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七章 真心
夜风下,嬴抱月抚摸着身下城墙的岩石,手心如岩石一般冰凉。
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长城,嬴苏说出了改变他们两人一生的话。
他说,嫁给我吧。
嬴抱月闭上眼睛,眼睫微微颤抖。
李稷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不知道他在为何而痛,是为了嬴抱月,是为了他自己的嫉妒心,还是为了十年前那段阴差阳错的往事。
他没有催促,只是耐心等待着嬴抱月讲下去。
“最初我答应他,是因为他说只是假装成亲,为我解燃眉之急。”
“他说他需要一个妻子,我需要一个丈夫,一切正好合适。婚后我不需要履行妻子的义务,他已经有儿子了,也不需要我做什么。”
嬴抱月抬起头来,望向茫茫荒野静静道,“我信了。”
“是吗?”
李稷随着她的目光,平静地看向远方,“后来你什么时候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大概只有上辈子内心纯粹情窦未开的林抱月,会相信嬴苏这个谎言。
以嬴苏当时的处境,娶嬴抱月是一场巨大的冒险。不仅会得罪自己的父亲,还同时被嬴昊那个小人记恨。这两个人谁都有毁掉他的能力。
在这种情况下,嬴苏冒天下之大不韪坚持要娶昭阳郡主,何尝不是一种宁死不悔的深情。
这种情感不可能是一天两天就产生的,李稷想起阿房宫中嬴苏寝宫和御祷省相连的那条密道,心中微微发酸。
除了亡者林的惊鸿一瞥,李稷并没有真正见过这个人,却莫名能够理解那个人的想法。
如果没有三龙争珠那场闹剧,李稷觉得嬴苏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和林抱月说出那句话。
“我……”
嬴抱月嗓子里像是堵着什么,“直到他离开前,我都没有发现。”
李稷一怔,心中叹息。
他不是不能理解。
以嬴苏的年纪和城府,他想藏,又有谁能发现他的心思?
素来温和沉稳备受爱戴年少丧妻的大皇子和年少成名饱受争议小他十岁的国师弟子之间……
这段情愫,太惊世骇俗,也太隐秘。
李稷望着身边浑身僵硬的少女,犹豫片刻,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
嬴抱月一颤,抬头看向他。
“抱月。”
李稷将她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认真凝望着她的眼睛,“是他不想让你知道,这不怪你。”
嬴抱月呼吸急促起来,“我明白。”
她不是会盲目责备自己的人,以她当年的心智和阅历,即便能够发现一些不对劲的细节,但嬴苏不说,她只会以为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后来她能够理解嬴苏的感情,是因为她得知晓了自己的感情。
只有爱过一个人的心,才能明白别人对自己的爱。
“我和他并非一直在一起,”嬴抱月平静下来后轻声道,“师父同意了我们的婚事后,我就回了边关。”
她和嬴苏虽然相识近十年,但大部分时间都聚少离多,只有在她回阿房宫的时候才能相见。
她已经习惯了,每次回来的时候,他都会在同样的地方等着她。
“最后一次相见,他说要去和嬴昊参加围猎,我给了他一个药囊。”
“第二天我在大殿上我见到了他的尸体,药囊在他身边,但他已经不在了。”
“抱歉,”李稷猛地抓住嬴抱月的肩膀,“别说了。抱月,已经够了。”
他不是想逼着她将那些记忆再回忆一遍,望着身边少女的挣扎和痛苦,李稷后悔到无以复加。
“没事,”嬴抱月摇摇头,望着李稷露出一个笑容,但这个微笑在李稷眼里如同要碎掉一般。
“我答应过他,永不忘记。”
在亡者林里嬴苏曾想要消除她关于他的记忆,是她选择了铭记。
“在看到他的尸身的那一刻,我平生第一次产生了想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毁掉的欲望。”
在她出生就被亲生父母抛弃时她没有,年幼时被人追杀的时候她没有,年少时遇到无数次暗算的时候她没有。
但那一刻,她第一次生出了毁天灭地的欲望。
李稷抚摸着嬴抱月后背的手一颤,他忽然明白了上一辈子的林抱月是何时意识到了自身的爱意。
爱与痛,相伴相生。
破境天阶,是很痛的。
李稷痛过,所以他知道。
那种从里到外的碎裂和骨头都要磨灭的剧痛足以逼疯任何一个正常人,只有从极致的苦痛中浴血重生,才能成为天阶修行者。
“太祖七年,皇长子嬴苏卒于猎场,昭阳郡主林抱月破境天阶,袭皇次子,被国师所制,囿于御祷省,帝大怒,令严惩。”
卷宗上简单的一句话,背后是那名少女上辈子无法与人言说的剧痛。
当初李稷为了破境天阶做了多年的准备,他无法想象到底是多么深的痛苦和愤怒能够逼的一个才十七岁的少女当场破境。
但她最终没有选择毁掉这个世界,而是选择了自毁。
虽然卷宗上提到最终是林书白制住了她,但以林抱月当年的爆发力,她如果真的想当场杀人,是完全能做到的。
“抱月,你难道……”
李稷忽然就明白了他在林中第一次遇见李昭时,她为什么会是那样一个眼神。
那双眼睛在流光溢彩的光华后隐藏着深深的绝望,仿佛随时献上生命都在所不惜。
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破境天阶本就是九死一生,林抱月当初在大殿上破境的时候,就做好了死的准备。
嬴抱月知道李稷猜到了什么,她当初并非没有那个冲动,但她知道她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我不会自杀的,”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我的命是师父千辛万苦救下的。如无必要,我不会选择死亡。”
如无必要?
李稷心里咯噔一声,那对她而言,什么时候是必要的?
其实时至今日嬴抱月都说不出清楚她对嬴苏是什么样的感情,也很难说是纯粹的男女之情,里面夹杂着亲情依恋愧疚自责懊悔太多的情绪。
但当她在亡者林里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她终于明白,原来她是爱着他的。
对于上辈子决定嫁给他这件事,她从未后悔过。
无论是在前世还是今生,是嬴苏教会了她如何爱一个人,是他唤醒了她心底压抑已久的爱,重新赋予了她爱人的能力。
正因如此,她才能在找回神魂后清醒地意识到,原来上辈子在他走后,她真正爱上了另一个人。
第六百零八章 爱意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嬴抱月精疲力尽地靠到城墙上,“师父阻止了我。把我带了回去。”
李稷犹豫了一下,伸手想让她靠到自己肩上。
嬴抱月抓住他的手,勉力抬起头望着那双黑眸,“阿稷,我的确爱着他。”
即便也许并非纯粹的男女之情,但爱就是爱,她不能也永远不会否认她对嬴苏的感情。
李稷的手臂僵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
他反手抓住了嬴抱月的手,认真地望着她点头,“嗯,我知道。”
说不嫉妒是假的,但他十分清楚正是这些过往才构成了他在云雾森林里遇见的那个李昭。
“过来”,李稷将嬴抱月拉向自己肩头,“别去靠石头。”“
“石头凉,”他欲盖弥彰地解释着。
嬴抱月愣了愣,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她没有拒绝,靠到了李稷的身上。水法者的体温并不会有她这个水火双修的人高,但李稷的动作笨拙又体贴,让她获得了些许暖意。
在她坦白了所有过往之后,李稷却没有丝毫的介意,眼中只有对她的担心。
只能说,这就是李稷。
就像当初在云雾森林里,她告诉他她嫁过人还有孩子,但那名少年依然知难不退。
她又如何能不珍惜他呢?
“阿稷,我的记忆并没有完全恢复,”嬴抱月靠着李稷的肩膀轻声道,“云雾森林里捡到你的事我记起来了,但最终我会选择离开,我死之前到底遇到了什么,有很多关键的事我还米有想起。”
“包括我决定离开云雾森林时,我到底为什么做下那个决定,前因后果我还没有完全弄清楚。”
李稷目光严峻起来,“难道说你的神魂……”
“还没有完全恢复,”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她在禅院找到了二分之一的神魂,加上之前从许冰清那找回的四分之一,她的神魂已经恢复了四分之三。
还剩下四分之一。
偏偏那四分之一涉及到她许多重要的记忆,更涉及到前世许多关键的谜团。
嬴抱月觉得这并非巧合,就像李稷的记忆最关键的一部分被人操纵了一样,应该是有人刻意抽走了那些对她而言最重要的记忆。
李稷沉默下来,结合他自己记忆出现的偏差,他大概能了解嬴抱月的记忆出现的问题。
“那么,有关发带的事你也不记得了吗?”
他低下头,深深望着嬴抱月的眼睛。
和她上辈子卷入的阴谋比起来,那条发带只是很小的一件事,幕后黑手大概不至于抽走她和那条发带相关的记忆吧?
嬴抱月一愣,耳朵无端地发起烫来。
“我……记起来了。”
李稷的视线定在她的脸上,“所以,姐姐,那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充满魄力。
嬴抱月心中明白,今日无论如何她是别想蒙混过关了。
“抱歉,是我骗了你。”
嬴抱月咬紧嘴唇,从未觉得那么羞耻,“是我趁你睡着,偷偷拿走了那条发带。”
月色下,李稷注意到她连耳根都红了。
哪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少司命,恐怕都没有做过这么前后矛盾的吧,更别提亲口承认了。
八年前,他主动将发带送给她当聘礼她不收,结果却趁他睡着偷偷带走了这条发带,还在他醒后骗他没看见。
要是他还是八年前的那个小孩子,一定会抓住机会好好奚落她一番不可。
可是看着面前紧张的女子,李稷却莫名觉得心酸。
他眼前一片模糊,再次看见了那个怀揣着他的信物,孤身一人走向死亡的少女。
如果不是她重新活了一次,他将永远都无法听见她亲口承认这件事,她也永远不会说出来。
所以李稷不想笑,他只想求一个明白。
他不想去猜,只想她亲口告诉他。
“为什么?”李稷呼吸急促起来,忐忑得一如八年前的那个少年,“姐姐,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为什么?
嬴抱月僵住,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也是为什么她之前会想起和嬴苏的那些过往。
嬴苏去世的时候,她感受到了难以形容的痛苦,那种痛苦牢牢地记在了她心中。
“在离开你的那个晚上,我感受到了强烈的痛意,”嬴抱月抬头看向他,“和那天一样的痛。”
甚至那种痛苦,更清晰,更直白。
那是一种几乎无法克制的欲望,即便知道这么做会伤害到其他人,她都无控制自己。
她想要留下,不想看不到他。
可是她不能这么做,她甚至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她又在错误的时刻,意识到了自己的感情。
上一次,是给予她爱意的人死亡的时候。这一次,是她要走向死亡的时候。
她的感情终将要随她埋葬,所以她无法说出口。
虽然记忆还没完全恢复,但嬴抱月很清楚她不后悔自己上辈子做出的决定,不后悔选择死亡的道路。
但就在走上死路,她忽然觉得无比寂寞。
她向来很能忍,但那个晚上却无法忍耐了。
“我拒绝了你,”嬴抱月向李稷露出一个笑容,“可是我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欲望。”
“我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只是我猜想,八年前的那个晚上,我是想要和你永远呆在一起吧。”
可这是上辈子的她永远无法实现的愿望了。她只能悄悄带走那条发带陪伴自己走完那条黄泉路,同时她又不能让那个少年知道以此背上沉重的心理负担。
李稷睁大双眼,眼中渐渐泛起红意。
他先是震惊于嬴抱月的直白,而后是无尽的心酸和痛意。
“够了,抱月,”李稷攥紧嬴抱月的手臂,声音有些哽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八年前的那名少年,并没有白白地等待。
他早就得到了一颗珍贵的心,只是他并不知道罢了。
“阿稷?”
