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二章 蛊王
“孙三娘,年二十,唔,进。”
嬴抱月挎着篮子,拿着腰牌排在进宫的宫女队伍里。将自己的腰牌送上后,守门的卫兵按照腰牌上打量了一下她的身体特征,点了点头。
每个人的腰牌上都写着各自明显的身体特征,比如身高多少,肤色如何,有没有胎记和痣什么的。
区区身体特征以她的易容术进行伪装并不困难,所以嬴抱月事先就为她和李稷做好了准备。
“唔,陈及,年二十五,进。”
远处传来太监队伍的声响,嬴抱月低着头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伪装成太监的李稷跟在太监队伍里,恭顺着低着头排队走入了黑洞洞的宫门之中。
嬴抱月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负责检查的卫兵的脖子,目光深了深。
她屏声敛气,跟在宫女队伍里,一步步踏入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宫殿。
作为一个下人,如果举止不够恭顺胆怯,有任何异常的举动都会被发现。
嬴抱月按耐住抬头打量四周的冲动,将脑袋埋得低低的,跟在宫女队伍中小心谨慎地行走。
一路上有其他宫女离开队伍,前往各自当值的殿阁。
嬴抱月等队伍中的人约莫走了一半后,不慌不忙地转身,走向通过侧面宫殿的小路。
这条路上并非只有她一人,有几名太监正抬着水桶在洒扫,嬴抱月低着头快步走过他们身边,不远处有另外一名太监面向墙壁站着,嬴抱月目不转睛地走过他的身后。
就在嬴抱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墙角后,无人注意到那名太监也转身离开了。
嬴抱月一直往前走,不断绕入更加偏僻的小道,仿佛她侍奉的主人是一位被遗忘在宫殿角落深处多年的不受宠的美人。
直到站在一处极为偏僻的殿阁前时,她才停下脚步,抬起头看那被蛛网厚厚蒙上的匾额。
一刻钟后,她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再是修行者轻不可闻的脚步声,而是寻常人的脚步声。
嬴抱月转过身,看向身后掩映在树丛中的皮肤黝黑的太监。
“你发现了吗?那些人的脖子……”
李稷点点头,走出树丛,“太监那边也是,大部分是在耳后三寸,也有在风池穴上的,都有个红点,有的人是黑点。”
“果然,”嬴抱月目光垂下来,“门口那些卫兵的脖子上也有。”
乍一看那些红点和黑点极不起眼,就像是人寻常所生的痣一般,所以那些人即便出宫办事也没人能发现。
可是那么多人身上在相近的位置上都有这样的痕迹,就相当恐怖了。
“也有人身上没有的,”李稷深吸一口气,“大都气息内敛脚步深沉,恐怕……”
嬴抱月瞳孔微微收缩,“是禅院弟子。”
两人在树丛下默默对视,相对无言。
嬴抱月原本还以为他们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调查出其中蹊跷,不曾想刚进宫,就发现了禅院控制整座阿房宫的方法。
李稷轻声道,“是蛊?”
嬴抱月点点头,“是大范围的噬心蛊,能够控制人的心神的同时还能保持其原本生活习惯,按理说很难一次性种到这么多人身上。”
整个阿房宫上上下下几千名宫人和卫兵,脖子上几乎都已经被种上了噬心蛊。
这么大规模的种蛊,嬴抱月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都闻所未闻。
这么大范围的种蛊,必然不可能是下蛊者一个个去下,哪怕禅院弟子每个人三头六臂都完成不了。
“大概是通过水源,”李稷沉下目光。他曾经在阿房宫中住过不短的时间,调查过这座宫殿的构成。这座宫殿里虽然每人各司其职,地位尊卑贵贱,但唯有一样东西用起来众生平等。
那就是水源。
除了秦王和王后用的水是从郊外玉泉山上运来的,其他人哪怕是侍卫统领,都是饮用从宫外引来的一条地下暗河的水。
“如果是这样,只能通过虫卵下蛊,”嬴抱月轻声道。
蛊毒下蛊是通过虫子,分为幼虫和虫卵两种,幼虫如果混在水源中很容易被发现,虫卵却能无声无息地进入人体内。
只要将蛊毒的虫卵下在暗河中,不过三日,就能让全宫上下的所有人都被种上蛊。
但这样还存在一个问题。
虫卵的存活时间远远短于幼虫,几乎脱离母体几个时辰后不孵化就会死亡,同时想要顺利孵化,虫卵也不能离开母体太远。
“抱月,你的意思是说……”
李稷并没有那么深入地了解过蛊毒的下蛊过程,此时听完嬴抱月的叙述,后背窜上来一股寒意。
“想要这么大范围的用虫卵下蛊,必然需要蛊母就在附近,”嬴抱月闭了闭眼睛,“不,说蛊母并不准确,这位恐怕应该能称之为蛊王了。”
这么大范围的控制人心神的蛊,必然需要一个非常强大的蛊王。
嬴抱月以前就听师父说过,蛊王的实力可以媲美高阶的神兽,更强大者甚至可以比肩神灵。
此时此刻这位蛊王,就藏在阿房宫中。
禅院,云中君,鬼胎,蛊王……
李稷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这里,真的变成怪物的巢穴了。”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李稷轻声问道,“想要解这些宫人身上的蛊,是不是一定要找到那位蛊王?”
嬴抱月点点头,她看了李稷一眼,欲言又止。
李稷心中咯噔一声,“怎么了?”
“我有个猜测,”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过,禅院有给嬴晗日长期吸食一种特殊的香料吗?”
李稷点点头。
嬴抱月心脏因为自己那个诡异的猜测而剧烈跳动。
其实她之前一直没明白,禅院想要弄废嬴晗日,想要把他变成活人傀儡,有更加简便的手段,光《毒典》上就有更加物美价廉的药方记载,为什么要用那么多名贵难得的香料?
可现在想来,那些香料大多来自西域。
蛊毒自古以来,就有两个重要的发源地,一是苗疆,二就是西域。
“阿稷,我怀疑……”
嬴抱月抬头看向李稷,“蛊王就被种在嬴晗日身上。”
嬴珣等人夺位的时候宫人之所以还没有被种蛊,恐怕是因为培育蛊王需要时间,那时候
还没养成。
李稷听得心脏狂跳,“所以禅院才会掳走嬴晗日?”
“总之,他对于禅院而言恐怕相当重要。”
嬴抱月咬了咬唇,“必须得见到他才行。”
“可怎么样才能见到他?”
李稷皱紧眉头,如果嬴晗日不仅是个傀儡,还是蛊王,那么必然会被禅院藏在极为隐秘的地方,被牢牢把守。
嬴抱月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奇异。
“等等,抱月?!”
第六百二十三章 再会
想要在偌大的阿房宫找到一个被藏起来的嬴晗日无疑非常困难。
更别提阿房宫的
就算他们能找到蛛丝马迹,再循着这蛛丝马迹去寻找嬴晗日,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阿稷,”嬴抱月注视着李稷的眼睛轻声道,“我们没有时间了。”
谁也不知道那个邪胎会什么时候出生。
邪胎诞生的气息在第一次出现后暂时消失了一阵子,但不代表祂完全消失了。
之前邪胎气息出现的时候真的像是马上就要出生破境了,把嬴抱月等人吓得够呛。
可如临大敌的众人没想到在半天后那强烈的新生气息就消失了,仿佛从没存在过一般。
按理说要破境的天阶修行者除非是死了,否则气息不可能消失。
当时山海关内有乐观的修行者认为这邪胎也许并不存在或是已经夭折,但嬴抱月用一句话打消了那群人的妄想。
他们之前感受到的那阵气息,应该是早产的气息。
云中君等人之前应该是将那邪胎的踪迹藏的极好,不等到出生是绝不会让祂暴露在世间。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邪胎出现了要提前出生的迹象。
本来按照秦王后的怀孕时间,胎儿现在也就六七个月,没到瓜熟蒂落的时候。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邪胎会出现早产迹象,但从没有发生什么天地异变的情况来看,那具邪胎应该没有小产,还好好地待在母体之内。
云中君费尽心思筹谋了这么一个孩子,必然会全力保祂,只为让其顺利出生。
可这一次小产的气息让邪胎的存在暴露了,云中君必然也知道邪胎的存在已经被大陆上的其他高阶修行者察觉了。
邪胎的母亲和作为邪胎诞生祭品的嬴晗日,此时应该都被严加看管在。
嬴抱月虽然见多识广,但她也没见过这种胎儿。
谁也不知道这个灭世主诞生后会发生什么,但她心知肚明,邪胎一旦诞生,事态必然失控。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嬴晗日,”嬴抱月攥紧李稷胸前的衣襟,“他身上背着太多人命了。”
在不知道嬴晗日是蛊王之前,嬴抱月原本没有那么在乎他的死活,毕竟以嬴晗日身上所背的血债,死多少次都应该。
可现在不一样。
“阿稷,”嬴抱月声音发涩。
“蛊王如果死了,那些被种了噬心蛊的人也会死。”
“什么?”李稷愕然,“没有办法可解吗?”
嬴抱月摇头,“除非能让蛊在发作前离开被下蛊人的体内。”
李稷后背泛起鸡皮疙瘩,他记得嬴抱月曾说过嬴晗日很可能是邪胎诞生的祭品。
这也就意味着邪胎一诞生,嬴晗日就会死。
而现在嬴晗日一死,阿房宫内外几千名宫人和侍卫都会为他陪葬。
“可这么多的宫人全都死了,阿房宫也没人能维护了啊……”
嬴抱月抬起头,目光深沉如墨,“新王一旦诞生,伺候旧王的老人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云中君恐怕会立即以新君的名义下旨选新的宫人和卫兵,同时让禅院弟子顶上关键位置。
总之现在嬴晗日……居然变成了至关重要的存在。
他不能活,也不能死。
“总之只能快点找到他了,在那个孩子出生之前,”嬴抱月看向远处高大的宫殿,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起来。
李稷最害怕她露出这种眼神,因为这意味着她准备不惜一切代价达成自己的目的。
“你说去找人的话时间不够,”李稷紧紧盯着嬴抱月的眼睛,“你到底准备怎么办?”
其实在问这个问题前他心中已经有了预感。
“既然我们不知道他人在哪,那就只能让他主动出现在我们面前,”嬴抱月在自己怀中搜索着,最终找出了一个被遗忘已久的令牌。
那上面刻着嬴抱月这位公主的封号和嬴氏的族徽。
李稷上一次看见这个东西还是在归家小院,嬴抱月为救归离和归辰第一次表明自己公主身份的时候。
此时和那个时候的场景,居然那么相像。
“抱月……你……”
嬴抱月走出树影,回头朝李稷一笑,“虽然我找不到他,但好在,他也许会想见我。”
她准备找到禅院弟子,主动表明自己的身份,以公主的身份面见嬴晗日。
“你疯了!”
李稷从后面一把抓住嬴抱月的肩膀,“你不要忘记,我们刚刚封穴,现在你只是个普通人!”
嬴抱月一旦暴露身份,谁能知道她会被带到什么地方?
谁能保证她就一定能见到嬴晗日。
金针封穴一旦开始,就不是想停止就能停止,哪怕他现在就为嬴抱月拔针,她的经脉都会麻痹至少十二个时辰。
“我知道,”嬴抱月笑了笑。“只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现在也只能这么冒险一试了。”
她在白狼王庭昭告大陆,现在阿房宫内应该也已经收到嬴抱月和林抱月同为一人的消息了,哪怕她被禅院弟子抓住,一时半会恐怕也不会被处死,应该有面见大人物的机会。
至于会见到谁,那就得看她的造化了。
如果嬴晗日此时还没有完全被做成傀儡,还保有意识,那么他得知她想见她后,多少会想要见自己。
“不行,太危险了……”
李稷想要阻止,但嬴抱月已经走出了冷宫的区域,决绝得令人心惊。
和之前恭顺的模样不同,这一次她直起了腰板。
李稷望着那个背影,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很奇怪,明明是同一个人同样的装扮,此时走在宫中道路上的嬴抱月和她之前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这一幕显然也受到周围谨小慎微的其他宫人的瞩目,看的跟在后面的李稷胆战心惊。
嬴抱月就这样一路走到甘露殿前,已经有一些打扮举止和普通宫人不同的侍卫在慢慢靠近她了。
嬴抱月当然也注意到了有人在跟踪。她走到被火烧了大半的甘露殿前,咬牙伸手去掏怀里的公主令牌。
可就在在她想要大声喊出自己的身份之时,一个人的手猛然探出,一把按住她握着令牌的手。
“你做什么?别冲动!”
