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道破的人生
星云知道荣安因着朱承熠情绪不好,原本还想劝两句,但在瞥眼看到地上那个熟悉的日子和时辰,他闭上了嘴……
荣安盯着星云看,之后便觉得有些眼花。
星云的眼神一开始是无奈,是恭谨;随后是不解,是疑惑;接着变成了困惑和为难。他眉头紧蹙,一脸焦躁;很快,他面上露出了惊讶表情,一张嘴也在越来越大……他看看菩萨看看香火,看看荣安看看地面,再看看荣安手心……
一阵沉默后,他疯了。
他疯了一般狂笑不止。
是真的笑。
近乎癫狂的喜悦之笑。
荣安一头雾水。怎么?给算了个命,这就疯了?是终于知道这些年弄错所以接受不了刺激疯了?
“明白了!老衲终于明白了!”
他笑容不止。
“这十四年来,老衲一直不懂哪里出了错。老衲每日都在反省,每日都有懊恼,每日都在自问,总算明白了。果然,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老天安排好的!哈哈哈……”而最近的他,在眼瞧着早年他口中“凤格”之人销声匿迹,前途尽毁,他更是想不明白错在何处。
地上的那个八字,其实他早算过百八十遍了,有时候连梦里都在掐。分明没有错,可现实就是错了。他不知道究竟错的是谁?
“……”
“没错!没算错!”老和尚竟有几分手舞足蹈,那样子,像是十几年心结被打开的模样。
然后,荣安目瞪口呆地看他竟将要彩云赶出去。
得荣安一颔首,彩云才退出去,随后星云便关上了门。
“和尚,你什么意思?”
“虞施主,老衲没算错!这个八字,就是那个意思!”
他做了一个“凤格”的口型。“老衲都明白了,老衲多年来一直困惑,为何当年一反谨慎会那般冲动无状道出凤格,那意义何在?此刻都解开了,是天意,天意啊!”
原来,凤格在这里。凤格是在这虞荣安身上!而不是虞荣华!
只能是当年那个四处寻他的虞家主母,给换了两人时辰!
这就对了!一切都对上了!
星云笑。
荣安也笑了。
这个时候,他还有脸提什么“凤格”?哪里对了?这两个字分明是罪魁祸首!
而且,她也不觉得她真有什么机会做皇后,现皇帝皇后都活得好好的,太子没倒,皇帝还有一堆皇子。只要皇帝不下狠手,就连战事都不可能发生。朱承熠即便有那个命,也不可能没事起兵造反……
思来想去,“凤格”二字,都只是个荒诞的谎言。
“凤格,从来就你用来哗众取宠,投机取巧,扬名立万的借口吧?”
荣安常怀疑,将军府只是因为有孕妇而刚好被老和尚选中用来扬名的工具。世袭的武将,圣上的新宠,贵重的妻族,将来的孩子自然荣耀非常,说是凤格,世人很容易相信。其实哪怕没有虞家,也会有其他人家的女儿会被老和尚咬定成“凤格”吧?
“怎么可能!老衲给出凤格之说时,虞施主还没出生,也无人知晓施主会当晚出生,老衲连新生儿是男是女都未知,如何以此来投机?就不怕弄巧成拙?当时老衲已小有名气,又何必做这样的事?”
“不都说你当年是随心而算吗?这就算到了凤格?”
“是随心!可就是这随心才是问题症结,给老衲带来了大量困惑。”
“你的困惑?是什么?”
“不少!您听老衲慢慢道来。”
星云一张脸浮出了一丝红晕,给荣安递了一张蒲团示意她坐下说话。
“老衲并非施主眼中虚荣之人,否则老衲也不用为了躲清静,十年中有八年在外游历。老衲确实不喜给人算命,也不愿干涉那些尔虞我诈的官事政事。
几十年来,老衲统共在京中待了也没几年。十四年前,老衲回京做客侯府。老侯爷对老衲有恩,所以那场宴老衲少有地参与了。当时宴上达官贵人齐聚,老衲虽初来乍到但有了些名气,众人好奇,老衲推辞不过,便给众人讲起了星象。
当时看星,老衲只觉东方夜空混沌有雾,却似有紫气生拢凝聚。已近子时,随手一掐,发现时辰大吉大贵。配合星象,配合那初生紫气,天选之意分明。老衲扔了一卦亦是这般。紫气隐见凤形,‘有凤降临’,这四字老衲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了。
老衲连掐带算间,却见紫气似有溃散之相。随后,老衲一阵心悸。施主知道心悸吧?”
星云看了来,荣安盯着他坚定眼神,并不见他眼中有任何闪烁心虚。
“就是心血来潮。那一阵心悸来得快且突然,强烈的心有所感。那种感觉很奇妙,心有感通,有些激动又有些不安。激动的是这般奇观竟叫老僧碰上,不安是那愈见溃散之紫气。
那晚,老衲是跑着到了将军府。心头热血阵阵上涌,有种被催促着必须完成使命的感觉。老衲当时便觉是天意使然。虞小姐应该也听闻了,当时老衲席地而坐,诵经相保,凤身将至的传言也不胫而走。”
荣安再次冷笑:“你的护身符都没用,怎么,你觉得凤身是你诵经保下的?”
“施主还不明白吗?老衲诵经自然不能保命,但却让你家的主人,保住了你的命!”老和尚的眼神一下厉了起来。
这一次,荣安心中一蜷缩,似乎……明白了。
虞家那点事,星云一直有所关注。最近由于虞荣华的命格不对劲,他更是没少操心。
“当年你爹出征在外,府里被你嫡母把持。但你娘孕肚偏偏比你嫡母先发作……就凭这一点,你嫡母那样的人便不会让你来到这世间,占她孩儿一个‘长’字。所以,从你赶在前边将出生时,便注定要死……大概,这才是老衲看到紫气还未成形便有溃散之势的原因。”
荣安退了两步,靠在了一边柱子上。她要想想,想想。
娘的生产,肯定是凶险且不易的,否则也不可能里里外外众人都弄错了时辰,娘也在生下她后便昏睡了过去。
英姑曾说过,娘生产时,廖文慈那里很尽心,后来关键时刻,全靠廖文慈另外送来了两位有经验的嬷嬷和一根百年参给娘顶着……
难道,自己原本真是要死的?
但廖文慈听说了“凤格”后改了主意,这才连给自己准备的人和参都送给了娘?
是啊!就凭廖文慈的狠辣,在自己的孩子还没出生,是男是女都未知之时,怎会冒险让娘先生产?万一娘生的是儿子,便是府中长子。将来是何等碍眼的存在?长子承衔,也未必不可吧?
爹纵然给了她压力命她保住娘和自己,可廖文慈那手段,什么事做不出?难产,可不是最好的借口?
“施主你一直都平安长大不是吗?你虽长在了乡野,却一点苦都没吃,一点委屈都没受不是?你可曾想,你爹的军功全靠积累,早年一直在外。哪怕你爹暗护,若你嫡母真要动手,又岂会让你们母女好好活着?施主对老僧一直有敌意,想来也是因为凤格之说,可施主可想过,若非当年‘凤格’二字让你嫡母想要对你加以利用,或许你早就没了……”
荣安愣了愣。她确实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
所以,凤格二字和星云一样,不是害了她,而是保护了她?星云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无言以对,她要捋捋。
“施主或许不信,但当日老衲盘坐将军府前,将凤格之说传出不久,便见那消散的紫气再次团聚,渐渐成形。你府中也传来消息,说老衲掐算无误,夫人确实已在生产。紫气稳固,再无消散之迹,老衲心绪刚平,却惊觉于自己之冲动。
说实话,老衲压根就不明白,这一番心血来潮究竟所为何故。老衲当时赶紧离开,既是不愿干涉太多,也恐这被泄露的天机会惹来灾祸,既会遭了反噬,也怕遭了人为暗算。
行至半路,回头一望,再见将军府上空,隐有红云,短暂放明,这一幕天象,更让老衲确认没有算错。天亮,老衲便离了京。
所以施主觉得,我一个无欲无求的和尚,至于冒着杀身之祸和声誉尽毁的风险去行那沽名钓誉之事吗?”
老和尚闭上了眼。
“这事之后,老衲战战兢兢,倒不是怕死,而是不懂。心头一个又一个的疑惑。不明白那突然的一遭目的是何?而扔出一个凤格后能带来什么结果?也不明老衲这一守为何就帮着那紫气稳固了?
老衲还不明,既然凤格才降生,那说明帝后至少能活到新凤成年。可真龙真凤,天地只能存一。若新生为凤,那皇后又算什么?当时世人都以为,那凤是下一任皇后之意。可老衲知道,天机提前泄露,不可能是传承,而是取代。”
荣安闻言不由一退。
取代?取代?
真的是那个意思?
可不等她打断,星云还在道来:
“老衲一直有关注令姐……便暂时称她为姐吧。她虽命带富贵,可气运不够,从面相上担不起凤格二字。这也一直是老衲不明之处。尤其最近令姐地位下落,气势更是低迷。老衲实在看不懂,她的凤格去了哪儿。所以老衲差点以为又是哪里算错了。
所以,若凤格在您身上,那一切都能说通了。
因为当年老衲的行为,目的是在救您,将您命格稳固,属于顺应天意,所以才掐算有所感;
因为您是凤,所以老衲才屡屡觉得您鸿运当头,势不可挡;此外,令姐的颓靡和您对老衲的敌意皆得以解释。
而老衲为何从第一次见您便觉亲切想要亲近也得到解答了。因虞施主与老衲缘分匪浅,早就有了因果!
所以,老衲纠缠多年的一众疑惑终得解开了……”
“你解脱了,可我没有!我的困惑更多了!”荣安打断。“星云,当着佛祖,你确认你刚刚所言都是真话?”
“老衲可以起誓!”和尚很认真。“出家人不打诳语,当着菩萨,怎会做谎?”
荣安何尝不知?他骗自己,对他有什么好处?可他所言,有些重。和尚明显知道她在顾虑的是什么。她若真是凤,谁是龙?他们怎么成龙成凤?她不敢想下去!
“你刚刚所言那句,是取代不是传承,是何意?”
“双凤不可能同存!老衲确认,从命格里看,您会是凤!”
“龙呢?谁是龙?是他吗?”
“所以,这也刚好解释了老衲的另一个疑惑,为何看不清算不了世子的命格。因为时机未到。”
星云算是默认了。
“世子的命格老衲看不见,但他,身带紫气。那日你与世子定下婚约后,您二人身上气场有明显的不一样了。若从这一点来看,答案显而易见。”朱承熠,正是她的命选之人!
“所以他不会死,也不会有事对吗?”
星云郑重点头。
“显然不会。定会化险为夷!”
荣安舒了口气,可却又摇着头,几乎想揪头发。
她到底还是在蒲团上坐了下来。她站不动了。
“不对,还是不对。”可前世的朱承熠死了。前世的自己也是稀里糊涂。“我既是凤,是否我跟的男人便是龙?”
“自然不是!凤格既是天选,岂能如此随便。同理,即便你嫡母偷了你命格也没用,命数天定,逆天改命都没人能做到,何况是换?强行扭转,只会遭到反噬。就如强抢你命数的令姐,下场一定不会好!”
荣安默。她想到前世荣华死前的愤恨嫉妒,说一辈子都痛苦,一辈子都在演戏,一辈子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怕偷来的被抢走的那些话。想到荣华用尽了法子折腾身子也没能怀上孩子。想到荣华机关算尽也就得了毒发身亡的下场……
荣华的那辈子,从来没真心喜悦过,或许还不如自己……
荣安看向星云:“打个比方,我若跟错了人……”
“还是那句,会遭反噬。世道早晚要乱……”
“……”她瞠目结舌。前世的世道,到她死时,已是乱得不能再乱。
“那我跟的那人……”
“即便不是死于非命,也不得善终。”
“……”
她还能说什么?朱永昊可不正是昏庸无道,一意孤行打完燕安打鞑子,御驾亲征却眼高手低,结果身负重伤草草终结此生?可不正是死于非命不得善终?
……
第393章 谁是谁的鱼
荣安抛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她不知自己是在论证前世,还是在试探星云,又或是探测今生将来的选择。
她深吸了一口又一口。
“我若嫁错人,我结局会如何?”
“镜花水月,一错再错。下场绝不会好。”
荣安失笑。对了。
她前世可不就是这么可笑的一生?下场惨到,连自己的陵寝都没有,死了都只能待在虞荣华脚边……
“我若嫁与别人,那原定之龙会如何?”她问的,是前世的朱承熠。
“龙凤之配为天选,若龙丢了凤,自然便断了传承,没了归宿。结果,可想而知。”
“……”
荣安整个人都抑制不住颤了起来。
没了归宿!断了传承!
她不知是不是她记忆里的那种理解。
因因果果,是这么来的吗?
前世她跟了朱永昊,错乱的命数导致了错乱的人生?没了归宿,是,朱承熠最后一无所有,连故土都只差了最后一步,到底没能踏回去!而燕安起兵的直接原因,可不正因死了世子,因为断了传承?
或许,这便是荣安怎么也想不起前世的朱承熠是否有妻有儿的原因,因为那些是本就不该有的?
“失了凤的龙,等于是走错了路,自然也起不了势,相反,气运会越发走低,最终落个惨淡下场。”
这一刻的荣安,几乎已不会思考了。
所以重来的今生,此刻的位置,才是她原本该走的路?
或者是因为前世的错乱,老天才送她回来重走这条路?是为了让她扭转结局?是为了让她改变那个糟糕世道?
“大师您知道,哪怕我是凤,他也没资格……”
“前路漫漫,皆有可能。天机虽露了一二,但路怎么走,有怎样的风景,会遇上如何困难,却无人知晓。虞施主,您既已抓住了天机,便不可辜负了天意。”
“那么,大师您知道我的秘密了。而您是当今皇上的座上宾,您会去告发我,告诉皇上我是凤格将谋取他的江山吗?”荣安灼灼目光看向了星云。
“今日果,亦是老衲起的因。第一,你我在十四年前便有了因果,你我之间早已不是说断即断的关系。第二,既是天意,老衲自然顺应。第三,老衲是僧,风调雨顺,百姓康乐,天下大安才是老衲所求。所以,还请虞施主记住,老衲与您同心。‘凤格’二字,从今日起,无论何人来求问,无论何人再提,老衲都不会再多言……
相对,只要顺应天意民意,若有老衲可以相帮处,老衲定不推辞!”
星云深深一礼。
荣安则只觉头疼。
前世的路,先前的路和将来的路,虽看似明了,却一时难以全盘吸收。
她依旧彷徨,转而跪在了佛前。
心乱如麻,心中还为朱承熠忧虑,今生第一次,她认认真真拜起了佛。
而星云也守在了一边,为她念上了一段经。
随后荣安便告退了。
她心下不安,还是打算去看看朱承熠。
退出佛堂再转身,见星云已再次跪下,敲着木鱼念着经……真是自己错了吧?到底,还是自己肤浅了……
荣安刚往外走了几步,便见前方长宁等在了那儿。
“你哥醒了?”
“还没。”
“那你怎不去躺着!”
到底受了一箭,流了不少血,所以长宁的面色并不好。
“我怕你担心,实在不放心,所以来找你。”主要是怕荣安生气。长宁知道荣安心思细腻,必然已经猜到自己和哥哥对她早有隐瞒。此刻哥晕着,她总要解释一下的。
“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谢谢你给我挡了一箭。”臭丫头,果然和她哥沆瀣一气。所以,就自己一人傻乎乎被瞒。
“倒是……不用谢。是我自己要挡的……”长宁有些不敢看她。“我和我哥……”
荣安暗哼。
是她自己要挡的?
听懂了。所以,她和她哥一样,是苦肉计。所以她只是轻伤。
“好了,没事。等你哥醒了,我要听他亲口说给我听。”
他一早就知道了吧?
所以当日在将军府才说了什么“以退为进,将计就计”的话,所以围猎中的他不像郝岩,压根就不上心没尽力,他从开始就没有一点要争高下之意,因他一早就知晓,这场围猎进行不下去。
荣安甚至怀疑,他们队伍始终与皇上队伍离得那么近,也是他刻意的安排。他是要让皇帝亲眼看见那些刺客!为了激怒皇帝,为了闹大这事!
唯一可恨的,是他瞒了自己。
“你别怪我。”长宁小心翼翼来拉了她。
“我怪你什么?”自己完好无损,不管他们是为了燕安还是为了自己,她都没立场口出怨言。“回去吧。好好休息。”
再回去时,已是夕阳西落。
围场猎手纷纷回来,正接受盘问。
至于几位皇子和朱永泽郝岩等人,则都等在了大殿。
众人面色皆不好。
朱永宁几乎要哭出来,团团转了又转。整个狩猎事宜是他统筹总安排,虽很多事都有专人负责,都是循着惯例,可此时有刺客混入,他这个总指挥总调度是怎么也逃不开责任的!他向众人解释,说他很细致很尽心了,求着诸位兄长晚些时候帮他美言几句。
他往日为人高调性子傲娇,从没有如此战战兢兢时,一时间,众人皆是对他多了几分同情。
朱永泰也是暗暗庆幸,亏得这事没落在自己肩上。但是谁做的?他不由将视线锁定在了太子身上。除了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对虞荣安和朱承熠这般仇视的。
朱永昊感受到视线,狠狠一回瞪。
他腰板挺直,淡定喝茶。没有证据,谁敢泼他脏水?只是……恨啊!他抓了杯子的骨节微微泛红。虞荣安的命真大,居然没死没伤,朱承熠个疯子竟然给她挡箭,如若虞荣安死了,该多好。此刻这样……尴尬啊!
朱永泽也是一反他往常的轻佻形象,尤其沉默。他比在场任何人都希望朱承熠没事。他们塞地素来都是同气连枝,朱承熠要出事,他们庆南当如何?战事一起,他们势必不可能独善其身!于是,他让人给朱承熠一连送去了三瓶最好的止血治伤药……
朱承熠还没醒。
荣安再次回去时,皇帝刚好要去听回禀。
“虞二,你在这儿照看着吧。熠儿若醒了,立马着人来报。”
“是!”
内室里只剩了荣安,彩云和御医。
问过病情,御医回:“血止住了,伤口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失血过多,世子身体很好,定能化险为夷。”
“没发热吧?”
“已经快三个时辰了,应该不会发热了。”
“醒了就没事了吗?”
“不错。”
“几成脱险把握?”
“至少七成。”
荣安谢了一声,便坐到了床边脚榻上。
御医自然不会站这儿碍眼,只道他去外边候着,有情况便唤他。
荣安应是,又示意彩云守在了门边。
她伸手到朱承熠脑门上探了探,确实不烧。
“御医说有七成把握。他说七成,我觉得在你这儿,至少有九成吧?”荣安撑头凑近了几分,轻声问:“你该不会在装晕吧?”
她深度怀疑。为了让事态闹大,让皇帝郁闷焦心,显然这个昏迷时间拖得越长,对他越是有利。
“这会儿屋中没有他人呢,你要是醒了,就别装了。”
“你再不醒,为了将来考虑,我便得考虑要不要趁早取消婚事……”
果然,这句一出,她的唇便被近在咫尺的另一道唇给堵住了。
果然在装!
荣安哼声,他也在哼。
“你休想!”他含混不清,狠狠一啜她唇,轻嘶一声后,又一下松开。
荣安瞧见他眉间痛色,知他这一挺身又扯到了伤口,不由再次来气。
“你既不愿我嫁别人,便请保重了身体。你若三长两短,我绝不对你负责。你也千万别死,我不要年纪轻轻做寡妇!你若做不到,我宁可一辈子不嫁也绝不嫁你!”
“是!遵命!”朱承熠轻声笑。“短时间内,我应该都没有性命之忧了。你不会成老姑娘,也不会做寡妇,你便安心做新娘吧。”
“疼吗?”拔箭后,他的身上留下了一个血洞。那些弩势大力沉,若在她身上,必定将她洞穿了。
“疼!”说到这个,他鼻间呼哧起来。
“本打算睡一觉的。可山路颠簸,不但没睡着,那箭还搅得我只觉五脏六腑都跟着痛了起来。当时我差点就想跳起来直接拔掉这碍事的箭。
好不容易挨到行宫,拔箭更疼了。当时我真暗恨自己身子太好,怎么就没晕过去,你知道强忍拔箭之痛还得装晕不能动有多难熬吗?拔完箭一阵阵抽痛,上药更差点叫我跳起来……”
“……”荣安无语了。
果然一直在装,从开始就在装!
害自己白白担心这么久。
“活该!”荣安心下松了。不过,想到他一直在忍痛,却连被子和床都不敢抓一下挠一下,她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报应!”看他以后还做不做这种事。
“没良心!我可是给你挡的箭。”
“你确定你可以一直说话而不用休息吗?”
“嗯。”
荣安见他虽然因为失血整脸苍白,但说话口齿清楚,并不见太过吃力的状态,更轻松了两分。
“我中箭时看好了位置,避开了要害,看着吓人,实际无碍。”他桃花眼中有光闪过,一副可怜模样。“但我吃了三碗苦药,一碗补汤,一瓶朱永泽的怪药,此刻口中只有苦怪之味,你不帮帮我吗?”
“我给你拿糖。”荣安见他连吃了谁的什么药都一清二楚,这是真相信他完全无碍了。
可她刚要起身却被他勾住了指:“不是那种糖。”
面对他巴巴眼神,荣安哼到:“瞒我骗我还想要糖吃?我心头有气,才不会可怜你。还不速速道来。谁做的?”
朱承熠啧了声,她依旧小气啊。
“还是那人。”
“朱永昊?”
“嗯。七夕你陷害他,让他颜面扫地,让他丢了陶家助力,还让他丢了皇上心,从那时开始,朱永昊便一定得杀你了。偏你当晚还发现了廖文慈的秘密,查到了颜家头上,他们如何不慌?为了绝后患,他连颜岑这个亲舅舅都杀了,还害他与皇后之间也起了隔阂。你洞悉了那么大的秘密,你更是得死。
杀人灭口已是他们必须要做之事!更何况你还一直在搞事情,从廖文慈,虞荣华,到朱永霖等等,你是从各方面在扯他这个太子的后腿,你早已成了他们必须要除掉之人。
可七夕之后,将军府的防务加严,皇上还允你爹调用禁军相守,你出门也是明里暗里都有人跟着,偶尔去趟颜家还是你爹亲自护送,太子根本动不了手。所以他只能想别的办法。但他不会死心是一定的,我与你爹想要保护你,便必须有所应对。”
荣安一错牙,果然有爹的参与,难怪爹和他最近没少鬼鬼祟祟。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既然如此,还不如化被动为主动。时间,地点由我们来选。那时刚好定了围场之行,时间足有七日,可不是天降良机?我当时便猜想朱永昊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加上我暗中加了点力。”
“加什么力?”
“若说你是朱永昊必除第一人,那我便是第二人。而你爹,则是朱永昊短时间内最不愿惹也惹不起之人。可偏偏皇上想要撮合你我,我又对你紧追不舍,他能不着急?万一我也被纳入你爹羽翼之下,他想对我动手便更难了。
所以,我更是屡屡出入你家,从不避讳与你爹的缓和关系。我还帮忙递了休书,抓了虞荣英,帮于彤牵了姻缘线,吃你家家宴喜酒,你爹娘对我客气,对长宁喜欢,这些都更让他急躁不已……”
荣安哑然。
所以长宁黏着自己,还有这么一层原因?
