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二章 带走
“期待见到你爱上一个人的模样。”
这是嬴帝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真不像是一个帝王会说的话,这个人直到最后一刻都像是个天马行空的孩子。
嬴抱月熄灭灯火,一个人站在黑暗中,心情很是复杂。
她当时并没有把嬴帝留下的这句话当回事,毕竟这人常有些莫名其妙的发言,不是个正经人,对她说的这句话也更像是个调侃。
比起什么爱上一个人,嬴抱月更在意嬴帝说她没有人类感情的前一句话。
这句话让她觉得非常不舒服,虽然她从小就被人当成异类,但正派修行者的眼里还是把她当成一个正常的人类修行者。
可嬴帝的话仿佛从更深的层面,把她当作了别的存在。
这看法并非侮辱,但是否以二者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她当做人对待呢?
嬴抱月心中隐隐泛起一股恶心感,但她不明白这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
没有人心是什么意思?
嬴抱月皱起眉头。
她身上缺少了什么吗?
如果只是因为她没有萌生过男女之情就否认她没有人类的情感,这有些太过偏颇。嬴抱月总觉得以嬴帝的眼光他并不是单指这个。
那会是什么?
嬴抱月心境不稳,缓步走出自己的房间,看向月光下的树屋。
她捡来的孩子正在这个屋子里安心地熟睡着。
她明天就要离开他了,他是否会为她感到伤心呢?他口口声声说着想要娶她为妻,这样的心,是否又是出自真心呢?
“人心吗?”
嬴抱月轻抚着藏在胸口的密信,轻轻笑了笑。
关于嬴帝的回忆带给她的阴霾一扫而空。
这个世上,难道只有人才拥有心吗?
嬴帝也许从始至终,才是那个不懂人心也不懂真心的人。
盯着清冷的月光,嬴抱月轻手轻脚地爬上树屋,推门进去。
小李稷保持着她离开前的姿势,侧身抱着被子呼呼大睡,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条发带。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枕下掏出来的,是梦里也想着向什么人求亲吗?
嬴抱月没有再回到床上,而是在床边坐下,凝视着床上少年的侧颜。
这一刻,记忆中的自己和真实存在的自己仿佛融成了一体。
看了这么多眼,但她总是害怕自己如果离开了这个幻境就会忘记这张脸。
说来不可思议,即便到了现在,她依然想不出长大后的李稷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该不该把小李稷和他当成一个人。
经历会改变一个人的模样。
恢复了这段记忆,嬴抱月发现自己反而害怕回到真实世界中再面对长大后的李稷,更害怕面对他那张面具下真实的面容。
她不知道她离开后李稷都经历了什么,面具下的那张脸会不会满是伤疤,会不会是她完全陌生的模样。
她认识的李稷到底是谁,她到底该如何对待他,嬴抱月不明白,也不敢去想。
如果能够再见面的话,再去想吧。
他和她,还有机会再见面吗?
嬴抱月目光落到小李稷手上的发带上,僵了僵。
她意识到了记忆中的她要做什么。
柔和的月光从树屋的窗口射入,照上床头上挂着的木弓,照上坐在床边如雕像一般的女子。
嬴抱月伸出手,捏住李稷手中的发带,轻轻拽了拽。
睡梦中的少年砸吧砸吧,迷迷糊糊松开手指。
一切就像做梦一般,等嬴抱月回过神来,青色的发带已经落入了她的掌心。
月色温柔,她沉默地望着掌心的发带。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她的记忆并未告诉她偷偷拿走李稷的发带是为了什么,她此时大脑一片空白。
嬴抱月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她的心跳和呼吸十分平静。
记忆中过去的她,似乎不准备将发带还给李稷,也不准备告诉他。
嬴抱月将青色发带小心地折好,放在密信的旁边,一起藏在了胸口。
随后她就像八年前那个晚上的自己那般,在床边坐了一整夜。
……
……
晨光熹微,躺在床上的少年一个激灵,猛地睁开双眼,“姐姐!”
嬴抱月站在门外,听见里面小李稷惊恐的声音,垂下视线。
“你醒了,睡得好吗?”
