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二章 背叛
嬴珣被拿刀抵着,还是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稷居然敢拿他父亲的名字威胁人!?
他不顾自己脖子被割出血转过头去,“李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李稷目光不再温和,嬴珣觉得陌生无比。
“这个名字是插在她心上的一把刀,对于我也是如此。”
李稷凝视着嬴珣的眼睛,笑了,“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你死了,很多事都能迎刃而解。”
嬴珣第一次发现,李稷的笑声居然如此恐怖。
他惊惧不已,周围其他奉命来保护“陛下”的暗卫更是吓得屁滚尿流。
立刻有十几道黑影飞向阿房宫报信,毕竟在李稷面前再多的护卫在这也没用。
调动军队需要时间,等待的时间极为漫长和难熬。
“你到底想干什么?想前秦和东吴开战吗?”
嬴珣尝试和李稷交流,对方却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前秦都自顾不暇了,还能跟东吴开战?”
李稷冷笑了一声,瞥一眼还在燃着火光的阿房宫,淡淡开口,“我不想干什么,只希望你们带人去驰援永夜长城。”
嬴珣一派此时正急于巩固战果和肃清异己,根本没心思顾忌整个国家的存亡。他不挟持嬴珣,根本无法逼前秦人去永夜长城。
恐怕在前秦遗老心里,永夜长城一带属于后辽和北魏,跟前秦根本毫无关系。
“嬴珣,你不会已经忘了,大秦是如何灭亡的吧?”
秦二世皇帝嬴昊,死在了永夜长城。
七年前,西戎人攻破长城,中原岌岌可危。
是大秦国师林书白,化身灵壁堵住缺口,勉强为长城内六国续上了这七年的国祚。
可策划七年前那场浩劫的人并未死心。
淳于夜此时带着窃取的大秦禁军赶往永夜长城,就是想要复制七年前的那场浩劫。
消失的嬴晗日,淳于夜口中的棋局……还有少司命八年前离奇的死和如今的复生。
李稷心中有股非常不祥的预感。
“淳于夜带禁军去了永夜长城,西戎军必然也会从白狼王庭到达边关,”李稷目光越来越冷,“云中君策划的,是里应外合的一战!”
嬴抱月破境的时候人在白狼王庭,此时她必然也已经察觉到了西戎人的图谋,肯定也会赶往永夜长城。
如果……
如果……
如果真到了城破的那一刻,她会做出什么选择?
李稷不敢想下去。
他不敢耽误任何的时间,不敢放弃任何一股力量。
他绝对不允许……
她步上她师父的后尘。
……
……
“春华,来了!”
此时的永夜长城早已被战火笼罩。
正站在城墙上的姬嘉树等人还不知道,有一支五万人的大军正日夜兼程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袭来。
眼前的敌人就足以让他们焦头烂额了。
“嘉树,投石车又来了!”
“让风法者和雷法者都集结到最前面,务必不能让石块落到城墙上!”
尚未和敌人短兵相接,姬嘉树身上的铠甲上并没有多少血水,却布满了灰尘。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眼里布满了血丝。但姬嘉树丝毫不敢休息,紧紧握着春雷剑,死死望着百丈外如潮水般的敌军。
这些敌军是在大约一周前从草原上抵达永夜长城前的,看打扮是西戎人里的精锐,大约有三万人之众。
人数虽并未超过这一段长城的北魏守军,却装备精良,携带有投石车这样的大型攻城器具,且有不少高阶修行者在军中。
这般阵势很难说只是来挑衅的,只进攻了三天,永夜长城原本的守军就撑不住了。
北魏守将向山海关内送来了求援信,姬嘉树于是带着义军和山海居流云楼的高手加入了战斗。
可即便有他们加入,也只是勉强守住了这段城墙,并未打退敌人。
姬嘉树所带的义军大部分都是穷苦百姓出身,并非训练有素的骑兵,他并不敢带他们出城追击。而这群西戎骑兵的进攻方向也十分诡异,专门往城墙上招呼,大块的石头呼啸而过,轰隆隆砸在城墙上,听起来十分可怖。
永夜长城是用特殊的龙鳞岩建造,本不怕石头和修行者的攻击,可是这群西戎骑兵的攻击方向十分可怕,全都朝着永夜长城七年前的缺口,也就是那处被唤作“灵壁”的地方攻击。
姬嘉树当初是亲眼看着嬴抱月如何带着许沧海给她的龟甲来加固灵壁的,自然知道这段城墙有问题。
虽然已经加固过,可毕竟比不得原本的城墙,故而他派修行者严防死守,力求不要让西戎人的攻击落到灵壁上,他自己也不眠不休在城墙上支撑了三天三夜。
可是对方人数实在过多,他们这边一直没有援军,渐渐难以支撑。
“春华,要不要再叫光华再加派点人马过来?”许义山扶住疲惫不堪的姬嘉树,在他耳边喊道,“我让人送信给孟诗去!”
耶律华和孟诗虽然和他们一同回的永夜长城,但在到达长城后不久,北魏国内就传来北魏王病危的消息,耶律华立即起身返回北魏国都。
为了避免边境城镇趁着国主病危发生暴动,耶律华将孟诗留了下来,她现在正以北魏太子妃的身份坐镇山海关城。
耶律华手握北魏边关六镇的兵符,在临走前将其全部都留给了孟诗。
“不,不行。”
姬嘉树握住许义山的手,“山海关虽然危险,可其他五镇的兵力不能再抽调了!”
此时北魏边境有一半的兵马已经都集中在了山海关,各地的人马汇集已经到了一个危险的程度。既然永夜长城破过一次,那么其他位置的城墙未必不会破。
如果将兵力全都集中在一处关隘,风险太高。
“好吧,”许义山咬紧牙关,“可为什么西戎人还不退兵?他们损失明明也很惨重,也没有打下任何缺口啊!”
按照兵书上所说,此时明明应该到了双方都退兵的时候。
明知双方力量相持,无胜利之希望,西戎人还在等什么?
“他们……”
姬嘉树也感到迷惑,他强撑着精神往城墙下看去,突然发现西戎人内有人在往山海关城的方向张望。
难道说……
姬嘉树心中一凉,一个模糊的想法在他心中升起,但不等他想起,远处忽然传来烧焦和血腥的味道。
“春华君!”
“不好了!”
一个浑身是血的传令兵奔上城墙,扑通一声在姬嘉树面前跪下,声泪俱下地开口。
“山海关城内出了叛徒,城门……城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第五百九十三章 城破
山海关,城破?
听见传令兵的禀报,姬嘉树险些没有站稳。
长城的作用就是为了保护山城,山海关的城门被人从内部打开,那和城破几乎没有区别,等于他们会被内外夹击。
“春华!”许义山在背后撑住了姬嘉树,对传令兵吼道,“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城门怎么会被人从内部打开?”
山海关城内有点财产的人几乎早就逃空了,又戒严了好几个月,怎么可能会有叛徒混进去?
“是谁?”
姬嘉树一把抓住传令兵的领子,“什么人打开了城门?”
“是……是北魏守军,”传令兵眼中露出恐惧之色,“他们说太子妃一介外姓女流,不配掌管兵符。又说是北魏王后牝鸡司晨,所以北魏王的身体才会日渐愈下,他们是耶律家的忠臣,要为耶律家清君侧……”
“混账!”
姬嘉树一拳死死砸在龙鳞岩上,鲜血从指缝渗出。
“什么忠臣?那些人不是北魏守军,是西戎人的细作!”
姬嘉树几乎可以肯定那群守军的真实身份,根本不是什么北魏人。
北魏朝廷当初就差点被西戎渗透,如果不是北魏王后冯燕力挽狂澜,北魏王耶律朗就彻底交代了。
耶律朗虽然捡回了一条命,渗透进北魏朝廷的西戎势力却没有彻底清除。
这也是为什么姬嘉树不同意调外围的北魏守军进山海关的原因,国家动乱之际,边关鱼龙混杂,谁也不知道调来的军队都是些什么货色,万一混入细作就糟了。
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
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什么牝鸡司晨,什么女人不配掌兵符,不过是贼人作乱的借口。真正的北魏忠臣,怎么可能在西戎人进攻长城的时候打开城门?
姬嘉树愤恨不已,更是心急如焚,“太子妃怎么样了?孟诗她怎么样了?”
那群叛徒打着既然那样的口号,此时在城中的孟诗就是众矢之的,岌岌可危。
即便孟诗身手不凡,但也抵不住成千上万暴徒的冲击。
“那群暴徒冲击了山海居,太子妃殿从楼顶跳到了流云楼,”传令兵刚从尸山血海中逃出来,整个人几近崩溃,“流云楼的暗卫和山海居的高手们拼死保护太子妃。只是……”
“只是什么?”姬嘉树声音颤抖起来。
“那群暴徒煽动了百姓,说是女人掌兵违背天道,杀了太子妃,西戎人就能退兵……”
“城内的百姓们已经将流云楼团团围住,太子妃不忍对百姓下手,眼看就要……就要撑不住了!”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一群畜生。”
姬嘉树发现人在愤怒至极之时,反而会失去发泄怒火欲望。
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见这样的声音了。
他无力去怪罪民众们的愚蠢。这些天来因为西戎军的围困和大量守军的进驻,山海关内的粮食和物资被大量掠夺,民众怨声载道,城内百姓的情绪已经到达了一个极点,急需发泄。
那群暴徒的言论,就是给百姓们的怨恨提供了一个缺口。
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此时需要一个可以去责怪去怨恨的对象。
如今的孟诗如此。
曾经的少司命和大司命也是如此。
世世代代承继天命的王族男人们不能怨,那么能去怨恨的,就只有那些突然出现的、没有根基的女人。
毕竟人挑柿子,向来挑软的捏。
这很合理,对吗?
对个屁!
姬嘉树松开传令兵,拄剑猛地站起身,看向城墙下密密麻麻的西戎兵,咬紧牙关。
腹背受敌,没有能调走的兵力,如果他现在离开……
“嘉树。”
之前一直在城墙前奔走的陈子楚走到他面前,脸上是少见的严肃神色。
“你去吧。”
“子楚?”
姬嘉树一愣,“可这边……”
陈子楚伸手摘下姬嘉树头上的头盔,戴到了自己头上。
“我赌上我们陈家满门忠烈的名义,在你回来之前,绝不会让这堵墙被攻破。”
姬嘉树怔怔望着好友的眼睛,仿佛看见了南楚大司马。
“我也同样可以保证,”许义山望着姬嘉树的眼睛,眼里是满腔怒火,“孟诗绝不能出事。”
如果孟诗出事,他们不仅不能向耶律华交代,无法向嬴抱月交代,无法向全天下的女修交代。
更无法向这天下的公道交代。
如今兵力吃紧,他们无法回身去救,如果有一个人能单枪匹马地救出孟诗,那就只有姬嘉树,只有南楚的春华君。
“我明白,”姬嘉树脱下身上沉重的铠甲,恢复一身白衣。
“等我回来。”
“我会带她回来。”
……
……
这不是孟诗第一次见到城破。
山海关城破的画面曾经是她童年时最深的梦魇,却也是她生命中最大的转折。
在她从耶律华手中接过兵符入主山海关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所见到的人生第二次城破,不是破于西戎人之手,而是破于她的同胞。
她被无数人围困辱骂,不是困于西戎人之手,不是困于修行者之手,而是困于无数个她想要保护的百姓。
“妖女!”
“滚出来!”
“去死!”
“还我的儿子!”
“拿火烧,烧死她!烧死她们!”