“而这些,都是推动他必须赶紧动手的原因。此外,最近时日,我还特意与八皇子交好,都是为了刺激他,让他如坐针毡不敢坐以待毙。”
“……”难怪朱承熠分明看不上朱永泰,却还一直站他,想来那场马球赛的碾压式赛果也是故意在暗逼太子。
“记得围场之行的前几日,我分明应该忙碌,却在京中玩了两日吗?我就是在给他机会布局。”
记得,怎么会忘?那几日,朱承熠又跑出去四处应酬了。当时荣安不明白,他这一出何意,原来是欲擒故纵?
朱永昊以为自己在捕鱼,却不知他其实才是朱承熠偷偷在等的鱼!
……
第394章 还有后续戏
同一时间的大殿。
皇帝正在发火。
十皇子跪在地上诉无辜。
是谁做的?
被允许进入围场的,除了一众猎手和他们各自所带的两个亲信,剩下人等便是禁军和侍卫。
当然,其中还包含了原本负责围场事务的老人、马场马倌和打杂之人。所以刺客必定隐匿成了这些身份其一!
这样的排查看似简单,可又摸不着头脑。
毕竟,调动猛兽和准备弓弩都需要时间,极有可能在狩猎开始前,对方便已做好了准备工作。
有机会做这些的人不多,可其中偏又找不到有能力做这些之人……
消息一个个传来。
一番追击,包围圈越来越小后,刺客走投无路,皆是干脆利落自尽了。而为了避免被查到线索,他们自尽的方式也可恨,都是直接跳了崖。
只唯有两个刺客,因为中了荣安的麻箭所以在逃跑过程中摔下了马,被卫兵抢先制住。然他们一开口,却是地方腔严重的口音。似是……胡腔。
他们喊了句莫名其妙的口号,又说了句什么暗号后,便全都口吐鲜血。
原来他们牙上都已绑了毒囊。一口咬破,十息毙命。
所以这些人全都是死士!
御医军医联手查看,查明这毒是并不是大周人惯用之毒,更像是南藩或是西域而来……
听到这消息,不少人的眼神都往朱永泽身上飘了下。
朱永泽一股闷气就涌上来了。
怎么?先是说胡腔,这会儿说藩毒,等会儿是不是要说这次刺杀是塞人所为?他庆南地用毒高手最多,那他这个世子是否第一个要被推出去?
他还真没想错,那边又道,死士们临死前那句口号疑似燕安军中激励士气,大概是“为了燕安”之意……
那几具尸体被剥下衣裳后丢一排后,御医更发现了一条端倪:这些人身前的右臂上都被热铁给烫掉了一片皮肉,且每个刺客都是同一部位,被烫掉皮肤的大小也一样。
那些伤口还很新鲜,可见是最近几日才动的手。
所以从阚信到大夫们都觉得,很有可能是这帮人用这样的方式来毁掉了什么足以证明他们身份的某种印记。比如:刺青之类。
于是军医们小心刮开了那些被灼烧坏了皮肤表皮,果然发现了内肉一片青黑色。
拿针挑出那青黑之肉细细辨之,确认那被灼烧的皮肉位置是刺青。
这些刺青虽除,但依稀可见留下的印记,分明是弓的形状。
而弓的刺青,恰恰是燕安军中所有。
这一条,加上胡腔、毒药和口号线索,一切指向似乎都是……燕安!
背后主谋是燕安?
很快,经过比对刺客,那个服毒自尽的家伙来自马场无疑。而另几个坠崖的尸身还没找到,但从高崖下坠,只怕寻到也是面目全非,粉身碎骨,难以辨认……
另一边也传来消息,兽群的出现确实是被人为吸引的。
有人在深山的一片临峭壁的密林,提前以动物血和受伤的动物吸引了不少猛兽并挖了陷阱作了内围。
这才是昨日大部分队伍都没碰上猛兽的原因。而昨日所有巡守也都跟着各支队伍在围场的外部几座山打转,所以并未发现深山里有此不妥。而今日,有人在郝岩和泰王队伍接近那座山时,便松开了围守,放出了动物。
如此,信号弹接连升空,一下子吸引了附近几座山头的大部分巡守。在一刻钟后,刺客动手了。
一番排查,在围守猛兽之地还真就找到了线索。陷阱里有些干涸的马蹄印。前天晚上有下雨,所以很有可能是那时候留下。重点在于,那些马蹄印,与大周马不太一样。
刚好是属于燕安马——即朱承熠马场,从燕安运来的那批马特有的马蹄铁所留。
又对上了!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事与朱承熠,与燕安人脱不开干系。
朱承熠占了马场之便,行宫之便,可以轻松进出围场。他若动手脚,可不是很方便?尤其今日每支队伍里都还有他的马倌跟随,他若动手,最是简便,他要掌控全局,也轻而易举。
所以,是朱承熠要杀虞荣安,却差点杀了他自己?——这什么推论!所有人都觉不可思议。
“说不定是贼喊捉贼,自导自演呢?说不定这一箭只是戏呢?”朱永昊憋出了一句。
“皇兄太扯了!”朱永泰冷笑。“敢问世子故意中箭演戏,所为何故?”
“谋取同情,谋取父皇心疼,为燕安地争取利益。”
“哈!为了得同情,冒着生命危险演戏?世子又没有绝世武艺,不怕这惊险一箭害死自己?若世子有个三长两短,不但不可能获益,还得起战事!搭上了近十条人命,还冒着被发现后可能要承担的欺君风险,世子在皇兄眼里就这么傻?世子为人坦荡洒脱,不可能做这事。”
这话引了不少人颔首。
朱承熠往日做派虽胡闹,但从不过分。若是高风险高回报便罢了,可朱承熠不可能冒着巨大风险却只为了蝇头小利。说不过去!
“此外世子与虞二小姐情真,若是世子谋划,也没必要让虞二小姐冒险吧?”
“万一世子的目标就是虞二小姐呢?”
“那就更不可能了!”
虞博鸿进来时刚好听到了这一句。
“世子若要杀小女,有的是机会和办法,小女在他手上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了,用不着这么麻烦。另外,他若真要动手,只要他,郡主和阿暮,随意一人漏一下,小女便没了。何必那般费力!何必还要当着皇上与我之面行事,怕咱们抓不住他的人他的马脚吗?”
众人亦是点头。
所以,是另有缘故,还是陷害?
皇帝冷笑着看向众人,显然他也觉得,是有人在陷害朱承熠。
朱永昊则深抽一气。恨!恨啊!他的计划泡汤了!虞荣安为何没有死?害他的计划几乎进行不下去。为今之计,他也只能尽力将主谋往朱承熠身上扯了……
想要有谋划杀人,自然得计划周全。
其实在今日之前,朱永昊想了很多计划,有的没能实行,有的欠缺时机。
可他压力渐渐加大。
既来自朱承熠与老八的交往,来自朱承熠与虞博鸿的走近,也来自父皇对他越发明显的厌恶和打压,更来自朱承熠与荣安愈发明朗的关系。
中秋那日,两人事被重提,“天生一对”的言论再次传开。朱承熠越发不避讳他的争取,哪怕来了围场,他也一直围着虞荣安打转。前两天,两人到底再被赐婚了……
这一切,都逼迫着朱永昊不得不赶紧应对。这两人不能结合,虞荣安必须杀,错过这次机会,今后动手将更难。尤其是出了郭品事后,等回京他更将束手束脚……
虞荣安身份在那儿,她死了定会被彻查,所以谋划必须仔细。
背锅的,定不可少。
在朱永昊眼里,一石二鸟或多鸟自是最好选择。
他在中秋后就定了一套计划,选定了朱承熠来背锅。
所以前一阵他便已开始在围场动手脚。
只是他不知,朱承熠早就料到他十有八九会在围猎阶段动手,更不知那些让他紧张的压力其实大部分都是朱承熠有意的释放和推动。
朱承熠带着皇命管理马场,从不敢掉以轻心,可他人生地不熟,马场又鱼龙混杂,所以他只能用外松内紧的方式在管理。表面上看,他有几分漫不经心吊儿郎当,实际马场处处都有他的心腹。
所以从朱永昊的人渗透进马场探查偷换马铁蹄,便已被发现了。
朱承熠告诉荣安:
“那时候,我便知他会栽赃给我。为保万全,他应该是准备了两手计划。第一手,便是郭品那里,在你的马靴里动了手脚。你的马失控,他就是想将责任赖给我。他的计划失败后,他更只可能孤注一掷。
我给他机会。他无非是想要营造一种我不愿与你成亲,不愿被皇上控制,明面装欢喜,暗地真狠毒,想要暗杀你来摆脱这种控制的假象。我一直在等着。
只要你死了,他的秘密没人知晓,他的仇也得报。皇上定会对我大怒,皇上本就对我疑心,这次必定不会轻饶我。不管是为了给个交代,还是因我的胆大包天,或是燕安野心,他一定会狠狠惩戒我。而你死了,你爹暴怒下定会给你报仇,他也饶不了我。即便我能逃出生天,只怕燕安也会受牵连。如此,朱永昊的另一目的又达到了。
而我与泰王交好,这次围猎事宜基本都是十皇子安排,而十皇子同样站的是泰王,所以,泰王也逃不了。十皇子会栽跟头。泰王更会因野心而遭皇上厌弃。
这么一来,死你一个,倒霉的是一群,而得益的只有他!
而我既然洞悉,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我想着,即便抓住他安插的棋子,他也可以矢口否认。所以没用。与其这般,我索性打算将计就计,玩个苦肉计。我以身救你,那么我和燕安的嫌疑自然得解。
朱永昊准备了一大堆不利于我的证据,却万万想不到我愿意为你挡箭,我还差点死了。我既要杀你,又怎会为你挡箭?那便矛盾了!
此外,这一路,我与你爹都有些联络,所以一直与皇上队伍保持了一个不远的距离。但围场太大,朱永昊远在另一边的队伍里,调度不利,也想不到信号弹起时,皇上队伍眼睁睁看着咱们。同样,我若要杀你,只会偷偷处理,没可能当着皇上和你爹的面,自己将自己推入深渊。
所以他准备的证据不但全都废了,还反而成了我被栽赃陷害谋害的反证!皇上会彻查!与我有仇的他更将被怀疑。我与长宁需要交代,皇上害怕我们出事,也怕这事会闹大了传出去,回京更将给予各种弥补。想来未来几十年,燕安都不会有事了!”
朱承熠拉着荣安手:“你我将成婚,这也算是我给你和你爹娘的一个定心丸。这一搏,你爹赞成。我既让你跟我,便不会将你置于危机之中。你我成婚前,我自当尽力扫清障碍,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太冒险了!”朱承熠流了多少血荣安一直看在眼里,苦肉计虽有用,可她总觉得不值当。“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害她白担心一场,失魂落魄了好久。
“我若告诉你,你会答应吗?你一定会犹豫婆妈。所以就是长宁,我也是昨晚才告知。万一你露馅,叫皇上看出什么,这事就糟了。而且你越担心越失控,你爹才能越委屈,你和你爹才能在皇上那里得到更多。”
“所以,还是我们因祸得福了?”狐狸!都是狐狸!荣安骂。全是算计啊!
“没告诉你,还有个原因。”他眼中流光闪烁。“你先前不总说,你我之间还少了点什么吗?感动、心跳、激动我们应该都有了,可你还不知足,那我猜你缺的,大概是痛了。让你为我痛一场,大概你就懂要珍惜我了。”所以,他没告诉她,就是为了让她直面失去的痛。
“……”
荣安无言以对。他大概说对了。她太作了。确实,看见他血流如注时,她在一阵懵傻后,便只剩了痛。那一刻,她才生出了懊恼,没有早点珍惜的懊恼。
“对不住,让你难过了。”
“对不住,让你费心了!”荣安白了他一眼。“我以后不再矫情。但说好了,你也不许再这般算计我。”主要是她算计不过他。可恨!
“一言为定!”
荣安忍不住伸手再次摸了摸他脑门,还是好好的。
“那……皇上能查到朱永昊身上吗?”
“不会!他手脚一定会做得很干净,一定不会留下把柄。”因为朱永昊已经输不起了。“我也不打算就早先马场的发现检举他。因为他准备越充分,手脚越干净,调度的能力越大,皇上才会越紧张和恼火……”
皇帝需要给燕安一个交代,更害怕自己的皇位受威胁。不会继续放任。
“那他岂不是逃脱了?”
“不会!”朱承熠眯眼笑了起来,似条狐狸。“我受了这么重的伤,流了这么多的血,就这点收获未免太亏。”
“你还有后手?”
“不,这事,只是个引子!”他笑容渐深。“鱼咬了钩就会挣扎,所以我钓鱼用的不是鱼线而是棉线,当鱼挣断线逃了,养鱼的看在眼里自会恐惧他养出了怪物,你猜结果是如何?”
“亲自动手?”
“干塘!”
“……”没太懂。
“稍安勿躁。还有后戏。”
……
第395章 臣有一主意
荣安与朱承熠待了一会儿,并将他醒来之事报了出去。
皇帝与虞博鸿很快到了。
御医给查看后,表示世子应该已经脱险。若到明早没有其他反复症状,便只需静养即可痊愈。
荣安见没人让她离开,便只退去了一边。
皇帝开门见山,让虞博鸿将刚刚得到的线索全都一五一十告知……
朱承熠闻言面色渐冷,随后眼中慢慢带上了情绪。
皇帝虽说并不怀疑他,但却难免对他打量,看他反应。
荣安在旁瞧着,突然发现朱承熠很会演,演的比她好。
没有喊冤,没有过多表情,可戏都蕴藏在了那双带着水光的眸中。紧咬的唇,微颤的手,全都在诉着委屈和不平。一下下的深呼吸更似在强压他的怨怒。
这样含蓄隐忍的表现,似乎比外放的情绪更打动人?
学到了。
荣安也警惕,心道要将这人的此刻模样深记在心中,以免将来他对自己玩这套,届时被他骗了!
虞博鸿提到死士身上的燕安军中标识时,朱承熠情绪也到位了。
他到底是滚下了床,嗵的一下跪了地。
“臣坦坦荡荡,是被冤枉!燕安更是对朝廷一片赤诚,天地可鉴!”
动作太大,他胸口又见了红。
皇帝心头一颤,赶紧示意了顺公公去搀人。好不容易刚醒,再要弄出好歹,伤口恶化,便得不偿失了。
“朕并未相信那些找到的所谓证据。熠儿赶紧起来。”
朱承熠自然不能轻易起身,反而是叩了下去。
“马场是臣主管,但马场人手却只不到三分之一是燕安人。所谓刺青,更是人人可做。臣初来乍到,能力不够,自认没那本事策划这么一起刺杀。”
“朕知你无辜,赶紧起来说话。”皇帝见他身子晃了晃,胸口的红再次染开,立马催着起身。他信。真信。“朕告知你这事,这不是怀疑你,而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虞博鸿却是幽幽道:“皇上,鸽子!”
皇帝眼一亮。他差点忘了这事。
昨日围猎开始不久,朱承熠便打到了一只鸽子。狩猎场中多猛禽,诸如鸽子之类的弱禽压根不可能自生自长,还长这么大。所以,存在便是古怪。那鸽脚上虽没书信,但却有隐约的细印,显然是因常传递书信留下,分明信鸽无疑。
昨日虞博鸿就把那信鸽给皇帝过目了。
皇帝当时便很不高兴。有人竟然在暗中联络着。
当时他还觉纳闷,用信鸽传递各队狩猎成果消息,未免小题大做。
此刻想想,怕极有可能是朱承熠那队伍里就有刺客的内应,通过信鸽时时报信,透露他们的具体位置方便进行刺杀。
所以,那些刺客的目标并不在皇帝队伍,而是在朱承熠队伍里。
但皇帝觉得,如此大动干戈不仅仅是单纯的刺杀,更不会是因为虞二。
所以,接下来朱承熠的话刚好说到了皇帝的心上。
“皇上!”
朱承熠并未起身,反而再次叩地。“臣很确定,刺杀不是冲着虞二小姐,而是冲着臣来。刺杀虞二小姐的目的在臣,有人想将虞二小姐的死栽赃在臣的头上,挑起皇上对臣的不满,挑起虞将军对臣的敌意,挑拨朝廷与燕安的关系。”
“说下去。”皇帝就是这么想的。这事明显是栽赃。朱承熠入京才不到三个月,他这个么纨绔,虽不叫人多喜欢,确实也没机会得罪人到这种深仇大恨的地步。他的职务亦没有与谁冲撞,所以就他个人方面,不至于惹下如此仇恨。
但若说扯上燕安,似乎就可以理解了。
可皇帝不明白,谁会这么做。
朱承熠又将刚刚对荣安说的那一通,只要她死了之后,可能造成的后果给皇帝说了一遍。当然,他并没有带出太子。让皇帝自己想到太子身上的效果会更好。
但听到就连老八和老十都或将因这事收到牵连,想到老十刚刚的惴惴不安,老八的义愤填膺,皇帝自然一下想到太子。虞荣安一死,太子确实受益非凡。
回想刚刚太子与老八争锋相对,一会儿咬朱承熠自导自演,一会儿说朱承熠要杀虞荣安?可偏这两条,分明都不可能。所以太子很有些狗急跳墙般的乱咬人。
再想到太子……确实一直与朱承熠不对付,还一心想要清塞,于公于私都莫名其妙地对朱承熠方有敌意。此外,太子还偏偏与虞荣安争锋多次,几次反对那两人婚事……
太子吧——皇帝本就最怀疑他。而他也是为数不多有能力在京城各处都安插人手的家伙。若说策划此次刺杀,皇帝一点不怀疑他有这能力。再加上太子最近一桩桩的荒唐事,皇帝也开始倾向于这种想法。
只是皇帝不明,太子对朱承熠的成见,不,仇恨,不不,准确说来,是太子对燕安哪来的深仇大恨,非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事实从臣刚入京不久参与七夕比试那日,臣与虞二小姐翻船,臣落水受伤那次开始,便有人想在臣与虞二小姐身上做文章了。
前几日虞二小姐马发狂,亦是冲我二人而来。靴底迷药和西北狼提取物,都显露了幕后人的非凡能力。一而再再而三,幕后之人一次比一次下手狠辣,这次臣若不是以命相搏,臣与燕安都将跳进黄河洗不清……”
朱承熠表现地很委屈,说一句顿一顿,顶着一头冷汗时而一咳,整个人都是虚弱而落寞的气息,看着就让人心疼。
“说白了,对方是既不愿臣被纳入虞将军羽翼之下,也不愿燕安与朝廷和平共处。事实有这能力,能四处安排爪牙,还得操心朝廷决策的之人,真的不多。”
何止不多,除了皇帝和虞博鸿这样的权臣,就连泰王也做不到。朱永昊之名已经呼之欲出。
“臣斗胆,请皇上恕罪。臣要指证太子殿下!”
朱承熠咚地一下,将头重重叩地。“臣很确定,想要射杀虞二小姐,栽赃臣和燕安的幕后之人,正是太子殿下无疑!”
荣安微讶。朱承熠不是说不打算告发朱永昊?那此刻的“指证”怎么玩?他是个谨慎的,既然开口指证,一定是手上有证据,有办法了。
所以如他所言,这次刺杀不仅仅是他要的将计就计,还真是他接下来计谋的引子?
皇帝亲自蹲身到朱承熠跟前:
“他为何一直要对燕安除之后快?”
“这事臣早先也一直不明。臣入京之前,便多有耳闻,说殿下多年来一直不满燕安,觉得燕安势大,所以屡屡向皇上进谏要撤塞。当时臣一直以为那是殿下为了前途而选择的政治态度和立场,是获取支持、声望和关注的手段。
但臣入京之后,发现并非如此。殿下对臣和燕安,是真的怀有远超不满的怨恨。不管是在朝上还是私下。臣交友广泛,也听到不少殿下的言行。皇上英明,知道的肯定比臣多。
臣是第一次入京,早先与殿下并无交集,哪来的仇怨?那殿下的仇怨只能是因为燕安。所以臣去信问了父王母后,可二老告知,殿下并未去过燕安,他们与殿下,甚至与颜家也都没有任何冲突和旧仇。
既是无仇,那便只能是为了利了。但燕北那里,营生不多,挣钱的路子也不多。要说真有大笔利益的可能,事实就只一个路子。如此,反而倒好查了。所以,父王循着这一条,帮着臣查了查。得了一点线索。臣原本不打算拿出来,可眼下看来,已是不得不……”
荣安正竖着耳朵。
什么路子?查到什么了?
这也是她一直思而不明的一点啊!朱永昊一定不是无缘无故的恨,天下熙熙皆为利,是燕安妨碍到他了?
“出去!”虞博鸿冲荣安开了口。
“……”她正听到关键,这个时候让她出去?“您看世子虚弱的样,怕随时可能厥过去。”
她刚要去拉老爹袖子讨好,却被避开了。
“听话,出去。”机密的东西,知道越少才越安全。
荣安看懂了老爹的眼神,里边有笃定,让人安心。啧!若说朱承熠有后手,那么看老爹这样,明显是知道他后手的!这两人最近没少偷摸谋算吧?
荣安退下,与她一起退下的,还有顺公公。
啧啧。连顺公公都被支出来了。
好好奇啊!
而这一等,便是足足半个时辰。
期间,阿暮奉命进出了一次。
阚信被传召来了一趟。
但这两人皆是来去匆匆。
里边偶有皇帝的怒骂传出。
荣安自不会知晓,朱承熠给皇帝看了一封信,又再次通过“西北狼提取物”强调了太子疑似与西北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后,便当起了隐形人。
皇帝问虞博鸿意见,后者沉思了几息后:“臣有一主意。”
虞博鸿一开口,便说了半刻钟……
皇帝自也不会知晓,虞博鸿与准女婿事实早有了合谋,此刻一明一暗,正在推波助澜……
朱承熠这边的一举一动,事实被很多双眼睛盯着。
皇帝在里边待了足足一个时辰,很多人都觉得大概是朱承熠依旧没有完全脱险。
皇帝回去自己住处后,也没有通知下去回京,很多人以为皇帝大概是心疼朱承熠伤势。
当然,不少人都听说皇帝从朱承熠那儿出来时面色很不好看,黑沉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整个人精神也很是不好,几乎是被虞将军和顺公公一左一右架出来的。
之后的皇帝便回了自己行宫住处,谁也没再见。不但没出来与众人一道晚膳,就连送进屋的膳食也没动。
顺公公则是一整夜都跑进跑出,原本应该在燕安王世子住处盯着的御医却一直待在了皇帝殿中。
这一夜很快过去,围猎已是最后一日,是回程日了。
可一早,醒来的众人便觉气氛有些怪异。
似乎……觉察不出有摆驾回京的意思。
半个时辰过去。
一个时辰过去。
没等到说要回京,却是等来了“皇上昨日受了风寒又气火攻心,身体微恙,暂缓回京”的消息。
然而到了午后,却又有传言,说皇上不是风寒,而是昨日在山上就因被毒虫咬了而不舒服。当时皇上腿上便起了一片疹子。之所以当时与世子队伍汇合,便是打算要中止围猎先回行宫的。
哪知当时发生了行刺之事,皇帝放下了自己虫咬之伤,由于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导致皇上此刻状况不太好,不但浑身起了疹子,而且还起了高烧。
当然,这只是传言,众人并不相信,一笑置之而过。
不过很快有人觉出了诡异。
除了太后,还有虞博鸿,阚信,御医,顺公公这些皇帝亲信,几乎所有求见皇上之人都未被允许进入皇帝所在殿中。十皇子生母舒妃未被允许,皇帝最近最宠爱的禧贵嫔也被拦在了外边,皇子们也皆未得见。
这分明不对啊!
