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七章 真名
他们上次见面的时候,各自都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他是一个胡子拉碴衣衫褴褛的老马奴,被西戎骑兵鞭打的路都走不稳。
嬴抱月是一身西戎新婚女子的打扮,头上戴着彩带编着小辫,脚步虚浮身体羸弱,正在帐篷里东躲西藏。
可现在,他变成了骑在马上的起义军首领。
嬴抱月身着火红的祭服,成为了天阶修行者。
两人的变化都那么大,百里策凌不知嬴抱月到底有没有认出她来。
他凝望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少女,如果说第一句“好久不见”只是暗示,第二句提起师父,就是明示了。
距离百里策凌和嬴抱月上一次见面并未过去多久。
至少不能称之为“好久”。
所以嬴抱月说的上次,到底是哪一次?
“你是……”
百里策凌握着缰绳的手指僵硬起来。他缓缓滑下马背,嬴抱月刚好走到他面前。
嬴抱月仰视着面前这个高大马奴的眼睛,“我之前就有些疑惑,我以前到底在哪里见过你。现在我想起来了。”
她刚出现在战场中央的时候,就注意到赵光身边的百里策凌。毕竟他实在是太过显眼了,她几乎只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在丁零将狼头项链给他的人。
虽然打扮和姿态和那个老马奴完全不同,但百里策凌的眼睛让她印象深刻。
之前因为腾蛇翅膀的力量被四处转移的时候,她曾经躲在草丛里听见百里策凌和副官的对话,再结合杜子卿在禅院刑堂下告诉她的情报,她已经明白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他,就是起义军的首领,杜子卿之外的另一位黑虎双璧。
但让嬴抱月心生触动的,却是她刚刚才想起来的一件事。
黑虎暗双璧的身份是只有师父才知道的机密,嬴抱月上辈子并不知晓。她进入黑虎军的时候两人就已经在西戎卧底了,按理说她应该未曾见过这两人。
可就在刚刚,不知道过去的记忆变得清晰的原因,嬴抱月忽然想起,她曾经在林书白身边见过一次拥有这双眼睛的年轻人。
那是她十三四岁的事,有一次因为急事闯进师父的营帐,发现一位面容陌生的将官在给林书白磨墨,因为面生,她就多看了两眼。
林书白注意到她的目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摆手让那个年轻人出去。
“这里危险,你先回去吧。”
那位年轻将官沉默地站起身,走出营帐的时候,回头看了林书白一眼。
只看了一眼,他就离开了。
嬴抱月每天在军营里要见很多人,但那一眼,却给她留下了印象。
她当时虽然闯入了营帐,那名将官却始终未曾抬头看她一眼,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林书白身上。
在那之后,嬴抱月再也没有在林书白身边见到过那名将官。
林书白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一向很多,嬴抱月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
她怎么都没想到,她会在十几年后,在茫茫草原上和这双眼睛再次相逢。
“你……”
百里策凌听完嬴抱月的回忆,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记得这件事。
十几年前,他得知自己将被卖到最偏远的丁零之时,曾经抑制不住思念跑回永夜长城过一次。
当然不是用百里策凌的身份,他通过易容改变了自己的模样。
易容术是每个暗桩都必备的技术。
易容成其他人后,他利用黑虎双璧的令牌成功混入了军营。可在揭开林书白营帐的瞬间,他知道林书白就认出了他来。
暗桩偷跑本该是死罪,可林书白看了他两眼,什么都没说,只让他磨墨。
在他磨墨的时候,有人未经通报就闯了进来。
为了隐藏身份,他并未仔细去看此人,可只凭气息他就知道她是谁。
能年纪轻轻拥有那么高的境界的少女,只有林书白那位视若珍宝的徒弟。
林书白开口让他离开,他离开了帐篷,随后返回了丁零。
他来这一趟,只是为了见她一面,心愿达成,便也无悔了。
可百里策凌怎么都没想到,当时的擦肩而过,林书白那个临时闯入的徒弟却记住了自己。
他的脸甚至都不是现在这张脸。
她是怎么记住的?
更重要的是这段经历,只有他、林书白和林抱月三人知道。
眼前这名少女真实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最让百里策凌意想不到的是,嬴抱月对他提起此事,等于亲口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她难道不准备再隐藏了吗?
“你是……”
嬴抱月笑了笑,“是我。”
“也许你已经猜出来了。“
”我是大司命林书白的徒弟,林抱月。”
姬安歌原本追在嬴抱月的身后,听见这句话,猛地停住脚步。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少女的背影,喃喃道,“姐姐?”
大司命林书白的徒弟,林抱月。
这是很简单的一句话,
可姬安歌从没有想过,她今生会从嬴抱月的口中再次听见这句话。
嬴抱月的声音不大,加上战场上的嘈杂,只有距离百里策凌较近的几名修行者听见了,可这依然十分了不得。
一边呆住的还有赵光与淳于惮。
两人被震住,哑口无言。
即便之前早就对嬴抱月的身份有所怀疑,但谁都没想到嬴抱月会在这个场合主动承认此事。
更可怕的嬴抱月承认这件事所释放的信号。
“抱月,你难道……”
嬴抱月回过头,看向头戴着翟王羽冠的赵光,“对了,我忘了问你,你现在姓什么?”
刚刚时间有限她没有细问,但赵光和姬安歌都大变样了,她能够想象这段时间两人都经历了什么。
赵光浑身一震,嘴唇动了动,“淳于。”
他已经从赵光变为了淳于光。
“是吗?”嬴抱月低声道,“这才是你真正的身份么。”
“我不知该不该恭喜你,但既然是你选择的道路,那只能辛苦你了。”
赵光望着嬴抱月的眼睛,心里忽然难受的要命,低声应道,“谢谢,你也是。”
他突然明白,嬴抱月能够设身处地地明白他的感受的。
因为她也要走上一条更辛苦的路了。
嬴抱月的目光落到赵光身边,目光有些落寞,“嘉树他们不在啊。”
在作为嬴抱月的最后的时光,她真的非常希望见到他。
赵光屏住呼吸,声音有些哽咽,“嘉树他们,应该去了永夜长城。”
“是吗?”嬴抱月笑了笑,“那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了。”
“谢谢你们,过去的大半年我过得很开心。”
姬安歌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呼吸急促起来,“姐姐,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嬴抱月摇摇头,“这次醒来后,我想起了很多东西,我差不多该从一个梦里醒来了。”
“既然我回来了,也应该告诉其他人了。”
她转身面前眼前嘈杂的战场,将真元灌注入声音之中。
“听着!”
第五百七十八章 复生
一顶漆黑油腻的帐篷里,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奴隶跪在地上,正在清理一滩臭气熏天的污渍。
旁边酒醉吐了一地的西戎贵族懒洋洋地躺着,一脚揣在他的脊梁上。
“这老东西,还不快点,爷还等着出去给翟王们助阵呢!”
老奴隶险些脸朝下被揣翻在呕吐物里,他缩着背一声不吭,忍着疼将地上的赃物全拾掇到布里,弓着腰兜着脏东西慢吞吞挪动出了帐篷。
“老虾米,”贵族盯着那狼狈的背影,冷笑着骂了一声,“这辈子腰就没直起来过。手脚这么慢,早点冻死在外面算了。”
冻死在外面吗?
老奴隶拖着风湿肿胀的腿缓缓挪到帐篷外的马棚外,扶着拴马的桩子喘气,刚刚那一脚让他受了内伤,他吐出一口黑血。
血在地上很快就结成了冰。
一个同样蓬头垢面的马奴在马棚里轧草,他行动迟缓,背上布满鞭痕,浑浊的眼睛藏在打了缕的头发下,是个白狼王庭内随处可见的奴隶。
看见外面扶着桩子吐血的老奴隶,老马奴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两人像是毫不相识。
冷风吹过,风声带来血腥味和厮杀声,但两人都毫不所动,像是听不见一般。
对于白狼王庭而言,这些都家常便饭。
奴隶要关注的,是如何干完今天的活,不被冻死和打死。
苟延残喘,麻木度日。
老奴隶注视着地上结了冰的血,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缓缓直起身,弓着背,摇摇晃晃走向另一顶等着他去收拾的帐篷。
一边的马棚里,老马奴哆嗦着手,一言不发地轧着草。
老奴隶在冰雪地里一直走,经过一顶顶帐篷。
谩骂声传来,一个瘦弱的奴隶连着一盆脏水被踹出帐篷。
右边的墙角处,一个抬着粪桶的奴隶噗嗤一声滑到了,秽物撒了一声。
一顶帐篷的缝隙里,一个赤着上半身的奴隶跪在地上,披着羊皮,一双贵族的脚放在他的脊梁上,把他当脚凳用。
……
……
老奴隶缓缓往前走,经过这每天都会经过的一切,目光麻木冷漠。
他绕过一处墙角,提起放在角落的一只水桶。提起后,他看见水桶底下的地面上画着一个略显怪异的符号。
老奴隶瞥了两眼,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像是没看见一般提着桶继续向前走去。
他要去干活的另一处帐篷,就在前方了。
老奴隶想加快脚步,但年老体衰的他脚底晃了晃,就要一头栽倒地上。
这时,他耳朵动了动,忽然停住了脚步,像根锥子一样站在了雪地上。
“什么声音?”
老奴隶提着桶,呆呆地看向远方的天际。
听见那个声音,男人蓬乱头发下眼珠里,露出迷茫又难以置信的神色。
“听着!”
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她的声音并不够洪亮,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白狼王庭,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是天阶修行者才拥有的能力。
而且,她用的是中原话。
老奴隶目光微微凝住。
天阶,中原人,女修。
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缓缓地转动头颅,向外面的战场看了一眼,但片刻后收回了目光。
他已经太老,做不了什么了,况且哪怕是来自中原的天阶修行者,那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个世道,没人能改变的了。
老奴隶定了定神,重新提起水桶,向前走去。
那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诸位许久不见,我是少司命,林抱月。”
扑通一声,水桶从老人的手中落下。
寒冷的污水,溅了他全身。
……
……
“诸位好久不见,我是少司命,林抱月。”
赵光站在被鲜血浸透的冻土上,呆呆地望着眼前女子的背影。
嬴抱月跃上百里策凌的马背,微微一笑,说出了这句话。
借着真元的力量,她的声音传遍了四方。
赵光不知道她的声音能传多远。他有一种错觉,嬴抱月的声音仿佛能够传遍全大陆。
恐怕她就是这么打算的。
她正在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归来。
“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我,”嬴抱月朝向偌大的草原,声音传出去很远。
“我没有死,我回来了。”
她想干什么?
即便没有亲历那个时代,赵光都知道少司命的仇家如云,一旦暴露身份必然引来追杀。再加上嬴抱月刚刚破境天阶身体还很虚弱,李稷和姬嘉树等人又不在身边,她这么贸然暴露,实在是太危险了。
赵光不明白嬴抱月的目的,百里策凌却明白。
同时白狼王庭内,还有一个人能明白。
“少司命……回来了?”
一处正在燃烧的马棚边,谢六抽出插在一个西戎兵脖子上的匕首,呆呆地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小六子。”
瘸腿老头站在他十步远的地方,嘴上沾满了血,他刚刚用牙咬断了一名西戎士兵的喉管。
此时他大张着嘴,呆呆望着谢六,“瘸子我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我听见了什么?”
“你没听错。”
谢六目光也有些失魂落魄,“郡主大人,回来了。”
“这……怎么可能?郡主大人不是在国师大人之前就已经……”
瘸老头双眼呆滞,“莫不是骗子吧?”
