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七章 翅膀
“这是……”
南楚王宫内,李堇娘忽然觉得手臂一阵疼痛。
坐在一边正在批奏折的姜元元抬起头,“堇娘,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
李堇娘缓缓掀起太子妃冠服的衣袖,露出自己洁白的手臂。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但她眨了眨眼睛,确认那道在自己手上存在了一个多月朝夕相处的红线居然真的消失了。
“我记得你这里……原本是有一道红线的。”
姜元元倒吸一口凉气,他并没有陪着李堇娘等人上狼背山,但在李堇娘回到南楚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仔细听李堇娘说过她在西戎的经历。
“不光是我有,当时跟着抱月下天坑的所有人都被打上这道烙印,然后分散到了其他地方。”
李堇娘摩挲着自己的手腕,“当时和我一起的安歌和归离手腕上也有,且这道红线离胸口的位置越近就越痛。”
她瞬移到流云楼后,万流云告诉她这是腾蛇神设下的有时间限制的诅咒,当时她不知该如何解决,后面南楚朝堂发生剧变,她也就无暇顾及,只先跟着来接她的朱雀回了南楚。
回到南楚之后她在宫中惊心动魄的经历丝毫不逊色于在西戎的时候,但好在现在南楚朝堂内部的争斗已经基本平定了下来。
李堇娘抬起头看向坐在案边的姜元元。
他身上穿着暗红色的祭服,头戴金冠,神情疲惫却十分坚毅,已经不复之前那玩世不恭的少年模样。
是啊,他们都变了。
如今的姜元元虽然还未正式登基,身上穿着的还是太子的冠服,但是已经很少有人再敢质疑他的身份。
她已经正式入宫半个月了,她父亲的官职已由南楚大司马加至太子太傅,带军队驻守在南楚宫外。
南楚的政局已经趋于稳定,但李堇娘的心并未安定。
此时手腕上腾蛇神诅咒的消失更是让她坐立难安。
“也许是时间到了,诅咒自然消失了,”姜元元拉过李堇娘的手腕,松了口气,“我还在想如果那道红线如果再不消失,我就亲自去国师府,请国师来看看。”
听到国师这个名字,李堇娘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国师大人还是不愿意出山吗?”
姜元元叹了口气,“我可没有那个本事号令东皇太一。”
“可是北边一定是出事了!”
李堇娘的境界不高,并不能敏锐察觉到远方修行者的气息,可是这些天她从南楚王宫内那些仙官的动静上,她清楚地察觉到修行界一定发生大事了。
“北边到底发生什么?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吗?”
李堇娘抓住姜元元手上正在批复的奏折,情绪激动起来,“你若是再不开口,我就去找山海居的伙计,把我送回我姐姐身边!”
“堇娘……”
姜元元叹了口气,抓狂地挠了挠脑袋,险些将脑袋上的小金冠抓下来。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身上流露出过去的影子。
“好,我告诉你。”
姜元元从书案下方的暗格中取出密信正要摊开,一阵剧烈的震动忽然从地底传来,连带着整个宫殿都震动起来。
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从地底钻出,腾空而起。
一阵隐隐的刺痛传来,李堇娘猛地握住手腕,险些摔倒,“殿下?!”
姜元元扑过去扶住她,愕然看向宫殿外面,“难道说……”
……
……
南楚国师府,坐在书房里的姬墨睁开双眼。
“是腾蛇。”
一只小红鸟停在窗棱上,神情复杂地开口,“祂终于要苏醒了。”
姬墨脸上古井无波,“是澜沧海里的那个?”
“是,又不是,”小红鸟望向北方的天空,“我原本不明白为什么祂要给抱月他们种下诅咒,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当初腾蛇的翅膀被夺走带到西戎后,本身拥有神灵力量的翅膀化为另外一个神格,等于腾蛇神被一分为二,一半在西戎的狼背山上,一半在南楚的澜沧海里。
朱雀原本以为在西戎狼背山的那位腾蛇神是受到了污染而邪化,才会对嬴抱月一行人等人下诅咒。
可现在祂才明白,在狼背山上的那位腾蛇神不知何时早已摆脱了禅院的控制,进化出了独立的意志。
祂之所以没有和本体融合,还给嬴抱月等人下了诅咒把他们送到大陆上的各个地方,只是因为祂在等待。
祂在等,等那个祂养大的小女孩做一个决定。
“当腾蛇和祂的翅膀融合之时,意味着大秦的守护神就真的回来了。”
小红鸟深吸一口气,“守护神归位,真正秦王也要归位了。”
可无论是嬴晗日还是嬴珣,都不是腾蛇愿意守护的秦王。
所以祂一直没有和本体融合,而是等待着,并用自己的力量催化一系列事件的发生。
因为祂知道,有一个人会不远千里地找到祂。
“腾蛇一直在等抱月做决定。”
红光一闪,小红鸟化作一位红衣少年坐在窗棱上,“无论是书白还是抱月,她们如果无法下定决心去争夺王位,那么注定还会重蹈覆辙。”
姬墨的眉梢动了动,望向放在桌上的剑鞘,淡淡道,“女人为王,太过离谱了些。”
朱雀神轻哧了一声,抱着手看向天空,“可如果不是她,又有谁更合适呢?”
谁都知道嬴晗日是个昏君,而嬴珣是个傀儡。
如果嬴抱月下定决心要抢,阻挡在她面前的只有嬴珣而已。
无论是论能力还是心智,嬴珣都绝不是嬴抱月的对手,然而……
“嬴珣能抢到玉玺,不过是因为那小子是抱月心爱之人留下的孩子,她不忍心去和他抢而已。”
腾蛇神给嬴抱月一行人下带有时间限制的诅咒,只不过是为了逼她选择。
是选择成为王,还是选择所有人一起去死?
不过很显然,嬴抱月从一开始就识破了腾蛇神的意图,她并不接受这种威胁。
到底是什么让嬴抱月想通了呢?
红衣少年看向天边,一道巨大的黑影飞向北方,与此同时一道更加锐利的黑光从狼背山的深处射出。
两道黑影,最终在阿房宫上空汇聚。
“快看啊!”
甘露殿前,一道黑影遮天蔽日,几乎所有人都本能地抬起头,尖叫声此起彼伏,
姬嘉树抬起头,只见一条巨蛇盘旋在嬴抱月的头顶上空。
一对耀眼的黑色翅膀,在祂的后背灼灼生辉。
第六百三十八章 登临
高台之上,嬴抱月从淤泥中站起。
她的双腿都流着鲜血,浑身伤痕累累,可是就在她站起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威压。
她浑身都燃起剑火,整个人仿佛站在火焰中一般。
“抱……月?”