皇帝若真只是风寒,若与往常风寒那般,一定会传召了后妃和皇子们侍疾的。这一个不见,怎么看都觉怪异。
半天过去,皇帝依旧未露面,但御医进进出出更勤了。
很快,京城来人了。
内阁两位大人都从京中赶来了,与他们一道来的,还有两名御医。其中包括御医院的张院首。下车时,随从们还抱着大大小小的箱子,显然准备了不少药物。
众人又是暗暗吸气。
内阁的大人们不是主动前来而是传召?这一点或许可以理解成皇上要问政务。可……
皇帝若病重,应该赶紧回京诊治才是。除非,一是身子不便移动或者山路颠簸熬不住。二是宫中眼杂,不方便叫人知晓病情?……
一时间,有一种焦躁的情绪开始在整个行宫范围散播。
两位阁老离开时忧心忡忡。
太子上前打招呼,两人颇为冷淡。泰王也去招呼了,不知是否错觉,朱永昊却觉得,两位大人多看了老八好几眼,更比对待自己要客气不少。
朱永昊心下有些慌了。
他的父皇……会不会……已经要……
这不可怕!
他只怕父皇会临时起意,架空他这个太子,直接传位给……
可恨啊!可以打探消息的,就那么几位……
御医们吃住都搬进了皇帝那里,朱永昊连面都见不上,根本什么都打听不到。
朱永昊去找顺公公套近乎,可那老太监皮笑肉不笑,不但一问三不知,还眼中全是疏离,这让他心下更没底了。
他只能想法子在阚信身上下功夫了。
哪知,他还没想好找谁先去拉关系找到阚信的喜好,那边打探之人却来报,说阚信正在查他。
……
第396章 危险的信号
阚信在查自己?朱永昊不由一慌。
“什么?”
“是。殿下名下产业,殿下交友人际,殿下过往待过的职务,太子府里各人的背景和交往,甚至包括奴仆都有人在查。”
“暗查?”
“对,只是暗查。”
“没打算动什么干戈,只是搜集罗列证据的那种吧?”
“是。”那人点头。“此外,以常家为首的老族似乎也有些异动。”
“说清楚些。”
“赵阁老今日午时,偷偷坐了顶小轿去常家了。一个时辰才出来。”
“朱永泰的那个岳丈?”
“是。”
朱永昊慌了。
倒不是怕被查出些什么,而是这些种种异动所传递的信号有些危险。赵阁老代表的老八势力,那老家伙一贯谨慎,这会儿突然出动,联络的还是刚与自己撕破脸的常家,显然是要有所行动和图谋。
不对,不对!
突然间,这么多异样,一定是父皇那里有什么状况!
他必须得弄清了。
那么……
朱永昊又收到消息,是皇后那里传来的。说宫中御林军疑似在查她。就连朱永霖的生母欣贵嫔宫里也以一莫须有的“失窃”名头被人搜了一遍。
如此,朱永昊更觉火烧眉毛。
“找人紧盯着父皇那边。一有消息赶紧来报。”
“找人去颜家,让老爷子赶紧盯住外部局势。”
“让咱们的人万事谨慎,太子府里严查一遍,小心被人混进去。”
“回京找得用的医者来!”如此,再找到父皇的药渣,大概就能判定父皇病情了。
可……怎么会?
昨日父皇还活蹦乱跳,怎么被毒虫蜇了一下就不行了?他还是不敢相信。
然而,他马上又收到了消息。
朱永泽被皇帝召见了。
说他小心翼翼前往,却一脸苦色回,随后便被一群禁军簇拥着入了山。
听说两个时辰后,他们出山的时候,随身带了不少瓶瓶罐罐。有人说,里边装的都是毒虫。又有传言说,朱永泽上山去寻的,便是咬伤皇上的虫,这会儿他们找了虫回来就是要试药试毒性。
所以,父皇真被虫咬伤了?
心头七上八下的朱永昊又收到了他安插围场之人传来的消息,说朱永泽他们上山不久便偷偷摸摸隐入林中换上了养蜂人所着的防护衣裤,还戴上铁纱面罩。而下山后,他们还特意去林中换下了行头,装作没事人一般……
说传言应该不假,他们上山极可能就是抓虫去了。
朱永昊闻言只能深呼吸。
真的!真的!
真不是风寒!真的是虫咬!
一般的虫怎会那么麻烦,怎么劳动朱永泽亲自去这一趟,怎么还要防护面罩,显然真是毒虫。
若父皇伤情不重,又何必要隐瞒?只一种可能:很严重,怕起乱,所以才瞒才藏才掩饰。
而更让他焦灼的消息传来了:说有刺客偷摸混进了行宫,禁军一番追击后叫人逃脱,所以从此刻开始,要进行排查。行宫上下除非拿到圣上手令,否则所有人都不得进出。
显然,所谓的“刺客”只是个说头,控制言论,稳定局势才是重点。大部分皇子都在行宫,是怕一旦消息走漏各皇子会联络京城和家族势力内斗吗?
可有能力斗的……不就只他和老八?
他是太子,这种时候找他出来主持大局稳定局面才对吧?除非……
除非他并不在父皇的考虑之中。除非父皇另有所安排!除非父皇要防和控的人就是他!
朱永昊越想越焦躁。
可不是吗?
瞧,被禁止出入后,不但他要调的医者进不来,京中的消息他也收不到且传不出去了……
他再次去探望皇帝,还是被拦。
可他在转身时,却似乎瞥见了朱永泰在殿中。
怎么会?老八被传召了?
他询问顺公公,可那死太监直言他是眼花了。
眼花吗?
朱永昊当即便去朱永泰的住处了。
朱永泰果然不在。
询问后,朱永泰亲信说其出门散心了。
可他问具体地点时,对方却又说不出来。
“那孤在这儿等八弟。”朱永昊处处受制,此刻也就只能用这样的蠢办法来推断父皇状况了。
结果,他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朱永泰才回来。
“刚在父皇那儿瞧见八弟了。”
“皇兄眼花了。”朱永泰笑说他去看望朱承熠了。
“八弟与世子关系不错。”
“确实。世子国之栋梁,咱们作为皇子理当善待之。”朱永泰腰板挺直,与往常截然不同的底气。
“八弟倒是一派皇室代表的样子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八弟才是太子。”
“不敢。”
朱永昊哼声离开。
他的人一直有盯着朱承熠,一问便知老八压根没去过。而他盯着皇帝的人则来报,不久前,泰王是从皇上后殿小门出来的。
朱永昊再次深抽一气。
父皇只召见了老八,时间足有一两个时辰,关键这事还被保密了。
真要起风了?
“其他皇子呢?”
“一概未见上。”
“继续盯住了。”
“是!”
天色渐沉,又一天过去。
朱永昊越发不定心。
他能感觉此刻的他风险越来越大。
若依旧这么等下去,万一父皇真的危在旦夕,被禁锢这一方天地的他,承受不了那后果。纵是他身后靠山再大,他能力再强,也无人救得了他。这不仅是机会还是危机,一旦错失上位之机,他便绝对再没弥补可能,还将万劫不复。
可若他违抗皇命,而父皇又没有他想象中那般严重,后果也是糟糕。
横竖都有风险,再一番掂量后,他决定还是不能坐以待毙。至少,事实究竟还是要弄清楚的,准备还是要做的!
他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郭品那事回去后必定还将被追查,常家那事也还没了结,父皇一定得给常家交代,回京后等着自己的,本就是惩戒……
宁可搏,不能怂,说不定就成了呢?
宁可错,不可漏,谁叫他输不起?
朱永昊做着盘算,难以入眠。
“主子!”子时三刻,下人来报。“有消息了。顺公公刚偷摸回了自己屋中,咱们的人探了一趟。”
原来,朱永昊一早就在行宫安排了人手。他的人虽进了皇帝住处,但碰不到药也拿不到药渣。配药熬药的过程是御医亲手完成,而处理药渣等事务全是由顺公公亲自动手。
所以他的人退而求其次,索性暗中盯住了顺子。
过了子时,顺子才从皇帝那边抱着一个包袱退出来。
他的模样小心翼翼,分明有古怪。
紧盯顺子那家伙嗅到了屋中有烟味飘出。他早已探过顺子屋,知道里边有炭炉。这样的天气,可用不着烧炭,所以只能是顺子有东西要烧。要被销毁的,自然是秘密。必须查。
于是,他玩了把声东击西。
在顺公公屋子外围不远处,他拿内力打了颗石子,叫一个值夜的內侍摔了个狗吃屎,伴着一旁高架上的铜盆也掉落下来洒了个一地水。
动静太大,屋中的顺公公被吓一跳,来不及将屋中东西收拾好,赶紧拉上门跑出来。
眼瞧着顺公公出来,那边朱永昊的人便从后边打开散烟气的窗口跳进去了。一瞧,顺公公果然是在烧东西。炉子里边已有不少灰,看来要烧的东西还不少。
再一瞧,此刻炉子上堆着的竟是袖口盘龙有祥云的中衣。
快速一抖,发现被烧毁大半的中衣依稀可见血迹。
他快速撕下一小片带血的绸缎塞进了衣中,又在火炉边的地板上发现了一个食盒。
亏得他眼尖还机灵,顺手一开,里边竟是药渣。
得来全不费功夫,显然这也是要烧毁的。
他赶紧抓了一把药渣便离开了。
那边骂了几句回来的顺子半点不知有人来过,继续烧起了他的东西……
此刻朱永昊拿着那片带血的布片,微微有些手抖。
一般人看不出,可他一眼就能分辨这布料。苏州织造的,是父皇最爱穿的料子。听手下说,这片布的位置是在前襟。所以,父皇吐血了。
这么严重的吗?
他房间的门被敲响,有內侍进来,并跪地磕头请了安。
这内侍是他的大夫假扮的。
朱永昊思量许久,到底还是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于是,他动用了围场的人脉,给找了个可以进出的口。这大夫便是连夜从京中赶来的。
这大夫并非寻常,是他一直养着的名医,承他恩情多年,早就是他心腹。
“血色带了黑,看着似是毒。”那大夫说了这句后,又弄了银针和药粉。结果银针和药粉都变了色。
“是毒。还是很特别的毒。”捣鼓了一阵后,大夫道。
朱永昊深吸了一口气。
“会是毒虫咬的吗?”
“有这个可能。”他一时半会儿分辨不出这是什么毒,自然有可能。
大夫又拿了那把药渣研究起来。
“药渣也有毒。”
“什么?”朱永昊一愣,杯子都掉落在地。所以,父皇不是被毒虫咬,是被人下了毒吗?难道是老八?所以,老八已经准备好了?
他一着急,倏地起身,撑身直面大夫。
“殿下别紧张。这毒应该不是害人的,而是御医的治疗手段。以毒攻毒,用来逼毒的。”
朱永昊闻言这才舒了口气。
“不过,这些药物的药性很猛,毒性也非一般。从这一点看,中毒人的病情只怕不轻。”
“你能确定吗?”
“能!而且就这口血来看,明显这药方的效果不怎么样。只怕,御医们开这方子也是在一试。”
朱永昊一下想到朱永泽上山抓虫之事。
都对上了。
难怪晚饭前,他的人传来消息,说皇上殿中进了老鼠,所以有人去抓了不少猫狗回去。
父皇中了毒,一时间解不了毒。所以只好请朱永泽想法子去抓同样的虫来做试验,那些猫狗很有可能是第一批试验毒性、研究解药和查探药性的动物。
而到目前为止,显然他们还没有什么好办法。
“依你看,如若解不了毒,中毒人将如何?”事实朱永昊关心的,只是这一条。
“许会要了性命。”
“解了毒呢……”
“只怕……依旧状况堪忧。”
“细细说来。”
“由于清毒药物里边也含毒,所以即便能够清毒成功,这些药物也将避无可避的有一部分进入到人体。这对身体的伤害很大。所以说,解毒后身体依旧需要很长时间的清毒过程,即便可以痊愈也很难恢复如常。属下瞧着清毒之毒亦是霸道,只怕不容乐观。如那强弩之末,拖延罢了。”事实他想说的是,苟延残喘。
朱永昊心惊之余,也生出了些激动。
老爹要死了。他偷摸盼了多少年,这愿望终于快要实现了。
可,这天大的好事,怎么就偏偏还伴了些危机。
这时机……是真不怎么样啊!
“解毒能否成功,依你看,这两日能否见分晓?”
“是。属下虽未亲眼瞧见中毒人的状况,但只看对方既已用上了如此狼虎之药清毒,可见对方已是束手无策。”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
大夫跪下了。
“若推断不错,对方没有对策,那位只怕也就是三天之内。殿下当早做决断。”
“可……孤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也不是没办法。殿下若有顾忌,不如着人盯着,看对方何时开始炖参汤,那应该便是大限将至了。”
“为何?”
“人参为大补之王。可中毒者既有吐血之症,应该是因毒生了燥,这个时候用参无疑是火上浇油。此外人参抗尿,对于排毒者来说,亦是反其道而行之。所以,一旦对方开始用参,十之八九便是已到了病入膏肓,药石无灵,拿人参来续命吊着命之时了。”
朱永昊重重一吐浊气。
这倒是简单。
父皇那里有他安插的宫女。他的人虽然接触不到吃食药物什么,但看得见。御医他们虽熬药制药藏着掖着,但药材那里似乎并没有遮掩。
这一点,他倒是盯得住的。
丑末时分,他又收到了消息。
京中的防务有变严的迹象。宫中亦是如此。宫中侍卫的巡守明显在变多。
此外,说围场这边传了消息到赵阁老家中,让其明早过来围场面圣。
朱永昊心中又是一咯噔。
大周建国百多年,一直稳定。早年开国时候内阁有七人,但到先帝时候,便缩减到了五人。
此刻也是。
五人的内阁,昨日皇上已经传召了两人,若说明早再加上那已经站了老八的赵阁老,那岂不是意味着,不管父皇想做什么,都已经有了三票。
危险的信号!
……
第397章 设计和收网
朱永昊不由猜想,昨日他父皇之所以没有一口气传召三位阁老,是否不想招摇引自己注意,所以才分作两次召见?果然是冲着自己,想要暗定乾坤吗?
朱永昊更觉该做点什么了。
他终于下定决心,让京中他运营和维系了多年的那张网开始做好行动的准备。
依旧是二手准备。
他打算天亮之后再去找父皇一趟。待确认父皇状况后,再决定启用那个行动。
没道理他等了多年的胜利果实,就这么被老八给偷了。即便父皇有那个意思也不行!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天亮之前,朱永昊又收到了消息,说虞博鸿半夜回了一趟京中,刚刚回来,去皇帝那儿看了眼后才睡下。随后他收到了虞博鸿从北营又带了千人来行宫的消息。又说北营范围灯火通明……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朱永昊很紧张。
东方刚一蒙蒙亮,朱永昊便顶着一双黑眼圈往皇帝那殿中去了。
时间尚早,虞博鸿在休息,阚信也没在那儿。
所以这个时候刚好。
朱永昊几乎是半哭半闹着闯进了皇帝殿中。
说他一夜未睡,实在担心父皇,一定要亲眼看过,亲自照顾才能放心。于是他在砰砰磕头后就开始往里闯。
有人敢拦,他就亲身往前撞。
他到底还是太子,哪里有宫人敢强拦?又哪里有侍卫敢向他拔刀?
加上皇上从前天晚上开始就没露面,事实皇上殿中的宫人心头也发毛,四处又是流言纷纷,其实许多人都有和朱永昊一样的猜测。是呢,如若皇上没了,继位的便是太子。
此刻真的要拦太子?真的要结仇被储君惦记上?碰坏了太子,也是罪不是?
众人便是如此想拦不敢拦,半推半就由着朱永昊往里闯。
朱永昊则强势且快速,不由分说地往里冲,没有丝毫迟疑。
他顺利进去了。
眼看将到内殿,顺公公却是慌里慌张从里边冲出来并带上了门,亲自阻了来。
朱永昊还看见他给了守门侍卫一个眼色,那人便快速冲了出去。
“顺公公还请赶紧让开,孤只是担心父皇想要看一眼。您让孤进去,父皇若不想见孤,孤再退出来。”
“殿下慎重。”顺公公打开了手臂,拦在了门前。“皇上身子不好,正在休息,有言在先不见任何人。殿下进去便是冲撞。”
朱永昊瞧着顺子面色发白,一脸紧张,反复咬着唇还直打哆嗦,心下的猜想又是确实了几分。
“父皇,儿臣来看您了。父皇!”朱永昊喊了一声。
没有听到皇帝回应。里边安安静静。朱永昊也是紧张了几分。
“孤已请示了父皇,既然父皇未有反对,何来冲撞之说?”朱永昊沉了沉眸色,直接上去要扒拉开顺子。
顺子一咬牙,拔了身边侍卫的刀。
“顺公公这是做什么?您胆敢对孤动手?”
“不敢!”
顺子将刀横在了自己脖子上。
“老奴再说一遍,”他声音一下厉了起来。“圣上龙体微恙,需要休息,不见任何人。可殿下不但在殿前喧哗,还要强闯冲撞……”
若说先前朱永昊的怀疑还只有九成,那么此刻,见顺子已经不惜用刀来阻拦,他的笃定也几乎达到了九成九。
一人之下的内侍总管,轻易拔刀以身相胁,可见是怎样的惊慌!而屋中的场景又是多不愿被人瞧见啊!哎!都已到了这步,朱永昊怎会让这帮人再拦着?
“行了!”
朱永昊哪有那耐性。“顺公公废话太多了,该不会是拖延等着谁来吧?”当他傻吗?死太监,啰啰嗦嗦无非是刚刚让人去请救兵了,等着老八,虞博鸿还是谁来阻拦自己吧?自己既已识破,又怎会任由之?
朱永昊哼笑:“儿子照顾老爹,那是天经地义之事。倒是顺公公,如此阻拦,该不会是在殿中做了什么对父皇不利之事害怕叫人发现吧?真正要小心各种罪名的,可不是孤,而是您呢!”
说罢,朱永昊亲自动手,一把就夺过了顺子手里的刀,并亲自动手将人往边上一推。顺子一个腿软便撞到门上发出了一声闷响,“哎哟”一声惨叫。
朱永昊一个眼神下去,他的人上来使劲一挡一推,护着他撞向了守门侍卫们。
他快速推门进了内殿,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就往里间的龙榻跟前冲。
里边还有內侍来拦,却是被朱永昊一脚就给踹飞了。
“殿下好胆,竟敢在皇上跟前动手!”后边,顺公公还在嚎。
朱永昊早就懒得理他,气势汹汹而入,吓坏了宫女,也吓得上来拦的御医摔了一大跤。
又踹翻了一个上来抓他衣角的内侍后,他终于到了床边。
床沿上,放着一盒子银针,有几根还散落一边,针头微微泛黑,显然是刚刚用过。
“父皇,儿臣来看您了!”
皇帝还是未应。
非但如此,朱永昊还一点都听不出里边有任何的响动甚至喘气声。
他咬咬牙,终于颤抖着将手扯开了那厚重到几乎不透光的帷帐。若是没有问题,若不是害怕被人瞧见,何必用这样的帷帐?而自己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了,父皇不可能还睡着。可就是这样,父皇都未有回应……
这一瞬,朱永昊喉头发紧,几乎怀疑:父皇该不会已经……没了吧?
帐中光线果然差。
他第一眼看见的是父皇戴着扳指的手指……
然后是手背!
这!
手背泛黑不说,还全是密布的疹子。
好恶心!
说是疹子或许不准确,应该叫做……水疱?
“父皇!”他心下一惊,差点要往后退,想了想,还是咬牙将幔帐多掀开了几分往里瞧去。
一眼瞧过去,他却是吓了一大跳。
一只大手出现他的跟前,从他眼前一把抓过。
随后,帷幔再次重重被放下。
而他的跟前,已经多了一个高大结实的身子。
是虞博鸿。
他接到消息火速赶来,赶在了最后关头将幔帐放下。
“殿下僭越了!圣上口谕,殿下是打算违抗吗?”
朱永昊吓到了,不仅仅是因为突然冒出来的虞博鸿,更因他瞥眼看到的那一眼皇帝。
他的父皇,双目紧闭应该是在昏睡。眼圈颜色很重,略有青黑,嘴唇也是青紫和肿起。他还看见父皇面上有和手背类似的那种水疱,整个肤底颜色发黑,毫无精气神。
不不不,准确说,是一片死气沉沉,叫人不敢直视。
“父皇,父皇您怎么了?”朱永昊还想再看,但这一次,虞博鸿就似一堵墙一般拦在他的跟前,让他再无法逾越。
“不说父皇只是风寒吗?怎会昏睡不醒?”
“谁说皇上昏睡不醒了?皇上就是风寒,只不过是御医开了安神药,又刚施完针,皇上困顿,所以没能及时回复殿下。”
“我竟不知,虞将军还有这般张口就来的本事,您还真是忠心!这就是您的忠心吗?孤且问你,那父皇的疹子……”
“那是药物的作用,即日能退下,并无大碍!”御医插话。
“殿下若无事还请赶紧离开,否则……”虞博鸿冷冷道。
“否则如何?”
“否则您便是欺君,是藐视圣意,是冲撞大罪!”
“什么时候,咱们的大将军还能代替父皇做主了?这些罪名,你说了可不算。”
“待圣上醒来,自有定夺。奉劝殿下一句,殿下所为,咱们皆将一五一十禀告皇上。还请殿下自行掂量!”
“成!”朱永昊冷笑点头。“虞将军,孤记住你了。”将来,有你后悔之时!
朱永昊目的已达到,自然知晓继续纠缠下去他沾不到任何好处,于是转身便离开。
只要虞博鸿在这儿,咬死了奉旨而拦,自己就没有充分理由和正当立场争下去!纵然自己是太子也无用。所以,与其再这么僵持下去,不如赶紧离开去做点实事。
此刻的朱永昊是既有忧虑又有窃喜。
父皇已经昏迷不醒,看顺子和虞博鸿他们的表现,显然真有可能救不回来。他注意到龙床边便是机子,御医整晚住在了龙床边守着,更说明父皇情况堪忧。
机子上全是写满字的药方,一眼看去,怕至少也得有几十张,所以御医们应该是还在抓耳挠腮地找解毒法子。
还有,虞博鸿竟然来得这么快!
若无古怪,他究竟急什么?所以他是怕!可他怕什么!难不成自己还会众目睽睽杀了父皇不成?
只因他怕自己看见父皇啊!
只因他怕自己洞悉父皇状况!