嬴抱月望着月色下从青铜面具里滚落出的泪珠,愣住了。
“没什么,”李稷笑着摇头,“今后我会一直陪着你身边的。”
不论发生什么,这次他绝不会放她一个人离开。
嬴抱月一怔,望着他的脸她似乎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都没说,低下头轻声道。
“好。”
第六百零九章 心乱
得到明确的回答后,李稷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他受到最大的冲击是在姚女官手中见到那条发带的时候,在看见的瞬间他就明白了上辈子李昭的心意。此时听到嬴抱月的回答,他并没有多么欣喜若狂,只是觉得踏实和安心。
他终于还是找到了她。
他终于还是等到了她。
更让他庆幸的是他已经不再是八年前那个无力的孩童,而是有资格和她并肩而立的天阶宗师。
不管此时山海大陆的局势有多动荡,不管两人的前方还有多少未知的危险,李稷都不害怕。
只要两人能在一起共同面对,那么多大的苦,多深的痛,他都能承受。
李稷将揽着嬴抱月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一些,没再多说话,只是安静地继续监视长城内外的动静。
两人之间的气氛再次陷入宁静,完全不像是久别重逢的氛围。
但这种氛围却让嬴抱月觉得很舒服,她很喜欢这样安静的陪伴。她能够感觉到,李稷是顾忌着她的感受才没有继续追问更多的事,也没有更进一步的亲密举动,一切都只是为了让她好好休息。
一切都仿佛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但他的确和小时候不一样了,身材变得更高大,气质也更清冷,青铜面具遮盖住了他的面容,只能让人看见线条清朗的下颚线和喉结,让人无限好奇那后面会是怎么样的一张脸。
这么两个人单独待在一起,让她想起之前被西戎杀手追杀时两人假扮夫妻时的事。
不过李稷那个时候的举动可比现在更僵硬。
嬴抱月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了?”李稷低头看她。
“阿稷,”嬴抱月笑得眉眼弯弯,仰头看他,“说起来,你之前变过心吧?”
李稷原本还算柔软的臂弯瞬间僵硬了,黑眸第一次躲闪了她的目光,“你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意识到我是李昭的?”嬴抱月看着他这长大后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忍不住想捉弄他。
李稷目光躲闪的更厉害,“几天前。”
果然。
嬴抱月笑的更厉害了,“那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嬴抱月的?”
她特意在“嬴抱月”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让李稷想蒙混过关也不行。
李稷明白嬴抱月是发现了他情感上的破绽。
他小时候曾经发誓会永远喜欢李昭,可他却在不知道嬴抱月是李昭的情况下,对其他人动了心。
“抱月……”
李稷语气纠结,不禁想要求饶。
“嗯?”嬴抱月笑意不变,“什么时候?”
这人刚刚让她追根溯源地回忆了一遍自己的感情史,不要指望她现在会心软放过他。
“我也不知道,”李稷在她的目光败下阵来,“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他对李昭的感情源于年少时的懵懂,几乎可以说是一见钟情,炽热的爱说来就来了。可遇见重生后的嬴抱月时,他要成熟许多,更是封闭内心多年,所以他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沦陷的过程。
他也不知道是那一刻开始的,是在黎山下的棺材里?是阿房宫的一低头?是破境天阶时拉他出来的那只手?是旅途中她的音容笑貌?还是共危难时她看向众人时永远温柔坚定的目光?
李稷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和他年少时在云雾森林见到的李昭时不一样的。
整个过程简直就像是一个清醒的人一步步陷入泥沼一样。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身陷囹圄。
“抱月,我……”
“怎么?”嬴抱月望着欲言又止的李稷,微笑道,“你想说什么?”
说起来李稷之前并未和她挑明过,他是可以不承认的。
李稷原本想再否认一下,但望着对方明亮的眼睛,他再次丢盔卸甲,低头小声道,“所以我后面,不是主动和你分开了吗……”
他明明无比抗拒,却无法抵制自己的心。
他从未忘记自己年幼时信誓旦旦说过的话。
他管不住自己的心,至少能管住自己的人。
李稷尝试过自欺欺人,拒绝承认爱上别人,却总是在关键时刻一败涂地。
最终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确爱上了那位萍水相逢的前秦公主。
这让他觉得既羞耻又惭愧,只能主动选择远离,矛盾之中他的心魔也逐渐滋生,才有了后面险些伤害到嬴抱月的那些事。
嬴抱月微微睁大眼睛,居然是这样,不……是果然是这样吗?
她在后面相处的时候的确察觉到了李稷对她的抗拒,原来这一切都是李稷为了保持对李昭的忠诚。
可上辈子,李昭明明从未回应过。
“你这个人啊……”
嬴抱月原本只是想逗逗他,结果却把自己弄心酸了。
她想对李稷说你没必要那么执着于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毕竟当年那个准备在云雾森林里了此残生心灰意冷的自己,没有说李稷的资格。
“好在,你还是你,”李稷抬起头,黑眸中涌出真切的欣喜,“你就是李昭,真好。”
他的确变过心,但他最终重复地爱上了同一个人。
李稷之前并没有相信过命运,但在遇到嬴抱月后,他忽然有一种感觉,也许他命中注定,就是要爱上眼前这个人。
只是希望下一辈子,他们中间不要再分开了。
“没能遵守之前的誓言,我很抱歉。”
嬴抱月没想到自己居然从一名天阶宗师眼中看到了不好意思的感情,李稷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道,“但我很高兴能再次遇见你。”
“抱月,我们注定会在一起。”
注定……会在一起?
一股钝痛忽然从嬴抱月心底升起,这种痛她十分陌生,像是从神魂深处某个隐秘的角落泛上来一般。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陌生的力量,在警告着她。
她这是怎么了?
“抱月?”
察觉到嬴抱月的不对劲,李稷怔了怔。
嬴抱月垂眸隐藏住自己的情绪,笑着摇头,“没什么。”
“对了,我头发乱了,想去城里找梅娘给我梳梳头。”
“哦,好的,”李稷松开手臂,让嬴抱月站起。
嬴抱月和李梅娘也是久别重逢,她想去见对方也很正常。
嬴抱月理理头发,转身向他露出一个笑容,“你留在这里,我去去就回来。”
第六百一十章 赶来
嬴抱月走进流云楼顶楼的时候,李梅娘已经卸下了盔甲,穿着一身白色的常服和万流云一起对坐在桌边喝茶。
看见她走进来,白衣胜雪的女子眼睛滴溜溜地看过来,惊奇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这语气……
嬴抱月苦笑着坐到桌边,“我怎么就不会来这里?我们不是很多年没见了吗?”
天知道她在战场上看见那位银甲将军的时候,心中有多么震撼和感动。
“你不是应该和那位昭华君在一起吗?”
李梅娘单手支颐,望着她直笑,“我还以为我要到早上才能再看到你。”
“梅娘……”
嬴抱月被调侃的头痛起来,捂着额头道,“我和他之前有些误会,现在已经都说开了。”
“是吗?那是好事。”
李梅娘凝视着嬴抱月的眉眼,“只是,抱月,你为什么看上去还有心事呢?”
嬴抱月一怔,呆呆地望向她。
这一刻她的神情不再是游刃有余的天阶宗师,而像个迷路的孩子。
她在很多人面前都能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唯独在李梅娘面前不能。
“我们曾经呆在一起那么久,我自然能够看出来你在想什么。”
李梅娘历经风霜的眉眼柔和下来,手穿过桌子探过去抚上嬴抱月的脸颊,“果然只是样子变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只一句话就冲淡了她们之间时光的隔阂,她们仿佛从未分离过一般。
这句话提醒了嬴抱月,她浑身一个激灵,低头轻声道,“梅娘,抱歉。”
“嗯,你是该对我道歉,”李梅娘摩挲着她的下巴,轻声道,“毕竟你丢下我们,一个人死掉了呢。”
嬴抱月心中刺痛了一下,愧疚地抬起头。
桌边一片寂静,万流云端着茶杯坐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虽然这里是她的地盘,但李梅娘的气势一上来,全银蝉卫里可没一个人敢插嘴。
哪怕银蝉卫的主人也如此。
万流云望着坐在李梅娘面前像个妹妹似的嬴抱月,莫名想起那天坐在差不多位置喝茶的李堇娘。
只有银蝉卫才知道,上辈子在外面呼风唤雨的少司命,也就只有在为自己人撑腰的时候有气势。可在自己人面前林抱月向来是没什么气势的。
尤其是在李梅娘面前。
李梅娘性格坚毅又爱护林抱月太过,万流云有时候也会怕她。不过,也正因李梅娘是这样的人,才能带着那么多的兵归来。
隐藏身份,隐藏性别,卧薪尝胆,只为了一个所有人都认为根本不会回来的人。
这就是李梅娘的八年。
嬴抱月凝视着桌子对面的白衣女子,心中酸涩。
她知道是她理亏,是她欠全体银蝉卫一个答案。
“抱歉,”嬴抱月咬牙,“是我没有顾好你们,才导致银蝉卫变成现在这样。”
“不,”李堇娘摇头,“你没有什么没顾好的。我们是你的兵,为你而死是理所当然的。”
不然说,是他们上辈子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将军,才让她悄无声息地死在未知的地方。
“我想你上辈子没有留下交代,估计是认为大司命后面会安排好的,对吗?”李梅娘淡淡道。
嬴抱月点头。
她的确没有想到师父会在她死亡后的一年也离世。
“好,我明白,”李梅娘深吸一口气,“抱月,那我只想问一句。”
“你上辈子,到底为何而死?”
李梅娘不觉得当时的山海大陆上有哪方势力能杀得了她,就算真的有强敌,她为什么不汇聚各方势力堂堂正正战上一场?
昭阳郡主可并不是个怯战的人。
李梅娘自始至终都想不明白的就是,她为什么要选择一个人走向死亡?
嬴抱月愣住,“我……”
“抱歉,”她咬了咬唇,“我的记忆出了问题,还没想起仇人是谁。”
“是吗……”
李梅娘长长吐出一口气,“罢了,早晚会遇见的。”
“只是这一次,你别想跑,”她死死盯着嬴抱月的眼睛,“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来面对。绝不许你再一个人离开。”
嬴抱月心中酸涩异常,点了点头,“好。”
得到她的应允,李梅娘整个人松弛下来,松开嬴抱月的脸笑道,“你最好说话算话。”
嬴抱月苦笑,“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李梅娘懒得戳穿她,摆弄着手上的茶杯,“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有心事?”
嬴抱月僵了僵,“我只是在担心明天的情况。西戎人来者不善,淳于夜那么容易就束手就擒了,恐怕还有后手等着在。”
“那是自然,”李梅娘目光锐利起来,“即便有军符在手,淳于夜一个西戎人也指挥不动前秦的军队,溃散是迟早的事,云中君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淳于夜更像一个冲在最前面的祭品,或者说诱饵。
那么,云中君真正的后手又是什么?
“我已经让我的人戒备城内所有可疑地点了,”李梅娘道,“只是他们中不少人战斗经验太浅,未必能防住。”
嬴抱月点头,“我明白。”
淳于夜被抓后,他们这边反而陷入了被动。他们在明,敌人在暗。
“不过,我倒也想知道,那个云中君还有什么可以调动的人马?”
李梅娘眉头紧锁,“难道还是找那些禅院弟子?”
修行者再强,但除了天阶之外,也无法抵挡千军万马。
战场上的兵力较量已经到了后期,各方的底牌也暴露的差不多。没有任何一支大军可以凭空出现,云中君连盗兵符这样的手段都用上来,他到底还能动用什么力量?
嬴抱月有种不祥的预感。
当世俗的力量走向尽头之时,那么剩下的就只有神灵的力量了。
“抱月?抱月?”
