,说他愿意等,说他之前的表态依旧没改,只要能让他待在将军府,他什么都可以付出。
这两日,荣英得了荣安允许,主动报名参与了民兵。他说,他不敢细想他亲娘的死与他有多少关系,也不敢深思他娘引导的造反他要背多少责任,他只是一想起过往就喘不过气,他不要他的过去,他不要他的回忆,他打算一切从新开始,所以他要做点实事。
说他的右手已经废了,他也不想再拿笔。他想参军,从民兵开始。他不肖想一步登天,他想要先自己试着走走看……
荣安自然应了。或许,这对他便是最好的选择吧?前世的他,走的全是捷径,走的是廖家的路子,是从文。而今生,他能脚踏实地,也算是截然不同的另一条出路了。爹大概也会欣慰的……
这天,京中上下都很紧张,守军注意力高度集中,盯着城外反军。
谁都觉得,就是今日了。
可一直等到午时,反军都还没有任何行动。
过了午时,他们反倒是发现辽江兵的人数又得了补充。东城外瞭望台经过加高,用了千里眼后,足可清楚观测三四十里地外状况。
这次,辽江大概又过来了三千人。
之后的两个时辰,一直有陆陆续续的辽江军前来扎营。到日渐西斜时,保守估计,对方应该已有十一万人手了。
几位阁老既是庆幸又是焦虑。
庆幸对方大概是因为一直有兵力前来,所以始终还没动手,很可能会将进攻拖到晚上。焦虑的则是对方人数越来越多,一旦行动展开,守城的困难也将越来越大。
朱永兴在焦虑状态下,也是一惊一乍,精神状态极差。
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时间点点过去,却什么都没发生。
一切平静。
“晚上攻城对他们并不利,大概是拖延打算一口气拿下。”阁老们话虽是这么说,但也觉得哪里怪怪的。按道理,反军占人数优势,并没有拖延的意义。
太阳升起……
日上三竿……
日渐西落……
这一日,又这么过去了。
一日平静,还是没有进攻。
而辽江军的兵力已达约十二万。
由于被围造成的消息闭塞,阁老们都觉得不安,却不知哪里不对。为此,他们还故意放了点假料到敌军。说收到消息,虞博鸿大军与鞑子和解,已经开始回京了……
反军那里在第二天终于有了点反应。
过了午时,东直门外,两门火炮打头阵,十台投石机开始了配合,一齐冲东直门闹起了动静……
整个京中一下紧张。
病中的朱永兴也被架着到了东直门去鼓舞士气。
然而,反军那里的动作也就仅限于此,再没有下一步。既没有加大火力,也没有全力进攻的意思。只一个时辰后,攻势便收了,好像是在试探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又是一夜,平安过去。
日头再次升起时,西便门起了反军攻城的动静,可依旧不温不火。
随之是南城门,同样是只闻动静不见攻势。
京中不少人都觉得,对方一而再的虚招直晃,不露实拳不会没有目的,说不定就是为了放松守军的警惕才这么折腾,所以,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可这天,还是这么过去了。
但这几日的宫里,也不知为何,突然忙了起来。
往日都会出门巡守的阁老也再不见,皇帝更是只在那天东直门出现了一下后便再没见人影。
天快亮时,荣安被小荷一阵推,终于迷迷糊糊醒了来。
“主子快醒醒。”
“打起来了?”荣安瞧了眼黑漆漆的外边,又侧耳听了听,发现并未有大动静。昨晚睡的时候,据说朱永昊又耗上了朝阳门,进行着小规模的进攻来着。
“还是那样打着。没变化。是宫里。宫里传召您呢!急召!似乎十万火急。”
“宫里?”宫里能有什么事?
荣安由着小荷帮自己穿衣,忍不住思量起来。
宫里朱永兴对自己客气得很,一早就主动表态说将军府和王府的重修全由皇室包了,被炸了的君安楼和她的私宅也会由国库拨银来重建。等战事结束后,还要对她论功行赏,她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所以,这天还没亮,绝不是皇帝传召。
内阁?
应该也不会。
皇帝驾崩后,朱承熠看她五个多月的肚子并不大,执意让御医给她把过脉。御医直言,她太过操心操劳,孩子确实偏小。好在前三月养得算可以,所以此刻看来勉强稳固。但一定还是要好好养着……
御医的那句话,让朱承熠心疼,叫几位阁老也上了心,当时就让她回家休息,所有事都不用她再操心来着……
那还有谁会这么折腾她?
“宫里来的哪位公公?”
“不认得,似乎是皇上继位后新提拔的。”
“知道世子在哪儿吗?”
荣安开始心慌了。她已经好几日没见过朱承熠了。他刚上任总兵那两天还回家看一眼,但这几日反而消失了。
“奴婢不知。”
荣安去见了前来的公公,对方不但面生,还一无所知。
那太监得了个荷包后,也只是告知宫中最近事务很忙,先有先帝丧事,又是新皇登基,这两日眼看突围无望,所以还得安排先帝和太皇太后下葬万岁山事宜。宫中的老人全都调走帮忙了,所以是他来传话。
“那您总该知道,是谁传召我吧?”
“是乾清宫。”
“……”无语。
那公公犹豫一二后补到:“奴才昨晚值守乾清宫。奴才轮值前去时,那门已经关上了。咱们被告知所有人未经传召,一概不允许进入,所以奴才对其中之事并不清楚。连乾清宫有哪些人都不晓得。”
“世子在宫中吗?”
“世子是半夜被乾清宫紧急传召,之后就没再出来。”
紧急传召?半夜?还外人不得进入?
荣安心头一阵急跳,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上回心头这么慌的时候,便是朱永宁造反。这次……
哎。朱承熠既然在里边,那纵是千难万险她也得走这一趟了。
她和上回一般对阿生叮嘱了一二,便上了宫里的马车……
一路她都很小心观察了。
宫门那里如常,守门的宫人和侍卫里有老面孔,所以宫门处应该没出事。
一路上也没见古怪,
乾清宫外守着的侍卫也有她眼熟的。
是自己多心了吗?