身上环绕着风雷之势的姬嘉树抬起头,呆呆望向站在台上的少女。
就在刚刚他摸到了天阶的门槛,可是他的前方骤然出现了一股更加强大的气息。
这股气息远没有李稷破境时那般澎湃,可是却极为锐利,带着鲜明的锐气和决意,仿佛在一瞬间压倒众生。
天空中庞大的神灵和瘦小的少女形成剧烈的对比,深深刺激着所有人的眼球。
“快看啊!”
“那是……”
“那是腾蛇神?!”
“怎么可能?腾蛇神不是已经消失了吗?连陛下登基时都没有出现!”
广场上爆发出巨大的震动,甚至都能听见宫外百姓们铺天盖地的惊呼声。
秦人已经有七年没有见过他们的神灵飞翔于天际。
整个贵阳城,都被这一幕震动了,所有人都抬头看着天上。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是有新君要登基了吗?”
同样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还有广场上文武百官,御祷省的仙官们揉着眼睛,像是见了鬼一样。
“大、大人……那真的是?”
有年纪轻一点的仙官双目流血,呆呆望着天际,嘴都无法合上。
“那对翅膀……不会有错的。”
年长的仙官们猛地按下年轻仙官们的头,“不要直视神灵,你的眼睛会瞎的!”
原本嘈杂纷杂的广场渐渐安静下来,先是仙官,再然后是秦国的修行者,再然后是前秦的大臣和兵士。
不是秦国的修行者也半跪俯身垂目,慑于神灵的威压低下了自己的头。
人们一个个跪了下来。
一个一个,又一个。
姬嘉树回过头,看向身后乌泱泱跪下的一大片,难掩心中的震撼。
人群前方唯一站着的人,只剩下一个。
那就是嬴珣。
姬嘉树的目光落到头戴王冠的嬴珣身上,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嬴珣没有看他,而是直直望着站在台阶顶端的嬴抱月,似乎他的眼里只能看到她。
姬嘉树不知该如何形容这名少年此时的眼神。
嬴珣的境界不够,此时受到神灵威压的刺激眼角也流出鲜血来,但他却倔强地没有低下头,袖下的拳头攥得死死的。
姬嘉树明白,这是嬴珣在守护自己作为君王的尊严。
腾蛇是前秦的守护神,原则上只受君王和国师的号令。
可此时此刻嬴抱月却当众召唤出了腾蛇。
就在文武百官面前。
这个行为意味着什么,几乎不言而喻。
可是姬嘉树却不敢断言,因为那个可能太大胆,也太惊世骇俗。
嬴抱月低下头,和站在台阶下方的嬴珣静静对视。
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十几阶的台阶,却仿佛遥不可及。
“你终于,想好了吗?”
嬴珣望着站在台阶上方的女子,声音有些干涩。
“抱歉。”
嬴抱月的眼角也在流血,可没人知道她的血在为何而流。
嬴珣摇摇头,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放下了一个背了很久的包袱。
“这样就好……你……”
嬴珣刚想说什么,却猛然睁大眼睛。
就在嬴抱月身边的虚空中,他忽然看见了一个白衣男子的影子。
嬴珣以为自己眼花了,可就在同一时间,嬴抱月的身体僵住,缓缓转过身。
那个白衣男子站在燃烧的剑火之中,眼中的笑容依然如很多年前一般温和。
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嬴抱月满是伤痕的脸颊。
“啊、啊……”
嬴抱月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所有的声音都梗在喉头。
白衣男子露出了然的微笑,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向嬴抱月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嬴抱月的眼泪终于涌出眼眶,大颗大颗地坠落,落在脚底的淤泥之中。
白衣男人露出心疼又怜惜的神情,摸了摸她的头,在剑火中一点点消失。
嬴珣望着这一幕,眼眶中也落下大滴大滴的泪水。
这名少女上一次成为神女的时候,他的父亲没能看见。
这一次,他会看见吗?
嬴珣闭上双眼,伸手拉下自己头上金冠的系带。
“陛下?”
跪在一边的霍湛察觉到嬴珣的动作,愕然起身,“你……”
这时周围的其他前秦遗老们此时也反应过来,望向站在台阶上嬴抱月神情惊疑不定。此时一个白头发老头一个激灵窜起来,望着天上的腾蛇神一边高呼,一边推搡着嬴珣往台阶上而去。
“天佑大秦!”
“腾蛇神归来,陛下果然是真命天子!”
“这一切都是因为陛下登基!”
“果然大皇子之子才是秦国正统的继承人!”
周围其他前秦遗老们顿时附和起来,纷纷一起推搡着嬴珣往上走。
“昏君嬴晗日已死,陛下速速登上王座!”
嬴珣被推搡着登上台阶,一步步朝嬴抱月的方向走去。
嬴抱月闭上双眼流尽最后一滴血泪,随后睁开双眼,望向朝她一步步走来的嬴珣。
云中君站在王座后似乎想要做什么,可望着被众人推上来的嬴珣,他收回了手,旁观着靠近的两人露出玩味的眼神。
嬴珣被身后的大臣们推上了台阶的顶端。
前秦遗老们望着台阶上蠢蠢欲动的黑泥眼含恐惧,但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腾蛇神,咬牙露出凶狠的神情。
“大胆妖女!看见陛下居然不跪?”
“你是昏君之妹,也是秦国的罪人!陛下宽仁不治你的罪,你却还敢在这里对陛下不敬?”
嬴抱月看了一眼在嬴珣身后跳的最欢的白胡子老头。这人她有些眼熟,似乎是当年跟在嬴苏身边侍奉笔墨的一个随从。
十年过去了这人却像老了二十岁,眼中的目光已几近疯魔。
“妖女……吗?”
嬴抱月缓缓叹了一口气,看向那人,“我以为你知道我是谁。”
她在白狼王庭当众宣布自己就是少司命的转世,前秦遗老们不可能没有收到消息。
那老头仿佛被刺到目光晃了晃,下一刻咬紧了牙关,声音中满是仇恨,咬牙切齿,“无论你是谁,你都是那个祸国的妖女!”
“你害死了大皇子,休想再来阻大公子的路!”