“我刚刚在外面救人的时候,的确看到了一名高阶女修,”谢六喘着气,“看上去十五六岁,正在破境天阶。”
“十五六岁的天阶?”瘸老头睁大双眼,“难道真的是……”
“我不知道,”谢六呼吸愈发急促,“之前在长城的时候,我就没见过郡主几次。”
少司命是银蝉卫们的将军,不是黑虎军们的将军,黑虎军中不少人都没有直接和林抱月打过交道。
但谁都知道,林书白和林抱月之间是密不可分的。
她们的关系早就深入了骨血,没有人能将她们分开。
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化成灰都会为林书白报仇,那就是只会是林抱月。
而现在,那个人说她回来了。
谢六的呼吸急促起来,远比他收到黑虎双璧的暗语通知时要急促的多。
瘸老头的神情也变了。
就在这时,两个人的身后响起了稀稀拉拉的脚步声。
谢六转过身去,望着眼前的一幕,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瘸老头也呆住了。
两人站在一起,呆望着眼前稀稀拉拉出现的人群。
这是一群歪瓜裂枣,丑陋不堪的人们。
赤着上身披着羊皮的瘦子,身上沾满污秽的挑粪奴隶,压断了脊梁趴在地上的乞儿,拎着水桶攥着脏布的老头,抓着铡刀满手是血的马奴……
他们一个个,从帐篷中走出,出现在冰雪之上。
第五百七十九章 灯火
雪水混着血水滴落在地上。
谢六呆呆看着一个个走出帐篷的奴隶。
他们有些眉眼间还有些许过去的影子,有的却已经苍老凄惨到连他都认不出了。
和他比起来,年纪更大的瘸老头显然能认出更多人来。
“老巴,老九,顺子……”
“驴子,顺子……你小子原来没死啊……”
浑浊的老泪混着黑灰,在瘸老头脸上滑出两条道道。
谢六嗓子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过去和瘸老头喝酒时他说过的话响在耳边。
“老巴、老九、顺子,已经扎到了粪堆里,给那帮贵族倒屎尿倒的亲妈都不认识。桑子我半年前去牵马的时候,他正给那贵族小崽子当马骑。驴子天天挑石头,脊梁已经给压断了,托人跟我说他这辈子爬不起来了,暗语已经都忘了……”
那些他原本以为今生都爬不起来的人们,今生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们,此时此刻,全都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只是因为那个响彻白狼王庭的声音,提到了那个他们刻在心里至死都忘不了的名字。
提着水桶的老头蹒跚地走到谢六面前,嘴唇动了动。
“老巴。”
谢六有些吃惊,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听过这个老暗桩说话了。
“她……说的……是真的?”
因为多年没有说过中原话,老巴的语调有些怪,嘶哑模糊。
“外面真的是国师大人……的徒弟?”
“少司命殿下真的……没有死?”
老巴的话音落下,在场所有奴隶都看向了谢六。
望着奴隶们一个个渴望的目光,谢六呼吸急促起来。
这个问题的答案关系着无数暗桩的命,他不敢断言。
“外面的确有个刚刚破境天阶的女修,可年岁和样貌有点对不上。”
“那女子的模样,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
谢六深吸一口气,“只是黑虎双璧,似乎认为她就是。”
老巴的目光凝住了,低下头嘟囔,“十五六岁……”
其他奴隶的目光都有些失望,有几个已经转身想要回到原本的帐篷去。
因为做事的奴隶突然消失,几顶帐篷内已经传来贵族的叫骂声,再不回去,很快就会有贵族出来抓人了。
“年纪……不是问题。”
然而就在这时,老巴忽然抬起头,提着木桶蹒跚地往王庭外的方向走去。
“老东西,你往哪跑?”
“地还没擦干净,你不想活了?”
这时一声叫骂从旁边的帐篷里传来,一个袒胸露怀的贵族骂骂咧咧提着马刀踹开帐门,看见帐外的老奴隶,气得提刀就往他脊梁上砍。
对于这个贵族而言,这是他寻常干惯了的事。
对于奴隶而言,要么爬在地上躲开,要么被砍倒在地上,再被一脚踹开跑到角落舔伤口,哪怕死了,也不过是死了个奴隶而已。
贵族眼里闪过一丝嗜血的光,他已经能看到这个行动迟缓的奴隶被他砍倒在地的惨叫的场面。
然而下一刻,他的眼前黑光一闪。
沉重的木桶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如闪电一般砸在贵族的脑袋上!
哐当一声。
崩裂的脑浆伴着污水,溅落在雪地上。
“什……”
帐篷里还躺在一个年轻贵族,他看着帐篷门口的画面,眼珠子瞪得快要掉下来。
那个平素腿脚迟缓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的老奴隶,忽然像是高了一大截,挥起手里的木桶一把砸死了一个贵族。
“这……这怎么可能?”
这个擦地的老奴隶他平时经常见到,一直都是趴在地上和污水为伍,衰老又无力。
可突然像是鬼神附体一般,居然用木桶打死了一个贵族!?
“长生天啊!”
“有鬼!”
周围几顶帐篷同时传出尖叫声。
谢六远远看见这一幕,也愕然不已。
暗桩各自的身份和本领都是机密,他也从未见过自己的这些同伴们动手。他更没想到,那个被折磨了十几年的暗桩,居然还有着这样的身手。
老巴提着木桶的手垂下,他瞥了一眼地上的尸首,跨过,继续默默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巴大哥!”
一个嘶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老巴回过头,发现是那个脊梁断了趴在地上的奴隶。
男人吃力地抬起脖子,“你觉得是真的?外面不是……陷阱?”
“得出去看看……才知道。”
老巴浑浊的目光依然呆滞,“这说话的语气,我有点熟悉。”
“她既然敢说,就要能证明。”
“不然,我就杀了她。”
趴在地上的乞丐低头在污泥里想了想,猛地吸进一口气,憋住。
下一刻,男人身上的骨头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谢六已经跟在老巴身后同样向嬴抱月等人所在的方向奔去,听见这个声音,他猛地回过头。
“驴子?”
只见那个趴在地上的乞丐浑身的骨头如同重组一般,一根根鼓起,男人的脊梁也一节节直起,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你不是个瘫子吗?”
驴子的主人正好走出帐篷,看见这一幕如同见了鬼一般。
他已经瘫了五年,也在地上爬了五年。
重新站起的男人捋起额前浸满泥水的头发,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他的面容原来十分年轻。
谢六隔着十几丈远,定定望着这个白狼王庭内唯一比他年轻的暗桩。
“六哥。”
名唤驴子的暗桩缓缓走到谢六面前,“对不住了,我不是忘了暗语。”
他只是看不到希望,不愿再听谢六的号令。
反正他们无法为国师大人报仇,那他站不站得起来,并不重要。
可现在不一样了。
“我明白。”
谢六不愿多说,看向已经快走到王帐边缘的老巴。
年纪最大的暗桩和年纪最小的暗桩,都选择了暴露身份孤注一掷,只因那个黑暗中的灯火出现了。
少司命,大司命。
这两个名字就是有这样的力量,能够唤起如此的奇迹。
“我们走吧。”
……
……
嬴抱月说完自己的身份,就立刻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从不远处传来,
她顺着目光看去,果不其然看见站在王帐门口一身僧袍的老人。
“苏曼。”
嬴抱月骑在马上笑了笑,“你还活着啊。”
苏曼看着嬴抱月的眼神已经完全改变。
之前他只把她当作一个境界过高的碍事女修,可现在她在他眼中的危害已经远远超过了天阶,
“许久未见,郡主风采依旧。”
话虽如此,他却完全没有叙旧的意思。
苏曼看向自己的子孙。
“所有人,不计一切代价,杀了她。”
大家,圣诞快乐!
第五百八十章 来了
苏曼一声令下,所有西戎骑兵神经立即紧绷。
白狼王已死的现在,苏曼已经成为了西戎实际上的精神领袖。
族长的指示自然是要执行的,可具体要往哪打,王军们都在等待各自翟王的一声令下。
王军们挤挤挨挨地散开,露出大翟王和二翟王被寒风吹得僵硬的两张脸。
淳于翼和淳于赫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状况。他们抢王位抢得正热闹,结果一个女人出现在战场上,突然打断了一切。
就说,这王位还抢不抢了?
淳于翼岁数一大把了,经历过白狼王庭被大秦骑兵压着打的年代,知道少司命这个名号的分量。
可八年前他还只是个不受重视的王子,因为境界太低,正面战场上向来轮不到他登场,他从没亲眼见过那对被传的无比邪乎的师徒。
在他少时的想象里,能在满是男人的军营里混得开,那对师徒必然都是一副五大三粗的泼妇模样。
他就不明白了,眼前这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少司命了呢?
年纪和模样都对不上啊。
看老族长那个反应,居然还是真的?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王位。
“老祖宗,那那个起义军首领,还追不追捕了?”
淳于翼心里还记挂着苏曼说过,谁捉到起义军首领就支持谁当白狼王,扭头朝着苏曼大声问道。
苏曼一直淡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不悦的情绪。
“蠢货。”
“那两个人是一伙的,你看不出来吗?”
“一伙的?”
被当众这么骂,淳于翼脸上有些挂不住,骂骂咧咧抽了一马鞭,“反正都是些找死的家伙,宰了就完了。”
“儿郎们,跟我走!”
淳于翼肚子里窝着一团火,举起马刀指向人群中的嬴抱月,“爷的帐篷里正好缺个舞姬,抓住这丫头!”
“得令!”
大翟王王军打了一整天,攻击的对象一直在变,都头晕眼花了,听见号令只能强振精神向被淳于惮和赵光人马围住的嬴抱月冲去。
另一边淳于赫旁观了苏曼和淳于翼的对话,知道那名红衣女子现在才是老祖宗心中的心腹大患,早就带着精兵冲向了赵光等人的方向。
西戎贵族们同样摩拳擦掌,嬴抱月的声音传遍整个白狼王庭后,许多原本坐山观虎斗的贵族都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
四面八方不断浮现出新的修行者的气息。
起义军们此时跌跌撞撞都聚集到了十翟王和十一翟王王军附近,人员损耗过半,士气大打折扣,每个人都伤痕累累,如同一群狼狈不堪乞丐。
望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敌人,赵光的头发都要炸了起来。
眼前这一幕,就像是一群狼要围攻一群躲在马腿下的羊。
他们是羊。
还是一群被困在孤岛上的羊。
嬴抱月的声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白狼王庭内部不断涌出新的修行者和骑兵,可他和淳于惮已经拉出了所有人马。
他们孤立无援,对面的人手源源不断。
赵光很想带人逃跑,可无处可逃。
敌人也没有给他逃跑的机会。
“赵光!”
风中传来淳于惮的嘶吼声,十一王军那边一片惨烈。淳于翼和淳于赫像是看出了淳于惮那边的守备较为薄弱,集中兵力向他那个方向攻来,淳于惮被打得抬不起头来,不断朝他这边逼近。
“你倒是想点办法,我这边快撑不住了!”
淳于惮的铠甲上溅满了血,作为翟王都带着亲卫加入了战场。十一王庭远在坚昆,很少参与大范围的围猎,本来战斗力就不高,再加上大翟王和二翟王的人马为了帮自己的翟王争夺王位士气正盛,他的部下没有这个目标,完全抵御不住攻势。
“我也没有办法!”
赵光偏开脑袋躲开一只冷箭,姬安歌已经在他贴身护卫的保护下重新退到了马车里,他身边护卫空缺,自己也狼狈地砍杀起来。
嬴抱月在他这边,攻向他这边的西戎修行者是最多的。在嬴抱月天阶修行者的威压下,好歹没有再次出现修行者一剑灭掉一群人的画面,但如果没有百里策凌的起义军的相助,他这边也是顶不住。
“抱月!”