荣安不太明白。
可天都还没大亮呢!
她一到,乾清宫门就为她开了,侍卫表示,里边有指示,她可以不用通报直接进去。
进入殿中,环视四周,她提着的一口气才缓了下去。
朱永兴,撑头高高坐在龙椅上。
朱承熠,抱胸淡淡坐在圈椅里。
内阁的几位,则与他面对面坐着。
就是这态势……有些对峙模样。
是争执了?
见她到了,朱承熠便起身把她搀去了他的椅子里,随后递来了一物。
卷轴,圣旨。
轴体为一品玉轴,她暗暗冷嘶了一下。什么大事?
打开,一眼看下去……
随后,随后,她咳了起来,差点被自己得口水给呛死。
她终于明白为何这般神秘,也懂了为何朱永兴看见她就笑。所以这几日,朱承熠、皇帝和几位阁老不见所踪就为这事?
“别急,别急。”朱承熠给她抚着背。
“不是……怎么会?……我……”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看向新皇,又看了眼几位阁老,再看了看一边坐着的陶老……除了朱永兴,其他人似乎并没有太大反应,一个个看不出悲喜。
“随我来。”朱承熠道了声抱歉,带着荣安去了偏殿。
门关上,只他两人。
“果然,到底来了。”朱承熠拉了她手,要扶她去坐。
“怎么回事?”荣安哪里有心思坐。
“别慌。你早有心理准备了不是?”他蹲身她跟前。
“我……有点晕。你让我缓缓。”
“是。给你时间。但最好快点。”他温和笑了起来,抱她在怀。
那张圣旨,是禅让圣旨。
朱永兴,要将皇位让给朱承熠。
先前荣安想着若自己两人真如星云口中的天命所归,那该如何拿到皇位?她设想过,逼宫?造反?她怕麻烦,懒得做哪些。朱承熠心里有大义,也不可能那么做。所以她一直没想明白。
原来是禅让?是这样的方式?
这圣旨已经基本完成。皇帝的玺印已经盖上,只差公之于众。
“可为何?”朱永兴再无能,若非走投无路,他也不会走这一步。新皇登基只有几天,若不是万不得已,内阁也不会答应这民心或将动摇,还可能授人以柄的选择。还有宗室?不可能轻易答应!朱承熠到底是旁支,不够格!
一定有重要缘故!
朱承熠一脸无语的笑。
“你知为何朱永昊近日没了动作?”
荣安摇头。
“因为我爹,我爹和你爹一样,都是老狐狸。”
……
……
第652章 玩了个门清
原来,朱永昊反军占尽优势,却始终没有大规模进攻是有缘故的。
事情还得从三天前开始说起。
那日,确实如内阁所猜想,朱永昊原本是打算午时全面发动进攻的。
然而在巳时,他辽江又有援兵到了。
不久,他便放弃了原本都已布局完成的攻城行为……
京中看在眼里,却不知反军罢手的缘故。
他们原以为对方是打算整合兵力所以才暂停行动,可左等右等,两个白天过去,眼睁睁看着对方兵力增加到了十二万,也只见对方补充兵力,就是不见动手。当时不安的京中还故意放了点假消息出去。
那晚入夜后,北面偏东方向的天空亮起了一串蓝。每隔一刻钟一次,一共亮了三次。
朱承熠去看了。
那是燕安军的信号。是他爹发出来的。
所以,燕安军到了。
当时整个内阁议事厅中所有人都欢呼雀跃。
难怪辽江兵力源源不断补充着,原来是燕安军在辽江方面完成了突围。
难怪辽江军古怪,定是他们在兵力得到补充时,也听说了燕安军的行踪,位置和人数。
难怪朱永昊占尽优势却一下不敢动了,因为他发现了燕安军,他怕被包抄。一旦他与京城守军展开攻城战,他的后方谁来保障?燕安军若从后边来个黄雀在后,他们便是腹背受敌了。
这才是朱永昊一下停了所有步调的缘故。
如此,哪怕燕安兵力只剩五万,加上京中守军,能用之人也至少达到了十万,朱永昊再想轻松拿下京城彻底没有可能。
即便没法直接收拾了朱永昊,但将这支辽江军彻底拖在京中终归不难,再等其他援兵赶到,一切也就无惧。
当即,内阁便一系列政令发了出去。
先是通知刘统领放了禁军内部用的红色求救信号弹,燕安军中有皇上安插的印远路飞等人,所以一定能看懂;
又通知了东面和北面各瞭望台,观测燕安军位置和人数。
瞭望台很快回报说,晚上视野不好,看不清。
阁老们觉得这说明两种可能,一是对方离得远,二是燕安军故意不愿暴露于京中眼皮底下的同时也让辽江人看个清楚。
内阁方面,自然是更倾向于后一种猜测。
阁老们欢心,精神头十足,与朱承熠和刘统领等人商定了不少布局方案和想法子突围,以及与燕安军联络上的办法……
一夜过去,日出之后,瞭望台终于看了个模模糊糊的大概。
结果却是第一种原因。
因为燕安军离他们很远。
燕安军应该是故意避免与辽江均碰上,所以并不是从辽江土地直接往西插过来,而是选择了从北面绕道走。
但无所谓,反正也就是不到百里地,应该很快就可以推进。
然而?一个上午过去?燕安军那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
离得远,只能看大概的瞭望台发现对方似乎并没有推进的节奏。这一点?从辽江人那里得了证实。
因为辽江军在午后,开始了他们不痛不痒的第一次进攻。
他们很小心?似乎也在看燕安军的反应。