第六百三十九章 四神
果然在嬴苏的追随者看来,无论是林抱月还是嬴抱月,都是如此。
不过当初在他们眼中她只是祸国的妖女,之后就要变成窃国的妖女了。
她只是召唤出了腾蛇就引得这些人出现这么激烈的反应,如果她真的说出自己的打算,很难想象会引来多大的风浪。
但是她并不后悔。
她已经犹豫太久了。
嬴抱月注视着眼前七手八脚将嬴珣推上高台的老人们,目光极为冰冷。
云中君就在这里,在这个血肉横飞的高台上。仅仅只是察觉嬴珣的王位可能受到威胁,这些人就将他推上来,根本没有考虑嬴珣的安危。
在这群人眼里,王位远比嬴珣这个人重要。
也许很久以前,这群人是为了对嬴苏的忠心和对嬴珣的爱护走上了这条路。
可在争王位争了这么久之后,这群人已经疯魔了。
“少司命早就死了,什么夺舍不过是疯言疯语!你是嬴抱月,是昏君嬴晗日的妹妹,谁都改变不了!”
白胡子老头看向满是鲜血的王座,声嘶力竭道,“昏君嬴晗日已死,嬴珣公子才是大秦唯一的继承人!”
“连腾蛇神都出现了,说明大公子才是天命血脉!”
所有秦人都知道,嬴昊和嬴晗日继位的时候,腾蛇神并没有出现。
虽然腾蛇是被嬴抱月呼唤出来的,可是白胡子老头心里清楚,不能让百官和百姓们往这个方向去想。
原本他们以为只要嬴晗日死了,这世上就无人能够威胁嬴珣的地位。
可却没想到,那个九年前就该死的女人如此的阴魂不散。
虽然嬴抱月一介女流不可能登上王位,但是她哪怕以国师的身份呆在嬴珣身边,他们这群人也绝不接受。
绝不能让这个女人再靠近秦王的王位和嬴氏的子孙,这是得知少司命复生这个消息后,全体大秦遗老们一致的决定。
“我不否认嬴珣的血脉,”嬴抱月看向在众人簇拥下沉默不语的少年,“他的确有资格继承王位。”
“大公子的资格还轮不到你这个妖女来说,”白胡子老头像是被刺到痛处一样面容扭曲,“区区一个公主,你有什么资格讨论王位一事?”
这女人难道真的以为她能走上她师父的老路?
“你说你是少司命你就是吗?”
嬴珣身后有老臣冷笑一声,“就算你是,如今大秦也不是你们那对妖女作主了,有明君在上,休想再牝鸡司晨!”
牝鸡司晨啊……
嬴抱月瞥了一眼说这话的这人的脸,她有点印象,曾经是个品阶较低的仙官。
上辈子即便她师父贵为国师,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秦国,但不少大臣却依然对位居其下之事感到愤懑。
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依然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嬴抱月看向天上的巨兽,腾蛇停在半空中,漆黑的竖瞳静静望着她,看不出任何情绪。
神灵不会替人做出选择。
“不用担心,我既然说我想好了,就不会犹豫。”
嬴抱月闭上双眼。
“腾蛇,师父当年没有迈出的那一步,就由我来完成吧。”
察觉到嬴抱月望向腾蛇的目光,嬴珣身边的白胡子老头警惕地护着嬴珣后退一步,“嬴抱月,你想做什么?”
“你想成为大秦的国师吗?老夫就算拼上这把老骨头也绝不会答……”
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嬴抱月向前一步。
“不是国师,”嬴抱月看向近在咫尺的嬴珣的眼睛,“我要成为秦王。”
轰隆!
云层中传来剧烈的撞击声,嬴抱月猛地抬起头,看向李稷和鬼胎战斗的云层中,眼中满是担忧。
而周围其他人此时都是五雷轰顶的神情。
“等等,你这个妖女说什么?”
少女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地说出了周围人想都没想过的可能。
“我说我要成为秦王。”
嬴抱月握紧红莲剑,不再搭理这群人,她开始提升全身的真元,天地元气源源不断涌入她的身体。
她头顶的腾蛇开始扇动翅膀,整个高台顿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在狂风和真元的威压下,大臣们护着嬴珣不断后退,众人被吹得东倒西歪,不少老头险些摔倒台阶下。
“你你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这怎么可能?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女人!”
哪怕摔倒在地狼狈不堪,那群人还是指着嬴抱月,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说,她要成为王。
姬嘉树站在台阶下方,怔怔抬头看向头顶站在狂风中的少女。
他的大脑先是震惊得一片空白,下一刻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虽然境况完全不同,此时此刻却让姬嘉树想起当初在稷下学宫,他看着这名少女孤身一人站在泥水中的模样。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改变。
如果是她的话,真的能够做出这样的事。
他也不能输给她啊。
姬嘉树闭上双眼,感受着身体内经脉近乎撕裂的剧痛,咬紧牙关提升气机。
北方的天空渐渐出现雷鸣之声。
“快看啊!”
广场上再次传来人们的尖叫声。
“玄武神?”
远方的云层隐隐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龟壳,看到那个轮廓,所有修行者都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雷法的神灵,难道说是……”
“春华君,要破境了?”
谁能想到,在同一天居然有三名修行者破境,且都是突破天阶的境界。
算上嬴抱月召唤而来的腾蛇神,居然有两名神灵同时出现在阿房宫上空。
“不是两个。”
南楚国师府内,坐在窗框上的红衣少年抛起手上的葡萄,一口吃掉,拍拍手站起身。
“算上那个还在装人的家伙,是三个。”
“哦不,马上就是四个了。”
姬墨瞥了红衣少年一眼,“你要过去?”
“抱月要突破等阶二了,她好歹是半个火法者,我当然要过去,”红衣少年耸耸肩膀跳下窗台。
“有腾蛇在,你不去她也能破境,”姬墨淡淡道,“她身上没有你的烙印,这辈子不能算是火法者。”
“那是她身上那个诸神厌弃的诅咒导致的,”红衣少年皱皱眉头,“不然她哪怕重生也还是天生的火法者。”
“我一直有个问题,”姬墨凝视着红衣少年,“既然那个诅咒当初让她不能被任何神灵接受,那为什么在稷下学宫,她还能成为水法者?”
“怎么?你没发觉吗?”
红衣少年神情有些古怪,下一刻露出了然的神情,“也对,人察觉不到也正常,那丫头自己估计都没有意识到。”
红衣少年露出一个复杂的神情。
“那是因为她的身体里,有青龙神的一部分。”
第六百四十章 玄武
“青龙神的一部分在她体内?”
姬墨目光微微波动,“为什么会这样?”
林抱月封印神灵的举动是大不敬之罪,按理说兽神不给她下个魂飞魄散的诅咒都算是便宜她了。怎么还会将自己的一部分转移到她的体内,之后还助她成为水法者?