流云楼早已不复之前的雕梁画栋,而是被刀劈斧砍的乱七八糟,大厅和楼下布满了密密麻麻愤怒的民众。
万流云死死攥着孟诗的胳膊,拖着她坐在被木板钉得密密麻麻的顶楼里。
“万大家,你不用这么拽着我,”孟诗看了一眼一边的万流云,对方的打扮早已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风情万种的模样,而是一身软甲,头发高高束起,如同一名武将一般。
孟诗早就知道山海居和流云居不同寻常。却没想到二者的底蕴居然如此深厚。
今日如果没有万流云,她估计就被身边的叛徒五花大绑献给百姓们做祭品了。
耶律华当初留给她的副官四人之中有三人叛国,在她的饮食里下了无色无味的麻筋散。剩下的那个人被其他三人乱刀砍死,她中毒后拖着酸软的身子从山海居的楼顶跳到了流云居,如果不是万流云察觉到她的动向瞬间跑上楼顶拉住了她,她已经摔落而亡。
“谢谢你救了我,”孟诗轻声道。万流云救了她后,迅速喂她吃下了解药,她的身体才逐渐恢复知觉。
“你不用谢我,”万流云目光是前所未有的严峻,“如果我没有猜错,那是禅院特制的毒,我那解药解不了全部。你的身体没有完全恢复,功力只剩下三成了。”
此时的孟诗如果落入百姓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第五百九十四章 孟诗
“楼主!”
一个满脸是血的小厮冲进顶楼的厢房,“楼下的百姓越围越多,您还是快带太子妃殿下走吧!”
万流云没说话,只是盯着小厮额角的伤口。那并非是刀剑所伤,明显是被人用砖块砸的,鲜血正汩汩而流。
愤怒的百姓们拥挤在一起,真的能砸的那么准吗?
恐怕是有修行者躲在人群里伪装成百姓下手吧?
“楼主?”
万流云回过神来,“钱大人他们怎么样了?”
“钱大人带着他的义子义女都在楼下抵抗,但钱大人只准我们这边的修行者用木剑,对面那暴民都用锄头镰刀和石块,我们这边不少人都挂彩了。”
“门板快被砍烂了,备用的也都用完了。”
“百姓们冲进来只是时间问题!”
“楼主,求您了,让我们用剑吧!”
小厮眼中闪烁着怒火和无奈,显然对于钱伯方的抵抗方式很不满。
万流云明白钱伯方为什么会这么下令。山海居和流云楼都不缺好手,可修行者一旦用剑,必然会造成百姓的伤亡。
只要有一个百姓死了,场面就会瞬间失控。
他们将再也没有办法控制住民众的怒火,就彻底如了策划这场暴动的人的愿了。
可如果不准他们的人动手,那他们的人就要受大委屈。
流云楼不比山海居,在山海关出事前万流云已经遣散了楼内的人员,但楼里此时依然有很多无家可归孤苦的女子在。
如果流云楼被攻破,这里会瞬间变成人间炼狱。
百姓可并非等同淳朴与无辜。越是在这种国破家亡的时刻,人性的恶越会暴露无遗。
“楼主!你再不下决断,地痞流氓们就都要混在百姓里闯进来了!”
护院小厮急的额角的汗和血一起往下流,声泪俱下,“刚刚小蝶姐姐们险些被几个百姓欺负,老汪他们为了救她们,头都被打破了!”
孟诗的瞳孔缩紧了。
万流云一直拽着她,立即察觉到了她的气息变化。
“太子妃,你可别……”
澎湃的真元猛地充斥于狭窄的厢房内,巨大的冲击力让万流云不由得松开手后退几步,门口的小厮也险些跌倒。
“太……”
万流云震惊地望着屋中央握着剑站起的少女。
孟诗身上原本穿着的属于北魏太子妃的衣裙在真气的作用下全部碎裂,露出底下的麻布劲装。
“别叫我太子妃,”孟诗朝她笑笑,“我还是习惯你叫我孟诗。”
“不是我不想做他的妻子,只是现在还不合适,”孟诗用破碎的衣带将头发高高挽起,“那群人之所以拿我是个女子的名头来惹事,不过是我还没能配上这个称号。”
那群人说她不配掌兵符,她并没有那么愤怒。她未曾在北魏军立下任何战功,的确不配掌管兵符,有人不服气很正常。
但对于那群人煽动民众背叛边关的龌龊行径,她绝不饶恕。
“我理解你的心情,可你可别想着跑出去,”万流云看着孟诗这副架势心叫不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外面那群百姓可不会听你的道理。”
“即便我不出去,他们迟早也会闯进来,”孟诗望着万流云的眼睛,“流云楼的密道,已经被封住了不是吗?”
不然万流云早就带着楼内的人转移了。
万流云闻言一僵。孟诗说的没错,流云楼内原本的确有通往外界的密道,可如今因为暴动的百姓太多,密道的出口也被堵住了。
她带着人在楼内抵抗不过是为了拖时间,希望有人能发现这里的情况,能够尽快来营救她们。
她不相信消失在长城下的那两个人真的消失了,真就不管流云楼了。
“我了解长城上的兵力,他们自顾不暇,没有人能来救我们,”孟诗严肃地开口,“我们只能自救。”
“我若是不能靠自己的力量走出去,北魏人永远都不会承认我。”
“可你身上的毒怎么办?”
孟诗没中毒的话倒还罢了,她一个等阶四至少能自保。可如今孟诗的功力只剩下三成,出去太危险了。
万流云眉头紧锁,孟诗此时看似全身真元澎湃力量无穷,其实是她强提真气后的真元爆发,虽能够短时间恢复等阶四的状态,但会导致毒深入经脉,不知何时就会倒下。
“万大家,相信我,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孟诗走到楼梯口,回头朝万流云一笑。
“我可是从宁古塔里走出来的女人。”
万流云闻言一怔。她收回想要阻拦的手,望向少女的目光里浮现出敬意。
“好。”
“孟姑娘,祝你武运昌隆。”
她不能跟着她去,她的使命是保护流云楼和流云楼里的人。
嬴抱月曾说过,一个人的命只能自己来保。
万流云相信孟诗记得这句话。
……
……
孟诗走出楼顶的包厢,厮杀和怒骂声扑面而来。
流云楼的大门虽未被彻底冲破,但已经有好几个年轻力壮的壮汉闯过家丁护院的防线冲到了楼梯上,这些人虽作百姓打扮,可一看手上的剑茧就知道是低阶修行者假扮的。
刚刚小厮说想要欺负楼内姑娘的人,就是这群人。
楼内所剩不多的家丁护院正在和这群人一对一地激烈搏斗,孟诗从他们身边经过时,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太子……妃?”
谁都没有想到,北魏太子妃会以这样的打扮孤身一人下楼。孟诗也没有给他们反应时间,她走过那些人身边,嗖嗖几剑,割断了他们的手筋和脚筋。
她没有废话,没有听这些人的哀嚎,继续往前走。
孟诗穿过空荡荡的大厅,走到被砸的咚咚作响的大门前。
门上已经被砸出好几个大洞,外面不断有百姓的手伸进来,尝试跳进来,并丢入砖头和火把。
一只大手抓着燃着毒烟的火把正要往里塞,孟诗看了一眼,剑光一闪,割断了那只手,剑风连火把带手丢了出去。
外面百姓砸门的毒骂声一停,响起一声杀猪般的哀嚎。
正在奋力抵着门的山海居弟子转过头,愕然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孟姑娘?”
钱伯方看见了孟诗动手的全过程,他震惊地望着这名少女,张了张嘴。
“很抱歉违背了你的命令,但我不会改用木剑,”孟诗静静看向他,“如果月姐姐在这,她大概也会如此做。”
嬴抱月是仁慈的,同时也是杀伐果断的。
她孟诗是百姓出身,不代表她不会对百姓下手。
正因出身于微末,才能准确地分辨什么是善恶,什么人才是真正的百姓。
“开门,”孟诗望着钱伯方的眼睛,“这群冲着我来的人,由我来解决。”
钱伯方定定望着她,挥手向义子们示意。
门开了。
孟诗走出门去,瞬间被人潮淹没。
第五百九十五章 银甲
全城***的百姓围着流云楼打砸了快整整一天,没想到这栋花楼异常坚韧的大门忽然就这么打开了。
这栋大门背后仿佛藏着庞然大物。
“大家退后!”
“小心有诈!”
立刻有人警惕地招呼众人后退,群情激奋的百姓基本没几个听见,顺着人潮就往前挤去。
回应他们的,是一阵飓风。
“出去!”
巨大的风浪掀翻了前面往里面挤的百姓,血腥味扑面而来,不少百姓吓了一跳,纷纷在求生的本能下往后退。
“钱伯方,关门!”
吱呀一声,沉重的大门又合上了,百姓们正要继续怒骂,猛然发现门前站着一个瘦削的人影。
那是一个女子,右手提着一把滴血的长剑。
她身后站着一众山海居的人。不少人头破血流看上去十分狼狈。但和之前不同,每人手上握着的不再是木剑和木棍,而是明晃晃的兵器。
孟诗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钱伯方并非让所有人都跟了出来,站在她身后的都是他境界较高的义子女。
境界越高,越能控制下手的力道。
山海居主人的确考虑周到。
“诸位不是想见北魏太子妃吗?”
孟诗面向有些呆滞的民众,“我就是,不过我更希望你们能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孟诗。”
“你……真是太子妃?”
之前凶神恶煞地砸门的百姓看见着门口的少女,有些反应不过来。
大部分人印象里的达官贵人家的女性,并不是这样的做派和打扮。他们恨不得杀之后快的,是他们记忆里那些欺压百姓的贵族和官员。
可此时站在他们面前的却只是个衣着朴素,面容苍白的瘦削女子。
这让不少举着棍子和农具的百姓都有些迟疑。
一些躲在后方的人看了,连忙喊道,“大家不要给这女人骗了,看见她剑上的血没有?就是她杀了老百姓!”
“我大哥死得好惨啊!大哥你……”
偷偷躲在人群的人还没哭完,一条麻绳忽然穿过人群朝他飞来!
只听砰砰两声,两个人影飞出人群摔在众人前方的空地上,其中一人正是刚刚被砍断手的人。男人拼命嚎叫,可手臂上的血已经止住了,分明是个修行者。
另一个大张着嘴的瘦小汉子翻身从地上坐起,死命解着套在身上的绳索,惶恐地环视着四周。
孟诗一手攥着麻绳,上前一步,一脚踏住此人的胸膛。
“不是哭你大哥死了么?”孟诗冷冷望着他,“可他不是活得好好么?”
她上下扫视着外貌身形毫无相似之处的两人,“你俩真的是兄弟?”
“咦,还真长得不一样哩。”
“这两人是哪家的小子,没见过的面孔啊……”
周围百姓睁大眼睛,望着地上一高一矮的两人,窃窃私语起来。
一些打扮成百姓模样的“百姓”听见议论,不禁有些慌乱,“大家别被这女人的花言巧语给骗了,这女人……”
“小心此时说话的人!”
孟诗一声清喝,“我就是北魏太子妃,我人就在这里,兵符也都在这里!”
“我敢站在这里,可有人不敢!”
“你们被利用了!有人已经打开了山海关的大门,要放西戎人进来屠了这座城!”
“此时杀了我一人,能解决西戎人吗?能让山海关得救吗?”
“那么到底谁才是北魏的叛徒?”
孟诗的声音如一把利剑插入人群,原本暴怒的百姓们渐渐平息下来,面面相觑。
“屠城?”
“城门都被打开,那我们围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跑?”
“大祸临头了!光杀个女人有什么用?”
不会有边关百姓不知道屠城意味着什么。
他们原本是因为家中无粮和亲人纷纷去往前线而***,对于城内外的危机毫不知情,屠城二字彻底唤回了他们的理智。
聚集在流云楼的百姓开始溃散,往城门和自己家中涌去。
“蠢货!”
藏在百姓中的修行者暗骂一声,十几道黑影倏然飞向孟诗!
“弟兄们,杀了这女人!”
随着这个声音飞身而出的黑影虽都身着百姓的衣服,却个个身手不凡,一看就是境界不低的修行者。
“孟姑娘,小心!”