然而,一直到日落,燕安那里也没有消息。
刘统领得令,再次点起求救信号弹。
到夜幕降临,燕安给了他们回应——几个稀稀拉拉的信号弹。
谁都觉得,有点敷衍了。
“燕安军可能是累了,想要休整一日再行进攻。”
“燕安军出征许久,信号弹说不定也已见底了。”
“燕安王一向有主意?大概已经有了办法,正在等时机。”
众人都很愿意给燕安军找借口,但气氛却明显沉闷了。
朱承熠盘着两颗核桃,心里有不少思量,但他,却不打算发一言。爹的心理,他能感同身受,自然知道老爹盘的是什么主意。
而刘统领则是沉着脸进来?他直言,刚刚阁老们的那些个猜测,都不对。
他示意众人跟他到了后廊下。
议政厅坐北朝南,后廊下挂了整两排的大红灯笼。
他手指后门打开,右手第二盏灯笼。
“昨晚燕安军的信号放起来时,正对的是这盏灯笼上方的天空。但刚刚所燃的信号弹,已经到了这边。”他手一滑,指的却是廊下正中偏左的第一盏灯笼。
“也就是说,一天一夜的工夫,燕安军已经从北面偏东移动到了正北略微偏西的方向,并且很有可能,还在往西边移动。所以他们没有在休整,而是在行进。”
众人开始抽气。
刘统领则还在直言:“他们若继续不停往西,很快便将离开京城范围。他们若不停留,应该便是直接往燕安方向去了。所以他们没有作为,只怕不是在想法救援京中,也不是没有信号弹,没准是压根就不打算停留。也许,这才是他们直接从北边绕行,打算直插燕安地的缘故。”
这话如一盆盆冰水,叫众人来了个透心凉。
是!燕安军若真打算解围,此刻往南或是就地扎营才是正理,绝对不该还在往西啊……
“刘统领你确定没有看错?”
刘统领摇头,后廊守着的侍卫也应是。刚刚是他们一齐看着信号弹的,不会看错。
“灯笼的位置没有动过吧?”
“并未。”新皇登基那日统一换上的,还没到换的时候。
几位阁老心中开始七上八下。
是啊!
凭什么?
燕安为何要来营救?
燕安被朝廷坑了多少次了?
这次不但跋山涉水,远赴他乡,还因为朝廷猜忌被暗算,兵力大损不说,更让故土成了目标,一众燕安将士心寒的同时,也更焦心于故土的安危吧?他们应该是迫不及待要回去保家卫土吧?朝廷如何,京中如何,与他们何干?能比得上他们的骨肉至亲和生养他们的土地?
朝廷这回对他们不义,他们若袖手旁观也说得过去吧?
毕竟,燕安地也在等着他们!
众人一齐瞄向朱承熠……
朱永兴弱弱道:“应该不至于。世子还在京中,燕安王怎么也不会放着世子不管……”可这话,他自己说出来都觉没甚底气。
燕安王用他仅存的燕安勇士去与辽江军拼杀,只为了救世子?这事,那些燕安兵也不会答应吧?而且……燕安世孙听说已被虞荣安安排去了别处,说不定就是送回燕安了,所以燕安王应该一点都不担心他的嫡系血脉会断吧?
想来,即便朱承熠被控京中,燕安王也未必会按他们所愿来走。
“刘统领顾忌的是对的!”曹阁老幽幽。“朱永昊那里,应该也是发现燕安军并未逼近,反而有返回燕安之势,所以今日才会小规模攻城一次。辽江军也在试探,就是看他们攻城时,燕安人会不会来帮忙,会不会有动作。”
这才是今日朱永昊弄了火炮投石机,动静极大却就不攻门,足足折腾了半天的缘故。他们只要确定燕安人不管闲事离开,也就再无顾忌了。
众人皆是叹。
说白了,确实先帝不地道,才会让燕安方面如此失望。自家起火,路过别家见死不救,也在情理之中不是?
“世子,能否给燕安王爷书信一封?”
“可以。”这个时候的朱承熠可不打算将立场给明确了。“但诸位阁老也要站在燕安军立场想想。”
他丢开核桃抱胸严肃道:
“辽江兵力摆在那儿,正面与之冲突一定是两败俱伤之事。燕安军的辽江行已经伤了元气,此刻再战,至少也是伤筋动骨,严重的话或将一蹶不振。若再被反戈一击……那便是致命伤害。”
朱承熠说得够含蓄了。
燕安军一旦充当主力,还不知要被损多少实力。到时候,朝廷的援兵倒是到了,实力大增,再来个回头翻脸不认人,将两败俱伤的燕安和辽江来个全灭……那燕安军找谁说理去?
毕竟,叫人捅刀子也不是头一回了。
到那时,燕安就没了。他们也就再回不去故土,守护不了家园了。
若站在这个层面,若他们是燕安王,确实也不敢轻易来勤王。哪怕不管其他,也得对身后几万人负责不是?
阁老们都想得透彻,头疼不已。
赵阁老:“可以世子修书一封,皇上也亲书一封,内阁也可以以文书做表态,全力打消燕安王的所有疑虑。给名号,给封赏,甚至给圣旨都可以。只要能让王爷相信咱们的诚意。”
“书信怎么送出去?”
“明早再看看情况吧。”陶老道……
太阳升起不久,朱永昊又一次开始了试探。
安定门那里也来报,从燕安军的大概位置来看,确实是动了。的确有往西之势。
朱永昊方面明显也察觉到了燕安军的移动方位,故意在离燕安军更近一些的西便门先展开动作。见燕安人没反应,又将动静加到了南城门。
然而最北面的燕安军,虽然似乎停了停移动步伐,但依旧没有任何动作,急坏了京中决策层。
最终,内阁和禁军方面商定,选出一批高手,组成一支突击队,今晚偷偷出城给燕安王送信去!