这是一个御前侍卫打扮的宫人。
嬴抱月听见这熟悉的嗓音先是一愣下一刻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戴着秦式头盔的人。
她没想到她居然会在秦国王宫内见到这个人。
明明她已经易容了,可眼前这个人头盔下的双眼盯着她,仿佛一眼就能认出她。
“楚彦。”
嬴抱月望着那张脸,喊出了那个名字。
“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六百二十四章 地宫
“真的是这里吗?”
化身成宫女太监的嬴抱月和李稷跟在楚彦身后,一步步走下潮湿黑暗的台阶。
“之前每次给那位贵人送饭的时候,就是走的这里。”
楚彦穿着前秦盔甲,拿着火把一步步往下走,“当然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最好现在就走,这下面很危险。”
嬴抱月和李稷对视了一眼,目光都很复杂。
嬴抱月没想到居然会在甘露殿门口遇到楚彦,上一次和这位禅院长老在禅院分别仿佛还是前不久的事,当时他们所处的地点和身份都完全不懂。
不过短短半月,他们居然在千里之外的阿房宫再次相会了。
她扮成了宫女,而楚彦居然成为了前秦的御前侍卫,这不得不说有点讽刺。
楚彦带他们来的地方就在甘露殿侧面暗门下面。嬴抱月记得这里原本是暗通她师父书房的地方,楚彦带他们来到这个位置的时候她原本还吓了一跳,可走进暗门之后却发现地下的布局居然完全改变了。
“这甬道,怎么有点像……”
“你发现了?”楚彦举着火把回过头,“和之前囚禁你另一半神魂的密室外的通道一模一样。”
嬴抱月心头一跳。
“我第一次看到这地方的时候也吓了一跳,那间密室从你走了后就塌了,却不知怎么回事被搬到了这里。”
嬴抱月简直不知该用何种表情面对这个和自己的神魂结下一段缘分的青年。
“你都知道了?”
“嗯,”楚彦回过头来,神色却是十分平静。
那个被囚禁在禅院地底八年之久的灵魂能够终于离开那个地方,他打心底里为她高兴。
他很清楚,那团火焰从一开始就不属于那个地方,就如那个少女永远不可能属于自己一样。
“恭喜你少司命大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神魂。”
嬴抱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点点头,“谢谢你。”
“你别谢我,”楚彦望向阴暗甬道的前方,目光复杂,“我可不知道我等下带你去的地方,是会帮到你,还是会害死你。”
在甘露殿前遇到嬴抱月的时候,他就察觉到她和李稷都用金针封了穴,其状态和普通人无异。
这种情况下两人还打算赤手空拳地去见嬴晗日,他实在是不知道他们这是胆大呢,还是找死。
“没关系,”嬴抱月看向前方的甬道,“是我向你求助的,是生是死都和你无关。”
如果没有楚彦这个禅院长老引路,那她之前只能强闯甘露殿,让身份不明禅院弟子带她去见嬴晗日,那这样的话,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呢。
比起陌生的禅院弟子,楚彦显然更可靠。
“你可别那么相信我,”楚彦淡淡一笑,“别忘了我可是禅院的走狗,也许正在带你自投罗网呢。”
跟在嬴抱月身后的李稷一激灵,抬起头警惕地望着前方带路的男人。
楚彦察觉到了李稷的警惕,却毫不在意,指向几十步外的一道暗门,“快到了,就是那里了。”
“那里面是个密室吗?嬴晗日就被关在那里面?”嬴抱月问道。
“密室……倒也不能这么说,”楚彦目光闪烁起来,“那里面大得很,我其实也没有全进去看过,一般都是带着弟子们将饭菜抬到门口处,就离开了。”
“抬?”
嬴抱月敏锐地捕捉到楚彦话中的这个字眼,“不是只给他一个人送饭?”
楚彦猛地停住脚步,嬴抱月险些撞到他的后背。
“楚彦?”
“恐怕不是,”楚彦回过头来,明明灭灭的火光下,男人目光有些发沉,“是我刚刚在外面没讲清楚吗?嬴晗日并非一个人被关在这地底下。”
“大殿里到底有多少人,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送饭的时候,隐约听见房间深处有人喊陛下。”
在整座阿房宫中能被喊陛下的人,恐怕也只有嬴晗日了。
“你说大殿,那道门后难道有一座宫殿?”
嬴抱月心中一紧,这时楚彦开始续往前走,他走到铁门前停下,深深地看向嬴抱月。
“的确是有一座宫殿,还有一个王座,可是这王座上坐的是谁,我也不知道。”
楚彦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门锁,却没有推门,而是退到了一边。
“我体内有禅院弟子的刻印,只要一踏进就会被里面的人发现。现在没到送饭的时间,我不能再进去了。”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走到铁门前,伸手握住门把手。
“等等,抱月!”
李稷从后面一把握住她的手,“太危险了!我还是等送饭的时间混在禅院弟子里一起进去吧!”
“我们刚刚来的这一路上居然没人把守,也太可疑了!”
楚彦瞥了他一眼,“这个地方里里外外都是禅院弟子,所有禅院弟子身上都有刻印,你觉得需要什么人把守?”
嬴抱月望着眼前的铁门,她当然知道眼前的这一切很可疑,但她现在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她望着眼前这扇黑洞洞的大门,望了一眼站在门边的楚彦。
楚彦脸上保持着淡淡的笑意,面目在昏暗的光线下极为模糊。
如果不注意看根本没人能发现,他的双瞳深处有一个极小极小的红点。
嬴抱月闭上双眼,反握住李稷的手,在楚彦看不到的位置迅速在李稷掌心画下一个“逃”字。
李稷手腕一颤,睁大双眼愕然看着嬴抱月。
只这一下迟疑,就来不及了。
嬴抱月手下的铁门霍然洞开,一股寒风袭来,将两人猛地吸了进去!
砰的一声,铁门紧紧关上,将一切都挡在了外面。
楚彦手中的火把被关门的风吹熄,他漠然地望着紧闭上的铁门,伸手撕下了自己左边的耳朵。
一个红点在他原本应该是耳朵的位置下蠕动着,在黑暗中仿佛活着一般。
砰的一声。
“楚彦”闭上双眼,一头栽倒在铁门外。
……
……
嬴抱月和李稷勉强稳住身形,背对着紧闭上的铁门站定,抬头看向眼前幽深的空间。
这是一座幽深的地下宫殿。
嬴抱月看着这个地方,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忽然间,她想起在何处见过这个地方。
嬴抱月胸膛下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是大秦皇陵。
这个地方,居然和黎山脚下她苏醒后见到的皇陵地宫一模一样!
第六百二十五章 剑道
李稷和嬴抱月并肩站在地宫的入宫。
就在他们身后那铁门关上的时候,面前的路两边忽然亮起了灯,一盏又一盏,通向黑暗的内部。
幽深的地宫深处,有一条长长的大道,上面泛着银色光泽。
嬴抱月心头一跳,仔细看才发现那不是水银,而是一柄柄雪亮的刀剑。
就在这刀剑铺地的大道两边,耸立着一个个高大的立柱,每个都有两人合抱那么粗,上面盘旋着狰狞的神兽。乍一看是八兽神的塑像,可仔细一看,每一个兽神的形象都和寻常场合见到的不同,眼神凶恶,爪牙锋利,甚至能看到嘴角流下的血水,分明都是兽神邪化后的模样。
“这些塑像是……”
李稷望着那些张牙舞爪的兽神塑像,目光停留在一根盘龙巨柱上。那上面盘着一条黑色巨龙,每一枚鳞片都雕刻的栩栩如生,可那条巨龙张着血盆大口,嘴里叼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仔细一看,居然是个人头!
李稷瞳孔收缩,本能地摸向腰边,却摸了空。
他们两人的武器在乔装进宫前就收进了空间法器里。
“阿稷,别看!”
嬴抱月在一边抓住李稷的衣角,“那只是个塑像。”
李稷定了定神,才发现那个人头居然也是木刻的。可是那塑像实在是太真实了,他仿佛能从那颗木头头颅上看到人死前被一口啃掉脑袋的绝望。
“这些都是邪神。”
嬴抱月按着李稷胸口退后一步,“千万不要和柱子上塑像对视。”
虽然只是塑像,但对于神灵而言神像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你永远不知道你所对视的,到底是一尊神像,还是神灵本尊。
“我知道,”李稷深吸一口气,看向眼前这个诡异的地宫,“怎么办,进去么?”
他们两人谁都知道这是一场局,这既是请君入瓮,也是自投罗网。
“没有办法了,只能往前走了。”
嬴抱月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着的铁门,从发现楚彦被人控制时开始,她就知道她和李稷的行踪早就被人所掌握。
本来她希望至少能让李稷的逃掉,但既然没能做到,现在懊悔也无用。
嬴抱月抬头看向一盏一盏往后亮起的绿色灯笼,这些灯笼就像地狱的引路人。
“对方正在邀请我们进去。”
李稷深吸一口气,“那我们就去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一次和九年前不一样,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嬴抱月孤身一人走上这条路。
事到如今伪装早已无用,两人撕掉脸上的人皮面具,李稷将手伸到怀里将空间法器拿了出来,“要哪把剑?”
嬴抱月有两把剑放在他这里,一是落日剑,一是红莲剑。
她重生以来其实更常使用的是落日剑,嬴抱月沉默片刻,“两把都给我。”
李稷从法器中抽出剑交给嬴抱月,同时他拿出的还有另一个东西。
这个东西被层层布条所包裹,正是太阿剑的剑鞘。
嬴抱月目光微微颤动了一下,“这个先不用。还是先放你这里吧。”
李稷皱眉,“抱月……”
太阿剑的剑鞘能够帮助佩戴者抵御天阶修行者的攻击,正是应该在这种凶险场合拿出来。
“我担心这东西把真正的太阿剑引出来,”嬴抱月环视了一圈地宫,“不要忘了,那把剑并没有找到。”
这个地方位置又十分特殊,正是在阿房宫正殿的地底。
这么大这么宏伟的一座地宫,嬴抱月实在难以想象这里还是禅院的地穴内部。
可如果不是禅院带来,就只能说明这座地宫在禅院到来前就已经在这里了。
那么这座和太祖皇帝的皇陵内部构造几乎一模一样的地宫,是什么时候就在这里的?又是何人所建造的?
嬴抱月心里有了猜想,却又不敢去想。
她只能一步步,去靠近那个真相。
“好,那我们走吧。”
李稷勉强听信了嬴抱月的理由,将太阿剑剑鞘放回怀来,两人对视一眼,牵手踏上了眼前泛着雪亮银光的大道。
锐利的刀剑在两人脚下嚓嚓作响,两人很快就走到了之前亮着的灯笼的尽头。
随后柱子上的灯笼只有他们走近到跟前时才亮起,两步开外的道路俱是一片黑暗,看不到前方。
周围的空气凝滞涩重,听不见一点声音。
两个人走在黑暗里,就像走在一团迷雾之中。
在这种情况下,人会失去对于时间和距离的感知,不知道身处的空间到底有多大。
嬴抱月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深,她伸手握住腰边红莲剑的剑柄,她想要点燃剑火照明,但因为无法调动真元,红莲剑的剑鞘只是闪烁了一下红光就熄灭了。
刚刚在揭开伪装的时候她和李稷其实就想先解除金针封穴,但就在两人想要拔针的时候,嬴抱月忽然有种被窥探的感觉。
被封穴的修行者拔针之时最为脆弱,他们两人此时已经完全身陷敌人的地盘,如果贸然拔针暴露空门也许更加危险。
如今只能在对战的时候尝试将穴道内的金针逼出了。
嬴抱月已经做好了一旦发生战斗就逼针的准备,却问题是她到底要和什么人战斗?