李梅娘的喊声让嬴抱月回过神来,她看过去,对上两双担心的眼睛。
“不对,我还是觉得你不对劲。”
“抱月,把手给我。”
李梅娘眯起眼睛,伸手去抓嬴抱月的脉门,想为她把脉,却被嬴抱月眼疾手快地躲过。
“抱月!”
“我没事,”嬴抱月朝她笑了笑,“你还是放弃吧。我不愿意,你也碰不到我。”
李梅娘心中不安愈重,她可以肯定嬴抱月有什么秘密在瞒着她们所有人。
但正如嬴抱月所说,以她的境界和辈分没有人能强逼她开口。
而就在李梅娘彻夜难安心急如焚之时,她没有想到,第二天的清晨,一个能逼嬴抱月就范的人出现了。
“好久不见,小阿月。”
山海关门前,风尘仆仆的男人摘下头上的斗笠,朝城门口一众满脸震惊的年轻人们露出一个微笑。
姬嘉树愕然望着这个曾和他有一面之缘的男人。
“剑圣,林挽弓?”
第六百一十一章 预见
好久不见的林挽弓出现在山海关城门前,嬴抱月并没有那么惊讶。
不如说她很想质问他,怎么现在才来?
中阶大典结束后林挽弓回到北方,本来就游走于永夜长城之间同时保护着北魏后辽两国的王室。山海关这边发生险情,林挽弓不可能不知道,却一直都没有现身。
之前看到姬嘉树孤身一人在守护城门的时候,林抱月是真的感到生气的。她当时就很想敲这位师弟的脑袋,问问他人到底死哪去了。
不过想到林挽弓恐怕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做,嬴抱月这才按捺下寻找此人的冲动。
可没想到就在危机告一段落的第二天一早,消失已久的北魏剑圣却忽然现身。
“师父?”
坐镇城内的孟诗迟一步赶来,刚好看见林挽弓摘下斗笠,吃惊地问道,“您怎么来了?”
“是太子殿下让我来的,”林挽弓望向她,眼中露出歉意,“不,现在得叫陛下了。”
林挽弓话中的深意让在场一众年轻人顿时僵住。
耶律华……成为王了?
“难道说……”
虽然没有讣告传来,但林挽弓作为北魏王宫的座上宾,他能够得到第一手的情报,他的消息必然是最快。
林挽弓说话的时候拉开了屏障,保证消息不被外泄。
“就在昨晚,先王陛下故去了。”
他目光沉重,“沉疴难起,药石无用,连许沧海都束手无策。”
林挽弓长叹一口气,“临终前,先王陛下将王位传给了如今的陛下。但现在内忧外患,陛下决定秘不发丧,等时局稳定下后再正式登基。”
嬴抱月听得一阵恍惚。
“许沧海……他也来了?”
她感觉自己好久没有听见这个名字了。之前宁古塔一战散尽功力后,许沧海带着妻儿隐居了,修行界中再无他的消息。
林挽弓点点头,神情复杂,“我也没想到他会出现。”
明明已经不再是神子和国师,却不知许沧海是如何得知北魏王病重的消息的。当看见那个一袭布衣的男人站在宫门前时,林挽弓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即便功力全失荣光不再,但不得不说,那个男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定海神针。
如果不是许沧海及时赶到,恐怕宫内昨晚还要更乱,他也无法从宫内就是抽身。
“许国师虽然功力散尽但威望还在,好歹稳定住了宫中局势,”林挽弓道,“陛下这才腾出手来,命我赶往边关救援。”
昨天晚上最煎熬的一个人恐怕就是耶律华。父亲生命垂危留下一副重担,群臣环伺欺他年幼,外敌入侵自己的未婚妻岌岌可危,他却腾不出手去救。
耶律华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成为王,他还太年轻。
昨夜如果不是许沧海赶到,林挽弓真的担忧耶律华会在重重压力下崩溃。
孟诗也想到了耶律华的困境,其实她昨日被人包围时,一刻也没有怨过远方的耶律华,因为她知道他的处境必然比她更加艰难。
孟诗的声音颤抖起来,“师父,莫华他……不,陛下他还好吗?”
林挽弓看了她一眼,忽然单膝跪地。
孟诗吓了一大跳,慌忙去扶,“师父,您这是做什么?”
林挽弓半跪在地上,从怀里取出一个木盒,递给孟诗,“这是冯太后让我送给你的,她说她用不着了,以后这个东西就是你的了。”
孟诗打开木盒,双手剧烈颤抖起来。
盒子里躺着一枚玉印章,比玉玺要小一些,雕刻着玄武的纹样。
孟诗是第一次见这个东西,却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
嬴抱月也认了出来,这是后印是属于北魏王后的印章。
冯燕将这个东西交给孟诗,寓意不言而言。
“师父,这东西我不能收,我和莫华还没有……”
她和莫华并没有正式成亲,哪怕他们成亲了,要成为一国之后也必然要经过正式的册封大典,可冯燕却在没有行过册封礼前就将这枚后印交给了她……
以耶律华如今的处境,为了平衡各方势力他需要娶的,是朝中重臣的千金。
而不是她这个什么背景都没有的孤女。
“王后殿下,您不必自怨自艾。”
林挽弓自然知道自己徒弟在想什么,他看了一眼站在孟诗身边的嬴抱月,“您有这天下最强的背景和最坚实的助力,从今往后您只要做好您自己就可以了。”
孟诗愣住,猛地回头看向嬴抱月,“师父,您是说……”
林挽弓微笑起来,看向林抱月,“师姐,你觉得我这徒弟收的怎么样?”
嬴抱月既然向全大陆公开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他也不必再隐藏他们两人的关系。
“师姐?”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但姬嘉树等人还是被林挽弓的话震的说不出话来。
连北魏剑圣……都是她的师弟。
林挽弓说的没错,全大陆都找不到比少司命更强大的助力了。
孟诗能和少司命攀上关系,这本身就是最强的背景。
嬴抱月懂林挽弓的意思,孟诗是她的人,她自然会保护。
“你这徒弟收的极好,”嬴抱月微笑着拍了拍孟诗的肩膀,“孟诗,记住你可是大司命的徒子徒孙,自当挺胸抬头。”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嫁,你也一定要告诉我。”
嬴抱月看向孟诗的眼睛,“这世上没有人能强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姐姐……”
孟诗的双眼湿润起来,握紧手中的木盒,“谢谢你。”
“不过,”她低下头咬了咬牙,“我愿意。”
她知道这是一条无比艰辛的路,但她愿意陪那个曾经隐姓埋名待在她身边的少年走下去。
他不负她,她便不负他。
嬴抱月的目光复杂起来,“傻丫头,我知道了。”
孟诗远比她要有勇气。
林挽弓一脸欣慰地望着对视的两人,目光不经意间掠过站在嬴抱月不远处一直凝望着她的李稷。
“抱月,你有时间吗?借一步说话。”
林挽弓在嬴抱月耳边低声道,“有人托我传话给你。”
嬴抱月一怔,“谁?”
林挽弓意味深长道,“在中唐的那个人。”
宋斋?
嬴抱月心头莫名一跳,看向林挽弓,点点头。
……
……
嬴抱月和林挽弓远离众人,来到城墙下一僻静处。
“宋斋让你和我说什么?”
“琼华君托我问你一件事,”林挽弓深深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
“抱月,你还没有怀孕吧?”
第六百一十二章 阻止
“你说什么?”
饶是嬴抱月神经再粗壮,听到林挽弓冷不防问出这话也额角青筋直跳。
“好端端的,问什么怀孕?”
这人就不觉得这话题太跳跃了吗?
她虽有未婚夫,但尚未正式成婚,更别提有孕了。
“是吗?”林挽弓闻言长舒一口气,“没有就好。”
他当时听宋斋要他带这句话的,大脑一瞬间停滞了,险些拔剑出鞘。
他还以为嬴抱月身上发生了什么,现在看来嬴抱月一切正常,只是宋斋在胡说八道罢了。
“还好还好,”林挽弓莫名有种劫后余生的轻松感,心里的包袱终于放了下来,“我是真的害怕你和姐姐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整出个孩子来。”
就是因为有林书白这个先例,他才会把宋斋的话当真。
要知道当初林书白两次生产都是在中唐生的,连月子都是由宋斋照顾的。
林挽弓是在姬清远和姬安歌出生后才得知自己姐姐怀了孕还已经生了下来,两次都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惊恐。
不过相比较下姬墨似乎更惨,自己孩子生下来后才知道自己未婚妻怀过孕。
“我就算要生,也要有那个对象,”嬴抱月苦笑,“我和春华君只是名义上的未婚妻。”
当年师父怀孕时她也很震惊,但林书白和姬墨到底有过真感情。孤男寡女就算发生过什么,倒也没那么令人惊讶。
林挽弓身上的气息凝重下来。
“不是姬嘉树,”他盯住嬴抱月的眼睛,“琼华君说的那个人,不是姬嘉树。”
宋斋并非无风起浪之人。他说他夜观星象,发现嬴抱月的婚宫星动了。
宋斋境界有限,观星术不算高明,做不到预知未来,但在马后炮上却向来很准。
也就是说,嬴抱月即便没有怀孕,但至少……她动情了。
那个上辈子在男女之事上永远不谙世事的少司命,动情了。
一股钝痛从林挽弓的心底弥漫开来,苦涩异常,他只能闭上双眼,放任这种感觉弥漫全身。
他应该知道的,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挽弓?”嬴抱月望着气息异常的林挽弓,心中忐忑起来。
“我只是个替宋斋传话的人,”林挽弓睁开双眼,“林抱月,下面的话,你听好了。”
林挽弓气息一变,仿佛宋斋就站在她的面前。
一字一句,都宛如宋斋在她面前所说。
“小阿月,你上辈子明明已经做出了选择,为何现在还要颠覆自己的决定?”
林挽弓望着林抱月的眼睛,用宋斋的语气一字一顿道。
“你明明心里比谁都清楚,你们不可能在一起。”
嬴抱月睁大眼睛,每一个字都击打在她的心上,“你……说什么?这话什么意思?”
她做出过选择?
她选择了什么?
林挽弓不理睬她的疑问,反正他也不懂其中的关节,只是继续传话。
“正因你知道,你上辈子才离开了他,让他独自一人活了下来,不是吗?”
嬴抱月的呼吸急促起来,“我……”
“阿月,你已经因他死了一次,做的已经够多了。”
“不要被神灵利用了。”
利用……
等等,宋斋说她因谁而死?
嬴抱月瞳孔剧烈收缩起来,抓住了林挽弓的手臂,“琼华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林挽弓不懂宋斋这些话的深意,但多少能猜到点什么,他咬紧牙关,死死盯着嬴抱月的眼睛,“只剩下最后一句话,宋斋让我务必要警告你。”
林挽弓深吸一口气。
“你心里清楚,你不能和他孕育子嗣,否则他的母亲就是你的下场。”
嬴抱月浑身僵硬。
林挽弓传完这些话,出了一身的大汗,缓缓靠到城墙上。
宋斋并没有明确和他点出事情的前因后果,所以在听完要传的这些话后,林挽弓内心说是五雷轰顶都不为过。
他当时就揪住了宋斋的领子,大声喝问,“谁?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林挽弓原本以为是嬴抱月那个挂名的未婚夫,可听完宋斋这句话,傻子都能察觉出来对方不是姬嘉树。
至少姬嘉树的生母现在可活得好好的。
那是谁?
即便当时他的杀气充斥了整个屋子,宋斋被勒得面色苍白,声音却依然冷静如水。
“我无可奉告。”
“这是抱月的隐私,你想知道自己去问她。你就算在这把我斩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那你让我带是什么话?啊?”他出离愤怒,“要说自己去说啊!”