“那你就要问青龙神了,”红衣少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不知在想些什么,“在兽神之中那家伙的性格也算是相当古怪的,八兽神中也就应龙和祂相熟一些,我向来不知道祂在想些什么。”
姬墨手指微微动了动,“说起来应龙神在哪?还有那个叫花璃的神兽。”
自从嬴抱月等人陷入腾蛇的诅咒之后,那两个神兽就不知去向。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从气息上看,大概是在西岭雪山。”
“西岭雪山?”
姬墨目光微微发冷,“山鬼……那家伙又想做什么?”
“后辽长城一直没失守,可多亏了她,你可别再带入私人恩怨了,”红衣少年瞥了姬墨一眼,“北魏那边可是水深火热了,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出手?”
“李梅娘到底是李家的亲女儿,如果真的死在塞外了,李家撂了挑子,光靠陈家可守不住南楚。”
“哦,不对,陈家的次子也在北魏,北魏长城如果真的失守了,后果可不堪设想。”
“等等,清远也在北魏,你到底准备怎么办?即便不出兵,也该派点修行者去吧?”
姬墨静静抚摸着桌上的剑鞘,“我在等一个人。”
红衣少年皱起眉头,“你在等谁?”
姬墨坐在桌边沉默不语。
红衣少年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无语地叹了口气。
“算了,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操心,怎么还会担心别人的子孙。”
红光一闪,少年化作小红鸟站在窗棱上。
“我去了,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嘉树的吗?”
小红鸟扇动着翅膀回过头。
姬墨抬头看了祂一眼,目光微微闪动。
“不了。”
沉默片刻,男人面无表情地开口。
“我没什么和他可说的。”
“你这人……”
小红鸟无语望天,红光一闪,身影消失在天际。
……
……
阿房宫上方,黑云压城城欲摧。
两大神灵现身,再加上李稷和鬼胎在半空中缠斗,高台下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修行者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只是所有人都意识到,前所未有的剧变正在发生。
谁都没有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原本在修行界好几年都难以出现一个的天阶修行者居然接二连三地诞生,且这些天阶修行者还都那么年轻。
“简直像是二十年前一样……”
“都是在一个女子身边……”
有位年长的仙官伏在地砖上喃喃开口。
周围其他的仙官都看向他,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说起来,这一幕的确很像是历史的重现。
二十年前,围绕在大司命林书白身边,也曾经如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出一大批年轻的天才,也曾经出现过如此这般众神云集的场面。
嬴帝、姬墨、许沧海、山鬼、宋斋……
当年那群年轻的男女携手,彻底改变了山海大陆。
而此时此刻一个上一个时代的结束者,却重新引领了一个新的时代。
“快看,快看啊!”
广场上再次响起人群的惊叫声,一团巨大的红云出现在甘露殿上空,鲜红的羽翅从云层中刺出,伴随着一声锐利的鸣叫,几乎所有修行者都知道这是谁来了。
“朱雀神!”
终于,继腾蛇神和玄武神之后,现任的最强神灵也出现了。
“朱雀神来了!”
“姬墨难道也来了吗?不对,好像没看见朱雀神子出现。”
听见朱雀的鸣叫,正处于破境之中的姬嘉树微微有些分神,他睁开眼往上看了一眼,旋即全身的经脉传来剧痛,痛到意识都恍惚起来。
“专心点,小子。你才是破境最凶险的一个。”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姬嘉树噗通一声跪倒在咳出一口血,意识却清明了许多。
他恍惚着抬起头,却发现自己眼前的迹象和人群都消失了,他跪倒在一个漆黑水潭之前,周围是一片虚空。
“抱月?”
姬嘉树慌乱起来,眼底泛起红色。
“慌什么!”
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出现,寂静的水潭上浮现出阵阵涟漪,一个巨大的龟壳从水中浮起,一个黑衣少年翘着腿坐在龟壳上,一双竖瞳冷冷注视着前方。
姬嘉树一愣,“您是……”
“又不是第一次见了,”黑衣少年的声音和面容并不相符,十分的老气横秋。
对方嫌弃地瞥了一眼跪在水潭一身狼狈的姬嘉树,“你火候未到偏要强行破境,不想走火入魔的话,就不要心怀杂念,将注意力集中在内观上。”
“可是……抱月她……”
“可是什么?她现在还轮不到你来操心,”黑衣少年磨了磨牙齿,看上去十分不满,“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怎么就我这么倒霉!偏偏摊上的雷法者都是情种,许沧海如此你这家伙也这样……”
“前辈,你说什么?”
耳边传来的声音让姬嘉树在五内俱焚之时依然能保持灵台清明,可是玄武神的话却同时让他觉得迷惑。
“没什么,”黑衣少年没好气地开口,“你还是好好破你的境去吧,脐下三寸集中力量冲破关元穴,下半身就都通了。”
姬嘉树按照少年的话去做,果然突破了一个难关,但旋即撕心裂肺的剧痛再次袭来,他浑身上下的骨头仿佛都被压碎般被重新锻造了一遍,忍不住发出痛叫。
“啊!”
“叫吧,都是要经历的过程,”黑衣少年看着惨叫的姬嘉树打了个哈欠,“你这个岁数如果真能破境成功,也算是大陆头一遭了,比你老子要强,不过还是不能和那个女人比。”
“罢了,也不能和她比。”
天空中的雷鸣一声比一声激烈,逐渐响彻整个大陆。
北寒阁外一座荒山上,一名白衣男子走出草庐,静静望着远方的天空。
“爹爹,怎么了?”
一个神情天真的少女跑到他身边,撒娇地拽着男人的手臂摇晃。
“没什么,”许沧海将女儿耳边散落的发丝掖到她耳后,温和地开口。
“快下雨了,进去吧。”
第六百四十一章 北寒
许沧海陪着女儿走进草庐,却发现桌边坐着一个他出门前并不在屋内的年轻人。
“爹爹,这个哥哥是谁呀?”
许冰清仰着头问道,“他说他是来找爹爹的。”
许沧海定定望着坐在桌边白绫缚面的年轻人,神情变幻。
片刻后他低头看向许冰清,“清儿,去厨房看看你娘饭做好了没有,爹爹有话和这个哥哥说。”
“哦,好,”许冰清乖巧点头,走出了门。
许沧海将门关上,走到桌边坐下。
坐在桌边的年轻人虽然用白绫遮着双眼,眼睛的位置却一直追逐着许冰清离开的方向。
“许久不见,”许沧海注视着自己曾经的大弟子,“看来你突破等阶四成功了。”
拓跋寻摸了摸眼上的白绫,微微一笑,“可惜还没能完全看见,只能看见一些隐约的人影。”
“等你到了天阶,就能看见了,”许沧海淡淡道,“对你来说应该不需要多久了。”
嬴抱月和姬嘉树都已经相继突破天阶,以拓跋寻的实力,如果当初不是留在北寒阁而是跟着嬴抱月等人一起远游,也许早就摸到了那道门槛。
“师父说笑了,”拓跋寻微笑道,“我离天阶还远着呢。”
“我说过你不用叫我师父,”许沧海面无表情道,“我已经是一介废人,你现在才是北寒阁的主人。”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拓跋寻摇摇头,“您永远是我的师父。”
“不用废话了,”许沧海淡淡道,“你来找我这个废人做什么?你最近不应该忙着进宫么?”