赵光一边狼狈抵挡,一边努力靠近骑在马上的嬴抱月,百里策凌将自己的坐骑让给了她,下马厮杀去了。
嬴抱月握剑坐在马背上,在真元威压下,普通骑兵无法靠近她,她身边露出一块几丈开外的空地。
她整个人看上去一动不动,视线却一直停在远处王帐外的两名天阶身上。
除了对修行者进行真元压制外,她并没有动手。但赵光不敢多打扰她,他知道嬴抱月是在戒备着西戎那边的两名天阶修行者。
可他和淳于惮的人马实在是快要撑不住了,只能向嬴抱月求助。
他们这边士气不足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们被包围了,缺乏高阶修行者助阵,打起来束手束脚。
他们之所以会成为众矢之的,嬴抱月不能说一点关系都没有。
赵光挤到嬴抱月身边,发现他可以进入嬴抱月身边的范围。
“抱歉,”嬴抱月注意到赵光的靠近,看了他一眼,“今天的对手太多了。”
赵光后背发凉,意识到嬴抱月恐怕还面对着很多他察觉不到的对手。
少司命这个名字真是可怕,只是当众说了出来,就引来那么多力量的窥探。
“抱月,你为什么偏偏挑这个时候公布自己的身份?”赵光终于忍不住抱怨了出来,“你不知道你这个身份有多危险吗?”
实在是将她和她身边的人都置于险地。
“抱歉,”嬴抱月眼中露出一丝歉意,却没有悔意,“我知道这很危险,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说出来。”
她眼里浮现出赵光看不懂的感情,“只是如果我不说,他们就不会来。”
“他们?”赵光愣了愣,“谁?”
嬴抱月看向白狼王庭的方向,轻声道,“看,他们来了。”
赵光朝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瞳孔一点点收缩。
在第一王庭和第二王庭王军的后方,忽然起了一点骚动。
第五百八十一章 火种
骚动并不算大,却如星星燃起的烈火,范围不断扩大。
第一王庭和第二王庭王军的后方,有骑兵不断地倒下,诡异的是看不见动手的人。
别说骑兵或是修行者了,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附近的骑兵扭头往脚下看去,脸上先是露出嘲笑之色,可神色随即变为愕然。不等赵光多加观察,围观者们也纷纷消失在马背上。
偏偏看不见是被什么东西拖下去的。
到底发生什么了?
赵光望着那边诡异动静,倒吸一口凉气。
“那边怎么回事?什么东西在攻击那群人?”
听嬴抱月刚刚的口气他还以为有援军什么的,可结果压根没看见任何能被称为援军的东西。
大翟王和二翟王的骑兵的确是受到了侵扰,可那动静更像是被什么野兽从地面给袭击了一般。
什么兵能那么矮?都被淹没在马腿下了。
嬴抱月沉默着没有说话。赵光只能继续跟着她看去,可看着看着,他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了。
密密麻麻的军队如同一片海洋,此时有一股力量,正将这片海洋分开。
高大的骑兵阵被一点点切开,一点点碾碎。赵光睁大眼睛尽全力往下方看去,终于看清了。
那不是野兽,而是一群衣衫褴褛、模样怪异的人。
说怪异,其实并不怪异。那群人身上遍布的鞭痕和伛偻瘦弱的身形,正是西戎王庭内随处可见的做最不起眼粗活的奴隶。
可当这群奴隶出现在骑兵队伍中央的时候,却显得极为格格不入。
他们应当跪在帐篷角擦地,给贵族捏脚,窝在马棚里铲马粪,用脑袋顶着酒肉上菜……
总之,他们会出现在无数个阴暗的角落,偏偏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中央。
精锐的西戎骑兵和一群衰老的奴隶,简直是力量上两个极端的对比。
不光是赵光看的吃惊,硬生生被从中间穿过的两队王军更加震惊。
白狼王庭是各翟王王军都会来的地方,所以骑兵在酒宴上还见过这些奴隶。此时看见这群他们平素随意打骂的奴隶居然敢闯入战场,先是哄堂大笑,后是厌恶至极。
“哪家狗跑了出来,爷现在不用擦靴,滚!”
一名骑兵狞笑着向一个之前为他擦过靴子的老奴隶踹去,然而下一刻,他胯下一凉。
骑兵的大腿被一柄锋利的镰刀勾住,一把拽落在马下。
拿着镰刀的老奴隶弯下腰,面无表情地割断躺在地上瞪大双眼的骑兵的喉管。
此时此刻,他不是再任人打骂的奴隶,而是收割生命的死神。
骑兵的眼珠子呆呆望着天空,至死都想不明白这群他平素最瞧不起的奴隶怎么敢朝主子挥刀,甚至能将他一刀毙命。
“长生天!”
“反了!”
“杀了这群虫子!”
周围靠得近骑兵看见这一幕都双眼喷火,翟王的命令都顾不得了,纷纷冲向提着各种农具的奴隶们。
骑兵一旦调转方向,阵型就乱了。王军的数量多,穿着重甲行动不便马匹又占地方,拥挤之中,有更多的骑兵被从马上拉下。
在贵族骑兵们记忆中动作迟缓年老体衰的奴隶们像是变了一个人,弓着腰在马腿间动如鬼魅,一旦有人坠落马下,就会有一只骨瘦如柴的老手从后面摸上他的脖颈。
脖子一凉,那人就会被刮胡刀、削尖的树枝、捏扁的酒杯、绑木桩的铁丝、轧草的铡刀等各种意料之外工具割断喉咙。
快准狠,一击毙命。
原本还狞笑着高吼着冲来,以为自己挥挥刀就能让这群趴在地上的虫子吓破胆的骑兵们,动作渐渐停滞起来。
望着这群低矮的奴隶,西戎骑兵们的眼中逐渐露出恐惧之色。
原本在最前方指挥战斗的大翟王和二翟王也终于注意到了这群人,他们原本以为派去一两支小队就能解决掉这群莫名其妙出现在战场上的虫子。
结果不但没有解决掉,派到后方的那支小队也瞬间全灭了。
怎么回事?
这群奴隶中邪了吗?
面对着无法理解的事情,西戎人只有一种解释。
那就是邪魔入体。
“是魔鬼!”
“有魔鬼上身了!”
西戎语的惊叫声在骑兵中不胫而走,反而更加增添了骑兵们的恐惧之情,第一王庭和第二王庭队伍愈发混乱,除了被暗杀的骑兵外,还有不少骑兵被踩踏而亡。
“住口!”
这时一个声如洪钟的声音响彻整个战场,慌乱的西戎兵都停了下来。
苏曼站在王帐前,长袍飘飘。
两个天阶修行者站在他的左右,如护法一般。
苏曼的灰眸前所未有的冰冷,“什么魔鬼!这些人是中原的细作!”
只要有眼力见的修行者都能看得出来,这群奴隶虽然披着奴隶模样的皮,下手杀人的动作却干脆利落,这不是杀羊杀牛能练出来的。他们的队伍看似散乱,但行动之间却暗含吗,某种阵法,每一个人之间都有互相配合掩护的痕迹。
个人能力极高,却还能进退一致,不需要指挥就能合作进攻。
苏曼只曾经在一种人身上见过这样的景象。
那就是大司命林书白所率领的修行者军团。
苏曼望着那群任何人都没有发现异常的奴隶,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来。
“黑、虎、军。”
“什么?”他身边的两名天阶都吃惊地望向他,“怎么可能?黑虎军怎么可能是那般模样?”
在他们的记忆里,黑虎军是大秦最精锐的黑骑兵,比西戎的王军都要更加雄壮威武。
那群都老到掉牙的奴隶,比起高贵的骑兵更像是阴沟里的杀手。
“正是搞成那般模样,才让你们认不出来!”
除了对林书白最忠诚的黑虎军,又有什么样的人能够有这般心性,能隐姓埋名地在苦寒之地潜
第五百八十二章 证明
“那些人是黑虎军?”
赵光顺着风声听见了苏曼的话,眼睛瞪得犹如铜铃。
嬴抱月骑在马上,望着那群劈开西戎骑兵的队伍朝她走来的人们,目光复杂至极。
“是,应该是。”
她从未见过这些人,这些人这辈子也不会在任何记载中留下痕迹与自名字。
但他们拥有一个统一名称。
那就是大秦第一军,黑虎军。
黑虎军并非只有在战场上纵马驰骋的骑兵,还有更多的是这些隐姓埋名的人。
看到他们,她就明白他们是谁。
他们有着黑虎军们才有的眼神。
赵光愣了愣,忽然如梦初醒,猛地扭头看向嬴抱月,“你刚刚公布身份,就是为了引出这些人?”
嬴抱月点点头,她沉默片刻,“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还有多少人,就算有,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来。”
这是一场豪赌。
嬴抱月并不知道当初成功潜伏进白狼王庭的黑虎军有多少,最多不可能超过百人。就算有百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还能剩下几个。
也许是十几个,又也许一只手都不够数。
就算他们成功活了下来,又有多少人会响应她的号召?
她毕竟不是她的师父,作为死过一次的人,她身份的真假更是令人怀疑。
就算有人能响应她的号召,在苦寒之地磋磨十几年,又有多少人还保持着修行者的能力?
不管怎么想,这都是一场收获渺茫的赌局。
“你真是个疯子。”
赵光听得张口结舌,只能说这丫头不管是嬴抱月还是林抱月,这性子真是从初阶大典开始就没有变。
“我知道希望渺茫,只是我自己想要相信。”
她希望能见到这群人,希望这世上有一群人和她一样,还没有忘记那名女子。
为了见证这一切,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只是她没有想到,连她都没有期盼过的奇迹,真的发生了。
看着那群衣襟面目全非,却带着过去的眼神朝她走来的奴隶们,嬴抱月的眼圈在破境后第一次微微发红。
这一群衣衫褴褛的奴隶,接近百人。
总有人披荆斩棘,为那个人而来。
“师父,你看到了吗?”
这一幕,嬴抱月真的很想给那个人看看。
“是你说,你是少司命?”
这时从白狼王庭里走出的奴隶队伍的最前方,有一名老者居然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老人提着个已经敲打的坑坑洼洼的水桶,语调怪异,像是多年没有说过话了一般。
看上去虽然骨瘦如柴,可刚刚从骑兵群里拼杀出来时,此人所向披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悍勇。
此时这名老者站在马下,一双老眼死死盯着她,目光如锥子一般。
嬴抱月注视着这双眼睛,跳下了马背。
“抱月!”
赵光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这些奴隶的身手有多可怖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每个人都是顶级的杀手!虽然敬佩,但他本能地就想离这些人远一点。可嬴抱月却几乎毫无防备地和这些人离这么近!
太危险了。
这群人看上去是为她而来,可此时审视她的目光冰冷的可怕。赵光毫不怀疑,如果嬴抱月没法证明自己是少司命,这群人会立刻将她撕成碎片。
“我是。”
然而嬴抱月只是简单地解释道。
“是我。”
老人的眼珠颤动了一下,“八年前,你没死?”
嬴抱月知道他们在期盼着什么,如果她没死,似乎就能证明七年前的林书白也没死。
“不,我死了,”嬴抱月认真道,“只是大半年前,我重生于这具躯体上,前不久才找回上辈子的记忆。”
老人以及他身后逐渐赶来的奴隶们听见她的话,身躯瞬间都僵硬了许多。
嬴抱月知道,她的这句话打破了他们心中原本存在的幻想。
“师父的确已经不在了,”嬴抱月强忍着心脏的疼痛,“永夜长城上留下了师父身躯的一部分,如果你们想要见她,打赢这场仗,我带你们回去。”
林书白,真的已经不在了。
谢六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住了。
等他回过神来,看见百里策凌正站在他的面前,目光复杂地注视着他。
“哟,”谢六扯扯嘴角,勉强打了个招呼。
“谢六,你这个混球,”百里策凌眯起眼睛,冷冷开口。
谢六知道这人是在责怪他没响应黑虎双璧的召集令的事。
“也不能全怪我,”谢六环视了一圈身边的老弱病残,“他们都是听见你身边那位小丫头的声音才出来的。”
“小丫头啊,”百里策凌的目光落到嬴抱月的身上,“他们相信吗?”
