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二章 凶险
草原之上,苍天之下,风起云涌。
原本身上毫无修行者气息的少女,此时却成为了一个巨大漩涡的中心,无数的风围绕着她,庞大的天地元气上下升腾,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风法者?”
苏曼眯起眼睛望着那个纤细的人影,目光一变,“不对。”
“老祖宗?那女人怎么回事?”
“要不要找个天阶杀了她?”
淳于熊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苏曼面前,惶惶然问道。
即便是境界不高的修行者,此时都本能地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毕竟如此大规模的天地异变,之前哪怕白狼王庭有天阶修行者破境时,都未曾出现过。
“天阶?”
苏曼瞅了一眼惊慌失措的晚辈,“你觉得一个天阶修行者能杀了她?”
这名少女刚刚在没让人看清的情况,倏一出手,就同时断了两名天阶修行者的剑,实力深不可测。只一名普通的天阶修行者,是不可能杀得她的。
“那女人身上明明没有修行者气息啊!”
天地间的威压越来越重,可淳于熊搞不清楚这种压迫感到底从何而来,浑身上下都难受的不行,慌不择言喊道,“不过是个女人而已,能多厉害?”
“我去宰了这装神弄鬼的丫头!”
就像是人面对未知的恐惧一样,淳于熊只能通过吼叫给自己壮胆。
“你?”
苏曼面无表情拨过一粒念珠,“不要去丢人现眼了。”
“连天阶修行者都杀不了她,你去顶什么用?”苏曼简直懒得理睬这个蠢如猪的小辈,淡淡道,“当场给人杀了,让我们的勇士失去士气吗?”
“等等,天阶都杀不了她?”淳于熊这时才听懂苏曼刚刚的言外之意,大惊失色,“这女人到底是什么境界?”
“她的境界啊……”
苏曼冷眼盯着远处的人群,嘴唇动了动。
两名被断了剑的天阶修行者回过头,对视一眼,身形一闪消失在赵光和百里策凌面前。
下一刻两人就出现在苏曼面前,躬身下拜,“老祖宗。”
苏曼盯着两人,“如何?”
这两人一个叫淳于敦斡,一个叫淳于乌矛,都并非是淳于氏直系的贵族,一个是家族远支一个是出身禅院的孤儿,两人都在展现出修行天赋被大贵族收养,改姓了淳于。
毕竟天阶修行者难得,淳于一族本家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年轻的天阶修行者了。
这被收养的两人,现在就是淳于氏一族最利的两把刀。
可这两把刀,刚刚同时被一名女子折断了刀刃。
淳于敦斡和淳于乌矛对视了一眼,双方眼中都露出了迷茫和愤恨。
他们明明是草原上的最强宗师,可此时却像是刚刚踏入修行界的毛头小子一般,颜面扫地。
作为天阶修行者,他们俩横行草原,几乎未尝败绩,可刚刚却遭受这么不明不白的屈辱。
最丢脸的是,他们甚至连对方的虚实都没摸清。
“老祖宗,刚刚是我们大意了,恐怕是有高手藏在暗处。”
与其说是那个来历不明的少女,不如将一切推给一个暗处的“高人”,更能保住他们的面子。
“一把年纪的人了,少废话,”苏曼懒得听借口,“在我面前还想遮掩?想被除名吗?”
“你俩是眼瞎到连攻击是从哪个方向来都看不清了吗?”
王帐外苏曼正将两名天阶当孙子训斥,以翟王王军为中心的战场则陷入了僵持。
百里策凌和赵光逃过一劫,虽然没人看见是何人相助,但天阶的兵刃双双被折断的一幕震慑住了绝大多数西戎修行者。
百里策凌趁机躲过追杀,看向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被天地元气包裹起来的嬴抱月,对赵光大吼一声。
“十翟王!护法!”
赵光立即会意,立即挥手号令自己的骑兵们围成一个圈,将嬴抱月的位置团团包围了起来,形成一个保护的屏障。
他再迟钝都能意识到嬴抱月要破境了,修行者在破境时最为脆弱,况且嬴抱月已经等阶四,这一次再破境,那就是要踏入天阶的领域,那更是凶险异常。
“一定要保护好她,”百里策凌打马来到赵光身边,目光严峻,“她这次破境应该很危险。”
虽然嬴抱月的出现救了他们两人一命,但却把自己拖入了险地。
破境天阶是一道鬼门关。
寻常高阶修行者破境天阶,都要提前选择隐蔽的风水宝地,寻宗师大德护法,就这样成功率也不过十之有一。
可嬴抱月此时破境,时机都场合都糟糕到了极点。
简直和女人在战场中央忽然要生孩子没有区别。
此时嬴抱月身周的天地原地已经肆虐到了可怖的程度,连赵光带来的重甲骑兵甚至都无法靠近她身边十丈以内的距离。
可如果是高阶修行者强行进入打断,后果不堪设想。
“赵光,找人给她护法,一定不能让高阶修行者靠近她!”
“我明白,”赵光额角渗出冷汗,“可我这边没有等阶四以上的高阶修行者。”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二哥……救命啊……
赵光在心中绝望地呼喊。
嬴抱月上次破境,李稷和姬嘉树都在她身边,可这次破境天阶,她身边一个能保护她的高阶修行者都没有,只有他这个弱鸡。
怎么办……
赵光还记得当初李稷当初在南楚破境天阶时的可怖画面,心中愈发紧张起来。
“你也别太害怕,”百里策凌看见赵光吓得脸都青了,安慰他道,“按理说天阶修行者破境,会有八兽神来指引。”
“她应该还是火法者吧?”百里策凌抬头看向变暗的天空,“朱雀神应该快来了。”
“八兽神?朱雀会来?”
然而赵光听到百里策凌的安慰,脸色却更加惨白。
“你怎么了?难道朱雀神有什么不妥不成?”百里策凌注意到他的异状,愕然问道。
“不是这个问题,”赵光的表情快哭了,“抱月,抱月她不是火法者啊!”
百里策凌呆住了,“你说什么?”
她怎么会不是火法者呢?
赵光并不知道百里策凌和嬴抱月的渊源,只以为这个起义军首领是在草原上待久了,不了解世事。
“前秦公主嬴抱月出身稷下学宫水院,”赵光哭丧着脸,“抱月她是水法者啊!”
虽然嬴抱月破境的场面自神舞境开始就一次比一次特殊,水法和火法都会同时出现,但她毫无疑问还是个水法者。
赵光比谁都清楚水法者破境天阶的可怕,因为他曾经亲眼目睹过一次。
直到半年前李稷破境成功前,山海大陆上已经有八年没有水法天阶的诞生。
“如果她是水法者,那……”
百里策凌的脸也白了,“青龙神已经不在。”
指引水法者的神灵已经消失了,那么嬴抱月这次破境天阶,谁会来呢?
第五百六十三章 海底
围观者们心思各异,但嬴抱月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整个人此时进入了一种诡异的状态。
对她而言破境早就驾轻就熟,连破境天阶她都不是第一次,可直到她被天地元气包裹起来的时候,嬴抱月才意识到她要破境了。
和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她不是被情势所逼不得不破境,而是她体内的天地元气满的快要溢出来了,将她架到了这个位置上。
上一刻她还在感受着神魂和身体融合的感觉,下一刻经脉就忽然撑到快要爆裂。
和之前吸收一点点神魂碎片不同,这一次她一次就找回了一半的神魂。虽然都是她自己的,但这些神魂是属于等阶二少司命的神魂,一次性吸收这么多,对于她现在这副等阶四的身体而言,堪称恐怖。
神魂融合的短短一瞬之间,她的肉体就到了濒临崩溃的状态。
这时嬴抱月才明白,为什么之前在禅院的地底,她会回到过去的记忆之中,在过去的记忆幻境中徘徊一个多月之久。
这是她的神魂在保护她。
如果没有这一段时间的消化,一下子接受那么多记忆和魂魄,她很可能当场就崩溃了。
可即便有了缓冲的时间,这一半神魂还是瞬间将她推上了天阶。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经脉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嬴抱月仿佛回到了当初在初阶大典上强行破境的时刻。
那时候她已经做好经脉破裂而亡的准备,没想到当时她的经脉的确是破裂了,却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恢复,因此捡回了一命。
可嬴抱月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当初在南楚她破裂的经脉为什么会恢复。哪怕对于天阶修行者而言,经脉上的损伤都是极难恢复的。能让经脉愈合的能力,简直只有神灵才能拥有。
可当时受到诅咒,几乎不被任何神灵所接受的她,怎么会拥有神灵的能力?
奇怪,她为什么会忽然想起初阶大典时发生的事?
嬴抱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异常。
她不是在破境天阶吗?怎么想起人阶时候的事了?
浑身剧痛加剧,嬴抱月意识愈发模糊,整个人的魂魄像是被抽离出了肉体,逐渐上升。
在朦胧的世界里,嬴抱月发现自己回到了南楚的上空。
她看见了一场大雨。大雨里一名少女行走在泥泞的山路上,跟着陈子楚踏入一片空地,跨过一道石刻的大门。
大门里伫立着四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刻着风、火、水、雷四个大字。
是了。
这是上四宫筛选时的事。
嬴抱月漂浮在稷下学宫的上方,静静望着大雨中在石碑下饱受众人奚落的少女。
她点不燃火石,放不起风筝,引不来雷电。
那个时候的她还不明白,她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她身上的那个诅咒。
“诸神厌弃,不复轮回。”
按照这个诅咒,她此生原本无法修行,任何一位神灵都不会接受她,她无法修行风火水雷任何一种剑法。
她上辈子用的最得心应手的火法这辈子再也无法唤醒,她失去了所有的天赋,本该变得一无所有。
可就在她陷入绝境之时,一个之前她从未了解过的剑派接受了她。
她明明应该被诸神厌弃,却唯独能够修习水法。
这是为什么呢?
嬴抱月漂浮在天上,静静望着下方的那名少女走入水院,从此开启新的修行人生。
水法与火法相克,是她上辈子从未接触过的流派。
可今生今世,在她最困窘的时候,是水法拯救了她。
一个她上辈子从未打过交道的神灵,成为了她侍奉的对象。
青龙神,真的不在了吗?
画面流转,一道水龙卷冲天而起,嬴抱月看见了站在森林外的少女。
是李稷破境天阶的那一天。
她看见腾蛇对着想要闯入的自己,撕心裂肺地咆哮。
“你这是去送死!这是青龙神的位阶,我都帮不上忙的!你又能做什么!”
是啊。
能引导水法者破境天阶的唯有青龙神。
可为什么那个时候她就那么笃定,她能够将陷入狂乱的李稷给带出来呢?
她又不是青龙神。
嬴抱月依然不知道,只知道在看见那道水龙卷的时候,有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强烈地响起,她一定要去,一定要找到他。
然后,她真的找到了他。
狂风骇浪,人生风雨,天道苍茫。
在她原本不可能靠近的毁天灭地的狂暴暗流之中,她的手穿过了风雨,抓住了李稷。
在她的手握住李稷的手的那一刻,世界从毁灭变为新生,李稷恢复了神智,原本汹涌碰澎湃的龙吸水在一瞬间平息,化作静静细雨。
那个时候嬴抱月不知道李稷那一夜都经历了什么,可现在她知道了。
因为她正在经历同样的过程。
“嬴抱月!”
“你还活着吧?!”
伴随着赵光撕心裂肺的呼唤,混沌中的嬴抱月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混乱狂暴至极的世界。
西戎草原上极端缺水,所以她并未掀起巨大的水龙卷,但狂乱的天地元气卷起无数草叶尘土,昏暗疯狂的如同世界末日。
耳边只有风声,在狂暴的深处,却是死一般的安静。
嬴抱月能够看见赵光等人在风暴外疯狂地呼喊,可除了最开始的一声外,她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也做不出任何的回应。
在至高的顶点之上,是令人绝望的孤寂。
将所有的一切都淹没的死寂,她整个人仿佛浸泡在深海之中。
暗无天日的,只能让人就绝望地静静沉下去的深海。
她孤身一人,找不到出去的路。
连意识都逐渐变得空白,那些支撑她一路走来的记忆,开始一片片消失。
嬴抱月心中升起巨大的恐慌,她知道她这是在识海中迷路了,等到意识完全消失,她就会变成失心的疯子。
可不管她怎么拼命地去看,拼命地呼唤,一切都如石沉大海一般,一点回应都没有。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失去五感。
在至深的水底,她连感觉都要消失了。
巨大的疲倦袭来,嬴抱月发现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
不,她不能睡!