这边突击队刚集结完毕准备冒死行动,那边却是来报,燕安方面来人了!已经成功入城了。
众人一振,燕安竟然做在了他们前边!
要知道,想要突破眼下辽江兵的围守来送信,势必要付出极大代价。
燕安王果然大节大义!果然真英雄!果然不叫人失望!果然宰相肚子,大气!反显得他们又龌龊了。
“快,快请燕安勇士前来!”
朱永兴与一众阁老都极为郑重地迎了出去。
穿过敌军的封锁线,九死一生,真英雄啊!
然而,来的哪里是什么燕安勇士!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入了京的,却是当日被皇帝安插在了燕安军里耀武扬威的统领印远和暗卫长路飞。
两人一身是伤,狼狈不堪。
刘统领嘴角抽抽:“所以,突围入京来的,全是咱们原本京中兵?”刚刚谁说燕安王大节大义大气,宰相肚子来的?分明是记仇小气吧?送死的事,全都留给了他们。
印远咬着唇:“王爷说,先帝给燕安军的任务是清理辽江鞑子。此刻辽江没有鞑子,所以他们就回去了。说……他们一路带着队中禁军到这会儿已是仁至义尽,他的燕安勇士不能再做无谓牺牲。让咱们京中禁军和暗卫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什么叫无谓牺牲?
众人齐叹。果然,果然不好说话。果然满满的都是怨气!
当日先帝是如何强行将印远派去燕安逼迫燕安军全员赶赴辽江,又是如何强行安插印远带百余暗卫进了首发的燕安军中……这些他们都听说了。印远有监军之责,在辽江一定没少狐假虎威拿皇上名头相压,干涉燕安王决策……
所以此刻这冒死穿过敌人防守线之事,自然是让这“祸害”过燕安军的先帝亲信来做了。哎,谁又能说燕安王行事狠辣不地道?说白了,是朝廷活该。
印远又道,燕安王原本是让他们全军几百人都滚蛋回京的,但路飞作为暗卫长,提出的回京方案是走水路,只需要水性好的兵士,所以只挑出了他仅存的五十暗卫兄弟。在印远低头相求后,燕安王才答应暂时收容了几百禁军。
但燕安王得要求是,要印远赶紧滚蛋,不想看见他。
印远只能从了……
几位阁老点头。大概燕安王是受够了先帝安插的这帮人的鸟气,所以此刻一有机会,迫不及待想要赶走他们……
刚刚已经问过了接应他们回京的刘统领,他们这群人是趁着入夜,从只暗卫知晓的一条暗河入的护城河,通过水道进入了城中。好在折损不多,只最后暴露前被射杀了四人,另有两人失踪,八人受伤……
“燕安军眼下多少人数?”
“五万八左右。”
众人既是唏嘘又是庆幸。所幸人数与设想差不多。
朱承熠蹙眉一垂眸。所以,燕安此行,折了两万多兄弟吗?
这数目,别说是亲眼看着兄弟们死在跟前的老爹,就是他也很难接受。即便主责在反贼,先帝却也逃不开决策失误的罪!没法原谅!他都做不到!
“燕安王可捎信来了?”
“书信没有,只有口信。”
“快快说来。”
“王爷让转告,说他知道京中的困境,也看见求救的信号了。但他信不过朝廷,所以朝廷什么都不用说,也不用写什么书信过去。谁写都不管用。他不想看,也不会看。”
“……”几位阁老面面相觑。
好个燕安王,倒是玩得门清。
这话已经摆明了,就是圣旨,他也不接。
……
第653章 最后的黄雀
屋中很沉闷。
燕安王一旦撂挑子,对方十二万人全线压上,这京城便真就不保了。
“燕安王爷还说什么了?”
“原话,大概是这样的……”印远闷声咬唇:
“太祖当年设燕安塞地时,表示塞地为国之门户,保大周安危,燕安地面西临北,更是塞中之重,朝廷承诺珍之重之,定用最大心意扶持燕安,保护燕安,信任燕安,并赐宝剑做信物,许诺前线事务燕安全权做主……
太宗皇上在位时亲口表示,燕安王室劳苦功高,皇室和朝廷视之至亲血脉,永远同根同心,万莫有后顾之忧。太宗亲笔所作的同气连枝图还在燕安王府堂中高挂……
先祖皇帝在时,当时的燕安王身中三箭,带兵死伤三万,大破瓦剌与鞑靼联盟。国土保住,但老王爷重伤而亡,先祖皇上派三位皇子一道前往燕安犒赏和悼念,强调燕安王室鞠躬尽瘁,劳苦功高,国之栋梁,重申皇室的看重,倚仗和信任,还特意为骁勇善战的老王爷做了雕像。时至今日,那雕像还在边境站着,看着……
先帝时期,更是多有表态,大伙儿都知,也不用多言……
不论是封赏嘉奖,口头承诺,或是各种落为文字的圣旨和信物,燕安库房里都有太多了……
燕安一直把往日承诺放在心上,也一直将保家卫国作为己任,大周内陆风调雨顺,风平浪静,歌舞升平时,燕安却是数百年如一日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燕安的承诺都做到了,但朝廷和皇室做了什么?先帝心里暗戳戳的盘算?朱永昊作为废太子时候的暗谋?朝廷用燕安世子对燕安的拿捏……这些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
印远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所以?燕安王直言?朝廷和皇室的应承,从来都不可信。他也不会信。包括圣旨在内。”
这话没法辩。
燕安委屈,确实是朝廷和各位先帝对燕安有愧。
积怨已久,久经难返?他们能理解。
但燕安王这个时候要来算总账吗?
“王爷可还说其他?”
“燕安王说?他燕安军这次能为朝廷做的?是最快速度回到燕安?去把虞将军和其所领的大周军给换回来。京中?还是等虞将军带大军回来营救吧。”
“……”众人齐无语。
什么屁话!