只因他们怕自己会有所应对和行动,所以遮遮掩掩!
父皇,真的活不长了。
父皇他太让自己失望了。这种时候,他还不愿让自己出来主持大局,还备下了这么多后手,明显是要将自己踢出局了!
父皇啊父皇,真是狠心!
老八,他配吗?……
朱永昊磨牙恨恨往外走,行至外间,他注意到屏风后边有异响。
他步子一偏,猛地冲过去。
他瞧见屏风后边有什么东西,上边兜着布。
而虞博鸿也再次一个闪身,蹙眉拦在了他跟前,又一次抢先一步阻挡住了他想要掀开红布的行为。
“殿下还请自重!圣上之物,还轮不到殿下来查看。”
朱永昊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那又如何?
他已经知道是什么了。
他冲过去时带去了一阵风,那红布被微微吹开了一角。
他看见了。
红布下边是笼子。
他看见了一只半死不活,一动不动,没有半点精气神趴那儿的猫。
还要说什么?
定然是被用来试毒试药的动物了……就养在了父皇屋中,可见父皇已到了什么地步。
走出屋子老远,朱永昊才幽幽开口:“觉察出了?”
跟随他进了皇帝殿中的随从,正是他找来的那个大夫。
“是。殿中虽用了熏香,但有淡淡血腥气。想来吐血症状并未有所改善。那些方子也瞧了两眼,都是很霸道的解毒方子。属下没看见那些水疱,但想来是中毒的表现之一……”
“依你看,还有几日?”
“比属下昨日猜测怕还要糟些,若无良方,也就是今明两日了。”
“你确定?”
“是。殿下可瞧见,多宝阁上已经摆了参盒?”
朱永昊的步伐一下快了起来……
此时此刻的他,怎么也不知,他刚一走出皇帝那屋,窗边另一扇屏风后,便有人走了出来。
皇帝冷笑着,眼里寒意几乎结成冰。
他一直在看着,从听到儿子声音后,他便站在了窗后,几乎是一眼不眨看着儿子如此猖狂蹦跶而入。
他看清了儿子眼里的愤怒,着急,强硬,恨意,那些表情和情绪下,儿子眼中还有掩不住的兴奋、激动的光彩。
很不幸,皇帝仔细找了,就是没有从儿子的一言一行一表情里找到任何的悲伤难过甚至是担忧的情绪。
他哪里是来探病,只不过是来确定下,自己爹究竟还有多久死,仅此而已……
皇帝,只是做了个局在暗暗看着太子表演。
他身为天子,既不可能去装病,也不可能亲自演戏。
所以床上躺的,不过是与皇帝身形相似的替身。那人是虞博鸿亲自去禁军找来的,让朱永泽来弄了点把戏,脸上加了点妆,一番装饰,与皇帝足有八成相像。光线昏暗,加上某人紧张,哪里分得出真假。
当然,太子一心只顾看皇帝是死是活,是否中毒,从来就没想到床上人会是假的,自然也没有半点探究之心……
“都盯住了吗?”皇帝问。
“是。”顺子答。
“昨晚去你屋中了?”
“是,拿走了一块带血的布和一把药渣。”
“没叫他起疑吧?”
“咱们做的都挺仔细,暗卫长亲自藏在横梁盯着,纵是他们武功再高,也绝发现不了。他们的人也谨慎,一直盯着老奴。所以那人离开后,老奴也没忘继续烧火,把东西都烧干净了才出来。”
“很好。博鸿,阚信那里如何?”
“都已经布好了,只等上钩。”
“朕就看他到底这些年准备了多少后手吧!”
“收网时间……皇上可有打算?”
“朕没那么多时间和心情与他一直玩下去!就一个白日!过了午后给朕熬参汤,太阳落山前让老八过来!准备收网!”
皇帝很不爽。
论是谁,设计半天后要网之人是自己的亲骨肉都不会开心。
可能怎么办?
这崽子若只是野心大点,多做点小动作,他或许还可以睁一眼闭一眼,可这家伙都已经开始挖他墙角了。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自己应该还能活很久,这小子耐心不足,不可能会等到自己死那天。此刻不动作,将来成了气候,他想收拾都收拾不了啊!
……
第398章 还有机会吗
太子当真了。
一晚上没睡,他却一点都不觉得疲惫,相反,他很兴奋。
昨晚,除了将大夫弄进围场,他几个器重得用的门客也乔装安排了两个进来。
他一口气送了好多信出去,并砸了大把银子,又安插不少亲卫进来了围场。加上早先他分布围场之人、安插各处的暗棋和混在侍卫,宫人里的家伙,此刻他身边能用的,也有差不多两百人。
人数虽不多,但胜在精啊!大部分都是高手,能以一敌十那种。其中还包括了三十个死士,绝对撬不开口的那种。当然他一贯最看重的,都是暗中的棋子,那部分人只要用起来,才是真正的防不胜防!
另外,他还调用了人手化整为零,装作百姓,开始悄悄潜伏到了周围百里。
宫里,颜家,和他的帮手那儿,全都送了信去。
好在他前天就有所防,让做了准备。所以京中和外部状况都还不错,早年旧情维系的圈子和这些年用利益堆砌的链条都已开始暗中运行了起来。
忙了一上午,传来了皇上那里开始熬参汤的消息,朱永昊顿时连吃东西的心思都没了。
一颗心兴奋中带着忐忑,惶恐中又隐有期盼。
他要上去,一定要上去!
他有些怕!可又不敢不做!他更怕错过机会一无所有!
所以他很焦灼。
他望着天,时不时喃喃自语,“父皇,这是您最后的一点机会了。您主动让我上去,两全其美不是更好吗?”
参汤熬好了,皇帝喝了。
正如大夫猜测,那参汤就是来吊命的,皇帝终于有了动静。
半个时辰后,皇帝先后召见了赵阁老和虞博鸿。
朱永昊只打听到,他们在里边说了很久的话,皇上的声音时不时会传出来……
他立马亲自带着早已备下的一份东西往皇帝那儿去了。都是他精心准备的补品,里边还有一封信,一封追念了父子情的信,他帮着皇帝回忆了父慈子孝,曾经的父子俩偶有的温情时刻……
虽然希望不大,但他还是盼着皇帝会念个旧情。
不都说病入膏肓最爱回忆吗?说不定就改了主意呢?
但他被挡出来了。
不让见。
说没空!
说皇上等会儿自会一个个再行召见。
好在,他的东西被送进去了。
朱永昊又紧张了,父皇,会召见他吗?
等了很久,都没人来通传。
非但没有,他还收到消息,皇帝召见了老八!
他安插的宫女进去送茶,虽没能进入里间,但听到父子俩温情四溢,皇帝正在交代什么。进去时,泰王正回“儿臣惶恐”,随后便是依稀听到皇帝“好好干”、“托付你”、“天佑大周”、“国泰民安”、“父皇相信你”之类的话……
只是她没听完整,便被顺子察觉她一直磨磨蹭蹭。她最后听到了朱永泰一句“定不辜负父皇和大周”,便被一脚踢出了殿。
随后她被顺子以打翻了茶碗为由锁去了后房。
朱永昊的人觉察不对,悄悄去后房隔窗问话,才打听到了这些,说那宫女这会儿还被关着,钥匙被顺公公贴身看护……
那一瞬,朱永昊几乎五雷轰顶!
老八,老八!
老爹醒来见的第一个皇子是老八!
老爹见完左膀右臂后见的儿子是老八!
老爹有什么可托付给那个没用的庸人的?定不辜负?
哈!
哈哈哈!
就他老八?
他也配!
顺子此地无银三百两,更是将一切猜测都坐实了!
朱永昊又恨又气,一股寒气从后脊骨蔓延到四肢百骸。
奴才还回,说宫女进去时,发现他送去给皇帝的那些东西连盖都没被打开,依旧扔在了外殿角落里。
那封信虽被送进了里间,但也没被打开,而是垫在了早已凉透的一碗茶下。敢这么做的,无非只有皇上。
朱永昊简直气炸。
他自以为给出去的温情机会,别人压根视若草芥。
人走茶凉,他再不行动,很快也将成为那杯凉茶了吧?
何其可笑!
可与此同时,下人来报,说住处附近,明显多了些巡守的侍卫。
朱永昊试着往外走,虽没被拦,但却跟来了两个侍卫。
让他们滚蛋,他们却回:行宫进了刺客,他们只是保护安全。
“这话,是谁下达的?”
“自是皇上的意思。”
“是谁转达的?”
“虞将军。”
朱永昊一声哼。虞博鸿,又是他!
这么一想,他本就在翻滚的恨意更如沸腾了起来。
真要说起来,自己落到今日这地步,虞博鸿之所以这么不待见自己,还是要算到虞荣安和朱承熠的头上!那两人,简直就是索债的怨鬼!好在,很快,很快,他就能有仇报仇了!
等着,都给他等着!
几日之后,这帮人,从朱承熠虞荣安,到虞博鸿顺子,还有老八,朱永泽,长宁,常家上下,阚信,后宫那帮贱人,全都得被他踩在脚下!
这个仇,他怎么也得报回来!
朱永昊再次来到了皇帝住处,顺公公给了他面子,进去通报了。
门开了,出来的却是老八。
老八器宇轩昂,整个人神采飞扬。
“皇兄怎么了?眼圈有些重,没睡好吗?”朱永泰言语关怀中透出的,全是讥讽和奚落。他将身子前凑两分轻声道:“父皇怕是不想见你呢!皇兄啊!”朱永泰上下打量他,微微摇头:“您可怎么办?”
说罢,他扬唇一笑,背手离开。
朱永昊反倒不觉生气了。
朱永泰的态度已经摆明了一切。从前的这小子再不服也不敢在面上表露,此刻他如此猖狂,还不够说明一切吗?
大局已定,朱永昊反而心也定下来了。
他只剩最后一条路了!
果然,皇帝还是不见他。
见过了老八,却还是不见他。
呵呵。枉他还顾念父子情,当真是个一厢情愿的笑话!
但他,事实已不在意……
日头又落下了。
夜色渐渐笼罩。
朱永昊上了住院的小阁楼,看着远山一重重,活像一只只张牙舞爪的猛兽。
他喜欢!
“殿下!”又有亲卫匆匆赶至,神色紧张。“殿下,虞将军午后送赵阁老回京后,便入了宫。顺公公还特意乔装了前往司礼监,以皇上口谕之名找了掌印大太监,由于虞将军在,咱们的人也没敢出面,由着他们拿走了……玉玺。
之后两人还去了养心殿。去得快回得快,皇后娘娘安插在养心殿的人暗查了下,疑似顺公公是去拿走了空白圣旨,朱砂御笔等物。”
朱永昊呵呵笑了两声。
该来的,终于来了!
要重立圣旨了啊!
废太子和重立太子都是大事,可不能含糊,自然得郑重。
前几日皇帝给朱承熠和虞荣安赐婚的圣旨都是回京去盖的印。若非了不得,必须捂住了的大事,如何要将玉玺请来百多里地之外?更何况,这行宫里风平浪静,有什么可大动干戈的?
他这坐了十几年的位子,终于要让人了!
朱永昊刚要发号施令,又见顺公公大摇大摆前来,见太子在阁楼,竟远远一请安,“还请太子殿下移步,皇上召见!”
说罢,顺子便甩袖而去。
朱永昊又是一阵冷笑。
死太监!
反了他了!
连院门都没进,就敢冲自己发号施令。
自己可还没跌下去呢,他就敢这么颐指气使!
虎落平阳,连个太监也敢对自己这般无礼了么!
“行动吧!”朱永昊挥手示意了下去。
心理准备做了两天,这会儿的他早就淡定下来,还多了一丝激动。
他慢慢吞吞喝了两杯茶,想着待会儿恐怕要忙,又叫人上了餐食,吃了两碗饭,喝了三杯酒……
闻不远处鸟叫声起后,他这才起了身。
院外,侍卫已在候着。
“殿下还请动作快些,皇上等着呢。”
朱永昊淡淡瞟了那侍卫一眼。事已至此,一切即将落定,他还会在意父皇怎么想?看这人一眼,无非只想记住他的脸,因为很快,自己便会送他上路!
他只悠哉悠哉往皇帝那院走去。
此刻的他,气定神闲,与先前来找皇帝那几趟时的恭谨小心已判若两人。
行至内殿门前,他再一次被拦住了。
“殿下稍待。”顺公公叫了停。
然而这一停,却是半刻钟。
眼看朱永昊耐性将耗尽,顺子才从里边出来。
“皇上刚传召殿下,可殿下耽搁了太多时间,皇上等得实在疲乏,所以睡下了,还请殿下再等上一会儿。”
朱永昊鼻息一重,心头更是冷了几分,怒了几成。
都已这种时候了,直接拿出圣旨给他个痛快不行吗?
怎么?
还偏要看他笑话,折辱他一番才开心?
他幽幽开口:“既然如此,便请父皇好好休息。待会儿孤再回来。”
“殿下不说要伺疾吗?”顺公公笑起来。“这刚好是殿下表现的机会啊!殿下这点耐心都没吗?而且,殿下就一点不关心皇上身子状况吗?怎么连问都不问一句?”
朱永昊冷笑着将袖下的拳头捏了捏。
死太监!
“孤的关心从来都是表现在实际行动上的,待父皇醒了,孤自然会好好表现,伺候汤药。此刻父皇睡着,表面功夫就还是不做了吧。所以,还烦请顺公公等父皇醒了再跑一趟。”
朱永昊已不再掩饰他的恨意,隐隐的杀意也已经开始向顺子释放。
他虽然知晓皇帝在故意为难,却不知皇帝又一次在窗后观察他。他的那点冷然杀意被皇帝捕捉了个正着。
“咳咳咳。”屋中,皇帝的咳嗽声传来。
顺公公一躬身:“皇上醒了,殿下准备见驾吧。”
果然装睡,朱永昊讥讽一笑,跟着顺子进了殿中。
一层厚重的纱挡在了内间。
纱的那头,隐约可见坐在圈椅里,皇帝那佝偻的身影。
屋中,居然有三位阁老在,皇室里的两位皇叔在,虞博鸿在,还有太后也在。
朱永昊磕头请安。
“平身。”皇帝的声音听着虚弱。
朱永昊的唇角微微一上扬,纵有参汤吊着回光返照,也不过强撑吧?
果然,在朱永昊认知里已经“开不了口”的皇帝,接下来的话是由顺子来转达的:“皇上召见殿下,主要是有圣旨要颁。”
顺公公手执一卷明黄从里边走出,示意朱永昊跪下接旨。
朱永昊再次冷笑,所以,当着这么多人面召见自己,颁旨给自己,是要这些人做见证吗?
这么多人,他不可能都杀了。
所以他不能傻乎乎接下这废太子的圣旨,给自己晚些多一道抗旨不从,忤逆亲爹还名不正言不顺的罪名来。
“殿下还不跪下接旨?”
“父皇,儿臣久未见您,想要看看您,儿臣能进去吗?否则大伙儿又该说儿臣不关心您了。”
“殿下,请先跪下接旨。”
“顺公公,孤与父皇说话呢!孤人在这儿,还能跑了不成?”朱永昊说着,便往内室走,然而虞博鸿手中长刀一横,将他挡在了外边。
“殿下先接旨。”
“虞将军这是做什么?”
“先接旨。”
“等会儿。”
“殿下要抗旨不成?”
“虞将军言重了。”朱永昊索性回头在一边坐了下来,又开口让人上茶。
几人面面相觑,刚想再给压力,突闻外边有脚步声由远而近,朱永昊面上有笑意一闪而过。
侍卫来报:“走水了!”
虞博鸿几人立马往外瞧去,不远处,已有黑烟直冲天际。
那里是……
“是泰王住处走水了。不知何故,突然就起了火。火势来得猛,行宫侍卫已调去大半救火。”
“泰王可在殿中?”
“尚不明确。”
火光已越来越盛,几乎照亮了半边天。
救火的声音此起彼伏,能料想那边的慌乱。
虞博鸿面色亦是一沉,立马向侍卫传达口令,又调了两队禁军前去帮忙。
“务必将火势控制住了!救出泰王!”
众人回神,将视线齐刷刷定在了朱永昊身上。
朱永昊依旧气定神闲。
虞博鸿:“是殿下所为吧?殿下以为,谋害了泰王殿下,就能扭转败局?”
“谁说孤要谋害八弟了?”
朱永昊笑了,再次起身向内室走近了几步。
“父皇,儿臣已经知道了您的病情,也知道您想让八弟取代我,可儿臣觉得不妥。八弟样样不如我,名声不如,手段不如,能力不如,魄力不如,底气也不如,您这样,是将大周置于不顾啊!
您常常说,最在意的是国泰民安。可您这样,就是在引乱啊!为了大周,为了您的子民,您确定要撤换了我吗?”
朱永昊笑容愈见灿烂,随后打开手掌,只见他手抓一腰佩。
细细看去,那是一枚玉坠。
其他人没看出什么,但赵阁老面部却是一下僵硬了。
“泰……泰王……”那是女儿大婚时,皇上赏的对玉。泰王和女儿一人一块,两人都是挂在腰上,从不轻易取下。“泰王殿下在你手上!”
“父皇,我……还有机会吗?”
……
第399章 撞墙的圣旨
一听那是泰王的玉,众人齐齐变了面色。
这是贴身之玉,那络子也不见有被扯断之痕,可见不是强夺。
但此刻这东西到了朱永昊手上,分明是被其用非常手段拿到了手。所以最可能的,是他控制了朱永泰,所以才这般嚣张!
赵阁老吓到了,女儿才成婚一个月,他家被泰王绑定,泰王可不能出事。
原本拍案而起的他双腿发软,直接坐回了椅中。
“混账!”太后也怒了。“赶紧将泰儿放了!你要机会,便求求你父皇,赶紧收手,你父皇还能对你网开一面!否则……”
“否则如何?”
太子压根就没看太后一眼,他先是瞥了淡定如常神色未变的虞博鸿一眼,随后看向了厚纱之后……
太后愠怒。
“否则你下场会很难看!”
朱永昊笑。放不放,他们都不会给他机会,他的下场都不会好看,所以他只能自己挣机会。
虞博鸿冷道:“殿下抓了泰王有何用?您觉得,抓了泰王就能逼迫皇上?”
“父皇吓到了吗?怎么不说话?”怕是连完整的话都说不了吧?朱永昊又是低低一笑:“虞将军小看我了。抓了泰王,自然没有绝对用途,但我这儿若除了这个腰佩,还有些其他东西呢?”
朱永昊一甩袖子,叮当作响。
随后,地上立马滚了好几件东西。
仔细一看,都是腰佩。
总共三件,瞬间都被砸了个稀巴烂。
太后认出了其中一件白玉佩:“那……那是兴儿的!”朱永兴是嫡长子,是她最心疼的孙儿。这个羊脂玉,是她今年刚赠予的。
“你个孽障!兴王也在你手上!”
朱永昊笑容愈深,也不否认。
“不是抓,就是请着喝杯茶!”
“还有谁?”还抓了谁?三个腰佩,老大,老八,还有呢?
“还有,自然是老十了!”
屋中抽气声连连。
是啊,他做不到轻易翻云覆雨,最简单实用的办法,便是将所有对他有威胁,有可能对他取而代之之人全都掌控在自己手上。如此这般,皇帝再不喜他,也不敢轻易动手。
只要他愿意,那几位兄弟就可以如这三枚玉一样,被他一齐砸个稀巴烂!
虞博鸿一个示意下去,已有侍卫飞速去查,看几位皇子都身在何处。
“怎么做到的?”
虞博鸿声音重了,面色变了,朱永昊看在眼里舒服多了。
“简单。先让人给老十喂了点药,老十发作,让人去通知了老八。老八与他一贯感情不错,自当前往探望。至于兴王,轻易只以老十弄了幅好画的名头,便将其吸引了去……”
“你的意思是,三位皇子都在十皇子住处?”
“是啊!聚做了一团,动起手来更方便。”
朱永昊又是一笑。
老十最不引人注意。他的住处,想要拿下还真就不难。朱永昊原本还做了两套计划,但一切顺利到,只用了半套计划便成功了。
暗棋出手,从里边一把蒙汗药就放倒了几个守门的,随后大门一开,将他的人放了进去。
轻轻松松,又将剩余侍卫撂倒,全都绑做了一团,就这么顺利无波澜拿下了老十那儿。守门的换作了他的人不久,兴王和老八就到了。之后关门打狗,内有伏击,轻而易举。
前前后后一共只用了一刻钟。
而朱永泰抓到后,他那住处便被放了一把火,傻乎乎的众侍卫吓惨了,全都一窝蜂涌去灭火了……
也是这时,侍卫来报,说八皇子并不在起火的住处,疑似和兴王都在十皇子院中。说十皇子院落有古怪,问要不要探……
侍卫这话,与朱永昊所言不谋而合。
“探!”虞博鸿闷闷发令。
朱永昊则笑着喝茶,丝毫不顾大门闭上后,脖子上多了的一抹凉意。
“赶紧放人,您跑不了的。您若害了几位皇子,您的下场一样要糟。”
“事到如今,孤还会怕?”他睇了眼脖上长刀,不慌不忙。
“孤若不争,便是功亏一篑,下场比死还不如。父皇,您能理解我的。我这么做,不过是想让一切都回归正轨。只要您不动我,一切维持原样,我保证,我依旧是那个心慈仁爱的儿子,我也可以保证,永远不对皇兄皇弟们动手。我会尽全力让大周兵强马壮,繁荣昌盛!”
朱永昊顶着脖子上的刀,起身对着帘子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
“但你们若动我,若杀我,那我那些皇兄皇弟也一样活不了。不仅如此,大周还将陷于前所未有的困顿局面,这一点,想来大伙儿都明白。”
自然是明白的。
皇子虽多,但若一下折了最有机会登顶的四个,那皇帝一死,皇位该传给谁?
老六?荒唐!那就是个痞子混子!国都会被他败了的!
可老十之后,年纪最大的皇子都还没到十二岁!
其中最聪慧的十二皇子,还又是皇后之子,是太子胞弟,依旧不能。
那还有谁?
难不成让稚子上位?风险太大!那是要乱国的!
众人也终于明白太子肯轻松走这一趟的原因。确实,皇上没有选择!太子最近虽行事糊涂,但能力是有的。维稳总比冒险要强太多。
“父皇不喜我,所以不想忍。但父皇为了国泰民安,只怕便不得不忍我了。”
朱永昊很满意一屋子人都哑口无言的模样。
也是此时,侍卫来报,泰王住处火势很大,应该是人为纵火。行宫多树,泰王住处距离皇上这里只隔了一片林子,恐火势蔓延一发不可收拾,不敢松懈,所以他们打算一边扑火,一边加大人手在外围筑隔断防蔓延,此外再派了人手到湖中导水,他们有信心将火控制住,但彻底扑灭大火至少需要一个时辰……
“混账!”太后怒骂。抓人放火,好好的行宫他也敢烧,这胆子,这行为简直叫人发指。
朱永昊依旧不以为然。
“诸位不妨猜猜,这把火是做什么的?”