嬴抱月拼命地想动起来,却发现手脚不听使唤。
呼。
呼哧。
呼哧。
海底深处,少女的呼吸从急促变得迟钝,即将消失。
就在这个瞬间,嬴抱月的后背忽然一痛。
不知道大家发现了,没有,其实这辈子嬴抱月的身体是有点特别的,她之前数次死里逃生和这特殊的体质也有关系。
第五百六十四章 原来
痛!
后背肩胛的位置针扎般刺痛了一下,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下破出。
疼痛让嬴抱月神智恢复了一丝清明,她挣扎着睁开眼,终于在混沌的视野中看见了一抹的火苗。
“那是……”
火光如豆,却犹如黑夜中的灯塔,让她不至于发疯。
嬴抱月睁大眼睛,原本涣散的意识逐渐凝聚起来,重新能够看清四周的模样。
那一抹火苗在障壁外闪烁着,摇曳着,无法指引她的前路,只能让她的意识维持清醒。
她周围依然环绕着厚厚的障壁,看不清出路。
“呼,好险。差一点意识就散了。”
风暴之外,一只火红色的鸟蹲在赵光的肩头,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光靠我果然还是不够啊。”
赵光僵在马上,大气也不敢出。
肩膀上那只鸟并不重,他却觉得仿佛压着一座山。
听见红鸟叹气,他抖抖索索地开口,“朱雀神大人?”
“嗯?”红鸟转过脖子,“不用叫我朱雀神,我不过是个分身而已。”
西戎太远,本体实在是不可能过来,让金翅大鹏跑到白狼王庭这么深的地方来也不安全。祂只能在草原上临时夺舍了一只鸟现身。
唉……
红鸟又长长叹了口气,“累死个鸟了。”
祂当个火法兽神也实在是不容易,之前从未有火法者跑到西戎草原来破境,好不容易来一次活就得跑这么远。
虽然肩上的鸟只是个分身,赵光依然被吓得够呛。还好不是本体,如果是的话他现在大概已经被压死了。
赵光之前没想到,朱雀神真的会亲自过来,难道嬴抱月实际上是个火法者不成?
不管火法水法,有神来就行!
赵光宛如找到了救命稻草,满眼期盼地望着红鸟,“神灵大人,求您救救抱月!”
“你别看我,我救不了她。”
红鸟歪了歪鸟头,盯着风暴中的少女,“我就是个打酱油的。”
“打、打酱油?”
什么意思?
赵光一头雾水,但又不好质疑兽神的话,神的话都是神谕,必然都是有深意的。他只好捡自己能听懂的问,“兽神大人,您刚刚抱月意识散了是什么意思?”
“你没看见?噢,你是看不出来,”红鸟嫌弃地看了一眼身边境界低微的少年,“那丫头刚刚情形十分凶险,差点彻底失去意识了。”
修行者在破境中如果失去意识,哪怕活下来都会变成失去心智的废人。
“是兽神大人唤回抱月的神智的吗?”
赵光额角瞬间渗出冷汗,“谢谢,太谢谢您了。”
原本他很害怕肩上这只鸟,此时却万分庆幸。如果朱雀神赶来的再晚一点,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和李稷交代了。
“不用谢我,”没想到红鸟神情变得古怪起来,“刚刚是她自己清醒过来的,我不过是在她醒来后稳定住了她的神智。”
原本嬴抱月整个人都要彻底沉入风暴中,但不知她受到了什么刺激,忽然惊醒了过来。
“抱月自己清醒过来的?”
赵光呆住,眼中忽然浮现出一缕希望,“那是不是,她自己就能破境成功?”
也许真的有人能在没有八兽神指引的情况下破境阶呢!
“那怎么可能?”
红鸟无语地瞥了赵光一眼,“她是人不是神。若是破境等阶二还好,但等阶三是化神之路的第一道坎,人是不可能找到方向。”
只有神兽在破境阶时不需要指引,因为它们已经当了许多年的兽,生就知道如何和地元气相处。
可人破境阶不一样,那是重新换个活法,连身体构造都要彻头彻尾改变。
再才的修行者,也不可能生就会当神。
“当年连林书白破境阶的时候,可都是老子我引的路呢,”红鸟撇嘴,“这丫头再厉害也不可能自己找得到去阶的路。”
“那您快帮她啊!”赵光快急哭了,“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
修行者破境,拖得越久成功的几率越低,
“不是我不帮她,”红鸟无语望,“我刚都了,只靠我一个不校”
嬴抱月如今虽然算是水火双修,可她这辈子成为修行者的时候,走的是水法的路子,
如今她这副身体的构造,还是以水法居多,兼具一点火法。
这也是祂能感应到她破境能起一点作用,却无法起决定作用的原因。
“她这样子,必得青龙神来才能救的出来。”
红鸟蹲在赵光肩头,望着眼前越来越剧烈的风暴,目光忧郁。
“这辈子,我叫不回她了。”
兜兜转转,结果还是得青龙神来?
“朱雀大人,青龙神不是已经……”
赵光欲言又止。
怎么回事?朱雀神难道不知道青龙神已经不在了不成?
难道是同为神灵,朱雀只是客套一下,不好另一个兽神已经死了。
可当初李稷破境的时候青龙神就没出现,作为一个东吴人,赵光早已不对那个消失多年的神灵抱有希望。
出人意料的,红鸟瞥了赵光一眼,“你难道以为青龙神死了?”
不然呢?
等等……
这可是朱雀啊,从朱雀嘴里反问出来的话啊!
赵光眼睛倏然瞪圆了,“青龙神难道没死吗?”
因为太过震惊,赵光甚至觉得一阵眩晕。
“尸体又没找到,怎么就能确认那家伙死了?”红鸟直直望着眼前的风暴,“你们人都讲究一个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兽神难道不比你们人更能活吗?”
哪怕被人谋害,也没那么容易消泯。
“可是……”
赵光张口结舌,“明明那么多年都没有气息……”
他已经不出更多的话来了,“我二哥破境的时候,青龙神明明都没来……”
“对了!”赵光忽然福至心灵,“您修行者自己无法光靠自己突破阶,可我二哥破境的时候,明明没有八兽神的指引,也化险为夷了!”
李稷可以,为什么嬴抱月就不行呢?
朱雀刚刚的话也太绝对了!
赵光得意起来,以为自己找到了兽神的漏洞,却没想到朱雀下一句话直接把他懵了。
“八兽神没来?”
红鸟的豆豆眼瞥了他一眼,“你这孩子在什么傻话?”
“东吴昭华君破境阶的时候,青龙神的气息明明出现过。”
第五百六十五章 恩仇
大月谣第一卷前秦夏海上升明月第五百六十五章恩仇青龙神,在南楚,出现过?
赵光整个人都在风中呆滞了。
“不怪你吃惊,”小红鸟体恤地用翅膀拍拍赵光的脑袋,“九年前青龙神的气息的确彻底消失了,连我都差点以为那家伙死了。”
只是对于兽神漫长的寿命而言,九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又不是消失了几百年,所以祂没有对青龙神的死亡下定论。
毕竟在八兽神中,青龙神年纪最长实力最强。如果真的遇到兽神都无法解决的危机,恐怕也只有青龙神能找出手段解决。
朱雀神并不清楚当年青龙神在和白犬神的大战中到底遇到了什么,毕竟祂和青龙神的关系不算好。八兽神中只有应龙和青龙神关系要密切些。
但那场大战的可怖,哪怕当初朱雀远在南楚都清楚地感知到了动静。
白犬作为邪神直接被诛灭,最近这段时间才有点复苏的迹象。由此可见当初青龙打那家伙打的有多狠。
陷入回忆的小红鸟抖了抖羽毛,有些心有余悸。
近二十年才崭露头角的修行者,是无法理解白犬神当年的恐怖的,甚至会觉得青龙神作为八兽神之首,当年和白犬神两败俱伤极为丢脸。
对于这种人,朱雀神只想骂上一声蠢货,并把他送回二十年前。
小红鸟的眼中浮现出厌恶之情。
修行邪术是直接夺万物的造化,这可比走正道容易多了。当年白犬神正如日中天的时候,祂和腾蛇曾经联手和其对决过一次,结果双方都不是白犬的对手,还差点把自己搭上。
白犬神当时修行的邪术能够对其他兽神的身体造成侵蚀,且那种侵蚀还是不可逆的。
当初祂和腾蛇联手对战时,祂的一只翅膀被白犬的黑泥给泼中,险些波及全身堕入邪道,是姬墨及时用剑将祂半边羽翅削去,后果才没有不堪设想。祂至今都没有恢复,实力大减,姬墨也只能一直闭关,助祂疗伤。
而腾蛇如果不是林书白当初用剑法给祂挡住了白犬神的一击,下场恐怕比祂更惨。
白犬神不仅是修行界的败类,更是正统兽神的克星。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后来在最终对决白犬时,青龙神没有让其他任何一位八兽神插手。
祂选择了在旷野之上和白犬一对一对决,孑然一身解决了这个大祸患。
只有应龙曾经偷偷跑去给青龙神助阵,而这次助阵应该也导致了祂后来被黑泥侵蚀。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当看到以邪神的姿态出现在东吴中阶大典上的应龙,朱雀神一眼就看出了是谁的手笔。
应龙被邪神彻底侵蚀固然十分可怜,可从那个时候开始,朱雀心中就开始浮现出一个想法。
白犬没有被彻底消灭,那么青龙神会不会也没有死呢?
青龙神的消失本就十分蹊跷。
小红鸟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祂并不知道当年为了消灭白犬,青龙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据当初曾经远远旁观过那场神灵大战的修行者说,在白犬神的身躯彻底消失后,青龙神还支撑这庞大的身躯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随后才飞上云端消失在东方。
只不过,据说当时青龙的半边神躯和鳞片上都染上了黑泥,看上去半黑半青,亦正亦邪,极为可怖。
但最终青龙神并未被彻底侵蚀,成为邪神。
其他八兽神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如果连青龙都变成邪神,那修行界就真的完蛋,真没有谁能收拾局面了。
但为了拯救这糟糕透顶的世道,青龙神付出的代价是巨大。
青龙神再未在其他八兽神面前出现过。
祂的气息先是变得极度微弱,随后在九年前又彻底消失。按理说神灵即便变得虚弱了,也不至于突然间就彻底消失。
除非有外力干预。
小红鸟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若有所思。
当年,青龙神的力量虽然衰弱了,可全修行界都在寻找祂的下落。这其中大部分的目的不是为了救祂,反而不怀好意。
青龙神是为了救世才变成了那般模样,然而讽刺的是,当修行界从濒临崩溃到恢复元气后,没有多少人记得青龙神的功绩,反而惦记起青龙神的神躯。
正所谓趁你病要你命,青龙神拥有八兽神中最高的神格和最长的寿命,祂身上一鳞半爪对于修行者而言都犹如灵丹妙药。
谁都知道青龙神重伤后极为虚弱,如果谁能捕捉到虚弱的青龙神,那必然能一步登天。
当年正是林书白成为人神,嬴帝的修行体系被验证的时候。
以人之驱,比肩神灵!这是多么大的成就!
亲眼看见真的有修行者突破了等阶一,获得能和神灵相媲美的力量,整个修行界都陷入了癫狂。
可对于那些多年来都破境无望的修行者而言,要如何成为人神?
既然无法靠自己的力量修炼成神,那么……如果吃掉神灵,获得兽神的力量,那不就能肉身成神了吗?