宋斋古井无波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情感波动,“我没法那么快赶到她身边。”
男人苦笑道。
“我让你带的这些话,抱月她心里其实都明白。”
“我只是担心她记忆还没恢复清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铸成了大错。”
大错?
“什么大错?”
嬴抱月笑了一声,“怀孕吗?”
她如果真怀了又怎么样呢?
“对,”林挽弓沉下目光,定定注视着她,“琼华君再三叮嘱,抱月,只有这件事,绝对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吗?
嬴抱月目光恍惚了一下。
怪不得林挽弓上来先问这个问题。
她闭上双眼,“那我要是真的怀了呢?”
林挽弓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身边仿佛有风暴汇聚,“你你你你你……”
一瞬间他杀人的心都有了。
嬴抱月睁开双眼,面无表情,“没有。”
她倒是有意向诈上一诈,但看林挽弓这个反应,还是不要做这种试探为妙。
林挽弓全身气息一松,有种被吓得半死的感觉。
但下一刻,嬴抱月的举动让他再次紧张起来。
“他既然让你来问我怀没有怀,恐怕也做好了此事为真的准备了吧?”
中唐的琼华君做事,向来周全。
嬴抱月上前一步,盯住林挽弓的眼睛,“宋斋是怎么交代你的?”
“这……”
林挽弓目光躲闪,嬴抱月却不准备放过他,揪住他的前襟,“说。”
“你曾经以你姐姐的名义向我发过誓,永不欺瞒。”
豆大的的汗珠从林挽弓额头滚落,此时他慌乱的根本不像一名天阶修行者。
对视一刻钟后,他全面溃败,溃不成军。
“抱月,原谅我。”
林挽弓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递到嬴抱月面前,捂住自己的脸。
“宋斋说,如果你真的有孕,就把这个掺在你的饮食里,务必要骗你吃下去。”
嬴抱月的脸色是冷静的,接过竹筒的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她打开竹筒,果然里面装着的药粉无色无味,和粗盐无异。
也是难为宋斋了。想要找到能骗过她鼻子的堕胎药,很难吧?
可是,为什么?
如果没有宋斋的帮忙,姬清远和姬安歌都无法平安地降生于这个世上。
可这样一个人,却要不计一切代价,杀了她的孩子。
为什么?
嬴抱月握紧小竹筒,心里痛到极致。
到底是何等的命运,要让他如此阻止她?
第六百一十三章 选择
“剑圣大人和你说了什么吗?”
和林挽弓谈完后,两人一起回到了山海关城。在流云楼中众人一起开了个简单的会议,商议了一下接下来的对策。
最终众人决定林挽弓和李梅娘留在山海关城,帮助和保护孟诗并监视关在牢里的淳于夜,嬴抱月则和李稷姬嘉树一起回到之前义军等人所在的那段城墙并和赵光汇合。至淳于夜带出来的那三万禁军,则由嬴珣带回贵阳,离开边关。
定下去路后,嬴抱月原本准备立即出发,可就在要走出流云楼之时,姬嘉树却提出要她和李稷在流云楼内休息两个时辰。
“你们昨晚一整晚都在守夜,即便是天阶修行者,也架不住这么多天不睡觉吧?”
姬嘉树盯着嬴抱月的眼睛,叹了口气,“你和他至少都有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吧?”
嬴抱月刚想掩饰,却意识到姬嘉树也需要休息。
他也好几天没有合眼了。昨晚虽然没有让他守夜,但应该他也睡不安稳。
此时林挽弓也在城中,难得是个安全的环境。就耽搁一个时辰,应该也不至于影响什么。
嬴抱月点了点头,姬嘉树转而让李稷去找万流云准备一下房间。
李稷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就离开。
就在李稷离开后,姬嘉树忽然开口,“抱月,剑圣大人和你说了什么吗?”
嬴抱月一怔,转身望向面前的少年。
她没想到会是姬嘉树来问她,他素来不爱打听别人的事。
姬嘉树叹了口气,“抱月,我无意窥探你的私事,只是你看上去并不开心。”
嬴抱月愣住,这是继李梅娘后,又有一个人说她看起来不开心。
她的情绪真的有外露得那么明显吗?
姬嘉树静静望着嬴抱月,袖子下的拳头一点点握紧。
他不是不死心的人,也不是纠缠不休的人。
可是……
可是为什么……
一个声音在姬嘉树心中大声地回荡。
如果你真的选择了李稷,你真的和他两情相悦,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看上去并不快乐?
姬嘉树缓缓闭上双眼,眉宇间有着难以掩饰的痛苦。
他可以放手,但那前提是他心爱的人能够真的获得幸福。
不然他放弃抓住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嘉树?”
嬴抱月察觉到了姬嘉树的心情,她的心里也酸涩起来,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我……”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心情睁开眼,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意,“抱月,你不需要和我解释什么。”
出于自己阴暗的心理,其实他刚刚很想质问是不是她和李稷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其实姬嘉树心知肚明,李稷就算脑子出了问题,也不会舍得给嬴抱月委屈受。
思来想去,他只能想到是和今日突然到来的林挽弓相关。今早撞见的时候他就察觉到嬴抱月情绪不对,但在和林挽弓聊完后,林抱月的情绪显然更加低沉了,甚至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萦绕在她身上。
她整个人仿佛都要碎裂了一般。
“抱月,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姬嘉树静静望着嬴抱月,“即便你没有选择我,但不代表你不能向我求助。”
他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嬴抱月彻底怔住,眼中弥漫起浓重的悲伤和愧疚,“姬嘉树……”
“我不是想让你露出这样的眼神才叫住你的,”姬嘉树反而笑了,笑容明朗,“我们是生死与共的伙伴不是吗?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他已经不记得嬴抱月救过他多少次,也不记得他救过嬴抱月多少次,他和李稷之间也是如此。
姬嘉树昨晚靠在城墙上吹了一晚上冷风,在无数次溃败后终于想清楚了。
他们三人之间,或者说更多人之间,谁也不是失败者,谁也不是成功者,谁也不是多余者,谁也不是旁观者。
爱就是爱,有很多种,存在过,也不会消失。
他们这些一起上路旅行至今的伙伴之间的感情,都是真实的,不可磨灭的。
与其小家子气地躲开这两人,不愿承认自己动心过,那他还不如面对这一切。
他不是他父亲,他是姬嘉树,是堂堂正正的春华君。
“嘉树……”
面前少年的眼睛清澈得像一面镜子,照出他面前软弱的自己。
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长大成人了。
嬴抱月忽然间灵台清明了起来。
姬嘉树的勇气,给了她勇气。
不管前方有着什么样的命运,她也只能面对不是吗?
她在一个人担心一个人纠结还没发生的事,让其他人为她担心,真不像她。
“谢谢你,嘉树。”
嬴抱月低头抓住姬嘉树的衣袖,真心地笑了,“挽弓的确和我说了一些很重要的事。但现在已经没关系了。”
她已经不害怕了。
不管她上辈子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嬴抱月不是林抱月。
今生今世,她有她的选择。
李稷站在墙角,静静地望着不远处面对面而立的两人。
姬嘉树的目光越过林抱月的肩膀看向他,脸上满是坦荡。
李稷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但并没有露出感谢的神色,他知道这是对姬嘉树的不敬。
嬴抱月注意到李稷的气息,转过身。
“房间准备好了,”李稷朝她伸出手,温声道,“过来。”
嬴抱月朝他走去,两人一起离开。
姬嘉树没有跟上去,饶是他心态再好,也不想亲眼看到嬴抱月和李稷走进同一个房间。
他移开视线,看向远方晨光下的城墙。
他都说到了那个份上,嬴抱月最终还是没有把自己遇到的难处说出来,到底是什么事让她那么难以启齿?
她不是胆小的人,不如说她是这世上他见过的最勇敢无畏的人。
到底是什么事让她害怕成那样?
不如说到底有什么事,会让神通广大的少司命都感到恐惧?
姬嘉树决定去见一个人。
这个人现在就正关在山海关的地牢里。
……
……
嬴抱月跟着李稷走进流云楼的上房内,她关上门,刚一转身,就撞进一个怀抱。
“阿稷?”
这是李稷第二次抱她,动作没有第一次那么激烈,但让嬴抱月感到了很强烈的占有欲。
李稷没有说话,轻轻抱起她,把她放到了床上。
第六百一十四章 母亲
“等等,阿稷?”
李稷的动作很轻柔,但被这么放到床上还是让嬴抱月有些吃惊。
“怎么了?我自己会走。”
“我知道,”李稷笑了,“但偶尔就是想要这么做。”
他坐在床沿上俯着身,两人的脸离得极近,只是隔着一张冰冷的面具。
但这个距离还是太近,近到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李稷微微有些失神,条件反射地想要起身,嬴抱月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抱月?”
这下惊到的人变成了李稷。
嬴抱月在极近的距离望着李稷的脸,笑了,“不知道你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
李稷一愣,摸了摸脸上的面具,“你之前告诉我,不到等阶二不能摘下面具。”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这张面具无论是吃饭睡觉沐浴,他都未曾摘下来过。水法者能够隔着面具清理自己的身体,所以这么多年来倒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只是他面具下的身体一年年发生着变化,却不知道面容变成了什么样子。
“好在我应该过不多久就能破境了,”李稷握住嬴抱月的手,认真地凝视着她的双眼,“等到我破境的时候,希望第一个看到我的脸的人就是你。”
李稷,即将破境等阶二?
嬴抱月的手不禁颤抖了一下。
“抱月?你怎么了?”
李稷愣了愣,他破境等阶二对他们这方来说应该是好事,为什么嬴抱月会是这么个反应?
“没什么,”嬴抱月勉强一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你身体受得住吗?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危险?
李稷觉得有点不对劲。少司命是世上少数几个到达等阶二的修行者,破境到底会不会有危险,她不应该再清楚不过吗?
按理说谁都可能会为他担心,但唯独嬴抱月不会。
可为什么嬴抱月会表现的如此不安?难道他破境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我会尽量积聚真元,等到水到渠成之时再破境的,”李稷半开玩笑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为了急着见你就仓促破境的。”
“那就好,”嬴抱月舒了口气,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闭上双眼,“一言为定。”
刚刚还一脸从容的男人瞬间僵住了。
不仅是因为嬴抱月主动抱住了他,还因为他们现在在床上。
床上这个地方,实在是太暧昧又太敏感了。
嬴抱月身体已经彻底放松了下来,柔软得像一朵云,身上好闻的味道在他小时候就令他魂牵梦萦。
“抱月……”
李稷既贪恋这种感觉,又希望嬴抱月赶紧放开,不要这么考验他的意志力。
他多么想能同样抱回去,肆意地渴求她所有的一切,可现在却不是合适的时机。
“嗯?怎么了?”
李稷叹了口气,“时间有限,你快些睡吧。”
言下之意,这样抱着你要怎么睡呢?
嬴抱月笑了,松开手,但往里面躺了躺,拍了拍身边。
意思是,你躺这里。
李稷闭上眼,认命地躺了上去。但他人躺在被子外面,双手放在胸口仰面躺着,身体挺得笔直,活像一块钢板。
这人是躺在棺材里吗?