在小李稷冲出来前,她端着早点走了进去。
小李稷看她走了进去,眼神从害怕瞬间转换为欣喜。
嬴抱月全都看见了,但她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不能做。
这一切都是过去发生过的事,她无力改变。
就像是一个平常的早晨,小李稷坐到桌边,戴上面具,乖乖吃起早膳。
吃完早膳,嬴抱月摘下小李稷的面具,细细凝视着他的脸。
“这样,我大概就不会忘记了。”
他幼年的模样,已经牢牢刻在她的心中。
然后,她要封印这一切。
一阵火焰拂过,小李稷吓得险些跌坐在地上。
之前和大李稷在幻境中,嬴抱月陪着他也见到过这一幕,那时候她不知道李昭在做什么,现在她终于知道了。
她是在加固李稷身上的封印。
她当初用自己的心头血和神魂封印小李稷身上部分会给他带来麻烦的东西,而她自己本身,也成为了封印小李稷的一把锁。
可现在她要离开小李稷,他身上的封印必然会减弱,所以在离开前她将一部分的力量转移到了青铜面具上。
这张青铜面具会替代她,成为封印小李稷的锁。
“记住,在你升到等阶二之前,一定不要摘
嬴抱月听着过去的自己说出这句话,心中五味杂陈。
李稷身上藏着的东西只有绝对的力量才能守护,所以他至少要等到等阶二,才能打开身上的这把锁。
做完这一切,嬴抱月又将缠着布条的红莲剑交给了他。
“我还有别的剑,这把剑留给你。”
青铜面具是第一层保险,这把剑是第二层,八年前的她还准备第三层保险。
那就是这间房子和这棵树。
“向我发誓,发誓你绝对不会出去。”
小李稷乖乖发了誓,因为他碰不了这把剑,嬴抱月带着红莲剑离开了树屋,随后将剑埋在了大树底下,又设下了强力的阵法。
不仅仅是这棵树边,整座小院她都设下了重重阵法。
外人进不来,小李稷也出不去。
本该,如此。
第四百七十三章 梦中梦
做好一切布置,嬴抱月一遍遍地检查院子里的阵法。
正如她之前所想的那样,院子里的阵法完美无缺。
她这辈子所设下的阵法,从未失败过。哪怕是遇到比自己境界高的对手时,也从无败绩。
但却有那样一个意外的人,生平第一次打破了她的阵法。
嬴抱月将手指从地上湿润的土壤中拔出,缓缓站起身,仰起头。
小李稷正趴在树屋的窗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原本的林抱月,在布置下阵法后就离开了,没有回头。
因为那时的她不知道之后会发生的事,她已经做好了她能够做到的所有安排,没有什么好后悔的,自然能够无悔的离开。
她布下阵法被人打破的事,原本不存在于这段记忆里,毕竟她不可能看见她离开后的事。
但是那一天,在李稷的幻境里,嬴抱月看见了她离开后的事。
小李稷没有遵守和她的承诺,走下了树屋,还冲出了她设下的阵法。
嬴抱月仰着头,和树上的少年四目相对。
小李稷戴着厚实的面具,眼圈红红地望着她,没有叫喊,也没有再挽留。
在目前的阶段,他还是很好他身上的气息还是一个人阶修行者的气息,虽然突破了门槛,但气息单薄,根本没有能力打破天阶修行者设下的屏障。
嬴抱月并不知道小李稷为什么能够打破阵法,她在李稷的幻境里也只看到了结果,并不了解过程,她也没有问过李稷这样的事。
说实话,她觉得李稷本人也许都并不知道原因。
沐浴着小李稷的目光,嬴抱月缓缓转身,朝向门口的方向。
她能找回的只有记忆,所有事情的因果,她只能继续去寻找。
不管怎么说,离别的时刻,还是到了。
背对着树屋,嬴抱月望向眼前空荡荡的小院。
挎着木剑的少年跃过门槛,穿过她的眼前。
“姐姐,我打到了山鸡!今天中午吃烤鸡吧!”
“姐姐,湖边都结冰了,能上去玩吗?”
“姐姐,我是想和你一起去。”
无数的身影在院子中跳跃着,春夏秋冬的景色从他们身上映过,点点滴滴的光影从石墙上滑落。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拉着手,跨出门槛。
嬴抱月静静注视着这一幕。
她的记忆里最美好的一段时光,结束了。
嬴抱月抬起脚,向前走去。
接下来,是她需要独自面对的一段的记忆了。
前方的路,是冰冷的,黑暗的,未知的。
但她莫名不觉得害怕。
九年前,她万念俱灰走入这片森林,决定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埋骨之地。从那一刻开始,她的时间就停在了那里,她以为她的一切今生都不会再流动。
但一年后走出这里的时候,她的时间已经重新开始转动。
她是以自己的意志走出这片森林,决心去面对一切。
嬴抱月走出小院,抬手摸上自己的胸口,触到她藏在那里面的东西。
原来八年前她离开的时候,是这样的心情啊。
原来她不是孤身一人离开的。
她走向那条不归之路的时候,身上已经带着十分珍贵的东西了。
即便她现在还不完全清楚那是什么。
但她只能,继续往前走。
嬴抱月抬起头,没有再回头看小院一眼,加快了脚步。
然而就在她踏上门口溪上的石桥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喊。
“姐姐。”
嬴抱月愣住了,她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你……”
这是幻觉?还是陷阱?