小红鸟的胸口泛起一股恶心。
疯了。
真的都疯了。
当年林抱月这个天生等阶六的修行者出现的时候,吃了她就能破境的谣言就曾经传遍大陆。在青龙神重伤隐匿后,这种说法再次在修行者中不胫而走。
说白了,不过是想要欺凌弱者。否则就不会去追杀幼儿和伤者。
吞噬他人获得力量,本就是邪道。
小红鸟眼中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厌恶之情。
明明这群人是被青龙神拯救,才能好好活在这世上。如果祂是青龙,看到这群人恩将仇报,反而想要吞吃受伤后的自己,不知该有多寒心。
小红鸟呼吸急促起来,只想一下祂都火冒三丈!
所以后来其他八兽神从未主动寻找过青龙神,就是担心被其他人察觉到祂的行踪,反而害了祂。
九年前发现青龙神的气息彻底消失的时候,朱雀反而放心了些。至少再也不用担心受伤虚弱的青龙被那群混账给发现了。
可费解的是,就在青龙神的气息彻底消失的一年后,祂的气息又短暂地出现了。
时间极短,犹如昙花一现。
这可把朱雀吓得够呛,因为那一刻连祂都能察觉到青龙神的位置。
第五百六十六章 推理
既然其他兽神能察觉到,那么青龙神的敌人必然也能察觉到。
且青龙神的气息出现不久后就消失了,修行界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所以那家伙特意现身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管是为了什么,只要不是天崩地裂的大事,朱雀都无法理解为何要冒那么大的风险出现。
既然要销声匿迹,那就藏好一点啊!
小红鸟忍不住在心中呐喊。
虽然青龙的消失给兽神和修行界都带来了***烦,祂作为实力仅次于青龙的兽神也被迫背上了沉重的担子,但朱雀内心是赞成青龙神选择销声匿迹。
因为在朱雀看来,青龙神是被自己亲手拯救的修行者们给背叛了。
如果换做祂,不把修行界闹个天翻地覆,弄死那群忘恩负义的修行者是绝不会罢休的。但青龙神,最终却没有选择惩罚任何人,而是独自消失了。
小红鸟深深叹了一口气。祂不知是该感到悲哀,还是感到愤怒。
如果青龙神就那么彻底神落,这世道真是个该完蛋了。
好在老天有眼,八年前再次感受到青龙神气息的时候,朱雀虽然担惊受怕,却也感到了一丝安慰。
那一次青龙神出现气息的时间也很短,但重要的是和之前那种虚弱的状态比起来却十分不同。
虽然并非是恢复到全盛期的状态,却展示出了独属于神灵的威严和压迫感。
只是很短的一瞬间,但这一次出现的气息,让朱雀坚信青龙还活着,而且还依旧保持着第一兽神的位阶。
但正如修行者在受到重创后会退境一般,兽神在重伤后位阶也会受到影响。
青龙神子东方仪的退境,就说明青龙神的力量的的确确是衰弱了。
连自己的神子都顾及不到,青龙神残余的力量别说兽神了,恐怕连普通神兽都比不上。
可在那般险恶的情况下,青龙神到底是如何保持住作为最强兽神的位阶的呢?
这一点朱雀至今百思不得其解。
在八年前倏然现身了一次后,青龙神就再次陷入了沉寂。在此期间,水法几乎遭受灭顶之灾,山海大陆再无优秀的水法者诞生。水法也从曾经能和火法并称的最大流派迅速衰弱到无人问津。
如果不是水院还有几个傻子在苦苦支撑,水法者也许就这么在山海大陆上绝迹也说不定。
但比起水法者的存亡,朱雀神更关心青龙神的下落。
好在终于让祂等到了。
有了八年前的那一次现身,对于八年后青龙神的气息再次出现,小红鸟也就没有那么意外了。
因为水法者的稀少,所以东吴昭华君李稷的存在就显得十分特别。以李稷修行境界提升之速,如果他不是个没有前途的水法者,恐怕很早就会遭到修行界的扼杀。
青龙神自身的隐匿,反而给水法者挣得了一丝生存空间。
当李稷孤注一掷选择在南楚破境天阶时候,当时朱雀都不得不赞上一声勇气可嘉。
连祂们这些兽神都说不准青龙神是否能再现世,一个半大小子敢豁出去命来挑战,是真的勇。
大概正因如此,他才能获得那位特殊的神灵的青睐吧?
毕竟以青龙对人类的那颗仁慈之心,的确无法看着那么一个可造之才就这么死去。
唉……
这就是青龙。
“青龙那家伙是个心软的主,”小红鸟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用喙理了理胸前的羽毛,拍拍赵光肩膀,“你兄长当初破境遇到难关时祂都出现了,大概也不会就这么放任嬴抱月就这么死在这里。”
凡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嘛。
小红鸟一副很懂的样子,赵光却听傻了眼。
“不是……”
赵光都快怀疑李稷破境时他这个人是否真的在那里了,“那天青龙神真的来了吗?祂……请问龙神大人当时是如何显现的?”
难道是因为他境界太低了,才看不到神灵现身?
可是当初腾蛇神从澜沧江里跳出来的时候,他明明看见了啊!
“嗯?你当时在现场?”
小红鸟后知后觉,“怎么,没看见青龙吗?”
赵光的确是没看见任何和“龙”有关的东西,小心地问道,“请问,青龙神大人尊颜长什么模样?”
“长什么模样?”
小红鸟愣了愣,青龙神的本体有遮天蔽日般庞大,当年连化形后的人形分身都异常引人注目,如果出现赵光不可能没注意到。
水火相克,李稷破境时的屏障异常的厚,朱雀当时是并未看清现场的画面,只是隔着很远感受到了青龙神的气息。
本体是不太可能出现,分身也没去吗?
“你仔细回忆一下,现场有没有出现那种……长得不太正常的人?”
“长得不太正常?”赵光嘴角抽搐了一下,“什么意思?”
“唔……”小红鸟皱了皱眉头,不太情愿地开口,“硬要说,就是好看得异乎寻常,不像是人能够长出的模样。”
“这……”
赵光呆滞了一瞬,“当时风暴大的异乎寻常,没有任何陌生人靠近。”
“也许不是人的模样,”小红鸟用翅膀比划了一下,“也可能是像我现在这样,附身在其他鸟兽身上。”
“你有在现场长得异常漂亮的蛇、长虫一样的东西吗?”
总觉得这家伙是在夸祂自己……
赵光倒是没有连地上的虫子都注意到,但当时李稷掀起的水龙卷几乎导致方圆十里鸟兽逃亡,根本没有小兽能靠近。
“不会吧?真的什么都没有?”
小红鸟望着赵光困惑的脸,睁圆了鸟眼。
难不成还真是诈尸了不成?
“你再想想,当时真的没有活物靠近你二哥吗?”
“如果说活物的话,是有的,”赵光脸色有些苍白,“只有一个。”
如果说到靠近,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对,应该就是那个!”小红鸟眼睛一亮,“快说,是什么?”
“不管长什么模样,那一定就是青龙神!”
“那位。”
赵光指了指风暴之中的嬴抱月。
“当初二哥在破境的时候,唯一进入风暴之中,和他有所接触的人,就是抱月。”
“抱月当时境界很低,但非要进去,谁拦也不听。”
“她进去后,的确没过多久,风暴就停了。”
“二哥后来就破境成功了。”
赵光话音落下。
一人一鸟,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所以……”
赵光艰难地开口,“抱月是青龙神?”
小红鸟:三观被刷新了
第五百六十七章 感应
“这……应该不可能吧。”
面对赵光的问题,小红鸟呆滞了三秒,随后下了定论。
虽然赵光这个问题听起来很蠢,却完全基于自己刚刚的推理,小红鸟否认得很艰难。
但再艰难,祂也不认为嬴抱月会是青龙神。
退一万步,青龙神首先根本不可能会是个人。
“不会是人?”赵光傻傻地问,“为什么?”
朱雀神都能变成一只鸟,神灵怎么就不可能变成一个人呢?
“附身和化身不是一回事,”听见赵光的嘟囔,小红鸟火冒三丈,“且不说神灵根本不可能转生成人,就算转生成人,那也是自寻死路!”
“为什么?”赵光从未听过这些观点,继续傻傻发问。
“我问你,把一片海的水全灌到一个瓷瓶里,会怎样?”小红鸟问。
“能怎样?”赵光愣愣道,“这怎么灌的进去?”
海水的量和瓷瓶的容量差别也太大了,根本不够装。朱雀神为什么会问这么明知故问的问题。
小红鸟板起脸,“那如果硬要灌呢?”
“那……”赵光张口结舌,眼前骤然浮现出瓷器被撑破的画面。
“看来你明白了,”小红鸟面无表情道,“大海好比神灵的灵魂,瓷瓶则宛如你们人的身体。”
既小,又脆弱。
“如果硬要将兽神的灵魂注入人的躯体,那么不等注完,瓷器就会破裂。”
除非是极为高阶的修行者,肉身和经脉都经过了千锤百炼,才能变成海量的容器。即便如此,至少也要等阶三以上的神子和人神的身躯,才有可能容纳那么巨量的灵魂。
可神子和人神自身的神魂本身就已经修炼的很强大,哪怕是兽神也无法强行夺舍,只能两败俱伤。
所以兽神化身为人,这本身就是个不可能出现的事。
哪怕有神灵或神兽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做了这种选择,要不了多久祂就会跟着选择的那个容器一起陨灭。
古往今来,从来过没有成功的例子。
“好吧,”赵光听明白了,“可如果不是抱月不是青龙神的化身,那我二哥破境成功到底怎么回事?”
他打量着小鸟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会不会是您弄错了?青龙神根本没有出现?”
“不可能!”小红鸟断然否认,“我绝不会弄错的!青龙神当时绝对出现了!”
可这样就无法解释他所看到的。
赵光锁紧眉头,“那是青龙神附身在了抱月身上?”
“兽神附身只能找同种的生灵,不会附身在其他人身上,”小红鸟思考了一下,目光凝重起来,“其实,还有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看见小鸟的眼神,赵光觉得有些不妙,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那种可能,你们见过,”小红鸟道,“就是寄生。”
赵光脸色变了,“就是像……淳于夜和白犬神那样?”
小红鸟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
赵光如遭雷击。
淳于夜被白犬神寄生的模样,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只是耳闻就觉得极为恶心。
“寄生会吞噬宿主的寿命,”小红鸟深吸一口气,“是彻头彻尾的邪道。”
祂实在不愿意对青龙神进行这种恶意的揣测,但眼前的一切却又由不得祂这么想。
祂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的可能了。
“如果真的是寄生……”赵光僵硬地问道,“会怎么样?”
“先等着看吧。”
小红鸟望着被风暴团团包裹的嬴抱月,眼神变幻莫测。
如果嬴抱月真的被青龙神所寄生,龙神不会放任宿主死去,一定会在危急时刻出现。
但小红鸟真的不希望看见那一幕。
祂紧盯着风暴,心情复杂。
就在小红鸟和赵光交谈的这段时间,他们并非什么都没做,而是后撤了近百丈。
风暴实在太大了,连赵光下令为嬴抱月护法的重骑兵都不得在肆虐的风沙中步步后退。
此时此刻以嬴抱月为圆心的百丈之内已无活物的存在。
她破境天阶的阵势已经丝毫不逊色于那一夜的李稷,甚至还有超过的架势。
“抱月!”
“嘶,”赵光心中着急往前走了几步,脸颊被风沙击中,立即就被划破了一个口子,鲜血汩汩流出。
“小心!”
小红鸟扇动翅膀将他拉了回来,凝重地望着眼前的龙卷风。
围绕着嬴抱月的风暴此时已经有如刀一般锋利,任何靠近的物体都会被切碎。
连外围都如此,内里的可怖简直难以想象。
风暴最中心的嬴抱月,现在又如何了呢?
“朱雀大人……这该怎么办是好?”
看着情况越来越糟,赵光急得脑门冒汗。这时原本被他命令一直呆在后面的那辆马车也顶着狂风靠近了过来,一名戴着面纱的女子不顾卫兵的阻拦,从马车中跳了下来。
“赵光。”
听见那个熟悉的女声,赵光转过头来。
“安歌。”
赵光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这里危险,你不要过来!”
姬安歌置若罔闻,顶着狂风一步步走到赵光马下,直直望着远处那个正在高速旋转切碎扭曲的风暴团。
“姐姐,在里面吧?”