嬴抱月忍不住笑出声,“你至于吗?之前假扮夫妻的时候,我们睡同一张床,也不见你吓成这样。”
不知道还以为她要吃了他。
刚刚他把她抱上床的时候,她还以为他要做点什么呢。
现在看来,宋斋的担心简直就是杞人忧天。
就算她不在乎未婚先孕,但某人恐怕没那个胆量。
“我不是吓成那样,”李稷翻过身背朝着她,叹了口气,“抱月,现在的我对你并不安全。”
“你并不了解现在的我是如何看你的,不要总是挑战我的极限,我并不想做下不尊重你的事。”
他现在既不是七年前的那个纯真的孩子,也不是假扮夫妻时有约定束缚的李稷。
他对嬴抱月的渴求欲相当强,强烈到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怕的程度。
可偏偏嬴抱月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之前,还以为他是那个无欲无求的昭华君。
这真是……太要命了。
明明在她面前,他已经快撑不住正人君子这张皮了。
李稷忽然佩服起姬嘉树起来,能明白自己的心意还能忍这么久,真是非常人所能为。
“不安全吗?”
嬴抱月望着身边屏息凝神的李稷,后知后觉这人原来一直在忍耐。
他也许自己没有意识到,但他已经相当正人君子了。
“宋斋果然担心过了头,那种事果然不会发生,”嬴抱月喟叹一声,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感到高兴。
她和她师父比起来,还是差得远。
所以当初姬清远和姬安歌的诞生,到底是谁主动的来着?
“琼华君?琼华君和你说了什么吗?”李稷怔了怔,转过身来,难道说林挽弓找嬴抱月,不是自己有事,而是帮宋斋传话。
“嗯,”嬴抱月也转了过来,和李稷面对面躺着,“他担心我过早地和你行了男女之事,提前有孕了。”
“他……咳咳咳……咳咳……”
李稷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倒也不是胡说八道,”嬴抱月目光坦然,“毕竟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又并非为零。”
真想搞出孩子来,很快的。
“所以呢?你怎么回答他的?”李稷伸手捂住脑袋。
“我说没有,让他别瞎操心,”嬴抱月打了个呵欠,眼中浮现出睡意,“阿稷,你不用想太多,宋斋他就像我爹一样,所以才会东想西想……”
嬴抱月的声音逐渐模糊,李稷微微起身,为她掖好被子。
“别说了,我知道了。你快睡吧。”
“嗯,”嬴抱月于半梦半醒间,恍惚开口,“阿稷,你还记得你娘的事吗?”
正要闭上眼睛的李稷猛地僵住,不动声色道,“嗯,记得。”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嬴抱月迷迷糊糊问,“你喜欢她吗?”
“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李稷直直望着床顶,“但如果能选择,下辈子我不想再当她的儿子。”
嬴抱月觉得身上有些冷,“为什么?”
“如果不是要生下我,她不会死,”李稷平静道,“是我害死了她。”
第六百一十五章 袭来
“我害死了我的亲生母亲。”
这句话实在是太沉重,沉重到嬴抱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阿稷……”
嬴抱月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李稷的头发,“你想太多了。是我不该问,你怎么可能记得那个时候的事呢?”
李稷的母亲是在他出生的时候就过世了,刚出生的婴儿怎么可能会有记忆?
李稷沉默了一瞬,“你在九年前见到我的时候,就猜到我是谁了么?”
“不然你怎么知道,我母亲在我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
嬴抱月的手僵住了,“阿稷……”
“告诉我吧,抱月,”李稷叹了口气,“我不是九年前的孩子了。这些年来,我调查了很多东吴王室的事,多少猜到自己的身世。”
嬴抱月手微攥成拳,“那你猜到了你和赵光的关系了吗?”
“我知道,”李稷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只有赵光恐怕还不知道。”
赵光连自己的身世都被瞒了许多年,更别提知道自己还有个不存在于族谱上的哥哥了。
“他叫了我那么多年二哥,却并不知道,我真的是他的兄长,”李稷静静道,“虽然我那位大哥不愿意承认我就是了。”
他们三兄弟之间,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的只有一人。
东吴先王的王后去世的时候,太子也在场,也就说赵暮人是亲眼看到了他出生时的场景的。
那个时候赵暮人年龄早已过了十岁,应该什么都懂了。
他亲眼看着自己母后难产而死,亲眼看着同父同母的“弟弟”诞生,看着“弟弟”被父王宣布是个“死胎”,自此消失在宫里。再然后赵暮人站在东吴王身边,亲眼看着百里家覆灭,看着亲舅舅被发配边关。
十几年后,他又亲眼看着那个“弟弟”消失又出现,被东吴国师认为义子。
可赵暮人从始至终,没有认过他,没有和他提过任何和他身世有关的事。
在那个偌大的宫中,连赵光一个不受宠的王子都能找到他,给被虐待的他带来珍贵的吃食,赵暮人身为太子却一次都没有来见过他。
明明他们才是同父同母的兄弟。
那真是个可怕的人。
果然如他父亲在他出生时所说,他不是赵家的孩子,只是“寄”在这一家的孩子,所以赵暮人才当他从未存在过一般么?
嬴抱月默默听着李稷的讲述,他在遇见她之前的遭遇,九年前她就听小李稷说过一部分,现在基本上补全了。
李稷能够查到自己的身世,她并不意外。毕竟能从小被藏在宫里的孩子,哪怕是住在冷宫里,身份也必然不同寻常。
按照年纪查下去,就一定会查到百里王后难产而亡的事,再往下查,就会查到东吴王室的那个死胎。
再往后一切都不难推断了,只看当事人愿不愿意承认罢了。
“赵暮人他……”嬴抱月眼前浮现出那位至今独身的君王的面容。她这才意识到那人即便在年轻的时候,恐怕也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放浪形骸。
当年亲眼看见李稷出生且尚在人世的人,这世上搞不好只剩下赵暮人一人了。
可惜她记忆恢复的太晚,否则当初在东吴王宫,她也许能问出点什么来。
想到赵暮人嬴抱月就不由得想到李梅娘,永夜长城边素来遍布各国的眼线,按照情报传递速度,应该过不了多久赵暮人就会收到梅花将军重现人世的情报了吧。
不知道那个男人会作何反应。
“好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提了。”
嬴抱月后悔在李稷面前提起他母亲的事,她缓缓抚摸着他头顶的头发,“你这些天也累的够呛,快睡吧。”
“等等,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突然想到我的母亲,”李稷不打算让她蒙混过关,“发生什么了吗?”
他不是个死人,其他人都能察觉到,他当然也能察觉嬴抱月情绪不对。
只是嬴抱月不开口,他不忍心去问她。
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嬴抱月的情绪异常似乎与他有关。这个想法自恋得不行,却在李稷心底挥之不去,让他不敢去问。
嬴抱月无端提起他的母亲,更令他心惊不已。
“没有发生什么,”嬴抱月叹了口气,“我就是想起那条发带,你说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如果没有那条发带,她和李稷也不会相认。
某种意义上而言,是李稷的母亲帮助他们重逢的。
对于孑然一身的李稷而言,他一直将那条发带当作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虽然嘴上说着不想再当生母的儿子,但他肯定一直非常思念自己的母亲。
李稷闻言沉默下来,“我的母亲和我的父亲不一样。”
“我的父亲不愿意承认我是他的儿子,但我的母亲却将我视为珍宝。”
他永远无法忘记在生命最初听见的,那个女子温柔的声音。
明明他害死了她,她却不恨他,还爱着他。
即便幼年被人觊觎被人诋毁是个怪物,还险些被人吃掉,他却依然保持着内心深处最初的善念和温暖,没有失去自我,这都是他母亲的功劳。
正是母亲留给他的那条发带,让他知道他不是来路不明的孩子,他是有娘的人。
“我都明白,”嬴抱月心中有些痛,又有些释然。
她忽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当年师父会顶着全天下人的辱骂也要生下姬清远和姬安歌,同时她也明白了嬴珣生母临终前抚摸着那个要了自己命的孩子,为什么会露出那么幸福的笑容。
“你心里清楚,你是不能和他有孩子的。如果有孕,他母亲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宋斋的声音响在嬴抱月耳边。
上辈子的她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退缩吗?
显然不会。
嬴抱月缓缓吐出一口气,她选择离开小李稷,并不是这个理由。
那是什么呢?
“不要被神灵利用了!”
神灵利用了她?
以她的境界,她能为神灵做些什么?神灵又需要她做些什么呢?
嬴抱月眯起眼睛,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但她实在太累了,意识逐渐模糊,渐渐沉入梦乡。
李稷的气息也变得平和,两人面对面地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一股从地底升起的微弱颤动忽然从嬴抱月的识海中升起。
嬴抱月猛地睁开眼睛,睡在对面的李稷也在同一时刻睁开双眼。
两人同时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惊骇。
这个气息是……
“人神?”
有什么人正在,破境等阶一?
第六百一十六章 怪事
这种感觉,真的是……吗?
李稷并没有亲眼见识过人神破境,他只是凭借天阶修行者的本能察觉到这破境的动静远强于天阶,甚至凌驾于等阶二的神子之上。
等阶二之上是何境界?
李稷浑身都震悚起来,身为修行者的本能让他的身体和神魂深处都开始忍不住地颤抖。
这是一种抑制不住地想要臣服和跪拜的冲动。
察觉到自身的异状后,李稷更觉可怖。
这是什么感觉?这就是人神吗?
这就是以人之身,比肩神灵的存在诞生时的异象吗?
嬴抱月坐起身,沉默着没说话。
李稷恍然想起少司命曾经近距离见识过等阶一修行者破境,抓住她的胳膊,“这真的是……”
嬴抱月脸色有些苍白,“是,又不是。”
是又不是?
什么意思?
“这的确是等阶二以上修行者诞生才有的动静,但是阿稷,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有一个等阶一的修行者即将诞生,”嬴抱月看他一眼,“可原来那个等阶二的修行者呢?”
李稷愣了一愣,倏然毛骨悚然。
他听懂了。
按常理而言,等阶一修行者是由等阶二修行者破境而成的。既然有等阶一修行者即将诞生,在那之前,必然原地是要有一个等阶二修行者在那里吧?
可诡异的是……
他并没有感受到新的等阶二修行者的气息。
如果说对方之前一直隐藏了气息,但在破境前修行者是无法隐藏的。至少有那么一瞬间,其他天阶能够感受到这名等阶二修行者的存在。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李稷并没有察觉到这片大陆上,存在除了八人神之外等阶二修行者的气息。
这顺序本来就不对!
除非是姬墨东方仪他们之中有人要破境等阶一了,否则他和嬴抱月等一众天阶应该是先察觉到有新的神子诞生,之后才有那个可能诞生新的人神。
神子的诞生是瞒不了人的。
按照修行界惯例,当有新的神子诞生,山海大陆上就会召开位阶大典,新神子要轮番挑战现有的八人神,决定自己在八人神中的位次。
位阶大典迄今为止举办了六次,上次还是林抱月破境的时候。
怎么可能连新的神子都没有出现,就有新的人神出现?
李稷和嬴抱月面面相觑,目光都极度凝重。
光是有等阶一破境就够可怕的了,还不是一般的破境,事态如此诡异。
这可是等阶一啊,卡在这个时间点诞生……
两人都没什么好说的了,迅速整理衣物,飞奔出房。
就在两人房门打开后,周围其他房间的门也砰砰打开。
万流云将众人都安排在相近的房间休息,嬴抱月和李稷境界最高,察觉的速度最快,就在他们两人跑出房门后,其他高阶修行者也一个个地察觉到了远方的动静。
嬴抱月看着自己的旅伴们,他们大部分人都已经是高阶修行者了,但面色惶惶然,可见都受到了远方那股气息的压制。
“抱月。”
李梅娘脸色不好看,“这动静怎么回事,是破境?可破境的人呢?”
她在剩下的这群人里境界最高,战斗经验也最丰富,一眼就察觉到事情不对。
远方有个庞然大物要破境,可破境前这个人就像没存在似的。
“我也不知道,”嬴抱月环视了一圈跑出来的同伴们,发现姬嘉树不在,愣了愣,“春华呢?”
“春华?”