他在极近距离见过林抱月,所以他能信。可对这群潜伏了大半辈子的暗桩,嬴抱月没那么容易能赢得他们的信任。
“我也不知道,”谢六目光低沉,“她值得相信吗?”
他们都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没那么好利用。
“所以你是夺舍?”
老巴目光阴沉地盯着嬴抱月,“你怎么证明你真的是少司命?”
他是他们这群人里年纪最大的,也是唯一一个曾经远远见过当年的昭阳郡主的人。
可他也只是隔着千军万马,在战场上见过她战斗时的模样。
眼前这名女子无论是年纪还是容貌,都和过去的少司命不同,他认不出来。
就算拿出信物来,他也不会信。
“我没有直接的方法能够证明,”嬴抱月笑了笑,夺舍这种事根本就没有证据,无法向陌生人证明。
她一开始就没想要证明。
“如果你们愿意,就跟在我身边看吧。”
“等你们觉得我真的是,再跟我走。”
嬴抱月一边说着,一边握紧手中的落日剑望向王帐的方向,目光严峻起来。
她察觉到了两道异常的气息。
“等等。敦斡,乌矛?”
察觉到不对劲不只是嬴抱月,苏曼忽然觉得不对,猛地看向自己身边。果不其然,刚刚还在他身边的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都不见了!
两道黑光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冲向嬴抱月。
正是那两名西戎天阶。
在看到西戎高贵的骑兵被奴隶所杀,那群奴隶还纷纷奔向嬴抱月的时候,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实在是忍无可忍,对视一眼,决定除掉这个祸根。
天阶修行者能杀的,只有天阶修行者。
“蠢货!”
第五百八十三章 实力
苏曼的怒骂声回荡在寒风中。
周围的西戎贵族吃惊地看过去,之前众人从未见过苏曼发这么大的火,他发火的原因更是让众人难以理解。
“老祖宗,您何必这么生气?”
有高阶修行者凑过去道,“敦斡大人和乌矛大人也是为了王庭着想。不管是不是那女人是不是少司命,还是尽快除掉好。”
今天发生的怪事太多,不光是骑兵,在那群奴隶倾巢出动后,连修行者都折损了不少。这让原本还勉强能保持淡定的西戎贵族们都淡定不了了。
不管是否真的是有鬼神上身,一切的怪事都是围绕着那个女人展开的,那么灭掉那个女人,不正是现如今最正确的事吗?
看着自家修行者一个个倒在卑贱如泥的奴隶手中,已方唯二的两名天阶却被苏曼拘在身边,本来就已经有不少西戎贵族感到不满。
能在万人之中取敌将首级的只有天阶修行者。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此时冲过去诛杀嬴抱月,是再英勇明智不过的行为了,苏曼有什么好生气的?
难道还怕之后被报复不成?
凑在苏曼身边的高阶修行者咧嘴笑了一声,”老祖宗,就算杀了少司命,大司命又不会活过来找我们算账。“
他以为自己说了个好笑话,却不曾想苏曼更加震怒。
“蠢货!”
苏曼扇了自己的子孙一个耳光,“你以为少司命这么好杀?”
他心里清楚,其实并不怪自家子孙会这么想。如果不是嬴抱月之前露的那一手,苏曼甚至相信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还不会选择两个人一起出手,只会选择一对一,不然有损他们身为天阶修行者的骄傲。
此时两名成名多年的天阶修行者联手诛杀一个刚刚破境的天阶修行者,结果该是板上钉钉,没有失手的可能。
原本,该是如此。
可如果这名少女,真的是少司命的话
事情就并非如此了。
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的速度太快,已经无人能阻止。等到赵光意识到的时候,两道人影已经出现在嬴抱月的面前,近的鼻尖几乎能贴上鼻尖。
“啊!”
赵光骇然大叫,但就在他叫出声的瞬间,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巨大的风压和真元碰撞将他击飞,飞了十几步远后才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周围十几丈内的骑兵和修行者全部齐齐向后仰到退去,一时间草原上兵荒马乱。
“起来,小子,还活着吧?”
百里策凌抓住赵光的手掌将他拉起,赵光撑着剑站起来,胸膛剧烈起伏,心急如焚地看向嬴抱月所站的方向。
嬴抱月原本所在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土坑,无数灰尘腾空而起,让人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这动静简直堪称投石机砸中一般。
赵光看得心惊肉跳,颤声问道,“抱月呢?”
“她没事,”百里策凌的眼力比他好一点,大睁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她赢了。”
“赢了?我都没看见打呢!”
赵光目瞪口呆,这都是一场什么样的战斗啊!?
在初阶中阶大典的战场上,他曾无数次旁观过嬴抱月的对战。可从未像这次这般,他还没看见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此时周围被风吹得人仰马翻的其他骑兵们也渐渐回过神来。
“快看!”
坑底的烟尘随风散去,只露出一个瘦削的身影。
“长生天啊!”
“是恶魔!有魔鬼附体!”
在看清坑底的一切后,周围爆发出巨大的尖叫声。无论是西戎骑兵们还是西戎修行者,都僵在原地,呆呆望着眼前的一切。
赵光也呆住了。
嬴抱月站在坑底,红衣飘飘。
之前向她冲来的两名西戎的天阶修行者都面朝下倒在地上,两人的脸悄无声息地埋在土里,身上看不见任何伤痕。
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的剑之前都已经被嬴抱月所断,所以两人攻来之时都没有用剑,用的是双掌的劲气。
嬴抱月的落日剑插在一边的土里,看上去也没有动剑。
赵光也的确没有听见兵刃相撞的声音。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光望着趴在地上的两名西戎天阶,喃喃问道,“那两个人死了吗?”
百里策凌眉头紧锁,死死盯了片刻后,摇了摇头,“还活着。”
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两人都还有气息,只是
“只是,他们全身的经脉都断了。”
赵光瞪大眼睛。
修行者全身经脉俱断和死了没什么分别,只能说天阶修行者的话还能活下来,可这辈子也无法修行了。
瞬息之间,两名天阶同时被废。
这可能吗?
“怎么可能?他们怎么打的?”
按理说同境界修行者之间对战,就算不势均力敌,也不可能出现这么可怕的碾压状态。
更何况刚刚是两个人啊!两个天阶同时出手的啊!
赵光都差点在心里咆哮出声,他能够理解为什么周围看到这一幕的西戎修行者都快要疯了,满嘴嚷着鬼神附体了。
毕竟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身上连伤痕都没有,太邪门了吧。
“不,有伤痕。”
百里策凌看的双眼都布满了血丝,终于在两人身上看见了伤痕,可看见后更加心惊,“你看那两人脖子后面。”
赵光定睛看去,这才看见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颈后靠近后脑的位置有一个指头大小的血洞。
“难道说”
赵光转动眼球往嬴抱月的手指看去,在她右手的食指处发现了一处血迹。
嘀嗒。
嘀嗒。
嬴抱月指尖的血珠滴落在草叶上,她低头看了一眼,抿紧唇,看上去反而有些后悔。
“抱月,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赵光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走到了土坑边缘。
嬴抱月虽然赢了,可看上去并不高兴,难道是受了什么内伤?
嬴抱月摇摇头,“我没受伤,只是我刚刚下手太重了,并不应该。”
她并没打算震断这两人全身的经脉,只打算让这两人再起不能。却没想到她的身体还没习惯恢复力量,她还像之前境界低的时候一样一出手就用了大力,结果下手重了。
“这”
赵光听得哑口无言,他忽然意识到嬴抱月从参加初阶大典时开始,一直面对的就是远比她境界要高得多的对手,她一直在越境对战,一直在超越修行者的极限。
所以她是在境界低的时候养成的战斗习惯一时间没有改过来,结果变成了这样?
所以她原本,到底有多强?
“说起来,我记得少司命十年前有一个绰号来着,”百里策凌想起过去听见的传闻,倒吸一口冷气。
“什么绰号?”赵光问。
“知道她过去有个名字叫什么吗?”
同一个时间,苏曼目光阴沉地盯着坑底,也缓缓开口。
“少司命林抱月,曾被称作”
两人的声音在寒风中重叠。
“天阶杀手。”
第五百八十四章 胶着
“天阶杀手,什么意思?”
旁边的西戎贵族呆呆地重复。他年纪不过三十已经是等阶四的修行者,在西戎内部一直被人看作是下一代国师的有力继承者。
正因为一直受宠,他才敢凑到苏曼身边打趣。
“什么意思?”苏曼冷冷道,“意思就是她最擅长杀死天阶修行者。”
“专杀天阶?怎么可能?”
青年望向坑底奄奄一息的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大吼一声,“敦斡大人和乌矛大人一定是受了暗算!我去将他们带回来!”
青年足尖一点就要冲过去,苏曼拦不住天阶还拦不住他?老人一把伸手抓住了青年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砰的一声掼到地上。
“畜生,能不能擦亮你的眼睛!”
地上的青年被摔得嗷嗷直叫,爬起来双眼依然布满倨傲,“老祖宗,您为什么阻止我!”
“因为你去了也是送死!”
苏曼脑袋剧烈地疼痛起来,他忽然觉得林抱月的确是死的太久了,导致他根本无法让这群小崽子理解少司命的可怕。
“天阶修行者之间,存在什么暗算?”
在场众人里,大概只有苏曼刚刚看清楚了三人间动手的过程。
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看上去行事冲动,但两人一出手却配合的天衣无缝,明显是早有预谋。
两人应该是打算前后夹击,将嬴抱月一击毙命。他们靠着天阶修行者的速度眨眼间穿过人群,一前一后到达嬴抱月的面前。
淳于敦斡在前,掌劈嬴抱月的面门,淳于乌矛在后,封住后路,肘击嬴抱月的后心。
两人的走位和计谋都十分完美,如果顺利实施,任何天阶修行者都会被一击毙命。
问题就出在,嬴抱月的速度和反应比他们更快。
天阶之间,速度不可能差太多。能那么快的做出反应,证明她早就在防着这两人。
“那两个傻小子,”苏曼喃喃开口,语气从暴怒变为痛心。
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天赋太高,在西戎很少遇到对手,这也让两个人养成了骄傲自大的性格。
那两人以为自己出其不意,却没想到行动早已被嬴抱月预判。
就在两人动身前嬴抱月就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杀气,做好了准备。
苏曼闭上双眼,刚刚看到的一幕从他眼前掠过。就在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站好位置准备前后夹击那名红衣少女之时,嬴抱月已经从原地消失了,两人瞄准的根本只是她的残影。
这是一场修行者之间的顶尖对决。正如他刚刚所说,天阶修行者之间根本没有暗算,有的只是速度和杀人技巧间的巅峰对决。
嬴抱月先闪身至淳于敦斡身后,将指头插入他的后脑,淳于敦斡扑地,露出淳于乌矛的身影。淳于乌矛用反手肘击嬴抱月后心,此时还没来得及转身,嬴抱月的手臂擦过淳于敦斡头顶,手指插入淳于乌矛的后颈。
然后,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嬴抱月直击要害,直接碎了两人的脊梁骨。
无论是在时机、力道、角度的把握上,一切都掌握在那名红衣少女的手中。
看完这一幕,苏曼已经不再怀疑那名少女的身份。
不管披着什么样的外皮,面对两名天阶修行者的夹击,普天之下能打出如此这般的战斗,除了林书白之外,就只剩下林抱月。
大司命和少司命虽是师徒,但战斗方式有细微的区别。和剑法大开大合的林书白相比,林抱月因为从小被人追杀,数次以弱胜强,所以精通更多的暗杀手段,更擅长从刁钻的角度一击毙命。
所以这名红衣少女毫无疑问就是少司命。
苏曼无比后悔之前没有将淳于乌矛和淳于敦斡的腿打断,彻底限制住两人的行动。
他之所以将两人都叫回身边,就是怕两人贸然行事,白白送了性命。
和他们两人比起来,身经百战的少司命在对战的手段和经验上都不知要高上多少倍。如果真的撞上少司命,除非境界远高于她,否则任何人都不可能有胜算。
没成想还是没拦住。
林抱月真的活了过来,还被他撞上了。
苏曼一粒一粒捻动着念珠,即便他修行养气功夫多年,但己方骤然折损两名天阶大将,还是让他浑身气血翻涌。
原本白狼王意外身亡他不算慌乱,毕竟白狼王的儿子够多,就算奴隶反叛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可现在这局面他是真的觉得棘手了。
“老祖宗……真的不用将两位宗师带回来?”