楼上传来一个女声,说时迟那时快,孟诗后方的山海居弟子收到提醒,纷纷提剑和这群人战成一团。
这群人图穷匕见了!
万流云站在楼顶一直关注着下方的动态,看见孟诗喝退民众,她并没有放松警惕。果然不出她所料,潜伏在百姓中的细作见煽动不成,立即选择和孟诗鱼死网破。
“小心,他们中有禅院弟子!”
山海居弟子们虽然训练有素,可假扮百姓的这群修行者个个下手歹毒,和中原修行者不是一个路数,从农具中抽出的刀剑刀刃黝黑发亮,一看就是淬了剧毒。
眨眼间,不少山海居弟子就在打斗中中毒,面色发黑倒地不起。
更有许多来不及跑出去的老弱妇孺被波及,或中毒,或被踩踏,倒在地上哀鸣。
“钱伯方,疏散民众!”
“想杀我的人,跟我来!”
孟诗双眼发红,猛地提气越过密密麻麻人群,往僻静的小巷里飞奔而去。
她必须离开人群,如果她不离开,那么此时她周围的老弱妇孺全都会死!
“那个傻姑娘!”
万流云在楼顶远远地看见了这一幕,一时间悲愤交加。
她明白孟诗为什么这么做,既无奈又痛心。那名少女最终还是选择将所有危险揽到了自己身上。
孟诗表现的已经非常出色,她的确杀伐果断,可还是拥有一颗慈悲心。
真的是……和那个人一模一样。
孟诗是在场境界最高的修行者,没有人能跟上她的速度,钱伯方来不及找人跟上她,少女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墙角后。
同时她带走的还有十几个身手歹毒的禅院弟子。
“快去追上孟姑娘!”
“一定不能让她有事!”
钱伯方知道来不及了,只能厉声下了这样的命令。
“义父,我去!”
方大抹了把脸上的血就冲了出去,却在转过街角时呆住,站在了原地。
“怎么了?”
钱伯方远远看见这一幕,心不禁颤抖了一下。
难道人已经出事了?
高手对决胜负在毫厘之间,如果孟诗刚好毒发,瞬间就会死在那群人手上。
钱伯方顾不得一切,朝义子的方向奔去,在他转过街角时,也呆住了。
在几十丈外的街角,孟诗体力不支地倒在了墙角。
可她身边围着的不是举起屠刀的禅院弟子,而是十几具尸体。
刚刚去追孟诗的杀手,全都死了。
十几具尸体散落在孟诗身边,趴在地上,每人后心都插着一支羽箭。
孟诗倒在地上,已经陷入了昏迷。
这显然不是她干的。
是谁?
是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死了所有的禅院弟子?
钱伯方的视线顺着羽箭的方向缓慢移动,停在街道的尽头。
一名年轻的骑士身披银甲骑在马上,手中的弓弦微微颤动。
第五百九十六章 归蝉
钱伯方望着街角的银甲骑士,眼圈渐渐红了。
银甲骑士没有摘
两人对视之间,往事如烟,无数沙场风允从身边掠过。
“你……”
银甲骑士没有下马,钱伯方知道她必然还有极为重要的事要去做。
“多多,城门已重新关上。”
来人言简意赅,语速极快。
“春华君孤身一人在城门处迎战数十名修行者,我去帮他。
“解决城门之事后,我带蝉们去灵壁。”
“城内交给你和云娘。”
钱伯方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城门被破却一直没有大量敌军涌入。原来是有人为他们顶住了城门处的压力。
姬嘉树一人守住城门。
钱伯方不敢想象那场面会有多惨烈,连忙点头道,“好,我明白了,你去吧!”
银甲骑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远远丢到钱伯方手里,“给她服下。”
来人看了一眼昏迷的孟诗,“只能抵一时之急,想彻底解毒,只能等将军回来。”
这世上只有一人能配出禅院之毒的解药。
“将军……”
钱伯方没想到会从她口里再听到将军两字,呆呆道,“你怎么知道……”
“山海居还没收到消息?”
“高阶修行者应该都听到了传音。”
银甲骑士调转马头,回头看向钱伯方,“七天前,在白狼王庭少司命林抱月昭告全大陆。”
“她说她回来了。”
银甲骑士说完就快马赶往城门,身影轻捷如闪电。
钱伯方站在原地注视着银甲骑士的背影,全身热血忽然都涌到了脸上。
他如喝醉了酒一般脸颊通红,走过去扶起孟诗,和义子一起搀着她往山海居走去。
“义父,刚刚那人是谁?”方大又惊又疑,“她说少司命回来了,是真的吗?”
“既然她说回来了,那就是回来了,”钱伯方一步一步往前走,“估计是山鬼大人用风法封锁了山海关和灵壁一带的消息,我们才没收到传音。”
长城一带现在别有用心之人太多,山鬼应该是不想看到七年前的悲剧重演。
可既然少司命回来了,那么他应该很快就能见到那个人以她真正的身份站在自己面前。
因为她绝不会抛弃他们,就如他们不会放弃追随她。
钱伯方要用尽全身意志才能控制住自己的双脚不打颤。
他稳稳地向前走着,走到一地狼藉的流云楼下,向从楼顶俯视的万流云,露出一个笑容。
银蝉卫和山海居的主人回来了。
他们已经不需再隐藏。
……
……
山海关,城门。
姬嘉树一身白袍已经被染成血红,他手执血迹斑斑的春雷剑站在紧闭的城门前。
他的身边倒着无数修行者和骑兵的尸体,城门处已经没有守军了,但所幸他并非孤身一人。
一个身材高大的民夫站在他背后,提着一柄巨大斧头,整个人如山一般稳重。
战场的残酷会让境界再高的修行者都胆寒不已,可这名民夫面对着尸山血海却极为平静。他用手中的斧头无比熟练地砍断马腿,无数骑兵倒在他手上。
姬嘉树不认识他是谁,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帮他。
他本是想进城救孟诗的,但经过城门的时候却遇见城门处居然守军全无,没有人去将城门再度合上。流窜而来的西戎骑兵正在源源不断地涌入城中,北魏叛军放任西戎人肆意屠戮百姓。
姬嘉树做不到视而不见地穿过这一切,他于是被迫加入了战斗。
如果不将城门重新堵上,山海关内必然变成人间炼狱。
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姬嘉树也不知道自己一人支撑了多久。
他一边奋力杀敌,一边担忧着城内孟诗的安危,一时间五内俱焚,渐渐精疲力尽。
而就在他反应不及险些被背后一名西戎修行者偷袭之际,忽然有人出现在了他背后。
姬嘉树原本还以为是敌人,只是他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咔嚓一声,他身后传来兵刃碰撞的声音,却没有砸在他身上。
姬嘉树眼角余光往后看去,就看见一名民夫打扮的大汉抓着斧头站在他身后,将偷袭他的敌人统统击飞了出去。
随之而来的还有几十个身披铠甲的骑兵,一路飞奔进入山海关城。姬嘉树正想阻拦,身后拿着斧子的男人嗡声嗡气地开口,“春华君,他们是进去帮忙的。”
“北魏太子妃交给我。”
一名银甲骑士一马当先,看上去是这群骑兵的首领。经过姬嘉树身边时,他瞬间感受到了高阶修行者的气息。
“是友非敌。”
银甲骑士丢下一面令牌,姬嘉树认出这是山海居的信物,收起要刺出的春雷剑。
还没等他看清此人,银甲骑士已经飞奔入城,持斧的力士则留下来和姬嘉树并肩作战。
其他的几十名骑兵则飞奔上城楼,开始承担起守军的职责,一边向城下射箭,一边将想爬上来的敌人掀翻下去。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姬嘉树看不出这群人到底是从哪来的队伍,和他一路上见到的和在长城上见到的北魏军和后辽军都不同。好不容易打退一波攻势,姬嘉树一边喘气一边问道。
“难道是北魏太子派来的人吗?”
持斧大汉摇头,“我不是北魏人。”
“那是后辽?”
大汉依然摇头。
“那是……”
不等姬嘉树问完,哒哒的马蹄声传来,之前一马当先进入城内的银甲骑士已经回来了。
“校尉大人!”
“老大,你回来了!”
城楼上传来骑兵们兴奋的声音。
果然,这名银甲骑士是这支队伍的首领。
可单看身形,此人却是这群人里身形最瘦削的一个。
姬嘉树远远看着马上的那个身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回来了。城内没事吧?”
大汉拄着斧子问道。
银甲骑士点头,“城内的禅院弟子我已经全部清理了。就算有漏网之鱼,多多和云娘也能解决的了。”
“就是北魏太子妃中毒了,需要专门配制解药,我没那个本事。”
“只能等将军回来了。以她的速度,应该快到了。”
姬嘉树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惊涛骇浪,“你们到底是……”
银甲骑士看向他,刚想要说些什么,忽然面色一变。
“大楼!你听见了吗?”
持斧大汉看向远方,目光也骤然凝重,“这动静……”
“至少有三万人,”银甲骑士咬牙,“都是精锐骑兵!”
第五百九十七章 存亡
“三万骑兵?”
姬嘉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脑子有些眩晕,拄剑跌跌撞撞走到银甲骑士前,“哪里来的三万骑兵?”
“西戎人吗?”
西戎号称有百万控弦之士,能再拿出三万精兵来,倒也不令人意外。
但如果这样,意味着西戎是真的准备重燃战火和中原开战了。
那么这就不只是北方国家的事了,是长城内六国共同的战争,如今一盘散沙的六国,该如何面对这种局面?
姬嘉树脑海里一瞬间掠过了太多人影,却不曾想银甲骑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方向不对,”银甲骑士的目光前所未有的严峻,“马蹄声是从南边来的。”
“马蹄声?”
姬嘉树并未听见马蹄声,但他听说战场上有老兵能隔着几十里就听见马蹄。这位银甲骑士和持斧大汉看上去战斗经验极为丰富,恐怕不会听错。
可问题是……
“南边?”姬嘉树觉得自己脑子是真的迟钝了,“从哪来的?北魏?”
他尚且有那么一点侥幸心理,还在猜会不会是援军。
但北魏的家底已经掏空了,后辽也得守长城尚且自顾不暇,至于南楚和东吴……
这大国离得太远了。
东吴姑且不论,以姬嘉树对他父亲的了解,除非西戎人真的攻破了长城并且威胁到南楚的国境,否则南楚是不可能出兵的。
“很遗憾,不是从北魏的方向来,”银甲骑士仔细聆听着马蹄声,目光一点点变冷,“是从前秦的驰道而来的。”
当年太祖皇帝为了方便巡游,特意修建了秦驰道。那是从大秦首都贵阳直通永夜长城最为通畅的大道,从都城快马到边关不过七天。
“所以……”
姬嘉树再迟钝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在这种时刻居然有大军从前秦驰来。
若是太祖皇帝还在世,那这大军可以说是帝国来救援边关的。
可嬴帝已经死了。
嬴晗日真的有那个本事和格局来救援永夜长城吗?
比起惊疑不定的姬嘉树,持斧大汉要干脆许多,他砍死最后一个北魏叛徒,走到银甲骑士的面前,瓮声开口,“你怎么看?”
“三万精兵是最后的家底了,”银甲骑士淡淡道,“兵符大概已经不在嬴晗日手上了。”
“也是,”持斧大汉轰的一声将斧子砸在地上,“大概死了或是被幽禁了吧。”
“等等,你们在说些什么?秦王怎么了?”
姬嘉树望着这两人一脸平静地讨论君王的死活,愕然不已。
银甲骑士和持斧大汉对视了一眼,忽然一起看向他,“春华君,还有两个时辰,你快走吧。”
“走,去哪?”
“回南楚,回到你父亲身边去,”银甲骑士静静望着姬嘉树的眼睛,“你不是该死在这里的人。”
“我……”
姬嘉树瞪大双眼,胸膛剧烈起伏,“我怎么可能在这时候离开?”