到现在对战的对手都没有出现。
最恐怖的永远是未知。
更可怕的是,随着她不断往前走,嬴抱月的脑内逐渐出现了幻觉。
一些她从未见过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一点点浮现。
望着前面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尽头的黑暗,嬴抱月猛地停住了脚步。
“抱月,怎么了?”
牵着她的手的李稷一惊,看向身边的少女。
“阿稷,我好像……走过这条路。”
嬴抱月呓语道。
“你说什么?”
李稷一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来过这个地方?”
“我也不清楚,只是……”
嬴抱月睁大双眼望着眼前的路,她仿佛在做梦一般。
在梦里,她穿着不属于她的衣服,提着一盏灯笼,孤身一人在这样一条铺满刀剑的道路上行走着。
越走越远,直到彻底被黑暗淹没。
“抱月,你……”
李稷望着身边人的模样,只觉毛骨悚然,他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两人前方的灯笼忽然全部亮了起了。
“抱月公主,昭华君,久等了。”
一个冰冷沧桑从二人的头顶传来。
“老夫等你们很久了。”
第六百二十六章 王座
眼前骤然亮起火光,一排排火把熊熊燃起。
嬴抱月双眼被突如其来的亮光刺痛,她强忍着光线抬起头,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剑道的尽头,眼前是一座大殿,大殿深处伫立着一座高高的九级台阶。
台阶之上,是一座后背雕着腾蛇图腾的纯黑王座。
王座边,隐隐约约站着一个人。
嬴抱月睁大双眼,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
她这才发现王座边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瘫软在王座下方,捧着肚子浑身颤抖,身下流着血。
台阶下的地面着一个圆形的法阵,一个身着王袍的少年昏迷不醒地躺在法阵中央,正是嬴晗日!
嬴抱月抬起头,看向在场中唯一清醒的活人。
一个身着禅院祭服的男人负手站在王座边,他背对着殿门,梳着发髻的头发已经全部花白。
他衣着普通,身材甚至不算高大,只看背影就如一个普通农家老汉一般。
可嬴抱月知道,这不是个普通人。
“你是……”
嬴抱月定定望着那个背影,握着红莲剑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初次见面,不,也许不是初次了吧。”
花白头发的男人转过身来,脸上戴着一副修罗面具。
这副面具和嬴抱月第一次在云雾森林里见到淳于夜时一模一样!
这双眼睛……
望着面具里露出的那双眼睛,嬴抱月恍惚中还以为他是淳于夜。
这两个人拥有同样的如野狼般阴冷的眼神。
可是淳于夜的眼睛是碧色的,这个人的眼睛是中原人常见的褐色。
“怎么?”白发老人注意到她的恍惚,褐眸微微眯起,“公主殿下,是把我错认成了什么人么?”
“不,”嬴抱月定了定神,仰头轻声道,“你不是他。”
这个人不是淳于夜。
即便无论是气质、身形、目光,都和淳于夜非常相似。
但他不是淳于夜。
她已经猜出这个人是谁了。
“我们的确不是初次见面了,”嬴抱月盯着面具里的那双褐色瞳孔,“虽然我不一定记得了,但你应该一直都在背后窥探着我吧。”
“西戎国师,云中君。”
“窥探?”
白发老者哈哈笑起来,“公主殿下说笑了,老夫忙得很,没有时间只盯着你。”
“你今生的境界还不值得老夫重视至此。”
“不过,”云中君秃鹫般的眼睛眯起,“我现在该如何称呼你呢?是嬴抱月,还是林抱月?”
“你随意,”嬴抱月淡淡道,“我如何从林抱月变为嬴抱月的,云中君难道不知道吗?”
云中君笑了一声,笑声嘶哑难听,“看来公主殿下是把所有的事都归到老夫头上了?你觉得当年是老夫一人谋杀了少司命?”
嬴抱月目光冰冷,“至少你不可能无关。我有一半神魂被困于禅院地下,此事难道不是你所为?”
云中君笑而不语,“所以公主殿下此行,是来向老夫寻仇的?”
“我并不是来找你的,”嬴抱月目光停留在王座下的女人身上,瞳孔微微收缩。
这个女人身上穿着王后服饰,肚子大得可怕,肚子内有东西正在一抽一抽的,看上去就要临盆了。
“抱月,那就是前秦王后!”
李稷曾经夜探过王后宫殿,虽然没有看清云中君的模样,却记得耶律静的模样。
“那个孩子就要……”
此时他也注意到了王后肚子里孩子的胎动,看那胎儿的大小,这不是小产,鬼胎已经瓜熟蒂落,前秦王后已经出现了生产的前兆。
然而这个地方没有产床,没有产婆,只有神志不清的孕妇。
前秦王后看上去意识模糊,不知道云中君对她使了什么手段,令她连疼痛都意识不到。
就在云中君对他们讲话的这段时间,耶律静身下的血已经越流越多,之间变成了一个小血泊。
“她要生了,”嬴抱月看着这血腥的一幕,即便知道这个孩子不该诞生,她依然心惊肉跳。
这个大出血的状态让她不禁想起嬴珣母亲分娩时的画面。
“云中君,产婆呢?她的侍女呢?”嬴抱月厉声问道。
云中君望着王座下血流不止的女人,眼中居然闪烁着奇异的光,“那些人并不需要。”
那什么人才是需要的?
嬴抱月想起此人刚刚说的“等你们很久了”这句话,顿时毛骨悚然。
“我倒是没想到公主殿下那么慈悲心肠,”云中君微笑地看着嬴抱月,“公主殿下若是不忍心,亲自为这孩子接生如何?再厉害的产婆也比不过公主殿下医术盖世吧?”
“还是说……”
云中君直直望着嬴抱月,意味深长,“公主殿下巴不得自己这个侄子生不下来,就这么胎死腹中,一尸两命呢?”
嬴抱月握紧李稷的手一颤。
李稷感受到她的颤抖,心中警铃大作,“住口!这根本不是前秦王的孩子!是你和王后私通后怀上的罪孽,根本不该出生!”
“罪孽?你说他是孽种?”
云中君目光冷下来,看向嬴抱月身边的男人,“没想到啊,被叫着孽种长大的孩子,有朝一日也会叫别的孩子孽种。昭华,你果然长大了啊。”
“被当成不该出生的孩子是什么感觉,你难道不比任何人都清楚吗?”
李稷瞪大双眼,幼年的记忆浮上心头,他不禁后退一步,汗如雨下。
“阿稷!”
嬴抱月猛地惊醒,意识到云中君每句话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每个字都是针对他们两人内心深处的创伤,步步紧逼。
这个男人,极善于操纵人心!
“阿稷,”嬴抱月伸手抹去李稷额上的汗珠,“不要多想,你和他不一样。”
嬴抱月的手冰凉,却让李稷浑身一震,灵台清明。
他抬起头,目光已经恢复如常。
云中君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道暗光。
“好了,别废话了,”嬴抱月目光越过流血不止的前秦王后,“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费尽心思,恐怕不会在这个功亏一篑吧?”
她刚刚和李稷都被云中君绕进去了。
这个孩子是在云中君的百般设计下诞生的,云中君怎么可能看着它胎死腹中?
这个人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只等着让鬼胎诞生的所有的条件聚齐。
那么,条件是什么?
这时王座下的前秦王后忽然醒了过来,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叫,“啊!我的孩子!”
伴随着女人的痛叫声,她身下的血越流越多,如小溪般流下台阶,一直汇入嬴晗日身下的法阵里。
第六百二十七章 出生
就在第一滴血汇入法阵的瞬间,地上刻画的那些诡谲的图案就一点点亮了起来。
嬴抱月脑海中的警报简直要刺耳地叫了起来,她瞬间拔箭朝地上流淌的血流划去。
咔嚓一声最下一级的台阶被斩断,露出一道深深的沟壑,但从台阶上流下的血流居然腾空而起,就像有生命一样,一滴滴越过纵横的剑气,朝嬴晗日身下的法阵飞去。
这一幕简直就像是磁石吸引着铁屑一般,嬴抱月看得头皮发麻。
“阿稷!快阻止那些血珠!”
李稷闻声出剑,后背呲的一声冒出十几枚针头。他尝试用水法控制这些血珠,但李稷震惊地发现,这些血珠居然不听水法者的号令!
站在台阶上的云中君负手望着台阶下拔剑的两人,笑而不语。
嬴抱月抬头看向龙椅边那边镇定的怪物,心中发寒。
这绝不是普通人的血,不是耶律静的血。
那是谁的呢?
台阶之上,耶律静的下身还在流血。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连凄厉的叫声都渐渐低了下来,只能捧着肚子望着自己身下蜿蜒的血流,眼神渐渐变得绝望。
嬴抱月死死捏紧拳头,她闭上眼睛,不忍心再看。
她知道,耶律静已经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耶律静此时已经成为了一具空壳,正在逐渐被掏空。
如果正如李稷所说,这个孩子是云中君和耶律静的孩子,那么耶律静此时的心中是什么样的心情?
孩子的父亲选择她,只是为了生下这个孩子。
她被当作了生产工具,且是用过就丢的工具。
耶律静是为了让这个孩子诞生,被云中君所选中的第一个祭品。
此人是如何做到,如此的残忍?
嬴抱月睁开双眼,握紧手中的剑,跨过地上的沟壑,一步步走上了台阶。
“抱月?”
李稷瞳孔收缩,看着嬴抱月向朝云中君和耶律静走去,头皮一炸。
“阿稷,烦你看好嬴晗日。”
嬴抱月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朝台阶上走去。
李稷发现她的后背衣服里已经露出了十几枚针头,心中一惊想要追上去,但嬴晗日身下的法阵越来越亮,他又不能放下这边不管,一时间进退两难。
云中君站在王座边,望着嬴抱月朝他和耶律静走来,没有做出任何防御的姿势,镇定的可怕。
他言笑晏晏地开口,“怎么?公主殿下是想来帮王后接生吗?”
“我来杀了她。”
嬴抱月走到距离耶律静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握紧手中的红莲剑,剑上燃起熊熊烈火。
就在剑火燃起的瞬间,她后背冒出几十根金针,噼里啪啦全部掉落在台阶上,同时冒出的还有血珠,鲜血争相恐后地从针眼里涌出,嬴抱月的后背瞬间被鲜血染红。
“抱月!”
李稷看到这一幕,顿时心惊胆战,他没想到嬴抱月居然选择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强行逼出金针,这对修行者的身体伤害极大。
“哦?金针封穴吗?”
云中君望着这一幕,目光微微发生了一点变化,“我记得你们中原人总说稚子无辜,少司命现在反要对没出生的孩子下手吗?”
“还有这个女人,”他瞥了一眼瘫软在地上的耶律静,“她可没有什么罪。只是个想保住自己孩子性命的母亲罢了。”
“不过上辈子没有父母的少司命,大概是不能理解父母之爱吧。”
云中君似笑非笑道,“能手刃即将生产的女人,不愧是大秦国师的徒弟,将国家放在第一位呢。”
“这般罪孽,怕是你将来要遭天谴。”
李稷站在台阶下听得头皮发麻,他了解嬴抱月,她的性格温柔至极,要她做这种事比要她的命还要难受。
偏偏高手对决,最忌讳分神,剑客出剑,不能犹豫。
可嬴抱月从未面对过这样的对手,李稷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下得了手。
这个云中君如此利用人心的弱点,真的是卑鄙至极。
“这的确是罪孽,”嬴抱月朝地上耶律静举起剑,“但不是我酿成的罪孽。”
“如果是,我愿意承担。”
“这个孩子,未必想要来到这个世上。”
漆黑的地宫内,剑光忽然大盛!
