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2章 皇帝要过寿
天气反复无常,本该暖阳高照的春日,突然就刮起了西北风。
气温一夜下跌,多少人都差点要穿回冬装。
钦天监报,天气反复,并不是好兆头。
朝上一片静默。
可别了!
已经够乱了!
一笔笔银子往外砸。
一车车粮食往外运。
蝗灾旱情,带来的后果除了流民就是缺粮。
四处硝烟起,带来的后果还是流民和缺粮。
军需加上赈灾,粮价上涨,国库空虚,粮仓也见底。
灾情使得粮收不上来,税也收不着,更叫一切雪上加霜。
明日,是圣上生辰。
本该大肆庆贺,可眼下却有几分不合时宜。所以上个月皇帝便发了话,今岁不办生辰宴。
可刚从常家过来时荣安就听说了,宫里临时又改了主意,说虽不准备大办宴席,该有的庆贺还是要有的。一来让皇上高兴高兴,二来最近战事顺利,也该喜庆一下,三么,最近大伙儿都辛苦了,犒劳一下。
所以宫中来人,是送帖子来的。
来将军府的內侍,荣安认识。
这是贵妃翊坤宫的。
“如此小事,如何劳动桂公公亲自跑一趟?”
荣安觉得很奇怪。
送帖子,一般都是小內侍的活儿。这位大公公亲自出动,自有缘故。
荣安递了一锭银子做酒钱,那桂公公安然收下,便应了荣安坐一边喝杯茶水。
“老奴来将军府之前,已经走了好几家了。这不是临时决定办宴吗?所以为表郑重,娘娘的意思是让老奴亲自一家家送贴。”
荣安挑挑眉。郑重?递个帖子罢了,要什么郑重?
桂公公知晓荣安疑惑,慢悠悠开口。
“皇上把明日的宴席,交给宁王筹办了。”
“宁王?”荣安又是疑惑,宁王近两年多来,一直避着各种皇室事务,怎么就轮到他了?难道因为太子恐怕会不好,皇上还把位子候选放到宁王身上了?
“是皇上的意思。”桂公公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说宁王是最适合的承宴人。”
“……”
“老奴出宫后的第一站……是殷家。”桂公公明显有顾忌,既要说,却又不能说透。所以漏的口风都还需要荣安自己体会。
而听到第一家就跑了殷家,荣安一下茅塞顿开。
办寿宴,最需要到场的是家里人或是身份高贵的。按道理,这大公公要先去递帖子,应该是先去长公主,皇室王爷等人那儿才最合理。而从贵人堆里来看,也轮不到殷家排在最前边。
要说殷家最厉害的,除了百年老族的地位,便是银子了。毕竟总有流言说他们是京中首富不是?
又说皇上指定宴席由殷家女婿宁王承办,荣安还有什么不明白。
皇帝,哪里是要办寿宴,只怕是看中殷家口袋里的银子了。宁王办宴筹款,殷家焉有不支持的道理?如此,他们可不得被奉为座上贵宾?
所以,桂公公才说已经去了好几家。不用问,他去的都是大家大族,财大气粗的那种。也是正因如此,常家的帖子送得比将军府还早。说到底,有钱的常家也是被宰的那群人。
因而,明日这分明就是场“鸿门宴”啊!这酒宴,怕是吃不起,不去行不行?若逼着所有人慷慨解囊,自己能躲得过去?
等等,她是不是还得捐两份?
王府一份。
将军府一份。
荣安低头看看桌上帖子,可不是?两张帖子呢!可不得两份?
还有寿礼呢!
祝寿,总不能空手入宫,这个时候,她上哪儿准备寿礼去?还得两份?
荣安面有苦色:“这帖子来得匆忙,寿礼也未有时间筹办……”荣安磨牙。
桂公公继续赔笑:“前方战事吃紧。皇上也难。从兵器到药物到粮草再到各种后勤物资,哪哪儿都要银子。可眼下苦于银钱不到位,皇上心忧,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娘娘觉得,大伙儿若能为皇上解忧,便是最大的生辰寿礼了。
所以娘娘吩咐了,明日不收寿礼。只求大伙儿都能为皇上解忧。”
这话说得卑微,荣安点点头。
但想想后,她还是决定哭穷。皇室状况她太清楚了。国库或许会被掏空,可皇室不会。朱永昊前世继承他爹的小私库时,可是连做梦都能笑醒的。
她的银子,得用在刀刃上。
尤其这种她的不安始终没法压下的时候。
她又拿了锭银子到桂公公手上。
“公公还得帮忙,为我转告娘娘,我也有困难。”
她一脸难言。“您知道的,行善不易。早先是我发起善堂,所以这么些年来,我都坚持将银子投入善堂。今春以来,我铺子也没怎么盈利。所以这几个月我投到善堂的,都是我的节衣缩食省下来的。
我爹在外没多少产业。我家世子……您明白的,我嫁他的时候,他还欠了皇上债务呢。后来婚后,还有人上门来收过债……”
虽说这桂公公表面是贵妃的人,实际还不是代表了皇帝?
所以荣安这谎一扯,就不想收了。她心下对朱承熠道了声抱歉,索性就也不顾忌,开始往大了说。管他呢!皇上不是有歪心思吗?不是很宠爱以前那个胡作非为,一事无成的朱承熠吗?那便如他所愿好了。
桂公公也惊讶。“还有这等事?”他还以为朱承熠早就收敛了,还有人上门讨债吗?
“是啊!他既被人骗过银子,也投买卖亏过钱,还欠了高利贷。人一上门,他就慌了。只恐被皇上知晓。还是我给他摆平的。这两年若没有我和我爹把他拘着,就他那个万事随性的性子,此刻还不知是个什么模样呢!”
“哎哟,世子妃还真是难。”
世人都爱听八卦,就连太监也不例外。
“难怪世子妃一贯朴素,连珠宝都用得甚少。”
“可不是,我的银子全都砸给他了。”
荣安努力掐着掌心,抽着鼻子,调动感情,很成功地憋出了一滴泪。
“世人都道我好命,道我高嫁。可他也就那长相不错,实际却是绣花枕头,您可不知,我光是填他的窟窿,就几乎耗尽了嫁妆。谁能知道我的苦呢!”
“哎哟。世子妃说的,老奴都心疼坏了。您别哭,别哭……”
“您也听说了,我与他成婚第二日,就来了个带孩子的女人找上门。他……”荣安抽着鼻子,“好在我爹知道后气不过,帮我教训了他。后来爹为了我,才接过了教他的责任……”
桂公公一拍大腿,“难怪了,世子成婚后就如变了个人。也难怪将军早先不喜世子,可后来一直与他亲近还教他武艺,原来如此……”
“所以啊,桂公公,我是真的苦。否则,我爹两袖清风的人,我如何会丢他颜面去从商开铺子?还不是生活所迫?我又如何在银钱上抠抠搜搜,叫人取笑我不大方大气?还不是因为手头紧?
将军府和王府为何不像别的贵族名流家,每隔个三五天便大宴小宴不断?说到底,就是没钱。实话不瞒您,就是那年千金宴我赢来的那盒子珍珠,也早就被我变卖了。
您想想,我那铺子,说白了,也是全靠好友们支持。用的地方是常茹菲的,人脉上全靠颜飞卿,经营上全靠陶云。我只不过是有点小技术而已……也亏得生意不错,总算日子不太难过。”
“可您这么难,怎还开善堂?”
“开善堂的银子,来源哪里,您在宫中难道没听说过吗?真要靠我,去哪儿挣那么多银子?
我是苦过来的。您也该听说过,我在穷乡僻壤长大,吃过苦,饿过肚子,当年也是过不下去才去北营找爹,我最是看不得日子过不下去的那些人……”
这谎么,越说越溜。
而那边桂公公也在拍着大腿。
“是是是。老奴也是。吃过苦,饿过肚子,挨过冻也挨过打,若不是不得已,老奴当年也不会入宫,这会儿大概也是几个孩子的祖父了……老奴能理解了,看着那些过不下去的难民,就会想到自己的从前了……世子妃大善,老奴佩服。”
“我也是为了节流,所以才将王府的护卫奴才全都接来了将军府。能省一点是一点。这两月,我铺子挣的银子全都投到善堂了,所以……还请公公帮我在娘娘跟前提一声。我恐怕拿不出太多银子来。”
“老奴晓得了,一定好好给您转达。世子妃放心。多亏有那些善堂在,也算给京中缓解了不少压力。您对朝廷做的贡献,皇上和娘娘都记着呢!您明日,看着办就成。”
“还有件事……我爹出征了,我娘身子不太好,我嫂子又孕吐严重,所以明日将军府,便也只能我一应做代表了。”
不管了,她只出一份银子!葛薇她们还是别折腾了。
“这样啊……”那桂公公犹豫了两息。“也不是什么问题。皇上娘娘仁爱,定会体恤,老奴会将话带到。”
那桂公公还要去别家送帖子,不再多留,起身又叮嘱:“皇上心情不好,明日记得带世孙多磕几个头。”
荣安一愣,“还有事要得劳烦公公。”这次,她让小荷去拿了一只荷包,里边放了一把金银叶片,塞给了桂公公。
“这几日突然变凉,我家七七病了。连带着奶娘也被他一道感染了风寒。大夫说容易传染,我这大着肚子,府里嫂子也有孕,这不,今早刚把七七先送回王府住几日了。所以劳烦公公再帮我告个罪,说小世孙去不了。明日,将军府和王府就我一人到场。”
送走了宫中马车,荣安整个人就泄了气。
突然感觉很疲累。
本想泡个澡去乏,可躺进浴桶就犯恶心。
哪哪儿都觉不舒服,浑身都像长了刺。如坐针毡一般难受。
常茹菲与她同住,见她这样,不由问到:“你究竟是为明日宴席要花银子发愁,还是为朱承熠心下不宁?”
“我就不能是为了我爹担心,为了善堂发愁,为了天下大势不安吗?”
“明日的银子,我来出吧。”常茹菲倒是老实。
荣安却一下噗笑出:“你真当我是舍不得吗?我只是希望银子用对地方。朝廷筹的款,一层层往下拨,最后落到实处的还不知有多少。与其银子半数跑去某些官员和黑心商家手中,我还不如将银子直接送去善堂呢!”
“那你究竟愁什么?”
“什么都愁。”荣安搂过常茹菲的腰,将脑袋靠了上去。“我就是高兴不起来。”
“那要不要给你安排一桌马吊开心下?”
“没心情!”
“我倒是羡慕你,明日又能入宫玩了。我在庆南,常常怀念姑娘们在一起的时候呢!”
荣安在摇椅上躺了下来:“傻瓜,在皇帝眼里,陶云下嫁,一穷二白,她肯定没接到帖子。郝家要去,也只会是他家老太太。所以飞卿也不会去。因此咱们几个里,就我一人会去!可我一点都不想去!”
这一晚,常茹菲执意要与荣安同睡,就是怕她胡思乱想。
两人胡乱说话,差不多子时,常茹菲便撑不住千斤重的眼皮,沉沉睡去。
可荣安完全睡不着。
越睡越清醒,睁着眼,就这么直到天色渐亮,丫头来叫起。
常茹菲见她重重的黑眼圈,吓了一跳。
“你这模样入宫,大伙儿都得以为是朱承熠不在,你晚上患相思病了呢。赶紧敷一敷,待会儿多抹点粉才是。”
荣安提着自己眼角:“我何止是黑眼圈,我还眼皮跳。”
“哪只眼?是要发财了吧?”
“呵!今日入宫是去破财的,我上哪儿发财去!”
别是有灾就千恩万谢了。
“茹菲,我还是不安。比昨天还严重。我已经尽量平心静气了,我还念了一晚上佛经,都没用。天亮前,我还听到乌鸦叫了。而且我不是一只眼皮跳,而是两边都在跳!”她不由苦笑。
“……”常茹菲知道了朱承熠两封信疑似同时所写之事,所以这会儿被荣安说得也跟着心头发毛,却只能装作不在意。
“你啊你!就是晚上不睡,纯属累得眼皮跳!赶紧打扮了入宫,人多了热热闹闹,就能轻松下来了。”
荣安觉得憋闷,走到院中深呼吸。
要是能打个拳或许就能缓解焦虑了,只可惜有孕在身。
“咱们比个箭吧!”茹菲从墙上取了弓,“怀孕可以玩这个!”
“成!拿来!”荣安刚点头,却是一坨鸟屎从天而降,就那么直直落在她掌心。
不祥之兆!
常茹菲的笑也凝固在了面上。
……
第613章 又一可怜的
常茹菲和荣安都不是迷信之人。
但那种接二连三的不祥之兆出现,两人却只能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思来看待。
哪里还有心思玩箭,两人所有兴致全消,坐回了饭桌边。
荣安默默去房间,将两年前朱承熠送给她的那只五瓣花的护身镯子套到了腕上。前几日,皇上对燕安暴露出野心后,荣安就不得不为安危考虑,当时便将这只镯子重新找了出来,并找爹将花瓣里的药物重新做了补充。
她不知道在害怕什么,也不觉得这东西能用得上。但为了安心,她就是想带着。
而她从内室出来时,常茹菲也从另一间房中走出……
“你带着它。”
常茹菲将小宝——就是朱永泽的那条虫给了荣安。
常茹菲带着孩子北上时,朱永泽便把这虫留给了她防身。
“我从庆南过来的一路上,就是用它辨毒的。小宝是用毒喂大,对毒物最是敏感,你带着它,或许能帮到你。有的脏东西,它也会有所感。”
常茹菲上下打量荣安:虽有五个多月身孕,但依旧纤细,体态也算灵活。若遇上什么事,即便打架不行,跑路应该不成问题。
常茹菲也瞧见荣安的镯子了,知道那玩意儿能伤人。如此加上小宝,她便既能自保也能反击了。
“什么叫……脏东西?”荣安还是两年半前围场时候听朱承熠说过些小宝的好处,知道小宝会吸食毒血,其他的她早就不记得了。不过朱永泽费心思当宝贝养的东西,肯定是厉害的就对了。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你带着它,哪怕图个安心。”常茹菲二话不说,就把小宝放到了荣安手心,“你俩熟悉熟悉。”
小宝是认识荣安的,又在荣安这里待了这么久,其实早就很熟悉了。上了荣安掌心,它也只随意扭了下,随后又把身子缩成一团,似是睡了。
常茹菲就笑:“到底是吃人嘴软,它倒是识相。旁人,就是我的丫鬟都休想碰它一下呢!”她去提了针线箱子,拿了荣安挂在床头的藕粉色春装,“你是穿这个进宫吧?”
“不,换了。”
荣安开了衣橱,找了套主色为浅蓝的衣裙出来。“星云上月见我,说我今年命中犯火,缺水,让我穿蓝色黑色。”既然有些邪门,她还是小心点,信那老和尚一次。
云游四方的星云,上月突然就回京了。
荣安问他突然回来的缘故,他神叨叨,又说什么心之所向,身之所往。
他劝说穿蓝的一句话,荣安没听进去,菱角倒是上了心。荣安一直不怎么喜欢蓝色,就是觉得太沉闷,有些压抑。所以她的衣裳都偏亮。素色调里,她喜欢的只有浅青和淡紫。因此她几乎就没有蓝色衣装。
这不,菱角当时就加急给她赶了几件浅蓝调的衣装出来,可她一次都没穿。全都是新的。
“就穿这个!”再想想这一个月来整个的局势,荣安是真的不敢小瞧星云和尚。
“给我。”
常茹菲接过衣裳,将衣袖部分反了过来,又寻了块颜色质地与内衬差不多的布头,拿了剪刀针线就就动起手来。
“这是……”
“我给你袖口缝个小口袋,待会儿就把小宝放里边。它既透气,也能更充分感受外界,有什么状况也便于提醒你。”
荣安应了声,看着常茹菲熟练地穿针走线,啧啧称奇:“这还是我认识的常大小姐吗?什么时候亲自做针线,还做得这么好了?失敬失敬。”
“这叫熟能生巧。我跑路的时候,一路要缝缝补补的地方多了。想不熟练都不成。”常茹菲瞪眼她。“有打趣我的功夫,你还是想想,要不要多带几个人,是不是带小荷,马车里要不要多放点兵器?”
两人一对视。
若有危险,也应该不会是在侍卫成群,人来人往的宫中,多半只会是在往返路上。两人几乎是同时想到了当日死状凄惨,毫无招架之力被暗杀的朱永泰……
“嗯,小荷,今日你与我入宫。”泰王被杀当日,她也是与小荷一道。“你去跟阿生说一声,让他从车夫到随车之人全用暗卫。再找些暗卫跟着。我出宫的时候,也得等在外边。”
荣安想了想,还是让小荷去叫了阿生,她打算亲自交代……
此外,她又打开衣饰箱翻了起来。上回泰王事件后,朱承熠和爹都给她一些防身用品。
可惜了,因为怀着孕,所以那内里带着软鞭的腰带不能用。
因为入宫会检查,所以那可以扣在袖中的匕首也不能带。
翻来翻去,她只找到支适用的簪子,这也是朱承熠给的。
此刻这簪外表看来很普通,就是流云形,带一串流苏,简单也不贵重,不起眼。但簪身的金却是活动的套壳,打开之后里边便是尖锐钢针。
长度足够,狠狠戳下去,可以将脖子对穿。重重划下去,也足以皮开肉绽。
荣安又翻了些防身物,全都让搬到了马车里。
“这样,可安心些了?”常茹菲笑着把她拉到了饭桌边。
“并没有。”荣安觉得,她的不安,好像不是这些关于安危的事。
“你还是多吃点吧。”
常茹菲一个劲儿往荣安碗里夹点心。
荣安摇摇头,她吃不下。
这一胎胃口清淡,别说什么灌汤包,蒸饺之类,就是不少小炒她都吃不了。
常茹菲:“你得吃饱了,开宴晚不说,恐怕宴上大鱼大肉不合你胃口。你别饿到了孩子。”
荣安重重吐了口气,直接上手抓了枚桂花糕就着水啃了起来。
“你先别管我和我孩子,把你的虫喂饱了再说。你可休想让我去御花园给它捉虫吃。”荣安瞥了眼还在桌上趴着,都没正眼瞧过自己的虫。懒虫!
……
荣安的不安直到坐上马车,依旧未消退。
车座上刀剑匕首齐备,明面加上护卫和车夫,总共六人送她,还有八人暗中跟随,就这阵仗……她也略好笑。
回头从后窗看向将军府,她不由疑惑。
她总觉得自己没有危险,那她不安的对象,是不是周围人?会不会是将军府?
她叫停马车。
“我哥今日在府中吗?”于彤若在,她还能安心些。
“少爷明日开始会居家休沐十日,今日说是要去京卫衙门交接一些事务。大概午后就会回来。姑娘可有事要交代?”
“没事。”
想了想,她又叮嘱阿生:“我祝完寿,给了银子就会找由头先回。我若到未时还未出宫,你便找宫门侍卫去带信,说府里有事让我速回。”早点回家,在府里更踏实。
荣安还特意去找了阿虎并做了叮嘱,让他今日尤其注意府中,巡守的人数加倍,次数加倍,让上下不可懈怠都得打起精神……
“若府里有状况,一定去给我捎信。”
阿虎阿生都被她弄得紧张起来,齐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
“小心驶得万年船。今日……天象不好。”她随口胡诌,上了马车,阿生阿虎则一起抬眼看向万里无云的天空……
宫里还是老样子。
荣安先去慈宁宫冒了个头,看望了大病未愈的太后,碰上了殷馨。
“你面色不好。”荣安上下打量殷馨。自己睡得不好,拿脂粉遮一下勉强还能看。可殷馨的脸色,竟是还不如自己。那憔悴,完全压不住。
“我……是啊。昨晚没睡好。”
荣安心道,多半是因为宁王被逼着筹款,而等着被宰的是殷家,所以殷馨立场尴尬,有些左右不是人。
“孕吐吗?”
“月份还小,倒是没有。”
“我那里有一些适合孕妇吃的菜谱,回头给你送去。”荣安冲她笑笑。
“多谢。”
“怎么就愁眉苦脸的!”荣安掐了掐她的脸。“怀孕了就别多想。还是开心点。天塌下来,总有人会去顶着。你手臂短,个子矮,什么都做不了,就顺着自己心意或是干看着就成,别为难自己。”
荣安是随口安慰,却不知是哪句刺到了殷馨。
那殷馨拉着她的手竟是猛一紧缩,看着她的眼,更是有些红。
“怎么?有我能帮你的?”荣安欠了殷馨人情,总想着要还了。
“你……你能帮我?”