京城到燕安?一来一回要多久?
等到虞博鸿的兵回京,京城都能被打穿了!黄花菜都凉了!
几位阁老一齐踱步了起来。
焦躁?不安!
“燕安军此刻是在何处?”
“德胜门北面七十里地外原地休整!”
德胜门是京城北面偏西的位置,再往西?就离京了啊!
赵阁老行至印远跟前:“你们与辽江军接触过了,他们的装备如何?”
“很好!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好!也不知哪来那么多银子?可以造那么多军械。军备精良?比燕安的武器要好。
燕安王派兵打探过,他们此番围京?还是辽江王亲自送来的火器。仅仅火炮就带了六十尊,普通火铳至少数千?还有一定数量的火箭,连子铳和迅雷铳都有不少。弹药方面更是数量庞大。
对了,为了攻城,他们还仿造了神火飞鸦,燕安军被围时,他们便已用过,效果……还不错……”
众人越听,屋中气氛越冷。
辽江能没银子吗?皇上被骗走的军需银,朱永昊和他们身后老族的家底,全都搭进去了。这些银子,除了招兵买马,便是制造兵器了。两年多的准备,自然装备充分。
哎,难怪这几日那装模作样的攻城,也能毫不心疼拿火炮轰了好久……
神火飞鸦,是攻城利器。鸦形,两翼带有火箭,鸦身装满火药,火药线与起飞用的火箭相连,点燃火箭飞至敌方后鸦身火药便会引爆,是早年专门研究出来攻城之用。那玩意儿,威力猛,杀伤性强,关键是不好阻,不易防,很是麻烦!
这本该是朝廷所有,竟被他们也研究出来了。
明显,朱永宁和朱永昊他们早就有过攻城设想了……
屋中气闷,这些消息,越听越让人焦心,连朱永兴都坐立难安,忍不住廊下踱步。
人数悬殊,实力悬殊,单靠一腔热情地负隅顽抗,绝对挺不过三天。
而对方若真有用不完的弹药火器,那攻破城门只怕都用不了一两天的功夫。
错过了燕安军,哪里还有这么强大的援兵!
“朱永昊的人手已达十二万,若明日还有补充呢?那实力对比将越发惨烈。咱们还有一晚上的时间思量对策。至少在天亮之前,燕安军应该不会离开。”赵阁老道:“咱们不能让燕安军离开。”
他们前脚一走,明日京城便危矣!
“王爷就没说其他的了?”陶老与年轻时候的燕安王接触过,他是个是非感和责任心都很重的人,陶老能理解燕安王的选择,但不信他这么冷漠。
“说……有那么一句……”一直未开口的路飞却是冷不丁接了话茬。“不知当不当说。”
“直言说来!”
“当时属下两人离开,落账之时,王爷正与师爷说话。属下是暗卫,听力过人,刚好将那句给听清楚了。”
“说!”
“王爷叹了一声,道:‘这么多年,这么多辈,这么多努力,依旧换不来信任。如此祖祖辈辈的循环下去,终有一日,燕安只剩死路。战无止境,本王却连儿孙都见不到,倦了也累了,真的不想再过这样前方征战,后方担心被人捅刀子的日子了。这些,都该有所改变了……’
属下就听到这么多。属下原本没觉得如何,但越咀嚼,越不对……”
路飞看了朱永兴一眼,随即迅速低下了头。
满屋针落可闻。
想要改变?不想过眼下日子?这究竟几个意思?
众人越发心惊。
他们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
是啊!燕安一直吃亏,凭什么就不想改变?
燕安想要真正逆转眼下世世代代被拿捏的处境,其实并没有什么办法。主动权永远将是在朝廷手中。但眼下……机会是不是出来了?
为何燕安军一定是营救,是解围?他们就不能做点别的?比如,等朱永昊和京中两败俱伤,他们来收场?
成王败寇,被围的姓朱,造反的姓朱,他燕安王也姓朱。本质上,又有何不同?
燕安军也可以试着做那最后的黄雀是不是?
……
第654章 最好的选择
朱承熠听着这一出出,面上平静,心下却是连连啧声。
他是终于明白,前几日他爹的那句:“到时候,你可瞧好了!”究竟是何意。
他爹应该是突围之后故意等辽江军陆续赶到京城附近再姗姗来迟。他就是要让京中经历一个等待和煎熬的过程。又在京中对燕安军的到来满怀希望之时给泼了一盆冷水,并抖出辽江的真实实力加大筹码,以此来逼迫京城将燕安视作救命稻草。
风水轮流转。谁能想到眼下的燕安军,能掌控所有主动权。一可全身而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二可等待京中在将筹码加到足以心动的地步才帮着出手!三更可以佯装而退,等机会折返,一争最后的胜者。
这三条路,不管最后会上走哪一条,燕安都不会亏!
而需要头疼做选择的,只有京城!
真是老狐狸啊!
朱承熠端着茶碗轻轻啜。老头子滑头得很,故意连封书信都不写,就是不想留把柄。如此,万一将来能上青云,也不会授人话柄说燕安胁迫了内阁和皇帝……啧啧!
朱承熠适时起身出去散了个步,留了点空间给屋中人……
朱承熠刚走,就有暴躁黄阁老拍案而起,杨阁老团团转,还有一位谨慎的华阁老则遣走了印远路飞和宫人,急着关上门,曹阁老眯着眼睛悄悄打量众人,而赵阁老则与陶老对视一眼后,各自端茶做着思量……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也想到了眼下只剩的三条路。
放任燕安军离开肯定是不行的。敌我力量悬殊,他们撑不下去。为了大周,为了统一,为了不让国土分崩离析,皇位一定不能落在朱永昊身上!