一边的西戎贵族咽了下口水,还想说了什么,苏曼冷冷瞥了他一眼,“那两人已经不中用了。你真想去送死,就去杀了那群老奴隶。”
“但记住,不要向那个女人出手。”
哪怕是天阶也不能让断了经脉愈合,全身经脉被断的天阶修行者和死狗没有区别,苏曼已经懒得再管那两人。
按照规矩,天阶修行者不能向境界低于天阶的人出手,除非对方主动发起袭击。所以只要他们这边的修行者不主动向嬴抱月动手,她应该还不至于能杀太多人。
只是苏曼心里清楚,他们这边的形势,是彻底的不利了。
苏曼心里清楚应该怎么选,但他依然不甘心,希望再挣扎一下。
原本安静下来的战场再次沸腾起来。
淳于翼和淳于赫清醒下来后也发现自家两名天阶修行者被杀了,震惊之余后暴跳如雷,他指挥手下的骑兵抢回了奄奄一息的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嬴抱月全程站在原地没动,有两名骑兵忍不住向她出手,被一人一剑砍下马。
嬴抱月身边彻底清静了。
战场上再次变成王军和王军之间的对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形势逐渐发生了改变。
淳于翼和淳于赫的队伍显现出颓势,士气大减,原本插手其中的西戎修行者也被起义军和黑湖暗桩们给控制住,没法再给骑兵们带来恐怖。
没错,突围出来的奴隶们全部加入了战斗。
百里策凌看着在骑兵中浴血拼杀的谢六和老巴
第五百八十五章 推举
前方战事如火如荼,嬴抱月和苏曼两人四目相对。
周围其他西戎贵族有不少想冲上去的,都被苏曼用眼神制止。
苏曼慢慢捻动念珠,宁望着眼前面前面容极为年轻的少女。
如果嬴抱月真想对他不利,那么在她现身的瞬间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虽和记忆中的少司命容貌并不相同,但在近距离看见这双眼睛的瞬间,苏曼心底响起一个强烈的声音。
是她!
就是她。
这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只要见过一次,就能让人终生难以忘怀。
苏曼捏紧念珠,慢慢开口,“郡主,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自从白狼王庭搬到北边就没见过了吧,”嬴抱月仔细端详着老人的面容,“苏曼,你老了啊。”
“十年前老夫就已经是快要喂鹰的人,自然是老了,”苏曼笑了,“倒是郡主大人,不仅风采依旧,反而更加年轻貌美了。”
“不用客套,我可没你活得久,”嬴抱月握上腰边的剑柄。
西戎修行者们骤然色变。这女人连杀两名天阶,没人再敢小瞧她,这么近的距离她想杀死老族长绰绰有余!
唯独苏曼不慌不忙,抬了抬眼皮,“郡主是想杀了老夫吗?”
“老夫并不是天阶修行者,你不能对我动手。”
嬴抱月眯了眯眼睛,“你只是故意不升阶,不代表你没有天阶修行者的能力。”
苏曼之所以能活成个老妖怪,就在于他极其怕死,求生的欲望远超他的野心。
几乎没有修行者能够克服升阶的诱惑,可为了不在战场上被天阶修行者诛杀,苏曼却做到了,他选择一直不破境,龟缩在等阶四。
“我从不是个迂腐的人。对于拥有等阶三能力的修行者,我不认为杀了会有违天道,”嬴抱月淡淡道,“再说了,我违背天道的事干的还少吗?”
苏曼捻念珠的指头抖动了一下,“你是真的要杀我?”
嬴抱月摇头,“我并不想杀你。”
苏曼死了比活着更麻烦。
不是所有的战争杀死主帅就能结束。白狼王已死,苏曼是就维系西戎贵族和白狼王庭的最后支柱。他死了,淳于家会彻底群龙无首,这群没人约束的子孙只会让场面更混乱。
“我是来找你谈谈的。”
苏曼目光凝重,“你想谈什么?”
“你应该明白再这么打下去没有意义,”嬴抱月淡淡道,“主力都是你们西戎人,打下去不过是两败俱伤,白白消耗白狼王的子孙。”
“那可未必,”苏曼目光集中到战场中拼杀的奴隶和起义军身上,“不也混进去那么多害虫吗?”
“黑虎军,一个都不能放过。”
“那群人并不怕死,”嬴抱月静静望着苏曼的眼睛,“想要弄死哪怕一个,你们都必然要付出十几个甚至几十个修行者的代价。”
苏曼瞳孔缩紧,“你想说什么?”
“我们讲和吧,”嬴抱月道,“你们一开始会打起来,不就是为了抢王位吗?”
她已经从赵光处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白狼王淳于瀚已死,百里策凌他们进攻白狼王庭的目的其实已经达成了,继续这么打下去没有意义。嬴抱月也不觉得仅靠这些人手就能彻底征服白狼王庭。他们不过是被卷入王位之争难以脱身了而已。
“弑父不祥。那位大翟王不是过去的淳于瀚,他压不住众怒,不适合当白狼王,”嬴抱月淡淡道,“他那几个弟弟也不合适,如果其他弟弟们上位,淳于翼必然不服。”
苏曼目光冷下来,“我们西戎人选王,还轮不到你来插嘴。”
“是吗?”嬴抱月目光同样冷下来,“你是个聪明人,如果你真想把一个蠢货推上王位,我也没意见。”
如果不是心疼起义军和黑虎暗桩,赵光又牵扯其中,她乐的看西戎人自取灭亡。
苏曼和她对视片刻,终于败退下来。
“好吧,你说说看,”苏曼目光闪动,“你觉得该选谁?”
“这不是有个现成的人选吗?”
嬴抱月微微一笑,让开身,露出身后不远处的第十王军。
赵光正骑在马上焦头烂额地指挥着队伍,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此时发现不少人都看向自己,才意识到嬴抱月居然不知何时跑到了王帐前。
“第十翟王,就很合适。”
嬴抱月笑容灿烂,“他能够收复第十王军,并得到起义军的信任,还和我有亲戚关系,正是各方势力都属意的最佳人选。”
“你推举第十翟王为白狼王,扶他登上王位,我们化干戈为玉帛就此停战,如何?”
什么?
赵光远远听见这句话,险些从马背上掉下来。“抱……抱月?”
嬴抱月回头微微一笑,“你不是说了想当吗?”
他这么说是为了鼓舞下属的士气……再说了,这是他想当就能当的吗?
赵光目瞪口呆,想说些什么却被嬴抱月用眼神制止。
“你先别说话,还没谈成呢,”嬴抱月转头看向苏曼,“如何?”
苏曼慢慢转动着念珠,“他年纪太小,又有一半中原人的血统,不会有人服他的。”
“那就是之后的事了,”嬴抱月淡淡道,“如果他坐不稳这个位子,就没有格成为白狼王。”
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结束这场纷争,而赵光是各方势力均衡后最合适的人选。
她之前也没想过赵光能够成为翟王,还是单枪匹马夺了别人的王位。
这名少年的潜力远超她的想象。
谁又说有中原血统的修行者不能成为白狼王呢?
之前可从未出现过赵光这样有两国王室血统的人。
“我既然推选他,就会扶持他,”嬴抱月笑了笑,“他会成为你们家族史上助力最强的白狼王。”
苏曼捻动念珠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忍不住抬起眼皮敲了敲天空,想看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大秦的少司命居然要扶持西戎的白狼王……
这是能让淳于家的祖宗和嬴氏的祖宗在地底下听见都能气活过来的消息吧?
第五百八十六章 愿意
长生天上的太阳并没有变化,西戎却很可能要变天了。
如果那个人还不回来的话。
苏曼捻动着念珠,“那么多年的世仇,你以为这么简单能化解?”
让一个年仅十五岁在西戎毫无根基的少年登上王位,简直是个如同儿戏般的决定。
“我当然知道不能,”嬴抱月淡淡道,“不过是解决燃眉之急罢了。”
西戎如果这么简单能平定的话,她师父和太祖皇帝也不用奋斗那么多年了。
多年积淀的仇恨,只能用同样长的时间去化解,不是一个有两国血统的王子登上王位就能解决的。
想法如果这么天真,赵光只会死的比任何一位白狼王都快。
她当然知道赵光并不适合在这个时机登上王位,问题是在场翟王中就没人适合,这么下去之后只会打个没完没了。
白狼王的人选不先定下来,这场闹剧就不会结束。赵光和百里策凌就只能带着人继续拼杀下去,直至打空所有的士卒。
那么就算他们最后赢了,也没有意义。
蛰伏多年的黑虎暗桩和好不容易走到这里的起义军,不该白白消耗在淳于翼和淳于赫这两个翟王的兵马手里。
这不值得。
嬴抱月很清楚他们真正的对手不是这两人。她要为真正的幕后黑手储蓄力量。
那就先给目前这场闹剧先划上一个句号。
她相信苏曼能够明白她的意思。
此人和淳于瀚的行事风格不同。他能屈能伸,是个最擅长苟的老乌龟。
果然,苏曼望了她一会儿,“你的提议有谈论的价值,但你的筹码不够。”
“就算我同意,其他西戎贵族也不会同意。”
苏曼目光落到远处一脸发蒙的赵光身上,“这小子娶亲了吗?”
嬴抱月瞬间明白了苏曼的意思。联姻是王族巩固实力的最常见也最有用的方式,十二翟王中除了赵光之外,其他翟王基本上都背靠其他大贵族的力量。
要么母族实力强劲,要么妻族助力雄厚。
可赵光没有这样的背景。
父母方面,他本是东吴的郡王,但在选择加入淳于家后,东吴王室还愿不愿意承认他这个子孙都另说,更别提能添什么助力了。
那么他能剩下的助力,就是妻族了。
“他还没正式成婚,”嬴抱月道,“如果族长大人愿意,倒是可以亲自主持他的婚礼。”
“没娶亲?那倒好,”苏曼眯起眼睛,“淳于翼的长女正好与他同龄,尚未婚配。让他娶为正室,我就答应你的条件。”
赵光远远听见这句话,脸色顿时变了。
嬴抱月沉默下来。
从形势来看,苏曼的提议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均衡各方势力的最好手段。
淳于翼当然会不服气,但能成为白狼王的老丈人,能够堵住他的嘴,他的外孙会是再下一任白狼王。
赵光和淳于翼的女儿联姻,能够一举平息各种纷争。他的王位能坐得更稳,各方也能少流很多血。
王室婚姻,本来就是这种东西。
“抱……抱月?”
赵光望着嬴抱月的背影,目光绝望,因为他想不到少司命会拒绝的理由。
在西戎经历了那么多劫难后,他已经明白看一个人不能只看他的过去,还得看所处的位置。
嬴抱月已经不是过去那个需要受人保护的和亲公主了,她是八人神之一的少司命了。那是一个他十分陌生的,只存于传说中的名字。
少司命的当务之急是让追随她的这么多人活下去,不再做无谓的牺牲。
那他个人的意见,就无关紧要了。他无法撼动任何事,他被裹挟进淳于光这个身份里,已经骑虎难下了。
赵光不后悔成为翟王,那个时候的他不这么选,他和姬安歌活不下来。
他闭上眼睛,等着嬴抱月最后的宣判。
出人意料,嬴抱月沉默片刻后,淡淡道,“这是个好主意,但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苏曼眯起眼睛,目光不善,“什么好主意?你自己嫁给他吗?”