“这么说吧,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不会触及我底线,没有害及我,我都可以帮你。要怎么帮你,你说说看。”
殷馨沉默了两息,最后却是松开了荣安手,“你帮不了我。但谢谢你。你的话,我记在心上了。”
殷馨并未跟着荣安回去宴上,而是连丫头都没带,一个人去慈宁花园散步了,说是有事情要想。
荣安走了几步回头,看她背影都是失魂落魄的样子。
大家都是怎么了?
阳光洒了个满身,明明应该很温暖,可偏就感觉不到暖意,反而是阴恻恻的寒凉……
既然是圣上的生辰,当有的排场还是要有的。
宴席按例办在了保和殿。
皇上还没到,一众宾客基本到场,正找到自己座位并相互寒暄着。
男女宾客分开两边坐。
荣安扫眼全场,果然是非富即贵。
贵的,大多是皇亲国戚。
剩余的……嗯,京城最有名的几家富户大族都到了。
如她猜测,颜飞卿和陶云都没来。准确来说,是颜家和陶家都一个没来。常家来了两位,老太太和常三爷。
等等,荣安突然发现,廖家人竟也一个没来。
廖家的底子挺厚,怎就能放过他们了呢?
刚好宁王正四处走动,已到附近,荣安便与他打了个招呼。
“殿下辛苦了。”
“为父皇分忧罢了。”
“殿下,怎么不见廖家人?”
宁王一愣,随后拍了拍脑袋。“廖家……本王没派人去送帖子。”宁王一脸懵懂,完全不理解为何今日要请廖家人。
荣安呵呵,看来来宾名单全是宁王拟的,否则皇上可不会忘了宰廖家一刀,倒是便宜了廖家人。
荣安:“廖家身家不错。”
宁王笑着点头:“那来得及,本王这就让人去请。”他一挑眉,说做就做,唤来了手下吩咐了几句。“对了,小世孙呢?听说病了?要不要本王安排御医去趟将军府?”
“多谢殿下好意,不用麻烦了。孩子没在将军府,他那风寒有些传人,所以住去王府了。没有大碍,只需休养。”
“哟。倒是可惜。”宁王难得舒展他的眉头。“本王原本还想抱抱他的。”
“殿下喜欢孩子,很快就能天天抱了。殷王妃有孕,还没恭喜殿下……”
“好说好说……”
“咦,殷王妃还没过来?”宴席马上开始,可荣安发现,殷馨依旧不在。
“好像是说代替本王在慈宁宫尽孝来着。”
额?荣安不明。太后病着,殷馨一个孕妇尽孝,合适吗?不怕过了病气?怎么殷馨怪怪的?
荣安与宁王正寒暄,有內侍来报,说皇长孙今日来不了了。
原来,朱宏文因着兴王生死不明,已好几日未进学了。每日不是疯狂练武,就是拜佛求祷,连白云寺都去了三回,一跪就是一天,只求他爹能够平安无事……
说是昨晚朱宏文在佛堂跪拜,下人进去送茶时,发现朱宏文已经晕在了蒲团上。
大夫瞧了,说是积忧过甚,劳累过度。晕倒之中,朱宏文还一顿胡言乱语,眼泪横流,御医道这是精神过于紧张的缘故,给开的药全是宁神作用,叮嘱得好好休息。
宁王今早派人去探望,并请其入宫赴宴时,刚好皇上的口谕也到了,说免了皇长孙今日的叩拜,休养好身体为重……
荣安暗叹。又是个可怜人。去年娘刚没了,今年爹又出了事,偌大一个王府,他一个孩子怎么撑?兴王要是没了,他便是头一个危险的!
荣安抬头,却是刚好对上了鼻息加重,面色不好的宁王。
宁王怕荣安误解,倒是解释了一句:“世子妃有所不知,今日安王也不会入宫。自打八哥去了之后,八嫂便深居简出。她昨日已经带安王入宫提前给父皇磕过头了。”
他又是一番苦笑:“所以说,今日,父皇大寿,可一个来给他跪拜的孙儿辈都没有!本王这个承宴的,还是不合格啊!”
宁王自嘲笑着离开,荣安摇摇头,又一个可怜的?
门口一阵风吹来,荣安一个激灵,这春天,真冷!
……
第614章 有个好消息
时辰到,佳肴上桌。众人落座。
放眼望去,就如常茹菲所言,还真就没荣安想吃的。
亏得今日吃得饱,这会儿一点不饿。而她荷包里还有两块无油的干点心,待会儿饿了还能垫巴下。
皇帝到了。
今日皇帝面色倒是不错,一扫前一阵的颓废,还带上了几丝红晕,说话声音也响亮了不少。
三呼万岁,恭祝万寿,老一套的形式精简不少。
酒宴开始,君臣同乐,各说了些场面话。
随后皇帝带来了个好消息,解开了他好气色的缘故。
燕安八百里加急的消息今早刚刚送到。
虞博鸿一路气势汹汹往北,将六万人手弄出了数十万大军的动静,并放出消息:大周这次倾力派出了十八万大军,誓要将鞑子赶出大周边境百里地……
威慑起到了作用,鞑子连夜开始了后撤。
如此,大周军的目的达到,终于可以当日太子和高昂逃跑方向为第一目标,开始无顾虑地进行地毯式的仔细排查,寻找太子下落。
人多力量大。
只半天功夫,便寻到了太子。
无恙。
……
原来,当日高昂带着太子和几死士一路逃跑。
太子昏迷,他和太子两人一骑,纵是千里马,速度也快不起来。
而身后方向鞑子听说大周领军的是太子后,人数越来越多。
逃离不易,鞑子胡马速度快,他们一行人到底被追上。
一众死士拼死掩护,才为带着太子的高昂争取到了逃离之机。
太子俯在马背倒是还好,但他身后驾马的高昂却是腿部和后背各中一箭。
高昂心道这片地域开阔,他和太子仓皇逃离太过显眼。援兵没那么快赶到,与其拼命逃亡,不如找地方一躲。当然,这也是高昂不得不的选择。他箭伤没有处理,叫他渐渐意识模糊。他驾不动马了,而马也快跑不动了。
在一番策马狂奔后,高昂勉强找到了一处大概是曾被人躲避兽类待过的山洞,带着太子躲了进去。怕跑不动的马在附近会引来敌人,又怕马儿会出动静,于是高昂一发狠,直接折断了马脖,将马拖进了洞穴。
他拔掉身上箭,从马背背囊里取了止血散,胡乱上了药后,出洞穴清理了附近血迹。
趁着还有最后一点意识,他想法子拿树枝石块在洞口做了遮掩,将太子靠在马背。之后他坚持不住,重重倒地,昏睡过去。
他知道,援军来之前,他与太子都得躲在这儿了……
太子醒来已是晚上,满鼻的血腥气味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让他已经吓到。他摸出火折,发现身下靠着的,是已经冰凉僵硬的死马,地上躺着的是不省人事的高昂,差点又吓到厥过去。
他泪流满面,使劲推搡高昂。好在发现高昂还有呼吸,让他喜极而泣。
他想到白日里被追杀的事,看看高昂和死马,到底没敢推开洞口遮掩走出去。他闻到止血药的气味,知道高昂受了伤。
他找了药给高昂重新上了,又翻出了一瓶口服的伤药,也给倒进了高昂口中……
夜晚的燕安好冷。尽管这洞穴避风,可气温依旧冷得吓人。朱永兴拆了马背上的坐垫,紧紧裹着,挨着高昂,泪流满面。
他就说嘛,他不是行军打仗的料。怎么就让他做太子呢?怎么就让他来累军功,树威信呢?
他从来不要皇位,不要那生杀予夺的权利,他只想好好待在王府里,画画风花雪月梅兰竹菊。怎么他的一生就离不开杀戮呢?小时候看着各种杀戮长大,他厌恨,一直在避开,可他的结局却还是要死在这样的杀戮里吗?
他太难受了。
除了冷,他还饿。
他吃的东西,都是左右拿来的。所以他的千里马上没有干粮。
他还是早上吃了点东西,此刻的他无比想念路上侍卫递来,却被他嫌弃的馕和肉干……
想着想着,他打开水壶吞了一口水。
可他却发现,水壶也见底了。
他再次开始啜泣,这次,他要饿死在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客死异乡,好惨!
朱永兴挨了一夜,终于等来了天亮。
而高昂也终于醒了。
他撑身坐起,正视了此刻状况。
朱永兴让高昂想法子。
高昂则直言,此刻他两人连马都没有,贸然出去就是被抓。而且这地方人生地不熟,万一走进荒漠,就是自找死路。所以只能等待自己人来寻……
朱永兴本就不是个有主见之人,自然言听计从。
事实证明,高昂的判断是正确的。
原本高昂还犹豫要不要出去附近观察,看可有水源。哪知他刚要打开洞口阻碍,便听到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和来自鞑子们听不懂的大呼小叫。
两人屏声敛气,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最近的时候,鞑子距离他们只有不到三十丈之距。
在那之后,两个时辰内,鞑子们或远或近经过了那一片足有四次。
他二人也明白过来,鞑子在找他们。
第四次的时候,他们终于听见有人喊的是“太子殿下,殿下在哪儿,属下来营救您了。”
朱永兴刚要发声,却被高昂捂了嘴。
高昂在洞口弄了个观察的眼,透过那洞眼,刚好看见口口声声喊“太子”的,不是周人,而是鞑子。
朱永兴也吓坏了,知道自己已完全被盯上,再不敢轻易相信。
两人在煎熬和饥饿中度过了这一日。
夜幕完全拉下后,整个荒野便只闻呼啸的风声。
夜晚视野不好,鞑子通常晚上不会出现,所以高昂这才敢走出了洞穴。
心忧太子,他不敢走太远,附近活动中,却不曾寻到水源。
但他却在百丈外寻到了几具尸体。全都是周军的。
高昂面色发黑,这几个兄弟,看着装,是这回跟着他一道从京城过来的。几人是落单被杀?再看周围状况,高昂有了分析:这几人应该是在搜寻他和太子时碰上了鞑子被杀。
他心头一阵苦,白日出事后,他的人手定然出来寻了。
但地形开阔又不熟,不得其法,人数还不足,可不是送上门的猎物?高昂明白,短时间内怕还是只能缩于洞穴……
他伸手去翻兄弟们水粮,又是一番咬牙切齿。鞑子可恨,分明是要围困死他们,在杀了兄弟们后,竟然还倒空了他们的水壶,拿走了干粮,连他们随身带的药物都拿走了……
在太子巴巴的眼神里,高昂满是挫败回了。
没有吃的喝的,没有药物,高昂还告诉他,鞑子数量明显多于周军,想要脱困只怕还得挺几天,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几天?我……只能饿死在这儿了?”
“不会。”高昂一狠心,拔出剑来,割下了一条马腿。
朱永兴看懂了,将头摇成拨浪鼓。
这马他爱极,他已经画了好几幅关于这马的画。半夜醒来时,他便大概猜到马是怎么死的,可他没敢问。他原本想要葬了这马,但高昂不让。
此刻他不禁自问,难道这家伙早就打了这主意?
要吃了自己的马?他做不到。
“想要活,就得吃。”高昂拔剑一划,割开了马腿毛皮,开始处理马肉。
朱永兴呕了。可他胃腹空空,除了酸水,什么都吐不出来。
高昂是故意当着他面这么做的。他再高贵,这个时候也必须努力去适应,活命最重要。
“殿下,咱们还不能生火。哪怕是在洞里,也会有光有烟有气味。”
朱永兴呕得更厉害了,所以让他生食?
高昂话虽说得硬,但实际还是尽量照顾朱永兴了。他虽不敢生篝火,但拿干树枝垒成小小的一堆点了,勉强炙着马腿。烤了半刻钟,觉得气味重了,他便赶紧媳了火,将马腿送了出去。
“把它想象成鹿腿吧。”高昂道。
见朱永兴不动,高昂拿匕首片了一片外皮靠火,色泽金黄的肉到他跟前。
朱永兴是真饿了。
那焦香脆皮看起来不是没法接受,他流着泪吃下了这口,接着又不争气地伸了手。
他接过了那整块的肉。
他一口咬下,生腥气伴着血水叫他再次吐了起来……
在他可怜巴巴的眼神里,高昂只得一点点细细给他片了些外表半熟的薄肉片。
两人没说话,各自沉默着。
朱永兴想象着鹿肉,口中嚼两下就吞,勉强让胃里不那么难受。他暗暗发誓,这次要能活下来,他一定不涉政,他要离朝政远远的,他只想过他简单的人生,不要尔虞我诈,更不要打打杀杀!
又是一夜过去,天亮后,朱永兴再次傻眼并慌张。
大概因为没有了药物,又吃了生食,伤口也始终没有处理干净,所以高昂的伤口恶化了。
他发起了高烧,整个人迷迷糊糊,什么都做不了。
朱永兴没了主心骨,整个人都是无措的。
那个白天,他听到了刀剑相交声,心头燃起了希望。
可最后他等到的,是鞑子大获全胜后传来的呼喝声。
他有些绝望。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他学了高昂昨晚的手法,许久才点着了一点火,又强忍恶心割了一块马肉,去了毛皮来烤。
他哭得稀里哗啦,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几日。
要是高昂就这么死了怎么办?
洞穴气温低,这两天还好,再过两天,马尸变臭怎办?
他不敢让高昂死,所以烤了生肉出来的油和肉汁血水,他全都往高昂口中挤着……
又一天。
两天。
三天。
四天。
他没死。
高昂也还没死。
朱永兴总算动了点脑子,他怕马尸变臭后不能吃。
在高昂晕过去的第二天开始便把马肉割了几十块下来,趁着半夜,每隔一个时辰生一次小火堆,将肉一块块来烤,以期能多放一段时候。吃着吃着也没那么恶心了,他眼下已能一口气吃一整个手掌那么大块的肉了。
马骨烤一烤,里边肥到流油的骨髓全都喂了高昂。
马尸味道越来越大,今日的他开始思量要不要把马的皮毛弄来烤一烤,还能保暖……
直到似排山倒海,如潮般的呼喊声传来,他的匕首终于掉落在地。他侧耳听了又听,那字正腔圆的京音啊,正是他魂牵梦萦的存在啊!
他胡乱推着洞穴门口的遮掩,脱力的腿撑不住他的人,他跌倒在地。
那些树枝将他整条撑下去的手臂划得伤痕累累,可他只有一个念头,他可以走了,他得救了,他又哭又笑,几乎癫狂……
青天白日下,发现了他的动静正远远过来的周军是那么可爱!
他一眼就看见了骑在高头大马上,那个一脸关切正策马第一个奔来的熟悉之人!
朱永兴三步一摔,挥动手臂。
这一刻,他只想给虞博鸿跪下,满身的热血在这一瞬,全都汇聚成了热泪,他呜呜哭着,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虞博鸿心头也是一酸。
他差点不敢认眼前这人。
这个衣衫褴褛,头发胡乱,一脸血污,泪流满面,满身血渍和伤痕之人,竟然是记忆里那个优雅翩翩的太子?
“将军……你可算来了!”
朱永兴涕泪横流。
“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虞博鸿为保太子颜面,下令身后部下后退百丈,又拿毛毯裹住朱永兴,遮住了他的狼狈。
“好了,殿下平安了。”
“将军,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我一定报答您。”
之后,高昂也获救,因为伤口感染,他被紧急医治。
就这样,太子失踪足足六日,大难不死,但学会了生火,烤肉,吃生,救人……
朱永兴给皇帝来了亲笔信,交代了这几日的种种,他虽言语里已保持了克制,但还是让皇帝心疼到不行。
虞博鸿请示,是先护送太子回京,还是他亲自带着太子?
皇帝一番思考。
太子此行窝囊,没能斩获威望,还差点把自己搭了进去。虽然他全力掩盖,朝中上下并不知晓这事。但军中却遮掩不住。用不了多久,想来这事还是纸包不住火。太子此行可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无能形象怕更得深入人心。
按理,确实该让太子跟着虞博鸿,消除在军中的不利影响。
但……
皇帝一想到前两日的煎熬,想到病倒的太孙,便是一阵后怕。
为保稳妥,还是先弄回来吧。
威望什么的,以后再说。
于是皇帝去了信,命虞博鸿先派人护送太子回京。虞博鸿继续留在燕安,先好好震撼鞑子,无论战局如何,都下月返回。皇帝虽对虞博鸿没有怀疑,但他还是不希望,自己的重臣在其亲家土地上多做停留,多得威望……所以既然太子已找回,那大军找个由头也能回来了。
……
第615章 是谁的合谋
大概是怕喝酒误事,皇帝几乎是在宴席一开始,便迅速借太子作由,引入主题。
“太子在燕安表现不俗,不畏生死,无惧艰苦,带兵浴血奋战,连赢几仗,叫人刮目相看。可惜太子前几日在一次突击之中负了伤,需要疗养……”
皇帝迅速给太子回京找好了说辞,并强加了荣誉。
众人闻之,纷纷赞叹。
皇帝又道:
“虞将军已与太子交接了领军任务,太子虽百般不愿,强烈要求亲自带兵直至驱除鞑虏,但朕心忧太子伤势,强行招其回京了。太子几日内便将回到京城,届时朕再为他办宴庆祝他凯旋。”
众人又是一番褒赞。
皇帝的笑意渐渐被郑重取代。
“鞑子奸猾,人数不少。虞将军表态要在一月之内肃清这帮贼寇。燕安刚经历了一个严冬,物资正是匮乏时。此刻朝廷大军推进倒是容易,但军需物资跟上却还是略有困难。”
皇帝一开始便没有遮掩此次寿宴的用意,所以此刻他也不多废话,直入主题的同时,也示意了宁王。
宁王立马走出来,好一番热血沸腾地表态后,表示愿意慷慨解囊,为粮草军备尽一分心。
他“抛砖引玉”,拿出了三千两。
众人面上不好表,心里还是咋舌的。
宁王母家不显,他自己没职务,也没什么产业,他王府每年能从王室分到的,也就八百两左右。再有其他贴补加上,他一年最多也就千多两的进账,这一口气拿出三千两,对其他皇子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他来说,绝对是重头了。
宁王这么大手笔出手,早就得了授意的殷家自然紧跟而上。
六万两!
恭谨送上!
财大气粗,却也是不得不。
场上顿时抽气连连。
而皇帝则对殷家大赞特赞。
随即,有备而来的众人自然赶紧解囊。而有了两位的珠玉在前,之后众人自然也不好寒酸。
几大族都是万两起步。
就是常家也给了一万两之数。
也就是半刻钟的功夫,就筹到了近四十万两。
荣安拿出了千两。她往日行善的口碑在那,众人并不觉得少。虞博鸿在燕安抗战,也没人会想要让将军府出一笔钱来。
很快,贵妃送来了一笔后宫众妃嫔凑来的银票。如此,勉强已有五十万两。
皇帝是比较满意的,他个人又表态拿出十万两。
他打了一手好算盘。六十万两,燕安大军那里第一个月需要的银钱已经到位。总之,他只会拿出这一笔,下月这个时候,虞博鸿再恋战也得回!……
正事完成,又是一番慷慨激昂的表态后,宴席也就算正式开始了。
众人举杯恭祝皇帝生辰,可皇帝却是举杯起了身,走下御座,说了不少振奋人心的话……
他究竟说了什么,荣安压根就没听进去。
因为从她跟着举杯起,袖中便是一动。
虫?
这个时候?有反应?
荣安看看自己杯,她有着身孕不能喝酒,所以喝的是白水。
这白水有问题?
有人给她下药?
可她是刚刚临时要求不要酒,不要甜茶,不要补茶,只要一杯水的。谁还能提前算到吗?
难道不仅仅是她的水有问题,连大伙儿的酒水都有问题?
可她分明看到对面几个纨绔,一坐下就忍不住,开宴前就喝了好多杯,明明一点事没有。
她试着换了个杯子拿到手,可袖子里还不老实。
这次她拿的是茶。茶的话,开宴前好多夫人都在喝,应该也没问题?
有问题的,应该不是酒水吧?
荣安环顾四周,什么情况都没发现……
她低头借帕子遮掩,看了眼放在膝头的手腕部位,心下一沉。
一直懒洋洋睡着的虫,正不安往外爬。
准确说,是有些躁动。
她轻抚胖虫,它倒是很快镇定下来。
哪里不对?
荣安心头不安更甚。
此刻,刚好皇帝正说到虞博鸿,所以在荣安座前三尺停住脚看来……而这个时候,袖中小宝再次快速扭动它身子,还隔着布料将荣安的皮肉轻咬了下。
这会儿,这是它动得最凶的时候。
咦?