他有种被人侮辱的感觉,但银甲骑士望着他的目光,又让他愤怒不起来。
“你会生气是自然,但你听我说,”银甲骑士平静道,“此时朝这地方而来的三万骑兵,恐怕已经落入西戎人之手,是敌非友。”
大秦的***熟悉永夜长城的地形和守城的方法,一旦被西戎人所利用,反而比西戎骑兵杀伤力更大。
等到这三万骑兵到来,这里会瞬间变成人间地狱。
“我们是山海关的兵,命中注定要和这座城池一起燃烧,”银甲骑士用自己的剑碰了碰姬嘉树的剑鞘,“但你不一样,你是南楚人,是南楚的希望。”
“如果没有援军,这场仗赢不了,”银甲骑士淡淡道,“你不必留在这里送死。”
虽然说有几率不死,但何必留这少年在这冒险?
“你这样的人应该给这片大陆做出更大的贡献,而不是死在阴谋诡计里。”
姬嘉树站在原地,定定望着眼前的两人。
他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但也不是愚勇的人。
他明白这两人的意见是中肯的,此时离开也并不意味着他是个懦夫。
姬嘉树也说不清楚理由,但冥冥中他有种直觉,如果他现在离开,会后悔一辈子。
“我会离开,”姬嘉树闭上眼睛,“但不是现在。”
“我要看见那支军队的首领是谁。如果不是我认识的人,我立即离开。”
“放心,以我身手,跑还是能跑出去的。”
银甲骑士皱起眉头,“是不是你认识的人,重要吗?”
这少年留在这到底想做什么?
“重要,”姬嘉树睁开双眼,“如果是我猜想的那个人,那你们绝对需要我。”
“能够拦住他,就是我对这片大陆最大的贡献。”
……
……
当银甲骑士带来的人彻底封锁住城门,并在城门上紧急准备上石块热油等守城的东西时,远方终于传来了大地的颤抖。
马蹄声打在地面上的巨响,震颤着每一个山海关内的人的心。
“万大家,那是什么声音?”
孟诗刚从昏迷中醒来,听见外面的声音,脸色苍白地问道。
万流云没有回答她,而是伸手点了她的睡穴。
随后她将孟诗放进地上的一口棺材里,合上后,看向站在一边的钱伯方。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钱伯方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嗯,”万流云拍拍棺材盖,“太子妃就交给你们山海居的人带出去了,务必要保证她的安全。”
“城内要留人封住暗道,这就交给流云楼吧。”
钱伯方抓住万流云的手腕,指尖用力到发白,“云娘。”
“总得有人留下来善后,多多,”万流云看向他,露出一个笑容,“如果我们两人只能活下一个,我希望是你。”
“山海居的情报网对将军有大用,你还不能死。”
万流云并没有给钱伯方多说话的机会,她打开暗道的大门,推了他一把,“快去,不然出口又要被堵上了。”
钱伯方站在暗道的入口,想要回头。
“别回头,能走一个是一个,”万流云望着他的背影,“多多,你相信奇迹吗?”
秦驰道原是太祖皇帝为了防范外敌所建。
此时却成了外敌飞奔至此的通道。
没有人能比驰道上的敌人更快。
按理说如此。
钱伯方抓住孟诗棺材上的绳索滑下密道。
他的声音响在甬道里。
“云娘,我相信。”
要来了要来了
第五百九十八章 见面
姬嘉树伏在城墙之上,静静盯着远方的地平线。
原本堆满尸体的城门此时已经打扫干净,银甲骑士带来的人甚至从兵营库房内找到了一些铁蒺藜木刺车这般的守城器械,全部堆放在了城门前壕沟内。
银甲骑士带来的那几十名骑兵原来只是先头部队,后面在半个时辰内居然陆陆续续又有数十只小队赶到,全都军纪严明,全部加起来超过三千人之众。
这样数量的人马不可能凭空出现,姬嘉树观察这三千人后,发现这群人从装备上看应该原本都是长城上的守军,掺杂着一些民夫和奴隶。三千人中大部分是北魏人,但也有不少人则是后辽口音,看盔甲居然是后辽长城上的守军。
唯一相同的就是这群人看上去都比较狼狈,除了武器有不少是新打造,身上的铠甲都破旧不堪。除了前锋几十人身着统一的银色铠甲,其他的什么样子的都有,甚至有不少人没有铠甲,只套着用麻绳胡乱捆在身上的皮甲。
毫无疑问这群人过去并不属于同一支队伍,看上去更像是不同段城墙上守军的逃兵。
姬嘉树听说过永夜长城上的守军生活艰苦,有长官克扣军饷,不少人饭都吃不饱,只能逃入野地。更有不少罪犯被送来流放,人员构成复杂,逃走散落更是常见。
姬嘉树望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银甲骑士,也不知这人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能将不同出身的逃兵和奴隶民夫汇总一起。
能将这样一支乌合之众训练成军队,拥有严明的军纪,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如不是经验丰富的将帅,或是天降的将星,是绝不可能做到这一切。
这个人到底是谁?
姬嘉树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因为远方的敌人已经来了。
地平线处扬起了沙尘,黑压压的骑兵仿佛看不见尽头,贴着天边而来。
银甲骑士和持斧男人的推断完全正确,即便还未看见全貌,但至少也是万人以上的骑兵。
万人的骑兵,上万匹战马,这绝不是随随便便能拿出的兵力。
说是一个国家最后的底蕴也不为过。
银甲骑士站在姬嘉树身边,望着远方的骑兵,目光极为复杂。
“校尉大人,这是哪个国家的骑兵,你能否能看出来?”
姬嘉树不知道此人的名字,只知道周围人都叫他校尉。可此人展现出的才干和眼界远不是一个小小校尉能比的。
姬嘉树其实没指望能得到回答,毕竟那群骑兵离得还很远,只能说看打扮不像西戎人。
然而银甲骑士的回答出人意料。
“是前秦兵,”银甲骑士一字一顿道,“看打扮是禁军和都城三大营中的精兵。”
“这群人实战经验一般,但装备最精良,其中有不少修行者。”
因为禁军和都城三大营是守卫皇帝的,不少贵族会选择将自家子孙送入其中,单论出身算是大秦军队中最高,训练的教头也都是些不凡之辈。
姬嘉树听懂了。南楚的禁军就是南楚大司马亲手练出来的,是南楚最强的军队。
前秦的情况不一定相同,但也绝对是精兵强将。
此时山海关中的守军不少都参与了对孟诗的反叛,或被杀或逃走,剩下的不足五百人。
银甲骑士带来的人加上山海居弟子和流云楼的一些修行者,整个山海关内的兵力也不足六千。
以这样的兵力面对远道而来的三万精兵,堪称以卵击石。
这样的力量悬殊连姬嘉树这个打仗的新手都能看出来,他相信银甲骑士更能明白。
可对方的反应十分冷静,面对大军的到来只仔细看了两眼,就开始发号施令。
“一定要守紧城门,任何人靠近出口立杀之,”银甲指挥着手下最为精锐的前锋队伍守在城门,同时让没有马的兵士们准备好热油和弓箭。
山海居的弟子们不断地向城门上输送物资,即便地面都开始因为马蹄声而震动,城内百姓惶恐不已之时,这群人都配合默契,有条不紊。
“弓箭手准备,还有半刻钟最前面的部队会到达射程。”
银甲骑士的声音比箭更迅疾,“前排拉弓。”
“第一排射完蹲下搭箭,第二排立射。”
城头上响起弓弦被一排排拉开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如果对方有神射手,甚至会更快有箭射来,”银甲骑士目光锐利,“修行者准备。”
城墙上响起应和声。
姬嘉树旁观着此人的准备和指挥,后背冷汗直冒。
和此人的指挥比起来,他们之前在城墙上指挥简直如孩童一般。
银甲骑士在下令的空余中甚至还有时间注意到他的眼神,“好好看着,你将来也能做到,只是你得现在这场战斗活下来。”
姬嘉树咬紧牙关,“以寡敌众,能赢吗?”
“我没打过必赢的仗,”银甲骑士的声音冷如风雪,“只能做好每个人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
姬嘉树握紧腰边春雷剑的剑柄。望着已经行至长城不到五百丈外骑兵队伍前的那个黑点,呼吸急促起来。
“果然,是敌非友。”
银甲骑士也定定注视着骑兵最前方的蒙着黑色斗篷的身影,“是你猜想的那个人么?”
骑兵最前方的首领身着黑甲,外面披着黑斗篷,脸上戴着一张修罗面具,看不清面容。
但那张面具和此人气息都是如此熟悉。
姬嘉树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人能够率领着前秦的军队出现。
他点点头,“是我认识的人。”
姬嘉树刚说话那句话,瞳孔一缩。
骑兵队前的人影消失了!
下一刻一个黑影出现在城门下。
银甲骑士反应快如闪电,“射!”
黑影来得太快太近,城门上的守军根本来不及反应,瞬间响起一片惨叫。
甚至没人看清对方是怎么来的,又是如何出手的。
长城之上响起雷鸣。
银甲骑士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拉了个空。
姬嘉树消失了。
“淳于夜!”
少年的身影伴随着怒吼出现在黑骑士面前,他从天而降,剑如流星砸下。
这是避无可避的一剑,然而黑骑士身一侧,姬嘉树砍了个空。
姬嘉树瞪大眼睛,才发现对方半边身子空空荡荡,一只手臂居然已经不见了。
“好久不见。”
“你还没死啊,春华。”
一道黑光如毒蛇般从姬嘉树左侧亮起,直直扎入他的脖子!
第五百九十九章 守护
淳于夜的剑犹如毒蛇一般,阴险刁钻,已经完全失去了正常剑法的路数。
姬嘉树猛地侧头,脸颊边火星四射,险之又险地才架住这一剑。但淳于夜一个扫腿攻向他下三路,姬嘉树猛地失去平衡,往后倒去。
他咬紧牙关单手撑地翻向后方,才踉跄稳住身形。
鲜血顺着他的脚踝流下来,只是一瞬间接触,姬嘉树却觉得自己的腿刚刚仿佛碰到了一柄剑,而不是人的腿骨。
他瞪大眼睛望着不远处那个隐藏在黑斗篷下的身躯,心中发冷。
眼前的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除了面具下的那双碧瞳还带着淳于夜过去的模样,剩下的部分却都不像是人的身体会有的。
姬嘉树有种在和非人的东西战斗的错觉。
银甲骑士看见了姬嘉树这边的险象环生,却无法去助他,就在姬嘉树和淳于夜在城门下对剑的时候,箭雨已经向山海关城射来。
“射!”
银甲骑士厉声下令。
箭雨淹没了整片城墙。
同时有上千名重甲骑兵向城门处冲来,速度和气势都极为骇人,一点都不像是在驰道上跑了许多天的模样。
这一切都超乎了银甲骑士的预料,他原本以为对方远道而来,全军都应该疲惫不堪,可没想到对方却做足了准备,一上来就是猛冲。
那群重甲骑士的武器铠甲分别都由好几名骑兵携带分担重量,刚刚就在阵前的奔跑中每个人着装完成,汇聚成一支钢铁的洪流。
这一幕刺痛了银甲骑士的眼睛。
这当年是由黑虎军最先设计出的战术,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本想推广到边关守军之中,结果朝廷却以军费不足的理由,只给平素只用呆在都城内的禁军配备了成套的重甲。
结果这支重甲军此时却用来攻打长城。
这一幕实在是太过讽刺。
银甲骑士咬紧牙关,命令更多的人去守下方的城门。
即便对方没有携带攻城车,但重甲骑士浑身上下的甲胄和武器重打达上百斤,本身就是一座座小型的战车,真的前仆后继撞上城门,效果比投石车更可怕。
银甲骑士浑身发冷,这些可都是大秦的精兵啊!