云中君瞳孔一缩,神色一变。
“抱月!”
巨大的真元碰撞在台阶之上炸开,李稷被剑风激得不禁后退,浑身血气奔涌,狂风之中他睁不开眼睛,一只脚踩住阵法上嬴晗日的衣角,咬紧牙关。
“嗬!”
噼里啪啦李稷后背的金针在狂风中被逼出,血花飞溅,有几滴落在阵法上,那阵法居然再次亮了亮。
但李稷此时的注意力都在台阶之上,没有注意到脚下阵法的变化。他逼出金针后立即用真元荡尽眼前的狂风,台阶上的场景渐渐出现在他眼前。
原本雕刻着腾蛇神的王座已经化为齑粉,台阶上出现一道深深的剑痕,那里正是耶律静原本所躺的位置。
可耶律静的身影已经从王座下消失了。
那三个人呢?
李稷心跳加速,浑身发冷。
粉尘缓缓落下。
三人的身影出现在台阶之上。
嬴抱月单膝跪地,红莲剑插在地上,划出深深的印迹,像是受到重击后被逼后退。
云中君则挡在耶律静前,一手扶着耶律静,一只手虚抬在半空。
耶律静整个人已经陷入了昏迷,云中君的双手上并无任何兵刃。
李稷惊魂未定地看着这一幕,所以刚刚云中君是空手拖着一个孕妇,还挡住了嬴抱月的全力一击?
此人的实力未免过于惊人。
更可怕的是李稷甚至看不出此人属于何种流派,和他见过的西戎修行者还是中原修行者都不尽相同。
嬴抱月浑身剧痛,红莲剑在她掌心嗡嗡作响,她视野有些模糊,抬头看向对面徒手挡下她攻击的男人。
“你……”
“难道……”
云中君目光微闪,回头看了一眼耶律静昏迷不醒的耶律静,指尖摸出一根金针,扎入她脖颈的穴位。
“啊!”
耶律静猛地睁开双眼,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与此同时,
她的下身一阵蠕动。
扑通一声。
嬴抱月的瞳孔剧烈收缩。
她好像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耶律静的身体里爬了出来。
第六百二十八章 重见
嬴抱月见过普通女子生产的过程。
她虽然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却经历过姬清远、姬安歌和嬴珣的出生。
她见过新生的生命。
也许有不少人觉得那个过程太过血腥,但在听到新生婴儿的哭声时,几乎在场的每个人都会露出喜悦的笑容。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那个从耶律静身体里掉下来的东西,嬴抱月的心里只有恐惧。
耶律静身下的血流越来越粘稠,几乎变得如同黑色的泥浆一般。
不,那就是泥浆。
嬴抱月看着那堆像是会动的黑泥,觉得异常眼熟,正是她曾经和姬嘉树等人在西岭雪山和禅院都遇见过的黑泥。
耶律静像是一个被掏空的口袋,软软倒在黑泥堆中,失去了气息。
下一刻,那些黑泥争先恐后地爬上她的身体表面,耶律静的身体迅速被黑泥包裹吞噬,消失无踪。
而就在黑泥“消化”掉耶律静之后,那个从耶律静身体里掉落出来的“东西”,缓缓从泥沼中站了起来。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嬴抱月僵硬地站在原地,浑身发冷。
嬴抱月完全没办法把那个东西看作成刚出生的孩子。
从泥沼中站起来的那个“东西”大概只有成年人小腿那么高,浑身布满粘稠的暗红色血污,脸被血糊住,看不清面容,勉强有个人形。
此时那个“婴儿”蹒跚地走了几步,又摔倒在了泥沼中。
刚刚吞没了耶律静的黑泥一点点汇聚到那个“婴儿”身体表面,仿佛被吸收掉一般一点点消失。
“它”吞噬了自己的母亲?
望着黑泥里那个婴孩,嬴抱月骇然到说不出话来。
她已经很少对什么东西感到恐惧,但此时望着那个只有普通婴儿大小却在泥沼里爬动的物体,她恐惧到浑身僵硬。
嬴抱月忽然意识到,让她动不了的不光是她内心的恐惧,更是来自修行者的威压。
那个“东西”身上释放出的真元威压,比云中君还要强!
“它”不是“它”,而是“祂”。
嬴抱月回头看了一眼台阶下的李稷,只见他仰头望着她身后,黑眸中全是惊骇,仿佛在她身后看到了什么至为可怕的东西。
“抱月!”
李稷声嘶力竭地朝她吼道,“快跑!”
快跑?跑到哪里?
不等嬴抱月反应过来,她发现脚底下的地面在震动,整座地宫都颤抖了起来,石子砖块噼里啪啦往下掉。之前她和李稷走来时经过的所有邪神立柱都在往上生长,仿佛有生命一般,往地面上顶去。
这个地方,要塌了?
嬴抱月看向将云中君,却只见他对于地宫的塌陷视若罔闻,只是眼含赞许地望着在泥沼中爬动的婴孩,单膝跪下。
“恭喜您吞噬了自己的母亲,终于来到这个世上了。”
疯了,彻底疯了。
这人真的有病吧?
嬴抱月已经不想再想那么多此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了。不管这个云中君到底是谁,她已经可以肯定,这个人就是个彻头彻脑的疯子。
这个人比淳于夜要疯狂的多。
不如说将淳于夜逼疯的就是他吧?
云中君无限宠溺地望着在泥沼中爬动着的鬼胎,“接下来就是吞噬我给您准备的第二个祭品了。”
他微笑地望向台阶下躺在阵法中的嬴晗日,“来,去吃了他,您就是大秦新的王了。”
台阶下嬴晗日身下的阵法骤然亮起,原本一路流淌到阵法上的鲜血也亮了起来,那长长的汇聚成一条消息的血迹一鼓一鼓的,如同脐带一般,将鬼胎身下的泥沼和嬴晗日身下的法阵相连。
“阿稷!”
嬴抱月头皮一麻,猛地看向台阶下的李稷。
李稷不等她开口就已经动了起了,拔剑切向连接阵法的血河,可不等他的剑风触碰到血河,一阵剑风从上袭来,云中君站起身一抬手,衣袖翻飞,强大的劲气扑面而来!
剧烈的冲击将李稷一下子击飞了出去,砰的一声狠狠砸在一根雕刻着青龙的兽神立柱之上。
鲜血从李稷的后背和面具下涌出,染红了整根立柱。
“阿稷!”
嬴抱月心神俱裂,想要奔到李稷身边,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脚动不了了。
她低下头,发现鬼胎身下的泥沼不知何时流到了自己的脚下,将她的脚底死死黏住。
“抱月?”
这时一声陌生又熟悉的呼唤从台阶下响起,嬴抱月倒吸一口气凉气,看向台阶下。
法阵上的嬴晗日醒了,他呆呆地望着台阶上的嬴抱月,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梦,“咦,抱月妹妹,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嫁到南楚了吗?”
嬴抱月望着法阵上目光懵懂的少年,说不出话来。
同一时间发生太多事了,她脑子已经乱成一团。
说起来自她去南楚和亲后,她就再也没有和嬴晗日见过面。
再一次相见,居然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嬴晗日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瘫坐在法阵上,望着泥沼中沾血的婴儿和站在一边云中君,呆呆开口,“国师,这个孩子是……”
国师?
他叫云中君什么?
嬴抱月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云中君发现嬴抱月震惊的眼神,嘴角微微一笑,从怀中拿出一卷绣着腾蛇纹样的圣旨,“公主殿下还不知道吧?老夫已经被陛下御笔封为前秦的国师。”
“你……”
嬴抱月本来想说嬴晗日是不是疯了,但看着地上目光空洞就像个活死人一般的嬴晗日,她无话可说。
嬴晗日早就在云中君的操纵下了,封云中君作大秦国师又算得了什么?
“我不知你说的是哪位陛下,”嬴抱月咬紧牙关,“先王已经死了,如今的前秦王是太祖皇帝长子长孙,原先的河间郡王嬴珣。”
“嬴珣?”
云中君拿着圣旨哈哈大笑,“那个废物,算得上前秦王?”
“你要不要问一下在场的所有人,谁才是前秦王?”
伴随着云中君癫狂的笑声,剧烈的坍塌声响起,嬴抱月震惊地发现她脚下的地面居然在上升!
在剧烈的震动和掉落的石块里,她只能猛地护住自己的头脸,抱元守一。
无数石块砸在她的身体表面,被真元弹开,脚底下的地面迅速上升,天花板碎裂,宫殿顶被彻底顶穿。
“轰隆!轰隆!”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碎裂声,刺眼的日光射入。
被隐藏在地底下的宫殿,重现天日。
带着血腥气的风传来,嘈杂的风声,无数的人声。
嬴抱月浑身僵硬地站在血染的台阶之上,呆呆回过头。
看向跪在大殿外的,万千的人。
姬嘉树站在大殿外禁军的最前方,正愕然看着她。
第六百二十九章 驾崩
地底宫殿,重现天日。
外层原本的甘露殿彻底坍塌,地下的地宫占据了原本大殿的位置。
站在大殿外万千众人望着血淋淋高台上的嬴抱月等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嬴抱月望着高台下的文武百官和千军万马,也愕然的说不出话来。
空气在一瞬间仿佛凝固。
高台之下的广场上此时都是人,乌泱泱的如同百官上朝一般。
不,比百官上朝人来的更齐。
除了嬴晗日一朝有名有姓的官员外,宫内的金吾卫、负责保护秦王的卫兵以及之前姬嘉树嬴珣带走的郊外三大营的禁军,一些没见过面孔但围着嬴珣看上去是前秦遗老的人,全都挤在大殿前的广场上。
这些人原本像是在争执着什么,两派军队都站在官员后,剑拔弩张看上去即将展开械斗。
可此时地底宫殿的轰然出现,打断了这些人的争执。
广场上所有人,都变成了一座座僵硬的雕像。
“嘉树,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
嬴抱月从血泊中站起身,她骤然看见百官齐聚的一幕难掩震惊,但最令她震惊的是姬嘉树和嬴珣居然会出现这里。
其他人云中君都能提前安排,可是姬嘉树和嬴珣……
她不是让姬嘉树护送嬴珣去郊外躲起来么?
为什么他们还会来这里?
为什么嬴珣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和姬嘉树连夜进宫?
就在她和李稷进宫的这几个时辰,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抱月……”
姬嘉树握紧春雷剑,目光落在高台上躺在阵法中的嬴晗日身上,他知道嬴抱月想问什么。
现在不是惊讶的时候,事态已经万分火急。
“抱月,你听我说,”姬嘉树传音入密,以求让嬴抱月和李稷快速了解情况。
“就在你和昭华入宫不到两个时辰,前秦国师忽然发诏书昭告全国,宣告嬴晗日驾崩,其子继承王位。”
“诏书上说新秦王的登基大典就在两个时辰后,在阿房宫甘露殿前举行。”
姬嘉树看了一眼身边魂不守舍的嬴珣,“收到消息后,陛下就带着禁军赶了回来。”
姬嘉树没有再说下去,但嬴抱月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嬴晗日之前是失踪了不是确认已经死了,怀着孕的耶律静又没有找到,嬴珣一派收到嬴晗日驾崩其子继位的诏书,必然慌乱不安。
这种情况下,前秦遗老一派必然是坐不住的。嬴珣等人必然会为了证明自己政权的合法性火速进宫,打断这所谓的登基大典。
嬴晗日虽然昏庸,但身边也是有官员支持他的,再加上父终子及更加符合大秦礼法,这所谓的传位诏书一公开,必然有守旧的官员会支持嬴晗日之子登基。
广场上这泾渭分明的两派人马,想必刚刚就是在争这个。
但听完姬嘉树的话,嬴抱月心中陡然浮现出一个巨大的疑问。
前秦国师发诏书,嬴晗日驾崩,子承王位……这每一个消息甩下都是重磅炸弹,但嬴抱月有个最想不明白事。
“你刚刚说公开传位诏书的前秦国师,是谁?”