惊恐的众人这才发现姬嘉树不在,慌乱四顾,走廊尽头忽然传来姬嘉树的声音。
“我在这里!”
嬴抱月闻声望去,姬嘉树沿着走廊快步跑到她的面前,气喘吁吁,眼下挂着老大的黑眼圈,“不,不是……”
嬴抱月手搭上他的肩膀,为他注入真元平复内息,“不是什么?”
“不是淳于夜,”姬嘉树喘匀了气直起身,“我刚刚从关押淳于夜的地牢回来,不是淳于夜。”
他和嬴抱月李稷说完话后,没有回房休息,而是去城内的地牢去看了淳于夜。
在察觉到远方气息之时,他正好在和淳于夜说话。
淳于夜原本对他爱答不理,合着眼皮打瞌睡,可就在远方升起那股气息之时,原本昏昏欲睡的淳于夜猛地站起,手腕脚腕上的镣铐被拽的哐啷作响。
他站在牢房深处,震惊地望着南方,喃喃开口,“开始了吗?”
“开始了?什么开始了?”
林挽弓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嬴抱月等人抬起头,只见林挽弓从天而降,居然是从屋顶上跳下来的。
嬴抱月来不及问他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攥住他手臂,“你能察觉到具体的方位吗?”
林挽弓上房顶就是想探查那股气息的位置,闻言皱起眉头,“刁钻的很,位置在不断变化。”
“我猜那家伙应该是藏在地底,借助地下的阵法隐匿自身的位置。”
如果是在地上,不管借助什么阵法也难逃其他高阶修行者的追踪。
“堂堂天阶破境都要藏在地底,”李梅娘冷笑一声,“看来不是个宗师,是个鼠辈。”
“梅娘,别这么说话!”
万流云被吓了一跳,如果那股气息的主人真的成为人神,李梅娘得罪对方可没有好果子吃。
“我有什么不敢说的,”李梅娘淡淡道,“到现在连破境的人都不知道在哪,难道有个阴间的鬼要破境了不成?”
这可真是个地狱笑话,众人听得一片沉默。
嬴抱月却忽然被定住一般,“你说……鬼?”
“抱月?”李梅娘睁大眼睛,“你想到什么了是不是?”
她是随口乱说的,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嬴抱月这个反应……她意识到了什么?
“梅娘,”嬴抱月直直看向她,“这次破境的,也许真的不是人。”
“你说什么?”
众人都吓了一大跳,不是人破境,那是什么?
难道死人能破境的不成?
等等,说起来,嬴抱月她好像还真能算是个死人,至少曾经是个死人。
众人都被吓得够呛等着解释,嬴抱月看向远处赶来的一个人,“霍湛,你来的刚好,嬴珣在哪?”
“陛下?”
霍湛是被嬴珣差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他还没站定,围在嬴抱月身边的一行人都霍然转过头来齐刷刷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
“陛下他在山海居休息,有什么吗?”
“叫他过来,”嬴抱月的表情极其严肃,“我有话要问他。”
第六百一十七章 邪胎
“你找我做什么?”
嬴珣坐在桌子的一边,皱着眉头望着坐在另一边的嬴抱月。
他已经换上了铠甲,准备在一个时辰后带着被淳于夜盗走的三万禁军返回阿房宫。
“据说有等阶一修行者要破境了?是关于那个吗?”
嬴抱月摇头,“我想问你,嬴晗日在哪?他死了吗?”
嬴珣没有想到嬴抱月会问的如此直白,他愣了愣,看了一眼站在嬴抱月的李稷,“昭华没有告诉你吗?”
“我想听你说,”嬴抱月直直注视着嬴珣的眼睛,“嬴晗日有没有落入你们的手中?”
李稷的确告诉过她当初嬴晗日在甘露殿内失踪了,但从朝堂斗争的角度来说,李稷知道的并非是真相。
对于嬴珣一派来说,嬴晗日最好的结局就是失踪。
如果他活着,嬴珣还得头疼要不要杀了他。
不杀,永远是个对王位威胁,杀,又有损新君的名声。
那最好的结果,就是让他失踪了。
所以嬴抱月有理由怀疑,嬴晗日的失踪是嬴珣一派的人故意制造出来的。
从小浸yin在权术中的嬴珣自然能听懂嬴抱月的意思,他放在桌子上的拳头缓缓握紧,“你是想问,是不是我派人把嬴晗日藏起来了?”
“我不是要威胁你的王位,”嬴抱月平静道,“嬴晗日不配为王,我只是要你给我一句实话。”
“珣儿,嬴晗日是否在你们的人手上。”
“不在,”嬴珣目光认真起来,定定望着嬴抱月的眼睛,“至少据我所知,我们的人没能抓到他。”
说实话,前秦遗老们和他在策划当初夺位行动之时,其中最关键的一步就是抓住嬴晗日。
他们当初的确是想让嬴晗日“失踪”。
他们已经串通了嬴晗日的贴身太监,准备在嬴晗日吸了迷香神志不清的时候,用装白银的箱子通过密道将嬴晗日悄悄搬运出阿房宫。
可谁都想到,就在阿房宫起火之前,嬴晗日已经消失了。
贴身太监揭开嬴晗日的被子,里面躺着的是个被堵了嘴的宫人。
事已至此,他的人也只好将错就错,宣布嬴晗日失踪了。
“有替身?”
嬴抱月听完嬴珣的讲述,顿时感到一阵寒意。
在阿房宫起火前,嬴晗日居然就已经被带走了。
“那阿房宫的火呢?”嬴抱月扫了嬴珣一眼,“是你们的人放的?”
“原本应该是,”嬴珣面不改色,“可后来火起的太快了,我发现不只我们的人在放火。”
“等等,原本是你们打算放火?”
李稷吃了一惊,向前一步愕然看着嬴珣,“你知道那场火烧死了多少宫人吗?”
“抱歉,昭华君,之前一直瞒着你,”嬴珣抬头看了一眼李稷,面色有些苍白,“成大事,必然是要有些牺牲的。”
嬴抱月从小见遍宫中丑恶,倒是还不意外前秦遗老们会出这种招数。
“所以嬴晗日真的不在你们手上?”她直截了当地问。
嬴珣抬起头,直视着嬴抱月的眼睛,“要我以我父亲的名义发誓吗?”
两人隔着桌子对视。
李稷看着这一幕,后背有些发凉。
这时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嬴氏的血脉的确是有些与众不同的。
“不用,”对视片刻后,嬴抱月先低下了头,淡淡道,“我相信你。”
“既然不是你们下的手,那嬴晗日就是被别人带走了。”
李稷皱起眉头,“应该是云中君的人吧?”
“只是为什么要带走嬴晗日?”
嬴晗日已经身中慢性剧毒,大概是活不了多久了。秦王后生产在即,对于云中君等人而言,嬴晗日除了写传位诏书外基本上没什么用处。
可嬴晗日一旦离开甘露殿,就连这唯一的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毕竟嬴晗日一旦消失,嬴珣必然趁机登基,嬴晗日没了王位,和个废人没什么区别。
那为什么还要费那个劲将他带走?
从阿房宫内弄走一个大活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只有一个解释,”嬴抱月的手指骨节敲打着桌面,“云中君需要的,是活着的嬴氏血脉。”
嬴晗日的脑子没有什么用,他身上唯一剩下的东西,就只有他的身体了。
“活、活着的?”
李稷对邪术的了解并不多,听见这话吓了一跳。
“他想干什么?”
嬴抱月沉默着没有说话,李稷从她的神情中察觉到了什么,“难道说那个将要破境的等阶一修行者是……”
“你猜的没错。”
嬴抱月站起身,凝重地看向窗外,“能凭空出现的等阶一修行者,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除了鬼魂复生之外,这世上还有一种完全崭新的存在。
“那个等阶一修行者不是鬼变的,”嬴抱月看了李稷一眼,“是个新生的婴儿。”
“应该就是是秦王后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你说什么?”
嬴珣猛地站起身,身后的凳子砰的倒地,“婴儿?等阶一?这怎么可能?”
哪怕强大如林抱月,也不过天生等阶六而已。
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就能破境等阶一……
天生的人神……
这……这……
嬴珣忍不住叫了出来,“这是个什么怪物?”
嬴抱月并不想将怪物的名号冠到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身上,因为她小时候就一直被人当作怪物。
可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实在是太异常了。
她早就知道秦王后肚子里那个孩子不太正常,但嬴抱月怎么都想不到,云中君居然能够制造出一个天生的人神。
“正因不是正常的孩子,所以恐怕没有那么容易生下来。”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大概需要特别的仪式。”
嬴珣打了个寒颤,“你指什么?”
这世上除了太祖皇帝之外,恐怕只有当年的少司命最了解阵法邪术一类的东西,嬴抱月的说法不由得让他毛骨悚然。
嬴抱月也觉得浑身发冷,轻声开口,“比如说,以父亲的肉体为祭品。”
屋外起了狂风,将木窗吹得吱呀吱呀作响。
“等等……”
李稷忽然直愣愣地开口,“可那个孩子的父亲,并不是嬴晗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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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八章 气运
“不是?”
嬴珣猛地瞪大眼睛,霍然起身,“不,这不可能!我的人查过的!”
对于嬴晗日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孩子,他们的人原本也充满怀疑。前秦遗老们动用了大量细作去查这件事,折损了不少人马,但最终也没找到能证明秦王后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嬴晗日的证据。
“那是谁的?”
嬴抱月并不关心自己名义上那个哥哥被绿的事,盯紧李稷的眼睛,“是云中君?”
李稷有些意外,“你猜到了?”
“我是夜探王后宫中听见此人和王后密谈,话语中提到‘我们的孩子",才得知的。”
嬴抱月只是从可能性上推测,毕竟阿房宫中只有嬴晗日一个男人。也就只有云中君能够大摇大摆地进入宫中不被发现,还能和秦王后搞到一起。
“秦王后肚子里的孩子,是云中君的?”
“他为什么这么做?”
嬴珣难以置信地坐到椅子上,额头布满汗珠,忽然猛地抓住嬴抱月的衣袖,“他是为了窃取大秦的王位!”
“这是混淆王室血脉!那个西戎人,是要抢我们嬴家的王位!”
嬴珣有些难以抑制地发抖起来,秦王后没有找到,嬴晗日那个名义上的嫡子还活着。
那个孩子身上有云中君的血脉,那他必然会不计一切代价去扶持这个孩子成为前秦王。
那他的王位……他们嬴家的王位。
“你冷静一点。”
嬴抱月皱起眉头,冷冷地瞥了嬴珣一眼。
如果放在嬴珣十岁之前,她甚至想打他一巴掌。
看着对方恐惧的目光,嬴抱月心中不适愈甚。她总觉得嬴珣在成为前秦王后,正在发生一些不好的改变。
这么快就受到权力的侵蚀了吗?
不,嬴珣会这么不安,满脑子都是王位,恐怕是因为他这个秦王当的并不自信。
“珣儿,”嬴抱月淡淡道,“嬴家现在的王位,并没有那么值钱。”
现在的前秦,只是个连诸侯国实力都不足的小国,不是之前的大秦。
前秦王现在到底能号令什么?连自己手下的禁军都管不住。
嬴晗日早就名存实亡,是云中君手中的傀儡,其实并没有一定必要多此一举弄出个邪胎来。
嬴抱月看向李稷,“你觉得云中君此举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为了继承嬴晗日的王位吧?”
总不会?
嬴珣在一边听着,犹如当头一棒。
他和前秦遗老们挖尽心思牺牲那么多夺回来的王位,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东西?
李稷仔细思索了一下,“是为了……气运?”