所以,难道问题在皇帝身上?
因为虫怕龙?
自然不可能!
荣安看着状态正常的皇帝,心头更发毛。
她是信小宝的,但她能做什么?
没有证据不好胡说,单凭小宝能证明什么?她又怎么解释小宝来源?她更不知是谁在搞鬼,对象是谁,万一弄了乌龙,可别叫人抓了把柄喊中伤!
说不定,是皇帝为了今日状态,又用了虎狼之药,刺激到虫了也没准。
不如等宴席结束,宾客散了,她再私下找皇帝善意提醒下吧?……
皇帝举杯祈祷国泰民安,大伙儿一齐陪同。
不知问题在哪儿的荣安拿着杯子,却是怎么都不敢喝下杯中水。
借着袖子遮掩,那盅子里的白水全被她倒在了帕子上。好在酒盅都很小,一杯也就一小口,她的帕子吸个三五杯水没问题。
歌舞已经上了,倒是没人关注荣安。
满桌的菜,她也不敢动,见众人喝得热闹,她便起身去更衣,顺便好好瞧瞧袖中小宝。
要说也怪,走出这保和殿,时不时就动两下的小宝也安静了下来。
更衣的屋子里,荣安将小宝拿出,那虫轻戳她手指,似想要表达什么。
这虫往日一贯就懒,除了吃的时候,几乎都一动不动,能让它此刻这般躁动,定是有缘故。
“我很快就回去。”荣安原本便打算早些离开的……
荣安出净房的时候,却是瞧见殷馨进了隔壁茶房。
她跟过去一看,真没瞧错,可不是殷馨吗?
荣安走近,殷馨却毫无所察,有些魂不守舍地坐下了。
“怎么不进殿坐?”
“你来了?”殷馨这才反应过来。“殿里都喝酒,我怕闷,不舒服,不想进去。我便在这儿坐一会儿。”
荣安点点头,在这个光线下看,她发现殷馨面色更难看了。
“你没事吧?面色还是不好。”
“没事,就是累了。”
“你刚刚都在慈宁宫?”荣安想起来这事。殷馨有孕,却在慈宁宫伺疾,也不知宁王怎么想的。“太后怎么样?”
“刚睡了,年纪大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怕还得养一阵。”
“你也好好休息,至少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荣安一笑。“我先回殿上了。”
“荣安,”殷馨喊了她。“你什么时候出宫,我们一起走,我有话要说。”
“我确实有早退之意,但宴席才刚开始呢,再等个……两刻钟吧。”她还想着要不要将皇帝疑似不妥告知,罢了,先不管了。
“好,我等你,你快些。”
“怎么?着急?”
“我要……给你看样东西。晚了就看不着了。很重要。”殷馨一脸严肃。
荣安点点头。
今日她看谁都是怪怪的怎么回事?……
刚要走出茶房,却见一袭蔷薇红锦衣的女子往大殿里去了。
荣安和殷馨齐蹙眉。
荣安:“她怎么来了?”
她们看见的是姝贵嫔,即元平。
按例,此刻她的身份还不够格出现在这前朝大宴。要知道,此刻大殿里,坐的唯一后妃是暂代后宫事务的贵妃。且贵妃是送银票过来,才被皇帝赐座的。
另外,从后宫过来前朝,中间是有内门的,看门的侍卫怎么就轻易放她过来了?
荣安赶紧跟了出去,这元平,也是怪怪的,得瞧瞧这丫头又要做什么。
“荣安,记得快点过来。”殷馨又叮嘱一句。
“哦,知道了。”
荣安快步跟上……
殿中,元平磕头后,皇帝竟然直接给赐了座。
荣安又不明了。
为何?
凭什么?
看了眼贵妃,贵妃则如没见没闻,只与苗家贵妇说话,看都没看元平一眼。
不止是荣安,很多人见状也有疑惑。
常老太太更是笑着直问一句,“姝贵嫔姗姗来迟,不在礼数,可要罚酒?”贵嫔一没资格前来,二不该晚到。既是对皇帝的藐视,也是失了礼数,按理,是可以追责的。
元平因着早先几桩事,风评并不好,看不惯她的人不在少数。
所以好几位皇亲此刻都应和起了常老太。就元平这猖狂劲儿,追责的话,可以打入冷宫了。
可元平还目中无人,不理他们不说,又笑着跟皇帝说了什么。
接着,谁能料想,为元平开脱之人,竟是皇帝。
说:姝贵嫔半年前从庆南求了按摩法,学了四个月,一直苦练,终于小有所成。
说这几日多亏贵嫔每日坚持给皇帝按一次,使得皇帝血脉通畅,周身疲乏酸痛都消失许多,许多老毛病也都得了缓解……
说皇帝昨晚半夜因为燕安战事焦虑到不行,便召了姝贵嫔给按摩。
贵嫔尽心,一直劳累到了寅时。皇帝在按摩中还睡着了,这是多日来,他睡得最好的一觉。醒来神清气爽,疲累全消。
而姝贵嫔回去时候双手都是僵硬麻木的。皇帝感念,给了恩典,许她来赴宴了。
姝贵嫔劳累过度,天亮才睡,是皇帝允她睡醒再来参宴的……
“让皇上见笑了,嫔妾不是恃宠而骄,而是想着必须休息好,保养好,才能继续为皇上分忧不是?”姝贵嫔大言不惭,骄横得很。
众人见状,自不会再多言。
倒是那元平,狠狠瞪眼常老太太。
之后,她当然也没忘剐眼荣安。
荣安才懒得理她,看都没看她一眼,反而是冲着常老太太展颜一笑,气得元平的脸又扭曲了几分。
众人觥筹交错好不热闹,荣安撑头,借着看歌舞,暗暗打量众人。
恕她眼拙,实在看不出哪里有不对。
就是皇帝,也很正常啊!
也就只袖中时不时动一下的胖虫在提醒她:小心点,再小心点。
不管了,再等个几十息就借说不舒服早退便是。荣安今日坐得偏,离贵妃不远,打算待会儿趁歌舞热闹时找贵妃知会一声就闪人……
哪知,歌舞突然被叫停。
原来是辽江突然就有急报送到。
一听是辽江,众人下意识便都觉肯定是好消息。
毕竟燕安王大军抵达辽江后,战线便一直在推进。鞑子已经撤退好几次了。这回燕安军攻打奉城,一定很成功。
皇帝也这么以为,直接将报信人宣了上来。
可这次,来报信的竟然不是辽江塞兵,而是燕安兵。
皇帝允他当众将战报禀来:
燕安军在辽江顺利扎营,燕安王与辽江王会面后达成了共识。由于燕安军人数众多,将由燕安军做主力,辽江军策应。燕安军负责拿下奉城,而辽江军则趁着燕安军吸引鞑子注意时去攻打百里地外的江城……
燕安军推进顺利,做好了充足的攻打准备,可到地方却发现鞑子早已人去楼空,整个奉城都是空城。
燕安王派轻骑打探,大部队追击,可追下去三十里,五十里,一百里……都没有发现鞑子部的踪迹。
而轻骑打探来的消息是,深入三百里,几乎找到辽江边境,也没找到所谓的十万鞑子大军。
燕安王傻了,是情报有误?还是鞑子转而去往江城了。
他本人亲自带兵前往另一边的江城方向,想着辽江军若不敌,他燕安军可以解围。
可大军还在半路,探子又来报:江城也没有鞑子。非但没有鞑子,本该占了江城的辽江部也不见了。
燕安王只懵了一息,便暗道不好。
鞑子不可能凭空消失。
所以从一开始,情报就是错的!
从来就没有鞑子!
燕安军被调虎离山了!
燕安军是奉旨前往辽江,而朝廷的所有关于鞑子和战事的消息来源……则是辽江王。
而朝廷的派兵行为,也是基于辽江王的反复催促……
所以,从头到尾,都是辽江地的一家之辞!
此刻辽江人也消失……还会是好事?
燕安王刚下令撤回大军,以最快速度返回燕安,便遭遇了偷袭。
而另一边,占下了奉城的燕安军也被围困在了孤城中。
而对他们动手的,正是辽江军!
所以辽江军从来不是鞑子的目标,事实真正成了目标的,是他们燕安!……
此刻跪在殿上,红着眼的燕安兵是在掩护下冒死出来送信的。
那铠甲带血的燕安兵一字一字,抛出了掷地有声的一句质问:
“我们王爷敢问皇上,将燕安军全数调离燕安,非要将燕安军置于死地,究竟是辽江王与鞑子的合谋,还是辽江王与朝廷的合谋?”
……
第616章 变数突然来
整个大殿气氛如冰,所有人都傻了。
听错了吧?
燕安军正被一分为二,被辽江军绞杀?
为何?
燕安兵的声音回荡殿堂,直叩人心。
几乎在场所有人,包括宫女內侍和侍卫都张大了口,他们的脑子反应不过来,整殿针落可闻,众人视线纷纷在皇帝和燕安兵之间转换……
皇帝倏地起身,酒杯直接滚在了桌面。
“不可能!”
“千真万确!”那燕安兵理直气壮,分明抱了必死之心。“燕安军被围杀,血流成河,王爷带着部众抵抗在了第一线。燕安军是为鞑子而往,从来没想过,对自己虎视眈眈要动手的,是自己的骨肉同胞!这背后插刀之痛,圣上可能理解?”
“不是朕!不是朝廷!与朕无关!”皇帝咆哮。气血上涌一着急,再次跌坐回了龙椅。
为何?
他脑子有些糊,努力想要捋清楚。
调虎离山?设计绞杀燕安军?
这应该是是鞑子最想做的!
鞑子!
只有他们!
可眼下对燕安出手是辽江!
因为辽江这一刀,所以燕安王才会怀疑,要么是朝廷主谋,要么便是辽江与鞑子联手!
皇帝一惊。
之前大量疑惑似乎一下可解:为何鞑子能瞒过燕安和朝廷,在冬日里将十万大军偷偷转移到东线辽江地?为何鞑子一打一个准,短短时日就能将阵线轻易推进?为何朝廷和辽江的每一步都似乎在鞑子的眼皮底下?为何连奉城那样的要塞都会被轻易拿下?
因为那些战事消息,那些急报从来都是假的!都是从辽江地释放出来的一家之辞!
其实皇帝早先对辽江这古怪战局不是没有疑惑,所以当时派了严鹏带了一千精兵做刺探,结果什么都还没做,就全军覆没。只一个严鹏被放回来报消息……
难道……也是辽江……
细思极恐!
皇帝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整个人都颤了起来。
所以太子带去燕安地的兵,加上燕安剩余兵力,在鞑子手中都走不过几个回合,所以高昂会被打到只能带着太子到处躲,因为鞑子的主力一直都在燕安附近!
鞑子从头到尾,就没有去到辽江地!
所以,皇帝得出了一个结论:
“是……辽江反了!”
满殿都只剩下了抽气声。
可辽江为何?他们要做什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勾结外族,背叛大周,原因呢?
燕安与辽江井水不犯河水,灭了燕安军,是想要吞下燕安?
还是说他们想和鞑子平分燕安地?
就为了这个?
所以玩了这么大的一手?
他们当朝廷是死人吗?
朝廷会任由之不管吗?
朝廷不允许!
燕安地不可能拱手相让!
虞将军已带大军到达燕安,正在驱除……
等等!
皇帝冷汗涔涔!
所以,此刻的虞博鸿大军面对的,不是预判中“最多只有两万人”的鞑子,而是人数很有可能大于大周军,在北地更如鱼得水,战斗力更强的鞑子!
朝廷军之所以北上最大的优势便在人数,此刻这一优势荡然无存后……朝廷军怎么和鞑军打?
是马速更快?是马匹更多?是地形更熟?是水土更喜?是适应性更强?还是在那一片的作战经验更多?
所以那支大军,只怕此刻正陷于危机之中!
皇帝这一刻,才惊觉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他的疑心和坏心作祟,调走燕安几乎所有精兵,这是何等的错棋?
皇帝打了一个又一个的寒颤。
因为他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后果!
刚好解答刚刚一个疑问:鞑子和辽江合作,只为了区区燕安?
答案似乎浮出水面了。
他们的目的,只怕更大。
京畿地距离燕安和辽江都只有几百里地,此刻若成为目标……
皇帝的颤抖重了起来。
京畿地的大部分兵力,都被调走了!
虞博鸿带去燕安的,全是京畿地精兵。而早先在对庆南的支援里,京畿地兵力已经锐减。
此刻京畿若出事,若被偷袭……
兵力可足够抵抗?
远处卫所可来得及赶来?
……
一个个的疑问来不及深思,便被下一个疑问塞进了脑中。在场大部分人都遍体生寒,一脸灰黑。
荣安一阵手抖。
她终于知道自己的不安是源自何处了!
此时此刻,冲杀在第一线的,全都是他的亲人啊!
从爹,到公公,到朱承熠,还有在燕安岌岌可危的婆婆,朱承熠的家族和靠山……
再一次的,与前世如出一辙吗?
不对,不对!
荣安一阵冷汗。
朱承熠没了消息,会不会也与那帮人有关?燕安的软肋就在朱承熠啊!
不,这比前世还要糟。
荣安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杞人忧天,事实自己何尝不是朱承熠和爹的软肋?所以自己也危险。
荣安想要走了。
事实和她一样想法的,不在少数。
就是皇帝也坐不住了。
皇帝想得更多了些。
他突然想到:虞博鸿带的大军被鞑子拖在燕安,燕安大军被拖在辽江,若鞑子和辽江合谋对京畿有图,那么此刻还有谁来对付京畿?
所以那是不是意味着,还有第三方的势力?而且这势力还没浮出水面来!
这一认知,太过可怕!
皇帝如坐针毡,来不及思考这部分势力会是谁在主导,便开始一阵急吼。
“来人!来人!”
皇帝几乎是咆哮。
“来人,给朕速传北营大统领刘明远!”
只有北营,还有现成的两万兵力,必须速速布局,并立马组织京畿兵力,并通知京畿最近的晋豫鲁地迅速准备支援……
可这保和殿的大门却是突然就吱嘎一声,合上了!
咚地一声闷响。
那是……落栓声,还是落锁声?
侍卫疾冲去推门,果然,大门一动不动。
与此同时,大殿的窗户也皆“吱嘎”合上,从外边给锁住了。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闻外边一阵窸窸窣窣声和许多金属落地声。
顺公公立马急喊“护驾”。
守在殿中的御前侍卫警惕围来,却又一下面色铁青,面面相觑。
刚远远站着不动的时候,他们半点不察异样,此刻一猛冲,他们却发现:提不上内劲。所有的内力就像突然消失。他们能拔出刀来,可他们力气的最大作用似乎也就仅限与此。
哪怕是满头大汗用尽全力,他们也连破窗都做不到。
……
第617章 没想到是你
中招了!
原本打算破门破窗的武将们也都发现了不对,大喊“糟糕”!
他们一直坐着饮酒,酒过三巡后虽觉得身子有些虚浮,但都以为是酒气的作用。谁曾想会是别的缘故?而那种力气丢失的感觉,还在越来越重……
可笑,他们这么些人,竟连破门而出的能力都无。
顺公公大喊大叫,从“侍卫”喊到“御林军”,可大门依然紧锁。
既无人应答,也无人前来相救。
一众宾客也开始喊叫自己带入宫的下人,发现无人应答。可见也是出了事!
他们都被关了这殿中!
竟有人直接在宫里搞事!
透光的窗外,影影绰绰,步伐凌乱,有人在来来往往,时不时有闷哼声响起,却无一人应答殿内……
几十息后,殿外安静了下来,似乎刚刚一切都是错觉。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出事了!
出事了!
连皇帝都敢堂而皇之给锁了,显然有人反了!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一般人谁敢?而真敢这么做,必定是准备充分!
听外边的动静不大,所以应该只是小范围的禁锢!甚至可能都不是整个皇宫!外界的人,大概还以为他们在喜乐宴饮吧?殊不知,要变天了啊!
然而到此刻为止,他们依旧不知究竟是谁在搞鬼!
许多人欲哭无泪,更多人都手足无措。
皇帝更是气得一阵咳。日防夜防,到底还是等来了这样的下场。皇帝不甘又气恨。他不想退!更不想窝囊死!
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得不开始考虑,幕后人走出来后,他是应该保尊严还是保住命……
荣安打量周围人,所有人都在变得虚弱,无力,有些身子柔弱的夫人已经软软坐在了椅子里……
可她还好好的!
她的力气没变!
所以……问题只怕还是在吃食茶水里。
多亏了那些不安感觉,多亏了袖中胖虫,她没喝没吃,分明是眼下整个殿中唯一一个还有力气之人。
她来不及想她一个孕妇能做什么,但没准呢?
这么一想后,她趁着主谋还没露面,赶紧学着身边贵妇撑不动身子一般,推动了身前碗盏,将她干干净净的筷子拨进了菜碟,又悄悄抓了点带酱的肉食放进了面前完全没动过的碗里……随后将半个身子靠住了桌案,做出一副疲累样子。
顺公公嗓音已经嘶哑,殿中气氛有些绝望。
大门突然有了响动。
所有人的视线都定了过去。
皇帝也是使劲撑身,勉强站起。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
谁有这胆子!
正是午时,大门敞开,光线大亮。
隐约可见外边不少侍卫。
侍卫分立两边,随后有人走来。
强烈的日光猛地冲进殿门,刚好打在了来人身上。
来人的衣着太过闪亮,被阳光一耀,叫人不敢直视……
许多人只一眼,便是一阵心悸。
因为他们注意到,那是一团明黄。
太阳光下的明黄,正带着灼人眼球的光亮,一步步走来。
大门又是一声吱嘎。
合上了。
明黄之人那张脸渐渐清晰。
他满面春风笑着,哪还有今早所见那般的颓废?
那一瞬,整殿空气都是一滞。
所有人都没想到,会是他!
就连皇帝也失笑着跌坐了下去。
事实刚刚过去的数百息,每个人都想到过很多种可能。甚至很多人以为,从门口进来的会是庆南人,是辽江王,或是蛮族。
可偏偏是他!
是……
宁王!
朱永宁!
一直没有存在感的十皇子!
从来不引人注目的宁王,是什么时候离开了大殿都没人知晓,又有谁会想到他会是始作俑者?
只有少部分人想起来,两刻钟前宁王说去更衣。
呵呵,还真是更衣!
只不过更的衣,太过吓人!
身着龙袍的宁王一步步走来。
“父皇,儿臣新做了一套衣裳,父皇以为如何?”
“畜生!你胆敢!你昏头了!朕命你,赶紧收手!朕或许还能饶你一命!”皇帝从来没想过,搞事情的会是这个儿子!
宁王展颜一笑,越笑越灿烂。
“父皇,都已经这个地步了,您还能说出这样不合时宜的话,您说,您还适合坐那儿吗?”老眼昏花,毫无判断力的东西!
朱永宁有些不高兴。
他做了很多很多坏事了,可从来都没人怀疑他。所有人都看不上他!就如今日,他掀风搞雨到这个地步,所有人看他的表情都还是不敢置信。还有父皇,他那呵斥孩子的态度,真让人很不爽!
他排行是不好,可那有何难?他前边的皇子,不还是都死绝或废透了?他应该进入所有人视野之时,可这帮睁眼瞎,却看中了朱宏文?一个孩子?
气不气人?
不把他当菜的后果,就严重了!
于是他一挥手,他身后跟着的同样是御前侍卫着装的两人一齐拔刀。
一个眨眼间,血腥气迸发。
原本殿中的两个侍卫已各被一刀毙命。
众人齐齐尖叫。
荣安则抚着肚子,每回怀着孕,她怎么都能碰上这种血腥事?她暗暗叹着。她也没想到是朱永宁啊!
难怪了,难怪殷馨今早就古古怪怪,没来赴宴,还被朱永宁留在慈宁宫,在茶房时候还吞吞吐吐,反复叮嘱让自己赶紧跟她离开的……哎!
此刻,是不是该庆幸自己与朱永宁没有过什么矛盾,再有殷馨调和的话,这次应该不会有危险吧?
荣安深呼吸一口,依旧不安,总觉得还有很多地方不对……
皇帝见朱永宁当场杀人,面色一下难看。他突然想起,除了此刻这殿上种种,之前他怀疑的,难道与辽江和鞑子合作的第三方势力,会是老十?
老十有这能力?
他有这走一算十,运筹帷幄,统领全局的本事?
朱永宁又笑了。
看着所有人恐惧的眼神,他这才舒服了些。
“孽障,你都做了什么!”