北魏如今内忧外患,孟诗身陷长城水深火热,耶律华本人在宫内也焦头烂额,听说日日都请北寒阁阁主进宫议事,拓跋寻今日怎么有空来找他这个老头子。
“师父你果然还是知道如今的形势,”拓跋寻叹了口气,他看了一眼在屋外玩耍的少女,“您真的不考虑重新出山吗?”
“如今的陛下他……需要一位国师。”
耶律华虽然名义上还是太子,但距离成王也就只差一个登基大典而已。
按照山海大陆的惯例,没有哪位新王会在没有国师的情况下登基,最近耶律华日日都在为了国师的人选而烦忧,刚刚御祷省又传来消息说玄武神离开了北魏,更是引来了朝野震动。
“新国师的人选不该问我这个废人,”许沧海神情冷淡,“你应该让你们陛下去问玄武神。”
“新的玄武神子就是北魏国师。”
拓跋寻瞳孔微微收缩,“难道玄武神已经有新的神子的人选了吗?”
许沧海沉默片刻,“你应该经心里有数了吧?”
拓跋寻也沉默了,他看向窗外的层层叠叠乌云,艰难地开口,“十六岁的天阶,这真的可能吗?”
如果姬嘉树成为最年轻的雷法天阶,以他的资质和经历,那他很可能也会成为最年轻的雷法神子。
“嬴抱月破境天阶的时候才十五岁吧,”许沧海淡淡道,“时势造英雄,在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形势下,一切皆有可能。”
许沧海望向桌边自己的得意弟子,目光第一次发生了变化,“是我耽误了你。”
“我一直觉得,你能成为玄武神子。”
“阿寻,都是师父的错。”
“我不该将你一直困在北寒阁。”
拓跋寻怔了怔,震惊于许沧海突然如此坦白,沉默片刻后他笑了笑,伸手握住了许沧海的手。
“师父,话不能这么说。”
“春华君和抱月他们都吃了很多的苦,是我技不如人,我并不觉得可惜。”
“只是以春华君的身份,即便成为玄武神子,恐怕也难以成为北魏国师,”拓跋寻皱起眉头,“陛下登基已经迫在眉睫,必须得先选一个新的国师。”
“朝堂上给陛下的压力很大,不少世纪大族都想塞自己人进去,包括……”
许沧海看了他一眼,“包括拓跋家和冯家,对么?”
拓跋寻苦笑,“对。”
耶律华一意孤行决意立孟诗为后,已经彻底得罪了多年来身为后族的拓跋家和冯家。
如今权力中心就剩下国师这个位置,这两大家族怎么可能会放手。
许沧海静静凝视着拓跋寻,“既然如此,你来当这个国师不就行了?”
“我?”
拓跋寻闻言浑身僵住,下一刻不禁露出苦笑,“师父,您别开玩笑了。”
“这世上哪里有连天阶都不是的国师?”
拓跋寻笑着叹气,“您别抬举弟子了。”
“我不是在说笑,”许沧海淡淡道,“你的家世地位足以服众,无非就是年轻些。我当上国师的时候并不比你要年轻多少,你只是现在境界,不代表你将来突破不了天阶。”
“你大可以在御祷省立下誓约,如果五年内不能突破天阶,就辞去国师之位。”
“我哪里能和师父您当年相比?”拓跋寻额角冒汗,“您是靠实力服众的,至于我……”
他虽然姓拓跋,但不过是个一直不被家族承认的残废,他……
“你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许沧海打断拓跋寻的话,“只要你成为国师,拓跋家自然会贴上来。你在危难之际上任,这个位置吃力不讨好,很可能你代领众人渡过难关,最终却被从这个位置上赶下来。”
“肯定会有人对你不满,也肯定会有人不服你,但是重要的是……”
许沧海伸手摘下拓跋寻眼上的白绫,注视着青年那双无神的双眼。
“重要的是,你愿不愿意背负骂名承担起这个责任,哪怕以身为祭也在所不惜。”
拓跋寻呆呆望着桌边的老人,无神的双眼渐渐露出神采。
“我明白了,师父。”
他扶着桌子站起身,“在姬嘉树来北魏之前,我会和陛下说,我愿意成为国师。”
许沧海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如果耶律华同意,拓跋寻就会成为山海大陆上最年轻的国师。
那群年轻人啊……
赵光成为白狼王,姬安歌成为白狼王妃,姜元元成为南楚王,李堇娘成为南楚王后,耶律华成为北魏王,孟诗成为北魏王后,拓跋寻成为北魏国师……
再加上已经突破天阶的李稷、姬嘉树和嬴抱月……
许沧海想起当初在中阶大典上看到聚在一起的那群少年少女,忽然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谁都没想到,那群还那么年幼的少年少女,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就要担负起整片大陆的重担。
“不过师父,我现在还没法上任,”拓跋寻忽然开口。
“怎么?你要出门?”
许沧海眉头一皱,心中有了预感。
“我已经决定带一半北寒阁弟子支援永夜长城,今天下午出发,”拓跋寻道,“阁内事务我将全部交给贺兰承,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如今全大陆的焦点在两个地方,一处是北魏长城,一处就是前秦阿房宫。
“我明白了,”许沧海望着他的眼睛,“北寒阁现在是你的,你作主即可。”
他们俩人心里都清楚。这一去很可能回不来,甚至葬送北寒阁的全部基业。
可是许沧海去并没有犹豫。
拓跋寻望着许沧海,忽然单膝跪地,向许沧海行了一个大礼。
“师父,弟子去了。”
“去吧,”许沧海深吸一口气,“覆巢之下无完卵,去了就不要后悔。”
“寻儿,武运昌隆。”
第六百四十二章 寻她
就在玄武神在阿房宫上方盘旋之际,朱雀也终于见到了嬴抱月。
按理说正在破境的嬴抱月本来早就应当身处幻境之中,可朱雀刚到达阿房宫时就发现嬴抱月的潜意识居然没有进入虚空之中。
她根本没有陷入意识恍惚。
居然有修行者能意识清醒地破境等阶二吗?