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恢复的记忆显示八年前她离开小院后就没有再回头,也没有返回。
小李稷虽然后来从小院中跑了出来,但不是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他还呆在树屋里呢!
这是怎么回事?
从她身后传来的毫无疑问是小李稷的声音,但绝不可能是李稷!
嬴抱月攥紧胸口的衣襟,站在桥上一动不动。
难道说她的记忆幻境中闯入了其他东西?还是说是她自己的心魔导致的幻听。
嬴抱月停留了片刻,醒了醒神,继续大步向前走去。
然而下一刻,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离得更近了一点。
“姐姐!”
嬴抱月停下脚步,眉眼冷了下来,调动全身真元。
“你是谁?”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气势吓到,背后的声音停了片刻,怯生生道,“我是……阿稷啊。”
“你不是。”
嬴抱月冷冷道,“阿稷现在在屋子里,他不会违背和我的约定的。”
即便违背了,那也是林中传来惨叫他以为她出事了的时候。
嬴抱月悄悄将手伸进怀里,握住怀中的匕首。红莲剑她埋在树下了,不然她现在一剑就能砍了身后这装神弄鬼的家伙。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背后的那个声音沉默片刻,轻声道,“你说得对,我现在的确还在树屋内。”
男孩的声音平静道。
“八年前,我这个时候还没有出去。”
嬴抱月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要用那个孩子的声音和她说话!
她握着匕首猛地转身,但就在看到身后的景象后,嬴抱月愣住了。
她的身后没有人,只有树影婆娑。
但就在树影的深处,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是小李稷。
但不是现在的小李稷。
他的脸上没有面具,身上穿着被鞭子抽烂的衣服,乌发蓬乱,长长地拖在背后。
这是她捡到他时的模样。
“你……”
嬴抱月呆呆地望着这一幕,失去了言语。
“姐姐,不要害怕。”
树下脸上沾着血迹的少年虚弱地微笑了一下,“真正的李稷依然在屋子里,只是他现在不方便出来,我来帮他问一个问题。”
“你……这到底是……”
嬴抱月简直怀疑她现在到底身在何方了,这里到底还是她的记忆吗?
树下的小男孩简直像是会读心一般,轻声道,“姐姐,你放心,这还是你的记忆。”
“可、可我八年前并不记得有这样的事……”
嬴抱月简直难以形容她的心情,她明明身处自己的记忆,却在发生她也不记得发生过的事。
简直就像梦境里的人有了自己的意志一般。
“这是八年前发生过的事,只是你不记得了,”小男孩轻声道,“是八年前的你,也不记得的事。”
什么意思?
嬴抱月后背忽然泛起寒意。
难道说,是这个孩子消除了她这段记忆吗?
第四百七十四章 今生
“姐姐,你猜得没错。”
树下的少年望着嬴抱月,“你这段记忆的确是被消除了,是你的神魂碎片里本不存在的东西。”
嬴抱月没想到她有朝一日会在自己的记忆里,体会到何为不知所措。
“是谁消除的?”
嬴抱月简直不知该如何反应,“是你干的?”
树下的影子摇头,“不是我,是那孩子不愿意让你记得。”
“谁?”
嬴抱月握着匕首的手指颤抖了一下,“阿稷?”
树影少年点头,“我只是他的一部分。他并不想打扰你。他很乖的,只想遵守和你的约定。”
“他心里有个问题,一直忍着没问,从刚刚一直忍到现在。”
“直到你离开他都忍住了。但我想要实现他的心愿,最后问你一句。”
“所以我来了,我来代他问你。”
嬴抱月定定看着树下少年的虚影,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又没完全明白。
这个虚影的确不是活人,却又不像是小李稷的魂魄。对方和小李稷的性格似乎并不相同,说话的语气也和小李稷不一样,仿佛活了很久一般。
“你到底是谁?”
“我说了,我只是他的一部分,”树影少年轻声道,“人不是内心都有很多面吗?更何况……”
树影少年忽然停顿了一下。
嬴抱月皱起眉头,“更何况?”
“更何况修行者,”树影少年轻声道。
嬴抱月静静望着他,“即便是修行者,也没那么容易抹去其他人的记忆吧?”
操纵记忆是禁忌之术,小李稷还只是人阶,他不可能做到。
何况她现在身处自己的记忆碎片中,她才是这片幻境的主人。
这树影少年是怎么跳出来的?居然能干扰她的记忆?