他没想到嬴抱月会拒绝这个提议,毕竟西戎这边已经退了一步了,就算这样他压下族人的异议都要大费周章。
除非嬴抱月准备自己嫁给赵光,那他还能考虑考虑。当年前代白狼王就曾经派使者向大秦皇帝提出要昭阳郡主和亲,结果提亲的文书连同使者的耳朵被一起送了回来,两国之间仇怨更深。
少司命这个名号对西戎人而言有着别样的意义,不管赵光是否只有一半的西戎血统,淳于氏的子孙要是能将林抱月娶回来,那也算是报了当年的一耳之仇。
嬴抱月摇摇头,“我不能嫁他,这可乱了辈分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想得倒美。
苏曼目光瞬间变得阴冷起来,“看来郡主殿下毫无诚意,不过是想拖延时间,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并非我没有诚意,”嬴抱月淡淡道,“而是我有个更好的王妃人选。”
“谁?”
嬴抱月看向自己掌心的剑刃,做了个很大的决定,用真元将自己的声音传了出去。
已经回到马车里的姬安歌,耳边忽然响起嬴抱月的声音,
“安歌,你愿意留在他身边吗?”
“不愿意就不要出来,我保证会把你平安送回家,不会让任何人说你一句不是。”
“这不是一般的决定,你好好考虑。”
姬安歌浑身一个激灵。她不知道嬴抱月在哪,可嬴抱月的声音清晰的就像坐在她面前所说一样。
一股寒意从头到脚,慢慢席卷了姬安歌全身。
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听见嬴抱月这么问,她什么都明白了。
她眼前掠过很多的景象,最后定格在和赵光藏身在山洞里的那个夜晚。
赵光望着清冷的月光,带着莫名的悲伤问她,“你愿意陪着我吗?”
那时她不明白赵光这个问题的含义,也不明白她答应后他为什么会那么高兴,现在她明白了。
“姐姐,”姬安歌抬头看向车帘,缓缓开口,“我愿意。”
她愿意。
她愿意留在这里,陪他一生一世。
嬴抱月闭上双眼,心情无比复杂。
“好,你出来,摘下面纱。”
这就是大司命的女儿啊
第五百八十七章 内幕
“安……歌?”
苏曼听见这个名字,微微眯起眼睛。
他年轻时曾越过长城游历,懂中原话,能听懂嬴抱月在说什么。苏曼总觉得这个名字他似乎从白狼王的口里听说过,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是谁。
嬴抱月注意到他的神情,“是了,你应该认识她。”
姬安歌还年幼时西戎曾向南楚提出过要大司命的女儿去西戎和亲,后被姬墨断然拒绝。苏曼作为淳于氏的族长在议亲时必然听过姬安歌的名字。
想起此事,嬴抱月心情不由得复杂起来。如果当初告诉她,要送姬安歌去西戎和亲,那她将白狼王庭推平了都不会允许这件事。
可如今,她却要亲手将姬安歌留在这片草原上。
嬴抱月握剑的手不禁颤抖了起来,这样真的好吗?
不等她后悔,远处的骑兵队伍里已然响起了鼓噪之声。
姬安歌走出马车,摘下了脸上的面纱。
之前被前代十翟王王军包围险遭毒手后,姬安歌即便在赵光面前都包的严严实实,从未摘下过面纱。
赵光的亲兵虽然一直护送这辆马车,却从未见过这名准王妃的容貌。
此时姬安歌登上马车的高处,当众摘
年纪大一些的骑兵和西戎贵族见到她的容貌,更是吓了一大跳,甚至有人本能地想跪下来,缓过神来才意识到这张脸比自己记忆中的那张要年轻许多。
“她是……”
虽然隔得远,但苏曼眼力超群,一眼就看清了这名少女的容貌。
他也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
即便很清楚不可能是那个人,可看见那张脸的瞬间,苏曼还是感觉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怎么会这么像?
“你应该知道她是谁了吧?”嬴抱月与站在马车上的姬安歌遥遥相望,克制着心中的刺痛,“她就是我师父和姬墨的女儿,姬安歌。”
姬安歌的这张脸,没有人会怀疑她的身份。
苏曼目光复杂起来,“大司命的女儿怎么会在这里?”
“她跟着我来的西戎,途中和我失散,一直和淳于光在一起,”嬴抱月冷冷看向苏曼,“这个孩子成为淳于光的王妃,分量够不够?”
拥有两名八人神血统的孩子,将成为西戎的白狼王妃。
这可是一件大事,苏曼自己都不知道会对整个西戎和中原修行界造成多大的影响。
“够自然是足够,”苏曼沉默片刻,“可这是你能做主的么?”
这女孩不仅是大司命的女儿,还是东皇太一的女儿。
姬墨当年可是拒绝了和亲,如果他不同意要夺回自己的女儿,会给西戎带来新的麻烦。
“姬墨如果发难,自有我来阻拦,”嬴抱月面无表情道,“至于我能不能作主,你难道就能完全作主吗?”
嬴抱月深深注视着苏曼的眼睛,“有些事咱俩都明白。你不过是个被留下来的人。”
苏曼心中一凛,捻动念珠的手第一次停了下来。
他忽然明白,对于隐藏在白狼王庭下的秘密,嬴抱月心里一清二楚。
罢了,毕竟她是少司命。
苏曼在心中叹息一声,“老夫明白了。”
他深吸一口气,借着真元将自己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
“诸位西戎的儿郎听着!”
“老夫以淳于氏族长的身份,推举第十翟王淳于光为下一任白狼王!”
“西戎的儿郎们,停止争斗,效忠新王!”
苏曼的声音在白狼王庭上方回荡,原本还在拼杀的骑兵们一个个停了下来,茫然四顾。
淳于光?
他们之中的很多人,甚至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但听到第十翟王,他们很多人又都明白了他是谁。
一束又一束的目光,射了过来。
赵光握着剑的手从马上缓缓垂下,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刺猬。
但他没有躲避这些目光,而是在亲卫的保护下,打马前往姬安歌的马车所在的方向。
远处响起一声暴怒,如惊雷一般。
“凭什么!”
“混账!”
淳于翼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举着马刀就朝赵光冲了过来,他疯狂砍杀身边之人,一时间血光四溅。
嬴抱月眉头一皱。
不等她出手,苏曼嘴唇微动,“拦住他。”
从苏曼身后窜出两道黑影,倏然出现在淳于翼身边,一左一右挟持住他,一人伸手点了他的哑穴。
淳于翼身边的亲兵看见这一幕,都愕然睁大双眼,但不等他们出手,他们的脑袋就全都从脖子上滚落。
还有其他骑兵的想妄动,但都被其他的西戎修行者制住。
苏曼声如洪钟,“这是淳于氏族长的决定,如果有人不服,就走到我面前来!”
没有人能活着走到他的面前。
淳于赫察觉到情况不对,带着自己的王军开始远离主战场,往白狼王庭外逃窜。
苏曼并未派人追击,只是注视着二翟王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开。
嬴抱月望着远处控制住淳于翼的那两道黑影,这两人的身手她很熟悉。
嬴抱月深深地看向苏曼,“这是禅院的人吧?”
苏曼目光闪动,沉默不语,只是不断吩咐身边人,将场面稳定了下来。
其中他吩咐的很多人,是嬴抱月之前并未见过身影。
苏曼身后的王帐,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不断从里面窜出新的黑影。如果嬴抱月没有猜错,这群人之前通通藏身在地下。
这些人的出现,也为嬴抱月解开了她心底的一个疑问。
那就是淳于瀚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刺杀。
一代枭雄殒命于亲身儿子之手,看上去是因为淳于瀚没有提防淳于翼的原因,可这实在是太离谱了。
淳于瀚要是那么容易被杀死,大司命和嬴帝根本不需要忙活那么多年。
淳于瀚会命丧亲身儿子之手的真正原因,是禅院放弃了他。
如果这些人刚刚在,淳于瀚根本不可能会被淳于翼刺死,就算他们不在,有苏曼在身边,淳于翼那点本事,怎么就能杀掉叱咤风云半个世纪的白狼王?
是淳于瀚变弱了,无论是头脑还是身体,都变得衰弱得太过了。
是淳于瀚身边的人变弱了。他被调走了身边的暗卫,连最信任的老族长,都不再支持他。
众叛亲离,身中剧毒。
嬴抱月心中发冷,想起了阿房宫中的嬴晗日和当初险些被毒杀的北魏王。
她没有想到,云中君所下手的君王并不止步于长城内六国。
他临走前最后一个毒杀的君王。
是淳于瀚。
第五百八十八章 去向
赵光带着姬安歌的马车,一路往王帐处行来。
混乱的战场渐渐平息,拥挤的骑兵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这场争斗开始的突然,结束的诡异。
赵光没想到他能这么顺利地走到王帐前,他原本以为这一路上应该有无数不服他的人冲上前来想一刀杀了他。
可就在一刻钟前还在疯狂互相厮杀的士兵们和修行者们只是站在路边,排成一排,静静注视着他走过。
这些人的目光,很是瘆人。
赵光的亲卫如临大敌,可直到他们走到距离王帐不到十丈远的距离,什么都没发生。
王帐外站着很多淳于氏和其他大贵族的年轻子弟,他们大部分都是在白狼王庭充当人质的角色。
这群人也只是默默地站在苏曼身后,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这一切。
空气里安静极了。
就是这种寂静,更让人心里发寒。
赵光在所有人注视下走到王帐的台阶,后背被冷汗浸透。
他就像是披着狼皮的羊,一步步走入狼穴。唯一让他有点安全感的,就只有站在苏曼身边的嬴抱月。
距离还有十步远,赵光勒紧马缰,跳下马背。姬安歌的马车也随之停了下来,赵光伸手将她扶下马车。
姬安歌的手非常凉。
赵光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人牵着手踏上王帐前的台阶,一步步走到嬴抱月和苏曼面前。
嬴抱月和苏曼年龄差距巨大,此时却并肩站在一起,如同父母一般,有一种诡异的违和感。
“你们来了。”
最先开口的事苏曼。他手上拿着一顶染血的羽冠,赵光认出这是从死去的淳于瀚的尸体上扒下来的。这冠先是落到淳于翼的手里,后又被苏曼拿了回来。
赵光胸口泛起一股恶心之感。
嬴抱月注意到他的变化,眼神复杂,“赵光,你还好吗?”
“别叫这个名字了,”赵光勉强笑笑,“他已经不存在了。”
东陵郡王赵光已经死了。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硬下心肠,“你准备好了吗?”
赵光点点头。
“十翟王,白狼王正式登上王位的日子需要大巫的卜卦,情况仓促,现在老夫先为你加冠。”
苏曼举起手中老王的羽冠,威严地开口,“跪下。”
向西戎人下跪,赵光心里并不愿意。但这场戏他必须演下去,他心一横,跪倒在地。
姬安歌跟着跪到了地上,但她面朝的方向是嬴抱月。
嬴抱月看着她,咬紧了唇,“对不起。”
她的声音很小,但姬安歌依然听见了。
“姐姐,你在说什么呢?”