如果说是林书白去世后,嬴晗日在登基后任命的那个前秦国师,境界低不说在整个修行界存在感还极低,嬴抱月甚至想不起那个国师叫什么名字。
“他现在在场吗?”
“在不在场?”
姬嘉树被反问的一愣。他是在宫外收到的消息,理所当然认为前秦国师在宫内,他本还以为进宫后就能见到那位素来神秘的前秦国师。
姬嘉树转动眼珠,看向嬴抱月对面那个那个模样陌生的灰袍老者,“不……不是他吗?”
高台下所有文武百官闻声也都看向台上的云中君。
嬴抱月愣住了。
她本想反驳此人是刚刚将自己封为里秦国师,不是之前那个。
可忽然一股凉气直冲天灵盖,嬴抱月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谁说,云中君不可能是之前那个呢?
云中君打了个信息差,将所有人都耍了。
所谓在嬴晗日身边存在了七年的前秦国师,也许从来就不存在。
就算阿房宫里原本曾有过这个人,那个也人只是云中君的替身。正如淳于夜曾经伪装成赫连晏一样,一个戴面具的人随时能伪装成另一个人,因为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模样。
从林书白死后,云中君就冒名顶替了前秦国师的位置,一直潜伏在嬴晗日身边。
在宫殿塌陷地宫上升之前,云中君曾对她说“你要不要问一下在场的所有人,谁才是前秦王?”
他早就知道大殿外会站着这么多人,因为这些人都是被他调来的。
他一手设计了所有事,所有人都进入了他的棋盘。
云中君计算好了所有时间,他早就知道她和李稷会什么时候进入地宫,早早用传位诏书通知文武百官聚集在大殿,同时引来了嬴珣等人。
就在地宫塌陷升上地面之时,外面大殿外的“演员们”也都到齐了。
他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选中的前秦王登基。
“哈哈哈哈哈,”云中君听见姬嘉树的问题,捧着圣旨笑了,“不愧是姬墨的儿子,好眼光。”
“有先王圣旨在此,老夫的确已经被封为前秦国师。”
“先王?”
高台下有前秦官员尖叫了一声,指着高台上躺在阵法里奄奄一息的嬴晗日,“陛下不是还好好的吗?”
此人的尖叫声唤醒了台下所有官员的理智。望着台上躺在阵法里的嬴晗日和血泊里血淋淋的那个婴儿,广场上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陛下!”
“你们还愣住干什么?快护驾!”
有官员带着护卫冲上高台下的台阶,想要冲到嬴晗日身边,然而就在他们就要冲到阵法旁边时,只听砰砰几声巨响,跑在最前面几人全部头破血流跌了下来。
整个人高台外仿佛竖起了一道透明的墙,将所有人挡在了外面。
“屏障?”
李稷望着高台上悬在半空中的血迹,心中一寒。
要知道,他也站在台阶层台阶下。
云中君有能力封存一个,就有能力封第二个。
李稷顾不得再看法阵上嬴晗日,猛地冲上龙椅下方的台阶,却就在最高一阶上砰的一声,他被一层看不见的墙给隔开。
李稷拔剑去劈,但他的劲气撞上云中君所设的屏障,却如同鱼入大海一般,屏障分毫未动。
此时最高层的台子上,只剩下三个人。
嬴抱月、云中君还有……那个鬼胎。
第六百三十章 两难
原本还算明亮的天空暗了下来,天地元气从四面八方汇聚,乌云满天,遮天蔽日。
地面微微震动,连细碎的石子都跳动起来。
这个动静是……
李稷被屏障挡住正想汇聚全身真元再次冲击,可察觉到天地异变,他愕然抬头看向天上。
“这是……”
姬嘉树看着李稷被挡心急如焚正想帮忙,此时也猛地停下脚步。
原本嘈杂的广场逐渐安静起来,所有修行者都眼含恐惧地看向天空。
“这个动静是……”
永夜长城上,正在拼死抵挡西戎骑兵的李梅娘抬起头,愕然看向前秦都城的方向。
长城下,正率领这亲兵和禅院弟子浴血奋战的赵光抬起头,瞪大双眼惊恐地看向东方。
山海关城内,林挽弓站在流云楼的屋顶上,望向前秦都城,缓缓握紧手中的剑。
流云楼内,万流云弹断一根琴弦,钱伯方站在她身边,脚下是摔碎的茶杯。
“还是没能阻止吗?”
万流云缓缓站起,看向前秦都城的方向。
“那个鬼胎已经出生了,正在破境等阶一。”
林挽弓一个闪身出现在房间内,走到万流云和钱伯方面前。
“之前只有等阶一修行者诞生的预兆,并没有新的等阶二修行者气息,”林挽弓神情严峻,“现在新的等阶二修行者的气息已经出现了。”
他原本以为那个鬼胎是刚出生就会是等阶一,现在看来果然还是有些勉强,但此子依然是带着即将破境人神的气运出生的,出生就开始破境。
可那个鬼胎破境的气息仿佛缺少了一点关键的什么东西,一直差一口气的样子。
祂离人神只有一步之遥,但那一步祂似乎无法在娘胎里获得,只能提前出生在外界寻觅。
那个鬼胎现在正在急切地寻求最后的那一口气,气息显得极为饥渴。
“剑圣大人,”万流云境界临近天阶,对于远方那个气息的动静也极其敏感,她的声音微微颤抖,“那个东西,好像在找什么。”
林挽弓握紧手中的剑,心中也有种不祥的预感。
人神诞生的条件是什么?
所有修行者都知道等阶二之上是等阶一,但几乎没人知道等阶二到底要达到什么条件,才能破境成为人神。
因为普天之下,只有一人曾经到达过这个境界。
那就是他的姐姐林书白。
林书白已死,再没有人知道等阶一破境的奥秘。
但这个世上,有一个人一直陪在人神身边,看着林书白从一个天生等阶都没有普通人,一步步走上修行者的巅峰,以人之躯比肩神灵。
那就是林抱月。
林抱月的出生成谜,在她小的时候修行界一直传言她是天生的修行圣体,只要吞食了她,修行境界就能大涨。
这个传言明明毫无根据,可是如果有人信了呢?
如果嬴抱月和李稷赶往阿房宫,也是幕后黑手计划中的一环呢?
鬼胎的诞生条件到底是什么?
“剑圣大人,将军她现在是不是在王宫?”万流云从林挽弓的表情中察觉到了什么,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感觉不到她的气息,她之前应该金针封穴了,”林挽弓握剑的手青筋暴起,“但之前我短暂地感觉到一次。”
但在那之后,嬴抱月的气息就消失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隔断了一样。
万流云额边渗出大颗汗珠,猛地抓住林挽弓的衣襟,“剑圣大人,求你快去阿房宫!我有种不详的预感,将军她有危险!”
如果嬴抱月的存在真的是鬼胎诞生中关键的一环,那么这就是高端战力之间的战争,哪怕有千军万马都护不住她,除非有能比肩神灵的修行者存在。
当世修行者中如果说有谁是除了神子之外还有堪比神子的战力的人,那就只有林挽弓了。
“我……”
林挽弓面色苍白,他刚想说些什么,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满脸是血的银甲卫冲进来,一下子扑倒在万流云面前。
“万大家,边关告急,敌军那边忽然多了好几万兵力,大军压境,梅花将军那边就要撑不住了!”
“什么?”
万流云愕然不已,“怎么会突然出现好几万兵力?”
“属下也不知道,除了禅院弟子还有其他好几位翟王的王军都倒戈了,”银甲卫目眦尽裂,“可是我们这边的兵力就要耗尽了,义军已经全上了,可依然无法抵抗,北魏军损伤过半,梅将军亲自带人马下城楼拼杀了,可对方不光兵力多,高阶修行者也多!”
“禅院的十八长老,至少来了十人以上!”
万流云听得心惊肉跳,这么下去如果再无援军,李梅娘毫无疑问会死在战场上。
“梅将军不让我来找您,”银甲卫脸上的血泪混在一起,“梅江军让您顾及大局,她说她哪怕粉身碎骨也会守住灵壁。”
什么大局?
万流云浑身发冷,她懂李梅娘的意思,可她真的不知道,到底哪边才是最重要的了。
李梅娘和嬴抱月的命,边关的将士和阿房宫的禁军与百官,永夜长城和阿房宫那边,不管哪一边没守住,天下都会天翻地覆。
林挽弓闭目沉默不语,钱伯方和万流云浑身僵硬地注视着他。
林挽弓脚下的地砖裂开如蜘蛛网一般的裂痕,可见他的内心动摇的有多厉害。
“流云,”林挽弓睁开双眼,“我去救援灵壁,山海关这里就拜托你们了。”
“剑圣大人!”
万流云声音颤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林挽弓选择去救李梅娘那边,就意味着他放弃了去救嬴抱月。
“如果抱月在这里,此时也会让我去灵壁,”林挽弓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很可能导致他再一次失去她,他内心剧痛无比,却咬牙做下了选择。
“那是等阶一!公主殿下她再神通广大,她也……她也……”
万流云低下头,泣不成声。
“我知道,只是……”
林挽弓看向阿房宫的方向,“如果真的发生不可避免的事,也许有一个人,可以抵挡。”
只是他内心并不希望这件事发生,因为这样的后果是嬴抱月和那个人都无法承受的。
“有人能抵挡等阶一?”
万流云呆滞地抬起头,“谁?”
林挽弓眼角抽动了一下,目光恍惚起来,眼前浮现出嬴抱月等人离开山海关的前夜,单独找到他的那个男人的脸。
“剑圣大人。”
漆黑的深夜里,林挽弓孤身一人在沙漠中练剑,察觉到来人的气息,有些惊讶。
“难得你一人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男人脸上的青铜面具在月光闪着幽幽的光。
“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林挽弓眯起眼睛,收剑入鞘,“何事?”
“您是否知道,我到底是谁?”
第六百三十一章 察觉
林挽弓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月光下的大漠,天边缓缓升起一道明亮的白线。
他沉默地望着李稷,一言不发。
这种态度其实已经透露了真相。
李稷向前走了一步,直视着林挽弓那张布满沧桑的脸,“您果然知道什么吧?”
之前林挽弓给宋斋传话问嬴抱月这件事他就心生疑虑,如果林挽弓什么都不知道,宋斋怎么会找他来传那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再联想起嬴抱月单独和林挽弓谈完后的反应,李稷心中隐约产生了某种猜想。
林挽弓别过头去,注视着即将升起的朝阳,“为什么来问我?”
“我们两人,应该并不熟悉吧?”
他和李稷甚至没有单独说过话。
“我们很熟吗?你为什么觉得我应该知道你是谁?”
“还是你觉得,我境界高就应该什么都知道?”林挽弓转过头直视着李稷的眼睛,淡淡一笑,“那这样的话,你应该去找姬墨,他一定很清楚你的身世。”
“我也这么觉得,”李稷平静地注视着林挽弓,“但东皇太一大人恐怕不愿意告诉我。”
“我幼年时曾经去找过他,没有问出结果,只被他打断了全身经脉。”
林挽弓瞳孔微微收缩,下一刻强行恢复了镇定。
“那你为何觉得我会知道?”林挽弓自嘲一笑,“我不比八人神,不过是个庸人。”
但你是人神的弟弟。
李稷本想说出这句话,但他觉得林挽弓应该不想听到这些。
“因为你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似乎就很讨厌我。”
李稷还记得在东吴中阶大典上他第一次见到林挽弓的时候,林挽弓就对他目光不善。尤其是他出现在嬴抱月身边的时候,林挽弓的目光甚至露出了恨意。
当然,天阶修行者的养气功夫极好,林挽弓对他的排斥从没表现在明面上,从未被其他人察觉。
“恐怕是昭华君记错了,”林挽弓似笑非笑道,“我们以前从未相识,如果你觉得老夫看你的眼神不善,那是老夫天生脸臭。”
李稷定定看着他,“剑圣大人,晚辈今夜是来真心求教的。”
李稷注视着林挽弓幽深的眸子,“前辈,我想和抱月永远在一起。”
林挽弓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他面无表情望着眼前戴着面具的年轻人,“你们已经在一起了么?”