还是说这段往事一直沉睡在她意识的最深层,到了特定的情况下被触发了,才显现了出来?
“如果是和人相关的记忆,自然没那么容易,”树影少年望着她的目光变得复杂。
“这话什么意思?”嬴抱月皱眉,“你的意思是,我不是人吗?”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少年摇摇头,没再开口。
嬴抱月闭上双眼,不再追问这少年的身份。
反正她要走了,再问也没有意义。
“你追上来,是想问我什么?”
“不是我想问,”少年摇摇头,转身看向远方,“是那个孩子想问。”
嬴抱月没有随着他的视线看去,缓缓转过身。
“我能说的,已经都告诉他了。”
神魂里没有这段记忆,她不知道八年前的她是如何回答这少年的。
她第一次脱离了固定的台词,凭借自己现在的想法开口。
“不,你没有都告诉他。”
树影下少年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来,明明还是小李稷的嗓音,听起来却十分陌生。
“你没有告诉他,你什么时候回来。”
嬴抱月浑身僵硬了起来。
小李稷是问过她什么时候回来,她答道她不能给他明确的保证,只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她不能保证自己能否活着回来。
这是不确切的回答,但对于八年前的她而言,她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
“我还能怎么回答?”
嬴抱月站在原地,头也不回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回来。难道你希望我给他虚假的答案吗?”
前路凶险,她怎么知道她能否活下来?
“之前的你确实不知道,”少年轻声道,“可现在的你呢?”
刺骨的寒意笼罩了嬴抱月全身,她一点点转过头,惊愕地望着树下的影子。
那双眼睛还是那双眼睛,可那双熟悉的黑瞳里,却不是她熟悉的小李稷的神情。
树下满脸伤痕的少年就这么直直看着她,目光清明又洞彻,仿佛能够穿越时空。
他这话的意思,简直像是知道她是从八年后来的一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嬴抱月僵硬地问道,“什么叫现在的我?”
“你不用想太多,只管回答我就好,”少年深深望着她,“我不想那孩子就这么傻傻地等下去。”
“你现在,知道自己的结局了吗?”
她当然知道了。
八年前,她没能回来。
小李稷所思念的那个李昭,再也没有回来。
这树影下的少年,难道是在向她逼问这个答案吗?
嬴抱月定定望着那个影子,目光变了,“你真的是阿稷吗?”
虽然对方有着只有她知道的李稷的模样,但万一是什么邪神所化,想要逼问她死亡的秘密呢?
清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宛如少年的叹息。
树下少年的影子低下头,蓬乱的头发拖到了地上。
“我换一个问法吧。”
“我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到你?”
少年抬起头,眼神发生了变化。
纯黑的瞳仁泛着微红,透过厚重青铜面具的眼窝,静静望着她。
这是小李稷的眼神。
嬴抱月心尖刺痛了一下,缓缓闭上眼睛。
她知道,她再也说不出欺骗的话了。
“我们……”
嬴抱月站在桥上,望着桥下的少年,她正要开口,淙淙河水从桥下流过。
三途川的河水,也曾经如此从奈何桥下流过吗?
她上辈子,有走过那道桥吗?
所以,她才将他忘了吗?
“下辈子……”
“嗯?”