嬴抱月瞳孔微缩,点头,“你和我想的一样。”
这两人的对话嬴珣已经听不懂了,“抱月,昭华君,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的意思是,云中君会和秦王后生孩子,恐怕只是仪式中的一环。”
嬴抱月将沾着茶水,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圆。
“珣儿,你应该听说过,一些特殊的仪式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吧?”
嬴珣点头。
“天生的等阶一在正常情况绝不可能诞生,那么这意味着需要借助某种特殊的仪式。”
毫无疑问,这绝对是一种典籍上没有记载过的邪术了。
但即便是邪术,也需要遵守基本的自然规律。
“对于新出生的婴儿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那几个。”
嬴抱月在桌上的圆圈内画上了两个小人,“父母,出生的时间和地点。”
父母不光是指父母的境界和身体情况,还包括孩子父母的身份。
嬴抱月了解过很多邪术,对于这种邪术而言,往往生母的身份越尊贵,越容易成功。
尤其是一国之后,往往受到上天特殊气运的照顾,这样正道的气运如果被强行扭转加以利用,往往会产生意想不到可怕后果。
很可能这个仪式是需要身份尊贵的母亲和境界高深的父亲,因为嬴晗日境界实在不行,云中君于是决定自己上?
但光有合适的母体还不够,出生的时间地点也非常重要。
有些想法在嬴抱月心中模模糊糊地浮现,她缓缓站了起来。
“抱月?”
李稷看着她的神情,心中一紧。
“我恐怕不能去见赵光了,”嬴抱月抓住李稷的袖子,“我要回阿房宫。”
“如何我没有猜错,那个邪胎,现在就在阿房宫内。”
李稷倒吸一口凉气,“但剑圣大人不是说,邪胎的位置在不断发生变化吗?”
“那是障眼法,”嬴抱月目光锐利起来,“我可以肯定,那个东西恐怕正躲在阿房宫的地下。”
天底下没有哪个地方比阿房宫下藏有更多的密室。
仪式的诞生不仅需要人,还需要合适的地点。
云中君破天荒离开禅院,长久地停留在阿房宫中……
嬴抱月觉得,恐怕阿房宫就是那个邪胎诞生的重要条件。
这座大秦留下的宫殿中藏着太多秘密,是前秦唯一留有大秦底蕴的地方。
嬴抱月从以前开始就觉得那座宫殿有些邪性。
八年前,她也正是死在那座宫殿里。
大半年前,她从阿房宫离开,其间只不过派过两个下属回去过。
现在,她不得不回去。
“抱月……”
李稷攥紧嬴抱月的手,忽然觉得恐惧异常。
明明他就是刚从阿房宫赶来的,那个地方他已经有所熟悉。但听见嬴抱月要回阿房宫,他不由得心慌起来。
九年前,嬴抱月就是和他说要回阿房宫,随后再也没有回来。
“一定要回去吗?”
“阿稷,”嬴抱月也有些不安,对于那栋巨大幽深的宫殿,她也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不能让那个东西生出来。”
通过如此扭曲的过程诞生出来的东西,必然不可能是个正常的孩子。
当一个心智不成熟的人掌握如此巨大的力量……
放在她过去所在的世界,这简直相当于将核弹发射的按钮交给了一个孩子。
嬴抱月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觉得全修行界都应该集中全力去阻止这个孩子的诞生,不然真的等之后发生什么就晚了。
“好,我明白了。”
李稷看嬴抱月的眼神就明白了无法阻止她了。
“那我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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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九章 魔窟
“长城那边,真的没有问题吗?”
李稷从马背上转过头来,看向紧随其后策马奔驰的嬴抱月。
嬴抱月抿着嘴望着前路,没有多说什么,只低声道。
“我相信梅娘。”
西戎大兵压境,正是需要天阶修行者镇守的时候。原本嬴抱月、李稷和姬嘉树三人都准备赶往陈子楚等人所在的东段长城镇守,可因为突然诞生的邪胎,嬴抱月临时改变了计划。
嬴抱月决定回阿房宫,李稷提出要和她一起,这意味着永夜长城上一下子少了两位天阶修行者。
嬴珣霍湛等人当然要带禁军回去,姬嘉树也提出要和嬴抱月一起去阿房宫。
这下长城东段的守备顿时空虚了。
最终嬴抱月决定,孟诗和林挽弓镇守山海关,李梅娘带她的人马赶赴长城东段,增援赵光、许义山和陈子楚三人。
这种情况下,李梅娘所承担的压力非同小可。
她虽然多年前就已经濒临天阶,但一直都有最后一道门槛没有突破,独自一人带兵去驰援许义山陈子楚,可以说凶险万分。
那里可是本来嬴抱月和李稷两个天阶准备去的地方。
可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天阶修行者不是大白菜,本来就是稀缺资源,实在是不够分配的。
孟诗尚未登临天阶,山海关城内又有淳于夜这个定时炸弹在,必须要留一个天阶修行者镇守,所以林挽弓只能留在山海关。
姬嘉树骑马跟在两人身后,有些愧疚,“抱月,我是不是应该留下来?”
李稷熟悉阿房宫的情况,又是跟着嬴珣一起来的边关,他陪在嬴抱月身边一起回去无可厚非。
可他却是自己硬要跟上去的。
嬴抱月回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春华,你并不是我的下属,这个是归你自己决定的事。”
姬嘉树、许义山和陈子楚三个南楚人都是自愿留在永夜长城的,不属于任何人的管辖,他们能主动留在边关帮忙,其他人只有感激的份。
他们的去留不由她决定。
姬嘉树咬了咬牙,“我明白了,抱月,我要跟着你们。”
虽然对不起在长城上等着他的陈子楚和许义山,但嬴抱月和李稷此行比镇守永夜长城更加危险。
刚开始当得知嬴抱月决定独自一人返回阿房宫时,李梅娘和嬴抱月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当时那阵势真是把姬嘉树等人吓得不轻。
李梅娘要求嬴抱月至少带些银蝉卫和山海居的高手去,但嬴抱月以边关兵力不足为由,坚决不同意。
李梅娘拍着桌子和嬴抱月吵了起来,两人分毫不让,吵得整栋流云楼都在震。
“那鬼地方藏着些什么东西,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
“林抱月,你又想一个人死在那里吗?”
李梅娘简直出离愤怒。
“你如今是等阶三不是等阶二,你这个身体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吗?”
“你连等阶二的神子都打不过,怎么就觉得一个人就能干掉那个等阶一的鬼东西?”
“那地方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阿房宫了,是个魔窟!你是想把你自己送给云中君炼蛊不成?啊?”
姬嘉树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但嬴抱月直到最后都没有松口,最后甚至对李梅娘下了军令。
李梅娘险些被她气死。
姬嘉树看情况实在不对,连忙提出自己也要跟着去,这时从外面返回的李稷也提出说自己也要跟去,李梅娘这才勉强接受,带兵临走的时候只看了嬴抱月一眼。
那一眼,不是愤怒,而是难以掩饰的担忧。
姬嘉树看在眼里,惊在心里。
魔窟。
李梅娘用了这个词来形容阿房宫。
所以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嬴抱月和李稷所说的那个邪胎,又会变得如何?
……
……
到了。
李稷和嬴珣带着拼凑出的人马从阿房宫到达永夜长城,用了七天。
回来,只用了三天半。
当然这不是所有禁军一起能够达到的速度。
第四天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嬴抱月在阿房宫外三十里外勒住马,静静望着远处已经能够隐约看到的高大城墙。
她身后跟着李稷和姬嘉树,以及嬴珣霍湛和负责保护嬴珣的十几名卫兵。
他们是先头部队,被带回的三万禁军无法这么快速地行军,已经被远远落在了后面。只有境界较高的兵士能够勉强跟着他们,但此时也已经面色如土,人困马乏。
嬴珣身上已经没有了所谓的君王派头,同样的面色苍白,嘴唇开裂,疲惫不堪。
因为必须轻车简行,他的那些“车驾”早就抛弃了,一路上只能跟着嬴抱月他们骑马,吃了不少苦头。
前面的嬴抱月等人一停下来,嬴珣马背上晃了晃,险些一头栽下来。
“陛下,你还好吗?”
一边霍湛连忙扶住他,“属下之前就说了,您龙体要紧,不用那么着急,跟在后面的车队就好。”
“孤不能……”
嬴珣气喘吁吁,“孤必须要在第一时间赶到,那是孤的宫殿……”
“陛下……”
霍湛还想劝阻,前面的嬴抱月和李稷的脸色忽然都变了。
“不太对劲。”
嬴抱月和李稷对视了一眼,目光都十分肃穆。
“怎么了?”
姬嘉树打马向前行到两人身边。
嬴抱月远远看着夜色下的城墙,“春华,你看那边。”
姬嘉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阿房宫上空乌云压顶,和周围夜空的颜色似乎都有所不同。
“这是那婴孩破境聚集起来的天地元气?不对,这颜色怎么回事?”
天地元气是澄澈的,是清气,可此时阿房宫上盘旋着的,却是浓郁的浊气。
可谓是邪气冲天。
“这么重的邪气,不像是单单破境就能导致的,”李稷深吸一口气,“方圆十里,风水似乎都改变了。”
他上次来的时候,从城外三十里开始就有哨卡检查。
可这一次别说哨卡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李稷和嬴珣离开时,留下了绝大部分的前秦遗
老留守,并给嬴珣准备登基大典。
这些人都是对嬴珣最忠诚不过的人,按理说宫内现在已经是那些人的天下了。
可李稷此时却觉得非常不对劲。
不过十几天的时间,那么大一座城池,按理说不会有大的变化。
可他总觉得此时远处的阿房宫,和他记忆中对于有些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李稷又说不出来。
“阿稷……”
这时嬴抱月的话打断了李稷思绪。
嬴抱月定定望着不远处草地上的一处泥沼,瞳孔微微收缩。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禅院来了。”
李稷蹙眉,“你是说有禅院弟子入侵了阿房宫?”
这不可谓不糟糕,但嬴抱月的下一句,却让李稷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不是说禅院的人,而是禅院本身。”
“阿稷,你还记得我说过,禅院地下是个可以移动的地穴吗?”
嬴抱月目光直直望着远处的高大石墙。
“如果我没猜错,现在整座禅院都来了。”
“禅院的地穴,现在就在阿房宫的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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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章 筹谋
“整个西戎禅院,都移动到了阿房宫底下?”
冰冷的夜风中,李稷和姬嘉树听着嬴抱月的话,除了毛骨悚然之外,说不出任何话来。
这个事情听着太离谱,可既然是嬴抱月说的,那就只可能是真的。
连未出生的婴儿是等阶一这种事都可以发生,两人已经想不出现在的山海大陆上什么事不能发生了。
他们能思考的,只有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果说之前他们对阿房宫还算有所了解,那现在这座宫殿已经变成了他们认不得的模样。
李稷和姬嘉树都是进过禅院地穴的人,知道那底下有多么的错综复杂,阿房宫本身又是个布满密道诡秘复杂的宫殿。
禅院底下的地穴和阿房宫本身的密道合并到一起,相当于天底下两座最复杂诡谲的建筑,此时此刻合二为一了。
嬴珣并不像李稷和姬嘉树有境界支撑,没有那么好的定力,他是真的要从马背上栽下来了。
“抱月……”
嬴抱月看了他一眼,心里叹了口气,“霍湛,扶好你家陛下。”
嬴珣以为他拿到玉玺就算登基了,可问题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别说征服整个国家,他现在连阿房宫这座宫殿都征服不了。
只能说还好当初李稷带着他跑到了永夜长城,如果留在这座宫殿里,此时的嬴珣恐怕要么已经被弄死了,要么被做成了龙椅上的人肉傀儡。
李稷当初的选择,救了嬴珣一命。
“不管怎么说,在外面看着解决不了问题,”嬴抱月静静望着夜色下的魔窟,“里面到底变成什么样了,只能潜入进去看一看。”
“潜入?”嬴珣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不能直接进去吗?”