众人面色微颤。
“对,正如你们所想,这是一把声东击西的火。趁着这把火吸引了大把的注意力,咱们所在的这个殿外,已被我的人暗中包围了。”
“殿下无用的。”虞博鸿道。“即便你能暂时控住我们,能暂时控住三位皇子,但您没法离开行宫,没法回京,更没法维稳的。”
“这便用不着虞将军操心了。”
又有侍卫来报,说已经确认三位皇子都在十皇子院中。
而且三位皇子都被控制了。
最糟糕的是,整个十皇子住处的上上下下都被泼了油,内外院中间空地上堆了大量柴火,还有火药包。
气味十分呛鼻。
而在廊下站立的黑衣人,一人手中握有一支火把。
这也导致他们连箭都不敢放。
只要对方手一抖,哪怕是溅起一丁点的火星,那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
“殿下这是否属于谋逆?”虞博鸿冷道。
“别泼我脏水!什么谋逆,孤是太子,何来谋逆之说!孤是正当继位!”正应如此,他是绝对不会接那道圣旨的。
只要他还没被昭告天下,他就是顺应天意的继位。
是天命所归!
是天选之子!
“父皇!”他厉声吼了一声。“请您为了大周,做出最好的选择!”
他等不下去了。
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他敢这么走,目的便是逼迫他父皇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废掉刚立的圣旨,同时昭告天下,传位于他。
随后,他会在手下的护送下,直接入京登基。
当然,是带着三位兄弟做保障。
内阁那帮老家伙最是精明,届时许他们地位不变,他们为了自己和家族,为了大周,一定会转投于他。只要拿下内阁,百官再蹦跶也不怕。
皇室众人一贯是弱肉强食,他一枝独秀时,谁敢争锋?太后虽老辣,但一定不想看着子孙血流成河,更不想死后没法向祖宗们交代,届时不但得低头认输,还不得不帮着他稳下局势。
至于禁军和御林军,他们服务的是天子,是朝廷,是皇室!只要自己是正常继位,谁若敢瞎动弹,届时便将被打上谋反的烙印,他诛他们九族,看谁敢犯傻瞎折腾!纵是虞博鸿敢反,也没有人敢跟他闹!
另外,京中和外围的安排都已经处理完。
他,十拿九稳!……
也是这个时候,阚信到了。
朱永昊挑了挑眉,心知他是从京城过来,心道也好,便让皇帝彻底死心或许能更快得偿所愿。
阚信入内相报,嘀嘀咕咕说了好一会儿,才退到了一边。
“父皇,当下决断了。”
朱永昊知道阚信说了什么。
必定是报:宫中,手掌所有内务的贵妃栽了。他母后已经用了雷霆手段,直接将人控在了坤宁宫。呵呵,天真!
真当她母后暂时退步,这二十年的掌控力也都消失了?要知道自打母后入宫,太后都被逼着靠边了。铁腕一出,这十几年都被压着打的贵妃还真想翻天?做梦!
如此,从后宫,到老八母子,都在他的手上了。
此外,他虽一直没有兵权,也没有依附上有大兵权的靠山,但收服了京中最大的一路有兵之权啊!
京卫卫长,早已投靠了他。
今晚京中戒严了。
城门一关,纵是北营也是懵的,完全不知京中内城之事。
如若他一切顺利,城门将会大敞,迎他入京登基。
如若他有需要,京卫随时准备接应。
哪怕虞博鸿带禁军来挡,他在京卫的护卫下退于京中总没问题。他倒不信,还有谁会不要颜面,不计代价,不顾京中家中老小来攻打京城!
所以在朱永昊看来,不管正着玩,反着玩,他都赢定了。
“父皇……”
“够了!”皇帝愠怒之音响起,打断了朱永昊的催促。
朱永昊突觉他父皇的声音几分铿锵,带上了往日的威势,不由看了去。
透过厚纱,他看见皇帝起了身。
他是不是看错了?
他发现老爹,是自己站起来,而不是被人扶起的?
“孽障!”皇帝骂了句。
随后,朱永昊看见厚纱动了。
一只手伸了出来,一把抓开了厚纱。
那手上……有一颗扳指。是他父皇的手。
可那手,光滑平坦,怎不见水疱?
下一瞬,皇帝的脸出现在了他跟前。
“你的计划不错!但都是建立在朕要死了的基础上的吧?可朕还没打算死,那你要如何?”皇帝掷地有声,底气十足咆哮而出,一巴掌已经挥了过来。
早已傻眼的朱永昊直接懵了,一声脆响后,摔在了地上。
可即便如此,他的眼神依旧定在皇帝脸上,脖上,手上,随后上上下下。
怎么会?怎么可能?他父皇的皮肤光滑,没有一颗水疱。目光矍铄,面带红晕。步伐有力,说话更是掷地有声,哪里有一丝危在旦夕苟延残喘的模样!
朱永昊原本或许还可以说服自己父皇是佯装,可刚刚那一巴掌呢?
朱永昊觉得右脸颊滚烫滚烫,略有肿起,他父皇用了大力,直接将他扇在了地上啊!如此大力,岂是一碗参汤能伪造出的?
他脑袋嗡嗡作响,却没时间发懵。
危机感袭来。
所以,父皇病已经治好了?
不不,他是装病!
他做了什么?将面临什么?
等等,父皇刚说什么?
他瞬间软瘫在地。
是啊!
他抓了老八他们有什么用?父皇还好好的,怎么可能给他让位?怎么可能受他胁迫?怎么可能顺着他的计划走?
即便他将那三个兄弟全杀了又如何,只要皇上不死,完全可等着其他皇子长大。自己这威胁,压根不算什么!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他所有的计划再完备,再美妙又有何用,基石就是假的,可不是一推就倒?枉他还以为十拿九稳……这真是……
他不是傻瓜!
一下知道,自己上当了!
父皇最近两天的戏,全都是为了引诱自己上钩?
一身寒意上来,他刚要开口,顺公公却是在皇帝的示意下,将手里那道明黄扔到了太子手上。
一眼瞥去,他更是觉全身力气被抽干。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只觉自己眼花了。
这特么,既不是要夺他太子位的圣旨,也不是要立老八为太子的圣旨。
圣旨内容大致是:老十这次围场之行安排得很糟糕,所以接下来的事务由太子接手,让太子负责安排和准备一应明日回京的事务……
这特么是什么鬼!
所以,这不是剥夺,还是个任用的圣旨。
这一瞬的朱永昊,只恨不得冲着墙直接撞上去算了!
……
第400章 揭开的秘密
朱永昊觉得要疯了。
既没法接受于这处心积虑的一局,也心惊恐惧于刚刚自己所为所为将带来的后果。
“父皇,您……”暗算我!“您何故……”
“你问朕,能否给你机会,其实朕一直在给你机会!这道圣旨,便是你的最后机会。你刚若按捺一下野心,就可以得到最后一次保住一切的机会了。”可惜,你没有把握。
“父皇,儿臣不明。”
“朕,原本并没彻底下定决心。但你,让朕有了决断。”
“哈!哈哈!”朱永昊笑了,慢慢爬起身来。
“父皇,您何必呢!您找什么借口!您心里早已容不下我了!才会设计来引我出手!是您一步步引我上钩!因我做事一向无可厚非,您想将我打落位置却苦于没有办法。若不是为了抓我把柄,您压根就不可能演了这么两天的戏!您一直看着我犯错,就是为了抓我!是不是!”
朱永昊两行泪滚了下来。
这满堂的人,确实是来做见证的。
不是做他被废的见证,而是来看他做了什么荒唐事的见证!他这父皇,太狠了!为了名正言顺废了他,不惜拐弯抹角这么一大圈,此刻好了,当着重臣,皇室长辈,太后,他丑态毕露……
“行。我满足您!来人——”朱永昊吼了一声。
已到这一步,他只剩最后一刚的机会了。哪怕只是垂死挣扎。
他已经悄摸退到了门边,只要他的人拿下这间屋子,说不定还有转机。
然而,几息过去,他的人没进来。
他背部已靠在了门上,发现门也推不开。
“蠢货!”皇帝怒气汹汹上前。这一次,是一脚踹在了他腰上!“你还嫌不够丢人吗!朕为了你的颜面,为了皇室颜面,只让这几人看见你的丑行,你就没懂朕的苦心吗!”
皇帝不解气,又是一巴掌扇了出去。
“你既知朕识破了你,还会让你的人掌控住?”
皇帝说罢,外边传来动静,说朱永昊暗布的人手已被全部拿下。
“你的人,早被盯上了。朕这儿,不做得足够外松内紧,如何让你出手?阚信,告诉他,你刚刚带来的什么消息!”
阚信上前,一一报来:
“宫中,坤宁宫皇后已被控制,贵妃早有所察,故意将计就计引了皇后出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后被抓现行。
京卫总指挥使刘韬早被盯上,一直等到刘韬频频调动人手,人员彻底集结完毕,咱们的人才出手。刘韬被抓现行。
从昨日午后开始到这会儿,出城前往行宫方向之人都被监控,一共发现了两百三十多可疑之人。先前一直不曾打草惊蛇,半个时辰前,咱们的人才一齐出动,扣下这批看似零散,实则鬼祟之人,经审问,其中已有百人承认自己是受指派。
围场后门有守卫被买通……”
阚信看了太子一眼,继续到:“同样,没有打草惊蛇,但这几日被殿下放进围场之人,全都被暗中盯住了,半刻钟前咱们出其不意动手,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朱永昊已经不要听了。他坐了地,靠着门,他心知,完了。
他的所有行为,都被人看在眼里了。
他以为要死了的父皇,一直在看他排和演的好戏。
无疑,老十那里此刻应该也被控制了。
“十皇子院落,那帮人泼油之时,便全被拿下了。刚刚进来通禀之人,是故意投殿下所好告知……不过,泰王住处失火是真。”
“朕也没想到,你会真的放火啊!”皇帝蹙眉摇头。“你说,你究竟该得多少罪名?”从那日的冲撞藐视,到中间的贿赂收买,到此刻的放火胁君……真要细数之,一个欺君板上钉钉。可若只这些,也就罢了,偏……
“父皇,您听儿臣解释。”
朱永昊泪流满面,他心知已一败涂地,只能求了起来。
“父皇您这般引诱,儿臣为了身后的家族和支持者,必须一争啊!儿臣有一点没撒谎,儿臣真的是为了大周,您经历过夺嫡,自然知晓其中凶险,儿臣只是在尽力争取和保住眼下位置,儿臣也没对八弟他们具体真做什么。都只是手段,儿臣并没下过一次狠手啊!”
朱永昊拉着皇帝衣摆大哭,只求能够让他的老爹心软。
“那是你还没到下狠手的地步!”皇帝可没忘了,刚这小子最后时刻还在喊他的人进来,未必就没有鱼死网破之心。
皇帝蹲身太子跟前:
“朕知道夺嫡残酷,你做这些,朕虽愤怒,但确实能理解。但有一条,是朕完全不能忍的!”
可惜啊,朱永昊死也想不到,皇帝这么一大出,实际并不是为了看他野心,逼他“谋逆”,而是在等他暴露一件事的马脚。
皇帝可以忍受儿子在夺嫡过程中狠一点,但却不能容忍儿子在自己活得好好的之时便偷挖自己墙角!
朱永昊不明。
皇帝扔下了一支竹筒。
朱永昊当场就愣了足有五息。
随后软瘫在地,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是什么,不用朕再说了吧!”
这是什么?朱永昊一眼辨出了。竹筒里有一封信,是他亲手写的,亲手封的。
封口处的火漆印只剩了一半,说明被打开了。
里边的东西被他爹看见了。而他父皇,显然认出了他的字迹。
这一次,他彻底完蛋了。
他纵有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他的人,居然被截住了!居然被截住后,连毁灭这封信的机会都没有,可见盯着自己的,都是怎样水准之人!
朱永昊突然就打了个寒颤。
可那日,他的死士被虞博鸿的人追着,跳崖成功了,服毒自尽也成功了。这一次,竟然会被活捉?
难道那日的刺杀……
对方是故意没有对自己的杀手一网打尽……是为了故意激怒父皇然后就势……
朱永昊悄悄看向虞博鸿那不见底的眸中。
他恶寒遍体,却忍不住摇头再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的!
“朕怎么也想不到,你会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
皇帝一脚踹中朱永昊胸口,叫他直接吐出了一口血来……
太子爷的这封信,是送去给燕安地的死敌——鞑子的。
他竟然有本事支使鞑子,让鞑子为他所用!
……
阚信和他的人一直在暗地里盯着朱永昊。
今日皇上召见八皇子并备下圣旨不久,他们知道最后抓鱼的时机也将到来。
北上的几条路,都被他们设了伏。
身手矫健,头戴斗笠,骑着胡马的高手纷纷栽在了他们手中。
怕对方死士会自尽并将所有证据毁尸灭迹,他们早有准备。
迷烟打头阵,马落陷阱,铁钩出动。天罗地网下来的第一时间,一众死士的下巴也被卸了,与此同时,他们的双腿双手皆被细丝铁绳缠绕。
他们连咬牙自尽的机会都没,更别说去毁掉身上竹筒信。
阚信抓到了两路人,两只信筒,去往不同目标。
其中一路是他们在燕安某地的亲信,以一种命令的口吻让对方配合信中种种。
还有一路的名头却是鞑子某部大汗亲启。
若说皇帝看到那几个字时还能压抑一二,那么打开信看后,却是一腔怒火直冲脑门。
逆子!
他竟然有本事驱使鞑子,并命他们收信之日便立马准备出击。最好是大规模的压进,以最大努力,最大阵仗牵制住燕安,并尽全力制造骚乱压迫大周,而他的人将里应外合对他们进行援助,帮他们大抢燕安一把。信中叮嘱他们只管往大了闹,烧杀掳掠随便来,骚乱越大,他之后给予的报酬也将越大……
皇帝目瞪口呆。
想到前几日朱承熠不顾重伤跪倒在地,拿出密信对朱永昊的那番指控竟然是真的!朱承熠说,太子勾结了鞑子谋取重利,屡屡意图清理燕安也是为牟利……太子,在挖大周的墙角!
这事,具体要说还得往前。
朱承熠一直不明朱永昊对他莫名其妙的敌意来自何处。
因为无仇,所以只能猜测是利益所致。于是朱承熠最近几个月都在调查太子,并让他的父王帮着去查一查燕安与太子可能有联系得上之处。
然而燕安地能涉及到银钱的路子并不多,只一条:商贸。
与西域的通商,必须经过燕安。
若是形象些,燕安就像咽喉地带,卡在了这条贸易路子上。
这条商路已存在千年,大周的茶叶丝绸,外域的宝石手工,全都得通过这条路往来进出,每年买卖的货物总价可能超千万两白银,甚至更多。
燕安作为进入大周的第一道关口,既收取一部分税,也对商队尽到保护的义务。这部分税务,通常是燕安和大周朝廷五五分账。事实这笔银子,也一直是燕安地最大的一笔收入。
所以若说太子为利而仇视燕安,只可能是在这条路子上。
可……
如若朱永昊是皇帝,那他仇恨和不满燕安分掉了那个税“五”,所以敌视燕安想要毁了燕安撤掉燕安,那还可以理解。
然他区区一个太子,却始终煽动朝中撤塞是为何故?难道是未雨绸缪?不可能!
所以,朱承熠怀疑是因着利益导致他与燕安有私仇,或者说,燕安只要存在,便会影响他的利益。
可这条商路上,全都是求着燕安庇佑的,仅有一种人敌视燕安。
那便是鞑子!
鞑子一年中的大部分时候物资都很匮乏。抢——最快的来路,也是他们祖祖辈辈最常用的弄取物资手段。
但最近十年,鞑子们越发开窍了。
与商队正面交锋去抢,不但容易有伤亡,若运气不好对方贩卖的是大物件,那鞑子根本就不方便带走。到头来很有可能得不偿失还得被燕安军追捕。
而且类似茶叶绸缎之物易抢不易带,常常拖后腿。这些也不是鞑子们所需必备,他们还得想法子倒卖消化,很是麻烦。
所以,近年来鞑子们换了路数。
他们悄悄设立流动关卡,收取所谓的“行进税”,三两天换一个地方。没有折损还逃脱方便。关键是,他们的把控能力强了。从以前的十支商队抢一,变成了此刻的十支商队收八。
燕安王为此一直苦恼,每回闻讯出击都会扑空。
茫茫大漠,追击不易,寻人更难,因此屡屡吃瘪。
可鞑子们如何能一拦一个准,不但将各大商队来往的时间和路线掐得准,还掌控住燕安军的巡查路线算计好给避开?而且,他们又是如何消化那一笔又一笔以前他们看不上的银钱?他们拿银子去与谁换取所需物资?
事实燕安王等人一直怀疑燕安地暗藏了一批人,专门干的就是倒出商队信息并帮着消化鞑人银子的勾当。而这批人想要成功在燕安落脚并将手伸在各大商队,必须是大周或是燕安人,还必须有一定实力。
前几年,鞑子过于嚣张,不但影响了燕安和大周税收,还使得各大商队不满,流言四起。有夸张的言辞,说之所以鞑子对各大商队了如指掌,正因燕安勾结了鞑子倒卖商队信息……
燕安王闻言气煞,不但银钱受损,连名声都被污了,更是下定决心要有所作为。
所以这两年,朱承熠以纨绔身份暗下一直在查这事。
前年,他亲自跟了足足两个月,带人混迹于一支大商队中,成功揪出了一长条的利益链。
那一次,他们不但灭了一伙三百人的鞑子团队,还将暗藏燕安各大客栈酒楼和关卡的一伙人给揪出来了。这伙人都是单线联系,只是查着查着,最后一线便查到了京城。想查主使人,燕安不再适合插手。
燕安王只将这事密信发给了皇帝,便不再过问。
但从那之后,鞑子收敛不少,燕安地对商队的保护也严控不少,近两年,商队被鞑子扣过路费这事虽没有杜绝,但明显少了,再不成气候。早先咬定燕安勾结鞑子的言论也渐渐没了……
然而,在朱永昊一番番咄咄逼人,恨之入骨的行动后,朱承熠实在没法不怀疑他的仇恨便来自燕安地此刻最大的悬案,被自己一窝端了,勾结了鞑子的幕后人。
朱承熠觉得,朱永昊相对其他皇子富裕的程度就非同一般。他很能砸银子办事,如朱永霖,就是被他的银子给砸多了,心甘情愿成了他的狗。他走哪儿都能一掷千金,哪怕当日对没有交集的荣安也是。他哪来那么多银钱?
于是顺着这个方向,朱承熠收集了朱永昊的门人名单以及颜家上下直系旁亲几族人的名单,让他老爹接着查。
倒是不想,还真就查到了东西。
……
第401章 联手无对手
在查廖文慈那姘头,死去的颜岑时,朱承熠偶然发现颜岑曾在八年前代表皇室出使过西边两个藩国。
后来,颜岑将其小舅子李泉留在了北地。有传言说他小舅子是在西北做起了买卖。
买卖?又是买卖?
那么,很可能是颜岑在出使时发现了某种商机,并与当地某些路子搭上了关系。否则一个外地人,如何能轻易在彪悍之地闯名堂?
这样的传言不至于空穴来风,朱承熠一番查探下的确证实李泉八年前便拖家带口离京了。
然而,皇室姻亲做买卖,应该如雷贯耳才是,可燕安王派人打听了数十日,向所有燕安附近甚至两大旁边藩国的大商人都打听了一遍,也没探听到李泉这个名字。
可京城不少人都确认,那李泉在北路多年,前几年衣锦还乡带回过不少北地特产。
朱承熠觉得他化名了。
若他做见不得人的勾当,一定会化名。
果然,燕安王在比对前年抓住的那帮内贼名单时,找到了个叫木白的。李泉二字,只取上边一半,便是木白。年纪对上了,样貌也对上了。
只可惜的是,那木白在被抓到之前的最后时刻,撞柱子自尽了。之所以留名在册,是因为他是那帮人的头目。
而当年对内贼们一番审问寻到木白在燕安的家中时,木白的家人早已人去楼空。但从他家中摆设和生活习惯的蛛丝马迹,明显是京城人士。
细查后,发现木白家中应该是一妻一妾两个女儿,这一点与李泉的家庭人口也一致。
还打听到,李泉有两年没回京了。而木白正是两年前死的。
朱承熠在暗查时发现李泉在京中的宅子不但人去楼空,连个看守的家奴都没有,而且破败不堪。再一查,说是这家前年遭过贼……
朱承熠当时就忍不住哼。
李泉好歹也算是与皇亲搭上点边,什么贼敢偷他家?即便不在家,即便遭贼,也不至于家中老宅连看门的奴才都遣散吧?颜家不要面子吗?也不帮着照应一二吗?太不合理!
而遭贼的时间,差不多是木白被抓后的半个多月。
所以全都对上了。
哪有遭贼,分明是有人怕被查出蛛丝马迹,所以抹去了这家的痕迹。
至少九成九的可能,这木白正是李泉。
呵,若真做正经买卖,何必要化名?
想着颜岑在颜家比兄长还高的地位,或许正是有路子挣大笔银子做皇后太子后盾,因而赢下了颜家话语权,导致颜飞卿的婚事连颜父这个长子都做不了主……
当时燕安王将查到的消息快马送给了朱承熠,让他看形势自己掂量着办。
毕竟,李泉已死,颜岑也死了,死无对证不说,他们还没有直接证据,即便去皇帝那儿告发也一定没用。
朱承熠收信后便如拨开了迷雾。
因为自己,害死了李泉,拔除了一个小团伙,断了朱永昊的财路,导致他这两年束手束脚,他可不得想法设法弄死自己?
而他与自己因着种种越发剑拔弩张,他一定也担忧若不能一口气灭了自己,那自己在京城越发站稳脚跟还依附上虞博鸿后,他挣钱之道难再继续不说,还有被发现的危急。所以在这一点上,自己还是要死。
另外,只要燕安在,他的财路便难打开,所以他最近两年才反复怂恿着皇帝和朝廷撤塞。他夺嫡需要银子!
可他几番设计,自己都安然无恙,所以他只能……杀了颜岑这个中间环节来确保安全?
当时的朱承熠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呆了。
所以,朱永昊杀了颜岑,除了廖文慈那丑事,还有这个原因?
因为颜岑死了,所以他肆无忌惮,这才开始了他真正的动手计划……
朱承熠觉得他真相了。
而且,他还小看了朱永昊。
多亏,在朱永昊谋划之时,朱承熠一直在暗中盯着他,一下就推算出了他的谋划:一石多鸟,杀虞荣安,害自己和燕安,牵连老八老十……
于是,朱承熠开始了他的反击,而他找的帮手,正是虞博鸿。
虞博鸿一是已认可了朱承熠,二是为了女儿安全,三是为了虞家前程,自然得要想法子将朱永昊拉下位子去。
朱永昊是皇子,是嫡子,是太子,等闲的罪名可撼动不了他的地位,也没法让皇帝下狠手。
“能让皇上下狠手,只两种可能,一是谋逆或是挖他墙角,二是让他觉得位子不保,有被灭了的危险。”老狐狸拿着燕安王那封密信,“朱永昊勾结外族拿走了本该属于朝廷的那部分银子,就是在挖墙脚,但你爹这封信没有说服力。”
朱承熠:“是!所以我们得想法子让太子自乱阵脚自我暴露。”
虞博鸿:“最好让皇上配合一下。有我在,或许能做到。”两人当时想到了一块去了。正好朱永昊要杀虞荣安,只要他们适当引导,吓唬皇上,刚好就有了引子和契机。
“我来。不用让荣安冒险,我来做。”朱承熠当时执意担下了所有风险……让虞博鸿对他再次认可了几分。
两只狐狸,很快便有了主意。
这才有了朱承熠不顾伤口向皇帝指控,虞博鸿将虞荣安赶走后主动献计之事。
所以这引蛇出洞的办法,是虞博鸿献的!