他们始终记着这一点。
却忘了,此时此刻,对朝廷不满至极的燕安王,有资格来争皇帝了。
先前没想到也就算了,但此刻……真真苦涩。
赵阁老有话想说,看了看陶老,两个老头视线再次半空交接。
燕安王上位,他们是不愿的。毕竟是个塞王,先帝在天之灵都不会接受。但……还有一个人,却是适合的。
朱承熠,是否可行?
两个老头想入非非的同时,看了抓着头的朱永兴一眼。
乱局之下,他们对朱永兴是很不满的。此刻朝中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强势皇帝来支撑。在个人能力和风格上,朱承熠甩了朱永兴十条街。
就冲刚刚在一众阁老的威压下处变不惊面不改色坐半天,那种叫人看不透的本事便是最适合皇帝的素养之一。
眼观四路,适当离开,既是他过人的眼力见也是他细微的观察力,这些也是朱永兴没有的!
而朱承熠此刻任着总兵?在军中威望也够了。虞荣安行善多年,民声威望也不一般。
就冲这几方面,足够叫人动心了。
关键是,若朱承熠上位?那燕安的后顾之忧全解。燕安人再不用担心将来后患,再不怕朝廷诚意不够,再不用担心腹背受敌……
那么?燕安军便不用离京。
燕安王那么能打,对朱永昊兵力那么了解,还愁他不给儿子把天下给撸顺了?
首先头一条?京城危局得解。
这事?对新皇也是解脱?对他们这群老东西来说,也能喘口气。好处?还真就不少啊!
这样的想法出来后?谁又能收得住?
两个老头再次对视时,面上较先前?皆是轻松了几分。
两人一齐看向了朱永兴。
而这位新皇,刚刚听懂了路飞之意?也在想这事。
他也正偷偷打量众人?他有话想说又怕挨骂?只小心翼翼:“燕安王是朕叔祖父?其实也是皇室正经血统……”他每天都被压得喘不过气,若有长辈能为他遮风挡雨,他什么都可以交出去。
“皇上在说什么!像话?”黄阁老直接打断。“先帝不会答应!”
赵阁老则瞟了黄阁老一眼:
“眼下是先帝和咱们答不答应之事吗?按路飞所言,燕安王爷因心中委屈不满生出抗争之意,他手中有兵,主动权皆在掌控。只要他愿,只要他有那个心,佯装离开,回头再来杀个回马枪,这京城就是他的!选择权可不在咱们。”
陶老点头:“赵老所言不错。”
“那咱们当如何!”杨阁老拍了拍桌子。恨就恨的这一点,所以,在没有其他援兵的情况下,其实就没什么选择:一,死扛,京城被朱永昊拿下。二,死扛,被燕安王拿下。
“还有一种可掌主动权的办法。”陶老幽幽。
“您说!”其他几人齐齐道。
“朱承熠!”陶老大大方方看了皇帝一眼。“咱们拥立朱承熠上去,留住燕安军,让燕安军为咱们所用。如此,咱们可以避免最大程度的伤亡,最好保全京城实力,也不用让燕安王成帝!
朱承熠咱们都熟悉。如此乱世之时,他上位的好处,便不用老夫多言说了吧?尤其他的丈人还是虞将军,只要利用好了,就凭燕安王和虞将军在民间和军中的声望能力,都能保大周安稳个几十年!”
那边黄阁老刚要质疑,哪知却被皇帝给打断了。
“朕同意!”朱永兴连连点头。“世子是朕皇叔,能力卓著,他和世子妃是朕和太子的救命恩人,绝对可以信任!”
“皇上,这可是皇位!怎能轻易言让?”至少皇帝本人不能说!黄阁老几分无语且无力。
“朕知道!”
朱永兴竟是露出了多日来的第一个笑:
“此刻没有外人,朕便直言了。世子比朕适合做皇帝。朕从来就对皇位无意。若不是父皇病入膏肓,朕不忍他担心,若不是其他皇弟年纪不够,朕是怎么也都不会答应登基的。
此刻世子若能迎大势而上,还能化解朝廷军或将与燕安军对上的尴尬局面。多好!朕答应!”
众人沉默了许久……
一直没开口的曹阁老道:“眼下拥立朱承熠确实是个相对合适的选择。但之后呢?扫除反军后,万一燕安王要求朱承熠让皇位于他……”
“不行!”几位阁老同时言。
赵阁老:“不难!咱们与朱承熠谈一谈。可以给他这个机会,但也要他做出一些承诺。确保皇室和朝廷颜面以及将来。诸位以为如何?”
“好!”再一次的,又是朱永兴上扬着唇角毫不犹豫抢先应了声。
众阁老心下齐齐叹。
皇帝无能,这不该成立的选择只怕才是最好的选择啊!
“传世子过来谈谈吧……”
连一直强硬的黄阁老也只能认了。
……
第655章 新皇再登基
“就是这样!”朱承熠将经过跟荣安道了来。
荣安惊讶到不行。
原来所谓的凤格,是这么来的吗?
燕安王可以啊!不管他是老谋深算,还是阴差阳错成就了朱承熠,他的目的都能达到。朱承熠上位,至少可让燕安王一脉永远摆脱眼下被控制的命运,对于燕安地的将来也大有裨益。
可不是老狐狸吗?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用做,就只远远旁观,既能让朱永昊不敢轻举妄动,也能让朝廷主动退让。
荣安甚至怀疑,既然燕安王考虑这般周全,逼着朝廷将宝都不得不押在燕安身上,那么,按理差不多也该抵京的周边卫所援兵之所以到这会儿都还不见人影,指不定也有燕安的手笔……
可真行!
“可是……”荣安不知如何开口。她前世被后宫束缚了一辈子,今生,她并不想,并无意做皇后。
“我知道。”朱承熠笑着拉她手:“我知你要自由和自在。你不愿被拘束宫中。所以,在内阁几位跟我开口后我便主动表示,我可以继位,但太子……必须是朱宏文!”
荣安猛抬头:“当真?”