可淳于夜却不管他们会不会撞死在城墙上,把这群人当砸城墙的石块用!
而他好不容易建起的军队要对大秦的骑兵举起屠刀,互相残杀。
设计出这一幕的人,简直恶毒高明到了极点。
重甲骑兵的队伍近了,有速度更快的轻骑兵也已经到了城下,开始尝试向城墙上爬。
血花在龙鳞岩上绽开,伴随着人肉被热油灼烧的作呕气味。
城头上的守军开始血战,银甲骑士手中的剑也挥到酸麻,但最惊心动魄的战斗,还是发生在城下。
姬嘉树和淳于夜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两人的战斗掀起了巨大的风暴,只能隔着厚厚的狂风看到中心亮起的一道道剑光。
两人对战的风暴也影响了重甲兵的靠近。
当姬嘉树战败的那一刻,重甲兵就会撞上城门。
可姬嘉树能打败淳于夜吗?
银甲骑士砍死面前的三名对手,一只脚踏上城墙。
“站住。”
一只大手从后面拽住了他,持斧男人拎着血淋淋的巨斧严肃地望着他,“你是主将,你想去哪?”
银甲骑士看了一眼城下,“得有人去帮他。我知道我不该去,但这不是一般人能参与的战斗。”
如果南楚的春华君死在这里,不光城门很可能失守,南楚那边也可能会和北魏决裂。
持斧男人目光冷峻,“那也不能你去冒险,那个黑袍子身下的气息异常不祥。”
即便境界再高的修行者掺和进去,恐怕都没有好下场。
“老大,我去!”
“校尉,我去帮春华君!”
听见两人的对话,有不少同穿银甲的兵士都嚷嚷起来。
“你的这些人对你还挺忠诚的,”持斧男人看了一眼道。
“你也不看是谁的兵,”银甲骑士神情复杂,制止了手下人的报名,“守好你们自己的岗位。”
持斧男人砍死一个想爬上来的前秦士兵,吐出一口浊气,“这群人也挺忠诚的,谁有兵符就跟着走。”
他的声音无比讽刺,“真想知道若是白狼王拿到军符,这群人会不会也跟着去屠杀自己的同胞。”
“禁军本就是如此,”银甲骑士淡淡道,“只认兵符和皇帝本人。”
是太祖皇帝将一代代的禁军训练成这样的。
结果如今他们只能互相残杀,明知被人利用却无可奈何。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血战越来越激烈,整个城头都被染红。
城墙传来一阵阵的颤抖,那是重甲骑兵撞在城墙上的震动。
与此同时城门边传来山海居弟子的尖叫声,“春华君!”
银甲骑士心中咯噔一声,城墙下此时已经被黑骑兵淹没,无法往下跳,他猛地转身向城楼下飞奔。
沉重的城门此时已经被撞出一道缝隙,山海居弟子和几名境界最高的修行者死死按住城门,双手磨得鲜血淋漓。
隔着那道缝隙,银甲骑士看见了姬嘉树的身影。
原本两人缠斗产生的风暴已经散开,这并非是因为战斗结束,而是姬嘉树身边环绕的天地元气已经几乎枯竭了。
他在淳于夜到来前就已经战斗了很久,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奇迹。
淳于夜身上看不出有什么伤口,铠甲外的黑色斗篷被划破了一些,也在风中飘荡。
两人激烈的交锋一击结束,一击分开,姬嘉树体力不支半跪在地。
淳于夜提着剑朝着半跪在地上的姬嘉树走来,犹如黑色的死神一般。
姬嘉树身上的铠甲全部碎裂,银甲骑士望着少年随风飘荡的白袍,眼中露出敬意和悲伤。
淳于夜的步伐看上去很慢,实际快的惊人,已经没有人能阻挡他的这一击。
姬嘉树深深喘着气,他依然紧紧握着剑柄,但已经没有力气站起。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山海关的城门,随后闭上双眼。
“再见了,春华。”
淳于夜举起剑,手起刀落,碧瞳里没有丝毫感情。
但下一刻他的双眼忽然如鬼火般闪烁了一下。
刀锋挥下,杀气沸腾,却忽然凝固。
银甲骑士伸出的手将在门缝中,呆呆地望着姬嘉树身前的方向,停住了呼吸。
姬嘉树睁开双眼,抬起头看向挡在他身前的那个纤细身影,也停住了呼吸。
在场中唯一能发出声音的只有淳于夜。
“你……”
他的目光顺着挡在自己剑前的那柄剑上移,落到来人的脸上。
女子身上还带着大漠的风沙,唯一那双眼睛,陌生又明亮。
咔嚓一声,淳于夜的剑被从他手中挑落。
第六百章 遥远
淳于夜的剑飞出去十几丈,直直卡入城墙的岩缝里。
他没有慌乱,也没有退后,只是望着眼前的人。
混乱的战场上出现一瞬的死寂,宛如时间停滞了一般。
所有拼命厮杀的骑兵动作都僵硬了一下,大部分人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却莫名觉得气氛诡异,本能地停下了动作。
只因一个人的到来,就改变了整个战场的“势”。
只有高阶修行者能够明白为什么。
因为出现的是天阶修行者。
姬嘉树呆呆地仰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个身影。
活着的,会动的,不是他的幻觉。
他曾经眼睁睁看着这个人从他面前消失,绝望中他只能自己骗自己,她一定会回来。
可没有人告诉他,她是否真的能回来,她什么时候会回来。
望着这个背影,姬嘉树忽然觉得浑身酸软起来,一种陌生甜蜜味道从心底泛起,仿佛一个他挑了很久的担子,他终于能够放下来了。
“你回来了。”
嬴抱月望向身后伤痕累累的少年,眼中涌出愧疚,“对不起,我来晚了。”
姬嘉树摇头。
单看她身上的风沙,他就知道她来的有多快。
他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破境天阶的,恐怕没多久。按理说水法者破境九死一生,可她破境后没有休息,反而迅速横跨大漠地赶来了。
她孤身一人,说明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快。
“两位叙旧叙完了没有?”
淳于夜没有拔回自己的剑,空着手站在原地,只是直直望着嬴抱月。
嬴抱月转过身,看见淳于夜披着斗篷的身体,目光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落日剑往地上一插,澎湃的天地元气冲天而起,如波涛一般以城门为中心向长城两侧席卷。
她站在那里,整个人就如一堵城墙。
狂风贴地而起,所有重甲骑兵的马都嘶鸣起来,马腿颤抖不已,不管主人再怎么鞭打,都不肯再往前进。
原本势如破竹的前秦骑兵攻势被阻,爬上城墙的摔下来,想要爬的人在可怖的威压下也开始往后退。
在真元的暴风中,原本不知发生了什么的骑兵终于看清了城门前站着的那个身影。
“那是谁?”
“什么时候来的?”
“女人?天阶修行者?难道她是……”
“不不不,年纪对不上啊?”
“等等,那不是公主殿下吗?她不是嫁到南楚去了吗?怎么会在这?”
嬴抱月听见了骑兵们的声音,笑了,“原来还有人记得我。”
姬嘉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你既然嫁给了我,那呆在我身边不是很正常么?”
嬴抱月目光微凝,犹豫了片刻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没有开口。
她回头看了一眼城门紧闭的山海关,“我没想到你们能撑住。”
她和赵光率领骑兵赶往长城之时,山鬼用风法送来消息,告诉她山海关出了叛徒和孟诗被困的消息。
她心急如焚,立即决定一人先赶往山海关,可因为破境导致的真元不稳和诅咒发作,她在路上耽搁了些许时间。
按照边关守军的兵力,她原本以为此时山海关的城门已经被彻底攻破了,她只能从一片混乱中救人了。
更可怕的是连山鬼都没有告诉她,淳于夜居然会带着前秦的骑兵从内地赶来。
面对这样的奇兵,按理说山海关无论如何都挺不住。
“本来是撑不住,多亏了他们。”
姬嘉树看向城头,嬴抱月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当看见站在墙头上的银甲骑士时,她猛地怔住。
银甲骑士也僵住了,只是直直望着她。
两人的目光隔着高大的城墙对望,仿佛穿越了时空。
姬嘉树察觉到了些许异常,“抱月,你们认识?”
银甲骑士望着嬴抱月,缓缓摘下了头上的头盔。
如瀑般的黑发泄下,战场上再次一片死寂。
这一次不光是敌军,连银甲骑士身边的兵士也都呆住了,姬嘉树也瞪大了眼睛。
“老大……老大他……”
“等等,校尉……咳校尉是……”
“俺一定是眼花了,快来个人揍我一拳。老大她……居然是个女人?”
柔顺黑发下,一朵梅花形状的花钿在女子的眉心灼灼绽放。
摘下头盔卸下面甲的银甲骑士,毫无疑问是一名女子。
银甲骑士身边的下属们呆成一片,似乎从未想过盔甲下的银甲骑士,会是这样一幅模样。
只有淳于夜望着女子眉心的那朵梅花,若有所思。
传闻居然是真的。
这么多年过去,那个传言中早已销声匿迹的女人居然还活着。
梅花将军,李梅娘。
嬴抱月望着墙头的女子,露出一个仿佛在哭的微笑,“梅娘,我回来了。”
银甲骑士李梅娘,望着城下的少女缓缓单膝跪下,轻声道,“属下恭迎将军。”
隐姓埋名女扮男装在这长城蜗居的八年,她一直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
她以为她会一直守望至死方休,却没想到这一刻真的来了。
“谢谢你,一直等着我回来,”嬴抱月握紧落日剑,声音颤抖,“我的梅花将军。”
“梅花将军?”
姬嘉树猛地睁大双眼,这才反应过来他到底遇见了谁。
边境十几年前来除了大司命少司命之外最具盛名的武将,传奇骑兵银蝉卫的首领,梅花将军李梅娘。
传闻里她早就随着银蝉卫的覆灭死了,没想到居然还活着。
不光活着,居然还重新拉起了一支军队,守住了山海关。
这一切都是为了……
姬嘉树看向身边的嬴抱月,胸中涌出极为复杂的感情。
他的体力已经恢复了不少,已经可以站起走路了。
嬴抱月离他近在咫尺,他本来应该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而立,可是看着眼前这个人,一股陌生感忽然袭上他心头。
“嘉树?”
嬴抱月注意到姬嘉树气息的变化,“怎么了?”
“我没事,”姬嘉树神情复杂地望着她,“只是你能告诉,你是谁吗?”