皇帝当时怒火烧心,气恨不已,本就对太子已忍不下去。一听疑似太子还卖了大周,更是气得浑身发颤,当即便点了头。
于是,他们便开始了一场等着朱永昊自我暴露的戏。
既能暴露他的所有实力,所有野心,所有狠辣,也能暴露他与鞑子的勾结。
原因很简单。
朱永昊既是靠手段夺权,一定会有人不服,比如像虞博鸿之类的武将,像常家一样的老族,像赵阁老和陶学士那样的老臣,一定会反对他登基。
朱永昊即便成功上位,也是烂摊子一堆。尤其是北营在虞博鸿的手下,他想要顺利接过,势必还有一番麻烦。
朱永昊没有兵权,那是最大的问题,所以他一定会借力,还一定会转移矛盾。
最简单的法子,可不就是引战?
他若真与鞑子有勾当,一定不会忘记联络对方帮忙。
战事起,矛盾会被转移。鞑子几十万大军压上,谁还管皇帝是不是自己如意的?满朝文武屁都不敢放一个,还得指望他这个皇帝来主导战事,主持大局。大战之时,群龙无首才是大忌。老族老臣们对朱永昊再不满,也只能闭嘴。
届时,他大可以适当给出压力,指派虞博鸿往前线去。外敌当前,虞博鸿不得不从。真要不从,便是叛国和欺君!
又或者,他可以借由大战将兵权夺来自己人手上,彻底架空虞博鸿。
所以他太需要一个外部借力了!
如此北营的大权和京卫兵权便全到了他手中,那才是万无一失。
拿到兵权,鞑子便可一退,届时朝中再有不服,他还能以兵权相压。所有权利全都整合,他这个皇帝也就稳了,高枕无忧!
所以只要朱永昊打算夺权,便一定会联络鞑子——这些,两狐狸早有共识。
两人还在皇帝跟前演了出双簧。
一个苦情跪地不顾撕扯开的伤口。
一个抓耳挠腮给了个试探的法子。
皇帝一点都没有怀疑。
“若没能试探出太子……”
“试不出来是最好,皇上便可以放宽了心。否则这便将如一根卡在皮肤里的刺,不知会不会长,也不知有没有毒,让皇上难受。而且,皇上不想看看太子殿下的实力已到了何种地步吗?”
想!怎么不想!
皇帝早就为这事愁坏了。
他不想死。
所以他也怕已经成年的太子某天就反了,直接弄死他登基了。
从虞博鸿一提出试探,他心里便认可了。
说做就做,皇帝装作了中毒,装作病入膏肓。
而之后的种种,是让皇帝越来越失望……直到阚信真的拿来了竹筒后。
儿子,除了欺君那些罪,更是叛国!
而朱承熠的那些猜测也是真的,在皇帝心里,这次狩猎的刺杀是朱永昊所为也成立了……
众目睽睽,朱永昊被抓了个正着。
皇帝有先见之明,所有知晓这事的,都只是他的亲信。他要脸,这样的事,他不打算抖出去。
朱永昊被控制了,且百口莫辩!
皇帝宣布,明日一早便回京,届时再行处置……
许多人都不知,过去的一日究竟发生了多少事,差点就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有人在唏嘘行宫的一场火,还有人在抓紧时间钓鱼游湖骑马……
听到种种消息的荣安这才惊呆。
原来这才是朱承熠所言:刺杀只是引子,他要的是“清塘”之意。
借着皇帝之手,朱永昊这次的实力全方位完整暴露,那个鱼塘里大大小小臭鱼烂虾这次都得一网打尽了吧?
高!
实在是高!
那双狐狸要联手,谁会是对手?
她一直冥思苦想如何扳倒太子的难题,就这么被轻易化解了?连证据都不需要?她的所有后患,燕安地的后患,就这么弄干净了?她几乎不可置信。
她随后啧啧。
老爹和他,瞒得严实啊!
“不过,你们想的还不够。”
荣安想起了前世,立马对朱永昊给鞑子发信的目的有更深更切实的猜测。
“只要大战一开始,我爹便会被调去燕安抗敌,而朱永昊则一定会暗助鞑子。既可以利用内应暗杀爹,也可以借力鞑子收拾掉燕安,还可以坐山观虎斗削弱鞑子实力。
大战结束,不管输赢,他都可以利用鞑子有内应这一点继续做文章,你们燕安和我爹都会被调查,大家都危矣!他还将提供不少燕安和鞑子私通的人证物证,那么,清塞在所不惜,他会得到满朝文武和大周百姓的支持……
而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的燕安,一定不是大周对手。何况,朱永昊还有鞑子这个帮手,若来个南北夹击,燕安可还会有活路?……”前世,可不就是这套路?
朱承熠确实没想那么远。
听荣安这么说,他也觉毛骨悚然,一时间庆幸得很!
荣安也是。
前世今生翻天覆地,这次围猎可以说是最关键的转折点。
她没有参与,可她的身边人,自己就扭转了所有走向。
好奇妙!
难道真如星云所言,前世那个世道错乱,今生才是来纠乱的?
“廖家……也与太子这事有关联吧?”荣安忍不住发问。“可查到什么?”
自打廖静说,廖家的买卖是在西北,是做的倒卖后,荣安便一直有疑惑。
什么样的倒爷能挣这么多?
正经买卖不需要瞒,可为何从不见廖文慈和廖家人,甚至荣华提过这些买卖?前世荣华成了皇后,若廖家背靠朝廷,做买卖不是更方便?怎么就从没听说?
此刻朱永昊的秘密被捅破,似乎廖家的那点事,也几乎就只隔了一张纸了。
“我也对廖家有所怀疑。尤其廖文慈与颜岑还有那种关系。他们要么是合作,要么便是在一条利益链上。廖文慈能胆大上了颜岑的床,肯定有能拿捏他之处,肯定有剪不断的牵扯。”
“嗯。”肯定的。
荣安没忘那个梦里廖家被抄家后,搜到了价值百万两的家财。作为一个没有大官大权大产业,只有一个皇后外孙女的家族来说,简直荒谬!
“在查了。”
“嗯。”可颜岑死了,廖家那里,只怕是能躲过一劫。而且廖家还有先帝的人情在,皇上应该会手下留情,荣安有这种预感……
“你想多了!”朱承熠这两日已经能勉强坐起身了。他一把将人扯进了怀中。“太子跌落位子已是必然。他一倒,廖家也就没希望没靠山了。廖静和荣华这两颗棋子,已经彻底绑定朱永昊。所以即便抓不到廖家把柄,廖家也一定会被太子牵连。”
他眼里柔情四溢:“所以你我前路一片平坦,你可以将所有心思放在我和我们的婚事上来了。”这是他答应过荣安的,一定会护好她和她家族。眼下这局势,放眼看去完全不见阻力。
荣安却是被朱承熠一提醒,想到了一件事。
荣华!
荣华!
队伍原本是昨日回京,结果一拖,今日都已天黑了。
今日可是九月初一!
是荣华要入太子府的日子!是荣华最近一个多月心心念念等着的好日子!是荣华忍辱负重挣脱将军府的大喜之日!
可队伍未回京,似乎所有人都忘了这个喜日!
此刻被禁足在院的荣华,将是如何煎熬痛苦?
而荣华这个好日子,恰恰是朱永昊彻底栽跟头的日子,何其讽刺!
有意思!
……
第402章 这一趟值了
荣安忍不住想笑。
那么荣华,她还去不去太子府呢?
去了,朱永昊将对她恨之入骨吧?首先她姓虞,而姓虞的爹和自己,是朱永昊此刻最恨之人。其次她很衰,她身上标签的入府日将时刻提醒朱永昊这悔不该的一日吧?
噗!
真是一报还一报!
她以前不总说自己是瘟神吗?只怕从今往后,她便是太子府的瘟神了。她若入了太子府,有朱永昊和廖静两座大山压着,她这日子,绝对比将军府还不如!
她若不入太子府,那她要么待在家中继续自我折磨,要么就只能随意找个人下嫁!哎哟,好难!
荣安笑了又笑。
朱承熠眯着眼,盯着傻乐的怀中人……什么意思!这女子,与他一道,在他怀中,竟然还在想别人!哼哼!
“嘶——”他一声痛嘶,引她回神,诱她回头。
他就势吞住了她唇,让自己的脸完全投影在她清澈的眸中……
他决定了,此间事了,为免她又去忙别的,明早还得去皇帝跟前做做样子,让她早点嫁来“照顾”自己。让她趁风平浪静,赶紧多生几个。
嗯。做了娘的,应该就安稳了吧?
不用四处管闲事,也不用四处乱操心,以后好好带娃就行。
……
翌日,回京。
荣安没猜错,一到家,就听说最近一直安稳的荣华从昨天闹到了今日,把她那院,所有能砸的全都砸了,无非就是为了她的太子侧妃。
“咱们都告知了,说围场队伍都还没回,太子府那里也没来动静,可她就是不信,觉得是咱们阻挠了她的婚事。”小荷道。“昨日她一开始闹绝食,没人理她。后来她闹自尽,夫人只能去了趟。可她跟疯了般,开口对夫人就是骂。夫人心烦,索性就让人绑了她,还堵了她嘴。”
“做得好!”荣安道。如若她在,还得揍她一顿。“我娘没事吧?”
“没事。夫人想得开,并没把那些难听话听进去。”
“骂得很难听?”
“是。连未出生的小少爷也骂进去了。”
“呵,真没想到,虞家最雍容华贵的大小姐也会骂脏话!”荣安冷哼。
“小姐,她那么恶毒,还让她去太子府吗?”
“只要她愿意!”
荣安才不会阻挡她。去了太子府,才是虞荣华真正苦难的开始!
今早回程时,荣安特意问了老爹关于荣华这事。果然,老爹和她一样,完全忘了昨日本该是荣华成太子侧妃的日子……
荣安来了芙蓉院。
没想许久未至,原本花团锦簇,暗香浮动的院落竟是这般萧索了。
她慢慢走了一圈,发现连一池子肥胖的红鲤鱼都只剩了瘦弱的几尾。那些芙蓉,更因没人打理全都凋零枯败了,整个院子都透着衰败。
真好!
再见荣华,荣安细细打量,顿时几分了然。
不像荣英,最近一个半月时间荣华一直不哭不闹也不折腾,似乎认命,此刻看来,她是动了脑子的。
若说几个月前的荣华就如她院中那雍容盛放的明艳牡丹,那此刻的她,纤细,瘦弱,泪光点点,姿容娇柔,肤色因久不见光带着丝病态的白,倚在床边竟有种柔弱无助,惹人垂怜,叫人心疼,极其激发保护欲的病态美。
这一点,她是聪明的。
朱永昊已经有了明艳美人廖静,荣华身价大跌再不可能在贵和艳上与廖静争长短,而廖静先入为主,荣华更是吃亏。
她想要争宠,必须另辟蹊径。
所以她改头换面,用这样与廖静截然不同的柔弱之姿来迎合朱永昊……要说嘛,朱永昊应该很吃这一套。
只可惜,如此瘦弱小身板,怕是在廖静手下走不了两个回合,更难承受朱永昊的怒火呢!
真叫人担心。
“姐可是凤格,赶紧给她放了!”荣安抬了抬下巴。
荣华瞪眼荣安,这么好说话?事实到此刻,对于她一定能登上皇后位这一点她依旧毫不怀疑!只要成了太子侧妃,只要继续努力,她一定会走上那一步的!
“你笑什么!”见荣安喜不自禁,荣华到底受不了。“别以为我不知,是你搞鬼!是你不让我嫁!你压根就不打算让我嫁太子是不是?”
“嫁?”荣安的笑容更灿烂几分。“你是不是病了?要不要找大夫来给你瞧瞧?你是妾,哪来的嫁!”
“虞荣安!你没安好心!你就是怕我嫁得比你好,所以给我使绊子。我都这么忍让你了,你还不肯放过我吗?”
“虞荣华,太子犯了大错,只怕很快就不是太子了。他连普通的皇子都不如。这样你也要跟他吗?”
“你骗人!你以为我会信?”
“我骗你有好处?”
“你就是见不得我好!你这么卑鄙……”
荣安突然觉得很无聊。
虞荣华,好弱啊!自己连对她动手的心思都没有,她都看不出来吗?离了廖文慈的荣华,真的什么都不是呢!
“行了!”荣安冷冷。“我是真不明白你哪来张牙舞爪的底气。你自尽相挟,我娘对你不了解或许会退步,可你觉得我会被你拿捏吗?”荣安拖过一张椅子,坐定看着荣华。
“你想死不是吗?去吧!我给你放开束缚了,我倒要看你准备怎么死!你放心,你要死了,我一定把你尸体送去太子府。”
荣安抱胸,一脸戏谑。
“你娘为了前程可以忍辱负重,不要身子不要脸……”
“你闭嘴,你胡说!”
“你是她教的,一定不会差,一定也能对自己下狠手!我倒是要看看,你能不能舍得你的前程,一死了之!”
“我若死了,你就是凶犯!廖家和太子不会放过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等你死了再说!”荣安笑得灿烂。
荣华看着那张狂傲的笑脸,大受打击。确实,她不舍得死。她还指望锦绣前程呢!她压根拿捏不到虞荣安。
可被这贱人看透揭穿的感觉,实在太难受。
她到底受不了,拿了床边药碗砸了去。
“贱人!你和你娘一样下贱!”
荣安微微侧身,由着那药汁洒了自己一身,随后倏地起身,一手薅住虞荣华头发,一手接连巴掌就扇了出去。
“早就想打你了!”
旧仇新恨,她已经够能忍了。她和娘,平白挨了这对母女骂了十几年。到这会儿还拎不清状况对自己任意出手?对娘随意辱骂?
若不是还得给爹几分面子,要寻个理所应当出手的机会,若不是引着让虞荣华先出手,若不是想要趁这好姐姐离府前好好出口气,她连看都不想看虞荣华一眼。
这个院子,她压根就不打算踏足!
好了,大伙儿都看着,是虞荣华先动的手。
她是自卫。
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荣安一下下,打的都是荣华的脸。
荣华几哇乱叫,完全没有半点反击之力,只得赶紧往床里边滚。
这不,狗急跳墙的她竟然从枕头下摸出了一柄匕首对着荣安挥舞了起来。
“你再欺辱我,我便不客气了。”她蜷缩床角,双手握着匕首,时不时挥舞一下。
荣安挑挑眉,随后勾勾唇。
蠢货!
果然,几息后,虞博鸿踏进门时,看见的便是披头散发的虞荣华正一边怒骂荣安,一边挥舞匕首的场景。
他从没见过这样狂躁粗俗的虞荣华,听说荣华打砸屋中,自尽相胁之事他已很不高兴,再一见她这样对亲人的出手,心头厌恶顿时升腾。
“爹,荣安她打我。爹,我是您的女儿,还请您给我做主啊!”荣华哭起。
虞博鸿打量两个女儿。荣华那通红肿胀的双颊,无疑确实被打了。
他蹙眉看向荣安,臭丫头,打人不打脸,这都不知吗?传出去,又得被编排了。
“是!我打了虞荣华!但她活该。”
荣安很淡定,也很坦承。
“第一,是她先对我动手的。我是自卫加反击。第二,她将没能入太子府的锅甩在了我头上。因此对我骂骂咧咧,说话难听,我比窦娥还冤。第三,趁着咱们不在家,她在家中上蹿下跳,还欺负娘老实厚道,对娘辱骂,连我那可怜的未出生的弟弟都骂进去了。这些,都有人证,爹一查便知。我觉得她就是该打!”
荣安这三条甩出来,荣华压根就没得辩。
所以,她这顿打,就是白白挨了!
荣安自然是算好的。
今早她提醒了爹荣华事后,爹一定会放在心上。所以,在他将皇上送回宫后定会第一时间回来处理荣华事!谁叫虞荣华搭上的是太子呢?太子那船是一定要翻的,可荣华姓虞,想要不被牵连,总得赶紧安排。最好得在太子被罚前处理好,所以荣安料定爹很快会回。
她算得很好。
听到爹入家门,她便来了荣华这儿。
她这么做,既是为了逼迫虞荣华,也是让爹赶紧下下狠心!
虞家,怎么也不能因为这些老鼠屎再被拖进脏水里,这些人,早该处理了!
果然,即便此刻的虞荣华惨不忍睹,可虞博鸿依旧是毫不犹豫就站在了荣安那边。荣安说的三条,都让他觉得是活该!尤其第三条……妻子这一胎,他很看重。荣华恶言相向,不但是对孩子的诅咒,让葛氏难受,同样也是间接在伤害那孩子。
一瞬间,他看虞荣华的目光又冷了好几分。
而虞荣华没有反驳,他知荣安所言全都属实,这更让他失望。
“你昨日没能进太子府,与荣安无关。”
“爹,你还在帮她,我都被打成这……”
“朱永昊犯了错,很有可能要栽了。你若是嫁她,今后前程堪忧不说,还得受苦。你若愿意放弃他,爹便去皇上那里求一求,帮你取消这桩赐婚……”
“爹——”荣华泪流满面打断。“您昏头了吗?太子侧妃,这您都要放弃?葛氏那狐狸精给您灌了多少迷魂汤?您为了这对母女做了多少荒唐事了?究竟是您连太子都不信还是您受了虞荣安蛊惑不愿我嫁得比她好?”
“爹所言全是真的!”
“我不信!”
“由不得你不信。爹至于骗你?”
“我都如此地步了,您作为最听皇上话的人,会去求皇上取消赐婚?”她不信。爹不会。所以肯定是在骗她。
“念你叫我一声‘爹’的面上,念在你我这些年父女情分面上,爹可以走这一趟。”
荣华盯着虞博鸿,爹看她的眼神早就变了,此刻的爹,眼中全是冷漠和厌恶,哪里是顾念情分的模样!
她冷笑:“那我不入太子府,我又该何去何从?”
“爹会尽快给你安排一门亲事,让你早早嫁了。不会让外人来对你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比如呢?嫁谁?不会是爹手下那些人吧?于彤那样的?”
“爹手下之人有什么不好,至少知根知底!……”
“我不要!我是捡破烂的吗?”
荣华可不知,于彤已经与葛薇定亲,她还以为是虞荣安看不上于彤,所以爹又想着将她许给于彤。
“虞荣安不要的人,凭什么塞给我?于彤我看不上!他还比不上太子殿下的一根脚趾头!别以为我不知道,又是虞荣安,是她出的主意是不是!您就这么想让我被她踩在脚底?”
太子侧妃,怎么也比荣安的世子妃强多了。他们是怕将来自己爬上去,帮着廖家报复他们吗?所以他们便想尽办法让自己成为破落户家的女人,以后被虞荣安笑一辈子,让廖家都抬不起头?真以为自己看不穿?
“爹,你放心,我哪怕成了皇后,也会顾念虞家,不会对虞家赶尽杀绝的!”
“……”虞博鸿无语,荣安则噗笑而出。这想象力,太过了。
“这事与荣安或廖家无关!你听爹的话,便下嫁吧。你不喜于彤那样的,爹给你选知书达理……”
“姑父那样的吗?”荣华嘶吼。“爹!你太恶毒了!”
荣华又是一声咆哮。
“当年你就是为了葛氏母女这般对待姑姑的,让她下嫁受了一辈子苦,到今日都抬不起头,一辈子待在地狱。此刻你还要这么对我?我和姑姑都是你的血亲啊!你为了这对母女,下手太狠毒了!您良心不痛吗?您不怕天打雷劈吗?”
荣华渐渐口没遮拦,虞博鸿也在暴怒边缘游走,荣安深吸一口,计划将成,这一趟,来得值了。这把火,刚刚好……
第403章 初为人妇者
荣华越想越委屈。
曾经的姑姑也是将军府大小姐,前途一片敞亮,就因为对葛氏母女动点手段,便被爹许给了个扶不上墙的烂人,还被禁止随意出入娘家。
结果,姑母反被没用的姑父看不上,被恶毒的婆婆羞辱,被外人取笑到抬不起头,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连娘家都回不了。
一想到那也将成自己的将来,荣华受不了。这一激动,口上就没了个把门。
而虞博鸿一片好心,耐着性子已经劝了好几次,结果却被女儿这般编排,还被诅咒骂没良心遭天谴,那火气再次拔高了三个层次。
毫不犹豫的,这次他也是一个巴掌扇了出去。
他第一次打女儿,可他就是想打。这一瞬,他也理解了荣安打人必定和他一样被气动了肝火。
“你魔障了!”没有规矩,不孝不礼,瞎了狗眼,连心都被猪油蒙住了。真和她娘一样,她们才是真没良心!
“我最后再说一遍,太子要倒台了,你最好不要跟他!”
“我偏要!”虞荣华捂着脸。
亲爹这个耳光,将她对爹本就不那么深厚的感情一下给打穿了。她恨极,再次将她爹给顶了回去,用的是近乎咆哮的声音。“我只要太子,除了太子,我谁都不要!别以为我会上你们当!虞荣安,你休想!我的婚事不要你们做主!你们赶紧让我离开!”
虞博鸿累了。
对牛弹琴——他第一次体会到。
虞荣华钻了牛角尖,他尽力了。
“你若执意那般,可以。有个条件。”他幽幽。
“说。”什么条件她都答应。
“你若要跟太子,就得与虞家彻底划清界限。”和虞荣英一样。“你不能再姓虞,你的名字不会再出现虞家族谱,虞家也只当没你这个女儿!”虞博鸿眼中带了点希冀。荣华是他真心疼过的,他心里哪会没有不舍?他真希望荣华能够回头。
可虞荣华只冷笑。
“说白了,就是要将我扫地出门!爹,为了葛家母女,你抛妻弃儿女,你真够狠的!”
“我……”
“行!”
荣华爽快应了。
“这家我早不想待了。只要能嫁太子,除名就除名,脱离就脱离。”她可以姓廖……那从今往后,她就不用再看爹脸色,她就可以自由自在。只要让她赶紧离开这个可怕的家,只要离开有虞荣安的地方,有朝一日,她总会站起来的!届时,她要他们都后悔!
“你想清楚!你名不正言不顺,前路会很难走!”
“不用想了!娘不在,我也不想待这家了。我不稀罕,自然不会后悔!”她笑中带恨。“你们一家人好好过吧。”
虞博鸿看着毫不难过,毫不犹豫还带了一丝窃喜和恨意的女儿,那失望一阵阵,让他只觉心寒。果然,在这个女儿眼里,相对虞家,廖家才是娘家吧?与廖文慈比起来,自己这个爹,什么都不是!
“爹,既然我应下了,还请赶紧吧。需要我办什么手续我都配合!”