“这事吧……说来话就长了!从哪儿开始说呢?今日?上月?半年前?一年前?还是三年前?我做的事太多,也不知该从哪儿开始呢?”
“……”
三年前?所有人都惊呆了。三年前,太子还是朱永昊。泰王,不,八皇子还没封王,这个十皇子,只是个连六皇子都不如,不起眼的存在呢!
荣安也惊呆。她细细回想,哪件坏事是宁王所为,她竟是想不起来。三年前,朱永宁只是朱永泰的跟屁虫不是?难道,那也是假的?……
第618章 最开心时候
众人目瞪口呆的样子,让环顾四周的朱永宁大为受用。
他运筹帷幄十几年,等的就是眼下这一刻。
他如何不得好好享受,欣赏这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眼高于顶的家伙,此刻抬头仰视他,待会儿匍匐求他的模样?
他不是废物——他要让他们都看清了!
朱永宁瞥眼计时的滴漏,勾唇面向皇帝:
“趁着还有点时间,父皇,为了让您认清现实早点死心,我便跟您说道说道。父皇,我知您一肚子的疑问,您想从哪儿开始听?我可以给您解惑。”
“孽障,收手吧。即便你背弃先祖叛国,勾搭鞑子和辽江,看着打了如意算盘,但你的实力远不足以逼宫造反。鞑子和辽江也不是你能掌控的。
朕还有北营,还有京城三大衙门!还有京畿几大卫所!你以为就凭你,就能撬动局势?朕知道你定是被人蛊惑了,是鞑子吗?你别上当,你可想过,你在京城掀风搞雨,弄得你我父子成仇,贻笑大方还两败俱伤,很有可能是为别人做嫁衣裳呢?”
皇帝嘴上硬,可实际却越说越没底。
别的不讲,就他到这会儿都还没想明白,这逆子是如何将宫中局势给控制下来的。这逆子的实力,只怕远比他以为的要强。
“嗤!”
朱永宁又不高兴了。
“父皇,您到这会儿都还觉得我是被利用?您果然是看不上我啊!我都做到这一步了,您以为我会不考虑到自己实力和京中兵力就傻乎乎动手?
我这么跟您说吧!为了今日,为了这一刻,我可耐心蛰伏了十多年,足足谋划了三年!您想到的,我已经做了。您没想到的,我也已经在等着了!
这一次,您大可以拭目以待,我一定是您最出色的儿子,最完美的继承人!”
朱永宁一步步走上御座,撑身在皇帝跟前的龙案。
他的目光熠熠生辉,他的气场自信强大,皇帝自认从没见过这样陌生的老十。
“为他人作嫁衣裳?不不不,我才是那个执棋人!您以为可怕的鞑子,辽江,庆南,都是我的棋子。知道吗?你们,他们,所有人,全都为我所用!”
他笑得有些瘆人。
“这些年,你们都被我用在手里而不自知不是?我一直都运筹帷幄,把控全局。时至今日,只除了一次偶然状况……”
朱永宁却是突然狠狠一眼瞪向荣安。
荣安与他四目相交,心头一凉,以为是朱永宁已洞悉自己没中药的事……既然如此,她犹豫要不要拔了簪子冲上去试着挟持他一把……
可他却又扭过了头,“除了那次,害我得多费手脚,其他的,所有事情我还全都算无遗漏呢!”
朱永宁张扬笑着,刺目无比……
荣安微微舒了口气。会错意了。
那次?
是哪次?
她完全不明白朱永宁所言。她不由正视起眼前这个人。他或许说得没错,这么多人,都从来没怀疑过他。他掩饰得很好,也做得很好!
小觑了!
哎……
皇帝气不顺,“你给我们都下了什么药?”
“父皇放心,不是毒药。只是一些让大伙儿脱力的药。俗称:软筋散。药力么,可以持续到明日。不会损害身体的。”
“孽障,你是要篡位?”
“不,自然不!我这衣裳就是让父皇看一看。您若觉得儿臣适合,那咱们就父慈子孝,儿臣可以暂时换上太子蟒袍。
您若觉得儿臣不合适……”
朱永宁将身子探前几分。“给你们下的药,便不会是这般温和了。到时候,儿臣将是顺应天意,顺利过渡,在百官簇拥下,不得不就势登基!”
“孽障!你胆敢!”
……
荣安正在疑惑。不对吧?
袖中胖虫对毒性最敏感。既然吃食酒水里的不是毒,那胖虫的亢奋会不会源自别处?皇帝?还是因为皇帝的缘故吧?
殿中原本的侍卫已被制伏拖走,此刻殿中全是朱永宁的人。虽看不见殿外状况,但朱永宁敢直接动手,想来已经控制住局势了。自己挟持朱永宁,会有几成把握?然后呢?让他放弃?
难啊!
朱永宁的卑鄙狠辣已经显露,到时候他随便弄个家人来反挟自己,或杀几个在场宾客来逼迫自己,自己能承受?
荣安稍一斟酌,便打消了挟持念头。自己还怀着孕,只怕没有出手之机,就被打翻在地了。
先伏一伏吧!
……
那边皇帝还是不敢置信:“朕的人呢?都去哪儿了?你哪里来的人手?你没有兵力,怎么与朕北营和朝廷的人抗衡!”
皇帝完全想不明白。他区区一个宁王府,能集结到手的,也就是些乌合之众吧?
“父皇说的对!没有兵力,是我们一众兄弟都有的烦恼!所以我们便只能自己想法子。当日我二哥操之过急,不但暴露了他与鞑子的合作,也暴露了他在京卫等衙门的渗透,真是可惜。我是不是比他聪明?您到这会儿都还一头雾水呢!”
“放心,您想知道的,我都告诉您,让您知道我是如何站在这里的。首先,便从……这宫中说起吧。
嗯,宫中好办啊!负责今日宫宴防务,保和殿安全的所有侍卫,都是您的心腹,我自然得小心仔细着重去对待。他们是巳时交接班过来驻守的。这酒宴要维持三个时辰,所以他们在交班之前有一件必做之事,便是填饱肚子。所以您懂了?”
“前段日子,我便已将人手安插进前朝后宫的所有膳房。儿臣是花了好一番功夫的。和父皇你们中的药一样,您所有的心腹侍卫们中的也是软筋散。但怕叫他们有所察,药量要更少些。所以发作起来也更慢。这么一来,这保和殿内外所有人的发作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他们的药是下在膳房饮水缸里的,哪怕有人不吃饭,也不可能不喝水。所以全都中招了!他们吃饱喝足守在各自点上,不走动,不用力,不使劲,很难发现药效正在作用。儿臣刚去更衣时,已经统筹安排了一圈。见效果喜人,所以行动开始了!”
“是儿臣亲自监督的行动。您可没看见,您的这帮亲信侍卫啊,在我的人手下各自都没走过三招就全都倒了。你们喊‘护驾’时,他们真是有心无力了。然后,我的人便取代他们守在了外边。所以父皇,别抱侥幸心了,此刻这保和殿外几层,全都是儿臣的人!”
“同理,宫中侍卫所此刻中药之人应该不在少数,儿臣的人正在一处一处清理,再有一刻钟,应该也就差不多了。”
“北营?有什么可怕的?呵,儿臣围了的,可只有这一片。宫门依旧正常开着,后宫也一片平静,压根就没有人知晓保和殿头上这一片已经变天。北营禁军,更是半点不知。他们依旧当做什么,还做什么!”
“还有,宫门那里没有任何异样。所以宫外也无人知晓宫中出事。此刻宫门已被儿臣的人控制。可不是谁想进就进,更是只进不出。名头么,自然是……为了寿宴安全!另外,这整宫的信鸽都已被儿臣之人扑杀。绝对没人,也没鸟有本事将消息带出去!”
朱永宁说得兴奋,满堂都只闻他的猖狂言语。
包括皇帝在内,大家都想知道他究竟做到了哪一步,所以也无人去打断他,怒骂他,呵斥他,只由着他显摆。
可这也是这时,保和殿西边突然出现了一片躁动之音。
细细闻之,应该是打斗声。
保和殿西边,是慈宁宫……
皇帝眉目带喜,听这动静,应该是有人发现不妥了。
可在看见朱永宁面上洋溢的笑,皇帝的面目再次僵硬。
“父皇,这是来自慈宁宫的动静。儿臣做的!”
“混账,慈宁宫里躺着的,是你皇祖母!你要对她做什么?”
“没有!您放心,我不会杀自己祖母的!”
朱永宁往西边窗边走了几步。
“如何?”他问到。
窗外有声禀来。
“事成。宫中已无暗人。几个时辰内绝不会有人怀疑保和殿状况。即便有漏网之鱼前来刺探,也是有去无回。”
“很好!”
众人又是齐抽气。
完蛋!
这是彻底被困了!
朱永宁又告诉所有人:在两刻钟前,也就是他兵占保和殿的前百息,他的人便扮作黑衣刺客,先在慈宁宫附近冒了个头,最后潜入慈宁宫。
他原意是为引出宫中暗卫和还未中药的侍卫,并将他们全都引去慈宁宫,以方便他在保和殿这里的行动。
而慈宁宫外围,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对,捉一双!
然效果么,并不尽如人意,周围几宫,只引出不到十个暗卫。
“孩儿严阵以待,轻易将他们一网打尽。当时保和殿行动已成功结束,既然您的暗人不多,儿臣索性来了第二轮,派黑衣人在整宫墙头都飞檐走壁好一番引诱,将宫中您的残余人手清理个干净。
听刚刚这对抗效果,也不过如此。您的人,不够看啊!……”
“父皇,要怪,也得怪您自个儿。对燕安那么疑心,派出了那么多暗卫盯着燕安军,结果留在京中的暗卫人数不足,而今日留宫的,竟还不到三十之数。您说,他们能干啥?”
皇帝一噎,胸口的气血已经翻滚好几次。他特么都快要悔死了,还要这逆子来说?
想不明白。
这逆子,先前说什么?要父慈子孝?实在不行才会想法子取而代之?他想要瞒天过海,跳过世人和北营,便必须用他的人来取代自己的人!
他在宫中哪来那么多可用之人?他又是怎么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将人手弄进了宫中?人手的调动,不可能会瞒过自己啊!
究竟是哪里错了?
皇帝的后背有些佝偻。
朱永宁看出了皇帝疑惑,他当然愿意解惑,他就是要看父皇懊悔的模样。
“因为父皇您年纪大了。您犯的错太多了。何止是在燕安的问题上?您还太过多疑,谁叫您愿意相信的人太少,只放心亲近的人呢?禁军严鹏,御林军阚信,亲卫长高昂,暗卫长路飞……您把您以为的大事,您要防的人和事都交给他们做了!你知道这么一来,会暴露多少漏洞?
我故意安排人建议了办宴筹款,您果然小算盘就打起来了。我的人稍微引导,您果然就把目标放在了我头上。您想要利用我的关系让殷家做冤大头,却不知我求之不得。
因此这寿宴我来筹办,您知道,省下了我多少人手,多少手脚?还事半功倍在许多重要位置安排了重要人手?
还有,您的咳疾一直不好,所以从去年底开始您就试着将权利给我大哥。而您最错之处也就在这里了。我大哥的德行,您比谁都了解吧?想要一块烂泥成形?除非回炉再造,否则您就是痴心妄想!
您知道,您两次重病,将前朝后宫,将国事家事交给我大哥时,我又做了多少小动作?那个笨蛋来折腾,我求之不得啊!”
若非如此,他早就杀了朱永兴!
“您的内阁不错,但他们只能管前朝,后宫呢?您病着,您的身边人还不在京,我做事,很轻松!”
皇帝摇头:
“不对,你在宫中,一定还有帮手!是你亲娘?”
舒妃?
“不对!”
皇帝一眼瞪向不远处早已傻眼的贵妃,随后酒盅砸了去。贵妃!一定是她!她一直在协理后宫,太后每回身子不适,后宫大权也都会交给她。
想要悄悄将势力渗透,除了贵妃还谁有这能力?
贵妃没能避开,好在皇帝脱力,所以并不疼,只是被酒水淋了一脸。
她晃着脑袋:“没有,臣妾没有!不是臣妾……”
朱永宁却是勾着唇,嘿嘿笑了起来。没说是,也没说否。
好开心啊!此时此刻,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
“父皇,您不是问我,哪里来的兵力?儿臣还没正式开始说呢!您这会儿就这么动怒可怎么行!您先消消气!您越激动,刚刚的药性发作便越是快。儿子再说几句。等会儿还有精彩的!您可不能错过了!”
“……”皇帝终于正视起了这个儿子。他看走眼了。他的儿子,还真是一个比一个“优秀”。他更后悔了。如此看来,他这几个儿子里,是否还只有老八最靠谱?
可老八当时有机会的。
是他自己!是他恋权!是他多心!导致最终被架空权利的老八,死得最无辜,死得最惨!
皇帝气血上涌,几乎是勉强撑在了龙案。
也是这时,外边报,有“贵客到”。
……
第619章 意外的贵宾
在场所有人看向朱永宁的表情都是一样的。
原本觉得荒唐,后来以为是胡闹,而此刻,他们都觉得一颗心越悬越高,越来越慌,谁都没底了。
朱永宁的言辞行径告诉他们,到目前为止,他们知道的怕还只是小小一隅。
他们叹上加叹。到了这会儿,正在发生的一出出,已经让他们只有傻傻接收而来不及判断和思考了。
比如:
此刻朱永宁无视外边禀告,还在挑眉冲皇帝笑问:“父皇,您就不觉得,此刻这一幕有些熟悉?围困,挟持,引诱,逼迫……”
“逆子,你何意!”皇帝已然变了脸色。
“提醒您一下,当日围场,我二哥计划的关键一环,与此刻异曲同工的一环,您可还记得?”
皇帝已经想起来了。
当日围场行宫,废太子以为他要改立太子,所以意欲逼宫,于是先找人埋伏在了老十院中,之后将老八和老大都引了过去,把三位皇子都控制在手后,便在老八院中放了一把火,将当时行宫侍卫全都引了去。而另一边,废太子则带拿了三位皇子的玉佩来他跟前逼宫……
可不是异曲同工?
此刻的宁王,何尝不是手握一大堆的“人质”,还利用慈宁宫引了他的人上钩全灭?
皇帝的下巴都在颤。
此刻和当时只不同在于,围场,是自己将计就计引太子入局。
而眼下是自己优势荡然无存,所有的主导权都在这个逆子手上!
那么,所以,他何意?
是他效法了废太子?还是说……早先废太子和他……是合谋?
朱永宁盯着皇帝,一点都不愿错过皇帝惊愕里带着丝丝恐惧的眼神。
“是我!”
他笑。
“您可还记得,那次围猎乱子一个接一个,简直就是一团糟?你可还记得,其实那次围猎所有事务,您是交给了我一力负责?可你们就是没想过,那次之所以那般糟,其实与我有关?
你们都觉得,是我二哥太能干。你们认定我能力不够,是我处理糟糕,是我不堪重任。怎么样?眼下你们看到了,我是草包吗?哈哈!你们啊,都太小看我了!”
朱永宁心里一直有一个疙瘩:哪怕上边的兄弟全都废了,包括他父皇在内,也没人将他看作储君的备选。这伤他自尊了!
所以眼下的他,就是疯狂想要证明自己!
“当时从狩猎开始的所有意外,都有我的份!二哥的计划里最重要的推动者,就是我!否则,就凭当时我的立场与八哥一致,与二哥对立的状况下,二哥怎么可能有办法在那一局里安插那么多人手?甚至在围场内部还安排了杀手死士?”
朱永宁轻轻瞟了荣安一眼。结果二哥没玩得过那帮人。虞荣安没杀成,便宜了朱承熠,还中了那帮人的计。
在他看来,朱永昊,可远比不上自己!
“是我!我给二哥大开方便之门!若不是我的帮忙,二哥真能神不知鬼不觉就将我八哥和大哥全都抓住吗?若无内应,他在我的地盘,能将时间协调到那么好?
八哥最不设防之人就是我,只有我邀请了他,只有到我那儿去,才最容易得手啊。所以,行动地是我的院子!
甚至,二哥逼宫的主意也有我的份!可惜啊,那次行动分明漏洞也不少,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怀疑过我。在你们心里就都觉得,我不行,我没用。因为有那样的标签,我连成为嫌疑的资格都没有……怎么样,刮目相看了吧?”
皇帝颤着手挥打出去,可却连朱永宁的衣裳都碰不到。
他是没想到!
谁能想到!
原来一众儿子里,最能折腾,藏得最深的,不是废太子,而是眼下这货!是这个一直默默跟随老八,对自己言听计从,从来无功无过,高不成低不就,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小子!
皇帝的呵斥还未出口,那边朱永宁却已转身,示意将门外“贵宾”放进来。
贵宾?
这种时候,能进来的,要么是朱永宁的其他“猎物”,要么便是他的帮手吧?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门口。
失敬,失敬!
还真是贵宾!
既贵,也是不速之宾!
荣安也是傻眼。
她想错了。真的错了!这一刻的她,对朱永宁也是心悦诚服。
进来的贵宾有两位。
都披着斗篷。
身量也差不多。
进入殿中,殿门合上,两人才将斗篷帽给摘下。
所有人都呆了呆。
无他,都是熟人!
还是无语,且出乎意料的那种!
来人,都是女的!
还都是淡出众人记忆的。
所不同的是,一个来自后宫,一个来自宫外。
朱永宁站那笑着,接受两人的屈膝礼。
“父皇,这下你该完全相信,我已经控制住整个皇宫了吧?”
略前半个身位的,是快三年不见的皇后。
她面色红润,光彩照人,仪态姿容一如既往地优雅大气,哪里有被囚禁多年的颓废?
她一步步走向皇帝,笑意盈盈请了个安,看得皇帝嘴角抽搐,胸口起伏。
明白了!
所以,与朱永宁合作,帮着朱永宁渗透宫中的,不是贵妃,而是皇后!
就说嘛,宫中一定有股势力在帮他,他才能快准狠地将局面控制住!
皇帝眼中带恨。
这些日子,定是自己和太后力有不逮,给了逆子可乘之机,让他与皇后联络上。皇后早先执掌后宫二十年,宫中势力渗透很深。
废太子出事后,后宫这里,坤宁宫上下势力和皇后心腹那批人被剪除,按理几年下来,哪怕再根深蒂固,作为根子的皇后和太子一除,他们在宫中的散余势力再浑厚也该被稀释差不多了,却不想那帮人黏性那么大……
不对!
不是黏性大……而是这么些年,太子势力一直没散,一直还有主子带着,一直都在暗中蛰伏!
看看得意洋洋的朱永宁,再看看谦卑高傲,扬眉吐气的皇后,皇帝觉得他真相了。
所以,废太子的倒台只是明面,实际的势力一点没动。所以,三年前的朱永宁就与废太子沆瀣一气。太子倒下,朱永宁顺利接过那势力,继续暗中发展!
可所有人都以为,当时的十皇子,是八皇子朱永泰最坚定的拥护者不是吗?
藏得……太深了!
朱永宁探身告诉皇帝:“我二哥栽了的第一时间,为保势力不散,他的所有,所有都转移到我手中了!而我与二哥,可不是三年的交情,而是十余年!”
“逆子!孽障!”皇帝气得胸口疼。
“父皇,您骂来骂去都是这两句。但儿臣不服!儿臣没权没势没排行没有强力母族,怎会放着既是嫡子又是太子的二哥不投靠,而傻乎乎跟着八哥发疯?是你们太幼稚了!就因为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我就帮着八哥去夺嫡?我疯了吗?
对于皇子里不起眼的我来说,能保我权势的,只有二哥不是?所以,小时候我就偷偷告诉二哥,我要追随他,他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后来,是我主动提出蛰伏八哥身边,才进入了我二哥的眼……”
贵妃已经听不下去了,她一声厉叫起身,可又软绵绵倒了下去。
太可怕了!
太刺激了!
这都是什么?
贵妃几乎么法接受。
这畜生在说什么!十几年来她都把老十当亲儿子,什么好的都不忘给他留一份。只要他开口,她都会相帮。就是儿子没了的这几年,她也是常常帮衬舒妃和他。这些年,她竟是一直在养白眼狼?
贵妃泪流满面开口就要骂,可巴掌却已接二连三扇来,将她一肚子要说的话全都打进了肚中。
站在她跟前,命人扇她耳光的,是皇后。
“三年前,你们母子对本宫和太子落井下石,本宫痛了苦了三年,才等到了今日。这三年,本宫给你足够的体面了。本宫回来了,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本宫和昊儿吃过的苦,你且慢慢等着尝!”