眼前的人是嬴抱月,却不是他认识的嬴抱月。
她离他很近,却仿佛又很远。
遥不可及。
第六百零一章 为难
有些事正如曾经和李稷说过的那样,姬嘉树早就有所察觉。
但猜到是一回事,真正察觉到眼前人的变化是另一回事。
姬嘉树原本早就打定主意,不管她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她在他心中永远都会是那个和他订过婚朝夕相处的嬴抱月。
但姬嘉树发现他忘记了一点,那就是人是会变的。
人的性格气质是由过往经历所塑造,当一个人身上拥有太多你不曾参与的记忆,她很可能就不再是你熟悉的那个人了。
嬴抱月望着姬嘉树复杂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
她当然知道姬嘉树在问什么。过去他看她的一些眼神里,她也曾意识到他对她的身份早就有所怀疑了。
但他从来没有问过她,也从没有怀疑过她的话。
这就是姬嘉树,这就是光风霁月的春华君。
所以纵然她有一千种理由能瞒过他,她也说不出口。
“对不起,”嬴抱月轻声道,“我之前骗了你。”
这是她第二次骗他了。
她骗过很多人,但也许只有姬嘉树是她在身份这个问题上骗了两次的人。
当年在大榕树下,她骗他说自己叫腾蛇,这是第一次。
再然后她冒充他的未婚妻,以这个身份让他保护了她很多次,这是第二次。
“不要说骗,”姬嘉树目光有些晶莹,但他笑了起来,“你总有你的道理和你的难处。”
嬴抱月宁肯这个时候他不要这么温柔。
“我不是你的未婚妻,”她终于将这句话说了出来。嬴抱月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用长辈的语气开口,“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婴孩。”
那是姬安歌被下毒,她剑劈国师府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不是没有想过抓住姬墨正妻的孩子来威胁她,让那妇人尝尝什么叫作痛。
虽然姬墨提前做了防备,但其实在她到达国师府正门前,她就悄悄进入过姬嘉树的房间。
然后她看见了那个在襁褓中的婴儿。
叶氏和奶娘被她提前用药迷晕了,那药是只针对大人的,不伤孩子。她静静走到床边,注视着床上的睡得香甜的婴儿。
虽然小,可眉眼中已经能看出姬墨的模样,脸颊红润,看得出被养的很好。
姬安歌就睡在姬嘉树身边,小脸蜡黄,气息也很弱,明显看起来营养不良。姬墨大概是怕她对姬嘉树下手,让人把姬嘉树抱到姬安歌身边,觉得这样最安全。
两个孩子之间鲜明的对比让嬴抱月心中燃起了熊熊怒火。
她并没打算真的对一个孩子下手,可带走这孩子来示威,让叶氏和姬墨得到教训是可以的。
她走到床边,刚想伸手抱孩子,襁褓中的婴儿却忽然醒了。
婴儿见到陌生人本该害怕,可那个孩子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不哭不闹地看着她。
嬴抱月低下头,看着那个孩子的模样。
最终,那天她什么都没做。
她转身离开了那个房间,最终选择在国师府大门前,以一道贯穿府邸的剑痕表达了自己的愤怒。
这就是她和姬嘉树的初遇。
嬴抱月注视着面前的人,他的脸从幼年的模样变为现在的秀美。
她从未想过,在十几年后她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和那个婴孩结下缘分。
“我们其实在十几年前就见过面,只是那时你还未记事。”
姬嘉树怔怔望着嬴抱月,很难形容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知道她这时提起这件事是为了什么,这之间横跨的巨大的时间差让他一时间简直无法呼吸。
姬嘉树袖子下的手掌死死攥成拳,“所以,你是……”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不是吗?”
嬴抱月的笑比哭还苦涩,“你父亲在见到我的第一面就知道了。”
所以当初在初阶大典上,父亲对她才是那个态度。
刹那间,所有过去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她是他父亲那一辈所熟悉的人,从来不是他配并肩而立的人,他根本就够不上。
他一个才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如何配得上八人神之一的少司命呢?
“嘉树,你不要想太多,”嬴抱月察觉到他气息不对,有些担心,“上一代的恩怨是上一代的事,和你们无关。”
姬嘉树睁开眼,勉强笑了一下,“我知道。”
他不再看嬴抱月,而是越过她身影看向对面若有所思的淳于夜。他们两人间的对话没有加屏障,淳于夜明显能听见。
“你倒是不惊讶。”
“我倒是惊讶你不知道,”淳于夜抬头看向永夜长城的城墙,“少司命死而复生的事早就传遍全大陆了。永夜长城这边怎么没人听见?难道消息被封锁了?”
嬴抱月并不意外,她当初在白狼王庭的宣言是灌注了天阶的真元,虽然声音不可能真的传遍大陆,但高阶修行者哪怕在长城另一边,应该都能听见她的传音。
可长城这边的风的气息不太寻常,恐怕是有人封锁了她的传音。
应该是山鬼做的。
“看来你听见了传音,”嬴抱月看向淳于夜,“但你怎么知道就是我呢?”
淳于夜笑了,“就像你知道赫连晏是我一样,我也不会认错你。”
“说起来我们俩之间也有婚约,”淳于夜的笑容里带着邪气,“我不在乎你到底是谁,要不考虑还是跟我吧?”
嬴抱月不怒不笑,举起剑指向他,“在那之前,先把兵符交出来。”
“哈哈哈,”淳于夜大笑起来,“你嫁给我,我就把兵符给你。”
嬴抱月懒得理睬他的玩笑,淳于夜只是幕后黑手的一枚棋子,还没那个本事凭自己的喜好做事。
火焰在落日剑上开始汇聚,她轻轻开口,“你觉得我现在,能不能杀了你?”
淳于夜不再笑了,伸出手,咔嚓一声,原本死死卡在石缝里的剑猛地飞回他的掌心。
“你可以试试。”
嬴抱月的目光冷峻起来。
淳于夜身上的气息诡异,不能以正常修行者的标准衡量,但在入魔前,他也是依靠白犬神的力量勉强突破了天阶的人。
如果真的动手,她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且天阶对战必然会波及四周,他们如果在战场上直接开战,不知会造成多大的死伤。
“怎么,犹豫了?”
淳于夜咧开嘴角,掏出怀里的虎符,阴恻恻地开口,“谁让你们停下来了?杀!”
“杀!杀!杀!”
马蹄声震天,李梅娘戴上头盔猛地站起,拔出地面上的长枪。
混战再次开始了。
滔天的血腥气再次冲天而起,嬴抱月望着站在大秦军队前作威作福的淳于夜,狠狠咬紧了牙关。
就在她握紧剑的时候,她的手忽然僵住。
“什么动静?”
就在几十里外,她察觉到了地面异常的震动。
又有一支军队,正在往山海关而来!
第六百零二章 白衣
这一次来的队伍并没有震天的马蹄声,却有着浓厚的修行者气息。
最先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幅高高挑起的黑旗。
“那是……”
之前正要继续战斗的大秦骑兵看见那面旗帜,纷纷都停住了动作,惊得魂不守舍。
“王旗?”
“陛下御驾亲征?”
“怎么可能?陛下不是龙体不适吗?”
嬴抱月也看见了那面旗帜。远处来的队伍只是一支小队,大概只有百人左右,看上去只是一支先头队伍,和淳于夜率领三万大军比起来微不足道。
但那支队伍所打的旗帜却十分惹眼,那是一面纯黑的旗帜,上面绣着腾蛇的纹样,下方写着一个大大的“嬴”字。
这是嬴氏王族的旗帜,更重要的是这是君王才能用的纹样。
在战场上只有皇帝御驾亲征,才能使用这面旗帜。
“老天爷,我没看错吧?”
“上一次永夜长城上升起这面旗帜,还是七年前先皇在世的时候……”
骑兵队伍中有老兵喃喃开口,其他士兵听见也都露出了敬畏之色。
“陛下,真的来了?”
嬴抱月目光复杂起来,她上一次看见战场上升起大秦王旗还是太祖皇帝在世的时候,但那些老兵嘴里的先皇指的是嬴昊。
嬴昊也曾御驾亲征过,二世皇帝曾在永夜长城升起过一次自己的旗帜,却宣告了自己的死期。
大秦王旗至,秦王再一次御驾亲征。
可这次来的人是谁?
嬴晗日?
按照阿房宫内的情报,嬴晗日已经病到下不了床的程度,怎么可能还有力气御驾亲征?
看着打着王旗靠近的那支小队,嬴抱月心中诡异的感觉越来越浓。
周围其他的大秦骑兵也都屏住了呼吸。骑兵小队后跟着一辆纯黑的马车,车轮都是黑色的,看上去极为不凡,马车周围由十几名皇家铁卫护送,旌旗飘飘,威武雄壮。不少人都认出来那正是嬴晗日的马车和贴身护卫。
一切迹象都表明那是秦王的队伍。
禁军是直接效命于皇帝的,如果嬴晗日真的御驾亲征,那么他们首先要听命于秦王,其次才是将领和军符。
看着不受指挥的队伍,淳于夜并未歇斯底里,也没有神情慌乱,反而望着远方露出了玩味的神色。
嬴抱月瞥了淳于夜一眼,心生狐疑。
淳于夜这么镇定,难道说……来的人不是嬴晗日?
本来淳于夜能盗出兵符号令禁军就十分诡异,阿房宫到底发生了什么?
随着队伍的靠近,禁军之中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嬴抱月也终于看清了最前方打着王旗的骑兵的模样。
盔甲下的那张脸,她认识。
嬴抱月的心瞬间落入了谷底。
举旗子的人,是霍湛。
难道说……
“陛下驾到,尔等还不速速下马跪拜!”
霍湛灌注了真元中气十足的吼声传遍方圆百里,不少大秦骑兵抖抖索索下马准备跪拜,淳于夜却忽然同样将声音灌注真元,冷哼一声。
“一面破旗子就想冒充秦王?”
“我才是陛下亲授虎符派来领兵的大将,从没见过这群假冒的恶徒!”
“我等离开贵阳之时,陛下人还在阿房宫中,根本不可能御驾亲征!”
淳于夜的声音如一柄利剑扎入嘈杂的队伍中,“这群人敢冒充陛下,等同谋反!”
“来人啊,将这群乱臣贼子拿下!”
原本被定住的骑兵队伍再次混乱起来,不少人因为淳于夜的话动摇起来。
“对啊,我们走的时候陛下还未出城,怎么可能现在就到达边关呢?”
“陛下龙体欠佳,怎么可能赶路赶得那么快?”
淳于夜的话的确很有煽动力,嬴晗日并非修行者,不可能受得住强行军,无法那么快赶到边关。
只是嬴抱月知道另一种可能。
马车里的人,是秦王,却不是嬴晗日。
“居然有人敢冒充陛下?还用陛下的车驾?”
“可恶,一群反贼!老子要清君侧!”
“逆贼,去死吧!”
大秦骑兵们顿时群情激奋起来,骑兵中不少修行者直接打马朝打头的小队冲去,在半路上撞上一重厚厚的屏障,轰然从马上跌落。
嘈杂的战场上,响起一声平静的男声。
“我看谁敢。”
声音悠远绵长,不带一丝杀气,气势却胜过千军万马。
原本躁动的大秦骑兵听见这个声音,纷纷拉住了马缰。
可怖的不是这个声音,而是这声音中蕴含的天地之威。
“天阶?”
不远处打着王旗的百人小队里,居然也有一名天阶宗师。
不少骑兵都呆住了,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平素在都城里见都见不到的天阶宗师,今日却都像不要钱一般跑了出来。
“难道是国师大人?”
前秦虽然没有神子了,但嬴晗日登基的时候勉强也找到了一名等阶三的天阶修行者充当国师。
“不对,我见过国师大人,国师大人的声音可没有那么年轻啊。”
“快看,那个白衣人是谁?”
“怎么从未见过?”
在场众人里,只有少数几人听出了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姬嘉树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嬴抱月,发现她怔怔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整个人如同一尊塑像,仿佛再也看不见其他一般。
酸涩之感从他的心底泛起,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
姬嘉树想要闭上眼睛,最终却没有那么做。
他顺着嬴抱月视线的方向,也看向了远方。
这一次,他也怔住了。
在秦军猎猎的黑旗之下,出现了一名白衣飘飘的修行者。
这是姬嘉树第一次看见李稷穿白衣。
男人身上白色的衣衫和白色的发带一尘不染,在全黑的秦军队伍里无比的显眼,随风飘扬的衣带的环绕下,他如同谪仙一般。
唯独那双漆黑的眼眸深邃依旧,即便隔着冰冷的面具,也能知道他注视的方向。
他仿佛也只能看见一个人。
姬嘉树缓缓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嬴抱月。
隔着千军万马,他们互相凝望。
“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换上白衣裳。”
李稷的声音响在嬴抱月的耳边。
他履行了他的承诺。
那么她呢?