这一句,更让虞博鸿气得一掌拍断了桌角,连带着最后那点父女情分也给拍碎了。随后他转身就走:“我这就去族里……”
荣安舒了口气。
虞荣华,真真蠢货!离了将军府的她,才是一文不值,才是真的比廖静还不如!
真不枉费她来的这一趟。
总算,目的达成了。
她之所以先来闹上一场,就是为了点把火,让虞荣华和爹都一起暴躁起来。只有这般,相互急躁下,才说不清楚,才能更加各执己见。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两人谈崩。
荣华已被她刺激到要炸,早就失了理智,一定只想逃。
否则荣安真担心爹来劝时,真让荣华相信朱永昊栽了,那么按着荣华志气,未必还肯嫁太子。到时候才是真麻烦。
眼下好了,虞荣华赶紧滚蛋,去太子府享受她的“好日子”,而虞家,总算在继廖文慈,虞荣英之后,将最后一个隐患也给清理走了……
那么将来不管朱永昊捅破了天,还是廖家彻底翻船,也和虞家没有一点关系了。至于爹那里,长痛不如短痛,今生这般比前世被所有家人抛弃要强了太多。
“你走!”荣华冲荣安恶狠狠道。“我不想见你!”
“本来就要走了。”
以为她想待吗?
“几句话跟你交代下。既然你已脱离了虞家,那虞家便没有义务给你送嫁了,所以嫁妆什么,你就别想了。当然,念在多年情分,便让虞荣英给你送嫁。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们姐弟千万别再回将军府来!这家里没有人欢迎你们!
你既急着离开,那我给你做主,什么时候爹办好手续你就什么时候离开!”
最好是在太子被废的消息下达之前就将人送走。
“你既脱离,那将军府也不会给你办酒席了。一切从简,想来就只一顶红色……不,粉色小轿,你也不会在意的,对吧?”倒是给皇帝和家里都省了一笔银子。连回门都不用准备了。这条最合她意。
“不论如何,你赶紧收拾收拾吧!”
虞荣华晕晕乎乎间,收拾起了行装。忐忑很快被兴奋取代,直到多日后,她被廖文慈反复晃着肩膀怒骂时,她才彻底明白,她犯了多大的一个错误……
虞博鸿本就急着将虞家上下与朱永昊撇清。
一腔郁气的他,几乎将行事速度提到了最高。
围场抵京是午时,他回家是未时,而申时刚过,他便已将虞荣华脱离虞家的所有事务全都办好了。族里一听太子要出事,二话没说,赶紧几大族老出动帮忙。衙门嗅觉最是敏锐,早就觉察京中风向不对,虞博鸿亲自上门时,立马将这事提到了最前边来办。
荣华更是发懵状态在那几张纸上按了手印。
于是,虞博鸿总共用了一个多时辰,在太阳落山前,就将所有手续办好,并催促了衙门公布了脱离文书。
“你既已不是虞家人,自然不能留在虞家了。”虞博鸿还算厚道,将早先廖文慈的那些东西都装了箱给荣华做陪嫁。
荣华一时间不知该庆幸还是悲哀。
她忧愁之事倒不是要离家,而是她嫁人的行头不够。
嫁衣在廖家,是娘准备的,还没送来。她连凤冠都没有,怎么嫁人?
“又不是妻,又不是凤,要什么凤冠!”荣安倚着门笑。
荣华瞪眼荣安,偏就不敢发一下火,她怕被打,更怕虞博鸿和虞荣安会反悔,届时她连这逃离将军府的机会都没了。
可……
她什么都没准备,素面朝天,一脸红肿,狼狈无比,甚至连澡都还没洗一个,如此模样,去嫁人?
她这张脸实在不好看,朱永昊嫌弃怎办?她唯有在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脂粉,唇上有伤,又再抹了一层重重的口脂遮掩。
她找到一件大红色的华衣,从“嫁妆箱”找到了以前最华贵的一副红宝石头面。
她还没来得及簪完,那边荣安就在催促,说爹给的一刻钟到了……
荣华瞥眼镜中那个不伦不类的自己,到底哭了。她清瘦不少,不但撑不起以前的衣裳,连明艳的妆容都不再适合她了。此刻的她,像个偷穿衣裳,偷弄妆容的小姑娘。朱永昊能喜欢?
“姐。”荣安在她走出院子之前还是叫住了她。
“此时此情,尤其应景不是?”九月初二,比原本的婚期已经晚了,如她的人生,什么都晚了。夕阳西沉,再没有发光发亮之机。等着她的,只有越来越冷的寒冬和越来越黑的暗夜……
“要坚强!”这是给她的祝福。多活几年,让自己看着她,多开心几年。
如虞荣安所言,粉色帐门,两人抬的小轿,数不尽的寒酸。
荣华稀里糊涂被塞进了小轿,迎着夕阳,就这么出了将军府。唯一让她不那么难过的,是她终于见到了荣英。
姐弟俩抱头痛哭。两人同发誓,将来一定会将债讨回来!
虞荣华一直心念,廖家人会等在将军府外,可惜并没有。她求轿夫先停一停,她要找人去廖家送个信,可那些送嫁之人一个个都和没魂一样,压根没反应。
就是送了银子出去,也没人肯接。
这笔账,自然又被添到了荣安身上……
事实廖家确实没料到虞家会这么快将人嫁出去,他们的人一早就来求见,可惜没人搭理,他们也没想到人会从小门出。另外,太子出事,廖家已经知道了。此刻他们要做之事不少,确实还没时间来处理荣华婚事。
于是,手上总共就只有几个人可用的廖文慈收到信时已经晚了。
廖文慈哪里舍得让女儿受委屈,亲自带人去追,想着将人先接回廖家收拾一下。可到底晚了一步,扑了个空,荣华已经被送进了太子府。
从后门!
太子府后门侍卫正窃窃私语,捂嘴直乐。
廖文慈上去一打听才知,原来女儿毫无排场,只有一顶粉色小轿还有三只大箱子。没有办宴,没有送亲队伍,只有数不尽的委屈,她气得摇摇欲坠。
又听闻女儿连个奴才都没,还被太子府嬷嬷掀了轿帘查看……新娘子没有行头,连红盖头都没有一块,一张狼狈的脸叫一众奴才都瞧了去……颜面尽失,尚未进门便成笑话。
那一瞬,廖文慈腿软,直接就坐倒了。
她可不知,事实刚刚被送进了太子府后院的荣华荣英,腿更软。
此刻的太子还在宫中,整个太子府因为太子之事,气氛诡异不说,还已驻守了不少皇帝之人。
而荣安则在荣华被逐出府后,已经找人去给廖静送了个信。
廖静因太子事心情本就不好,一听虞荣华闹着入府了,更不会错过出气的机会……
因此,荣华入府后,尴尬非常。
连人带轿,就那么被搁在了侧门口。
荣华荣英本以为是在等着太子指示,两人皆乖乖等着,规矩非常。
可在原地等了两刻钟,也不见来人迎接。
荣英再一打听,才知太子不在家,管事在前院忙……
“你们廖侧妃呢!”荣英生气,暗骂廖静不地道。“还不让她赶紧过来。”
“廖良娣正在沐浴,还不知……新良娣的到来。”丫鬟口吻里带着不齿。虞家送人来时便说了,这荣华姑娘已经不再姓虞。所以此刻的她,连个姓都没有。新良娣?噗!
于是,这一等,又是两刻钟。
然而,廖静并没出面,只是让人将这对姐弟带走。
嗯,步行!
荣华咬牙切齿,她是新娘子,让她连夫婿都没见,就在家中四处溜达被人围观吗?她胸口憋闷,却只能忍气吞声。她这才隐约觉得,自己毫无底气,连甩脸都不敢。
这一路,太过不易。荣华的头几乎埋到了胸前,才避开了众人讥讽的憋笑表情。
他们的第一站,是后院花厅。
虞荣英还拎不清状况,依旧摆着往日臭架子将廖静当做了荣华的跟屁虫,一见廖静就没给好脸色。
“行礼。”廖静优雅贵气,红唇轻启,冷傲气场直接将虞荣英的暗讽给逼了回去。
姐弟俩不甘不愿行了礼。
廖静坐于上座,一个甩袖示意起身,俨然一副主母做派。
虞荣华暗自捏拳,心知廖静故意摆谱,还穿上了云锦华衣配点翠头饰,无非就是要借着先入府压自己一头。
廖静冷笑上下打量虞荣华,随后张扬笑了。
虞荣华也有今日啊!
“荣华,你这衣裳,从前什么花宴穿过吧?”大喜之日,竟然穿的旧衣裳。廖静简直想给虞荣安竖个大拇指。
“想着今日你大喜,姐姐特意穿戴一新,倒是不料妹妹这般简朴。不过话说回来,女子一辈子就一次的大日子,还是不可草率。难不成你还想做其他选择?”
廖静无视虞荣华淬出毒来的眼神,阴阳怪气着。可荣华如何不知,她骂的是自己的亲娘。
“太丢人了。您可不能有那种心思,吃着碗里想着锅里最是可恶,礼义廉耻是为人处世基本素养,毕竟你跟的是太子殿下,你代表的不仅仅是你,还是……”
“廖……表姐,够了。能否先送我去住处?”虞荣华几次按下了想要冲上去挠花廖静脸的冲动。
“别急啊。我问你,你是不是没衣裳穿了?若是的话,我待会儿给你送两身去。”
“不用了!”新婚穿别人的衣裳?杀了她算了!虞荣华哪能让最后那点自尊不保。“表姐,我累了。”
“那就先磕头敬茶吧!”
荣华脸色再次一黑。“你说什么?”
“磕头,敬茶!为人妇者当做礼节,你娘没教过你?”
……
第404章 凄惨的新婚
荣华简直想要掐死廖静。
敬茶就罢了,还磕头?
廖静虽在入府时间上占了先机,但荣华压根没将她放在眼里,廖静一向不如自己,所以荣华从没想过有一日,廖静敢站自己头上,能站自己头上!
“表姐,你不要太过分!”
“称呼也得改。以后同一屋檐下,都是伺候殿下的,你得叫我姐姐。”廖静抬了抬下巴,笑看一杯热茶被捧到了荣华跟前。
“姐,你我同为良娣,磕头敬茶就免了吧?”死贱人,又不是主母,摆这臭架子做什么!荣华心中虽怒骂,但到底退了一小步,已将称谓从“表姐”改成了“姐”。
“长幼有序,我先进门,还喝不得你一杯茶?殿下将府中事宜交到我手上,此刻我代表的可不止是我,还代表了殿下,所以你磕的不是我,是殿下。你彰显的不仅仅是你的气度和涵养,更是虞……不,你个人的素养。我不勉强你,你自己看着办。”
廖静大方得体笑着,只静静看着荣华。
荣华僵在原地。
没想到,下马威来得这么快。
廖静什么东西!虽唤她一声“表姐”,可多年来,她都是跟在身后点头哈腰,如条狗一样,叫她往东绝不往西的存在罢了。
让自己跪她,还不如杀了自己!
可理智告诉荣华,她不能冲动。
太子不在,太子府廖静做主,自己若一口拒绝,还不知廖静会怎么给自己使绊子。她若弄点小动作,自己指不定连太子都见不着吧?何况这太子府人生地不熟……
“姐!你犹豫什么!”虞荣英很愤怒。
“你不会真要跪吧?不行!你要跪了,我今后颜面何存?”
荣英想着的,却是他自己。虞家已不是他家,今后他要住去廖家,他的跟屁虫廖思明要是知道他姐跪了廖静,还不得翻了天?那以后自己在廖家还怎么抬得起头?以后他还怎么在廖思明跟前保持地位?以后他还怎么入宫伴读?他得被人笑死!不行,绝对不行!
“廖静,你别蹬鼻子上脸!什么时候轮到你为难我们姐弟了!”荣英手指廖静叫嚣。
“我再说一遍,此刻太子府后院事宜我做主!太子府庙小,容不下你们!不甘愿的,可以滚蛋!”
廖静真不怕。
丧家之犬,还敢叫嚣?廖家此刻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了!老太太供着她都还来不及,她还怕廖家上下会给荣华撑腰?
“廖静,你过分了。”
“我过分?你丢人现眼被虞家人像丢垃圾一样扔来,才是真过分!我好不容易在太子府站稳脚跟,因为你,该被人如何笑?因为你,我还得受你牵连,让殿下不喜。我找谁说理去?
你别忘了,你跟我不是一个姓,我对你够忍让了。一句话,你跪不跪?不跪,我立马给你俩送回虞家去!”她本来想说廖家的,但虞家应该更可怕。
廖静真就达成了所愿。
“有言在先,我跪的,是太子殿下而不是你。”虞荣华到底颤颤巍巍弯下了尊贵的膝头,并自我安慰了一番。
廖静喝到了这杯茶,却对荣华有些失望。
还以为她会大闹一场,自己便可以名正言顺将她绑起来。看来还是虞荣安最近对她磋磨太狠了,什么时候荣华的膝头都这么软了!
丢人!
“喏,赏你的。”廖静笑颜如花,递过了一只精致的荷包。
依旧主母做派。
手感不太对,打开一瞧,姐弟俩差点气倒。
一包碎银,仅此而已。
敬茶的回礼,就这?
“廖静,你太过分了。”荣华浑身发抖。
“别不识好人心啊!本来准备给你一只镯子的。可见你三大箱里只有旧衣服和首饰,连银锭子都没有一个,我贴心,给你准备了一锭银子。后来再一想,你入府后花银子的地方也不少,打赏什么的都需要银子,所以给你把银锭子换成了碎银子,足足二十两呢!够意思吧?”
“你打发叫花子呢!”荣英咆哮,却被荣华打断。
“等等!”荣华只觉胸口气血翻涌。“你还翻我箱子?你胆敢!”要不她怎知自己没有银子。“那是我的私人物品!”
“你不懂管家可不能冤枉我。”廖静故意笑成了奸人样。“为了府里的安全,这是基本操作。总要知道你带了什么进府吧?万一有脏东西呢?又万一你哪日偷了什么好东西说是你陪嫁来的,到时候就说不清了。对不对?”
荣华太阳穴跳,后脑勺疼,直想要仰倒,一句话都不愿跟廖静说了。
“我身子不好,姐,能否让我先休息?”
“这事正要与你商量。你突然进门,你的住处还没准备好。”
“我原本是昨日就要进府的……”怎么就没准备?
“哦,油漆没干,再晾两天。”
“……”
“所以,你可以住我的院子,我那儿干净,厢房。”更好玩。
“这太子府,连个空院子还没有?”荣华只觉那就是个坑。自己势单力孤,去了肯定挨欺负。
“有是有,就是久未住人。你若不介意……”
“我可以。”
“行,我让人送你去。”廖静笑得更灿烂了些。是她自己要去的。可赖不得自己。
至于虞荣英,竟是主动以“天色已晚,在太子府住一晚”为由留下了。他主要是想拍拍太子马屁,顺便营造一个太子府挽留他过夜的假象,明日回了廖家才更能抬头挺胸。
“随你。”廖静淡淡。
“姐。”荣华略有局促。“我身边没有奴才。能不能借我……”
“知道了。我一会儿就派两个大丫鬟给你。今晚毕竟是你洞房花烛夜。”廖静笑。“好好准备。”
看荣华红了脸,廖静指了两个朱永昊房里的丫鬟过去伺候。
廖静也是入府后才知,那俩丫鬟伺候了朱永昊多年,生活起居,包括伺候床上那种。那两人不但对朱永昊情根深种,还各自都有将来飞高枝成后妃的梦。所以这两人在整个后院丫鬟里都是最嚣张的。
廖静当日既是金银又是感情,花了老大功夫才收服了两人。此刻那俩丫鬟过去,都不用廖静叮嘱什么,她们自会给荣华准备一溜儿的小鞋。
打发了荣华,廖静这才有时间处理求见了不下十次,依旧侯在府外的廖文慈。
她想了想,决定不见,并让人直接去请了廖家老太太。
廖文慈是偷摸出了廖家,廖老太忙着太子之事,刚刚缓过神来。
廖家人直接将廖文慈塞回了马车。
马车里,廖老太挥手就是一个巴掌,扇向了最喜欢的孙女。
“你昏头了!这种时候来太子府外候着,是怕廖家不被太子拖下水吗?”
廖文慈关心则乱,只想见一见可怜的儿女。
“不行!”廖老太一口回绝。“人不要看了,酒席不能办,嫁妆也不能送,你不许再上太子府去。”
“那……我送几个奴才去。”廖文慈心知廖静对荣华敌意不小,唯恐儿女势单力孤要吃亏,更担心儿女因为虞家被太子迁怒。
“不行。忍忍吧,等风波过去再说。太子府不缺奴才。没人伺候也死不了的。你要见荣华,也得等等。”廖老太目光如炬。“荣英……暂时也不能回廖家。”
“这怎么行!他受了很多苦……”
“为了大局!就得这么做!你没见到太子府里外都是皇上的人吗?廖家何尝不是被人盯着!他们盯着廖家正苦于没理由去查呢!荣英进进出出,你是要给人送把柄吗?”
廖老太最近看这个曾经得用的孙女是越来越不顺眼,只恨不得连抽几个巴掌。
“小不忍乱大谋。荣华荣英性子冲动缺磨练,你就当这是他们的成长机会吧!”
“可……”可很多事,她都还没教荣华呢!荣华被禁足那么久,身边连个懂男女事的都没有。她如何去取悦,去拴住太子心?如何打败廖静?就是在床上该做什么她都不知吧?
“那种事,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什么可着急的!”廖老太闭上了眼,吞下了另外半句话。
廖文慈却是听懂了她言外之意。老太太不急,因为廖家还有廖静。只要廖静能拴住太子心,荣华没用也不要紧。
廖文慈捏紧了拳。廖静那死丫头,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原本对她完全不上心的朱永昊渐渐变了态度。
一开始,就连廖文慈都没放心上,完全没想过廖静能讨太子欢心。后来魏氏得意洋洋,说太子一连三晚睡廖静那儿,还极尽温柔,廖文慈觉得是廖静和魏氏夸大其词想要争取在廖家的地位。接着又听说了一连七晚之说,她当时反笑魏氏,说年轻人刚开了荤,一时贪恋不足为奇。
后来,是廖老夫人派去伺候了廖静一个月的嬷嬷回来,直道恭喜,说太子殿下对廖静很宠爱,一个月里除了廖静不方便和太子有应酬的几日,其他时候两人都有行房,情意融融,如胶似漆,廖静为廖家诞下太子长子指日可待……
事实当时,廖文慈就慌了。
所以这些日子她并没闲着。她准备了不少给荣华争宠的法子,调理的药物和生子的秘法,甚至是……害人的手段。
她调教了许多得用的奴才准备给女儿陪嫁。既有精明会算计的,也有美貌妖娆对男人很有办法的。
可眼下……
她有一瞬都怀疑,老太太是故意的。
故意想要保廖静,故意想要等廖静怀上,故意阻止荣华的起势……
“祖母,荣华……成废子了吗?”荣华没了爹,没了姓,没了家族,没了靠山,没了庇佑,剩下唯一的身份还是侍妾。简直笑话……
“只要得用,哪怕是废,也能变废为宝。”廖老太只睫毛微颤,眼皮却未睁开。这道理对谁都一样,包括荣华,也包括太子。
“同样,若是没用,再好的牌也能打成废牌。她若有本事,自当有高飞的一日,纵是失去的也会回来。路怎么走,从来都要靠自己!”
廖文慈一声轻叹,廖老太微睁眼瞥了她一眼。
“我的话,你也好好想想。你年纪还轻,能力也够,也该发挥价值了。”
廖文慈一愣。
这是……嫌她赖在娘家了?她突然想到老太太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廖家不养闲人”,直叫她打了个冷颤。
……
荣华之所以忍辱负重甚至下跪,确实也打着等廖文慈来撑腰的主意。等她娘过来,要是知道廖静逼她下跪,那倒霉的便是廖静。
可她左等右等,天色已如墨黑,等待她的依旧是一方简陋带着霉味的院子和两个爱答不理并冷嘲热讽的丫鬟。
她想洗个澡,可院中水缸久无人用,还得清洗,俩丫鬟不肯费那力气。而打水的井在三百步外,俩丫头只提了一次水就撂挑子了。
此外,院中只有一个小炉子,每次只能烧一壶水……
她很不满意,却使唤不动丫鬟,还被刁难好几次。
她要见廖静。
可丫鬟告知,说廖良娣处理府中事宜忙得很,不得空。
她要求换其他院子,再次被拒,丫鬟说夜色已晚,没人会与她折腾。
荣华大怒。
可丫鬟们何其嚣张,竟然抱胸对着她笑,直言“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让她要求放低点,大家都开心。
“凤凰变鸡”这话,荣华不止一次听过,刚好是她的痛点。此刻连奴才都敢如此奚落,她哪里能忍!
可她扇出去的巴掌落空不止,还被丫鬟反推了一把。
“新良娣好大的火气,咱们便不讨嫌了。”俩丫头竟然扬长而去。
于是,满院连个烧水之人都没了。
空荡荡,凄惨惨的院落,只她一人。
荣华眼泪流了下来。
好惨!
谁嫁人有她惨?
几乎是一无所有!连酒席都没办一场。
连红灯笼都没有一盏!
不不,应该说,连龙凤蜡烛都没有一根!连祝福都没有一句!红喜红花红帐,什么都没有!
她绷不住,顿时委屈大哭。
有龙凤烛又如何?没有男人啊!她的夫君,还不知在哪儿呢!
好凄凉!好萧索!好可怜!
眼泪决堤,她哇哇大哭,伤心欲绝。
廖静听了禀告却是笑,暗道她大喜日痛哭,不嫌晦气吗?
“她想哭就哭吧。”哭成这样,朱永昊该更厌恶她了!
荣华缩在床角,等着太子,都忘了何时睡着的。
迷迷糊糊醒来时,发现天已亮了。
什么?
这便是她的新婚之夜?
值千金的春宵一刻?
结果是她一人度过?
她准备的一肚子情话和衷肠,连出口之机都没有吗?
她的心都碎了。
……
第405章 突来的倒台
火气腾地一下上来,荣华认定,是廖静阻挠了太子前来。一定是!从昨日廖静的所作所为就能确定!
这么一想后,她坐不住了。
她怀疑,朱永昊都未必知晓她入了府。否则按着她和太子十几年的情分,太子不会不管她,也不会让她新婚独守空闺。廖静好大胆子,连太子都敢糊弄!
换了件桃红色亮眼华裙,画了个精致妆容,她要去找廖静算账。
她被拦住。
“我去请安。”
依旧被拦。
“啪”!这次她快速出手,打得丫鬟惊呆在地。“带路!否则我今日便发落了你!我一个良娣,打发个奴才总绰绰有余吧?”她神色凶狠,决定再不逆来顺受……
隔了一晚,她终于来了廖静院中。
确认廖静在自己房里后,她被放入。
一番查看,她心头醋瓶翻了。
这也太华丽了!
比她的芙蓉院好了不止两倍。
雕梁画栋的廊,山水花草的景,随处可见的宝,就连廊下挂的画都是名家古董。这才是太子侧妃的排场!这才是自己该得的待遇!
荣华很失落。
太子侧妃便已如此,更不提太子妃了吧?自己,距离那个位置只差了一步呢!