皇后冷笑着,任由贵妃跌坐在地……
荣安脑壳疼!
她没想到!
真的没想到!
所以,朱永宁不是与泰王一伙儿,而是一直与朱永昊一伙儿的。不止是泰王被骗了,而是他们所有人都被骗了。
她失笑。
又是一个骗局,又是一个持续了十几年的骗局。
这些人,完全是将戏融入了人生啊!
荣安想了想前世,朱永宁,真叫人惊叹。前世的他,也是到泰王死都站在了泰王身后!不但她不知他和朱永昊的关系,而是全天下都不知!就连朱永昊也从来没说过!
荣安也突然明白,为何前世今生的八皇子都只能是勉强成为朱永昊的对手,可却在真正面对朱永昊时,根本连威胁都行不成!
呵,身边有一双敌人的眼,一举一动,所有计划和目标等于从来都是暴露敌人眼前的,这还能成什么事?
所以这也能解释,纵使前世朱永宁与八皇子一伙儿,但在朱永昊登基后,他依旧封王富贵。可就凭朱永昊的小心眼,没将之斩草除根本就不合理。
似乎,也是因为宁王看着实在不起眼,所以没人怀疑这事,反而还成就了朱永昊的宽和大度之名?
荣安有些窒息。
她再看皇后,竟是对朱永宁带着点微微的谦卑,显然是将位置往下放了。这一次的宁王与朱永昊,恐怕不仅仅是合作,主次也已颠倒了。
强!
而在场的苗家人和殷家人,那一个个不敢置信,睚眦欲裂的样子,分明是半点不知宁王造反事的。
那么,殷馨呢?
依着殷馨还想将自己带走的心思,只怕对这事也是一知半解。否则,就她分明厌恶朱永宁还为了家族而嫁的大局观,这么大的事,一定不会瞒着殷家人和苗家人的。
荣安一叹。殷馨没坐在这儿,应该还是她肚中孩儿之功了。
乱!
头疼!
而荣安头疼的真正原因,是另一位贵宾。
另一个……是她久未谋面的老熟人……
廖文慈!
廖文慈她,终于冒头了!
真是……
什么是沆瀣一气?这不就是?
败类,从来都是一路的!
想当日,她,皇帝和老爹,所有人的眼都盯住了朱永昊,盯住了廖家,事实最不起眼的宁王,其实才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太行了!亏得他还深居简出,他还辞官谢客,事实越是这样没人关注的他,越方便暗中小动作,谁会想到他?
廖文慈的失踪,大概也与他有关了!
荣安好想拍拍自己脑袋。
亏得她在酒宴开始前还提醒朱永宁,说廖家家底殷实丰厚,暗示他去请廖家人来宰,当时的朱永宁面上一愣,实际闻言只怕心里已经笑翻。
这真是……
而此刻……荣安还是不明白!
廖文慈,她算什么!她有什么资格只落后皇后半步?她有什么资格作为朱永宁口中的“贵宾”?她有什么资格与他们一道以胜利者的身份进来到这殿?朱永宁看得上她的弃妇身份?
肯定还有缘故!
廖文慈已经瞧见了荣安,笑着走来。
荣安心下呜呼哀哉。
完了!
两刻钟前她还庆幸今日搞事情的是朱永宁,自己与朱永宁没什么隔阂所以不会有危险。眼下看来,大错特错!
朱永宁自然不在意她,可这两位贵宾……
先撇开皇后不提,就只廖文慈,就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了吧?
妈呀!
难怪这几日这么不安,还喷嚏连连。
皇后,廖文慈,廖家上下,朱永昊……这些人都巴不得要弄死她吧?
荣安忍不住摸了摸肚子,这孩子,要受苦了。
她只是庆幸,好在,好在今日她心思多了点,其他家人一个都没来。否则这状况还要糟糕!都在将军府,很好!这会儿没撕破脸,他们不愿与京城衙门正面对上,就不会在京中贸然动手。
所以短时间内,就冲将军府防卫,至少暂时是安全的!
廖文慈大概是看见皇后对贵妃出手,也想摆个谱,也是一巴掌冲荣安打了来。
荣安下意识低头想避开,可想到自己应该演出个中药状态,只得避开了脸,垂头强忍着脑门上挨了一下。
“虞荣安,我日思夜想的人啊,你终于落到我手上了!”
廖文慈露出了狰狞面目。“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我甚至都不舍得让你成为行尸走肉!我会永远把你放在眼皮底下,让你尝尝各种锥心之痛!”
……
第620章 何其之酸爽
这些年,廖文慈每晚想着的都是如何报复。
而虞荣安,是排在第一位的报复对象!
从虞荣安回到那个家,她完美的生活就偏离了原来路径。因为虞荣安咄咄逼人,她才重新联络上颜岑,可那事竟被揭穿了。从那之后,她的世界开始崩塌。
女儿的前程被毁!他们这些人谋划多年的计划被中止,廖家的财路被断绝,一双儿女被虞家除名还吃尽苦头,廖家反反复复被讹诈,她不得不远走……这些,全都拜虞荣安所赐。
她今日即便还能凤凰涅槃,哪怕不计她受的那些委屈,形势也已大不同。就连朱永昊,也走不回三年前那个位置了!
所以对于这样的虞荣安,她真是滔天恨意,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泄恨!她发过誓,她所有受过的苦,都会让虞荣安百倍偿还!
廖文慈上下扫视荣安:
“老天到底待我不薄!当日我因你受尽苦痛和凌辱,这次老天让你带着孩子落我手中!你说,我该怎么玩?把你扔去慰军如何?等你和你孩子被千人糟蹋,一身是脏病,你猜朱承熠还会要你吗?”
“我知你要报复我!”荣安淡淡看她,声音不小。
“可当日你的孩子分明是孽种,是你自己怕被抓到把柄而流掉,与我何干?你自己不知检点躺在别人身下,是我逼迫的?爹不要你,也是因为你的一连串丑事还弃家逃跑,这些事你算我头上?用这些脏手段来报复我就能掩盖你的丑行?只会让你更显肮脏罢了!”
廖文慈连喊住口,伸手去打,也没能阻挡荣安一口气抛出这些话!
她几乎气炸,虞荣安她不怕死吗?这种时候还不收敛,竟敢当众这么掀自己老底,连她爹的脸面都不给的吗?
在场众人又是一番惊讶,连朱永宁也是一愣。显然,他并不知廖文慈与颜岑之事,更不知廖文慈有过孽种……
乍一听,有些震惊。而从那两人反应来看,大概是真……
荣安是故意的。
她知道,既然朱永宁将他们这么多人困在殿中,显然他们都是有用的!而且他费了这么多唇舌,真就只为了显摆吗?多半是另有目的。
在场所有人非富即贵,如此价值,自然能暂时安全。
尤其是自己。爹手上有朝廷的六万大军,有太子带去燕安的那部分兵力,这些人加起来就有八万人了。
再加上北营多年都在爹手上,若将爹惹怒,爹很有可能动用到剩余北营两万人,总计十万兵力。就冲这一点,朱永宁暂时都会保下自己!
否则,加上朱承熠的关系,燕安的关系,自己和肚中燕安血脉的关系,万一爹与燕安不管大局,不顾一切,撇开鞑子,合力回枪反杀,到时候朱永宁得哭死。
所以朱永宁对自己,只会是“保护”性抓在手里,以期关键时候用来威胁燕安和爹!
荣安笃定了这一点,知道自己可能会受些皮肉苦,但暂时应该不会有大难。所以廖文慈的威胁出来时,她并未放在眼中。
相反,她又捣乱了。
廖文慈已被朱永宁亲口认定为“贵”宾,想来身份已经不一样。那么便将她的丑行往外抖一抖!看她还贵的起来吗?
荣安这一赌,果然没错。
廖文慈和朱永宁眼中都有慌张闪过。廖文慈更是吃了朱永宁狠厉的一眼警告。
“虞荣安,你空白无凭,如此诬蔑我,可得想想将来!”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你也别忘了,你的女儿还在禁军管束下!若无皇上点头或是我爹首肯,围守朱永昊那里的禁军不会放人的!”朱永宁不是不愿惊动北营和京城衙门吗?还会直接杀进去救人?
廖文慈冷笑着来抓荣安:“你爹远在天边……”
荣安则将桌前一碟油腻腻的肉菜推了出去。
廖文慈怕脏,一愣一躲,就没抓到人,再来抓时,又被荣安泼了一手黏腻腻的甜汤。
“够了!”朱永宁斥了一声。他嫌弃扫过皇后和廖文慈,都是疯妇!也就朱永昊,喜欢依靠这些女人做事!
他看这些女人就烦。
眼下是泄恨之时吗?一个两个都只顾着在仇敌跟前张牙舞爪。人都抓了,将来有的是玩弄折磨的机会,急在这一时?与其浪费时间打几下抓两下,还不如赶紧办正事!
“别忘了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廖文慈这才收手,转身走向朱永宁身边。
皇帝目光扫着两“贵宾”,冷笑起来。
“既然你合作了皇后,那显然鞑子也合作上了!”
接手了废太子势力,怎会忘了鞑子那条线?皇帝想明白了。
鞑子自然十分愿意这样的合作,既能除了燕安,还能重换一个有利于他们的大周朝廷,更能重新夺回商路上的买卖……好处太多了!
而事实上,这几年朝廷和燕安的合作将鞑子的行动封锁得死死的,鞑子被断了商路供给过得困难,其实他们没有选择,必须做点什么了。所以当机会出来时,他们不但会应,更得完全听从调遣。
这才是鞑子愿意配合演戏,顺利骗过朝廷的原因啊!
“父皇英明,所言极是!二哥当日的合作基础在,儿臣只是更进一步拓展了一番合作范围罢了!”
“那你呢!”皇帝示意廖文慈。“你又做了什么不见得人的事?”
朱永宁介绍了廖文慈:“夫人眼下身份,是辽江王侧妃!”
“……”
辽江王侧妃?
多少人闻言都差点惊掉了下巴。一个弃妇,这么快翻身再嫁,成为贵妇?还猖狂造反?还疑似睡过多人?呸!果然虞荣安没骂错,就是下贱!
皇帝须子又是颤了几下。了不得!
难怪这女人消失了两年多,整个京畿地界翻遍了都找不到。原来是去了辽江。
皇帝眯眼打量廖文慈。
这女人是有何等魅惑能力,半老徐娘依旧能掀风搞雨?美色?真不至于!她又不是貂蝉西施,倾国倾城。
“用什么去打动的辽江王?”
“一,美色和交情。”朱永宁:“夫人与辽江王是故交。当年夫人才名满京,入京给皇祖父祝寿的辽江王对之一眼万年,深深折服,念念不忘。”
略夸张,但也不算错。
年轻时候的廖文慈心有野心,想着进宫,身边男子纵然身份再尊贵她也看不上,但这不妨碍她四处收割男子爱慕以满足自己虚荣。当日的颜岑和辽江王对她是一个偷偷仰慕,一个曾找人上门说过亲。
所以,两年半前朱永昊和廖家形势越发不好,廖文慈几乎无路可走时,廖家老太太逼她为大局做点什么,并拿她的两个孩子出来做了筹码。
最终,廖文慈服从了大局。
所以当如弱柳扶风般的廖文慈出现辽江王跟前并求助时,基于男人的征服欲、保护欲和在花言巧语下急速膨胀的自尊心,辽江王很是爽快将她收容了下来。
廖文慈可非寻常女子,手段了得,当时便让辽江王上了心,没一天就滚在了一起。
有了亲密接触,之后种种也就轻易多了。
她成了辽江王的外室。
“我带去了足以让人动摇和垂涎的财富。”廖文慈笑。
一时的情色再热烈,那热度也容易消退。
而最能让人眷恋的东西,无非便是财富和权利。
廖家积攒的财富不少,可再不筹谋便有钱没命用了。所以当日老太太手一挥,直接捧出了半数的巨额财富。皇后亦是一样心理,拿出了二十年积攒的一大半银钱来支持复起。
外加多年“从商”合作中,颜家和太子尚有未结算的银子,这些钱,足够做很多事了。
当廖文慈一掷千金出现时,如何能不深深吸引住辽江王?
这般财富似乎深不见底的“富婆”谁不想牢牢把握?
尤其对于相对贫瘠的辽江地来说,一切过分的奢靡,就是让人仰望且心动。
旧情加新利,廖文慈迅速成为了辽江王的心尖宠。
而辽江王对这笔财富越来越上心,便有了将她收入后宫的心思。没多久,廖文慈便化名“聂盼”,被辽江王包装成了没落贵族,成了他的侧妃。
“聂盼”二字,既表露了她盼望梦想成真的心意,也是同“涅槃”,取凤凰重生之意。
王室纳妾自然也经过了礼部。只可惜,谁会注意到“聂盼”这两字?于是廖文慈便在辽江安心扎了根……
到了辽江王身边后,廖文慈开始大展拳脚。
她手段本就了得,脑子能力都出众,再有金银如虎添翼,很快便显露成效。
她一边开始用奢靡的生活打动辽江王,一边怂恿他“成就大业”。同样姓朱,为何不走得更漂亮,走得更高贵,走得更有底气?
为何一定要蜷缩于这样的穷乡僻壤,与边蛮小族为了蝇头小利打来打去?还要担心某一日朝廷过河拆桥来撤塞?
撤塞——是所有塞王的心结。而朝廷对燕安不信任还扣住世子做马倌的所为,的确让所有塞地人心寒。
带着子子孙孙,平平安安,在大江边,大陆上生活,确实让人向往。辽江王开始渐渐被廖文慈带着做梦。
精致颓靡的生活确实让人着迷,野心也在日复一日的催生里开始急速膨胀。
而另一边,廖文慈还与王妃和一众当地大族女交好,暗暗煽风点火制造野心。而最重要的,是她一直在鼓动辽江王世子。
年轻人嘛,最向往外边灿烂的世界,最不缺的就是闯荡世间的野心,睥睨天下的雄心!
在周围人的鼓动里,辽江王的一颗心确实被点燃了。
可他表示,他的兵力不够,财力不够,除非天上掉下个二十,三十万的兵力,否则这就是痴人说梦。
眼看辽江王被煽动得差不多,廖文慈拿出了她的全盘计划。
这个计划,叫人惊讶!
他不需要太多兵力,甚至不需要多少投入,就可以收获……太多太多。
“可……这么一来,辽江就成了反贼。”
“历史,都是胜者书写的!”
廖文慈并未过多劝说:“不如,咱们先小试一把?”
于是,就有了两年前,“鞑子突然几番小规模进攻辽江”这事。
这个,自然是假的!
可辽江王惊叹了。鞑子,竟然真的被廖文慈使唤上了。
而他也在廖文慈的示意下,给朝廷去了奏折。说辽江被接连偷袭,被鞑子得逞,损失惨重。
而朝廷那里一点未有疑,还鼓励他剿灭平定……
辽江王渐渐信了计划的可行性,也越发坚定他的大计。
那一年,鞑部还真就假借进攻辽江,来到边境装模作样打了几次。
廖文慈还安排了他和鞑部两位王子见了一面,让他一颗心彻底定下。
那年年底,计划正式启动。
他借要在边境设立防御点,开始向朝廷讨要银子。
虽然五百万两没能拿到,但却从天而降了三分之一的巨款,足足一百五十万两啊……
朱永宁咧嘴冲皇帝笑:“所以,辽江这次行动的所有资金,事实都是朝廷提供的呢!”
用朝廷的银子来攻打朝廷,这是何其酸爽!
“这笔银子用作了军需,用作了招兵买马,还拿了一点给鞑子让他们老实听话。而朝廷前几次给的剿鞑粮草也刚好为我们所用!”
皇帝气得几乎要吐血。
所以辽江和鞑子,兵也不用出,还赚了谋反的银子和粮草?亏来亏去,亏的都是朝廷?
朱永宁还一个响指,手下递上了宝盒。
这里边的银子,便是刚刚这保和殿筹得的六十万两,往兵部送的时候,被他的人截下了。
“父皇,瞧瞧,您让我筹措银子,这银子,我自然得用在自己身上不是?”朱永宁的笑在殿中回荡……
皇帝一个冷颤。
他想到了一件事:燕安那里,只第一批粮草送过去了。虞博鸿的大军断了粮,便只能回缩。可京中若还出事,被朱永宁控制下……那虞博鸿带的大军不但无处可去,还腹背受敌……
皇帝还没来得及深思,又被朱永宁带着,将思绪重回了辽江。
“在朝廷被骗后,所谓的鞑子倾巢东移的故事就开始了。都是假的!怕燕安探子发现,当时鞑部只是特意分散和后撤,散于草场各处,由于散得透,谁也管不了谁。所以那些探子也不知是否大部东移,其作用也就废了。
因此,不管是朝廷还是燕安,其实都没法判定鞑子主力所在。在辽江王言之凿凿后,所有人也就信了。
当然,为了戏真,鞑子还给辽江提供了用以配合的五千人和鞑部装备。接着,辽江便开始了被进攻,被侵占而不敌的故事。”
……
第621章 珍贵兄弟情
到了这会儿,还有谁敢小瞧了朱永宁?
太子和皇后都被拘禁,所以他并没有引领和相商之人,可他还是顺利接手太子势力,并策划一整出大计。
就这能力,还有谁敢说个“不”字?
“辽江行动开始前,夫人便亲自回了京城来指挥局势,控制辽江的应对。就在您的眼皮子底下。”朱永宁再次撑身龙案。
“您不知道吧,其实您收到的奏折,很多都是夫人发出,并非辽江送来。而夫人一直都是在以朝廷的反应和应对来制定下一步辽江的‘战局’和决策,并提早一步将消息传到辽江做准备。”
他的笑略微带了些扭曲。
“打个比方:您派严鹏带千人轻骑去辽江做刺探。这怎么行?他们一旦去了辽江,届时没有鞑子,只有演戏之事便不攻自破。
所以严鹏那帮人什么都还没做,刚进入辽江不久,就被真鞑子和假扮鞑子的辽江军合力围杀了!千人精兵,全部杀尽,只放了残废的严鹏一人回来报信!
那次的围杀做得真真的!严鹏震惊,回京禀告的消息自然夸大其词。所以朝廷和您,不但加大了粮草兵器的资助,还对实力强大的鞑子正越来越逼近的谎言深信不疑……”
皇帝闷声:“所以,你们还算到朕会派燕安军援助辽江了?”
“那倒没有。”
朱永宁露出一口白牙。“但那重要吗?我只要确保,您慌了,急了,不得不应对,那就行了。辽江与京城就相距了那么几百里地。您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出兵,是您的必然选择。”
他要的,就是要调空京城兵力。
“结果您走了最糟糕的一步棋。您啊,谋算太多,竟然调了燕安军去辽江!而且是几乎全数!您不知道,您这行径可乐坏了虎视眈眈的鞑子,反而叫他们占了个大便宜!
更可笑的是,您让我那笨蛋大哥去了燕安!而且带他的不是虞博鸿而是几乎没怎么上过沙场的高昂!父皇,儿子真得说一句,兵家大忌,您全犯了!”
“当时的我,更确定一切天意!您的时代,到头了!”他的父皇,昏招频出,可不是老了?该退了?
“我们运筹帷幄,早就将人安排进了鞑军负责这次行动。我们的人早就侯好了大哥和高昂!鞑子故意几次失手,给了他们甜头,放松他们警惕。我大哥身娇体贵,天天想着赶紧完成任务回家。而高昂则一边被他催促着,一边心急于给他积累军功。
在机会出现时,那两人果然上当,带着五千人落入了圈套。鞑子们玩得倒是挺尽兴,将他们追得天上地下,走投无路,杀得天昏地暗。而经此一役,鞑子更是放心暂时将领兵权交到了我们手上。”
“您知道,当时围堵大哥他们的鞑子有多少人吗?”
满堂静默。
“围堵的有两万!外围的有一万!”而不是他们以为的千人。
皇帝一抽气。
是啊,京中有奸细,自然知道当时朝廷派出的人数是两万多,鞑子早就侯在那儿,不确定太子和高昂会带多少人落入陷阱时,为保优势至少也得准备多于对方的人数。
三万,是个顺理成章的数!
“那么您觉得,三万人的围堵,应该是插翅难飞才是。可高昂都中了两箭,他们还可能让我大哥逃掉?”
所有人,再次瞪圆了眼。
什么意思?
刚不是说,太子立下了战功?因此,不是大胜,而是大败?
所有人都看着皇帝,等着他说不。
可皇帝气得牙齿打颤,正沉浸在儿子的言语里……
所以,不是高昂带着儿子逃出生天,而是鞑子故意放走了他们!他堂堂大周太子,居然被蛮族当做了乐子玩弄在手!