“下一次,由我去见你。”
“我会跑着去见你。”
嬴抱月抓紧剑,开始奔跑。
她没有使用真元,一路跌跌撞撞,向前跑去。
第六百零三章 拥抱
四周熙熙攘攘,地面坑坑洼洼,他们之前隔着很多人。
嬴抱月不断地用手分开前方的人群,跌跌撞撞向前跑。
拥挤的兵士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看到她挤过来反而吓了一跳,等到他们想要闪躲的时候,嬴抱月已经用肉身挤了过去。
她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身上修行者的能力,忘记了自己身上的真元,只是用一双腿向前跑去。
在奔跑的过程中,她身边掠过了无数风景,无数的记忆,无数的人和事。
具体到底看到了什么她也记不清了,也无力去分辨,她直直向前奔去,她在人潮中逆流而上,越跑越快,越跑越急。
马车上的嬴珣远远看见了这一幕,吃惊地站起身。
望着那个人群中不顾一切向前奔跑的身影,他的目光逐渐从震惊变为复杂。
他回过头,发现李稷也从马上一跃而下,朝着嬴抱月的方向跑去。
李稷也没用真元,脚步匆忙慌乱,黑眸中全是担忧。
两个世间境界几乎最高的修行者,如同一对平凡的男女,在混乱的战场上奔跑。
“真傻。”
嬴珣站在马车上,望着这一幕低声开口。
“嗯?陛下你说什么?”霍湛回过头来。
嬴珣低下头,头发遮住了少年的神情,“没什么。”
他闭上眼睛,幼年时坐在父王寝宫的石阶上,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向着刚凯旋归来的女将军奔去的背影从他的眼前掠过。
“希望她这一次,能在人活着的时候认清自己的心。”
那个人的愿望,是希望她获得幸福。
那么即便他再不甘心,这也会是他的愿望。
“真是个傻子。”
嬴珣低低重复道。
这一次霍湛听清了,“陛下,你在说谁?”
嬴珣摇头不语,他也不知道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说嬴抱月和李稷,亦或是那个亡者林中消失的身影。
他抬起头,看向远方同样注视着嬴抱月背影的姬嘉树,微微叹了口气。
这个世上,傻子太多。
……
……
嬴抱月听不见嬴珣的声音,不如说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见。
她只知道闷着头往前跑去,往前一步,再一步。
靠近一点,再一点。
她不知道自己挤开了多少人,到底跑了多久,只知道她猛地一抬头,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嬴抱月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喘着气抬起头。
她依然身处在战场中,周围挤挤挨挨的都是人和马,到处都是泥水味血腥味和汗臭味。
但就在这其中她嗅到一股林木的清香,那是雨后森林般的熟悉味道。
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云雾森林。
嬴抱月抬起头,李稷就站在不远处,和她只有一步之遥。
李稷身上的白衣衬得他的眼眸愈发的漆黑,那双眼睛直直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他似乎也是刚从激烈的奔跑中停下来,微微气喘着,只是望着她。
不是梦境,不是幻觉,不是过去的记忆。
他们就这么活生生的,站在了彼此的面前。
嬴珣一边调动兵马收拢军队,一边往那边看了一眼。
他在一边看得清楚,那两人穿过千军万马奔向彼此,就在即将相撞的那一刻,不知所措地停下了脚步。
“真是两个傻子。”
“陛下?”霍湛一脸崩溃看过来,“您从刚才开始就在说什么?国师大人那边该怎么办?不用叫他吗?”
李稷虽然一直没有答应当前秦的国师,但这些天在行军中,他一直起到主心骨的作用,霍湛和其他将领几乎都已经默认他是国师了。
“你现在叫他他也听不见,”霍湛看向远处一脸看戏态度的淳于夜,对方似乎不打算再负隅顽抗,没有继续用兵符号令禁军。
毕竟在李稷和嬴抱月同时出现在战场上的那一刻,高阶修行者的战力上天平就已经倾向了他们这边。
嬴珣是没想到嬴抱月居然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她已经突破了天阶。
周围其他没反应过来的兵士看到两名天阶宗师在战场中汇合,眼中露出恐惧之色,纷纷开始后退,以两人为中心,战场中央出现了一块空地,其他修行者也不敢靠近,只留他们两人在战场中央面对面而立。
这是一幅奇特的画面,但却又十分合理。
这两人一旦联手,恐怕此时姬墨在这里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更何况其他修行者。
周围的大秦禁军似乎也认识到了这一点,惶恐之中军心开始涣散。
这一路上淳于夜原本是以违抗军令者杀无赦来控制反抗者,但显然他此时已经不是战场上最强的修行者了,一个西戎人拿着兵符号令前秦的禁军本来就没有威望。
嬴珣远远看这样这一幕,心中不禁感慨。
如果不是嬴晗日统领军队统领的太差劲,本来也不至于出现这么荒唐的局面。
此时这群禁军只是需要一个违背兵符的理由。
而他的存在就是理由。
嬴珣看了霍湛一眼,霍湛顿时意会,高声喊道。
“听好!陛下刚刚登基,已经大赦天下,现在回到陛下身边的人,既往不咎!”
攻打城墙的前秦军队开始溃散,向嬴珣等人所在的方向靠拢。
嬴珣开始着手收拾残局。
“陛下,国师那边……”
“不要打扰他们,”嬴珣瞥了一眼战场中央距离只剩下半步的两人,心中五味杂陈,轻声开口。
“给他们一点时间吧。”
那两个人为这片大陆已经付出了太多,他们实在是需要一点时间,只留给彼此。
嬴珣原本以为那两根木头会一直这么面对面无言地站下去,可眼角余光瞥见的一幕让他瞪大了眼睛。
……
……
嬴抱月原本也以为他们会这样一直站下去。
就像他们过去很多次那样,他们能够感同身受地理解对方的感情,很多话不需要说出来。
说不出的话,也是永远不能说出来的话。
她在幻境中答应了他要跑着去见他,可当她真的跑到他面前时,一种难以想象的近乡情怯却笼罩了她。
这里不是幻境,不是过去,而是现实。
她无法肆无忌惮地释放自己的情绪,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他们之间的误会并没有完全解开,她还什么都没告诉他,更没和他解释清楚。
这种情况下李稷到底是如何看待她的。
故人?姐姐?仇人?朋友?还是……
嬴抱月从未想到自己会如此忐忑不安,她又往前走了一小步,两人的距离只剩下半步远,她和那双青铜面具下的黑色眼眸已经近在咫尺,嬴抱月伸手就能够到他。
望着那双黑眸她有很多话想说,但话到嘴边却全都消失了,如鲠在喉。
战场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沉默穿梭在两人之间。
嬴抱月难堪起来,张了张嘴,“阿稷……”
她的话没有说出来的机会了。
因为一双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猛地拉到了怀里。
他紧紧地抱住了她,力气大的让嬴抱月觉得浑身都痛了起来,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之中。
第六百零四章 消融
他的味道,他的温度,他的触感在一瞬间传递而来,融化了嬴抱月到了嘴边的所有话语。
人的肌肤原来是如此的温暖。
她不记得她上一次被人这样紧紧抱住是在什么时候。
是师父吗?还是腾蛇吗?还是在御祷省为那人治病的晚上?
“不要想起别人。”
“现在是我在抱你。”
李稷的声音传来。因为离得太近,嬴抱月觉得她甚至不是用耳朵听到的,声音是从他的胸腔从他的心里发出来的一样,直直传入了她的身体里。
虽然她在破境天阶的时候远距离见过他一次,他主动也来帮她了,可李稷此时的这个举动依然太反常了,完全超乎了她的意料。
她从未想过他会主动抱住她。
嬴抱月怔愣片刻,闭上双眼,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李稷察觉到她的动作,也有些失神。
他没有说话,缓缓低下头。她的发丝蹭着他的下巴,那是他唯一不戴面具可以被触碰到她的地方。
“那条发带,是怎么回事?”
他怀中身躯一颤。
像是藏了许久的秘密被人发现一般,嬴抱月的声音有些结巴,“你说哪条?”
“我在姚女官那里见到了,”李稷声音平静,“那是我的东西,但她说那是少司命在临终前交给她的。”
“林抱月,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这个名字。
嬴抱月很难形容她听见这三个字时的心情。她在白狼王庭昭告全大陆的时候,她就知道李稷也会听见。
当时她完全来不及去想李稷听见会有什么反应,她更想不到,她八年前留给那位小宫女的信物,居然会在八年后被李稷自己发现。
“是她拿给你的?”
“不,是我偶然发现的,”李稷道,“她一直信守对你的承诺,将那个东西保护的很好。”
嬴抱月心中百感交集,不等她有感而发,李稷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
“我记得八年前有人告诉我,她没有看见那条发带。”
李稷微微一笑。
“昭姐姐,你能告诉我,为什么那个东西会在她手上呢?”
他居然又换了称呼。
嬴抱月简直有些招架不住,“这……这个……”
察觉到怀中之人的窘迫,李稷原本郁结在心的那些怨怼忽然间就融化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声音柔和起来,“你若是不想说,可以不说。”
她瞒了他那么多年,如果她想要继续瞒下去,他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失而复得的这个人。其他的他都不在乎,他都可以放弃。
“不。”
嬴抱月心底深处泛起阵阵钝痛,带着酸涩的痛意一直上涌到她四肢百骸,让她愧疚到无可复加。
“我会告诉你,我愿意告诉你。”
李稷***纵的记忆应该还没有完全恢复。可即便如此他依然选择了相信她,没有再被记忆误导把她当作仇人。
他的心意无论是在八年前还是在八年后,都如金子一般赤诚。
“阿稷,”嬴抱月轻声问道,“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
李稷愣了愣,“为什么这么问?”
嬴抱月笑着在他怀里摇头,“没什么。”
她想起八年前,当那名小少年热情满满地告诉她他会一辈子不变心时,她反问他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么?她当时还说他傻。
现在看来,傻的人一直是她。
“阿稷,我的上一辈子,已经结束了。”
嬴抱月把头埋进李稷怀里,抬起手回抱住了他。
“谢谢你,一直在等我。”
……
……
夜风起,吹动地上残破的盔甲和尸骨。
姬嘉树跨剑站在山海关的城墙上,望向下方基本已经打扫干净的沙地。
此时这寂静凄凉的画面,令人很难想象这里几个时辰前还是一片混乱的战场。
此时的山海关城内并不安静。一顶顶在街道隔空地上搭起的帐篷取代了往昔的车水马龙和商户小贩,伤兵和马匹到处都是,山海居的伙计穿梭其中,不间断地送饭和治伤。
身边传来脚步声,一个人走到他身边。
姬嘉树瞥了一眼,“这么晚了,陛下还没休息?”
走到他身边的是嬴珣,身后跟着一脸警惕的霍湛。看到姬嘉树见到嬴珣没有立即跪拜,霍湛脸上顿时泛起怒火。
“阿湛,无妨。”
嬴珣摆了摆手,姬嘉树迟早会是天阶修行者,而天阶修行者见到君王本就不用跪拜。
况且以他们的交情,他也并不想看到姬嘉树向他跪拜。
“你不用这么叫我,”嬴珣笑了笑,“我并未正式登基,白天那时候是为了立威。你我之间还像以前那样就行了。”
姬嘉树微微蹙了蹙眉,不知嬴珣自己有没有察觉,他在言谈间已经带上了上位者的态度。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姬嘉树道,“白天还多亏了你及时赶来。”
有嬴抱月和李稷的相助,他们未必不能守住山海关,但会造成许多无辜士兵枉死,这是他不愿看到的。
嬴珣的身份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再加上嬴抱月和李稷的武力威慑,这场冲突最终被平息了下来。
但姬嘉树心中依然隐隐不安。
“淳于夜真的乖乖呆在大牢里?”