“我要去见她。”
赵光咬牙,硬着心肠呵斥,“你境界那么低,根本无法靠近,还不快回去!”
姬安歌不说话,只是伸手抓住赵光挂在马鞍边的马刀。
“安歌,你想干什么?”赵光大惊失色,“你别冲动!”
然而大司命的女儿显然不是他能阻止的,姬安歌拔刀出鞘,以刀为杖,往前走去。
“等等。”
然而一只短短的翅膀,忽然挡在了她脸前。
姬安歌这时才注意到赵光身上蹲着一只怪模怪样通身火红的鸟。
“你是……”
姬安歌呼吸急促起来。
“我是谁并不重要,”小红鸟的目光紧紧锁定在远处的暴风团上,“别坏事,快来了。”
什么快来了?
姬安歌愕然不已。
赵光却听明白了,猛地扭头看向嬴抱月的方向,“青龙神来了?”
“还没有,”小红鸟快速道,“但再不来,就来不及了。”
风暴中央的气息已经汇聚到了极点,如果青龙神再不出现,嬴抱月将会爆体而亡。
如果青龙神真的寄生在她身上,无论如何都该现身了。
小红鸟屏息凝神。
然而风暴中央只能隐约看见嬴抱月单薄的身影,她身上并未长出什么。
她像是极度痛苦,跪倒在地,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
小红鸟发愣,“我猜错了?”
“姐姐她……”
姬安歌拼命睁大眼睛看着那个跪在沙地上的身影,泪如雨下。
嬴抱月看上去那么痛苦,却没有人能感同身受,也没有人能救她。
然而就在姬安歌伤心至极时,她的目光凝住了。
“等等,姐姐好像在看什么……”
“看?”小红鸟一愣,定睛一看,发现真的如此。
嬴抱月在风暴中抬起头,似乎在定定注视着一个方向。
这副姿态,犹如在等待着一个人。
“她……”
小红鸟脱口而出,“她在等谁?”
……
……
就在西戎草原被风暴席卷,水深火热之时,阿房宫深处,一名女子也在逃亡。
“楼校尉!”
“你在哪?”
姚女官提着裙角,在火焰中跌跌撞撞地奔逃。
四周到处都是趁火打劫和慌乱逃亡的宫人,整个阿房宫变成了火海地狱。
姚女官好不容易从王后宫里逃出来,但想起楼小楼今日还在甘露殿外至亲,慌忙跑来寻找他的下落。
然而不管她怎么呼喊,却都无人回应。
楼小楼不会抛下她一个人逃出宫,难道发生了不测?
姚女官越跑越慌,在转过一个墙角时,她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啊!”
姚女官惊呼一声,扶着墙站稳,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墙角,跪匐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姚女官吓了一跳,正要尖叫,却发现这个身影有些熟悉。
“昭华君!?”
第五百六十八章 寻觅
面对她的呼唤,李稷跪在墙角一动不动,犹如一块石头。
姚女官跑过去蹲下身,看见李稷的模样,吃了一惊。
李稷脸色苍白,一只手按着胸口,双眼紧闭,眉头紧锁。
姚女官印象中的李稷永远都是从容不迫的,哪怕在冷宫里的时候都游刃有余,从未见过他如此身体不适的模样。
姚女官定睛一看,却并未在李稷身上发现外伤,周围也没有打斗的迹象。
这是怎么回事?
“昭华君,你受伤了吗?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李稷没有回应,姚女官鼓起勇气碰了一下他的肩膀,猛地瞪大眼睛。
李稷的身体此时就像一块冰一样冷。
“昭华君,你到底怎么了?”
如果不是眼前之人还有呼吸,姚女官真的以为这是一具尸体。她慌乱起来,伸手摇晃着李稷的身体。
大力摇晃了好几下后,眼前之人终于有了反应。
“咳!”
李稷猛地咳了一声,浑身一个激灵,缓缓睁开双眼。
“昭华君!你没事吗?你……”
姚女官惊喜地开口,声音却戛然而止。只因李稷的眼神,令她觉得非常陌生。
李稷的目光不是她所熟悉的平日那般的淡泊深邃,而是迷茫又懵懂,宛如一个迷路的孩童。
“昭华君,你……”姚女官迟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李稷摇摇头,“我没事,你离我远一点。”
既然没事,为何要她离远一点?
姚女官惊魂未定,但天阶修行者的话是一定要听的,只能迟疑地起身,缓缓退后几步。
唰!
几乎就在姚女官退后的瞬间,李稷的身边忽然腾起几道风,绕着他的身体飞速旋转。
姚女官瞪大眼睛,之所以连她都能看见是几道风,只因这风里居然还夹杂着细小的水珠,在火光的映衬下,折射出鲜红欲滴的光芒。
“这是……”
周围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空气里都散发着干燥和焦糊的味道,就在这样的地方,唯有李稷的身边凝聚起了水珠。
水珠不断被蒸发,又不断凝聚,李稷的周身围绕着不断改变形状的水雾,看上去奇异至极。
眼前这一幕犹如奇迹,可奇迹中又夹杂着狂暴。
姚女官看的呆住,脚下忍不住向前迈去。
“别去!”
一只大手猛地从后面把她拉了回去,姚女官的后背砰的一声靠上一副铠甲。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姚女官惊喜地回过头,“小楼!”
“我正在找你呢!”
楼小楼也在找她,可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男人的眼中却并无喜色。
他神色严峻地盯着不远处被水雾包围着的李稷,“昭华君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刚刚和谁动手了?”
“怎么了?”
姚女官呆呆地问,“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孤身一人倒在墙角,看上去并没有和人动过手。”
“没有?”楼小楼愕然,“那他全身的真元怎么会暴走?”
“真元……暴走?”
姚女官不懂修行,但并不妨碍她从楼小楼的话里听出不妙的味道。
“他浑身的真元都在外泄,不管怎么收都收不进去,”楼小楼表情一言难尽,“可天阶修行者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
天阶修行者对于真元的控制早就修至化境,向来收放自如,不可能出现真元外泄这种低级的行为。
可此时李稷却无法控制自己的真元不断外泄。
这只有一个解释,李稷作为一名天阶修行者,正处于失控的边缘。
楼小楼没有亲眼见过天阶修行者失控,但他听说过。
天阶彻底失控后的杀伤力,堪比一场毁天灭地的天灾。如果没有境界更高的修行者压制,后果不堪设想。
可此时整个前秦,根本没有比李稷境界更高的修行者!
楼小楼脸色发白,单手将姚女官夹在腋下,足尖一点,迅速转身离开。
“小楼,你干什么!昭华君还在那呢!”
“我们怎么能抛下他!”
姚女官急了,用尽全身力气剧烈地挣扎起来,楼小楼一边要逃跑一边还要压制她,一个不小心姚女官跌落了下来。
“阿姚!”
姚女官在地上打了个几个滚,额头被磕破,忍着浑身的疼痛爬起来。
但她顾不得楼小楼的呼喊,爬起来就往李稷的方向跑。
“阿姚,你疯了!不能靠近他!”
楼小楼从后面拽住她的胳膊,气急败坏地吼道。
“他已经失去理智,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了!”
“我没疯!”
姚女官尖叫了一声,“我听见了,他刚刚喊了公主殿下的名字!”
“什么?”
楼小楼呆住,“你说什么?”
……
……
姚女官和楼小楼争吵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进耳中,可李稷却无法回应。
他只希望这两人能逃远一点。
正如楼小楼所说,他此时已经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全身犹如浸透在粘稠的液体之中,意识越来越模糊。
李稷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一切发生的都十分突然。
一刻钟前,他穿过无数燃烧的建筑,来到甘露殿附近寻找姚女官并顺带准备救火。他正在奔跑的时候,心脏忽然咚的跳了一声。
“咚。”
李稷停下脚步,听见自己胸膛震动的声音。
“咚。”
李稷缓缓跪下身,捂住胸口。
难以想象的疼痛从四肢百骸泛起,最终汇聚到心口。李稷跪在地上低下头,艰难地呼吸着。
周围燃烧的火焰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渐渐地,世界变得万籁俱寂。
一片死寂中,李稷听见了自己呼吸的声音,呼吸都仿佛带着疼痛。
而就在他的呼吸声中,他听见了另一个呼吸声。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她的呼吸急促又沉重,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她的呼吸声渐渐和他的声音融合到了一起,李稷感到他身体的每一寸律动都被这个声音所牵引。
这一刻,他明白发生了什么。
“抱……”
“昭华君,你说什么?”
楼小楼和姚女官此时重新回到了李稷的身边,发现水雾之中李稷嘴唇动了动,正在说些什么。
李稷费劲地睁开眼睛,看向水雾外的两人,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
“抱月,回来了。”
从八年前的时光里,回来了。
他以为他能忘记,原来他一直在等她。
第五百六十九章 离开
“殿下回来了?在哪?”
楼小楼吓了一跳,立马回头去看,却没有看见任何人影。他第一反应以为李稷是说嬴抱月从西戎回来了,可看着李稷的表情,楼小楼意识到了不对劲。
李稷的双眼并没有看向一个具体的方向,而是看向一个虚空的方向。
他像是在透过万水千山,注视着一个人。
楼小楼迟疑地问,“殿下她现在人在哪?”
李稷闭上眼睛,感受着风的流动,“我不知道,应该很远,还在西戎。”
但比起八年这个时空的距离,此时的她离他更近。
在甘露殿门口感受到八年前的她的那种感觉,李稷已经不想经历。即使和她身处于同一个地方,却身处不同的时空,这种经历说出来都没人相信,他却遇到了。那一刻李稷真切地感受到了何为咫尺天涯。
好在,她终于回来了。
“既然殿下人还在西戎,你为什么会知道?”
楼小楼望着李稷身边依然狂乱的水雾,愕然不已,“是殿下身上发生什么了吗?”
虽然他觉得不太可能,但李稷此时身体的异常难道和嬴抱月有关?
“她……”
李稷停顿片刻,“她正在破境,破境天阶。”
楼小楼和姚女官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一时间都不知所措。
“殿下正在破境天阶?”
他们两人离开嬴抱月的时候,她境界还低,这才过了多久,嬴抱月居然就要升天阶了?
这正常吗?
向来稳重的楼小楼都大惊失色,毕竟破境天阶的凶险只要是个修行者都心知肚明。
“殿下她还好吗?等等……”
楼小楼慌乱过后,才后知后觉地问,“殿下人在千里之外,为什么昭华君你会知道她在破境?”
就算高阶修行者和水法者之间或多或少存在点感应,可这也离得太远了吧?
若是嬴抱月人在前秦也就罢了,可她现在人都在永夜长城之外,看李稷的表情,这人居然像是亲眼所见一般。
如果这是天阶修行者的能力,也太邪乎了吧?哪怕神子都做不到吧?
“是啊,我为什么会知道呢?”
李稷深吸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
按理说同为水法天阶即便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存在,那也是在破境成功之后。
可嬴抱月才刚开始破境,成败未知,李稷远隔千里之外就感受到了她的气息。他闭上眼角,仿佛能够感受到她的每一次呼吸。
这种感觉,就仿佛在甘露殿外遇见八年前的她一般。
而就在感受到嬴抱月正在破境的瞬间,他浑身的真元就沸腾了起来,难以控制。
“这……”
楼小楼无法理解李稷的话。
若是寻常人,此时只会觉得李稷是在胡言乱语,一切都是这人在真元混乱后的臆想。
无奈之下,楼小楼看向身边的姚女官,“阿姚,你觉得这话可信吗?”
他们两人里因为他是修行者,拿主意的往往是他。可李稷此时的话无法用修行者的常识来解释,楼小楼只得向姚女官求助。
毕竟姚女官和李稷打交道的次数更多,刚刚若不是她不顾危险往回跑,他们也不会听见这个情报。
李稷现在的状态很危险,如果涉及到嬴抱月
“我……”
姚女官的确不懂修行者的事,但望着李稷紧锁的眉头,她心一横,“我相信昭华君!”