“对。”朱永宁笑。“否则您真以为鞑子们那么草包,三四天都没将人找出来?那么多人,就是翻都翻了个底朝天了好吗?为了放过他们,特意连猎狗都没放出来呢!还得时不时到他们藏身的洞穴边吓一吓,故意逗一逗玩!听说我皇兄,学会不少技能了?”
大哥生吃了自己马——这事让朱永宁既好笑又感叹,他的大哥,也是怕死的。
“畜生!”皇帝咬牙。逆子知道这么多细节,显然所言不假。
“我们要的效果达成了。他们失踪,您吓坏了吧?若非吊着他们,您哪里会着急忙慌调了大军开拔燕安寻找太子?虞博鸿,到底被调出去了!”
其实从最开始,虞博鸿就是要被调离京城的主要目标!他的带兵能力,对皇帝的忠诚和在军中的威信对朱永宁来说是个大问题。尤其他手上有北营禁军,只要他在,京城便很难攻破。
所以他们一直在钓鱼。
可反反复复钓了多次,皇帝就是舍不得将虞博鸿这鱼放出去。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皇帝身边可用之人越来越少,当积重难返,太子流落在外,他们要的机会也出现了。
“所以,虞博鸿离京后,我们的计划也就开始了。”朱永宁又一个响指,一道秘奏到了他手上。
“一个时辰前送到的,您看看吧。”
朱永宁将密信放到了皇帝跟前。
封蜡已被打开,火漆也已经破损,显然朱永宁已经看完。
一瞧,皇帝脸又沉了几分。
在虞博鸿找到太子并将其安置好的第二日,便正面遇上了鞑子大军。这密报就是告诉皇帝,他们所有人都被骗了,辽江有问题,鞑子压根就没有东移……
然而,晚了!
这密信,已没意义了。
“所以父皇,别抱侥幸心,虞将军已正面鞑子,而鞑子将会全力与他们周旋,将那支大军彻底拖在燕安……”
朱永宁说话时还看了荣安一眼。
拖在燕安——荣安和皇帝都听懂了。
拖住,耗掉他们的粮草,然后没了补给的大军该何去何从?京城只要被朱永宁把控住,即便虞博鸿手握大军,为了他和八万人活命,一穷二白没有朝廷支撑的他们也只能投靠朱永宁……
“至于另一边的辽江那里,在听闻燕安出兵的第一时间,我们便放出消息‘鞑子退兵’。也是怕被鞑子的老对手燕安军辨出真伪。所以当时的‘回撤’,一下就是三百里!”
“鞑子退,燕安军就得进,反而将他们更好牵制在了辽江腹地。所以你们也不用指望燕安军会突破,因为哪怕辽江收拾不干净他们,也会全力拦截他们。”
“此刻燕安军被一分为二,尤其奉城那拨,足有近五万人,可他们被困孤城,打不死也耗死他们!”
“对了,您还有一件事不知道,其实在夫人入京之时,辽江王也入京了。我与皇叔还吃了顿饭,相谈甚欢,安了他的心,巩固了合作。就连夫人的住处也是我安排的呢!”
……
匪夷所思的一件件,一点点。
荣安和众人一样,只剩下了惊。
都对上了。
两年前廖文慈给荣英来信说已经安顿下来,其实就是她已成了辽江王侧妃。她的计划已经开始。
所以荣安早先的预料是对的。廖文慈在外张罗,而拿捏她的便是荣华荣英。只要将她两个孩子控制在手中,廖文慈自然会顺从且积极努力执行计划!
这也是为何,哪怕荣安狮子大开口,哪怕荣英在廖家放火,廖家都始终将他牢牢拽在手心的原因!
一开春时候,魏氏便很肯定说发现了廖文慈,那事果然是真。当时廖文慈冒险入廖家,其实便是他们在京城的计划也启动了。
那晚廖文慈在皇帝暗卫小石的紧盯下依旧逃脱,身边还不合理地带了足有十个顶尖高手。当时荣安判定她所攀高枝一定非同寻常。猜中了。可就是没想到,所攀会是辽江王。
有了朱永宁的掩护,难怪京中再未寻到廖文慈的人。
而有了廖文慈在京中判断形势,传递消息和做大部分决策,难怪朝廷在辽江的每次应对似乎都能被“鞑子”料中,辽江能顺利避免一次次被揭穿的可能,而朝廷也在不断地吃亏之中。
这计划绝妙!
原本是散乱的各方势力,硬生生被拼凑,最终拼成了一把刀,直取京城而来。
好个各取所需!
鞑子和辽江只有兵,所以朱永宁让他们稍微动动兵,随后能收获银钱粮食和土地,何乐不为?
而朱永宁呢?他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可他却搏到了所有。空手套白狼,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吧?不,他可不是人!
草菅人命,死伤无数,因他而死之人应该已要以万计数。更不提那些因他发动战争而无家可归之人……
他连畜生都不如,恶鬼才差不多!
再看这满场非富即贵之人,既是他的人质,也是他的底气。随意开个口就能漏出个五十万两。可见这保和殿里人的价值了。
荣安忍不住哀叹,若走不出去,便只有等着各种宰割的份了。而就冲自己和这伙人的仇恨,只怕全族被灭都是轻的!……
皇帝再次扫眼皇后和廖文慈后,将视线定在朱永宁身上。
“所以你把她们带来走一圈,就是给朕解惑来了?”
朱永宁也不搭理皇帝,扭头冲向两妇人。
“你们都看到了,你们要的一部分人都在这儿了!你们可以先下去了!”
皇后与廖文慈各自代表了一方势力。她们自然要确保朱永宁这里已成功得手才会继续配合下一步计划,所以她们亲自来走了一趟。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冲朱永宁行了个礼:“敢问……皇上,还需要多久?”一个“皇上”,代表了认可。
朱永宁一勾唇,很满意她们的识相。“你们先过去等着,朕会尽快!”以“朕”自居,好不舒坦!
两妇人离开,皇帝也已经吼不动了。“逆子,朕还没死呢!”
“儿子就是先适应下,父皇莫要在意。”他鞠了一躬:“父皇,儿臣说了,你我还是有机会可以父慈子孝,不一定要刀剑相向的!”
“逆子,你究竟答应了鞑子和辽江什么条件。国土还是什么?”
“这您就不用管了!反正,这国土还姓朱,那就成了!”
“好好的国土是先祖打下来的,孽障,你这是在搞分裂!还有,那些人你也敢联合?你自诩聪明精明,脑子被猪吃了吗?你合作的都是豺狼。你是在玩火自焚!你用什么控制他们!你能利用他们,早晚也会被他们吞了!”
皇帝的呵斥在理。
而整个保和殿中,众人见状也纷纷开始劝了起来。
尤其是那些德高望重的皇室族亲,都试图在大错未铸成之前将人掰回来。局势还没失控,只要第一时间四方发信调兵,将北营禁军调入城中,组织起兵力,一切便都还能挽回。
“你们别做梦了!”
一群蠢货,事到如今还拎不清状况吗?
朱永宁也是咆哮:
“既是皇室子,自然是要登高的!可你们看不见我,我便只能自己筑楼梯上青云了!他们是豺狼虎豹,我又是什么草食动物吗?爬不上顶端的皇子,哪怕能苟活,也是行尸走肉!我又有什么可以失去?从我踏出第一步起,便没有退路了!”
更何况,他早就设想过了各种可能。他既然都放手一搏了,自然是最大程度消除了隐患。
只是可恶,到了这种时候,他的父皇和这帮家伙就还在鄙视看不起他!
“我八哥,是我杀的!”
朱永宁突然抛下了这一句。
平地一声雷!
这下,整间殿堂顿时无声。
“你……你再说一遍!”贵妃抱着头,叫不出声,只剩哽咽。
“我说,与我一起长大,形影不离的八哥,泰王,朱永泰,是我杀的!”
贵妃与皇帝一齐傻眼。
“我之所以选在我大婚那天动手,一是方便。二是为了洗脱我的嫌疑。毕竟谁都会下意识觉得,结婚大喜,死人晦气,绝不可能有人会在自己婚事上弄得血流成河。果然,谁都没怀疑我。
我当然是愧疚的,所以我痛不欲生是真的,可我表现地越痛,越生无可恋,你们也觉得我越可怜,越同情,越没人想到那是我干的。我虽得意,却也失落,你们太看不起我了……”
这一刻,往事历历在目,朱永宁抱着鲜血横流的朱永泰哭倒血泊里的模样;捶胸顿足埋怨让兄长在自己酒宴醉倒的痛苦;之后失魂落魄中止婚事,取消洞房,推辞职务,吃斋念佛……那曾让人心疼唏嘘的兄弟情啊!
此刻说,都是假的!这让所有人都如芒在背,恶寒遍体。
……
第622章 一切将逆转
肝胆相照的兄弟突然反戈相向,谁能招架住?
所以那场暗杀不但来得快且猛,而且早有预谋早有准备。所以他们早先一直怀疑泰王府那群侍卫里有内奸。
所以泰王醉酒是必然,早退是必然,路经那条胡同也是必然……在朱永宁下了决心时,泰王便已注定死路一条。
此时此刻,贵妃,苗家,殷家的人都跟看鬼一样看着朱永宁。
“你疯了,你们情同手足……”谁会想到?谁会想到?这是他们真的信任并看重之人啊!
“可八哥是挡在我上行路上的石头!我只能踢开!”朱永宁理直气壮。
空气里有绝望蔓延。谁不知道他和泰王最要好?一直都是可以为对方挺身而出的不是?
一个这么无耻之人,眼下怎可能会收手?
“这就是你弑兄的理由?”皇帝闷声。
“因为我八哥还是二哥指明要除掉之人。我既然与二哥一个阵营,既然还惦记二哥的财力和实力,自然不可能对八哥留情面。”
“畜生,亏你还能演出那痛不欲生的样子!”
“我若不演出个深情厚意,早先追随八哥的人,支持八哥的人,还如何会在暗中鼓励和支持我?我如何吸收八哥的势力?如何让苗家,赵家,殷家上下都信任我?就连赵阁老都认可了我?”
那之后,他便等于同时拿下了朱永昊和朱永泰两拨势力。这些日子,他蛰伏着,实际一直在消化吸收,笼络人心,暗下发展,扩充实力。只不过,他从来没有出面罢了。
“八哥死后,就连贵妃都对我言听计从,关爱有加。您也看到了,这次多亏在贵妃相帮下,我才把你们这么些人全都请了来呢!多亏贵妃,我才顺利在宫中又安插了些人手……”
贵妃闻言,几欲吐血。
儿子死后,朱永宁常常来他跟前尽孝,她也把他当做了半个儿子。她本以为爱子心有了寄托。
这次皇上将筹款事给了朱永宁办,结果这孩子一筹莫展,她自然极力相帮。就是帖子都是她的人以宫里名头狐假虎威去送的……
“好一手算盘!”
殷家老爷子气得两须乱颤。“泰王心疼你,给你做媒,我们殷家可把最疼爱的女儿嫁给了你!”可这畜生,不仅杀了泰儿,还这般暗算。
“少说得那么好听。你们把殷馨嫁我,还不是为了加固绑定我和八哥的关系?都有图谋,谁比谁高贵?”
朱永宁冷嗤。
“我八哥又何尝不是在利用我?先前父皇要给我相看王妃时,我相中了陶云,可你们都做了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一个两个,都看不上我,联手打压我,弄得我里外不是人啊!我好歹是个皇子,你们算计我,我会不在意?殷馨也是,她眼里的鄙夷我看不出吗?
那次我差点暴露了野心。不过也要感谢你们,是你们的打压让我看清了自己的位置。那次之后,我费了好一番劲才重新让八哥对我既往不咎。也是为了讨好八哥,掩饰自己,我才主动开始追求起了殷馨。总算,你们都对我放下了芥蒂……”
荣安与贵妃有一个对视。
要说起那事,还是荣安和赵王妃主导。确实,当时朱永宁的野心暴露,大伙儿都一下就厌恶上了他。可他那么快就警醒并收手,迅速缩小了存在感,淡出众人视线,也是非比常人了。
“不过我必须承认,殷家有殷家的好,自打我成婚后,尤其是我八哥死了之后,殷家所有的助力都在我这儿了。”
泰王死了,贵妃心冷,殷家放眼身边,最高贵的倚靠也就只朱永宁。对于这个女婿,他们很阔绰。就拿这两年过年,压岁钱都是给的万两。就连铺子都送了两家给朱永宁。
尤其朱永宁颓废之时,是他们最不愿看到的。当时他们一直从各方面鼓励其振作。
“所以,老太爷。此刻我如你们愿了!你们不都希望我站起来带领殷家吗?此刻我站起来了,你们应该高兴,应该为我自豪!”
殷家那老太爷指着朱永宁气得手抖。他是这样意思吗?带领殷家得是走正道。此刻这算什么?百年殷家口碑全没了!
“老太爷先别激动。只要你们依旧站在我身后,我一定让殷家继续繁荣昌盛几百年。这是我的承诺!殷家重商,若有了从龙之功,才是真正的富贵。您若真为殷家前程考虑,就该应了我!我给您一刻钟,您好好考虑下。是揪着过去不放?还是看向将来?”
朱永宁的计划里,殷家就是他第一个要策反的。
等殷家一从,赵家,苗家也就没有选择了。
“来人,将殷家几位,先扶至侧殿好好休息。”
一群内侍上来请人,殷老太爷直拍桌。
“不用考虑,老子不从!老子不伺候反贼!”
“老太爷!想想后果!”朱永宁淡淡。
“想想殷馨,想想殷家!我可以把你们带上青天,也可以直接将你们碾成尘泥!我敬您是长辈,留着情面,否则我也不介意拿你们殷家先开刀!”
赤裸裸的威胁,殷老头气得憋红了脸。
殷家上下百多口人,加上各地产业,手下人等上千。他要不要拿手下人等的前程甚至性命作赌?
殷老太爷一愣神,便被带下了殿。
……
贵妃却突然想起了什么。
“既然我儿是被你所杀,那……六皇子的死……”贵妃又偷偷看了皇帝一眼。除了朱永霖,还有兴王妃,岂不都是无妄之灾?
朱永宁不以为然。
“六哥也是我杀的。这也是二哥的意思。他就是个废物,已经帮不了我们任何了。所以还不如用他的死来掩盖一些东西。他那个乱七八糟的府里,原本就有二哥的人。所以要弄死他轻而易举。遗书也是模仿他字迹写的。他往日不学无术,原本留下的笔墨也不多。学到个七八成神韵便足以瞒天过海了。”
朱永宁又是笑。
“你们可知,为了帮他顺利解了禁足,我们还想法子先给他娘下了药。他那个母妃一死,父皇自然会有愧疚,他顺理成章就被放出,然后我就瞄准了他,把他作为替罪羊。”
所以,朱永霖生母崔嫔也是朱永宁杀的!
崔嫔死得倒是有价值,既将朱永霖放了出来,也刚好提供了朱永霖“谋杀”泰王的动机……
皇帝闻言,已不知道该说什么。这逆子,究竟杀了多少人?
“杀八哥,其实要冒的风险不小。我猜到父皇会想入非非,未必会信是六哥所为。所以六哥只是留给父皇对外掩人耳目的借口,事实我当时最希望给我顶罪的是兴王府。可惜大哥太废,朱宏文太小,也只能甩锅兴王妃了。”
这些话,朱永宁是压低了声音对皇帝说的。
“所以,兴王妃那个突然消失的嬷嬷是我杀的,就是为了让父皇疑心上兴王妃。结果您真的动手了。”
因此,兴王妃也是无辜的,死得冤枉。
兴王府里,最有志向的也就兴王妃了。她一直张罗要给朱永兴娶侧妃,无非还是要壮大兴王府势力。所以朱永宁直接从源头上将她灭了,兴王府也就差不多算是“群龙无首”了。
皇帝冷笑一声。
这畜生,连他这个皇帝也算计上了。借刀杀人,玩得好啊!也难怪,当日他的人怎么都找不到兴王妃消失的那个嬷嬷,他以为是被兴王府藏起来了,实际却早被杀了。
“所以父皇,您也用不着骂我了。您不也是杀戮上位?你不也是在毫无证据的状况下直接杀了兴王妃?燕安军被围杀,先前我大哥身边五千人的死,不也全都是因为您的私心?我手上沾血,您又何尝不是?
所以,我才是最像您的儿子。您接受我吧!”
正说着话,却见殷家老爷,殷馨她爹,殷峰恭谨上殿。
他膝下一软跪地而拜,他表示,殷家即日起所有事务都由他全权接手,而他,将会带了殷家全力支持宁王殿下决策……
没有骨气的话说了不少。总而言之,就是殷家换主了,他要追随朱永宁反了。
朱永宁则亲自扶起了他,当众将他一番夸,说了不少动听的话,许下殷家锦绣前程,并大度赐了一间暖阁给殷家几位先休息,表示待会儿就允许他们回家……
朱永宁的态度表出来了。跪他,可以依旧富贵荣华。不跪,后果难料,他正缺一可以杀了儆猴的鸡。
满殿之人有暴怒,有哀叹,有踟蹰。
而有一就有二,有了第一个来跪的,后边就容易了。
突然间就接二连三,好几家以殷家马首是瞻的富户大族全都跪了。
朱永宁一概亲手扶起他们,表示会涌泉相报,并允许他们离开了保和殿……
满殿气氛下落且古怪。
几乎所有人都保持沉默。
有人动心,有人犹豫。毕竟,这保和殿太危险,都想赶紧离开。
而其余反对朱永宁的宾客,也都选择暂时缄默。
此刻冲撞没有意义。与其送死,不如再看看或是耗一耗。
皇帝也是如此想法。
“孽障,你还做了多少坏事,索性一齐道来吧。”
“还记得那几桩悬案吗?都是我做的。”
朱永宁凑近了皇帝,轻声开始言道:“记得那回朱宏文中毒之事吗?是我做的。不是为了诬陷赵王妃,而是为了引起兴王妃和泰王府的矛盾。只可惜,都是怂货。我没能等来他们的残杀。
但兴王妃与赵王妃之间生了隔阂却弄了个众人皆知。这也为后来我挑起朱宏文恨意打了个基础。
您记得有一回宴席,朱宏文听到了闲人议论,对殷家和赵家气恨,所以打了殷家小子,顶撞了殷家老太太吗?那闲人,也是我安排的。
之后您不分青红皂白,为保后继有人,将错反而推在殷家身上。殷家人委屈啊。之后,殷家接连出事,反复被打压。其中也有我的手笔。您对他们够狠,他们怎会不紧张?
他们知道,您是为了朱宏文而收拾他们。朱宏文料定他娘的死是殷家所为,若等他做了皇帝,就凭其对殷家的恨,殷家必定完蛋!所以,殷家早就慌了。这就是我的目的。就是要让殷家人为保全家族,不得不做点什么。”
而那时候乖顺的朱永宁,就这么进入了殷家眼中。
“所以,事实殷家的老太太和大老爷,从那时开始就怂恿我站起来了。为了让我有信心,殷家人一直都在拿实际行动帮我。而老太爷是顽石,一直被蒙在鼓中。”
所以,殷家的银子,产业和人手早就为他所用。殷家的几个产业里,他早就秘密招兵买马养了不少人,有殷家帮着,他轻松了许多。
“而刚刚,正好将殷家拿出来做了个榜样。而已。事实证明,效果不错!”
“还有什么?”
“皇祖母的风寒,也是出自我的手笔。只有这样,后宫大权才能重回贵妃娘娘手中,才能为我所用。”
“朕确实是小看你了!你究竟打算如何,你直说吧!”
“父皇,我的能力您已经看见。我希望您可以直接下诏书,传位于我!如此可以避免一场……”
“朕不答应!”皇帝干脆拒绝。“太子还在,没道理传位于你。也轮不到你……”
“父皇,您不会还在肖想让朱宏文上位吧?太子?呵,呵呵!”
朱永宁一阵狞笑。
“我既然在燕安时候就把大哥做饵,我哪能真控不住他?他不是在回京了吗?正好,我守株待兔等着他!父皇,别侥幸了!宫里这边收拾完,我便上门抓了朱宏文。如此,您的希望都在我手里,您也不用纠结了!”
“残害手足,残杀忠良,分裂国土,勾结外族,引狼入室,你用这样的手段,朕怕被祖宗清算,朕不能将大周交给你!”
这一次,朱永宁到皇帝身边蹲下了。
“父皇,儿臣答应您,只要大周交到儿臣手中,儿臣一定好好管治。儿臣有雄图大志,儿臣有大计。您看来的危机又何尝不是机遇?