树下少年抬起头,殷切地望着她。
“我们下辈子再相遇吧。”
嬴抱月望着远处面具后落下的水滴,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下辈子,我们一定能够,再次相遇。”
她在八年前,原本从不相信所谓的前世今生。
但此时面对着注视着自己的少年,她发现言语是那么苍白,她只能许下如此苍白的承诺。
上辈子,她活着的时候,没能回来。
“如果我们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那么下辈子,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再次找到你。”
风吹过桥下的湖水,漾起重重波纹。
树影下少年身体的边缘渐渐模糊。
隔着面具,嬴抱月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
“好。”
少年沉稳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
“谢谢你答应我这么任性的请求。”
“你的回答,我一定带到。”
……
……
树影婆娑,树下已经没有了那个模糊的影子,桥上也只剩下嬴抱月一人。
嬴抱月走下石桥,树屋已经远到看不见。
刚刚那少年的影子就像是路上的一个小插曲,什么都没发生。
“也许真的只是我的心魔吧。”
也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小李稷的影子,也没有什么离别前的问题。
嬴抱月走向散布着碎冰的大湖,门口的这片湖通往云雾森林外界,只要她通过这里,也就彻底离开了小院的区域。
正当她一只脚踏入湖水中时,很久之前她听来的一句话,忽然在她耳边响起。
是赵光的声音。
“对了,公主殿下你知道吗?二哥他,曾经死过一次。”
前世,今生。有的人的确是相信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 值得
“二哥他啊,死过一次,全身经脉都打断了,差点就没救过来。”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是人阶的时候就跑去挑战东皇太一大人,跟不要命了似的。”
“那时候他才十四岁啊,国师大人好不容易才将他从阎王殿拽回来,但还是没完全治好,经脉上落下了旧伤,记忆也出了问题,性子也变得有些古怪。”
嬴抱月定定站在原地,赵光絮絮叨叨说话的身影在她眼前浮现。
“所以公主殿下,如果他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做了什么无礼的事,还麻烦您多担待。你别看他现在这样,小时候是个可好可好的孩子。”
当初在前秦初遇李稷的时候,他对常人的态度的确冷漠又伤人。赵光这么说无非是要其他人不要误会李稷,不要对他的兄弟产生偏见。
但嬴抱月从未觉得李稷性格有什么问题,反而觉得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故而也就没把赵光说的话放在心上。
毕竟谁都有过去。
然而此时此刻,站在冰冷的湖水中,嬴抱月忽然愣住。
赵光所说的李稷挑战姬墨的事,她在南楚也有所耳闻。毕竟东吴昭华君在成名前去挑战南楚国师,在修行界也是件震惊世人的大事。
正如赵光所说,那时李稷还是人阶,按照岁数,是他刚从云雾森林里跑出来后不久发生的事。
可以说,小李稷是刚缓过神来,就跑去挑战了姬墨。
一介人阶去挑战神子毫无疑问是送死,小李稷当时去的理由是找姬墨逼问少司命的下落。
李稷的记忆出了问题,将少司命当作杀李昭的仇人,这件事嬴抱月也知道。当时大司命已经身亡,姬墨成了修行界的首领,如果想要寻找少司命的下落,去找姬墨也没错。
只是……
小李稷是带着剑去逼问的。
嬴抱月低头望着脚下的湖水,喉头艰难地动了动。
天阶修行者不能对普通人和低阶修行者动手,但那是在对方没有主动攻击的前提下。
按照修行界的规定,只要小李稷先出手对姬墨刀刃相向,那么姬墨就可以还手。
以姬墨的个性,他必然没有耐心去和一个小孩解释少司命是怎么死的。如果她的死和他相关,那他更不可能对李稷好言相劝,更何况那时候她师父去世不久,姬墨的情绪应该是最不稳定的时候……
所以那个时候,李稷选择对姬墨出剑,根本不能说是送死。
简直就像是……找死。
他的行为根本就不像是去问问题更不像是去报仇,而是只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想要挑战神子的权威,想借神子之手出名,简直愚蠢透顶。
可是,他是那样的人吗?
嬴抱月愣愣盯着面前明亮如镜的湖水,湖水上浮现出少年清亮的黑瞳。
不,他不是。
他明明比谁都聪明,比谁都敏锐。
小李稷不可能不知道,他去找姬墨也不可能问出什么来,只会惹怒对方,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刻骨的寒意忽然笼罩了嬴抱月的全身。
她原本听说这件往事的时候,以为那时的李稷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才做出如此不明智的行为。
可如果,那名少年本来就是奔着被打死的目的去的呢?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是人阶的时候就跑去挑战东皇太一大人,跟不要命了似的。”
赵光迷惑的声音在嬴抱月耳边回荡。
李稷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
可如果那时候,李稷去找姬墨的目的本就不是寻仇,而是寻死呢?
之所以他要去找姬墨,是否是因为,只有姬墨……才可能杀得了他?
嬴抱月站在水里睁大双眼,猛地退后一步,额角流下涔涔冷汗。
小李稷的体质有多异常她心里清楚,再加上她临走的时候更是给他下了守护咒,只要受到外界的伤害,藏在他身体里的那股隐秘的力量就会全力反抗。
连她都不知道那股力量释放到极致会发生什么。
这会不会导致,连他自己都无法杀掉自己?
嘀嗒,嘀嗒。
嬴抱月脸上的冷汗一滴滴落到湖水中,一种莫名的恐惧忽然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呼吸急促起来,眼前也出现了幻觉。
她看见一个小少年坐在窗下,拿着雪亮的匕首一次次扎向自己的心口,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一次次弹开。
这只是……幻觉吧?
嬴抱月缓缓蹲下身,全身都浸泡冰冷的湖水里。
小李稷为什么要寻死?
他后来为什么又会固执地认为少司命没有死,踏上在全国寻找少司命的路?