就当她疯这么一回吧。
“好吧,”楼小楼叹了口气,猛地将手中长剑插到了地上,“那我相信你。”
既然如此,他就在这等,为李稷护法。
“昭华君,你需要多久能控制住真元?”楼小楼目光严肃,“殿下情况如何,有什么我们能做的吗?”
李稷看向他,正要开口却忽然怔住,像是看见了什么一般,直直望向别的方向愣住。
“昭华君?”
看李稷的反应,楼小楼还以为他看见了什么人。可随着李稷的目光看去,却只有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没有任何人影。
“昭华君,你是看到了什么吗?”
然而李稷此时已经在水雾中闭上了眼,不管怎么喊都没有反应。
“昭华君?昭华君?”
楼小楼着急了起来,就在他想冒险闯入李稷周身的水雾之中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吃惊的声音。
“校尉,你怎么在这?陛下正叫你过去呢!”
楼小楼转身,看见自己的副官浑身是血,站在不远处惊魂未定地瞪着他。
“我……”
楼小楼一时间手足无措,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如果被其他人看见李稷这副模样该怎么办。然而片刻后他发现,副官只是直直望着他,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和姚女官身后的李稷。
怎么回事?
“王二,你看不见吗?”
“看见什么?”副官一脸焦急,冲过来拽住楼小楼的手臂,“校尉,你怎么还愣在这里?宫里出大事了!”
“陛下被人刺杀,您快回去!”
嬴晗日被人刺杀了?
来人身上的血珠洒落一地,姚女官吓了一大跳。又是起火又是君王被刺,同一时间发生这么多事,换作是谁都会反应不来。
“等等,王二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陛下怎么了?还在人世吗?”
“一时半刻说不清楚,您快和我回去!不然您被当作临阵脱逃,会被凌迟的!”
副官急如星火,拽着楼小楼就往甘露殿内冲。
楼小楼狼狈不已,但事已至此他的确无法再带着姚女官离开,他还没有和宫里彻底撕破脸,作为贴身的护卫,他必须得去见嬴晗日。
临走前,他只能看了姚女官一眼。
火光映衬下,两人两两相望,相顾无言。
楼小楼离开了。
姚女官孤身一人,注视着水雾中闭目不言的李稷。
李稷脸上的青铜面具映衬着火红的火光,犹如一尊石像。
“昭华君,你去哪里了呢?”
经过刚刚发生的事,姚女官心中莫名产生了一个想法。
那就是李稷很可能已经不在这里,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躯壳。
真正的李稷很可能已经去了别的地方。
可他去哪里了呢?
姚女官在李稷身边坐下,仰望着他脸上的面具,喃喃开口。
“你现在,见到公主殿下了吗?”
第五百七十章 抓住
“昭华君!”
楼小楼和姚女官着急的声音响在耳边,李稷能够听见,却无法回应。
眼前的风景夺走了他的所有心神。
耳边声音明明告诉他自己还在阿房宫里,在那个熊熊燃烧的宫殿外面,可是他双眼一闭一睁之间,一切都不一样了。
李稷睁开双眼,猛地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悬崖边,脚下是万丈深渊。
“嗯?!”
李稷倒吸一口凉气,不禁后退一步。
他以为这是他的幻觉,拼命摇头,眼前的景象却没有消失。
李稷身处在一片大雾之中,从远处的景色来看,这是一片荒野。
荒野茫茫无际,看不见尽头,尽头处都被浓雾掩盖。
四周没有人烟,没有房屋,没有牛羊。四处是薄霜覆盖的冻土,土上只有大片大片青黑色的苔藓,使这地方显得更加苍茫。
生机泯灭,寂静萧瑟,只有寒风吹过冻土上的声音。
李稷孤身一人站在青黑色的荒野之上。
他脚下是一片几乎垂直的悬崖,犹如被刀斧砍过班锋利,李稷低头看了一眼,也看不到尽头,只能看到浓雾。
这片悬崖也极长,沿着边缘看去几乎延伸到浓雾深处,依然看不到尽头。
这是什么鬼地方?他为什么会到这里?
是腾蛇将他转移了?是他自己创造出的幻境?是识海?还是某个神灵的小世界?
李稷脑子里一连串的疑问,却毫无头绪。
他再也没听见楼小楼和姚女官的声音,更可怕的是,他也感受不到嬴抱月的位置和距离了。
整个荒原之上,真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与世隔绝。
李稷低头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过身,背向悬崖,向相反的茫茫荒原走去。
……
……
这是什么地方?
嬴抱月被体内横冲直撞的气息弄得精疲力尽,只想闭上眼休息,不想再抗争下去了。
可眼角余光里闪烁着的微弱火光一直支撑着她的意识,提醒着她不要睡去。
可她真的很累了。
她已经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了。
南楚,东吴,北魏,后辽,西戎……
从棺材里的和亲公主到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再到九死一生到达南楚从等阶十一步步爬到等阶四……
初阶大典,中阶大典,高阶大典……
她真的很累很累了。
累了这么久,休息一下,应该不过分吧?
她是为了什么,撑到现在都不睡的呢?
说起来……她好像在等一个人?
对了,她在等人。
嬴抱月一个激灵睁开眼,眼中恢复一丝清洗,但很快又被疲惫给掩盖。
她在等谁?为什么一直都不来呢?
怎么还不来呢?再不来……再不来……
嬴抱月意识模糊起来,自己在等人的念头逐渐消失在脑海。
那个人大概……不会来了吧?
在风暴中,她缓缓地阖上眼睛。
……
“喂,醒醒!”
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忽然在嬴抱月耳边响起,犹如一声惊雷把她吓了一跳。
嬴抱月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边的景色已经发生了改变。
原本混乱的风暴和沙漠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遮天蔽日郁郁葱葱的苍天巨木。
“这里是……”
嬴抱月愣了愣,“云雾森林?”
眼前这景象,毫无疑问是云雾森林。
她怎么会忽然回到云雾森林了?破境怎么样了?西戎兵呢?赵光呢?
“你醒了?”
叫醒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嬴抱月顺着声音望去,一个她曾经见过的小小身影站在树下。
是小李稷。
少年身上穿着被鞭子抽烂的衣服,乌发蓬乱,长长地拖在背后,扶着树干正瞬也不瞬地望着她。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嬴抱月整个人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看见这少年的模样嬴抱月有一瞬的恍惚,以为她是又回到了刚捡到小李稷的时候。
可下一刻少年的眼神让她醒过神来。
这是小李稷,又不是小李稷。
这不是九年前她刚捡到的那个懵懂的少年,是八年前,李稷睡在树屋里,她离开时见到的另一个小李稷。
和幼年时的李稷不同,这个穿着破烂衣服的少年的眼神十分的成熟冷静,甚至有深不可测之感。
这少年曾告诉她,他是小李稷的一部分。在记忆里的时候嬴抱月没想清楚,现在她大概明白了。
这个树影下的少年很可能是李稷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格,会在特定的时刻出现。
“你认得我了。”
树影下的少年深深地望着嬴抱月,黑瞳里是她看不懂的神情,“你居然能够保留那段记忆。”
“按理说你不该记得的。”
嬴抱月知道他指的是她曾经见过他的事,“我为什么不该记得?”
“以人的位阶,不该记得我不想让你记得的事。”
“你是个例外。”
树影少年苦笑一声,“看来果然没错,是你设的那个阵法的作用吗?你身体里应该有我的一部分。”
什么意思?
嬴抱月原本思绪就混乱,被这少年的话搞得更乱了。
“什么叫我身体里有你的一部分?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树影少年轻声道,“重要的是,你不要忘记你是谁。”
“我是谁?”
嬴抱月愣愣地重复。
“你是嬴抱月,也是林抱月,”少年拖着脚腕上的锁链走到她面前,仰面望着她,“你是火法者,也是水法者。”
“你更是救了我,和我分享生命的人啊。”
少年的双眸浩瀚如星海,仿佛有着满天的星辰。
嬴抱月怔怔睁大眼睛。
“你是……”
不等她问完,嬴抱月脚下一空。
她所在的地面忽然如山崩一般,忽然塌陷!
山崩地裂,震耳轰鸣。
嬴抱月随着塌陷的土石一起下落,看着上方少年的脸逐渐远去。
“不要忘记,你曾和我许下的承诺!”
少年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承诺?
在铺天盖地的失重感里,嬴抱月想起了在桥边她向这名少年许下的承诺。
“我们下辈子再相遇吧。”
“下辈子,我们一定能够,再次相遇。”
“如果我们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那么下辈子,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再次找到你。”
她答应过他,会再次找到他。
她答应过他的。
嬴抱月随着土石不断地下落,总觉得这种从高处坠落的感觉,之前她也遇见过。
是了,当初在阿房宫她被黑衣人追杀的时候,也曾失足从宫墙上摔落。
那个时候她是怎么得救的?
是了,她被人拉住了。
在铺天盖地的土石之中,嬴抱月拼命地向上伸出手去。
狂风之中她的身躯几乎完全被掩埋,只有一只手伸了出来。
越过无数的时光,无数的艰辛,无数的岁月。
她努力地往外伸去。
下一刻,她掌心一暖。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第五百七十一章 想念
那个人的手掌微凉,原本并不算很温暖。
但就在两人的手相握肌肤相触的瞬间,嬴抱月听见了心脏跳动的声音。
扑通,扑通。
这是心脏跳动的声音,是活着的声音。
由他们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开始,暖意滋生,顺着她的手臂温暖至她的全身。
身边的浓雾与寒风缓缓散去,嬴抱月仰着头,看见了那只手主人的眼睛。
透过厚重的青铜面具的眼窝,她所熟悉的那双黑眸睁得大大的,正吃惊地望着她。
这和他们初次相遇的时候可不一样。
那个时候这个人盘腿坐在棺材里,满眼严肃,即便在深更半夜从荒郊野岭的地窟里捞出了一个人,却依然八风不动,冷静从容。
可此时此刻,那个素来淡然的人望着她,眼里失去了冷静和淡定。
李稷的眼神很奇妙,像是一个在荒野中跋涉许久的旅人看见了绿洲一般,想相信却怀疑是海市蜃楼。
明明是这么严肃的时刻,嬴抱月却忽然很想笑。
就在她脸上露出笑意的时候,李稷终于反应了过来。
嬴抱月不知道,他的确是在荒野中跋涉了很久。
身处这片空无一人的荒野,他一开始是往悬崖反方向走去,可一直都走不到尽头。不知走了多久,李稷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猛地转身重新往悬崖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重新到达悬崖边的事时,李稷发现悬崖边的雾变得浓了许多,靠近悬崖边上,宛如身处于重重云雾中。
这种情况下靠近悬崖边原本极为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踩落下去。李稷心中却莫名有一种冲动驱使着,他梦游一般,一步步向悬崖边走去。
半只脚掌都踏出悬崖外,李稷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下去,他这才醒过神来。
按理说他应该立刻后退,可李稷莫名地低下头往崖底看去。
底下依然是看不见尽头的浓雾,失重感传来,李稷知道自己下一刻就要摔下悬崖,可他依然没有抬头。
这时就在浓不见底的云雾之中,他看见了一只伸出的手。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很短的一瞬。
李稷拼命地探下身去,去够那只手。
在伸出手的瞬间,他仿佛穿过了很久远的时光,看见了很多的过往。
可这一切他此时无法顾及,李稷只知道,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伸出手,抓住了那只手。
随后,他身边的荒野消失了。
悬崖,寒风,冰雪,迷雾,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
只剩下那个占据他全部视野的女子。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李稷怔怔望着从浓雾中逐渐现身的少女,怀疑自己在做梦。
但下一刻看见嬴抱月眼中的笑意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他真的见到了她。
他们两人都知道,此时的对方,就是真实存在的。
两人四目相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伴随着浓雾的消失,两人脚下的雾气化为坚实的土地,李稷手臂微微用力,将嬴抱月拉到自己面前。
嬴抱月在他面前站定,李稷的手却并未松开,甚至握得更紧。
两人就这样保持着手掌交握的姿势相对而立。
身边的雾渐渐变淡,周围战场上的人影印入眼帘,嘈杂的声音响起。李稷隔着水雾,看见了密密麻麻的军队,甚至看见了和过去打扮得几乎判若两人的赵光。
赵光一身翟王的打扮,正呆若木鸡地站在水雾外。
实在是怪不得他会呆成这样。
围绕在嬴抱月身边的风暴忽然停歇下来,赵光心中一喜,正要叫嬴抱月的名字,却忽然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他看见站处风暴中央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淡淡的水雾从风暴内围弥漫开,隔着淡淡的雾气,赵光看见嬴抱月面前隐隐约约居然还立着一个人!