只要您将诏书颁下,那么儿子会立马将第二第三批粮草发往燕安。虞将军能力卓著,一定能荡平鞑寇。
同时,儿臣会派人马对辽江出击,至少会确保燕安军与辽江军势均力敌,让他们两败俱伤。到时候,两大塞地都将元气大伤,就是大周将塞地收复之时。
如此这般,一切便都逆转了。国土不但不会分裂,还将前所未有的统一。鞑子之患得解,塞地之忧也无。父皇,您安心做太上皇,咱们父子俩一道成为千古一帝!如何?”
……
第623章 又多了一个
朱永宁的话说得很漂亮,皇帝很愿意相信。
可皇帝并不是真的老糊涂了。
他知道,朱永宁在骗他,在哄他。这逆子之所以在这儿威逼利诱,无非就是为了让他自觉走投无路,傻乎乎用最蠢的方式立下诏书。
皇帝当然相信这逆子有大志有能力,可眼下形势四面楚歌,逆子想要荡平那些势力谈何容易。刚刚他口中的计划里,漏洞太多。他在利用辽江,皇后,廖文慈,甚至鞑子,可那些人又有哪部分是傻子会不防范他?
所以,皇帝清楚,只要自己将诏书颁下,那大周便真就四分五裂了。
因为他确定,朱永宁能与辽江他们做的交易,也就只有国土!
想明白这一点,皇帝自然不会相信他!
而且,他也算是看出来了,朱永宁还是不希望背负反名,所以才一边显露着他的獠牙,一边摆着他的态度。
他希望用最正当的途径,最正统的方式上位。
既然如此,皇帝心下微定。
拖延——是自己最好的选择。
因为宫宴持续的时间不可能超过两个时辰,若三个时辰还不散,势必引人注意。朱永宁即便对外宣布宫中还有晚宴,也最多撑到今晚。到那时,他便没办法控住眼下局面了。
宫外禁军会察觉,众宾客家中也会生疑,他其余未得换班的暗卫也会发现不对,届时说不准就会有转机……
所以皇帝一直在压着火气,耐着性子与他周旋,听他废话连篇。
“朕,还是不能给你下诏书。”
“父皇,我再说一遍,我与您说了那么多,就是希望您能看清现实,冥顽不灵不利于大周,也不利于您!”
朱永宁已站起了身逼近皇帝。
顺公公不曾中毒,立马来拦,却被朱永宁一脚踹着滚下了御座台阶。
他撑身皇帝跟前,居高临下。
“儿知道您在想什么。拖延是不是?您还是觉得我的实力不足够把控京城对不对?您错了。我有人!二哥围场事变后我第一时间接手他的人,最大程度保存了他的实力,您当时清理掉的,最多也就是他真实实力的三分之一。
我这两年辞了职务,就是希望不被注意。因为我需要机会去扩充实力。您之前拿给辽江的那笔银子,我抽调到手了四分之一,都是用来招兵买马的。
这些人都化整为零,分布于京中各处了,随时听我响应!
还有,您可想过,今春旱灾二月发生,可三月开始,京城便开始涌入大量难民。那些难民会不会来得太快太早了?
对!涌入京城的难民里,至少八成是我的人。他们此刻亦是分布京城各处,随时听从指挥。另外,京城外围,我也有近万人手混在了您的难民营。
这么说吧,仅仅京城里外,我的人便已不止五万。我的人若论单兵实力或者不如您的精兵,但我的人在暗,您却在明,我还扣住了你们这些达官贵人,我的筹码太多了。父皇,您认了吧!”
朱永宁压着火气,守着最后那点耐心劝着。
“您只要下诏,我便可以顺利接手北营。到时候,咱们京中实力一合并便有十万人手了。这十万人,不用畏惧鞑子,也不怕辽江。那么,你我机会就来了。
您仔细想想,儿臣不是诓您,有那么多人,咱们是否可以反杀?咱们父子合力,反而可以来个大一统,可以计中计,局中局,让你我计谋成为一桩佳话,让历史铭记不好吗?”
朱永宁眼中熠熠生光。这确实是他的最终愿望。
当然,他没告诉皇帝,廖家那老太婆比猴还精。这些年纵使他如何服帖,对方也只信了他两三成。太子身后那拨人,他也没能完全消化透。
这次以廖家为首的太子方的要求便是:想要辽江的配合,为防他过河拆桥,便必须先让辽江一部分兵力进入京城。
他不得已,只能答应。
所以,眼下混在京城的那拨人里,有很大一部分是辽江人和太子身后的人手。而这部分人,他使唤不上!
这更是朱永宁必须全力让皇帝退让,他得要和平过渡,而不是武力夺取的原因。动用武力或强行逼宫势必将有一场硬仗。
届时北营和朝廷官兵一定会反抗,万一朱永昊他们狼子野心不听话,指不定这京城会乱成什么样!
在朱永宁的谋划里,动用武力,是下下策,只能是最后不得不的选择。
“父皇,您还在坚持什么?没人会来营救了。就冲我抓了您,抓了朱宏文,抓了虞荣安和她儿子,即便虞博鸿来了,也是束手无策。我有这么多达官贵人做人质,很快,各大族谁敢不认可我?
您若强硬,甚至我都不用动手,只要把京城一围……我敢问,整个京城的存粮,能坚持多久?
您若不退步,那才是真正的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这会成为您的污点,让您这一辈子的努力都化为虚无,真正背负上骂名!”
皇帝心冷无比。
怎么做都是错的。
只怕,京城这次无论如何都躲不开一场浩劫了。
而他,也怎么都避不开千古骂名了。
既如此……
“父皇,别考虑……”
“朕不用考虑!若朕不应,你欲如何?你要当众杀了朕吗?”
“……”
朱永宁终于没有耐心了。说成这样,还不听?还在拖延时间?
冥顽不灵!那他便不等了。
他一个眼神下去,只见一人从下位站了起来。
而这人,不是姝贵嫔又是谁?
她翩翩上行,来到了皇帝身边。
朱永宁什么反应都没有,任由她这么走了去。
多少人心头一慌,所以……姝贵嫔也是朱永宁一伙儿?
顺公公赶紧拦人,却被姝贵嫔一把给掀开了。
谁还不明?
他们所有人都手软脚软,可姝贵嫔还有这把力气,显然没有中药,果然与朱永宁一伙儿。
姝贵嫔上前强行抓了皇帝手。
“贱人!你放开朕!”皇帝没由来地一阵心慌。
随后,只见姝贵嫔掀开了皇帝袖子,一把撸了上去。
她背对众人,大伙儿都看不见她做了什么。可皇帝却亲眼看她指甲狠狠在他手腕皮肉一抓,一道血痕便显露出来。
她袖中一动,手中多了一只瓷瓶。
瓶盖一开,她手一抖。
一个恶心巴拉的东西掉到了皇帝手腕,带来了冰凉触感。
脱力的皇帝挣扎无果,被姝贵嫔紧紧扣住。
手腕突地刺痛,只一个眨眼,那淡绿色的恶心虫体之物便消失在了手腕。
爬进去了。
钻进去了!
“什么!什么东西!”皇帝大喊。
顺公公连滚带爬护到了皇帝跟前。
“您刚不是问我,您若不应,我会如何吗?”朱永宁:“您是我亲爹,我怎能做那弑父之事?”真要做,也不会当众。“所以,我只能想法子让您答应!”
朱永宁给了姝嫔一个眼神。
“就是蛊罢了!”姝嫔笑得灿烂。
她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可皇帝却已尝到了滋味。
就只这短短不到三十息,皇帝已是冷汗连连,后背湿透。不是吓的,而是疼的!
他就是觉得五脏六腑都似被噬咬,叫他整个人都缩成一团,倒在了御座里。
姝嫔:“您昨晚已经中了一蛊,今日又给您来了一种。此刻看您的样子,效果应该还不错。”
“昨晚……”
“对,昨晚。昨晚我给您按摩,您不是睡着了吗?所以我便给您喂了蛊吃。您之所以睡那么香,是因为我给您的茶里下了安神药。您之所以睡一会儿醒来后就觉得神清气爽,也是因为蛊虫入体,给您清了点体内脏东西。
若只昨晚那条蛊,您短时间内一点问题都不会有,相反只要不催动,还有延年益寿功效。可刚刚那一条进入您体内后……
这么说吧,一个宿体,若只一虫寄生,那自然相安无事,或还能与宿体相辅相成,相互促进。可若又有外虫入侵,那两虫自然相互视为天敌,相互缠斗,闹个你死我活,只为保住地盘。
此刻皇上,您就不幸沦为了战场。两虫相互感受到了对手的存在,一个从外往里冲,一个从里往外钻,在您身体里争地盘呢!”
“大胆姝嫔,胆敢……”顺公公刚一开口,嘴上便叫姝贵嫔接连扇了好几下。
“区区太监,哪有你说话的份!来人!给我堵了他的嘴!”
元平已经憋了很久了。
不仅仅是在这保和殿,更是这几年!
按着她心意,此刻得杀几人才痛快!而这死太监,就该是第一个。可惜这太监是朱永宁要用的人,所以算他狗屎运了。
元平这几个巴掌,更充分表态了她此刻的立场和地位。众人愤恨看来的眼神,让她痛快无比。
“你个老男人,也配糟蹋我?你断送了我的前程和这辈子,还妄图我对你感恩戴德?”
哪怕他不准她嫁表哥,至少也得放她回庆南啊,那样的话,她还有机会可以嫁二表哥的。可他做了什么!谁要入他的后宫!她看着他就恶心!
她恨他!和对常茹菲一样恨!
更可恶的,是这老男人还敢嫌弃她!除了庆南送嫁妆来的那天,他总共就宠幸过她一次!一次!还是因为她给了他解毒药的缘故!
元平早就受够了这些日子!
“我知道你一直不信任我。所以,那些价值不菲的解毒药就是为了取信你。否则我会将那么好的东西,将我爹的人情糟蹋在你身上?谁叫你怕死啊!你有求于我,不得不忍我让我!我还救了中毒的朱宏文,你不得不接近我。
后来,慈宁宫那次的毒,也是宁王帮我下的。我给了解毒药让你们研究,再次取信于你。一而再,再而三,包括我学按摩,都是为了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接近你,可以给你下药甚至杀了你。
还得感谢你给我的恩典,允我每隔一段时日可以出宫两个时辰,否则我想拿到蛊虫,充分掌控计划进度还没那么容易呢!”
元平还在故意刺激皇帝。
“昨晚,失踪多日的太子终于有了消息。你心防一松,连顺公公都给放了出宫休息。我的机会也来了……”
“贱人,你何时投靠的朱永宁?”皇帝面色发白,咬唇忍耐。
“不是投靠。是合作罢了。”元平冲着皇帝直冷笑。“您还不明白吗?识时务者为俊杰,宁王是众皇子里最出色的,我们自然得全力支持……”
“你们?”皇帝抓到了。
“是啊!我们。与宁王合作的,不止是我。还有张家,有庆南王妃,有庆南二王子等等。从一开始,这就是连环计。庆南离京城最远,从那里先点一把战火,你们才不会生疑。
为了引诱你们大规模派兵,我们花了好多精力才说动了几个蛮族和南缅,集结成了人数巨大的同盟。
庆南从年前打到这会儿,足足半年了。都没什么进度,就是因为我们不是在打,只是在拖延罢了。我们的任务便是将朝廷的部分兵力和秦西的援兵都拖住……
很成功不是?庆南那里稳了之后,辽江立马就闹出了动静……”
而那笑得灿烂的元平则一个转身,又向荣安大步走来。
“其实张家与皇后一直交好。张王妃,我姑母,年轻时候来京时,一直住的是颜家。皇后败了之后,觉得没了靠山的姑母有些压力,自然希望张家的地位能够更稳固些。
所以,姑母很希望庆安几大族之间能够更团结稳定同气连枝,因此让我嫁我表哥是最好的选择。可你们,一个个都帮着常茹菲!”
此刻的荣安脑壳疼。
都明白了。
之所以今日开宴前朱永宁那般不满皇孙辈一个都不到,说到底他不悦的是该有的筹码少了。按着他的原计划,应该是将从朱宏文,朱宏安到七七他们,全都扣在手上的。
之所以袖中小宝几番亢奋,接近皇帝就亢奋,就是因为皇帝体内有蛊虫,而那蛊虫也正是常茹菲口中的“脏东西”。听说蛊虫是虫中大补,小宝自然喜欢。
之所以她一直不明庆南战役之古怪,朱永韬和张王妃如何会铁了心折腾,原来是有大计。原来他们早就与皇后废太子是一路的。
荣安想到前世朱永泽也没娶元平……所以,朱永昊一死,庆南就乱了。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之所以朱承熠与郝岩当日在穿山时候断了消息,想来就是被对方拖在了那处,慢下了进程……
哎,对立面的,又多了元平一个。看她那咬牙切齿的模样,荣安就想抓头发。早知道,上回就不打她了。
今日她会不会跟自己算总账?
荣安心头七上八下,开始思考要不要假装投靠朱永宁?
……
第624章 你得要珍惜
元平又狠狠一眼瞪向常老太太。
“常茹菲,她能做什么?她只会拖我表哥后腿!我表哥到头来,因她丢了世子位,王位,最终得沦为阶下囚!你们很快就会知道,将常茹菲嫁给表哥是多大的错误,我等着看你们悔不该的模样!
说来好笑,你们怕是不知。常茹菲从庆南逃走时,我姑母和二表哥虽全力追捕她,可我却一直都在求神拜佛。我希望她能逃脱,希望她能回到京城。
那么,我就能亲自抓到她,并亲自报仇了!我若没猜错,此刻的常茹菲不是在常家,就是在将军府吧?”
“你胡说!”常老太面上没有表露半点心虚紧张,反略有惊诧流露。“茹菲人在庆南,怎会在京中。”
“嘴硬!”
元平一声冷笑,直接抓起了常老太太跟前的酒盏,扬手就是一泼,甜腻腻的果酒糊洒了老太太一脸。
事成之后,常家就是她的。这带给她屈辱的老太婆,她一定要将债连本带利讨回来!
元平又走向荣安。
荣安:“茹菲没有回来。”
“呵,虞荣安,你是看我傻吗?你城门闹事那次之后没两天,皇上就派兵支援庆南去了。明显是常茹菲透露了庆南的真实状况,令得皇上心生恐惧。若没猜错,城门那时,就是你掩护常茹菲入京的吧?”
元平笑得猖狂。
“你们不用急着否认。等会儿我便去亲自找她,捉她!然后好好‘款待’这个毁了我人生的女人!我还得抓了那个孩子。那孩子叫什么?宏飞?这次我要他们插翅难飞!”
因为朱永泽和常茹菲,她受尽屈辱,人生尽毁。等她抓到常茹菲母子,非得看着朱永泽跪地求饶磕头说后悔……
荣安又被解了一惑。
“所以,那次南城门的大飞是宁王的人!”
当时她不明白,庆南张家的手怎会伸得那么长,连京城城门官兵都能渗透。那时猜到张家或是与谁合作,但却没想到那个人是朱永宁。
哪知荣安的这一句,又引得朱永宁跳起脚来。
“虞荣安,就是你!就是因为你在城门的那一次折腾,把我父皇吓得不轻,连忙将整个京城的城门卫来了个大清理!结果我和二哥多年渗透的人手,就这么全被撤换,全被换成了你爹的人!”
朱永宁唾沫横飞。
“你可知,就因为这一步,害得我费了多少手脚!害我多少布局不敢正面进行!”若不然,他在京城的布局将更彻底,他在京城人手更完善!他何必如眼下这般束手束脚?
若能控制城门,只要将城门一关一锁,他特么还用得着担心皇帝北营和京畿其他卫所的兵力吗?那些兵力要是敢动一下,就是谋反!那些兵力忠于的是皇权,等他登基,自动就为他所用。
他也不用害怕会被辽江兵力反戈一击。
他只需关门打狗——直接在京城将所有反对势力收拾干净。那么事半功倍,等他登基,大局也就定下了。
可就是因为虞荣安在城门大闹一场,最大程度坏了他原本可以顺畅进行的计划。此刻形势虽还好,却还得畏首畏尾,小心翼翼!
他能并不生气吗?
荣安亦是想明白了。这便是先前朱永宁口中,他所有计划都顺利,只唯独一件,被自己阴差阳错破坏之事了。
她不由与正处于痛苦中的皇帝对视一眼。
亏得啊,亏得常茹菲入京,亏得她为了掩护而闹事,否则的话,他们这满堂人怕连真相都没法知道,朱永宁可以跳过他们,已经直接封城了。
对了,此刻至少城门官兵是自己人。若能想法子让北营禁军进入京城,局势就不会失控……
此时,外边来报,说皇后和廖夫人正在催促,让朱永宁抓紧时间。
皇帝的疼痛越来越重,几乎已侧躺御座。顺公公正跪地正求朱永宁惦念父子情,先救救皇帝。
“父皇……”朱永宁又蹲身皇帝身边。
“您很疼吧?”
他亲手拿过顺公公手上帕子给皇帝擦着汗,俨然孝子态。
“您完全可以不受这疼痛的。您说您何必呢?这蛊,是可以解的。姝贵嫔有办法将蛊虫引出体内,那么您还能恢复如常。若不然,蛊虫将不死不休,您的五脏六腑皆将受损,最终不堪重负。所以,您别为难自己。这选择,一点都不难,是不是?”
皇帝连哆嗦的嘴唇都已失色,恨恨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朱永宁。
而朱永宁则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个荷包。
浓郁的草药气味传来,竟是一下就缓解了皇帝疼痛。那草药,似乎是蛊虫厌恶的气味。
皇帝伸手就要来拿,朱永宁却是一下避开。
“父皇,立诏书吧!”他一个示意,左右侍者已经奉上了文房四宝……
“您立下诏书,立马就给您解蛊。”
可皇帝不曾拿笔。
“父皇,您还是不信我的能力吗?我再说一遍,您没有其他选择了!”
皇帝摇头。
“逆子,决定一个人人生高度的,并不是你的能力,而是在每一个关节点的选择。你不该用这样的方式,你若早些以正当途径展示能力,或许朕……”
“呸!”
朱永宁嗤笑。“还在骗我!说得好听,二哥倒了之后,你不也没选八哥吗?我展露能力你能看见?你的选择,又何尝不是全凭你的私心?”
“是,朕错了。朕也做了错的选择。朕当时自私了!”其实此刻的皇帝才是最后悔的人。他眼中早就噙满了泪。若当时他就将老八立为太子,全力培养和保护,那就没有后来那么多事了。
“但朕自认,在大是大非上,还是守住了。所以朕不会给你立诏书!”
皇帝这话一出,收获了满殿所有人的尊崇。荣安也暗暗赞许。确实,这个皇帝除了自私,正如他所言,能守住大是大非,在艰难抉择前能守住自己的本心,那他就是个好皇帝。
“宁儿,回头吧!”皇帝伸手去拉儿子。“你若此刻回头,朕可以对你宽大处理……”
“够了!”
朱永宁甩开皇帝。
“父皇,那你就好好瞧着!不管您从不从,我都能得到想要的!”
这一刻的朱永宁才发现,他确实从没了解过这个爹。软的不吃?硬的不吃?那不知见了棺材会不会落泪!
朱永宁直接示意左右一把拖起了顺公公。
“顺公公一向最心疼我父皇吧?”
“老奴求请殿下手下留情,救救皇上吧。”
“能救我父皇的人,就是您啊!”
“这……”顺公公一愣。
皇帝却是听出了朱永宁意图。
“顺子,不许答应!”
“顺公公,您不是掌着司礼监吗?只要您去拿出玺印,我便给父皇引出蛊来。”
顺公公吓到了。
偷拿玺印?
他不敢!
他连连摆手。
皇帝:“顺子,你若做了,便是谋反。谋反的罪名是什么!你还有家人,他们全都死!”
“但顺公公!“朱永宁将皇帝声音压下:“你若不做,你的家人今日就得死!”
“顺子……”皇帝虚弱招了手。
顺公公连跪带爬到皇帝身边。
“你我主仆一场,相伴二十年。你不能做对不住朕和大周之事。你陪着朕,咱们一起走黄泉吧!”
顺公公嚎着大哭,拜倒皇帝脚下,表示誓死追随皇帝……
朱永宁大怒,将满桌的墨宝全都推倒在地。
一个个都是冥顽不灵!
“不从?那就有用了?”他手指皇帝和顺公公。“您不立诏书,我自会找其他人!死太监你不给玺印,我哪怕翻遍司礼监,也把玉玺给找出来!”