“我不知道算不算,”李稷轻声道,“但我和她都想起过去发生的事了。等这次大战结束,如果我们都还活着,我会取回我之前和她的定情信物,再问她一次。”
不管嬴抱月这一次会不会答应,只要她不反感,他就会一直待在她身边。
林挽弓目光已经几近冰冷,“你要她怎么和你在一起?和一个到现在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男人在一起?”
李稷皱了皱眉,“这面具是当年她交代我不到等阶二不可摘下,并非是我不想摘。”
他伸手摸了摸脸上冰冷的青铜面具,“我应该很快就能摘下它了。“
“是吗?”林挽弓打量着他,“你快升等阶二了?恭喜。”
说是恭喜,但他的语气里听不到任何祝福之情。
“谢前辈。”
李稷觉得有点不对劲,是他的错觉吗?林挽弓似乎并不希望他破境?他好歹也是嬴抱月这边的战力,破境等阶二有什么不妥吗?
“你说你和抱月都想起了过去的事,”林挽弓声音冷淡如冰,“你骗谁呢?”
“你们根本没有全部想起来。”
嬴抱月的记忆有问题,在和他对谈的时候,他明显能感觉到她在隐瞒着什么。
至于李稷……
“你如果真的全都想起来了,何必来问我?”
李稷沉默了下来,“你说的没错。”
与其说是他没有想起来,是他的记忆从出生开始就有问题,一直断断续续的,时不时会有断片的情况出现,之后更是受人操纵,分不清真假。
林挽弓眯起眼睛。
“你真的想知道?”
夜风卷起沙粒吹过两人中间。
李稷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望着他。
他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
不知道两人沉默的对望了多久,林挽弓缓缓开口,“你已经快要登临等阶二,快要成为神子的人,你真的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吗?”
如果单论战斗力,林挽弓自认和眼前此人一对一对战,他并无必胜的把握。
即便李稷身上的秘密如此之大,没有任何人告诉过他自己的身世,但作为能感知到天地律动的天阶修行者,他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察觉。
林挽弓心里清楚,李稷心中早有了猜想,今夜是来找他印证的。如果李稷不能对他坦陈,他也没必要告诉对方那个秘密。
“我……”
李稷张开嘴,嗓音有些嘶哑,他极难开口,但望着林挽弓冰冷的眼神,他艰难开口。
“我有时候会觉得,我的身体里其实有另一个‘我’存在。”
林挽弓握着剑柄的手一颤,看着李稷的目光幽深起来。
“我小的时候,每天到了固定的时辰全身的经脉就会剧痛,整个身体涨得就要裂开一般,”李稷闭上双眼,“每当到那个时候,我就会觉得我的身体里有另一个存在在我的身体内挣动。”
“我的身体太小了,无法容纳那个“我”的存在。随着我的年纪越来越大,那个‘我’也越长越大。”
成为天价之后,回忆起幼年的经历,李稷逐渐惊觉很多东西。
比如他幼年时每天都要经历的那阵剧痛,和破境时经脉要被天地元气撑破时的感觉很像。
如果接受他的体内还有另一个“他”存在这个猜想,那么很多无法解释的事,都有了解释。
他肉体和经脉的成长速度跟不上另一个“他”的长大速度,所以他每过一天,都担心自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常常做自己被活活撑裂的噩梦。
但这一切的痛苦,在那一年他逃出王宫遇到林抱月后,就结束了。
他其实记不清林抱月当时对他做了什么,只记得她领着他走进一个阵法,面对着他叩破了自己的太阳穴。
她的血汇入了地上的阵法,犹如祭品一般。
林挽弓面无表情地听完李稷的叙述,看上去毫无波澜,但握着剑柄的手背青筋暴起,仿佛在用尽全力克制自己的愤怒。
“你到底想问什么?”
李稷深吸了一口气,注视着林挽弓的眼睛,“我身体里的另一个存在,是不是被封印过?”
林挽弓定定望着他,夜风吹起男人花白的头发。
片刻后,他淡淡开口,“不然呢?”
“如果不是被封印了,你怎么可能活到这个岁数?”
林挽弓静静望着李稷的眼睛。
“以你的身世,你本该活不过十五岁。”
第六百三十二章 真身
“活不过……十五岁?”
李稷缓慢地重复着林挽弓的问题,他的声音里没有震惊,只有无尽的苍白。
“也就是说,我原本在十四岁的时候,就会死对吗?”
活不过十五岁只是个模糊的说法,正常人不会抠这种字眼。听到李稷的回答,林挽弓越发确定李稷自己心中对于他身体的事已经早有答案。
“你心里倒是很清楚。”
李稷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毕竟人对于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多少是会有预感的。”
在他小的时候,每次疼痛发作的时候,他都能感觉到自己离死亡越来越近。
当年即便没有那么一群黑衣人入冷宫追杀他,李稷心中其实也清楚,他大概是长不大的。
但他清楚的只是自己的宿命,却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背上这样的命运。
“我能问问,是为什么吗?”
他从出生就失去母亲,被父亲认为不是自家的孩子,被莫名其妙的黑衣人追杀要分而食之,还……注定活不过十五岁。
李稷并不是想要哀叹自己的命运,哀叹解决不了任何已经发生的事。
他只想知道,为什么。
“你不是已经察觉到了吗?”
林挽弓注视着面前这个才二十出头就经历的过多的青年,“你体内的那个存在在你没出生之前就已经存在于就在你的体内,所以你的命运是你出生自带的。”
“你体内的那个存在太过特殊,凡人是无法承受的。”
凡人无法承受?
所以他才会一出生就害死他的生母吗?
想起那个赋予他生命却被他夺走生命的女子,李稷闭上双眼,心如刀绞。
林挽弓望着面前痛苦的青年,古井无波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变化。
所有的一切悲剧其实都和李稷无关,这个孩子却从小承受了最多的痛苦。
李稷睁开双眼,墨色的黑瞳看向林挽弓。
他不再试探,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
“剑圣大人,”李稷轻声问道,“我是青龙神吗?”
林挽弓睁大双眼,他没有想到李稷会这么直接地问出来。
“你倒是……挺敢猜的。”
李稷苦笑一声,“巧合太多了,由不得我不去猜。”
他出生的时间和青龙神消失的时间基本吻合,他幼年时每日经脉疼痛在辰时,辰龙巳蛇,辰正是龙的地支,他被姬墨打断全身经脉却依然能够康复,他在追林抱月追出云雾森林在神庙外面听见的声音,他在湖底看见神墓时那些龙骨面对他到来时的反应……
这些迹象太多太多了。
所有的一切都表明他和消失已久的青龙神有关系。
“剑圣大人,”李稷凝视着林挽弓的眼睛,“你只需要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林挽弓注视着李稷那双瞳色特别的黑瞳,既不像东吴王,也不像百里王后。
如果加上一条竖瞳,简直就像是龙的眼睛。
可是不是,他面前这双眼睛里的光泽,是属于人的。
“李稷,”林挽弓微微叹了口气,“你要知道,神是不可能转生成一个人的。”
这种事以前从未有过,也不可能有。
李稷愣住了,“那……我到底是什么?”
他并非妄想自己是个神灵,他只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何与寻常人如此不同。
林挽弓有些不忍心,但想起八年前他所听到的那个真相,他的心肠又硬了起来。
“神灵不会转生成人,但是却会以另外一种形式与人共存,尤其是在其虚弱的时候,”林挽弓直视着李稷的双眼,“在西岭雪山上,你应该看过类似的情形。”
李稷的瞳孔微微收缩,“你是说……寄生?”
在西岭雪山上,他的确曾经见过白犬神寄生在淳于夜身上的状态,但那是一幅极其丑恶的画面,现在想起都令他作呕不已。
现在林挽弓告诉他,他和当初的淳于夜一样,都被神灵寄生了?
还是没出生前就被寄生了?
“这个孩子的名字,就叫‘寄’吧。”
所以他出生时他父亲给他取名叫作寄,就是这个意思?
李稷站在夜风里,从未觉得如此的冷。整个人都仿佛浸透在万丈寒冰之中,连自己存在的意义都失去了。
“事实上以你的情况,说是青龙神的容器更为准确。”
林挽弓静静道,“虽然我并不清楚青龙神要选择一名还未出生的孩子作为自己的容器,但是很显然,以人的身躯,是无法容纳神的灵魂的。”
想要将神灵的灵魂注入人的身躯之中,就好比要将大海一般容量的水注入一只碗那么大的容器里,还没有注完,容器就会破裂。
所以李稷注定在没长成之前就会死亡,除非他能在十五岁前就突破等阶二成为神子。
但这显然又是不可能的。
哪怕天才如林抱月当年都无法在十五岁前突破等阶二,更何况李稷这个天生天赋并不算高的孩童。
也许虚弱的青龙神是实在是在临终前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容器,才选择了那么一个婴儿作为临时的宿主。
“所以……”
李稷的声音颤抖起来,“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
他之前来找林挽弓,只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猜测对方对他的身世略知一二,却没想到林挽弓知道的这么清楚。
“关于你的身世,并不是我打听出来的,”林挽弓轻声道,“你应该知道是谁告诉我的。”
李稷握剑颤抖了一下,“是大司命大人?”
“没错,”
“我只是一个凡人,”林挽弓轻声叹息,“我不可能知道神灵的事。”
但这世上有一个凡人,曾经比肩神灵。
可即便神通广大如林书白,也没有在他幼年的时候发现他不是吗?
不然面对他这么一个危险的存在,人神不可能不采取措施。
所以林书白到底是什么时候查到他的身世的?
林挽弓仿佛能够看到李稷的心中所想,“你是在想,我姐姐是什么时候去调查你的身世的?”
李稷点头。
林挽弓的目光复杂起来,“她告诉我,她是在调查抱月的死因时发现的。”
第六百三十三章 祭品
李稷全身仿佛都被雷击贯透。
“你在……说……什么?”
李稷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林挽弓就站在他的面前,可他所说的每个字都仿佛离李稷很远。
大司命去调查少司命的死因天经地义,可为什么会去查他的身世?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李稷的脑海中无限膨胀。
少司命的死,和他有关?
“你真的没有猜到过吗?”
林挽弓冷冷地望着李稷,“抱月死于八年前。那时她是位阶二的神女,整个人修行界除了我姐姐之外无人能敌。她那么强大,即便有人暗算,可又有谁能真的杀掉她?还是在不被我姐姐察觉的情况下?”
是,林挽弓说的全对。
李稷又后退一步,额角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她离开森林的那一晚,有人篡改了我的记忆,难道说是……”
可他记得很清楚,他虽然违背了对林抱月的誓言跑出了小院,但是他绝没有向嬴抱月下手过。
难道他这段记忆也有问题?
“不是八年前,”林挽弓目光复杂地注视着神色大变的李稷,“早在你跑进云雾森林的那一年开始,不该发生的事就已经发生了。”
李稷再退一步,“我误入云雾森林,难道是有人设计的吗?”