而这个人的身影即便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
“这……这是……”
一边的姬安歌也呆住了,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听见姬安歌的声音,赵光意识到不只是他一个人看见了,这一切不是他的幻觉。
可这突如其来的大变活人,真的可能吗?
“二……哥?”
赵光愣愣开口,李稷闻声看向他,目光有些无奈,也带着歉意。
赵光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发现李稷身体的边缘变淡了许多。
随着水雾的消散,李稷的身影居然也在逐渐消失。
李稷怔了怔,看向对面的嬴抱月。
嬴抱月一愣,却也忽然明白了。
天阶修行者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有建立小世界能力,破境时天地元气汇聚,正是发生时空扭曲的好时机,之前李稷破境天阶的时候引起过水龙卷,内部就曾出现过时空扭曲的异境。
李稷出现在这里本就是一个神迹,恐怕就和天阶破境所引起的短暂的时空扭曲有关。但随着破境的结束,原本扭曲的时空正在逐渐恢复正常,他也就会回到原本所处的地方。
换言之,他们俩之间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嬴抱月默默看向对面的男人。
自沙城一别,她与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直接说过话,两人之间有种莫名的疏远。他们上次分别时的情景并不愉快,这让嬴抱月愈发不知如何开口。
即便只是手掌相握,她也能感觉到他瘦了很多。
恢复了不少记忆后,她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李稷,甚至没有想好,再次遇见他的时候该对他说些什么。
他记得过去的事了吗?他知道她是谁吗?在他的眼里,她现在到底又是谁呢?
无数思绪涌起,堵在嬴抱月的嗓子里,让她说不出话来。
李稷默默望着她,似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在嬴抱月以为只能她先开口的时候,李稷却率先打破了死寂。
“你……”
李稷有些磕巴,开口有些艰难,可担心战胜了一切,他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嬴抱月一怔,摇了摇头。
她的身体内部正在发生巨大的改变,可比起之前那种混沌的状态和筋脉的疼痛,此时体内的一切都被捋清楚了,不再混乱和失序。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找到了方向。
嬴抱月沉默片刻,“为什么来了?”
李稷愣了愣,苦笑一声,“我破境的时候,你不是也来了。”
明明冒着巨大风险,却还是不要命地赶到了他身边。
她破境,他怎么可以不来呢?
嬴抱月听懂了李稷的言外之意,望着他的双眼轻声开口,“你之前不是说,要离我远一些吗?”
李稷一愣,这才想起这是他在沙城和嬴抱月分道扬镳时说的话。当时他心魔加重,担心会忍不住伤害到她,才说出这样的话。
当时嬴抱月反应十分平静,他没想到她还一直记得。
“我……”
李稷张了张口,微微垂下视线,“抱歉。”
嬴抱月一怔,她并非觉得李稷有做错任何事,连忙开口,“我不是……”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她发现李稷并非是在为这件事道歉。
李稷抬起头,静静望向她的双眼,“我来,是因为……”
“我想见你。”
我很想你
其实也就只有这个原因
第五百七十二章 发现
“我想见你。”
在回答前,李稷心中转过无数个理由,脱口而出的却只剩下这一个。
嬴抱月想过李稷会说出无数个理由,却没有想到他的理由如此简单。
这就是大道至简吗?
嬴抱月没想到,她面对李稷第一次脑海一片空白,是因为如此简单的四个字。
她从未想到,原本沉默寡言的李稷会说出这种话来。
也许这就是真诚的力量,面对直直望着自己的男人,嬴抱月忽然觉得之前那么多的顾虑都毫无意义。
不管在李稷的眼里她是谁,是他的故人是他的仇人还是认识不久的人,都不重要。
李稷到底是谁,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来了。
而她在心底深处,为这件事,感到高兴。
她很高兴很高兴。
“你……”
李稷说完这句话,似乎也为自己的直白感到意外,磕巴了几下,默默地望着嬴抱月。
这种期待的眼神,总觉得有点熟悉……
嬴抱月凝视着面前男人漆黑的瞳仁,脑海里闪过小李稷那亮晶晶的眼神。
这让她明白,李稷在等她的回应。
他说他想她,那她呢?
“我……”
嬴抱月自以为远比李稷能说会道,可此时面对那明亮的目光,她的嗓子眼却忽然堵住了。
坏了,恢复记忆之后,她反而不会说话了。
可时间不允许她再犹豫了。李稷的身影随着雾气一起越来越淡,望着沉默的嬴抱月,他眼中露出一丝失望,但下一刻化为温和的笑意。
“你没事就好,我要走了。”
“你气息未稳,一定要小心。”
说完李稷松开嬴抱月的手,缓缓转身。
与其被迫消失,他选择自己离开。
但这一次他没有像在沙城时那般干脆利落,动作有些迟缓。
明明上一次主动离开的是他,结果他现在跑来说他想见她,李稷自己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也不怪嬴抱月反应不过来。
李稷苦笑着摇了摇头,迈步转身离开。
“阿稷,等等。”
听见背后传来这个称呼,李稷愣住。
嬴抱月有这么叫过他吗?她过去一般都是直接叫他名字或是叫昭华。
一种异样的心情从李稷心底升起,他缓缓转过身。
嬴抱月目光有些躲闪,但下一刻她坚定了目光,认真地凝望着李稷漆黑的眼睛。
“谢谢你来救我,我很高兴。”
是吗?
总之她不讨厌就好。
李稷舒了口气,刚想说句客套话回应,忽然被嬴抱月下一句话夺走了心神。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李稷的瞳孔微微收缩。在他尚未理解嬴抱月这句话的意思之前,他胸腔中就骤然传来一阵钝痛。
闷闷的钝痛,痛彻心扉。
他的心脏先于他的头脑做出了反应。
“你这话什么……”
不等李稷问出嬴抱月莫名说出这句话的原因,强烈的失重感袭来,他眼前的景色逐渐褪色消失。
他回去的时候到了。
看着李稷急剧消失的身形,嬴抱月慌乱起来,“李稷!”
“别怕!”李稷在虚空中努力稳住身形,回头看向她,“我会再来见你的!”
嬴抱月摇头,“下一次换我去找你,我会跑着去见你。”
“你记得,一定要发现我啊。”
李稷微微睁大眼睛,似乎是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男人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下一刻化为笑意。
“嗯。”他点头。
一阵风袭来,吹散了所有水雾,李稷的身影彻底消失。
除了草叶上的几颗水珠,他像是从未出现过。
嬴抱月浑身脱力,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她低下头,怔怔望着地上的露珠。
“姐姐!”
“抱月!”
姬安歌和赵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嬴抱月回过头,看向向她奔来的人们。
……
……
“昭华君!”
火焰燃烧的热度拂面而来,李稷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倒在草丛里。他身体一丈之外的草地全都烧成了黑灰,只剩下他所在的这块地完好,他犹如身处大海中的一叶孤舟。
姚女官跪在他身边,发尾全都烧焦了,衣服上布满了焦痕,手上也被烧出了水泡,正焦急地在呼喊着他的名字。
“不是说了……让你离我远一点吗?”
李稷吃力地撑起身体,刚想爬起来,身体却如石头一般沉重,他噗通一声再次摔倒。
嬴抱月留下的那些话依然残存在他的脑海里,李稷浑浑噩噩,意识有些恍惚。
虽然他反应迟缓,却他没有摔在坚硬的地面上。
“昭华君!”
一边姚女官伸手去扶他,手忙脚乱中李稷的脑袋正好摔在了她跪坐着的膝上。
“抱歉,冒犯了,”李稷连忙挣扎着想爬起,头发却勾住了姚女官腰边的一件佩饰。
啪的一声,一个锦囊掉在了地上,旁边一簇野火窜来,正好点燃了锦囊上的系绳。
“啊!”
姚女官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UU看书et一把推开李稷,慌乱地捡起锦囊拍打上面的火焰。
李稷狼狈地滚到草地上,但他却并未气恼,相处这么长时间,他多少知道姚女官有个视若性命的锦囊,从来不许其他人碰。
故而看到姚女官不顾烧伤检查锦囊的完整,急的脸上汗都下来了,李稷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怎么样?”
李稷爬起来,走到姚女官身边,担心地问,“烧坏了吗?”
姚女官低着头不说话,翻来覆去地检查锦囊的表面。
系绳上火苗早就被掐灭,只是锦囊的布面上依然被几颗火星燎到,烧出了几颗黑斑。看上去并未烧透,姚女官长长的松了口气,脸上却依然紧张不已,双手紧紧地攥着锦囊,两眼满是愧疚。
李稷看出了对姚女官重要的大概并不是这个锦囊本身,而是放在里面的东西,忍不住开口。
“要不你打开检查一下,看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事。”
“若有事,我会尽全力赔偿的。”
李稷倒也有些好奇让姚女官这么珍之重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她从未在众人面前打开过这个锦囊,许是什么私密贵重之物?
“不方便的话,我就转过去。”
姚女官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对我而言很重要。”
她小心地打开锦囊,将放在里面的东西掏了出来。
火光下,青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在看清那个东西的瞬间,李稷耳边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呆住了。
第五百七十三章 是你
柔软的青色发带安静地躺在女子的掌心。
上面刺着青龙和“寄”字,每一缕针脚都保持着八年前的模样,没有丝毫的变化。
这熟悉的模样刺痛了李稷的眼睛,他耳边响起那个总在梦中听见的声音。
“我在上面加上了真元的保护,几十年都不会腐烂破损,你就安心用吧,不用再藏在怀里。”
“既然是你母亲留给你的遗物,应该是希望你能好好戴在头上吧。”
“姐姐,这发带是我的聘礼,你要不要嫁给我?”
“姐姐,咦,我的发带去哪了?你看见了吗?”
“我没看见,是不是掉到哪去了?”
“姐姐……”
姐姐……
……
……
无数的声音响在李稷耳边,他的脑袋剧烈地疼痛起来。
这条发带如那名女子的许诺,保持着十年如一日的模样,可许下那个诺言的女子,又在何方?
为什么?
为什么这条他找了八年的发带会在这个地方?
为什么会在一名阿房宫女官随身携带的荷包里?
李稷心中乱成一团,伸手想去触摸,却完全无法控制双手的颤抖。
“昭华君?你怎么了?”
姚女官看见发带安然无恙,先是松了口气,可下一刻就发现了李稷的异常。
李稷的反应实在是太奇怪了。
他失神落魄地盯着她掌心的发带,眼里的情绪令姚女官十分陌生。
无助,凄惶,茫然,难以置信,无数的情绪混在男人眼里,看得姚女官心惊肉跳。
看到对方想要去碰自己掌心的发带,姚女官的手本能地往后一缩,这个动作不知怎的刺激到了李稷,他身上骤然泛起了真元的风暴。
可怖的风暴以李稷为中心冲天而起,他的头发在狂风中肆意飞舞,犹如入魔一般。
“昭华君?!”
巨大的真元威压下,姚女官跌倒在地,她紧紧将发带抱在怀里,挣扎着向后退去。
“给我。”
李稷克制着拔剑的冲动,向姚女官摊开掌心,双眸如寒冰一般冷。
“不,不不……”
姚女官浑身都被真元压制着不能动弹,双手却依然将发带攥得紧紧的。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条模样普通的发带有能引发李稷这么大的反应。但她铭记在心,这条发带的主人将东西托付给她的时候,说自己一定会找她取回。
她一定要信守对那个人承诺。
即便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疼痛,姚女官依然咬紧牙关,挣扎着道,“不给……”
她呼吸困难,声音也断断续续,“我不能给你……”
“这是一位贵人托付给我的,非常重要的东西……”
“贵人?”
陷入狂暴中的李稷一愣,“谁?”