姬安歌仰头露出一个笑脸,“这是我自己选的。”
“我出嫁的时候有你在,我很高兴。”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从耳边摘下一个小小箭镞,弯下腰戴到了姬安歌耳边。
姬安歌愣了愣,摸着耳边的箭镞,“姐姐,你这是……”
她在嬴抱月身边那么久,自然知道这是嬴抱月戴了很久的东西。
“我没有什么东西好给你的,”嬴抱月注视着姬安歌的眼睛,“这枚箭镞在我弱小的时候保护过我很多次,现在希望它能够继续保护你。”
“谢谢,”姬安歌眼中有泪光闪动,“我会保重的。”
赵光戴着白狼王的羽冠,牵着姬安歌的手站起,朝向台阶下的骑兵和起义军们。
第十王庭和十一王庭的队伍里发出震天的呐喊声,这声音渐渐波及周边的队伍,西戎人的欢呼声逐渐响成一片。场面虽然不说众望所归,但也足够热闹了。
热闹结束后,就是收拾残局了。
淳于翼被挟持后第一王庭的人马就开始外逃,苏曼并未阻止。且不知是不是他放水,淳于翼在赵光戴上羽冠后就挣脱了控制,带着人马朝自己领地的方向而去。
最终第一翟王和第二翟王都选择返回自己的领地,恐怕等着图谋再起。
剩下的骑兵和修行者开始打扫战场,起义军和黑虎暗桩们聚集到了百里策凌身边。
争斗结束,谈条件的时候到了。
苏曼屏退左右,带着嬴抱月、赵光和姬安歌一起走进了大帐。王帐内还残留着上一场酒宴的残骸,酒宴的主人却已经换了一波。
苏曼示意赵光坐到白狼王的宝座上,自己则重新回到帐篷的角落,盘腿坐下如同一座雕像。
嬴抱月没有坐,笔挺地站在帐篷中央,仿佛随时准备着离开。
苏曼捻动着念珠,“那群奴隶你带走吧,老夫可以不追究,但所有人都得走干净。”
嬴抱月点头,用真元传出声音,吩咐百里策凌先带着起义军和黑虎暗桩回沙城。
百里策凌也明白此地不宜久留,着手带领人马撤退。
外面响起起义军撤离的声音,苏曼抬头看了嬴抱月一眼,“至于你,这段时间最好一直留在白狼王身边。”
赵光根基太浅,勉强戴上了王冠,却谁都还没服他。一旦离开嬴抱月的保护,恐怕立即就会被刺杀,成为史上最短命的白狼王。
嬴抱月自然知道这些,只是她和赵光恐怕都无法在白狼王庭留太久。
“新的白狼王已经定下,你差不多也该告诉我了,”嬴抱月走到苏曼面前,面无表情地问道,“白狼王庭的主力,到底去哪了?”
“什么?白狼王主力不在王庭内?”
赵光坐在王位上,原本只打算当个乖巧的吉祥物,却没想到听到如此消息,惊的猛地站起。
白狼王的主力不在白狼王庭,那么他们之前到底在打什么?
“当然不在,”嬴抱月盯着苏曼满是褶子的脸,目光比寒冰更冷,“不光是王军的主力不在这里,白狼王身边的暗卫,禅院出身的高手,通通都不在。”
在淳于翼杀死淳于瀚之前,白狼王庭就已经是个空壳了。白狼王淳于瀚最重要的死因,就在于他的国师离开了他身边。
不仅离开了他,云中君还带走了白狼王庭里大部分的主力。
云中君去了前秦,可那么大规模的军队不可能移动的那么快,那群人去了哪里?
苏曼捻动着念珠,缓缓睁开眼睛,“你觉得,他们去了哪?”
嬴抱月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难道说……”
云中君对西戎漠不关心,他想要的,从来就只有中原。
她猛地看向南方。
……
……
“春华!”
永夜长城上,陈子楚惊恐的叫声响起。
“来了吗?”
姬嘉树身披铠甲,望着远方黑压压的军队,如临大敌。
第五百八十九章 危夜
夜已经深了。
白狼王庭内大部分的火已经扑灭,因为少了许多奴隶,善后的人手有些不足,导致不少地方还燃着小股的火焰。
被烧毁的帐篷上搭了不少临时的帐篷,供赵光和淳于惮带来的人马暂住。
白狼王所在的王帐灯火通明,里面传出淳于惮的叫声。
“什么?你说你要带兵去永夜长城?”
淳于惮站在赵光面前双眼喷火,看那架势如果对方头上不是带着白狼王的羽冠,他就要拔刀砍上去了。
坐在王座上的赵光却十分平静,沉稳地点头,“你没听错。”
“因为是长途奔袭,我预备只带走有修行境界的青壮,伤兵和年级较大的骑兵都留下,由你管理。”
“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留在白狼王庭内的所有人马,不管是第十王庭的王军还是白狼王庭的守军还是修行者,都由你号令。”
“我已经手写了王令,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西戎的国师了。”
从十一翟王变为西戎国师,淳于惮的心情是崩溃的。
“你在开什么玩笑?!”
淳于惮揪着自己的头发咆哮道,“你让我当我就当?我还不到二十岁,你以为我有办法能约束的了这么多人?”
让他代替云中君的位置?
他恐怕还没答应,就被那群老贵族给削成一片一片的了!
“没有办法也得找出办法,”赵光目光平静,“现在我能信任的西戎贵族就只有你一人。放心,有老祖宗在,不会有人敢当面对你动手的。”
不当面动手的杀人手段要多少有多少!
淳于惮面色铁青,忽然转过身,“好,那我走行了吧!”
他这就回坚昆去,这摊浑水他不蹚了总行吧!
淳于惮走到帐门刚想出去,一个人影忽然挡在了他的面前。
淳于惮抬起头,顿时头皮发麻。
嬴抱月单手拦在淳于惮面前,轻声细语道,“这么晚了,十一翟王要去哪?”
“你们……你们……”
淳于惮胸膛起伏,气得真的想瘫倒在地了。
“你们就算把我在这杀了,做不到的事情还是做不到!”
“只是你觉得做不到而已,”嬴抱月望着他的眼睛,“我就问一句,如果现在坐在王位上的是淳于夜,你帮不帮他?这国师你当不当?”
“淳于夜?”
淳于惮一愣,浑身的横劲忽然松了下来。
赵光听见这个名字,顿时有些不自在。他心里清楚,如果淳于夜在这,这王位之争根本结束不了。
“今日的王位之争,你我都知道,有个人一直被忽略了,”嬴抱月道,“如果淳于夜在这,有不少人是会支持他的,对吗?”
淳于夜是比淳于惮更得人心的人选,当年是因为太过年幼,才位列十二翟王。
不论是修行天赋还是个人战绩,淳于夜是远比淳于翼更能服众的人选。
之前西戎就有传言,淳于瀚一直拖着不立太子,就是在等着淳于夜的年岁再长一些。
淳于惮目光闪烁,“他不在这里,这就没什么好说的。”
他之前之所以带着坚昆的人马来白狼王庭,就有等着淳于夜回来里应外合的打算。
在他心里,唯一服气的下一任白狼王就是淳于夜。
却没想到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淳于夜居然不在西戎,被赵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摘了桃子。
赵光已经戴上了羽冠,但淳于惮心中还是相信等淳于夜回到西戎,一定会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当然淳于惮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毕竟不管是苏曼还是嬴抱月,都能轻而易举地捏死他。
嬴抱月将淳于惮的心思都看在眼里,淡淡道,“你之前卖力抵抗淳于翼,也都是为了淳于夜吧?你不想让别人抢了王位。”
淳于惮沉默片刻,“你爱怎么想怎么想。”
嬴抱月朝赵光使了个眼色。
赵光走下王座,来到淳于惮面前,“我知道我登上王位不能服众。如果淳于夜能回来,并发誓好好对待西戎百姓,不再入侵中原,我愿意将王位还给他。”
淳于惮的眼睛瞪大了,“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你也该知道,我本就没想当白狼王,”赵光道,“我走到这一步,都是为了保命而已。”
这一点倒是不能否认。
淳于惮的目光移到嬴抱月身上,这个女人才是一切的操纵者。
他可没忘记嬴抱月和淳于夜有仇。
“如果淳于夜真的能回来,且不乱来,我不会反对他登上王位,”嬴抱月淡淡道,“毕竟我也没时间一直在白狼王身边当护卫。能有个众人心服口服的翟王登上白狼王位,自然是最好。”
“好吧,”淳于惮的心定了下来,“那既然如此,这国师我就硬着头皮先干着。”
他不是没有建功立业的宏愿,只是之前没有机会。
形势将他逼到这里,那他干脆赌上这条命干这一把。
赵光带兵出征更好。既然他们把他留在这里顶住各方的压力,那等他们回来,白狼王庭到底属于谁,可就不归赵光说了算了。
淳于惮打定了主意,看向赵光,“大王这么急着出征,到底要去哪?”
“我要去永夜王庭,去将白狼王庭的王军找回来。”
赵光道,“云中君背叛先王,带走了王庭内的主力,我作为新王,自然要将他们带回来。”
“你说什么?白狼王庭的主力去了永夜长城?”
淳于惮这才知道云中君居然私自带走了白狼王庭内的主力,怪不得之前百里策凌带着些奴隶就能烧了白狼王庭。
至于云中君带兵去永夜长城会做什么,根本不用问了。
怪不得嬴抱月急成这样。
淳于惮倒吸一口凉气,“所以现在云中君带着白狼王庭的主力,在攻打永夜长城?”
“不是他率领,”嬴抱月目光发冷,“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当统领。”
淳于惮愕然,“那国师大人在哪?”
嬴抱月闭上双眼,眼前浮现出李稷握住她的手时身后出现的幻影。
“云中君在阿房宫。他在前秦王身边。”
“什么?”淳于惮脑子已经不够用了,“他在那里做什么?阿房宫又怎么了?”
阿房宫……
嬴抱月握紧双拳,体会到何为分身乏术。
“阿稷……”
她现在只能在心里牵挂着李稷那边的情况。
……
……
“昭华君,找到河间王了!”
今夜注定无人入眠。
还在熊熊燃烧着烈火的甘露殿外,楼小楼带着姚女跑回李稷身边,神情惊惶。
“他在大殿里面!”
李稷不等两人回答,已经顺着两人跑来的方向察觉到了嬴珣的气息。
除了嬴珣之外,他没有察觉到其他活人的气息。
晚了吗?
李稷身形倏然从两人面前消失,下一刻已经闯入火场。
大殿内黑洞洞的,到处都是尸体。
李稷顺着尸体累成的道路往上看,只见一个血淋淋的人影捧着一个盒子,正站在龙椅旁边。
他心头一颤,“嬴珣?”
第五百九十章 消失
血淋淋的人影转过身来,正是提前一步进入甘露殿的嬴珣。
看见他的模样,李稷心中一寒。
嬴珣的脸颊和手上都是血,让人难以想象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龙椅旁就是嬴晗日的寝室,寝室内的病榻上被褥散乱,除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半个人影也无。
“嬴珣,发生了什么?嬴晗日呢?”
李稷在帮助嬴抱月破境完恢复清醒后就立即赶往甘露殿,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他原本以为会看见嬴珣一派和嬴晗日一派打斗的场面,可怎么都没想到,他只看到了一片尸山血海。
大殿里倒着的尸体,既有嬴珣带来的人,也有甘露殿内原本的太监和侍卫,许多相同打扮的人互相将武器插入了对方的心口。
应该是嬴珣一派安插在甘露殿内的人和效忠嬴晗日的人互相残杀导致。
原本就都是能力水平差不多的人,一旦动手,只能同归于尽。
可为什么会只剩嬴珣一个人在这里?嬴晗日呢?
“嬴晗日不见了,”嬴珣捧着盒子,目光空洞,“床上的病人是太监假扮的,我已经将对方砍成两段了,确认不是他了。”
李稷心里瘆得慌,“那他是逃出去了?”
嬴晗日的贴身护卫都死光了,以嬴晗日的境界他还能跑到哪去?
“这不可能,”嬴珣一口咬定,“我们的人已经将甘露殿团团围住,没有任何人能逃出去。”
嬴晗日的身边他早就安插了人手,连太医都买通了,哪怕嬴晗日让太监假扮自己,那也是今天之内才会发生的事,否则他一定会收到消息。
“那嬴晗日能去哪?”