破境高阶时所出现的幻境是对修行者的保护,破境时修行者越清醒,肉体和精神要承受的痛苦就越大。
朱雀神心急如焚地在半空中盘旋了一会儿,才终于寻见一丝幻境缝隙,猛地跃入。
眼前一暗,红衣少年走入虚空之中。
只见嬴抱月和一名黑衣女子并肩坐在一张桌案之前。
这里是……一间书房?
红衣少年打量着嬴抱月的模样,心中疑惑。不同的修行者破境时看到的幻境不同,破境时看到的幻境能反映出破境者的内心和过去印象深刻的记忆。
朱雀过去从未见过这样的幻境。
祂朝桌边的两人走去。嬴抱月和腾蛇并肩坐在一起,桌案上摊着一册竹简,竹简上刻着的文字和山海大陆的文字有些不同,又有些相像。
嬴抱月出神地凝视着桌上的竹简,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来凑什么热闹?”
腾蛇抬头看了一眼走进的红衣少年,目光嫌弃,“南楚那边很闲吗?”
“腾蛇,你这家伙!”
红衣少年险些被气得火冒三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居然嫌弃帮手多的!”
“怎么?你是觉得她破境等阶二太简单了是吧?”
红衣少年指着坐在桌边的嬴抱月说道,虽然少女看上去状态很正常,但朱雀神本能地察觉到嬴抱月的内心其实正处于巨大的震动之中。
嬴抱月的确能在没有兽神引领的情况下破境。
九年前林抱月第一次破境等阶二的时候,就是在没有八兽神在场的情况。
可她上次破境就是在心神俱裂的情况下,虽然境界成功突破了,可林抱月整个人几乎到了一个快要自毁的状态。如果当时不是林书白及时赶到拼尽全身功力制止了将要入魔的林抱月,她很大可能会在杀掉嬴昊之后经脉俱断而亡。
红衣少年望着安静地坐在桌边的嬴抱月,目光极为复杂。祂这次不远千里赶来,就是不想让她再次经历那么惨烈的破境。
嬴抱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是用手指一个一个抚摸着竹简上的文字。
她这样安静的模样,真的很像她原本的身份。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这名少女的十几岁,永远都过得那么惨烈。
红衣少年叹了口气,走到桌边摸了摸少女的头发,轻声问道,“阿月,你在看什么?”
“名字。”
嬴抱月抬起头,望着神灵的目光像孩童一样纯真,“这是师父亲手刻的竹简。”
“用的是师父那个世界的文字。”
怪不得和山海大陆上的文字长得不一样。
朱雀神低头看着竹简上的文字,“这上面都刻了什么人的名字?”
“有很多,”嬴抱月用指头一个个抚过,“有嬴帝、姬墨、许沧海、慕容音、宋斋、嬴苏……”
朱雀听着她念着这一个个名字,胸腔莫名颤抖了一下。
“还有我,”嬴抱月抚摸着刻在竹简最后的那个名字,眼泪顺着眼角静静滑落。
“师父最后思念的那个人,是我。”
红衣少年快听不下去了,抬头看向腾蛇,“这竹简是你给她的?”
腾蛇摇摇头,“是她自己在幻境里找到的。”
腾蛇的目光落到嬴抱月的手腕上,那道缠绕在她手腕上的诅咒已经化为了鲜红的藤蔓。
按理说嬴抱月只要成功破境等阶二,就能解开这道折磨她很久的致命诅咒。
可腾蛇没想到这道诅咒并没有彻底消失,嬴抱月胸口佩戴已久的那块红玉落到了她的手腕上,红玉和她手腕上的诅咒融合,在幻境中化为了一株藤萝。
在藤萝的深处,嬴抱月找到了这枚竹简。
在看到这枚刻着现代文字的竹简的时候,嬴抱月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七年前那么强大的师父会突然失去一半的功力,为什么她会转生到另一个世界,为什么她会带着红玉重生在现实世界,为什么她会在现实世界即将遭遇车祸之时触碰到红玉之后又回到山海大陆。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师父在保护她。
七年前,在她肉体死亡一年之后,她的师父找到了她。
“腾蛇。”
嬴抱月的眼泪一滴滴落到竹简之上。
“师父找到我了。”
嬴抱月将竹简翻到末尾,在许多人名之后,是一篇简短的日记,上面刻着好些行字。
“九年一月,出城寻她。”
“三月,南楚东吴已寻遍。”
“五月,北魏后辽无踪,北寒阁似有隐情。”
“六月,阿音劝我放弃,说抱月肉身大抵已经陨灭。”
“我不信。”
“八月,肉身遍寻不着,梦中多次听见她的声音。”
“她一定是被困在什么地方了。”
“九月,西戎动向不对。”
“十月,找到了。”
看到这三个字,嬴抱月心尖一颤。
“神魂被禁锢,却无踪迹,她到底被藏在了何处?”
“是何人,连她的魂魄都不放过?”
这几笔刻的极深,仿佛能看见刻骨的恨意。
竹简上的字逐渐变得凌乱起来。
“十月,快没有时间了。”
“暗桩出事了。”
“十一月,禅院生变。”
“原来是他。”
“我必须回宫了。”
“没有时间了,我来不及去找她了。”
嬴抱月呼吸急促起来,颤抖地翻开最后一根竹简。
“抱月,师父送你回家吧。”
大司命林书白,死于始皇九年十二月。
七年前,她的师父遍寻大陆在找了她整整一年之后,一直未能找到她的肉身,却找到了她被禁锢于地下无法转生的魂魄。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了西戎攻破永夜长城一事,林书白在遍寻她不见的情况下,动用了自己一半的力量,送她的魂魄轮回转生。
这也是为什么上辈子那么强大的大司命,会最终受人暗算。
她佩戴至今的那枚红玉,她从胎里带来的那枚红玉,是她师父的心头血所化。
她的魂魄原本应当被禁锢在地底永世不得轮回。
可她的师父找到了她,将她送到了另一个自由的世界。
嬴抱月的泪一滴一滴落在竹简之上。
原来无论今生还是前世,无论她在什么地方。
她的师父,都会来救她。
……
……
第六百四十三章 神女
有冰凉的手指触碰上嬴抱月的脸颊。
她抬起头,站在她身边的黑衣女子伸出手,一点点擦去女孩脸颊上的泪水。
“抱月,”腾蛇看着她,蛇一般竖瞳里看不到人类的感情,却更令人心碎。
祂将女孩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别哭。”
“腾蛇。”
嬴抱月回抱住那具冰冷的躯体,那里面有着她小时候熟悉的味道,“为什么师父那么傻呢?”