“是……”姚女官喘着气,不知自己能不能说。
李稷的黑眸死死盯着地上一副宁死不屈态度的宫女,“是谁把这条发带给你的?”
“我……”
姚女官依然在犹豫能否泄露那位贵人的身份。李稷脑子恢复了一些清醒,将释放出的真元压力降了一点,尽量平静地开口。
“以你的本事,我真要抢,你守不住这条发带。告诉我,你是如何得到它的。”
“这是我的东西。”
“这条发带,是我母亲的遗物。”
“你的?”姚女官仰起头,愣愣望着面前从暴怒转为悲伤的男人,脑子转不动了,“怎么可能呢?这明明是……”
“我有什么必要骗你?”
李稷的双眸如夜一般漆黑,“这条发带是青色的,上面绣着青龙的纹样,一看就是出自东吴王室的东西。”
“东吴……”
姚女官低头看了一眼手心的发带,心脏砰砰直跳,还真是。
“上面绣着一个‘寄字,”李稷并不想说出自己的秘密,但此时为了得到眼前女子的信任,他选择说出真相,“这是我以前用过的名字。”
姚女官睁大眼睛,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在保管这条发带的期间当然也仔细端详过发带的模样,可她从未想过发带上绣着的这个‘寄字居然是一个名字。
说起来“稷”和“寄”的确读起来很相似……
她保管了八年的这条发带,真的是李稷的东西?
姚女官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李稷的话有理有据,再加上她对李稷人品的了解,她已经信了八成。
如果这条发带真的是李稷母亲的遗物,不怪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可是这条发带的主人怎么会是李稷的母亲呢?八年前,李稷多大来着?
“怎么,你还是不相信吗?”
李稷凝望着姚女官,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人。
他原本以为对方只是个普通的宫廷女官,可现在看来是他想错了。
“我……”
姚女官低头看了眼自己掌心她珍藏多年的信物,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不是不相信您,”姚女官目光有些纠结,也有些悲伤,“只是这条发带,是我对我非常重要的另一位贵人的遗物。”
“是谁?”
李稷眼里泛起浓烈的情感,他屏住呼吸,等待着那个答案。
姚女官攥紧手中的发带,眼角滚下泪珠,“这是少司命大人的遗物。”
咚。
尘埃落定。
李稷耳边嗡的一声,怔怔站在原地。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答案,但是怎么会是这个答案呢?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她呢?
丢失这枚发带已经八年,他从瘦弱无力的少年成长为如今能够呼风唤雨的天阶宗师。但此时李稷站在草丛里,觉得自己又变成了那个被人追杀在森林里奔跑的少年。
无措,又迷茫。
他缓缓垂下头,坐到了草地上,原本缠绕在他周身的真元风暴全部消失。
姚女官周身压力一松,试探着站起身,看着垂头沉默不语的李稷,小心翼翼地靠近。
“昭华君,你……怎么了?”
“告诉我,”李稷将头埋在臂弯里,像一个迷路的孩子般低声开口,“你是如何收到这条发带的?”
“她是怎么说这个东西的?她说是她自己的,还是……”
李稷的声音颤了颤,“还是她从别人那里抢来的?”
“抢来的?”姚女官愣了愣,摇头,“郡主大人说这是对她而言十分重要的东西,自然是郡主自己的。”
李稷松了口气,却不知自己该悲还是该喜。
“那她为什么,会将这条发带交给你?你是她的什么人?”
“我不是郡主大人的什么人,”姚女官的目光迷蒙起来,“八年前,我只是负责打扫国师大人房间的一名小宫女。”
“那一天,就在我走进凌霄阁准备打扫房间的时候,看见一个背影和国师大人非常相似的女子站在桌边。”
“可仔细一看……”
李稷微微抬起头,“那个人,不是大司命?”
姚女官有些意外他会突然开口,点点头,“对,你怎么知道?”
他为什么会知道?
背影相似的女子,有所预感的离开。
“阿稷,我要去一个有些危险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我能否回来。”
八年前,太祖皇帝离世前的阿房宫,那正是一个无比危险的地方。
姚女官的话和他八年前的记忆一点点重合起来,李稷重新将头埋入臂弯,“我听你叫她郡主,在阿房宫里其他人都这么叫她吗?”
姚女官点点头,眼里浮现出崇敬之色,“郡主殿下并非皇亲却受封郡主,人如封号一般明朗温柔,在宫里十分受人敬重。”
郡主……
昭阳郡主……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李昭。”
昭阳,李昭。
李稷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哽咽。
是你。
原来,一直是你。
第五百七十四章 后知
“昭华君,你还好吗?”
周围的火焰还在燃烧,李稷身上狂暴的气息已经消失殆尽,可他整个人的状态却让人分外担心。
李稷颓唐地坐在草地上,脑袋深深地垂在膝下,看上去备受打击一般。
联想到刚刚他发出的哽咽之声,姚女官心惊胆战,脑中不禁浮现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李稷说这发带是他母亲的遗物,昭阳郡主不会是他的母亲吧?
可郡主殿下的年纪最多比李稷大个七八岁……这怎么可能呢?
姚女官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无比荒唐,可若不是如此,实在没法解释李稷为什么会有这么剧烈的情绪波动。
或许,不是亲生的?
“昭华君……”
姚女官小心翼翼地跪坐在李稷身边,打开自己紧握在胸前的手掌,“这条发带真是你母亲的遗物?”
李稷没有抬头,下巴微微点动了一下。
老天爷,还真是的。
姚女官哆嗦了一下,“请您节哀,我不知道殿下原来还有位长子……”
按照宫中礼法,昭阳郡主是有嬴珣这个儿子的,可没想到殿下居然还有位这么大的儿子。
“什么?”
李稷原本心中正难受,听见姚女官这神来一笔,思绪瞬间被打断。
他抬起头,愣愣看向身边的宫女,“你不会以为昭阳郡主就是我的母亲吧?”
“不是吗?”姚女官错愕不已。
“当然不是,”李稷苦笑,正想纠正,神情却忽然变得无比复杂。
“这么说,其实也没错,”他闭上眼睛,“她救过我,也抚养过我,和母亲的确很像。”
“抚养?”
姚女官听得傻眼,“您和郡主殿下到底是……”
什么关系?
李稷稍微打起了一点精神,望向身边的中年女子。
能让少司命在临终前将这条发带托付给她,证明这名女子的人品值得信任,姚女官也用自己八年的坚守证明了自己的忠义。
想通这一切后,李稷看姚女官的眼神亲近了许多。
“我和她的故事很长,一时半刻很难说清。”
“你如果想要知道,等我整理好我的记忆,我可以细细说给你听。可现在我只能说,她是我的恩人,在我年幼的时候曾经救过我一命。”
男人温和的声音让姚女官听得入神,不由得感叹道,“不愧是郡主殿下,救过好多人呢。”
她的一生,的确是如此。
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一直从未未变。
李稷深吸一口气,“你现在相信我的话了么?”
姚女官点点头,她对李稷本就是信任的。只是涉及到这条她保管多年的发带,她刚刚才那么戒备。
“我看你这么珍视这条发带,能和我仔细讲讲,她将这条发带交给你时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吗?”李稷轻声问。
他基本上已经确认了李昭的真实身份,可更多的谜团也在他心底涌现。
李昭当年并非不告而别,既然是她在离开时带走了这条发带,那为什么当初他清晨醒来问的时候,李昭会说不知道?
她又为何要将这条有着特殊意义的发带交给一名宫女?
更重要的是,到底是谁混淆了少司命和李昭的身份?
为什么他当年会亲眼看见少司命杀死了李昭?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多年以来将恩人当作仇人?
无数的疑问萦绕在李稷心中,这些问题姚女官肯定是不知道的,他只能期望姚女官能够记得多一些关于林抱月的细节,让他能从中发现端倪。
“当时……”
“殿下先让我帮她更衣,换好祭服后殿下让我出去,她要一个人留在凌霄阁,同时她说她有个很重要的东西,想让我保管,”姚女官仔细回忆起来。
“我当时也很惶恐,我这么个卑贱之人,怎么能保管殿下重要的东西呢?可殿下却说,正因为是重要的东西,才要交给我保管。”
““殿下说,她不想带着它,去见她讨厌的人。”
“讨厌的人?”李稷愣愣地重复着这句话,心往下沉去。
如果他没有猜错,在托付完这条发带后,少司命林抱月去见的那个人,恐怕就是最终夺去她生命的那个人。
联想起之前李昭当年离开小屋时说她要去个危险的地方,李稷心脏剧烈跳动了一声。
八年前,少司命林抱月预感到了自己的死亡。
她离开云雾森林的时候,不是去赴约,而是去赴死。
“八年前,我傻的很,什么都不懂。现在年纪上来了,有些事渐渐明白了。”
姚女官低头看想掌心的发带,神情哀伤,“殿下当时打发我出去,就有了必死的决心。”
“殿下将发带交给我,应该是不希望这个东西落入她的敌人之手吧。”
姚女官并不知道能害死名满天下的少司命的敌人是谁,也不知道那个晚上最终林抱月经历了什么,又是怎样身亡的。但每当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林抱月孤身一人在地下密室等待死亡时的情景,她的心就一缩一缩的抽疼。
“不希望落入敌人之手?”
李稷失神地重复着这句话,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林抱月选择将这条发带交给一个陌生人保管,可是有件事他想不明白。
“我不明白……”
听见李稷喃喃的低语,姚女官好奇地问道,“昭华君,你不明白什么?”
李稷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当年,这条发带不是我交给她的。”
姚女官吃了一惊,“难道是郡主殿下自己拿走的不成?她……”
出于对嬴抱月的尊敬,她没有使用“偷”这个字眼。
“并非如此,本来我就是想交给她,”李稷深吸一口气,“可是她并没有要,但她离开的那天早上,我一觉醒来,却找不到这条发带了。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这条发带。”
姚女官眯起眼睛,若有所思,“昭华君,我冒昧地问一下,您把发带送给郡主殿下的时候,有什么别的用意吗?”
“我……”
李稷有些难以启齿,但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许多年,他实在是很想知道缘由,叹了口气。
“因为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是我唯一拥有的重要东西,我原本是打算作为聘礼送给她。”
姚女官睁大眼睛,“您对她……”
李稷耳根发烫,但话已至此,他索性全都倒了出来,“没错,八年前我曾倾慕于她。”
“不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李稷苦笑一声,“所以我不明白,既然她不答应我的求亲,为何又要带走这条发带。”
姚女官看李稷的眼神变了,像是看傻子一般,“您真的不明白了吗?”
李稷一愣,“明白什么?”
“原来你真的没意识到,”姚女官长叹一声,“您在这方面还真是有够迟钝的。”
“迟钝?”
李稷呆呆地重复。
姚女官看着对面男人的表情,心里五感交集。
宫里的人都说少司命不懂人的感情,可原来并非如此。
林抱月将自己的心藏的太深了。
“还能有什么原因?”
姚女官长长叹了一口气,“因为殿下对您,并非无情啊。”
能让人在临终前只带着那一样东西,还能有什么原因?
“殿下她,应该很喜欢你。”
她,喜欢他?
李稷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如姚女官所说的,脑子真的无比迟钝,才会这么简单的字都听不懂,“如果真是如此,那她……她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姚女官瞪大眼睛,忽然心酸起来。
不知是为八年前的少司命,还是为那个将一切都藏在心里的女子。
“昭华君。”
姚女官直直望着李稷的眼睛。
“她是去寻死啊,她怎么能告诉你呢?”
少司命不是不懂人心,而是她的恋心不能告诉任何人。
当她意识到她爱上了一个人的时候,她已经要死了。
八年前,那名少女选择孤身一人,怀揣着自己不为人知的爱情,一步步走向毁灭。
第五百七十五章 后觉
“她是去寻死啊,她怎么能告诉你呢?”
姚女官的这句话在李稷的耳边回荡,震得他魂不守舍。
李稷脑袋昏昏沉沉的,无数过去的画面在他眼前闪过。
“姐姐,你看见我的发带了吗?”
“没有,是不是掉到哪去了?”
“姐姐,这是我的聘礼,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是信物!”