嬴珣点头,“我刚刚去看过,加派了十名暗卫看管他。说来奇怪,他一点反抗的迹象都没有,就一直一动不动地坐在牢房里。”
姬嘉树闻言眉头皱的更紧。
白天就在禁军大部分将领和兵士都选择投奔嬴珣的时候,他本以为淳于夜会发狂或逃走,却没想到淳于夜居然乖乖束手就擒,被几名士兵捆到了嬴珣面前。
这下反而难办了。
淳于夜这般等级的
第六百零五章 吸引
在距离山海关城较远的一段城墙上,嬴抱月和李稷并肩坐在墙头。
这里离城内已经较远,摇曳的灯火和鼎沸的人声都变得模糊不清,能看见的只有眼前辽阔的荒野和头顶高悬的明月。
他们两人选择这个地方,并非是想要制造什么浪漫的氛围,也不是想躲着众人。
两人此时所坐的位置处于北魏长城东段和西段的交汇口,坐在这里他们既能感受到东段山海关城内的动静,又能遥遥感知到西段那边的气息。
按照姬嘉树带来的情报,白狼王庭内调走的精锐骑兵袭击的是西段。他离开前许义山和陈子楚接替了他的位置,率领义军和北魏守军顽强抵抗。
山海关城的危局解决后,姬嘉树原本打算立刻返回西段去援救义军,但李稷却感知到长城西段的战斗已经停止。同一时间嬴抱月也感知到了赵光和百里策凌的气息,看来是那两人及时到达了长城西段,控制住了白狼王庭的军队。
姬嘉树心中悬心放下,整个人这才瘫软到地上。这种情况下自然不能让他再长途奔波,再加上整个山海关城内外都被折腾的人仰马翻,不论是哪一方的兵马今夜都不能再动了,嬴抱月当即示意嬴珣下令让前秦的所有军队入山海关城休整。
恰好城内也传来孟诗的命令,捉拿叛变的北魏守军,投降者既往不咎,同时迎接前秦王嬴珣率领前秦军进城。
城内的混乱得以平息。
不管明天到底会发生什么,至少今晚应该各方不会有什么大的动作了。
但嬴抱月和李稷并不敢掉以轻心,选择了这个地方准备守夜,同时监控长城东段和西段的动静。
说是守夜,但毕竟这里只有他们两人在,李稷更是设了屏障防止偷听。
此情此景,很适合聊些什么。
只是此时的李稷,却并没有他白天时那样意气风发。
李稷坐在嬴抱月身边一丈开外的距离,整个人看似坐得笔直实则僵硬得像座雕像,恨不得缩成一团,全身上下传递出的气息只有一句话。
那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嬴抱月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觉得又好笑又怀念。
如果不是她记起了他小时候的模样,还真的未必察觉到这人此时内心的窘迫。
“你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嬴抱月笑了一声,“你做都做了。”
“在大庭广众下,当着所有人的面。”
李稷耳边嗡的一声,只觉得脑袋痛得厉害。
千军万马之下,那么混乱的战场中央,他将嬴抱月抱进了怀里。
普通的士兵自然是看不见,但高阶修行者肯定能看见。
最重要的是,姬嘉树就站在城门前。
李稷捂住脑袋,只觉得太阳穴仿佛有针在扎。当全身的热血褪去,他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冲动的事。
但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
他并不后悔那个拥抱,只是嬴抱月还是姬嘉树的未婚妻。他的冲动无疑将伤害到许多人。
李稷想起他和姬嘉树当初在西岭雪山对谈时的约定,只觉得十分羞愧。
嬴抱月看着身边人羞耻的模样,忽然有种想要去摸李稷脑袋的冲动。
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察觉到头顶上的温暖,李稷浑身一震,抬头呆呆看向挪到自己身边的人。
“你不用觉得愧疚,”嬴抱月轻声道,“有婚约的人是我,没有推开你的人也是我。”
“有罪的人是我,你没有做错什么。”
李稷乍一得知她的身份,受到冲击产生冲动之举是正常的,但她一直都是清醒的。
她在清醒中选择了沉沦。
所以这不是李稷的错。
嬴抱月摸着李稷的头,“如果老天要惩罚,罚我就好了。”
为什么有人能说出这样的话?
李稷凝视着身边微笑着的人,这张脸和他记忆中的那个身影彻底重合。
“不,”李稷深吸一口气,“抱月,不要误会我,我不是在后悔在战场上所做的事。”
即便重来一万次,他只会做出同样的事。
即便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他也抑制不住地想要她。
“那一刻除了你,我什么都看不到。”
“即便我知道会伤害到其他人,我也抑制不住地渴望去触碰你。”
嬴抱月摸着李稷脑袋的手僵住,注视着身边人与夜色融为一体却闪闪发光的眼睛。
这样的话从一个平素冷淡自持正人君子的人嘴里说出来,杀伤力真的非常大。
她忽然明白她刚刚为什么想去摸李稷的头了。
她原本以为他是长大后性格发生了改变,可现在看来根本什么都没变。
即便他把自己藏在冰冷疏离的外表下,他内里依然是那个热诚纯粹的少年。
“我明白,”嬴抱月轻声道,“所以这是我们两人共同的罪孽。我们之后一起去解决,好吗?”
李稷点点头,他原本发热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下来,可以思考点别的问题。
“后辽那边的长城似乎一直没什么动静,”李稷抬头看向夜色下的城墙,“受到袭击的都是北魏这边。后辽那边没问题吗?”
“有师娘和飞澜在,除非云中君亲自来,否则是不会有事的,”嬴抱月看向后辽的方向,“就算真的出事,师娘也会提前通知我的。”
北魏这边的长城之所以成为众矢之的,一是因为曾经被攻破过留下了破绽,二是北魏已经没有神子守护,威慑力大大降低。
三就是北魏王室政局不稳,导致军队的士气和忠诚度都受到了影响。
柿子都是挑软的捏,如果许沧海没有退境,北魏王没有被暗算,北魏倒也不至于这么惨。
和危机重重的北魏比起来,后辽那边的情况就要好得多。
“飞澜?”李稷低声重复,他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他也是第一次听见嬴抱月如此亲昵地对慕容飞澜直呼其名。
过往在调查少司命过往看到许多情报在李稷脑海中浮现,他深吸一口气,“慕容飞澜知道你是谁么?”
嬴抱月愣了愣,苦笑一声,“他应该早就知道了。”
李稷心情复杂起来,“是你们在东吴碰到的时候?”
嬴抱月点点头,“他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只一眼就能认出来……
李稷沉默片刻,看向嬴抱月,“他喜欢你,对吗?”
第六百零六章 剖白
嬴抱月怔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做好了李稷会问她的过去的准备,却没想到他们之间第一个提到的人是慕容飞澜。
这都该从何说起。
嬴抱月沉默片刻,“我想,他大概是不讨厌我的。”
事实上,无论是慕容飞澜还是嬴苏,他们都没有直接地说过喜欢她。
所以并非是她搪塞李稷,而是她无法代替慕容飞澜回答这个问题。
嬴抱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上辈子直接向她表达爱意的人,似乎只有九年前的小李稷。
或者说只有小李稷固执地重复了无数遍,让她印象比较深刻?
“不讨厌?”
李稷的声音唤回了嬴抱月的思绪,他的目光严峻起来,“他没有和你说清楚过吗?”
嬴抱月苦笑,“他那个身份,是不能和别人私相授受的。”
她上辈子身份又敏感,哪怕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将来很大可能要成婚,但在没有彻底定下来前,谁也不会将事情说死。
“那你呢?”李稷定定望着嬴抱月的眼睛。
回忆起东吴时那两人间的眼神交流,以及嬴抱月提起慕容飞澜时信任的语气,是个人都知道这两人之间关系不一般。
嬴抱月再次沉默了,片刻后她抬起头来,“在我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我将来会嫁给他。”
慕容飞澜恐怕也是如此认为。
如果没有后来的三龙争珠,没有嬴苏千里奔袭去永夜长城找她,她应该会按照师父早就定好的安排,和亲后辽,成为慕容飞澜的妻子。
她曾经不太理解为什么师父会给她选择慕容飞澜,现在看来却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后辽和北魏同为拱卫长城的诸侯国,她嫁过去既能远离朝堂又能守卫边境。后辽有山鬼作为国师在,嫁过去她绝不会受委屈。慕容飞澜和她年龄相仿,性情温和头脑又聪明,实为良配。
她师父的选择,是真的很用心。
李稷深吸一口气,“你说的很长一段时间,是多长一段时间?”
嬴抱月愣了一下,垂下视线,“大概从陛下登基开始,到我正式订下婚约前。”
李稷听完这句话,整个人都沉默了。
他可能不够了解李昭的过去,但在过去的八年里为了向少司命复仇,他做足了准备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卷宗。
可以说,他十分了解林抱月的过去。
太祖皇帝正式登基是在十六年前,是林抱月十岁的时候,而昭阳郡主林抱月和皇长子嬴苏订婚是在她十八岁的时候。
从十岁到十八岁……
搞半天原来那位后辽王子才是嬴抱月真正的未婚夫。至少他当她未婚夫的时间比姬嘉树要长不知道多久。
怪不得那两人之间的关系会如此熟稔。
到底有多少男人曾经想要娶她?
“后来呢?”李稷知道自己现在心态很卑劣但就是忍不住想问,“当你知道你不能嫁给他的时候,你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什么样的心情?
失去慕容飞澜时的心情?
嬴抱月眨了眨眼睛,不禁苦笑,“那时我来不及考虑这些。”
李稷猛然醒悟,上辈子林抱月嫁不成慕容飞澜是正好撞上了三龙争珠,她当时整个人都面临巨大的危机,弄不好就要被迫嫁给嬴昊那个小人,她自然顾不上这些。
从太祖皇帝掺和进这件事时开始,她就不可能嫁到后辽,也不可能再嫁给皇族之外的男子。
毕竟,谁敢娶皇帝看上的女人?
李稷垂下视线,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那你……为什么最后会选他?”
在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李稷恍然意识到原来这才是他真正想问的问题。
还是来了。
嬴抱月瞬间僵住。
李稷问得隐晦,但她已经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是在问她,为什么她会选择嫁给嬴苏。
“抱歉,”李稷双眸黑得如一泓深潭,里面满是自我厌恶,“如果你觉得冒犯,可以不回答。”
他知道他不该问,却无法控制地想知道。因为无论是他们两人的相遇和分别,都绕不开这个人。
九年前他遇见她的时候,她一身孝服,说她在为亡夫守孝。她拒绝他的时候,说她嫁过人,还有孩子。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那个亡夫和孩子是谁。
李昭曾经提到过的丈夫,正是嬴苏。
三龙争珠的时候,比起嬴帝和嬴昊,嬴苏的确算得上最好的选择,李稷也曾觉得那不过是情势下所迫的选择。
可是,真的如此吗?
事实上少司命林抱月根本没有正式嫁给皇长子嬴苏,也并非嬴珣的生母。可她却为了嬴珣葬送了自己的前途,甚至在没有名分的情况下为那个人守孝。
如果说慕容飞澜是大司命为她挑选的丈夫,那嬴苏呢?
她选择他,真的只是情势所迫吗?
在李稷的目光下,嬴抱月的呼吸有些艰难。
注意到她气息的变化,李稷的心底深处有个地方难以抑制地疼痛起来。
他已经明白了。
对少司命林抱月而言,嬴苏和慕容飞澜是不同的。
和慕容飞澜只能算是一对同样优秀的少年少女之间的互有好感,但和嬴苏有关的记忆,对她而言意味着疼痛,意味着最刻苦铭心的记忆。
李稷眼前浮现出嬴抱月在亡者林中的眼泪,心中痛意越甚,他深吸一口气,“你不用回答我,是我不好,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斯人已逝,他到底有什么好纠结的?
嬴抱月摇摇头。
她此时浑身每一个骨节都在痛,她知道她不说李稷不会强逼她,但她不想欺骗他,也不想欺骗自己。
她终将要面对这个问题。
不光是为了回答李稷,更是为了直面自己的内心。
“我一开始以为我选择他,只是因为他是那个时刻出现在我面前最合适的人。”
比起荒Yin的嬴昊和深不可测的嬴帝,嬴苏自然要合适的多,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她。
再加上他主动提出要娶她,又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她于是就同意了。
某种意义上而言,是她利用了嬴苏。
她以为他们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