“是有人设计了针对她的圈套没错,”林挽弓深吸一口气,“但她原本是可以避开的。”
林挽弓到现在都还记得七年前他最后一次见到林书白,林书白谈起林书白的死因时脸上的悔恨与无奈。
林挽弓心里清楚,九年前的事他其实不该怪罪李稷。
李稷当时只是个被囚禁多年的小孩子,最多是被人利用了,做下决定的是林抱月。
是多年后再次见到他,看到这个家伙对于当年的事一无所知一副活得缺心眼的模样,他就来气。
“如果九年前抱月没有遇见你,”林挽弓静静望着李稷,“她很可能不会被贼人所害。”
“你不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能活过十五岁吗?”
“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面对林挽弓的逼问,李稷不禁再后退一步。
但他后退一步,林挽弓就进一步。
“你已经是天阶修行者了,你告诉我,该如何让一个被神灵寄生快要被撑死的孩子活下来?”
李稷不再退,嗓子干哑得厉害,“只能将神灵封印。”
这也是他最初想要问林挽弓的那个问题。
是否有人封印过他体内那个存在。
现在这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李稷脚底生根地站在沙地上,“有人封印了我体内的神灵。”
他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向林挽弓,“是谁?”
“你觉得是谁?”林挽弓看着这个自欺欺人的男人,“这世上还有谁能做到这样的事?”
“即便虚弱至极,那也是个神灵。”
青龙神本就是八兽神中位阶最高的天之四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封印神灵这种事哪怕是人神都未必敢尝试。
这不光是能不能做到的事,修行者的力量来自于八兽神,拿来自兽神的力量去封印兽神,不光是违背天道了,简直是天下第一伤天害理之事!
那个疯子……
“封印神灵,这是一定会遭天谴的事!”
林挽弓双眼发红,声音撕心裂肺。
“能做到的人里,又有哪个傻子,会为一个素昧平生的孩子冒那么大的风险?”
李稷手里的巨阙剑,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将沙漠砸出一个深坑。
他跌跌撞撞后退了几步,靠着石块滑坐在地面上。
林挽弓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男人,“你现在应该都清楚了吧?是谁?”
是她。
原来全是她。
李稷伸手去抓地上的巨阙,却抑制不住手指的颤抖,他干脆放弃了,抓起地上的一把沙粒握在掌心。
“她付出了多大代价?”
“至少一半的功力,神魂和精血都有所缺损,”林挽弓盯着李稷,“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现在的体内应该都还有她的部分神魂。”
“我的体内?”李稷摸上自己的胸前,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这只是我和姐姐的猜想,不过……”
林挽弓皱起眉头,“你和她之间是不是有所感应?如果有,恐怕就是那部分神魂的力量。”
林抱月封印青龙神的阵法是她自创的,哪怕林书白当年也没有彻底破解,某种意义上她在封印青龙神的同时,也和青龙神之间结下了难以言说的联系。
“我和抱月之间?”
李稷目光怔忡,脑海中一时间划过无数画面。
“这些都是我姐姐通过抱月留下的蛛丝马迹推断出来的,但她到底是如何将青龙神封印的,具体有什么的负作用,只有她自己知道。”
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
当年的少司命无比强大,想要从外部打败她根本不可能,只能等她自己削弱自己的力量。
而李稷,就是那个导致林抱月自我削弱的罪魁祸首。
李稷望着指缝间染血的沙粒,喃喃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我就不知道了,”林挽弓淡淡道,“只能去问她自己了。”
李稷或者说赵寄这个人,本就是青龙神当年选择的一个祭品。
虽然身世可怜,但是东吴王室受青龙神保佑多年,献出一个子孙给神灵作为祭品其实无可指摘。
当年连东吴王室和青龙神子东方仪都没有提出异议。
不然东吴王和东方仪大可将此事奏报给太祖皇帝,让林书白出手去解决这个问题,也许还能挽救李稷一命。
但东吴王没有。
李稷的亲生父亲接受了这个命运,选择隐瞒这个儿子的存在将他豢养在王宫之中放任不管,任由青龙神吞噬这个祭品让青龙神顺利转生。
也就是说,他是心甘情愿将自己的儿子献给青龙神的。
听起来是个残忍的父亲,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仁义的君王。
追根溯源,青龙神会重伤到几乎身死,是为了从邪神手中保护天下万民。
如果青龙神真的消失了,东吴百姓必然会遭受更大的灾祸。
牺牲一个孩子,换来天下太平。
这就是东吴王的选择,堪称英明。
东吴人都是这个态度了,可身为一个外人的林抱月却选择了去阻止这件事。
这件事难道归她管不成?
李稷如果顺利长成了且修炼成天阶修行者,出于求生的本能,他很可能会阻止青龙神转生。
如果青龙神没能顺利转生,被困在李稷体内,或者与他同归于尽,这后果又有谁能承担?
封印青龙神的那一刻,林抱月到底在想什么呢?
第六百三十四章 代价
在听完林挽弓的回答后,李稷坐在沙地上,头低低地垂着,陷入漫长的沉默。
林挽弓原本满心愤懑,可此时看着这个沉默地坐在沙地上的男人,他却不再想出言刺激他了。
都是……冤孽。
林挽弓深深叹了一口气,坐到李稷身边,抬头望着即将落下的月亮。
“老夫知道的,已经都告诉你了,”他淡淡道,“你准备怎么做?去问抱月吗?”
“我不知道,”李稷抬起头,眼里没有了天阶修行者素来的那种淡漠和胸有成竹,“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哼,”林挽弓冷笑一声,“所以你就打算和之前一样,在她面前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在嬴抱月眼中的李稷是什么模样。从此人刚刚的那些话中,林挽弓意识到李稷心里一直藏了很多事。
“我……”
李稷脸色苍白起来,刚想要说什么,却忽然被打断。
“罢了,”林挽弓叹了口气,“我没有那个资格说你。”
他难道又能做到了所有事对嬴抱月和盘托出了吗?
李稷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别样的味道,猛地侧过头看向林挽弓,“前辈,难道你……”
“不管你察觉了什么,都给我闭嘴,”林挽弓声音冷下来,“那丫头心里藏的事更多。上辈子她敢一个人选择去死,也不是什么好家伙,大家都半斤八两。”
“好了,我要回去了,”林挽弓站起身,“她的前路充满危险,你既然知道了她为你了做过什么,从今往后就好好保护她吧。”
“前辈,”李稷望着林挽弓离去的背影忽然喊道,“晚辈还有个问题。”
“什么?”
林挽弓回过头。
“我体内的青龙神既然已经被封印,如果我登临等阶二,青龙神会变成什么样?”
“她告诉我等我到了等阶二能够摘”
林挽弓静静望着李稷,似笑非笑,“你自己觉得这可能吗?”
李稷苦笑一声,“果然不行吗?”
“你和祂共生二十年,你自己清楚那到底是多大强的一股力量,”林挽弓淡淡道,“她说等阶二能摘
抑制和掌控,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少司命用自己一半的生命为代价给青龙神套上了枷锁,可并不意外着所有神子都有她当年那般强大。
李稷到了等阶二最多也不过是拥有了自己牵着笼头的资格了而已。
一旦他将那匹猛兽放出了林抱月制造的那个笼子里……
他是没有本事将那头猛兽抓回那个笼子的。
“记住,”林挽弓深吸一口气,“不要去轻易碰触那个‘笼子’。你不知道她上辈子到底有多强,她能碰不代表你能碰。”
“想要尝试掌控那位,等你至少摸到等阶一的门槛再说吧,小子。”
李稷怔住,抱拳道谢,“谢前辈告诫。”
林挽弓抬脚要走,却不曾想身后再次传来李稷的声音。
“前辈,晚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林挽弓有些不耐烦了,头也不回道,“说。”
“如果有朝一日,我必须要打开那口笼子的时候,我会怎么样?”
什么意思?
林挽弓皱眉,猛地回过头,“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要碰吗?”
他原本十分恼火,可身后李稷的黑眸寂静如水,仿佛如深渊一般。
“我准备陪抱月去阿房宫,我不知道会在那里遇到什么,”李稷轻声道,“如果遇到人力无法扭转的危机的时候,我也许只能打开那口笼子。”
虽然记忆十分模糊,但在八年前,但李稷隐约觉得自己应该触碰过一次那个“笼子”。
林挽弓望着李稷黑沉沉的双眼,心底渐渐冒起一股凉气来。
“你想做什么?”
“我只是想提前知道代价,”李稷深吸一口气,“我知道这件事有多危险,但我绝不能容忍八年前的事情再次重现。”
“你应该能够理解吧,剑圣大人。”
林挽弓沉默了,他的确能够理解那种想要拯救却自己力不能及的绝望。
“如果彻底打开那口笼子,我会怎么样?”
李稷平静地望着林挽弓的眼睛,“会爆体而亡吗?”
“这我不知道,只是……”
林挽弓目光复杂起来,“姐姐曾经和我说过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李稷问道。
林挽弓眼前浮现出当年那个总是充满奇思妙想的女子的面容。
“小阿弓,你听说过双重人格吗?”
“那是什么?”
“就是一个人的身体里,有两个不同的人格,”林书白望着膝上摊开的卷宗,自言自语道,“那个孩子,也许不是单纯的寄生……”
林书白说的那些陌生的词语,林挽弓直到今日都没有彻底理解,但是他牢牢记得林书白说的每一句话。
“昭华君,如果你真的打开这个笼子,你会不会死我不知道。只是即便你活着,你也不再是你。”
“什么意思?”李稷愕然。
“你过往的记忆,你的性格,你的感情,属于‘李稷’这个人的所有,都会从你的身体里消失。”
林挽弓轻声道,“被你身体里的那个存在彻底抹杀。”
和青龙神的灵魂比起来,人的灵魂太过弱小了。
如果青龙神的灵魂在李稷的身体里彻底苏醒,李稷本身作为人的这个灵魂,毫无疑问会被彻底取代。
林挽弓原本不相信夺舍这种事,但看着如今的嬴抱月,由不得他不信。
李稷站在沙地上,怔怔望着林挽弓。
太阳从他背后升起,在他背后照出两个影子。
林挽弓注视着沙地上的两个影子,瞳孔微微收缩。
他以为李稷还会问些什么,然而李稷只是低下头,轻声道,“我知道了。”
“剑圣大人?”
万流云的呼唤打断林挽弓的回忆,他看向万流云,“我认识一个可以抵挡等阶一修行者的存在。”
“是……谁呢?”
万流云望着林挽弓的眼神,心中发寒。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不知道祂会不会出现,”林挽弓轻声道,“即便出现,也吉凶难料。”
只是现如今已无别的选择。
如果祂要出现,那无论他去还是不去都解决不了问题。
没有人能阻止神灵之间的争斗。
林挽弓握紧双拳,轻声道,“我去救援梅娘,阿房宫那边……”
“只能看抱月他们的造化了。”
第六百三十万章 破境
林挽弓说完这句话,就提着剑走出了房门。
万流云和钱伯方站在他身后,即便林挽弓并没有打算去救嬴抱月,但两人的目光依然恭敬又不忍,同时躬身向他的背影一礼,“祝您武运昌隆。”
在现在这个局势下,任何一个赶赴战场的修行者,都是做好了拼命的打算。
“谢谢。”
林挽弓正要跨过门槛,却忽然停住脚步,猛地抬起头看向东方。
天地元气涌动,再次滚滚流向东方。
“这是……”
万流云和钱伯方也感受到了那股新的气息,愕然抬头,“新的等阶二?是谁?”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又有新的修行者要破境等阶二了!
今天到底怎么了?
“这是……”
林挽弓感受那股熟悉的水法者气息,险些握不住剑,他没有想到这件事发生的那么快。
“李稷?!”
……
……
“昭华!”