事实他的人已去翻过司礼监了。
特么的!
压根就找不到!
他想过玉玺藏得深,可没料搜来搜去却怎么都不得其法。
这也是他不得不威逼利诱,废话连篇的一个原因。没有玉玺,没有诏书,他上位不正,只会后患无穷!
此刻皇帝软硬不吃,他如何会不恼?
说着话,殿门却是直接被从外边打开了。
皇后大步前来。
“殿下,时间不早了!”
皇后淡淡扫过皇帝后,直面朱永宁。
“您就不该对他们抱有幻想。他们一心拖延,再不进行下一步,恐有变数。”
“你先去吧。宫门等我!”
皇后退下,只见门口,廖文慈也侯在那儿。
殿门合上,朱永宁再次蹲身皇帝跟前。
“此刻我要出去一趟。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您会很辛苦。这也是您最后的机会了。您若挺不下去,若后悔了,记得告诉姝贵嫔,她会救您。我等您的诏书。父皇,儿臣再重申一遍,只要您立下诏书,我一定奉您为太上皇,好好孝敬。我一定会做明君。一定不会让您后悔!”
他又将警告的眼神投向于公公。
“父皇要是就这么没了,大周才是真的要乱!我若不得不动用武力,那才是生灵涂炭,你就是不忠不孝,陷我父皇不仁不义!你自己考虑清楚!”
朱永宁又找了元平交代了几句,将保和殿暂时交到了元平手中后便大步离开。
殿门再开时,殷馨却站在了门前。
他顿时剑眉蹙起。
“你在这儿做什么。”他有些不耐,却强行克制。“不是让你在慈宁宫待着吗?”
“这么大的事……”
“你既然知道了,便回府吧!正好我要出宫,我顺便让人送你先回宁王府!”
“不!我有话说。”
“我没时间。”
“殿下给我三十息。”
朱永宁看在殷馨孕肚面上,跨出保和殿,示意身后将殿门关上。
“有话快说。”
“殿下要做大事,我爹已经顺从,但我家老爷子还不肯是不是?”
“那你是什么意思?”朱永宁抱胸,一脸兴味看她。“你站哪边?”
“我若与您站一起,您能给我什么?”殷馨眼神直直对上了他。
朱永宁笑了。殷馨就这一点好,从不掩饰她的意图。早先看不上他,此刻还不是要求上来?
“我给你什么,取决于你能给我什么。当然,你此刻价值已然不少,你的家族我需要,你肚中孩子也是我看重的。”
“所以,其实您上位后,我充其量得一个妃位吧?”殷馨有自知之明。殷家重商,除了有钱有名,帮不了他太多。所以她虽是他正妻,但未必能做皇后。
殷馨直言不讳:“我要后位!”
“凭什么?”
“我可以帮您。帮您说动我家老太爷,去里边游说那些贵族。皇上疼我,我帮你去劝说皇上……”
不得不说,朱永宁心动了。
“说下去。”
“我刚在门外听了不少。但我觉得,您之所以劝说无果,还是因为您不懂得讨好皇上。废太子和现太子先前之所以能得皇上欢心,只靠两个字——顺从。而您刚好犯了大忌。”
朱永宁嘴角一抽。是吗?好像有点道理。
“还有,您把这保和殿交给姝贵嫔……恕我直言,不太妥当。我知道,您是控制了宫中所以无惧姝贵嫔搞鬼。但既然姝贵嫔与皇后交好,您便不得不防。尤其是姝贵嫔掌控着皇上状况,等着顺公公拿玉玺之时,您说呢?”
朱永宁勾唇一笑:“你若能有本事让我父皇回心转意,在我回来之前就立下诏书或是拿出玉玺来。那皇后位就是你的。那诏书上,直接就会添上你的名字。”
无本买卖,朱永宁愿意试一试。反正他是绝对不会要那些与皇后有关系的老族之女做皇后的,所以此刻他后位空悬,殷馨若有那能力,他不介意许下这个承诺。
而殷馨有一点说对了,保和殿里有两个可用之人确实更稳妥,至少能相互牵制和监视。
“一言为定!”殷馨眼神坚定。
“那你进去吧。”
朱永宁拍了拍她的肩,刚要转身,却又被殷馨喊住。
“给我一个可以在宫中行走的信物。”她昂起下巴。“说不定我要带顺公公去司礼监拿玉玺的!”
朱永宁示意手下拿了枚令牌给殷馨。
“我的信任,是你的机会。你得要珍惜!”他忍不住一声警告。
殷馨却是报以一笑:“我爹已经投靠了你,你是我的夫君我下半辈子的希望,我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若是这般你还不信我,我不觉得你还有任何人可以信任!”
“我自是愿意从今日起信你的!去吧。”
朱永宁大步离开。
他从不轻信于人,他心里的“信任”只是基于“利益交换”的分量。从这一点上,殷馨没说错。她的家族,她的家人,她的孩子,她的将来,她的名声,她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押在他身上了。
若说他连皇后姝贵嫔那些人都能暂且给予一定信任,那么,何况是自己的妻子?
……
第625章 暂且一试吧
保和殿中,众人面面相觑。
朱永宁一走,大伙儿自然全都舒了口气。
有人表示,想要解手。
“要么憋着,”元平笑着让人拿了个恭桶过来,扔到了大殿一边角落,“要么去那边自己解决。”嗯,当众解决!
笑话!扣着他们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让他们从啊!憋尿,忍受,这正是他们要经历的煎熬啊!要么努力去承受,要么丢了自尊!
若两样都不想,也不是没办法。
“当然你们可以主动投诚,那我立马就为你们牵线搭桥,给你们准备单独休息的房间。殿下先前所言你们也听到了,只要是投诚的,待会儿都可以回家。你们若有那心,便可以找我来说。”
元平见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也不拦着。
有人起身走动,想要与熟人私聊,她也没挡。这个时候了,就得需要一个人心惶惶的氛围。如此,只要有一个人从了,便会有更多人来降。
有人开始弱弱做起了元平的思想工作。尤其是几位武将,耐着性子苦口婆心劝着。
还有人拖动孱弱的身子,走到皇帝身边查问……
也有人询问,他们中的药持续的时间。元平则告知:五个时辰。当然,等一个时辰过后,为保万一,她还会再给他们补一点药。所以谁有歪心思的就大可早点歇了念头……
荣安则正在盘算,朱永宁是去了哪儿?
他说与皇后宫门见,那明显是要出宫了?这个时候,有比逼迫皇帝和顺公公还重要的事?难道是去找谁立诏?找谁?谁最合适?荣安一下想到了陶家老爷子——天下文人之首,若有陶学士出手,那诏书才能最大程度封住天下读书人的口!
她瞬间明白刚刚朱永宁提到谋娶陶云失败时,为何会那般恼羞成怒。正因他早就有了盘算,需要陶老爷子助力!
可……也不对啊!
若是请陶老爷子,压根不用他亲自前往,直接去招了人来便可。即便老爷子不愿来,也可以用皇上的名头。
那他去做什么?
能让皇后和廖文慈同急迫之事……是朱永昊吧?
大概是了。
去营救朱永昊了?可那里有禁军守着,没有皇上手谕,他们如何能做到不惊动人地救人?
不过,既然朱永宁离开……
那,也不知自己会否寻到合适的机会做点什么?
此刻的荣安只有一个心思:赶紧想法子逃离保和殿,逃离宫中!越快越好!
趁这会儿风平浪静,若能出去,就可以报信北营,找到刘统领前来护驾。她可以找到城门卫即刻封城,报信顺天府组织京卫和兵马司即刻剿匪。她可以送信给燕安王,送信给爹,让他们赶紧想法子抽身,先放弃对抗,第一时间解京城之困。
朱永宁若立诏书,一定会寻陶老。而陶老一向清高,定不会应。所以陶老……甚至陶家人也都有危险。此外,赵王妃,朱宏安,甚至几位阁老……最好将他们都给藏起来!
朱永宁这会儿还不敢撕破脸皮,所以尚不会对朱宏文他们出手,此刻若能出去,还能护下朱宏文。
荣安还焦心于自己,葛家人也是自己软肋。
以上这些人都得赶紧想法子保护起来。
怎办?
她必须逃出去!
可宫中已被控制,怎么逃?她身边只一个小荷,可既然朱永宁下了药,小荷怕也不能避免,此刻还不知晕在何处呢。
所以自己,还是单枪匹马吧?
身子还不便,怎么走出去?
脑壳疼!
就这殿,她都走不出吧?
虽说殿中只几个侍卫,可殿门锁着,谁会给她开门?刚殿门打开时她也看见了,外边不少人呢!……
也是这时,殿门再次大开。
殷馨走了进来。
荣安下意识就开始掂量,若是抓住殷馨做人质,往外走的可行性和成功机会。毕竟,殷馨肚中有朱永宁唯一的孩子呢……
这想法一出,就收不住。
荣安悄摸就取了头上那根不起眼的发簪,拔下簪套,塞到袖中。
殿中有侍卫,若贸然冲上去,只怕还没接近殷馨自己便得被制住。
所以只能等殷馨自己走来……
可殷馨昂首挺胸走进殿中,看都没看这边一眼,更别提接近。
她大步往元平的方向去了。
元平在殷馨眼中看出了不喜和不善,不由笑了起来。
“你进来做什么?”
“我是宁王妃,算是你半个主子,你对我是不是放尊重些?”
“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只是合作关系。你还指望我对你点头哈腰?至于‘主子’二字……”元平上下打量殷馨。“你可不配!”她笑了起来。“你该不是以为你此刻是宁王妃,将来就会是皇后吧?幼稚!”
“怎么,听你这意思,对我有意见?”
“殷馨,你是来找茬的吧?”
“我是来帮我夫君做事的。你还没回答我,为何对我有敌意?你怕不是对我夫君有想法吧?否则你怎会毫不犹豫就谋害皇上?是张将军没教好你!……”
元平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有人说她丢了她爹的颜面。她前十几年引以为豪的爹,不知何时就成了她的心头刺。大概是被骂多了,她常常午夜梦回,都能看见她爹指着她鼻子在那骂。
所以此刻连殷馨都这么说她,她立马就炸了。
“我怎么了?我就算对宁王有意思又如何?不妨告诉你,宁王答应事成等风头过后,会收我入后宫,就凭你?压不住我。到时候你我谁的位份大,还没准呢!气吗?气就滚蛋!别万一气出个好歹,赖我身上!”
……
荣安纳闷了。
她并不好奇元平所言。
元平本就是个张牙舞爪的性子,所以不管她是纯粹为气一气殷馨,还是朱永宁真的为了拉拢庆南而答应收了她,荣安都不奇怪。
但殷馨……这是做什么?
吃醋?
可殷馨一向是明理的,没道理这个时候惹事。与元平对上,于她又有什么好处?
但不管了!
趁着元平与殷馨争锋相对,荣安也起身到了常老太太那儿。
“老夫人,我没中药。”她开门见山。
常老太太上下打量她,眼中光芒大盛。
“好姑娘!可有主意了?”
“火中取栗,只能试试。想要老夫人帮个忙。”
“世子妃直言便是。”
“待会儿帮我引了姝贵嫔和所有人的注意力。”也只有老太太这个元平怨恨的,能将其成功钓住。
荣安将袖中闪着冷芒的簪身露出了一点,随后看向殷馨方向。
常老太太会意,直接就应了。
“多谢,您得受委屈了。”
“有机会总要一试。”常老太太拍了拍荣安手。“你好好做。”常老太总算有些明白茹菲那孩子为何有困难总要往虞荣安身边凑了。青出于蓝,年轻人能这么拼,她这老婆子,别说委屈,就是丢了命又如何?
待荣安装作其他人一般的孱弱模样回到座位,那边殷馨和元平也已停止了互喝。
因那守着保和殿的侍卫长任石听到殿中两人动静,开门进了来。
那时他刚好见姝贵嫔正大呼小叫,神情激动,立马便上前呵斥了。
他跟在宁王身边十年,是宁王少有的心腹。
他刚守在外边,将宁王和宁王妃的对话尽收于耳,他还得了宁王吩咐,若王妃有办法说动皇上或顺公公,他们得全力配合。
此刻他看了眼明显就弱势,将来或是皇后的王妃,自然心就偏了。于是他冷脸就先警告了姝贵嫔,说王妃身带任务而来,让她对王妃客气些,她若破坏了王妃的任务进程,后果自负!
那任石离开前还冲殷馨抱了抱拳。
在众人鄙夷的眼神里,元平气火上涌,双手握拳,只缺一个发泄口。
殿中一时静得吓人。
随后,一声不和谐的笑打破了氛围。
常老太太冲着元平笑出声。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老太太还一叹。
“死老太婆,你说什么!”
“老身说你,已背叛了皇上,自然不是后妃,你也没了郡主封号,连个像样的身份都没有,你还要脸没脸,要身子没身子,甚至一个人最基本的品性都没有!你此刻充其量也就是一只野鸡!吃里扒外,见异思迁的那种!白白让你九泉下的爹丢脸!”
老太太自是故意而为,而元平也一下上钩,暴怒冲着老太太便去了。
老太太还在骂着,呵她厚颜无耻,在男人上如此,在行为上如此,在大是大非上也如此。说为她脸红害臊,为庆南感到丢脸……
而此时此刻,荣安袖中尖锐的钢针也已抵住了殷馨的肚子……
刚刚,她向殷馨示意有话说,殷馨走来,她起身时作势一软,殷馨下意识扶了她一把。
之后,她便借着袖子遮挡快速出手。
“别动,你若听话,我自不会……”荣安话没说完,自己反倒是一愣。因她看见殷馨在笑?“自不会伤害你。”
殷馨反而挽住她,并拿袖子在外层也遮住了荣安手。
“你没中药是不是?”她轻声。声音里有喜悦。
“……”喜从何来?
“你若要挟持我,是不可能成功的。”
殷馨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孕肚,只低声道:
“你知我是怎么才被允许进来的?因为我假意投靠了他。此刻你若挟持我,他第一个怀疑的,便是你我勾结,我是故意背叛他。你知道的,他和皇上是同一种人,疑心病重。那么你觉得,就凭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足够分量让他冒着可能全盘皆输的可能放你离开吗?”
毋庸置疑,朱永宁宁可直接射杀她二人,也不会退步。
“他连最亲近的人都能下手,一个不知男女的孩子而已,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的。”
荣安对此无言以对。
若非也有这样的顾虑,并无多少把握,她还用得着这么犹豫吗?
其实荣安也觉得殷馨未必够分量。
“我若珍视孩子和性命,此刻两袖清风闲在慈宁宫不好吗?为何要进来这里?”
“你为何进来?”
荣安扫眼那边,常老太太确实将所有人,包括殿中侍卫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并无人过多注意自己两人。
而元平仗着老太太脱力,已是打了老太太好几下,连老太太身前桌案都给推了。老太太很是狼狈……
“我过不去心里那关!在我大概知道可能要出事时,我便愿意警示你了。何况知道他杀了我表哥!我做不到无动于衷!”
殷馨说到这个便已经红了眼。她和朱永泰打小就是表兄妹里感情最要好的。表哥最疼她,宫里弄到的好吃好喝的,都第一个拿给她。她及笄的时候,表哥给她将大周最有名的南戏班子千里迢迢请来在府上唱了十天,亲自去给她打了鹿来烤肉……
“我只要一想到表哥死在他手上,我就不停打颤。我只要一想到此刻一人艰难带着孩子撑起一个王府的表嫂,我就心痛难忍。慈宁宫里,你还劝我关心我,说只要在你能力范围,不触及你底线都能帮我,你真心为我好,我怎忍心看你折在这里?
还有,我家老爷子从这保和殿被带走时,吐血了。”
说到这儿时,殷馨眼中已经有泪。
“我家老爷子你接触过的,他是个顶天立地的。我一想到是因为我嫁给那人才使得老爷子或将死不瞑目,我殷家可能因为我的错嫁而走上歪路,我实在没法袖手旁观。我再一想到我怀着他的孩子,更觉恶心。”
殷馨大口呼吸,努力憋泪。
“我不在意做他的皇后,我只求我和殷家能问心无愧。荣安,你能信我吗?”
荣安信。
否则殷馨没必要来蹚这浑水。殷馨为人,她算是了解。和自己,和常茹菲一样,是个直来直往的真性情。这样的人,眼里容不下沙子。
荣安将手中簪头往袖中缩了回去。
“所以你来是……”
“既然你没中药,那就太好了。我们想想办法,我试着救你出去……”原本殷馨已有了点想法的,但此刻既然荣安有能力,那成功的把握顿时从三成上升到了五成。
姑且一试吧。
两人低低说了几句后,殷馨去看元平的热闹,而荣安则往皇帝身边去了。
皇帝疼得几乎已处于半晕之态,顺公公与贵妃一左一右在他身边,一个给他擦汗,一个只顾抹泪。但荣安过去后,皇帝表情有个明显的一缓。
荣安也是心下一动。
这便是天敌之间,融于骨血的那种感应吧?小宝一来,似乎皇帝身子中的两只蛊也一下安静下来。
皇帝眼皮微动,眼神也清澈了些。
“皇上,是不是不疼了?”荣安轻问。
皇帝嗯了一声。
……
第626章 卫长多虑了
荣安只是微微遗憾,她不知应当如何用小宝来驱蛊,或是灭蛊。
当然,此刻若给皇帝引出蛊来,大概多半也会被元平发现,对方打定主意用折磨的方式来逼迫皇帝,自还会准备其他方式。
荣安将小宝放到了皇帝衣袖下伤口处。
皇帝认识小宝,知道这是朱永泽的宝贝虫,一下就起了希望。
数十息过去,皇帝面色大为舒缓,疼痛未再复发。先前猜测是真,蛊虫确实很怕小宝,天然的压制力在这儿,或许皇上就没那么危险了。
荣安:“小宝就留在皇上身边,但皇上一定注意掩饰,不能让元平发现。若有必要……”
“朕明白……”若有必要,他还是得装出个痛苦模样。
“若元平前来折腾,请贵妃娘娘和顺公公切记为皇上掩护一二。皇上,咱们想法子拖延一下。”接着,荣安就把自己并未中药,打算逃宫之事告知了皇帝。
皇帝大喜,示意荣安赶紧将计划道来……
顺公公直言,只要能护住皇上,哪怕让他死都不带迟疑的。
贵妃也咬牙主动表示,为了死去的儿子,为了还活着的孙子,她就算拼命也一定会全力掩护。
接着,贵妃便扶着身子往已经乱成一锅粥的常老夫人那里慢慢走去,在元平正叉腰指挥宫女扇巴掌之时,慢悠悠走到元平后方,将一碗黏腻冷却,带着腥味的燕窝,对着元平从头顶淋了下去……
“贱人!皇上还没废了你,你就还是贱婢一枚!本宫刚得了皇上口谕,便行使后宫大权,今日便当着大伙儿面,先将你贬为最末等的淑女。本宫倒要看看,朱永宁的脸皮多厚,会一口气将你抬举到哪个位置!”贵妃全然只为闹事。
原本元平已觉得累了,打算偃旗息鼓,哪想贵妃会横插一脚。
公然之下,如此将她从身体到颜面都辱了一遍,这如何能忍?将来即便朱永宁信守承诺让她上位,她又如何抬得起头!
她倒是想杀光这一屋子的人,可朱永宁却看中了这些人的权势钱财,只想收服……她将来如何堵住眼前这些人的嘴,如何让他们信服?
就这样,元平那火气再次被引燃,更不能善罢甘休……
她命她的心腹按住了贵妃,拳打脚踢。
众宾客都中了药,想帮忙都有心无力,只能口上相劝。
殿外守着的侍卫长任石再次听到喧哗,无奈再开殿门本打算喝止。
但殷馨就在门口抱胸站着:“侍卫长多虑了。”她将身子让了让,好叫任石看清殿中状况。
“就是姝贵嫔在教训那些看不顺眼之人,没什么大事。这样也好,在姝贵嫔的疯狂暴力下,说不定有人恐惧,就会从呢?”
任石竟是无言以对。
又是姝贵嫔!殿下一走,那位姝贵嫔就猖狂起来了。到底是半个主子,自己管不着。
“任统领的任务是只需守住门,不让任何人跑出去不是?若有需要,我们自会叫您。”
任石应了声。
也对!屋中所有人都有价值,打骂也是一种折磨。只要不出乱子,确实与他无关。守门便是。
于是殿门再次被合上。
如此,无人多管闲事,才能保证贵妃和常老太太闹事的时间维持地更长久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