“腾蛇。”
“她为什么会觉得,没有林书白的地方,对我而言会是家呢?”
“真的好残忍。”
她的确活了下来,拥有了新的人生。
可无论她在哪个世界,她都找不到那个人了。
腾蛇的身体闻言僵住,蛇是没有眼泪的,她不知道如何安慰怀中的这个女孩,只能轻轻摸着嬴抱月的头发。
“我想,她不是故意的。”
“你不要怪自己,也不要怪她。”
“即便失去一半的功力,如果不是遭人暗算,书白也不会离开这个世界。”
是这样没错。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平复着呼吸。
害死她师父的仇人,她还没有找到。
嬴抱月拾起竹简,指尖摩挲着那个“原来是他”四个字。
这个“他”是谁?
山海大陆上的文字里的“他”是不分性别的,但林书白出身的那个世界里的文字并非如此。
所以可以断定,这个“他”是个男人。
原来是他,也就意味着这个人是林书白早就相识的人。
甚至有可能是十分熟悉的人。
嬴抱月的心发起冷来。
“腾蛇,”嬴抱月问道,“夺走你翅膀的人是谁?你当初看清了吗?”
腾蛇摇摇头,“我只是在睡梦中忽然被一团黑泥裹住,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被分成了两部分。”
朱雀神在一旁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只靠一团黑泥就能将神灵和自己的力量源泉分离,这到底是什么邪术?
“说起来,当初侵蚀应龙的也是那种黑泥,那到底是什么玩意?”朱雀皱眉,“腾蛇,话说你为什么没有成为邪神?”
应龙那小子被泡了那黑泥就彻底邪化了,可腾蛇此时看上去状态很正常,朱雀刚刚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发现应该不是装的。
腾蛇和嬴抱月对视了一眼,“我曾经的确失去过意识,但在天坑底部碰到抱月之后,我原本的意识就苏醒了。”
“不过我和应龙不同,那些黑泥虽然想要侵入我的身体,但一直没有做到。”
这又是什么道理?
朱雀皱起眉头,这时祂脑海里忽然回想起了一些细节。
“说起来,抱月你似乎对那些黑泥有抗性,”之前在西岭雪山的时候,这些黑泥只有在碰到嬴抱月的时候会发生退却的情况。
“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似乎是这样。”
嬴抱月道,“我过去一半的神魂被禁锢在禅院地底,在装满黑泥的水潭里泡了整整八年,但是我并没有受到侵蚀。”
“在一个水潭里泡了整整八年?等等……”
朱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说的不像是用黑泥来侵蚀嬴抱月,反而像是……
嬴抱月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红衣少年,明白了朱雀想了什么。
虽然伪装成了一个少年的模样,但对方早已不知活了多少岁,是这片大陆上真正意义上见多识广的老祖宗,当然了解这片大陆上的阴暗面。
“你是觉得,这不像是在用黑泥侵蚀我,反而像在用我的神魂生产这些黑泥,对吗?”
红衣少年目光严肃起来,点了点头。
虽然听起来残忍又变态,但正如诅咒和阵法相生相克一般,有光的地方就会有暗。
林抱月是天生的等阶六,当初是这片大陆上最天赋异禀的修行者,神魂极为纯净。
而越是极致纯净的神魂,反而能够产生出最邪异的东西。
“的确有这种可能,”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我也曾这么猜想过。”
八年前置她于死地的人肯定不是想单纯杀了她,不然没必要将她的魂魄禁锢于一口棺材之中还给她下了永世不可超生的诅咒。
神魂是属于修行者的灵魂,她的魂魄则是属于她原本那个普通人的灵魂。
林书白送走的是她作为普通人的灵魂,她的神魂则被永远地留在了山海大陆上。
对方之所以要禁锢她的魂魄,自然是要她的魂魄有用。
当然那些黑泥的力量不可能全部都来自于她,在她被害之前,这些黑泥就已经存在了。
但她的神魂恐怕是加强了那些黑泥的力量,类似于药引子一样的存在。
而她和师父以及腾蛇的力量都系属同门,如果这黑泥真的有部分力量来自于她的神魂,那么黑泥无法对她和腾蛇造成致命伤害就可以得到解释了。
“抱月,你过去的神魂都取回来了吗?”朱雀神皱眉问道。
嬴抱月摇摇头,“还剩下四分之一。”
当初她从许冰清那里取回了四分之一,从禅院地底取回来二分之一,可还剩下四分之一的神魂不知去向。
这剩下的最后四分之一的神魂,也和她死前最重要的那部分记忆有关。
“那你能顺利破境等阶二吗?”
朱雀神皱眉看着抱着竹简坐在桌边的嬴抱月。
祂就没见过这么诡异的破境过程。
“可以。”
嬴抱月抱着竹简站起身,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看了一眼朱雀,“神灵大人,不要忘了,我今生并不是火法者。”
“抱月,你……”
红衣少年一愣,“难道你……察觉到了?”
“嗯,”嬴抱月点点头,“上次破境天阶的时候察觉到的。”
她失去了一部分的神魂,可是她的体内却又多了一部分原本不属于她的存在。
这部分存在让她成为了水法者,当初在南楚她勉强破境经脉破裂却能愈合,也是多亏了这一部分存在。
经脉愈合本来就是只属于神灵的力量,可她居然到现在才意识到。
朱雀神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说起来嬴抱月上次破境根本还没过多久。有半个月吗?还是不到十天?
即便上辈子有破境的等阶二的经历,但时间间隔这么短就再次破境还是太冒险了。
“抱月,你要不还是再等等,太危险了,你……”
“我不等。”
嬴抱月打断红衣少年的话,抱着竹简站起身。
“我不能将所有的危险都留给阿稷,留给嘉树,留给梅娘他们。”
“腾蛇,”嬴抱月仰起头望向黑衣女子的眼睛,“我要活下去。”
“我要找到害死师父的那个人。”
腾蛇伸手擦掉她眼角残留的泪珠,目光复杂,“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嬴抱月抱着竹简,嘴角露出微微的笑容。
“抱月,等……”
朱雀的话语没能说完,他伸出手想要挽留,却只来得及看见那名少女的背影。
下一刻,嬴抱月打碎幻境,走了出去。
在她走出去的瞬间,她就成为了神女。
……
……
第六百四十四章 神战
夕阳西下,红光冲天。
在高台之下被神灵威压控制得抬不起头来的人们,在一声锐利的剑鸣中抬起头来,只看见一道红光直冲天际。
腾蛇扇动翅膀,朱雀发出鸣叫。
红光之下,露出那名少女单薄的身影,她身上仿佛有燃不尽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而就在火焰的外围,居然还荡漾着层层的水光。
这是一幅极为奇异的景象。
“这是……”
“和九年前一样……”
一位跪在地上须发皆白的仙官抬起头,怔怔看着站在高台上那个身影。
“和九年前一样啊……”
九年前他只是一个在甘露殿角落侍奉的小官,只是在人群的缝隙之中看见昭阳郡主在痛极之下破境的景象。
他永远忘记不了看见那一幕。
那是一名少女站在燃烧中的火焰中的景象。
他没有想到他有生之年能再次看见这样的景象。
少女从火焰中走出,火焰像是流淌一般从她身体表面一点点褪去,她睁开双眼,双眸比火焰更加摄人心魄,仿佛装满了这整个世间。
“公主殿下,破境了!”