“是。”朱承熠点头。“你不愿,我自然随着你。而且我也很累了。我这二十多年都在戏中,我也想要自在日子。简单的活着,才是你我的追求。”
朱承熠很清醒。一旦坐上那个位子,利欲熏心,人心不但容易被腐化,更容易变狭窄。他不希望有一日成为先帝那样的人。
“所以我主动承诺,待朱宏文有能力之时,便会退位给他。这一点,我可以提前立下文字,分三份,其一交于内阁,一交于宗室,还有一份交于朱宏文,解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当朱承熠主动说了那话后,一众阁老立马齐齐站起身来。
在谁眼里,这都是叫人钦佩敬重的表态。甚至都超出了用“高风亮节”来形容的程度。
这可是皇位,是一国之君,居然有人能如此云淡风轻看待?
这么一对比,显得刚刚还在争吵,商量该用什么条件来让朱承熠多做承诺的他们何其狭隘?
如此一来,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他们这帮老东西不会对不起大周,不会对不起先帝,不会乱了传承,不用担心将来朱承熠与先帝血脉之间会否有争斗?对宗室那里也能交代,更能顺利度过这次难关。
太好了!
所以,这不是争位?不是被逼迫,不是不得已,而是朱承熠本人,在朝廷危难之时,挺身而出?帮助皇室渡过难关,这是雪中送炭?是绝渡送舟!
而能不为繁华所引?还能急流勇退,如此心气心性?大气!
诸位老爷子一齐深深一躬。
朱永兴更是笑中带泪,也是上来冲朱承熠抱拳深深躬身。
“皇叔?您是朕这辈子最敬重之人!朕感激您为朕?为宏文,为大周做的一切!”
……
“所以?我已经应了。也写完了文书。宗室几位王爷也来了,见我只是特殊时期推出来过渡的主?自然也没有大意见,所以已经开始安排后续事宜了。”
荣安点点头。
先帝在时就苦于朱永兴无能?朱宏文年幼?此刻朱承熠的表态?根本就是天降及时雨。有这样的桥梁来帮着应对危局,谁还会不答应?尤其是最近焦头烂额,一个个全都似乎又老了十岁的众阁老。他们都快撑不下去了吧?
“我越发觉得这是个好办法。燕安军救京城于危难,以德报怨,是大周的恩人。燕安地的整体地位便上来了。
再有我这个皇帝,更能给燕安地带来巨大福祉。他日我退下之后也是所谓的‘先帝’,至少也能庇佑燕安个百多年。朱宏文眼下看着是有良心的,我和你爹好好带他几年,咱们的家族都会平稳安定的。如此,甚好。”
“何时公布出去?”
“天一大亮!龙袍凤裳都已经改好了。很快就会办仪式。”朱承熠捋了荣安的发:“以后,你便是大周皇后了。”
“所以……我发财了。”这么一想,心里轻松多了。
“是!”朱承熠顶了顶她额头。
“仪式之后,面北的德胜门和安定门会同时燃起大量信号弹,以确保留住远处的燕安军步伐。之后会造势让燕安军方面收到我登基的消息!
若不出意外,大战开始也就是今日了。消息都是保密的。百官那里尚不知晓,就是为了打朱永昊一个措手不及。届时局势陡转,他将穷途末路!
今日,我要打一个闪电战!”彻底乱了反军的阵脚!用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价灭了他们!……
荣安被带回了议事厅。
她看看朱永兴:“可理由呢?理由是什么?”
“病重。”朱永兴接话。“朕病倒了,暂时没法理政。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叔临危受命,接受禅让。朕感恩,朝廷感恩。谁也无话可说。”
荣安也没话可说了,这群人都能耐,自然早就想好了各种应对。
成吧!
接下来,荣安便稀里糊涂被请了上座。
几位阁老正了正衣裳头冠,郑重叩拜了两人后,便直接去主持百官上朝,宣布这一大事件。
登基的一系列步骤被精简。祭天祭祖的仪式全被放在了一起。
一刻多钟后,随着第一缕阳光洒进宫中,仪仗铺开,奉天殿前,宣读圣旨,帝后加冕,内阁带领,百官跪拜,三呼万岁。
朱承熠正式登基,朱宏文被封太子。
随后,九道城门信号弹四起,鼓声礼炮震天,宣告新皇上位。
朱承熠亲手拉着荣安,在禁军护卫下,穿城边接受百姓跪拜,边快速往德胜门移动。
四边城门同时来报,说朱永昊的兵力明显已经乱了。
在知道京城突然如炸了锅一般是因为朱承熠成了皇帝,刚刚登基,东直门外的他连声咆哮,气急败坏砍了一匹受惊的马,又差点与朱恒和打起来。
接着,他毫不顾形象直接将手下从马背上拽下,连滚带爬上了马,匆匆往北去了。
说朱恒和也反应了过来,此刻正组织反军兵力往北路德胜门去。
他们也想到,朱承熠一旦上位,燕安王自然会全力解救京城……
一刻钟后,新帝新后站到了德胜门城墙之上。
朱承熠将作为新皇,亲自主持战局。
……
第656章 先发以制人
德胜门外反军在发现明黄身影折射刺眼日光,高高立于墙头瞭望台时,几乎是懵的。
刚刚满天烟火,鼓声震天,说新皇登基,他们下意识列队靠近,想要给予城中兵临城下的压迫感,只是他们没想到,这新皇本人还就这么站在了眼前。
而接下来朱承熠一声令下,才更是让他们傻眼之时。
德胜门城墙上,同时有近百“万人敌”被投石机扔向了尚未接到战斗准备的反军之中。
所谓“万人敌”,是外皮泥质,内里灌满火药的大型爆炸燃烧型武器,每颗足有八十斤,一般为守城所用。
刚刚几日,军械所没日没夜赶制出来的百颗,就这么被一股脑扔了出去。
德胜门外,瞬间动静震天,哭嚎不绝。
昨晚,为了谨防燕安军突然南下,所以反军尤其加大了与燕安军距离最近的德胜门的防守,这里被布下了两万多人。
而朱承熠,也是打算用这两万多人来开刀,先给一重拳。
事出突然,德胜门外反军还在等着上级指示,完全准备不足。
突袭到来,原本队伍齐整的反军顿时兵荒马乱,火人乱窜。
朱承熠又是一挥手,德胜门城墙上突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射手,他们早已就位,等的就是这一刻。
万箭齐发,反军队伍更为散乱。
那边领队看形势不好,刚刚发出了后退三里地的军令,哪知德胜门大开。
百多辆被点燃的牛车疯了般冲出去,彻底冲散了反军队伍,并持续性造成了一个个骚乱。而与此同时,城墙箭雨始终不停。
一轮又一轮,让反军手段再多也没时间施展。那领队这才反应过来,京中只怕将大部分精兵全都用在了德胜门,就是要趁他们不备,趁他们主将不在,趁他们主力未到,打一个先发制人!