阿房宫甘露殿前,高台之上,响起一声凄厉喊声。
姬嘉树站在高台下,震惊地望着站在台阶上的李稷的背影。
天上布满乌云,无数狂风裹挟着空气中的水滴腾空而起,巨大的漩涡笼罩在李稷瘦削的身影之上,他整个人成为了风暴的中心。
风雨交加,动静大到在场的低阶修行者都抬不起头来,
连高台顶端正在向嬴抱月爬去的鬼胎都停了下来,血糊糊的脸转向台阶下,似乎充满了疑惑。
嬴抱月原本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困住动弹不得,此时感觉到台阶下的动静,她愕然回头,“阿稷,不行,现在不是时候……”
虽然她早就察觉到李稷有那个实力突破等阶二了,可是她怎么都没想到,李稷会选择在这个时间点破境。
天阶破境,步步惊心。
此时四周强敌环绕,云中君虎视眈眈,只有有人稍动手脚,李稷就会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这绝不是破境的时机。
但比起这些嬴抱月早就知道的破境的风险,此时看着站在高台下方的李稷,嬴抱月心中泛起一股陌生却又尖锐的痛感。
她的灵魂深处仿佛有另一个女人在向她尖叫,带着无尽的恐惧,“阿月,快阻止他!”
“不可以!”
“他不可以啊!”
这个女人的声音是谁?
这个声音,为什么她会觉得无比熟悉?
嬴抱月怔怔看着台阶下深处风暴中心的李稷,忽然明白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那是过去的自己,是死在八年前的林抱月。
这是来自八年前的林抱月的警告,
鬼胎身上流下的血水和黑泥已经流淌到了她的脚下,嬴抱月双腿仿佛陷入沼泽中一般动弹不得,但是她拼尽全力,想要朝李稷的方向挪动。
她身上的气息此时已经全部被鬼胎所摄,连声音也几乎都发不出来。
“阿稷,不可以……”
她灵魂深处林抱月的声音是那么的恐惧,仿佛李稷眼前就是万丈深渊,而李稷正要踏进去。
“嘶啦”一声,嬴抱月脚踝处的肌肤因为她拼命的挣扎撕裂开来,鲜红的血珠争相恐后地渗出,没入黑泥之中,她脚底下的黑泥和血水顿时更加活跃,鬼胎血糊糊的双眼仿佛都亮了亮。
姬嘉树站在最下方看着台上两人惨烈的一幕,浑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凉了,他提着剑往上冲去,却再次被屏障弹开。
砰!
少年滚落台阶,重重摔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串鲜明的血迹,连春雷剑都从他的手心滚落。
但姬嘉树像是察觉不到疼痛一般,爬到春雷剑旁边,满手鲜血地握住剑,继续往前冲。
随后再次被弹开,摔在青石板上。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少年人的热血毫无用处。
云中居负手站在高台,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一幕幕。
“真蠢。”
此时他只要稍稍动动手指,就能碾碎这如蝼蚁一般的三人。
可是望着徒劳的姬嘉树,深陷风暴无法自控的李稷,和软弱无力的嬴抱月,他的目光微微闪动。
“真是难看,”云中君静静看向在血泊中挣扎的嬴抱月,“你和你师父比起来,还真是弱。”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鬼胎,“吃了她。这是给你准备好的祭品。”
鬼胎含着手指,黑泥不断地从身上淌下,他抬起头看了云中君一眼,趴到地上,朝嬴抱月爬去。
嬴抱月注意都在李稷身上,忽然脚踝一凉,她低下头,只见一只黑乎乎的小手,握住了她的脚腕。
鬼胎趴在地上仰起头,脸上的黑泥一串串滴落,露出一张酷似人的小脸来。
他的脸上勉强能看出人脸的模样,可是眼窝和嘴都是深深的黑洞,看上去极为阴森恐怖。
他张开嘴,露出两排白森森的小牙。
随后一口咬在她的脚踝上。
无比尖锐的疼痛从脚腕上传来,嬴抱月全身的筋脉都痛得宛如要断裂一般,浑身脱力,她被咬的那只腿一晃,噗通一声半跪在地面上。
“抱月!”
台阶下的姬嘉树看到这一幕目眦尽裂,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
围绕在李稷身边的风暴动了动,李稷缓缓抬起头来。
鬼胎将撕扯下的来的血肉咽下,朝着嬴抱月的脖子伸出两只小手。
望着那个朝自己喉管深处的手,嬴抱月呼吸急促起来,她应该感到恐惧,可是此时她最恐惧的是另外一件事。
“抱月。”
听见这个声音,嬴抱月转过头,台阶下李稷身边的风暴不知何时已经散开。
他发髻散落,长发在风中飞舞。
嬴抱月瞳孔剧烈收缩,她感觉到李稷身上的气息,已经发生了变化。
他……破境成功了?
“新的神子诞生了!”
此时高台下的其他修行者也察觉到了李稷的气息变化,广场上响起一声惊呼,撞得头破血流的姬嘉树抬起头,望着上方披头散发的李稷,愕然不已。
“成功……了?”
他并不怀疑李稷的能力,可是连兽神都没有出现,一个新的神子居然就能诞生了吗?
李稷当初破境天阶的时候兽神没有出现就已经足够离谱了,等阶二之所以被称之为神子,就是要由神灵亲自护法,见证其诞生。
姬嘉树抬头望向空空荡荡的天空,“神灵……没有来吗?”
青龙神……在哪?
嬴抱月心中也有着同样的疑惑,可望着站在台阶下方的李稷,她浑身忽然泛起彻骨的冰寒。
不,青龙神……已经来了。
咔嚓一声。
李稷脸上的青铜面具,碎了。
第六百三十六章 力量
“阿……稷?”
男人脸上的青铜面具,一片片跌落在了台阶上。
染血的长发遮住了他的面容。
听见她的声音,李稷缓缓抬起头。
青铜面具的碎片划破了他的脸颊,鲜红的血珠顺着男人的脸颊滑落。
嬴抱月怔怔看着这一幕,停住了呼吸。
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她的小阿稷长大后的模样,然而真的到了这一刻,她才发现他真正的模样,远超她的想象。
李稷现在的年纪已经不能被称作一名少年,面容已经脱离小时候粉雕玉琢一般的模样,可是……
嬴抱月发现她无法用语言形容眼前这个人的容貌。
她无法想象这世上还有比眼前这张脸还要洁净的面容。
因为长年不见日光,李稷的肌肤极白,宛如冰雪雕就,可是却没有冰雪那般冷,像玉一般发出莹莹的光辉。
没有了面具的遮挡,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掩盖他的光辉。
坚毅与柔和,俊美与疏阔,奇异地集聚于一人之身。
在日光下,他看上去晶莹剔透,有一种仿佛不属于这个人世一般的美。
失去那张狰狞的面具后,原本面具下疏离淡漠的眸子仿佛也变得温柔。
他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看到这张脸,嬴抱月就仿佛回到了和他初相识的那个月夜。
“姐姐。”
李稷擦掉下颚的血珠,向嬴抱月露出一个真正的微笑,“好久不见。”
望着那个美好纯真至极的笑容,嬴抱月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这是他们时隔八年的,第一次真正的会面。
她一直很想见到他。
可是她真的见到他了,她的心中却满是不祥的预感。
“抱歉。”
李稷望着嬴抱月逐渐泛红的双眼,轻声道,“是我不好,让你等太久。”
终于,他能够保护她了。
如果他能够再强大一点,有些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
“不,”嬴抱月拼命摇头。
她的瞳孔深处清晰映照出李稷的身影,“这不是你的错。”
过往的悲剧和李稷无关,他只是被牵扯其中的一个无辜的孩子。
他不需要有任何自责,也不需要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嬴抱月还想说些什么,李稷神色一变,猛地握紧手中的巨阙剑。
庞大的剑气冲天而起,无数水珠猛地浮现在嬴抱月身边。
咔嚓一声,围绕在她身边的所有屏障全部碎裂。
“竖子敢尔!”
原本游刃有余的云中君眼中第一次露出一丝肃意,猛地伸出双手,但还不等他做些什么,一声锐利的啼叫声猛地从高台上响起。
这声音是如此的刺耳,对修行者的精神冲击巨大。嬴抱月猛地捂住耳朵,意识有一瞬间的模糊。
她身边的水珠化为巨浪猛地从她脚边扫过,黏在她腿上的鬼胎猛地被冲上半空之中。
与此同时李稷的身影从台阶上消失了。
震耳欲聋的碰撞声从空中传来,可是被厚厚的水浪和乌云包裹,只能看到一团混沌和不断从中滴落的黑泥。
强烈的真元威压令广场上许多修行者都匍匐在地,连抬头都勉强,更别提能够看清那一团混沌中的战斗。
“这就是……神子间的战斗吗?”
姬嘉树单膝跪在地上,大口喘气。
他拼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抬起头,望着云层中不断变化的人影和剑光,内心震慑不已。
他的实力已经接近天阶,却连那两人的动作都看不清,那云团之中的战斗又到底会有多激烈?
姬嘉树不敢想。
只知道这是他根本无法介入的战斗。
同时他也意识到了刚诞生的鬼胎到底有多强。
虽然他也不知道李稷这到底算不算破境成功了,但从真元的威压上来看,李稷毋庸置疑已经具备了等阶二的实力。在这种情况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居然能和李稷战成平手……
那等这个孩子稍微长大一点,这个世上还有人能够控制的他了吗?
如果不趁刚出生还虚弱的时候除掉祂,那么毫无疑问,这世上将出现一个足以毁天灭地的魔王。
姬嘉树浑身因为恐惧和半空中传来的威压不断颤抖,但他拼尽全力调动起发软的四肢,一级级向台阶上爬去。
李稷刚刚已经一剑劈碎了所有屏障,这意味着台阶下的其他人可以靠近嬴抱月了。
只要不怕死的话。
“春华君?”
嬴珣被霍湛护着匍匐在地,抬起头望见手脚并用向台阶上爬去的少年,愕然不已。
这小子爬上去到底要做什么?送死吗?
鬼胎虽然正在忙于和李稷对战,可云中君还站在嬴抱月身边。
望着一点点挣扎往台阶上爬的姬嘉树,云中君露出了玩味的神情,像是看着一只蚂蚁一般。
姬嘉树爬过一级级台阶,身下留下一串血迹。
但是随着他的动作,他的身边渐渐有风雷之势环绕。少年身上的气息不但没有衰弱,反而渐渐有天地元气围绕在他身边。
“这是……”
嬴珣望着这一幕,又抬头看向半空中不断闪烁着剑光的云团,脑子里乱成一团。
“疯子……都是疯子……”
姬嘉树的身上居然也出现了破境的迹象!
一个他,一个李稷,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在如此的绝境之中,他们不但没有绝望,反而焕发出了向死而生的勇气。
到底是什么,给了他们如此的力量?
地面上传来一阵阵震动,嬴珣呆呆抬起头,看向站在台阶顶端的少女。
原本半跪在黑泥中的嬴抱月,以剑撑地,一点点站了起来。
黑泥死死黏在她的腿上,但嬴抱月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扯着腿上的血肉站起。
她一点点挺直身躯,横剑于胸前。
“哦?”
云中君看着嬴抱月的动作,挑了挑眉,“居然还能动?”
“当然。”
嬴抱月脸颊苍白,大口大口喘气,拿剑的手因为剧痛而颤抖,看上去狼狈至极。
“我不会放过你。”
云中君听见这句话笑了。
“可你又能做什么?”
男人好笑地看着她,“你连剑都拿不稳。”
“是啊,”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一切都是因为我的懦弱所致。”
她抬起头,直视着云中君面具中的那双眼睛,一字一顿道。
“现在,我已经想清楚了。”
这句话既像是对他说,又像是对冥冥之中另一个存在所说。
“你……”
云中君眼中闪过一道暗光,瞳孔猛地收缩。
一道剑光出现在他手心,但不等他拔剑,说时迟那时快,嬴抱月猛地看向天空张开了手臂。
“抱歉,犹豫了那么久。”
“我已经想好了。”
“腾蛇。”
嬴抱月手臂上的一道血线猛地脱离她的手腕冲上天空。
“过来!”
伴随着一声巨响,澜沧海上一道巨大的黑影腾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