可廖静!这个贱人!
若不是她七夕那天不明不白下贱躺在太子身边,自己早就得偿所愿了!
她毁了自己,还敢这么对待自己吗?
凭什么!
“廖静,你给我出来!”
荣华气势汹汹就往里冲,被奴才拦了,她再一次的,挥掌扇了个奴才。
奴才边哭边求边拦。
她骂:“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谁给你的狗胆拦我?我也是这府的良娣!目中无人,小心我将你们狗眼都给剐了!廖静,你究竟要做什么!你以为我是你随意可以欺辱的吗?你这般折辱我,我便要离开太子府了,我看你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皇上指婚,你把我逼走,你担待得起吗?”
荣华越说越气。
大门终于打开。
可还不等荣安笑出,一身影飘出,一个耳光已至。
耳朵嗡嗡作响。
她还没回过神,又一个巴掌扇到了她嘴上。牙血都出来了。
她看清了。
开门走出来打了她的,是朱永昊。
是她等了一晚上之人!
可为何没人告诉她朱永昊在这儿?还把她直接带了来?又是廖静!故意的!
果然啊果然,太子昨晚没有去找自己,就是被廖静缠住了。那贱人!
只不过,一贯温文尔雅的太子,怎么今日表情这般阴鸷可怕?
“贱人!”
许久未见,从他口中吐露的第一个词,竟是这个!
荣华傻眼。她没见过这样的太子,也不敢想象太子会直言辱骂人!
她不知,朱永昊眼里的她,也是另一副嘴脸。
朱永昊从前天晚上开始便被控制了。
昨日,整整一天他都在宫中与人“交谈”。
皇帝卸了他所有头衔,包括虚名,最后罚他跪了一整夜。
此刻,正是早朝,他被放了回来。
只等早朝结束,他的下场也就水落石出了。
这是他这辈子最忐忑和痛苦之时。
好在,他一回家,就见廖静在大门等着他。
总算有那么一个人陪着他,给他准备了滋补温热的早膳,给他最顺心舒心的安慰。目光善意,言语温柔,眼里都是他。
廖静搀他回家,给他膝头上药,喂他吃了早饭,正给他按着头。
他好不容易才松懈了些,有些昏昏欲睡。
随后便是他的丫鬟来报:说是新良娣在闹事,还说被新良娣打了。
朱永昊好不容易按下去的心火再次起了来。这都什么时候了,那贱人还来弄些狗屁倒灶事?他大概是疯了曾经还想让她做皇后吧?
随后,便闻虞荣华在外边的骂骂咧咧。
她什么身份?一个连家都没有的人,竟然敢在他家中趾高气扬?一个他还没宠幸过的妾室,又有什么脸面大呼小叫!
骂他的奴才是狗?还敢打人?打狗还看主人好吗?
她是这府的良娣就该被敬着?她特么的连姓氏都没了,无家可归的孤女哪来的底气!
还威胁?还拿自己的名头相压,也不看自己落到眼下地步,究竟是因为谁!都是她爹她妹!
还拿皇上,拿圣旨来说事,不知道此刻的他最恨最不想听到的两个词就是“皇上”和“圣旨”吗?
而更让朱永昊来气的,是她竟然威胁要离开?
这话深深刺到朱永昊了。
眼看他要栽,朝中家中暗地里,已有多人都与他划清了界限。外祖父帮忙走的关系,都被拒了。这两日,他已看透了世态炎凉。
这贱人!
朱永昊受不了,冲出去将这两日的郁气在荣华身上发泄了出来。
“你很开心吗?穿这么喜庆,还化了妆,很高兴是吧?”知不知道他快痛苦死了?
“听说你哭了一夜,老子还没死,还没倒呢,你这么晦气给谁看?你是诅咒谁?”
“虞家把你扔出来你就出来了?你带着三只箱子上我家门,你不觉得丢人现眼吗?还是你觉得孤被人取笑得还不够?”
“你连姓都不要了,你还有什么脸做我的良娣?你特么是猪吧?你究竟有没有脑子?”这才是让朱永昊最不能接受的。“你脱离虞家,问过孤的意思了吗?谁让你擅自决定的?你个蠢货,疯子!”
朱永昊再次一巴掌抽了出去。
虞荣华直接被抽出了鼻血。她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啊!
其实,原本朱永昊想着,有虞荣华的这层关系,虞博鸿未必敢赶尽杀绝下狠手。他更可借由虞荣华去求虞博鸿手下留情。而虞博鸿对长女有情意,总不可能看着长女受牵连,甚至拖累虞家……
父皇也会犹豫。虞博鸿或许也会肯亲自和自己谈一谈。哪怕没有转机,但至少争取下了时间。只要有时间,他说不定能想到其他办法。
天知道,当听说虞荣华为了来太子府,竟是主动斩断了与虞家关系那一瞬,他当时只想做一件事:就是掐死虞荣华!
因为她突然这一出,虞博鸿再无顾忌,父皇也不用给颜面。他的责罚不可能会轻,反而将便宜了对方加快处置他的速度。
这帮虞家人,一个两个,全都是他的克星啊!
于是此刻的朱永昊,是旧仇新恨全都算到了荣华身上。
虞荣华尖叫连连,这才突然想起,昨日朱永昊的丫头分明彪悍,怎么今日就会吃了她一巴掌,还顺从将她带来这里?肯定还是廖静,故意的!故意引了自己来找茬。
荣华抱着朱永昊的腿,哭着控诉廖静……
朱永昊只觉心累,一脚将荣华踹开,懒得解释。
刚要让人将荣华拖走,圣旨到了。
齐刷刷跪了一片。
荣华以为是给她新婚赏赐的圣旨,差点想回去换衣裳。
于是,她又是挨了太子一脚踹。
顺公公亲自来了这一趟。
圣旨下。
太子的头衔,到底飞了。
当然,理由不是欺君忤逆,不是通敌叛国,皇帝和朝廷都要脸面。只说是太子去年负责的造桥修路中,一边贪fu,一边安排了不少空职吃空饷,由于施工质量太差,造成了巨大损失,今年洪水时道路被毁,害了不少人命和家财……
所以,革去太子所有职务的同时,废太子位,并由朝廷负责彻查太子府所有资产和人员,太子府上下所有人等即日起严禁进出府邸……
若说听到圣旨后荣华还是迷迷糊糊,但当听到一阵阵整齐的步伐慢慢临近,当管事来报整个太子府已被禁军封锁,当一群禁军冲进来围着朱永昊要钥匙要账本要印鉴要交接,她才隐约想起,昨日虞荣安和爹所言。
所以,他们并没骗自己,太子真要倒台了?
怎么可能?
太子啊!
皇上嫡子啊!
怎么还会被废?
不过是几个银钱几条人命,就被废了?
“廖静,这不是真的。对吗?”
廖静淡淡瞥了荣华一眼。她也失望啊。可看到虞荣华这一脸想死的样,她一下舒服多了。相比虞荣华,她就是个富人,有人有钱有地位有宠爱,眼下还有新乐子,那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所以说,你是瘟神!”廖静故意恶心荣华。“你一入府。殿下就栽了,你对得起殿下吗?”
“我……”荣华想的是另一件。“太子不是太子,那咱们也不是良娣了?”
“对,就是个妾!单纯的妾!”你还是个未得宠就失宠的妾!
荣华肝肠寸断,比刚刚朱永昊打她还要受伤难过。
这便是她所巴望的一切,并不惜脱离家族也要得到的一切?
一瞬间,荣华周身血液全都冲到了后脑勺,更有一股股寒气在体内游走。
所以,自己这个良娣还没享受到一人之下的滋味,便一无所有了?不会,不可能的!
荣华腿一软,头一昏,眼一迷,直想晕过去。
可她不敢,她希望是梦。
但浑身的痛觉告诉她,都是真的。
“殿下,殿下。”她再次膝行到朱永昊身边抱了他腿。“这是做梦对吗?”
“害怕?”朱永昊冷笑。“让你失望了对吗?”他语气放柔了下来,依稀有从前的感觉,但他眸中不见往日温柔,只有如冰山的冷。“失望也没用。有的错一旦发生,便只剩一条路,早晚失望会成绝望……你想走吗?”
荣华一愣。
“你走不了。我不会放过你。你为了嫁我费尽了心机,眼下我处境不好,你自然得陪着我。你好好享受。”说罢,朱永昊一脚踢开了她。
荣华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看着那些禁军进进出出,喊着“开库房”,查东西,清点一样样值钱物什。
她一下想到了自己那三箱东西,那是她仅有的一点东西了,会不会……
荣华几乎是连滚带爬冲了出去。
她吓到了。
冲出廖静院,她才发现整个太子府,竟然四处全都是禁军。
她疯跑起来。有那么一瞬,她想着,要是此刻离开来不来得及?她不嫁了。她要离开!不管是回廖家,还是跪在虞家门前,她都不嫁了!
可转念一想,她又不敢了。
她的婚事,是皇帝赐婚!
她担不起。
她没有虞荣安那样的胆量去拒绝,她也没有爹和男人来护着。若离开,她的名节……说不清楚。她也不可能再找个比太子更强的人了。
这一瞬,她竟是恨了起来。
娘呢?她怎么不来救自己?
怎么就不管自己?
荣华跑回了那个院中。
果然,已有禁军进入其中。
有人正准备开她的箱子。
她飞扑了去,挡在了那些人身前。
“这是我的。我昨日陪嫁来的。不是太子府的,你们不能拿走。”
“让开!”禁军奉旨查检,哪里会管这突然冒出的丑八怪。于是,有两人已拔刀推了出去。
荣华傻了,却依旧没忘死死抱住箱子。
禁军抡刀就挥了下去。
破空声很大,荣华一惊,赶紧怕死地抱住了头。
众人流露鄙夷,也不管她,一下将她三个箱子翻了个底朝天。
哗啦啦的几声。
一箱子是衣物,剩下的,有一箱是瓶瓶罐罐古董字画,还有一箱全是首饰装饰。
见东西价值不菲,才有禁军细细打量荣华那张五颜六色的脸。
“你是……”
“我是虞荣华!你们一定听过吧?”
众人一下了然,一瞬间,却是冷嗤四起。原来这便是那个为了往上爬,连家都不要,连姓氏都不要,连亲爹都不要,背信弃义狼心狗肺的虞荣华。
“这便是你要的?”众禁军纷纷打量这个比客院还不如的简朴小院,不但没有新婚样子,就连个奴才都没有。这虞荣华可真病的不轻,正如其名,为了荣华,甘愿被辱过这种日子!为了荣华,连亲爹都不要了啊!
“看在虞将军的面上……兄弟们,走!”为首的禁军一挥手,齐刷刷数十人便离开了。没动她的东西,算是放了她一马。
荣华哭倒在她的衣裳堆上。
她看到大伙儿看她如看傻子的表情了。
真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还是沾了爹的光。她好像有点后悔了……
这边荣华还没缓过来,却有人来报,让她赶紧去昨日进门的侧门,说她弟在那儿闹事。
荣华头皮发麻,却只能拖拽着绵软的身子往那儿赶。
……
第406章 狗咬狗反目
荣英是被禁军吵醒的。
一听圣旨内容,他吓坏了。
尤其最后那一句,说任何人不得进出太子府。
什么意思?包括他吗?
他吓得都来不及给荣华捎句话,便赶忙跑去侧门打算离开。
可侧门口已经站满了禁军,哪里能让他轻易出去。
他被挡回。
他解释他并不是太子府人。
那边可不管这么多,一切按圣旨办事。又见他锦衣在身,明显不是奴才身份,不但没放他离开,还预备要审他。
虞荣英暴躁起来,二话不说就往外冲,还仗着会些武艺先推人动了手。
他寡不敌众,自然挨了毒打。
他哇哇大叫,摆出身份。
这拨禁军可比荣华碰上的那几个难说话,一听这货便是将军逆子,当时便更起了教训之心。
他们都来自北营,都是虞博鸿麾下。虞家那点事,全都听说了。
叛出家门的畜生,与沙场上那些叛国奸细有什么区别?众人都为将军打抱不平,忍不住想要捶荣英一下,只一小会儿的功夫,那家伙便鼻青脸肿直求饶。
谁的人自然找谁,所以那边便将这事报给了荣华。
荣华求了半天,荣英也没被允许离开。
圣旨要求便是如此。
名为禁足,实则软禁。一个都不能出。
荣华看见侧门外禁军越来越多,又见正在加高的太子府外墙,一时心更沉了几分。
她终于意识到,皇上这不是玩笑……
一日,只一日之差啊!他二人竟是自己主动走进了这囚牢!
“都怪你!”虞荣英怕极了。他死也想不到,他费尽心思,到头来只是被换了个地方关。而这一次,未必会比在家中好些。“蠢货!爹都告诉你不要嫁不要嫁,你为何偏偏不听话!你再等两天,不就没这事了?现在怎么办?”
“荣英,你别怪我。”荣华已懊得想撞墙了。
“我不怪你怪谁!我……我的前程全被你毁了!”太子栽了,而他是太子良娣的亲弟弟,以后的他即便出去了也一定会被牵连的。
“你去求太子,让他出面放我们离开。”
“他不会答应的。”荣华边哭边笑。
“那你留下,你去求他放我走!我不是这家人!我可以和你脱离关系!”荣英抓着荣华手臂使劲晃着,既没发现荣华早已瘦得皮包骨,也没注意到手上的重力叫荣华痛得热泪滚滚。
“他恨我。我去求,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还是怪你!”
荣英咆哮起来。他怎么就这么倒霉?“你没用!活该斗不过虞荣安!咱们落此下场,全都是因为你!你蠢,你就是有罪!昨日,昨日也是吧?虞荣安叫你别嫁,你就偏要嫁!你就没想过这是陷阱吗?蠢货!别说太子恨你,我也恨你!”
被亲弟弟这般埋怨,本就委屈的荣华顿时摇摇欲坠。
“太子……”哪还有什么太子。以后,朱永昊是……二皇子了。连封号都没有,比八皇子都还不如。
荣华实在受不了刺激,眼一闭,到底是晕了。
荣华不知自己晕了多久,总之等她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花丛,依旧是侧门附近。而日头已经半天高了。
她竟然躺在了脏兮兮的地上?
她睡了这么久,连个将她送走看伤看诊之人都没吗?
她四处打量,发现不知何时开始,太子府的下人也都不见了。
“都被扣起来了。”冷不丁的一声,在她身后冒出。
荣华回头一看,荣英就呆呆坐她身后。
“听说一个个都要审问。一共来了三千禁军。太子专属的那支卫队一千八百人,全被禁军带走了。太子幕僚也一个没能逃了,都被抓了。听说宫里也翻天了,皇后的凤印也保不住了,连颜家都被禁军围了,京中鸡飞狗跳,严审了好多人……”荣英的声音有气无力,坐在这儿一个多时辰,他看到听到了太多。“太子……是真的倒了。”
“你……一直在这儿是为了打听消息?”荣华觉得日头很晒,忍不住拿手遮脸防晒。
“蠢货!”
荣英更加不齿。一为她到这种时候还顾着姿容,二为她的脑子根本不会动。“我在这儿,自然是等娘。娘不会不管咱们的。她若带人来了,我便冲出去。即便逃不了,也能与她说几句。娘有手段,说不定就能带我走呢。”
荣华点头。说的对。然而,她开始陷入纠结。娘要是来接他们,她是走,还是不走?可万一太子还能起势……她岂不是又错了?
等啊等,一天过去了!
两人什么都没等到。
他们几乎不敢相信。
两人匆忙去寻廖静,想试探看是否娘被廖静阻止了。
廖静懒洋洋躺在榻上,侧卧笑道:“你们的娘,怕是不会来了。她昨日捎了口信来,让我好好关照你们。”廖文慈还送来了一张千两的银票给她做酬劳。“放心,不会少了你们吃喝的。”
“昨日……昨日娘来过吗?”荣英压下了对廖静猖狂做派的恶心厌恨,立马反应过来。
“来过,来了,又走了。”
“你……你为何不说,为何不让我走?”荣英再次张牙舞爪。
“大胆!”廖静两个贴身婆子立马推开了荣英。
“虞荣英!哦,错了,我忘了你没姓。”廖静又笑。“府里是遭了变故,但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你对我客气点!这府我掌家,你可别忘了。否则你俩,今晚连吃的都没!尤其是你!你把我惹毛了,这个府里没有一片瓦能给你遮风挡雨!”
那俩嬷嬷上前冷笑:“荣英少爷怕是忘了,昨日是您不肯走,说要住一夜的。这会儿怎能怪在我们主子头上!”
“可你没让我娘进来!你为何不让她进来?”
“我可没拦着。我的人去请她时,她已经走了。这怪谁!”廖静哼声。
“不可能。”姐弟俩异口同声。娘来了,怎么连他们都不见一面就走?
“怎么不可能!你们娘一向大局为重。”廖静一点都不介意挑拨下。“她怕被太子牵连,怎会进来?万一被当做同伙抓起来怎办?你俩又死不了,她自然不急。”
廖静索性甩了封信到虞荣英手上。
两人一瞧,确实廖文慈字迹。
打开,上边寥寥几句,先是叮嘱荣华不要发脾气,和太子好好过日子,等过一阵再想法子给她送嫁妆送银子。又告诫荣英要听荣华和廖静的话,一定要收敛情绪,不要顶撞廖静,等风头过了,廖家再来接他回家……
姐弟俩彻底傻眼了。
所以,真如廖静所言,娘没来,是因为怕被牵连?
为何他们有种被遗弃的感觉?
爹,娘都放弃他们了?
接下来的他们得过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的日子?
“娘……太让人失望了。”虞荣英憋了半天,只说出了这句,心中怨恨全都表露在了脸上。“呵,从她当日一个人逃离虞家,或许便打算放弃我们了。”
荣华也是这样的想法。他们姐弟吃了那么多苦,全都因为娘逃走。那不是抛弃是什么?眼下他们出来了,可娘还是没来,可见他们姐弟的分量。
两人伤心之余,也有几分咬牙切齿。
“荣华!”廖静又道:“府里的奴才大部分都被带走了。眼下整府只留了几个下人。除了厨子,除了我和殿下身边人,剩下几个都是干粗活的。恐怕没有人手给你用了。你院中有活的话,你能做便自己多做些吧。实在做不了再去寻奴才。”
“廖静,你别太过分。”
“我说的都是实话。今时不同往日,虞荣安都能在庄上一待十年,你有什么不能?”
“我和你一样的身份,你身边怎么有两个奴才?”荣华手指一左一右护着廖静的嬷嬷。
“她们是这府里的管事。府中今后的运作还靠她二人帮我。”这两个嬷嬷是魏氏专门给廖静调教的人,由于前一阵才跟着她嫁入太子府,所以总算没被带走彻查,确认身份清白后便被留下了。
“我只能帮你们姐弟到这里了。下去吧。”
那对姐弟脑袋乱糟糟,几乎是被嬷嬷们推着往外。
“对了,再给你们一个忠告。殿下他心情不好,你们少招惹他。”
“廖静,别假惺惺的,你不就是为了霸宠吗?”
“呵!”廖静不以为然。“我好话说完,听不听在你。”
回了住处的荣华又被荣英一顿骂。
荣英到地方才惊讶于他姐的处境。
他姐这个院子,比他住的客院还差了好多。
荣英觉得,廖静之所以从以前的温顺兔子变成此刻只咬荣华的野兔,肯定还是因为早先荣华的手段有问题。
“蠢货!蠢货!”她究竟是如何得罪了廖静,才让对方如此心狠连一起长大的情分都不顾?为防被带蠢,他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都不想见这个姐了……
荣华怎么也没想到,她就是坐下烧壶水一转身的功夫,她的箱子便被打开了。
一瞧,昨日廖静给的那袋银子和她的首饰,少了一大盒。
无疑,是荣英拿走了。
她赶紧去追,同时不停怒骂。
荣英远远回头:“你把我害成这样,我拿走一点东西运作怎么了!你的陪嫁有我一份,你还真想要我永远在这儿陪你不成?”
荣华直跺脚。她着急的,不仅仅是荣英拿走了财物,更因那盒子首饰是她所带最好看最贵重最喜欢的。她还想着那些首饰将她打扮美美,去赢取朱永昊的心呢!
荣华紧追不舍。
在荣英眼里,这个姐姐一点都不为他着想,心里一时伤心又愤恨。他送嫁,却落这么个下场,谁能忍。他只想离开啊!她只有那么三箱东西,衣裳没人会要,古董字画不好出手,他能拿走运作的,便只剩金银首饰了。他没办法,只能拿这盒。他也知道她不会给,所以只能抢。
可这好姐姐,既是罪魁祸首,为何就不能为他做点事呢?
一时间,荣英气上来,路边抓了块石头就向荣华砸了去。
荣华早就气喘吁吁,等看见石块到眼前,躲也不及,竟是头上被砸了个血窟窿。
这次的她,又是一番尖叫。
她只是怕!
怕——破相!
怕丢了美貌。
好一番的鸡飞狗跳。
两人各自对对方伤透了心,更对廖文慈感到心寒。
荣华躺在床上治伤时,又是泪如泉涌。弟弟太狠了,拿走了她最宝贵的东西还骗了她,伤了她,却不曾看她一眼……她怎会有这样的弟弟?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只觉得背叛和难过,一时间,气恨无比。
荣英走路子未成,被抓个正着,再次挨了一顿打,心想一切全都因为荣华。可自己被她牵连,她却不愿为自己想一点办法还要将他拖在这深渊……眼下她满意了?他心头也是一阵急恨。
远在将军府的荣安收到廖静带信,听闻姐弟俩翻脸还相互恨上,并对廖文慈一起怨上,也是惊讶无比。她设想过很多次荣华去了太子府后可能的面对,却没想到会这么糟……真是狗咬狗一嘴毛,这样下去反目成仇也是早晚。
再说廖静那边,在夜色沉沉,朱永昊一杯接一杯灌酒之时,很善意上去提醒:府里进了新人,要不要去看看……
“去掐死她吗?”朱永昊却是越喝越清醒。“我这个时候若见到她,一定会直接拧断她脖子。那个女人,让她离我远点!”
廖静闻言窃喜。
朱永昊一把扯过廖静,将一双阴郁的眸细细将她打量。
“我不再是太子,你失望吗?”
廖静眼清如泉。
“殿下应该很明白。我一向喜欢的是您的人。哪怕您一无所有,我也会在。而且我相信,殿下一定会有再起之日。”
朱永昊定定看了她一阵。
他没发现她眼神有闪烁。
“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既是有信心,还是相信殿下是天选之子。咱们,要对生活充满希望。”廖静靠上他胸。
“希望何在?”
廖静拉了他手,放到了自己腹部。
“这儿。”
朱永昊一个激灵。
廖静直点头。
“昨日早上断出的。胎儿很健康。殿下有长子了。这个时候,他来了。正是给殿下带希望来了。”
“真?”
“不敢做谎。”
朱永昊手抖了。
哈,哈哈!
果然是天意吗?
老天怕他消沉,所以送了个希望给他?
朱永昊笑着笑着就哭了,他紧紧搂着廖静,就似搂住了希望……
廖静笑了。她很清楚,他们的关系……不一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