李稷一愣,甘露殿已经变成了一个密室,嬴晗日从密室内消失了?
“这间寝宫下面,一定还有别的密道,”嬴珣低头看向自己脚下,“这是太祖皇帝修的宫殿,他和大司命之间一定有别的秘密通道。”
说不定这就是秦王之间口耳相传的秘密。
嬴珣刚刚已经在这间宫殿内找了个遍,却怎么都没找到密道的入口。
也对,那两人设计的密道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人发现。
“我找不到那密道的入口,”嬴珣双眼直直地望向李稷,眼睛红得吓人,“不过有个人一定知道入口的位置。”
李稷心感不妙,“你说谁?”
“抱月。”
嬴珣也不说是哪个抱月,捧着手中的血盒子走到李稷面前,直直望着他,“昭华君,抱月在哪?你能感觉到她的位置对不对?”
疯了,真是疯了。
李稷意识到,所谓的王位争到最后是真的能把一个好好的人逼疯了。
“在那之前,你能不能先看下自己的模样?”
李稷忍无可忍地拔出巨阙剑,浑身浮出无数水珠。甘露殿内的残余火焰被瞬间荡尽,殿内的空气瞬间变得清凉。
被荡尽的还有嬴珣身上的血水,李稷兜头向他泼了一大盆冷水。
嬴珣身上滴滴答答滴着水,眼中的红色褪去,一点点恢复清明。
“清醒了么?”李稷冷冷道,“你刚刚的模样跟鬼一样。”
“我……昭华君……”
嬴珣清醒后的目光变得迷茫又痛苦,“我刚刚杀了……”
“你杀了谁?嬴晗日?”
李稷迅速打断他,把事情拉回正题,也避免嬴珣想起那些黑暗回忆。
“不,我没找到他,”嬴珣低下头,望着手上的盒子,“不仅他不见了,兵符也不见了。”
“兵符?”
李稷一愣,“你手上的这是什么?”
不等嬴珣回答,嬴珣手上的盒子就在水珠的作用下碎裂了。
一枚明晃晃的玉玺出现在二人眼前。
李稷睁大眼睛,“这是传国玉玺?”
嬴珣点了点头。
大秦建国之初,太祖皇帝嬴帝曾取昆山之玉刻下传国玉玺,即便大秦帝国已经不复存在,可这枚玉玺一直传了下来。
嬴珣望着这枚玉玺,这就是前秦遗老们渴望了那么久的东西,他找到了,可并不觉得有多开心。
李稷也高兴不起来。
玉玺已经落到了嬴珣手里,嬴珣一派这场夺位之变看似成功了,可细想下来简直问题一大堆。
嬴晗日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嬴珣只找到了玉玺,没找到兵符。
对于君王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有两样,一是玉玺二是兵符。
太祖皇帝当年创制了虎符制度,一半交给将帅,另一半由皇帝保存。只有两个虎符同时合并使用,持符者才能获得调兵遣将权。
按照秦国军制,秦国重兵只认虎符不认玉玺,所以嬴珣等人等于弄丢了军权。
嬴珣连玉玺都能找到,证明他潜伏在嬴晗日身边这么长时间,早就搞清楚了两样东西存在的位置。
这么重要的东西不可能丢失,只可能是被人带走了。
那是谁带走了兵符?
如果嬴晗日是自己逃走的,那他不可能只带走兵符不带走玉玺。所以他很可能实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被人带走的,而带走他的人更看重军权,不将玉玺放在心上。
不仅是兵符,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东西!
“嬴珣,耶律静呢?”李稷猛地看向嬴珣,“秦王后她人呢?”
那可是一枚关键棋子!
“霍湛带人去追了,”嬴珣颓然道,“我们一开始就兵分两路。”
耶律静身怀嬴晗日的骨肉,如果她跑了,那后果就严重了。
嬴珣一派准备的还算周全,可嬴晗日这边搞成这样,李稷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不等嬴珣多说一句,殿外传来稀稀拉拉的脚步声。
“大公子。”
两人抬头望去,只见霍湛穿着染血的盔甲站在殿外,身边还站着几个陌生的中年人。
霍湛满脸悔恨,“人跑了。”
“什么?”
嬴珣紧抱着玉玺,三步并作两步奔至霍湛面前,“谁跑了?”
“耶律静。”
霍湛满脸难以置信,“真是见了鬼了。我们的人早就将宫殿都围住了,没有任何宫人进出,那女人大着肚子,却硬生生从宫殿内消失了。”
可不是见了鬼吗?
李稷闭上眼,想起耶律静肚子里那个鬼胎,不祥之感愈浓。
这时霍湛身边几个中年人注意到嬴珣手中的玉玺,都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大公子!玉玺到手了?”
“我们赢了!”
“大仇得报!”
“还请陛下早日登基!”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跟在嬴珣身边的人都死绝了,但跟着霍湛的人还剩下一些,此时都跟着那几个中年人呼啦啦跪了下来,满脸喜气,山呼万岁。
在一片万岁之声中,嬴珣的脸色却十分苍白。
李稷脸色也不好看。
嬴珣一派觉得自己赢了,可今日之事根本就在另外一拨人的操纵之中。
大祸,还在后面。
果不其然,就在一片恭贺声中,一个满脸惊惶地小兵冲到霍湛面前,“霍公子,你让小的去看着城门,城门……城门那边……”
“城门那边怎么了?”
嬴珣单手拎着玉玺,从侧面一把揪住来人的领子,“快说!”
“城门处有大队兵马出城!”
李稷瞳孔一缩,也揪住了此人的领子,“何人率领?去向哪个方向?”
“那人戴着鬼面,看身形像是……像是鬼华君!去的方向是……”
小兵上气接不上下气,好不容易吐出四个字。
“永夜长城!”
“他们去了永夜长城!”
第五百九十一章 挟持
等到嬴珣和李稷赶到城门处的时候,贵阳城城门大开,城下堆满了被骑兵踩断胳膊腿的城门守军。
嬴珣站在城墙上,望着下面的一地狼藉,脸色难看至极。
作为刚刚拿到玉玺的“新君”,他原本应该留在阿房宫中收拾残局。可他刚刚不顾霍家人的阻拦,还是跟着李稷一起出了宫。
从这一点上来看,嬴珣还算清醒,没有被短暂的“胜利”冲昏头脑。
李稷瞥了身边少年一眼,“你怎么看?”
嬴珣没有说话,只是看向身边紧紧跟着贴身护卫,“霍公子那边的消息送来没有?”
“还没有。”
李稷知道嬴珣在等什么,在刚刚出宫前,嬴珣让霍湛去查淳于夜到底带走了多少兵力。
大概一刻钟后,霍湛的密信终于送到了嬴珣手上,嬴珣看完,才终于开口。
“宫中三分之二的禁军和郊外三大营的人,都被带走了。”
“合起来至少有五万以上的人马。”
李稷之前早有预料,可听到这个人数,还是心中发寒。
五万的人马听起来不算太多,可淳于夜带走的都是守卫都城的精兵,且都是骑兵。
这可是前秦最后的家底了。
一下子调动这么多兵马,单把一个病恹恹的嬴晗日攥在手心里都不够。
毫无疑问,甘露殿里消失的兵符就握在淳于夜手上。
至于嬴晗日的下落么……
李稷还在思索,嬴珣却已经下了定论。
“淳于夜带着兵符和嬴晗日去了永夜长城!”嬴珣双手撑住城墙,满脸愤恨,“西戎人想干什么?想在西戎再建一个前秦朝廷不成!”
嬴珣此时说出口的与其说是真相,不如说是他内心最深的恐惧。
阿房宫内前秦遗老们已经宣称嬴晗日病死了,在临死前将王位亲口传给了嬴珣,并将玉玺亲手交给了他。
虽然没有传位诏书,但这种东西伪造一份并不难。
可在甘露殿内没有找到嬴晗日的尸体,万一淳于夜带着嬴晗日在永夜长城现身,那嬴珣一派的这套说辞就会被立即戳穿,他们会瞬间变成篡位者。
这可和前秦遗老们一开始的打算不一样。
李稷凝视着身边满脸悔恨的少年。
想要成为王,有两条路。
一条路是起兵,和旧势力硬碰硬,自己打下城池,收拾旧河山,胜者为王,这叫作夺位;还有一条路是夺权,在朝堂争斗中蚕食对方力量,最后让前王主动禅位,拿到传位诏书,也勉强算是名正言顺。
除此之外的道路,就都是乱臣贼子了。
从嬴珣选择成为河间王,在嬴晗日身边伏小做低时开始,遗老一派就已经放弃了夺位的道路。就不能再提什么王位本该就属于嬴珣的父子嬴苏,嬴昊父子窃国的话。
如果没有证据能证明是嬴晗日主动传位,现在嬴珣一派才是窃国。
这个国家的法定继承人是耶律静肚子里那个孩子,不是嬴珣。偏偏那个孩子此时也下落不明。
对于嬴珣一派的人而言,当务之急就是嬴晗日的死活。
可这种急切也影响了他们的判断。
嬴晗日的死活对嬴珣而言很重要,问题是……对西戎人也是如此吗?
李稷低下头静静观察着城墙下的马蹄印,“嬴晗日身体不好,淳于夜不太可能带着他。”
淳于夜兵符在手却没有带走所有禁军,不是因为他好心,而是因为他只要骑兵。
留下的那三分之一禁军都是步兵。
只要骑兵,说明淳于夜准备长途奔袭,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永夜长城。
那么在这样的急行军中,不太可能带着一个病人,那实在是个累赘。
即便要带,嬴晗日那身体被这么带着跑到永夜长城,估计人早就凉了。
李稷推测淳于夜最多找了个和嬴晗日身形相仿的人伪装,不可能带着嬴晗日他本人上路。
嬴珣双眼恢复神采,“也就说嬴晗日还在城内?”
他猛地看向身边随从,凄厉地吼道,“找!去告诉霍家,让他们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得……”
暗卫还没来得及回应,嬴珣脖子一凉,呆呆看向面前人。
李稷的巨阙剑的剑尖,正抵在他的脖子上。
“陛……陛下?”
暗卫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尖叫起来,“来人啊!护驾!有人刺杀……”
“闭嘴。”
李稷只看了他一眼,那个暗卫的嘴就像被缝起来一般闭上了。
嬴珣只有最初的慌乱,片刻后就冷静了下来。
李稷静静望着他的眼睛,“看这眼神,不相信我会杀你?”
“天阶修行者不对天阶以下修行者出手,”嬴珣不动声色,“更何况,你别忘了,我是她的儿子。”
嬴珣心知肚明,李稷未必会遵守天阶的戒律,却不可能不顾和嬴抱月之间的情谊。
“昭华君,今日事情匆忙,有一事我忘记和您说了,”嬴珣盯着李稷的眼睛,“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国师?”
这不是他的一时兴起,反而是在嬴珣心中萦绕许久的想法。虽然李稷现在只是等阶三,但将来一定能成为神子。以他的名望和实力,请他当国师其实是前秦高攀了。
前秦目前的情况虽然混乱,但嬴珣相信如果能争取到李稷当他的国师,现在这点混乱立刻就能平定下来。
李稷虽然是东吴人,但他的义父东方仪还健在,他要当东吴国师还得等上不少年。
可他愿意现在就将这个位置双手奉上。
“怎么样?”
嬴珣紧紧盯着李稷的眼睛。
李稷沉默地望着他不说话。
嬴珣咽了口唾沫,声音和缓许多,“这里毕竟是抱月的故国,她终究有一日会回来,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一片混乱的场面。”
这是他唯一能够和李稷打的感情牌。
李稷端详着嬴珣的脸庞,不知道他是真的脑子不清楚,还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为什么,我不直接当抱月的国师呢?”
李稷慢慢地开口。
嬴珣的脸色变了,“你……”
他想动,但动不了。
因为李稷的剑尖正抵在他的脖子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