“如果我们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那么下辈子,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再次找到你。”
“好,你的回答,我一定带到。”
树影少年的脸在她面前一闪而过,嬴抱月泡在水里,浑身发抖。
难道说,是因为她曾经说了这样一句话吗?
只是因为她曾经说过。
他想和她在下辈子相见。
为什么呢?
明明只有一年,她怎么就值得他这么做呢?
嬴抱月抬起头,有冰冷的液体从她脸颊滑落。
这是幻境中的眼泪,她没有真的哭过。
她站起身,逆着湖水向前走去。
“让我们下辈子再见吧。”
那么他知道他见到她了吗?
如果能再相见,她要问一问他。
……
……
“让我们下辈子再见吧。”
阿房宫中,李稷睁开双眼,从冷宫的石头上坐起。
看来他是在这冷宫中待的太久了,都回想起这么久远的记忆了。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不知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周围再次陷入了黑暗,耳边传来隐约的雷声,李稷抬起头看向空无一人的断壁残垣,目光有些恍惚。
他眼前的视野突然被血色占据,回到那个记忆犹新的南楚雨夜。
“小子,你来找我,不是为了报仇,只是为了求死吧?”
少年趴在血泊中,奄奄一息地抬起头,望向前方负手而立的中年人,气若游丝,“不……我就是来报仇的……”
“我要杀了你……”
“杀我?”
那时的姬墨和现在相比神情并不相同,他一身白衣,像是在为人披麻戴孝。
望着地上的少年,他眼中的杀气褪去,化为复杂的情绪,淡淡开口。
“你死了,也见不到她。”
抱歉,出国了一段时间,现在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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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六章 遇见
“见不到?”
原本对姬墨说什么都没反应的少年霍然抬头,“你说谁?少司命?”
“少司命只是你口中的仇人,并非你想要见到的人吧。”
姬墨淡淡开口,眼神悠远,像是看透了一切。
“你……”
李稷记得当时的他趴在地上望着眼前的男人,心中无比震惊。
他提着一把剑来找此人,只说了自己是要找少司命报仇,却并没有将自己真正的目的和盘托出。这个人怎么就知道他是想要见人呢?
“哼。”
姬墨负手望着地上的少年,轻哼了一声。
“小子,你来找我,根本不是为了寻仇,只是为了送死吧?”
小李稷心神动摇了一下,挣扎着抓住地上的短剑,想要爬起来。
但他伤得太重,砰的一声又跌了回去,脑子昏昏沉沉。
“谁……谁说的,我要杀了你……”
“怎么又变成要杀了我?”姬墨冷笑一声,神情有些无奈,“哪怕是你要找的那个仇人,都没这么不讲道理。”
“小子,我不知道是谁动的手脚,但你脑袋估计出了问题。”
当时的他并没有听懂这句话,现在回想起来,姬墨在那个时候就看出他的记忆有问题了。
以姬墨的个性,居然会提醒他,这一点让现在的李稷也觉得意外。
当时他虽然被姬墨打得半死,但姬墨却也因此似乎对他产生了某种恻隐之情。
“好了,你也别爬起来了。”
看着地上在血泊中挣扎的少年,姬墨淡淡道,“算算时间,来救你的人也差不多快到了。”
说完他似乎已经厌倦这场闹剧,转身想要离开。
“等等!”
血泊中的少年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脚腕,“你还没……说清楚……”
“你说我到底……见不到谁?”
原本就要回到房中的姬墨在门槛前停住了脚步。
记忆如潮水翻卷,李稷静静坐在黑暗中,回想着姬墨当时令人玩味的态度。
当时姬墨原本可以什么都不说的离开,他力竭之下根本抓不住对方,但姬墨却还是停了下来。
男人低头看了一眼脚边如丧家之犬般的少年,“我对于一心求死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区区一懦夫尔。”
“懦夫?”
小李稷太阳穴突突直跳,染血的手指向姬墨抓去,“你知道什么?她……她答应我了,下辈子能够、能够见到的!”
“哼,果然是因为这种蠢话。”
姬墨向后一拂袖,满脸厌恶,“和你说这话的是个女人吧?女人的这种话最不可信!”
“都是骗子!”
“你、你……”小李稷气得七窍生烟,喘了半天忽然反应过来。
“东皇大人,你被哪个女人骗过?”
原本气息已经平和下来的男人忽然暴怒,“我不认识什么女人,不想死就闭嘴!”
这个人……
说起来,虽然变了不少,但东皇太一姬墨从以前开始就喜怒无常。
李稷坐在黑暗中目光复杂,他那时只觉得姬墨这个人性格古怪,现在却已经明白当时姬墨为什么会那么愤怒,又为什么会对他一个素昧平生的小男孩产生恻隐之心。
当时年幼的他,正好踩到了对方的痛脚。
是……大司命吧?