手握千里眼,一身显眼明黄的朱承熠也远眺看见?远处北边,燕安军队正在靠近。而燕安军最前方轻骑队伍与德胜门的距离……最多也就二,三十里地。
他低低一笑。
明显,在天亮前?爹的大部队便已在摸黑接近了。老头子,从放印远路飞两人回来,应该便将一手算盘打得啪啪响了。
时间上?掐得很好,他和爹的默契不错!
刘统领那里来报,说朱永昊带着东直门外反军主力至少需要一刻钟左右才能赶到。另报?其他几门反军也都正往德胜门赶来。
一刻钟?
那就看看一刻钟能收割多少效果吧!
朱承熠再次抬手一声喝。
城墙箭雨瞬间停下?德胜门又一次大开。
早就候着的两万禁军主力整装待发?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们气势恢宏?喊打喊杀?如潮涌出。那声势猛一铺开,颇有几分地动山摇。
再配上同时响起的战鼓阵阵?更在心理上对反军进行着压制。
而正被爆炸大火和牛车弄得焦头烂额的一众城门前反军早就乱了阵脚,不少人在骚乱之中连兵器都找不着了?再叫禁军气势如虹的一压?十足战斗力也只能勉强发挥个五成?哪里还有招架的份?
相反两万禁军早就分成了二十个小组?各组长刚在城墙已经各自领命,城门一开,便带着自己成员组成了一个个小包围圈,向着自己早就盯住的区域展开了围杀。坚决不让对方被打散的队伍再有机会合并……
朱承熠已经跟他们传达了命令:一刻钟的时间,用他们的最大力量来收割人头,保卫家园……
先发制人的突击战——是朱承熠思来想去最好的,且付出代价最小的办法。
打对方个措手不及,才能让对方发挥不出攻城火器的优势。
就如此刻,德胜门前几十台火炮,还有印远口中所言的神火飞鸦,这些反军分明早就准备好的火器再厉害,也一样没法,没时间,没机会发挥效用了。
今日,他要让朱永昊和朱恒和,带着他们的火器,集体哑火!要让朱永昊将所有时间都用来疲于奔命……
胜门的鼓声不停,朱承熠更是往四处放出了消息:德胜门已经大开,守军全力出击,誓要与反军分个胜负!……
如此一来,何愁朱永昊不会将他的大部分兵力都给调来?
……
德胜门外反军既没有士气,也没有的人数和火器的优势,只在数百息后便呈现了溃败之势。
那首领开始喊退,可禁军的一个个包围圈却是越战越勇,哪里能让他们轻易如意。
战势一边倒,安定门传来消息,说反军援兵已到安定门前,守军正用箭雨进行拦截以拖延时间,大概半盏茶后,反军主力就将到达德胜门。
朱承熠瞧着千里眼,估摸燕安军则至少还得半个时辰左右到达。
他又是一挥手。
城墙旗帜一挥动,守军攻势猛地一收,再不恋战。
军令传达,守军目标也突地一变,开始全力强夺反军的武器和马匹。
在性命和物资跟前,反军们迅速选择了逃窜,去与他们的主力军汇合,而守军则抓紧最后这半盏茶时间,收缴物资。
火炮全被缴获,神火飞鸦也直接被运走。
数百息后,在反军主力即将赶至,远远瞧见德胜门时,城门前仅剩的便只有一地的尸体……
而此刻正带着轻骑已到十里地外的燕安王则是暂时勒停了马。他本以为儿子要与自己打一个合围,哪知自己眼看快要到地方,可德胜门却已缓缓合上……
“臭小子!”这是逼着自己来牵制反军了。
他低低骂了句,面上却带了笑……
朱永昊则简直气疯。
怎么个意思?打一下就跑了?
“朱承熠你个孬种!”不是说好了决一胜负?这就是这厮登基之后对外做的第一个决策?骗子!骗子!
朱永昊当真了,新官上任尚且三把火,他还以为朱承熠新帝上位,真打算痛快打一场!所以当观察兵来报,燕安军离这儿几十里地,主力过来还要不少时候后,他便用了最快速度,抽调了大量人手赶来支援……
哪知,对方却跑了!
怎么看,都是他被涮了。
朱永昊在城门附近叫嚣。
可德胜门的那边什么反应都没有,反而显得他那般可笑。
一时间,朱永昊竟不知是该趁燕安军没到,先攻城给点颜色朱承熠瞧,还是趁着燕安军疲累主动出击,先打退燕安人再说……
他气得牙疼,恨得头痛。
而随后赶到的朱恒和在清点了折损,发现朱承熠这一次偷袭让他损失了足足一万多兵力后,到底是心疼了。
第一次,朱恒和全盘否定了朱永昊的两个方案,强势说不。
两位决策者出现了分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