高台之下不知是何人喊了一声,年长的仙官浑身颤抖了一下,心悦诚服地俯下身去。
他身后其他御祷省的仙官们呆滞了一瞬,随后一个又一个,俯下身去。
在听见嬴抱月就是少司命转世的消息的时候,御祷省内不少仙官都并不相信,可如今有些事由不得他们不信。
和容貌、出身、血统、年龄通通没有关系。
只有那个人,可以在逆境之中,一次又一次地做到这样的事。
“是少司命!”
“少司命大人回来了!”
“我们前秦的八人神回来了!”
站在高台上云中君眯起眼睛望着高台下群情激动的前秦仙官们,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嬴抱月握着剑转过身,看向身后深藏不露的男人,“我以为你会阻止我破境。”
不得不说云中君的行事风格实在是太令人捉摸不透。
虽然有朱雀和腾蛇护法,但她离他这么近,云中君只要稍稍出手,就能干扰她的破境。
可是这个人却什么都没做,包括刚刚李稷破境的时候也是如此,他居然就这么站在旁边冷眼旁观,完全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云中君到底在想些什么?
即便他这边有鬼胎和他在,但他们这边现在已经多了两名等阶二的修行者。如果姬嘉树再破境成功,那么双方力量差距就差不多可以被彻底弥补上了。
可云中君看上去却依然是不慌不忙的模样。
“就算你破境成功了又能如何?”
戴着面具的男人轻笑了一声,“上辈子你就是等阶二的神女,大司命是人神,你们有赢到最后吗?”
嬴抱月心中微微发冷。
“你看这群人,”云中君抬下巴指了指高台下的仙官,“前脚还认为你是妖女,后脚只是因为你有用了,就改了说辞。”
“即便大司命当年在修行界独步天下,却依然尸骨无存。”
男人嘴角含笑,“和人心比起来,再高的境界又有什么用?”
嬴抱月内心有一个地方被深深地刺到,她握紧双拳,指缝里渗出鲜血,“闭嘴。”
“怎么?”云中君嘴角的笑容愈发明显,“被老夫说中了?”
嬴抱月举起剑,“我先砍下你的脑袋,你再来说说看境界有没有用。”
一道锐利的剑气朝云中君而去,云中君眸光微闪,伸手往下一按。
砰的一声!
两人之间的石砖层层碎裂,溅起大团烟尘。
烟尘落下,布片化作灰烬落在地上的大坑之中。
云中君右边宽大的袖筒碎裂,露出枯瘦的手臂,手上却没有任何伤痕。
嬴抱月的目光变得冷峻起来。
她刚刚破境境界不稳,这一击让她胸口气血翻涌,但毫无疑问这是等阶二的一击。
云中君居然赤手空拳地就拦下了这一击。
虽然他不是徒手就接住了这一剑,而是用掌心的劲气改变了这一剑的方向,将剑气导到了地上,但这实力依然无比惊人。
更令嬴抱月无法理解的就是云中君到现在都没有拿出兵刃。
从他抵挡她剑招的手法里,嬴抱月察觉到这个人毫无疑问是名剑客。
明明是剑客,却为何不用剑?
在这种场合隐藏实力毫无意义,即便她比他弱,云中君徒手接剑也不可能毫发无损。
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嬴抱月将剑锋平抬至面前,做好了第二剑的准备,“你不用剑么?”
云中君微微一笑,“对付你,还不需要用剑。”
“好大的口气,”嬴抱月并没有被小瞧了的愤怒,下一刻她的身影从原地消失了。
嬴珣此时已经被前秦遗老们护着退到了台阶的中段,来到了正在破境的姬嘉树旁边,他在狂风中抬起头,正好看见这一幕。
“好快!”
嬴珣脱口而出,心脏狂跳不已。
即便当初在中阶大典和高阶大典他已经围观过许多次嬴抱月以及高境界修行者之间的战斗,但他是第一次看见神子之间的战斗。
高台之下的其他修行者也是如此。
神子向来分隔各地,除非是在位阶之战中,否则绝不会交手。
但神子之间的位阶之战,以为也只有天阶修行者才有资格旁观。
此时此刻这恐怕是山海大陆上第一场发生众目睽睽之下的,神子之间的对战。
就在嬴抱月消失的瞬间,云中君就抬起了右手,用手刀偏身朝自己身体左侧砍去。
嬴抱月的身影出现在他左侧,但就在云中君手刀砍下的瞬间她已经提前提步扭转身体,一剑刺向他的右侧,云中君虚晃一招,用肘为基点朝后翻起,嬴抱月提前一剑抹向他的膝盖,云中君的脚尖却已经等在了那里,踢向嬴抱月的手腕……
唰!
唰!
唰!
嬴珣睁大眼睛看着那忽隐忽现的身影,只觉双目刺痛,下方其他高阶修行者也纷纷一幅应接不暇的状态。
太快了。
两人各自预判了各自的动作,反应速度和出招的速度都太快了。
这就是天阶之间的战斗吗?
和嬴珣之前所想象的神子之间的大招斗法不同,嬴抱月和云中君之间的战斗居然是近身搏斗。
两人所出的每一招,都是真元、力量和剑法近乎极致的结合,蕴含着近乎完美的杀人技巧。
只是远远旁观就令人喘不过气。
就在嬴珣几乎就要在真元威压下站不稳的时候,一只手从他旁边伸出,扶住了他的胳膊。
嬴珣猛地侧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少年,“春华?”
姬嘉树站在他的身边,周身已经褪去了雷电,他身上的衣服依然破烂不堪,可身上的所有伤口都已经愈合。
嬴珣呆呆看着他,只觉得姬嘉树身上的气息令人陌生。
“你破境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