七年前他去找姬墨的时候,大司命正好去世不久。
“不管什么女人,你说清楚……”
面对想要拂袖而去的姬墨,他终于努力抓住了对方的衣角。
姬墨低头看了他一眼,正准备将他一脚踢开,下一刻却不知在想什么,拿剑鞘挑开了他血糊糊的手。
“你全身经脉已断,回去只要不吃不喝,大概也活不了。”
“不过,”姬墨低声道,“也没那么容易死就是了。”
“你说什么?只要不吃不喝,就行?”小李稷吃力地问道。
姬墨目光沉了沉,下一刻转身走进书房,“真那么想死,随你。”
砰的一声,书房的门被关上。
“等等!”
小李稷挣扎着向纸门扑去,忽然从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
“你有没有想过,你找的人,也许还在这世间?”
“你说……什么?”
小李稷僵在了门口,宛如一座雕像。
“我说了,你死了也见不到她。”
男人没有感情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不如留着这条命,好好完成她交给你的事。”
这是七年前姬墨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李稷坐在黑暗里,缓缓站起身。
这也是改变他之后人生的一句话。
看着李昭被人杀死,连尸体都没找到时,他原本万念俱灰一心求死,但姬墨的话却让他产生了另外的想法。
李昭的尸体没有找到,少司命嬴抱月的尸体也没有找到。
他的爱人和仇人,会不会都没死?
不管怎么说,只有活在这个世上,才能弄清那些谜团。
只有活着,才有可能。
姬墨让他去完成李昭交给他的事,他第一时间能想起的就是报仇。虽然这并不是李昭交给他什么事,她除了安排他去找东方仪也没再交代过什么,但她告诉过他,等他到了等阶二,就可以摘下脸上的面具。
这是不是意味着,等他修行到了等阶二,会发生什么特殊的事?
“二哥,你醒了!你吓死我了!”
被东方仪救回东吴,李稷从昏迷中醒来,看着眼前眼泪汪汪的赵光,他忽然就找到了今后的路。
他要游遍整个山海大陆去寻找爱人和仇人的踪迹,同时拼命提升境界,早日成为等阶二的神子。
这条路,他一直走到今天。
李稷缓缓走到冷宫的门口,看向头顶的明月。
说起来,他还应该感谢姬墨当时和他说的话。
“你死了也见不到她。不如留着这条命,好好完成她交代给你的事。”
李稷微微眯起眼前。
说起来姬墨那句话,与其是对他说的,更像是对他自己说的。
“东皇太一吗?”
李稷仰望着头顶的明月,喃喃开口。
虽不知今夜他为何忽然想起七年前的事,但恐怕冥冥中是在预示着什么。
他今晚要夜探嬴晗日的寝宫。
李稷足尖一点,趁着夜色迅速向嬴晗日所在寝宫掠去。
正如上次来一样,嬴晗日寝宫外有着最多的护卫和仙官守卫。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王最近实在是太过喜怒无常,四周的护卫们心生畏惧,贴身护卫换班之际,出现了一处漏洞。
李稷抓准时机,闪身跃上屋檐,不远处闪着暗红烛光的屋子,就是嬴晗日就寝的地方。
他正准备靠近,一道人影忽然映入他的眼帘。
“这是……”
一个身材挺拔的少年正站在卧房外的柱子边,定定望着卧房内。
这个人,李稷认识。
正是他许久不见的曾经的旅伴。
河间王,嬴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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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七章 故伴
李稷潜伏在屋顶上,静静望着站在柱子后的少年。
和当初在南楚东吴时同行时相比,嬴珣的模样没有什么大变,如果说有什么变化,就是头顶上多了一顶象征着郡王身份的小金冠。
深色的衣衫包裹着瘦削的身体,他瘦了很多,眼下有着掩饰不住的乌青。
李稷注视着这个身份提升了许多的少年,本能地觉得这段时间他过得并不好。
嬴珣站在柱子后,注视着嬴晗日的卧房,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片刻后从柱子后走了出来。
“郡王殿下。”
守在寝宫门口护卫立刻上前,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
“听说陛下找我。”
不等护卫回答,一个内侍打扮的中年人急匆匆从屋内走了出来,一脸谄媚。
“郡王陛下,您终于来了!陛下刚刚梦中惊醒,一直在找您呢!”