“我母亲只留给我这一个遗物,我这辈子也只会有一位妻子。”
“一辈子……”
“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
“再过五年,再过十年,你还会这么想吗?”
“我会!”
小男孩的声音无比自信,“未来的事我不能保证。但如果我违背了我的誓言,姐姐你就拿剑杀了我,好吗?”
她当时说了什么?
是了,她说他傻。
李稷站在时光深处,凝望着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
女子摸着小男孩的脑袋,“你都在说些什么?傻瓜。”
李昭望着他的眼神,年幼的小李稷没有看懂,此时李稷才终于明白。
是了,傻瓜。
他是个傻子,大傻子。
天下第一的大傻子。
他自怨自艾地以为自己什么都没得到,可她却明明早就将最珍贵的东西给予了他。
还蠢到意识不到自己记忆有问题,将爱人当作仇人,险些酿成大错。
“我叫李昭。”
“我嫁过人,还有一个儿子。”
“我做了些错事,为了不再犯错,独自一人住在这里。”
因为犯下过错独自一人隐居在云雾森林里的女子,明明没有嫁过人的迹象,却身着孝衣固执地为夫君守孝。
身怀高深的医术和剑术,修行境界深不可测。
这样的人除了当年名满天下的少司命林抱月,还会是谁呢?
怪不得,怪不得。
过去他所怀疑的所有痕迹此时都有了答案。
嬴抱月和嬴晗日嬴珣之间的关系,她在亡者林和永夜长城下流下的眼泪,都有了缘由。
李稷想起调查过的少司命和皇长子嬴苏的那段往事,脑袋剧烈疼痛起来。
“昭华君?”
姚女官注视着李稷的神色变化,担心地问道,“您还好吗?”
刚刚一口气抒发完想法后,姚女官情绪冷静下来,顿时变得惶恐起来。她刚刚都胡言乱语说了些什么啊?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只凭蛛丝马迹,居然就敢妄议郡主殿下和昭华君之间的关系?
“昭华君,奴婢刚刚都是胡乱揣测,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李稷回过神来,摇头,“不,我要谢谢你。”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姚女官的话直击要害,犹如晨钟惊雷,敲醒了他。
不过让李稷感到疑惑的是,姚女官只凭只言片语就敏锐地洞察到了八年前林抱月的心思,却似乎还没发现她现在所侍奉的这位主人的真实身份。
“你刚刚说你在等待着要将这枚发带还给它的主人,”李稷试探着问道,“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还给她?她明明就在你身边。”
“啊?”
呆若木鸡的人这下换成了姚女官。
“原来你真的没有发现吗?”
李稷苦笑,不知是该他点醒她还是等这女官自己意识到。
姚女官没有发现也正常,毕竟一般的百姓是不会相信夺舍这种事的。
“郡主殿下……她回来了?”
姚女官难以置信地望着李稷,绞尽脑汁地回忆着之前的经历,急得快要落下泪来,“是因为我不是修行者,所以看不见她吗?”
看见对方如此赤诚,李稷反而过意不去起来,“不是你看不见她。你有没有想过,她可能会换一副模样回来?”
“换一副模样?”姚女官呆呆道,“人怎么可能会变成别的模样?”
“你都能坚信一个死去的人会回来,反而不相信一个人能换一副身体?”李稷苦笑,“不过我以前也不相信,直到我遇见她。”
“姚女官,”李稷注视着女子的双眼,“一个人的面貌能够改变,但她的灵魂是不会改变的。”
“你再想想,你真的没有再见到她吗?”
姚女官的眼睛睁大了,呆呆地望着李稷。
她想起了那个在她被其他宫女毒打时冲到她面前的身边,想起了那个即便境界低微但却依然带着她从火海中逃生的少女。
那名少女没有前世的修为和地位,但只要呆在那名少女身边,她就不再恐惧。
“她……她是……”
“殿下她一直都是……”
姚女官的视线被泪水所模糊。
望着泪眼婆娑的女子,李稷也被深深触动。
“没错,是她,”他轻声道,“你所保护的人,一直都是她。”
“不,”姚女官的眼泪一串串落下,“她不记得了,却还是找到了我。”
姚女官还记得她在阿房宫中第一次遇见嬴抱月时的情景。她当时为了护住腰边的荷包被其他宫女打,嬴抱月救下了她时看见了这枚荷包,却并未说些什么。
这也是姚女官一直未曾怀疑嬴抱月身份的原因。
抱月公主在外面被大司马找到回宫后,抱月公主的性情大变,变得和以前很不一样。姚女官不是没有觉得奇怪,但因为她和少司命之间的约定,她觉得如果嬴抱月真的是少司命,即便不认得她这个人,也该能认得交给她的这个东西。
李稷没想到姚女官能意识到嬴抱月失忆一事,“难道说,抱月不知道你这枚荷包是……”
“八年来这是我第一次打开它,”姚女官隔着泪珠望着掌心的发带,“公主殿下一直不知道我有这个东西。”
“我会成为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是因为我在宫中被人欺辱的时候,公主殿下路过救了我。”
原来,只是这样。
李稷怔怔望着面前泪如雨下的宫女。
原来真的会这样。
不是命运,也不是巧合。
原来一个人的善意,真的能够穿越时间。
是那名少女心怀的善念,让她在这一世再次遇见上一世所托付的人。
嬴抱月自己大概还不知道吧。
“昭华君,这发带该怎么办?”
姚女官哭够了,抱着发带站起身来,有些为难。现在已经确认这发带的主人就是李稷,她是不是该把这条发带还给李稷?
“还是由你保管吧,”李稷深吸一口气道,“既然是她交给你的,那么下次见到她的时候,就由你来亲手还给她。”
之后,才是她和他之间的事。
“由我亲手……”姚女官怔怔道,“可我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到殿下呢?”
“放心,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李稷抬头看向被火染红的天际,轻声开口。
“她现在,是天阶修行者了。”
第五百七十六章 归来
寒冷的风吹过草原,吹动少女鬓边的乌发。
百里策凌骑在马上,定定望着人群中央的她。
依然有风围绕在嬴抱月身边,但风不再狂暴,反而如被驯服的野马一般,在她和她身边的人外面形成了一层厚厚结界,让其他西戎骑兵无法靠近。
只这一个细节,就能看出这名少女已经能够随心所欲地掌控力量。
嬴抱月的破境,结束了。
可周围的大部分骑兵和修行者都没能发觉,还在外围混乱地拥挤谩骂着。
外围的苏曼和大翟王二翟王的人马并非不想靠近。可赵光带来的王军将嬴抱月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严严实实,淳于惮带着十一王庭的人马在那外面又围了一层,寻常人根本都看不见嬴抱月的身影,大部分的西戎人到现在都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即便高阶修行者想通过真元来窥探,嬴抱月破境时身边围绕的真元漩涡实在太厚,连高阶修行者都刺穿不了。
在场者中如果真的有人能刺穿,恐怕也就只有苏曼,那老狐狸到底看透了没有百里策凌不知道,但他无比庆幸他之前冲到在了赵光身边,有幸待在了包围圈里,才得以看到这场百年难遇的破境。
对于修行界而言,恐怕千年都未必能出现这样的画面。
一名天阶修行者,居然在战场中央诞生了。
百里策凌静静注视着被赵光姬安歌淳于惮等人簇拥在中心的嬴抱月。
姬安歌正翻来覆去地检查她身上有没有受伤,赵光神情激动地比划着说着什么,淳于惮则在一边惊奇地打量着她。
嬴抱月微笑着回答着三人的问题,像个极有耐心的姐姐,宛如她只是出个远门回来一般似的。
除了目光变得更沉静了一些,她看上去没有什么分别,连被汗水血水浸湿的祭服此时都已经被吹干了。
当然也可能是她自己调动水法驱除了水汽。
不管她有没有动用真元,周围人此时都无法察觉到。
寻常修行者甚至察觉不到她身上境界的高低。
百里策凌也察觉不到,但他本能地意思到了嬴抱月现在状态的可怕。
按理说,天阶修行者破境成功后都会产生天地异变,可嬴抱月除了原本围绕在她外围的风暴被一瞬间荡尽外,什么都没发生。
周围的人甚至没看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全都消失了,让人甚至搞不清楚她的破境是不是真的结束了。
足足好几丈厚贯穿天地的狂风就那么在一瞬间泯灭,连移动的去向都没有,就这么原地消失了。
原本聚集起来的天地元气在一瞬间荡然无存,在慌乱的战场上,甚至没人察觉到消失到何处去了。
百来策凌后背泛起鸡皮疙瘩。
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那些天地元气,已经全部被这名少女收到了体内。
在那么一瞬间将那么庞大的天地元气全部收到体内,还能如此面色如常地和人说话……
百里策凌不知道嬴抱月是怎么做到的,又是如何在青龙神未曾出现的情况下找到了前路。他从未见到天阶修行者能够在这么仓促的情况下破境,在破境后居然还能够这么快恢复如常。
到底是嬴抱月自身已经战胜心魔,还是她在硬撑?
这名少女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改变?
百里策凌注视着不远处正在和赵光等人交谈的少女,眸中掠过惊涛骇浪。
和所有初生的生命一样,天阶修行者在刚破境成功后也会有一段脆弱的时期,这段时间极容易被其他天阶追杀,所以基本都得躲起来。
可看样子,嬴抱月却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她真的破境成功了吗?
“哟,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个明白人。”
百里策凌肩膀微沉,一只小红鸟飞过,停到他的肩上。
百里策凌看向这只鸟,瞳孔剧烈收缩。
“看来你知道我是谁,”小红鸟翅膀抖动了一下,“小子,你姓什么?”
“百里。”
“百里?怪不得,”小红鸟蹲在百里策凌肩上,望向嬴抱月,“看来没问题了,我差不多也该走了。”
“您要走了?”百里策凌一愣,“她真的破境成功了?”
“嗯?”小红鸟瞥了他一眼,“那丫头现在剑意圆融,真元吐纳自如,当然成功了。”
“可刚刚破境之后不是会……会……”百里策凌不由得有些结巴。
“你是疑惑她刚破境完为什么会这么活蹦乱跳?”小红鸟善解人意地大笑一声,忽然低下头,在百里策凌耳边低语道,“这算什么,她上次破境天阶后,还立即横跨大陆跑到南楚劈开了国师府呢。”
一种难以想象的凉意从后背升起,弥漫到百里策凌的全身,他缓缓侧过头,对上脸边那双只有红豆大小的鸟眼。
他终于看清了。
在这颗豆子大小的眼里藏着的根本不是鸟儿的懵懂,而是比人类双眼更为深邃老成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
百里策凌战栗起来,第一明白了八兽神为何被称为全知全能的存在。
“您……”
“好奇我为什么都知道?”
小红鸟将自己的脑洞从左到右拧动了一整圈,将整个战场上的所有景象都收入眼底,望着散布在战场上的那些黑虎暗桩,鸟眼中划过一丝憾意。
“她到底是比姬墨棋高一着。”
“那个孩子,真的是死的太早了。”
“我原本以为,她能陪我更久的。”
百里策凌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不敢问朱雀神口中的那个“她”是指谁,可心里已经明白。
无论是作为火法者还是作为国师,林书白都比姬墨更加优秀,可她却并不是朱雀神的神子。
“你是林书白留下的人吧?既然如此,你差不多也认出来她是谁了。”
小红鸟收回目光,用翅膀指了指嬴抱月,又瞥了眼正在被西戎骑兵追杀的起义军,“好不容易存活下来的家底,再不里应外合的话,可就要打空了。”
朱雀神一语点出百里策凌的困境,可他却无法解决。
他刚想请教神灵的智慧,可小红鸟扑通着翅膀,已经飞了起来。
“神灵大人!”
“别叫我,我的守护之地不在这里,”小红鸟头也不回地飞上天空,“神解决不了的事,有人能解决。”
“她回来了。”
她回来了。
一枚红色的羽毛从空中飘下,落在一位百里策凌的头上。
伴随着这句消失在风雪中的话,百里策凌低下头,睁大双眼。
嬴抱月不知何时分开人群,向他走来。
“好久不见。”
这听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寒暄,但少女的下一句话让百里策凌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上一次见到你,还是在师父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