他明明留下了众多老臣留守,他走之前那里明明还是他的宫殿,不过几天的功夫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不会以为你还能从正门走进去吧?”嬴抱月扫了他一眼,“你想被做成人皮灯笼吗?”
嬴珣瞳孔收缩,被吓到了,但他还是不死心地道,“门口的卫兵我走之前安排的都是我们的人,这么短的时间,就算是禅院也不可能将所有的宫人都替换掉……”
这说的倒是真的。
不说卫兵,阿房宫内光宫人都有好几千,这么大的一座宫殿还依赖着这些人维持运转,不可能全杀了。
想到宫人,嬴抱月立即想起留在宫中的楼小楼和姚女官,不知道他们是否平安。
“抱月,怎么办?”姬嘉树问道。
“正门肯定是不能进了,”嬴抱月瞥了一眼紧紧扶着嬴珣的霍湛,“霍公子,霍家在都城外有没有别的隐蔽之所?”
“当然有,”霍湛点头,“我在郊外有个宅子。”
“是你私人的宅子?霍家其他人不会在那落脚吗?”嬴抱月紧紧盯着霍湛的眼睛。
为什么要这么问?
霍湛被问得紧张起来,点头,“是我自己买的宅子,不是家里的。”
“那就好,”嬴抱月目光锐利起来,“你现在立刻将陛下带到那个宅子藏起来,如果没有收到我的信号,你们千万不要从那个宅子出来。”
“等等,抱月,你让我藏起来?”
嬴珣瞪大眼睛,他是这个国家的王,现在他到了自己的宫城脚下,却要像一条丧家之犬藏起来吗?
嬴抱月瞥了他一眼,嬴珣浑身一激灵,顿时不敢说话了。
等等,他怎么忽然像是变回了小时候一般?
嬴珣恍惚之中,总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年幼时代,他还是那个在阿房宫中牵着林抱月衣角的小孩子。
“就、就算你担心我的安全出此下策,可后面还有三万禁军,”嬴珣结巴了一下,“如果我不见了,军队会哗变的。”
“那好办,本来三大营就在城外,你带着兵符,让他们先回营地驻扎不动就行了。”
嬴抱月说一不二,丝毫不拖泥带水,“嘉树,能否麻烦你负责护送前秦王,确保他安全无虞地藏好后,再来与我们会和。”
“没问题,”姬嘉树点头,“抱月你准备潜入阿房宫?”
嬴抱月看了一眼李稷,摇头,“潜入不行。”
阿房宫既然已经和禅院地穴合并,那么必然遍布无数阵法,就像一张巨大的蛛网一般。一旦有其他修行者侵入,必然会被待在蛛网中央的那只大蜘蛛察觉到。哪怕他们隐藏了气息,在敌人的主场上,他们无法隐匿行踪。
阿房宫,已经完全变成了云中君的天下。
不光是云中君。
嬴抱月看着远方的那栋宫殿,神情凝重。
她总觉得,有一只更大更剧毒藏得更深的蜘蛛藏在阿房宫的深处,正一点点拨动着蛛丝。
一旦被那只蜘蛛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她上辈子就死在这里,这辈子不能再重蹈覆辙。
不谨慎一点不行。
嬴抱月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布包打开,里面露出一排寒光闪闪的金针。
这排金针李稷十分眼熟,愕然看向嬴抱月,“抱月?”
姬嘉树也认出来了这东西,瞳孔剧烈收缩。
“抱、抱月,你、你要……”
“只能这样,”嬴抱月面色平静,“我要金针封穴。”
这是当初她在中阶大典中她为李稷施行过的医术,只有彻底封印作为修行者的能力,才能在踩入那块地界后不被发现。
“抱月,不,这样不行……”
姬嘉树双手颤抖起来,“太危险了。”
金针封穴后修行者的确会变得如常人一般,不会被其他修行者发现,但如果遇到什么危险,会失去自保的能力。
“没有别的办法,”嬴抱月平静道,“隐藏气息也危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姬嘉树急了,扭头看向李稷,希望他讲两句,却发现李稷闭着双眼像是在思考什么。
片刻后,李稷睁开双眼,看向嬴抱月,“你打算怎么做?封穴后要怎么进去?”
“我了解阿房宫里宫女出宫后再次进宫的口令和门路,”嬴抱月道,“我准备伪装成宫女混进去。”
“是吗,”李稷静静地望着嬴抱月的眼睛,“那太监进宫的门路呢?”
嬴抱月瞪大眼睛,“阿稷?”
李稷叹了口气,“你自己没有办法给自己封穴吧?宫
女也很少一个人出宫吧?”
不管嬴抱月想干什么,她总有自己的道理。
刀山火海,他陪她去就是了。
李稷轻声道,“帮我封穴,我陪你去。”
第六百二十一章 封穴
“这里是……”
贵阳城内一处偏僻的小院里,嬴抱月带着李稷推开一扇破烂的木门。
“谁呀?”
屋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李稷不禁吃了一惊。
嬴抱月握住他的手,朝屋内喊道,“乡下郑大娘让我来拿萝卜来。”
“哦,收萝卜啊,”苍老的声音回到,“要多少?”
“白萝卜和青萝卜,各五斤,有吗?”
“有,”那个声音懒懒道,“在柜上的篮子里,你自己拿。钱记得放钱箱里。”
嬴抱月听完这个回答,松了一口气,牵着李稷的手走到屋内黑漆漆的柜台前。那上面摆着个大篮子,嬴抱月伸手从里面拿出两个一青一白的包裹,将一块碎银投入一边的钱箱。
“老人家,我想找地方把泥巴洗洗,有地方吗?”
“左边那个屋没人,”那个苍老的声音道,“借你一用,别乱翻东西。”
“好。”
嬴抱月朝李稷使个眼色,拉着他的手走进左边的空房间。
这是个很小的杂物间,窗户被堵死,屋内只有一张床,摆满了落着灰尘的锅碗瓢盆。
嬴抱月一走进屋子里,就转身将房门锁上。
她将床上的东西推了推,空出一块地来,将手中的包袱解开,里面是一套宫女的衣服和一套太监的衣服,衣服旁各放着一张腰牌。
“抱月,这是……”
李稷一直大气都不敢出,看到这一幕才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地方?”
“嗯,”嬴抱月点头,“这个地方是出宫的宫女太监接头的地方,算是个老据点。”
李稷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位老人家是……”
“别问,”嬴抱月垂下视线,“你只要知道,他三十年前就在这个地方了。”
“这个地方,还是我师父告诉我的。”
三十年前?
李稷暗暗心惊,这比大秦建国的年代还要久了,搞不好都是太祖皇帝父辈那一代的人物,的确不能再问。
怪不得八年过去了,嬴抱月还笃定这个地方还在。
“这里最多只能待半个时辰,”嬴抱月目光落到床上的衣服上,“你先来?”
李稷瞳孔微微收缩,抬手解开外衣,露出后背,盘腿坐到床上。
屋内光线十分昏暗,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将所有命门都袒露在她的眼前。
嬴抱月目光微微的闪动了一下,伸手抚上他的后背。
李稷肩膀颤动了一下,“抱月?”
“别动。”
嬴抱月轻声道,“很快就好。”
她手起针落,很快李稷背上就扎了几十根金针,伴随着李稷急促的呼吸声,几十根金针全部没入他的后背,一时间看上去十分可怖。
和上一次封穴比起来,金针的数量多了三倍不止。
想要封印天阶修行者,本来就是一件困难到几乎不可能的事。
李稷的呼吸虚弱了许多,额角流下涔涔冷汗,全过程中一声不吭。
等所有金针都没入后,他回过头来,下颚还挂着汗珠,望着嬴抱月露出一个笑容,“你的医术还是那么出神入化。”
“还好吗?”
嬴抱月伸手擦掉他下巴上的汗珠,“现在感觉如何?”
“还好,就是有点没力气,身体一下子沉重了许多。”
李稷舒展了一下筋骨,望着嬴抱月手中插着金针的布包,目光凝重了许多,“抱月,我恐怕没有办法像你那样下针,你真的要……”
嬴
抱月刚刚让他先封穴的时候,李稷没有想太多。可现在他恍然意识到,先封穴的那个人是修行者来下针,一气呵成过程很快。可他现在已经是普通人,没有真元的帮助,帮嬴抱月封穴的过程会困难许多。
更别提他的医术远不如嬴抱月。
“抱月,”李稷的手颤抖起来,“潜入的话我一个人就行了,抱月,你就在宫外等我的消息吧。”
“不行,阿房宫内部的构造,你没有我熟悉。”
嬴抱月静静地盯着李稷,抬手解开领间的衣扣。
“抱月!”
雪白的肌肤刺激着李稷的双眼,他猛地转过身来,呼吸急促。
不知道是不是被封印了境界的关系,他仿佛回到了年少时代,像一个少年人一般瞬间血气上涌。
安静的房间里,李稷听见身后传来簌簌衣物落地的声音。
再然后,是他自己心脏怦怦直跳的声音。
嬴抱月一旦固执起来,那种眼神里的侵略性简直令他无法招架。
“没关系,你大胆地扎就行了。”
“如果扎错了,我会告诉你的。”
嬴抱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语调冷静得可怕,“阿稷,可以转过来了。”
李稷呼吸颤抖了一下,缓缓转过身。
嬴抱月已经坐到了床上,背对着他,上半身的衣物已经褪去,花瓣一般堆叠在少女纤细的腰间。
昏暗凌乱的屋内,她的身体就像明月一般皎洁。
“针。”
她反手将金针布包递过来。
李稷接过,平复了一下呼吸,开始下针。
他很紧张,甚至感觉比自己破境时还要紧张,掌心全是汗,捻着金针的手指止不住的颤抖。
李稷咬紧牙关,就在针落在嬴抱月肌肤上时,他的手稳住了。
一针,两针,三针……
随着金针一根根没入嬴抱月的后背,她的背上也渐渐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这一幕,令李稷心痛,却又觉得惊心动魄的美。
他很想问嬴抱月自己是不是扎痛她了,可是他的精神正处于高度集中之中,脑子仿佛与身体分离了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最后一针,针尖触到嬴抱月后腰之时,她忽然轻声开口,“偏了一寸。”
李稷一惊,定了定神,找到了正确的位置。
嬴抱月对,“对,好,就是这里。”
最后一根针没入,李稷脱力地向后倒去,大口喘气。
明明被扎的人是嬴抱月,可他看上去却更加虚弱,整个人像从水里捞起来的。
“阿稷,辛苦你了。”
嬴抱月拢起衣襟,转过身来,她脸色苍白如纸,笑意却温柔如初。
“我没事,你做得很好,不要担心。”
明明是她受了针,却来安慰他。
他们两人此时身上都不再有天阶修行者的气息,就像是人世间一对普通的男女。
李稷用胳膊撑起身体,静静望着坐在床上的人,定定看了好几秒。
他猛地伸出手,抓住嬴抱月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紧紧抱住了她。
“阿稷?”
嬴抱月正在整理自己的衣物,被一把抱住顿时愣住。
可李稷一言不发,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笨拙地,热切地拥抱她。
像一个傻乎乎,充满歉意的孩子。
嬴抱月怔了片刻,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她回抱住李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我不是说了我没事了吗?这罪你都受过两回了,我才第一回。”
“这不一样。”
李稷摇头,心情复杂到不知该如何形容,“我只是想抱你。”
下一次这样拥抱,不知是在何时。
失去真元的庇护,他们的肉体脆弱到不堪一击。
“没事的,阿稷,”嬴抱月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不管会如何,这一次,我们一起去不是吗?”
“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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