明明对方只是个内侍,嬴珣的表情却十分凝重,“孙公公,抱歉,深夜路滑,来得晚了些。”
看来此人是嬴晗日身边的贴身内侍了,李稷发现此人居然有等阶四的修为,不由得提起了警惕。
“的确是晚了些,陛下服了药,刚刚又睡了过去。”
孙公公惋惜地看着嬴珣,“郡王殿下你是晓得的,陛下一旦睡熟,是不能有人呆在一旁的。”
“小王明白,”嬴珣点头,谦恭道,“那我就在外面等吧,如果陛下醒了,第一时间就能见到我。”
“哎呀,这夜寒露重的,怎么好让郡王殿下在这外面站着呢。”
孙公公眼睛瞅着偏殿,却不开口让嬴珣去一边的屋子等。
“没事,前日我也是在外面等的,”嬴珣微微一笑,“楼侍卫也在,我不会走远的。”
孙公公仿佛就在等他这句话,满意地一点头,“好,那杂家就进去了,如果陛下叫您,还请您立刻进来。”
嬴珣沉稳地点头。
内侍离开了,寝宫外就只剩下嬴珣和外围的护卫门。
披挂着严严实实铠甲的侍卫首领抬起头,看了嬴珣一眼。
李稷一怔,莫名觉得这侍卫的眼神有些眼熟。
因为头盔遮住了面容,这人只露出一双眼睛,李稷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
嬴珣往柱子的方向退了几步,淡淡开口,“偏殿那边,还不能进去吗?”
“您可别再过去了,”侍卫首领的声音从铠甲下传来,“孙公公让您站在这外边,就是让小人看着你别乱跑。”
嬴珣轻笑一声,“他还是那么小心。”
笑完之后,他忽然愣了愣,往后回头。
夜色深重,他身后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护卫首领问道。
嬴珣目光闪了闪,“楼校尉,得麻烦您费心了。”
“我似乎,有一位客人。”
楼小楼愣了愣,忽然心头一跳。
啪嗒一声,寝宫侧后方忽然传来石头落地的声音
“你们几个,去那边看看。”
楼小楼捏住手中的长剑,指挥道。
护卫们散开,楼小楼也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郡王殿下,”他转过身低声道,“最多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您小心一点。”
……
……
夜色深重,嬴珣独自一人行走在空旷的殿阁外甬道上。
在走到一处完全无人的柱子边时,他停下脚步,淡淡道,“你可以出来了。”
黑影一闪,李稷无声地落到他身后。
嬴珣转过身,看到身后的那张熟悉的青铜面具,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她来了?”
李稷摇头,“抱月没有来。”
两人明明没有交谈,但他却知道嬴珣口中的她是谁。
嬴珣眉梢微皱,“你和她不在一起?”
为什么这人会认为他一定和嬴抱月在一起?
李稷心情有些复杂,但不想把事搞得复杂,言简意赅道,“她有事要办,留在西戎。”
“那你来这做什么?”嬴珣直视着面具后的黑瞳,“总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这少年说话的口吻总觉得成熟了不少。
李稷打量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没想到你能察觉到我的存在。”
“有人一直看着我,我自然会有感觉,”嬴珣轻笑了一声,“不过,是你故意让我察觉到的吧?”
李稷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嬴晗日的寝宫,这本事令他望尘莫及。如果不是李稷故意的,他一个地阶怎么可能察觉到对方的目光。
李稷没有否认,但嬴珣的五感的确比之前敏锐了许多。
在这段时间里,这名少年像是飞快地长大了。
“比起这些,我们之间是不是有别的话要说。”
李稷静静凝望着这个阔别许久别的伙伴。
嬴珣一怔,沉默了片刻,躬身向李稷行了一礼。
“昭华君,许久不见。”
在过去的旅途中他多次蒙此人所救,即便年纪差别较大,但他一直把此人当作值得尊敬的友人看待。
李稷回礼,“的确好久不见,你长大不少,身份也尊贵了。”
嬴珣笑了,笑容有五分苦涩。
他摸摸头上的金冠,“虚名罢了,比不得天阶宗师的名头。”
“即便是虚名,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拿到的,”李稷定定注视着嬴珣头上的郡王冠。
嬴珣这郡王当得奇怪。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一名流亡的王子到前秦的郡王。他是如何认祖归宗的,如何跨越杀父之仇和嬴晗日重修于好,如何让嬴晗日这么信任他?一切的一切,都不符合常理。
嬴珣注意到了李稷的目光,以为对方下一刻就要质问他这个郡王位是如何弄来的,他和嬴晗日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然而没想到下一刻李稷抬头望向他的眼睛,轻声开口。
“抱月,她是谁?”
“是你的母亲吗?”
哐当。
嬴珣猛地后退一步,险些摔倒。
他无比震惊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仿佛见了鬼一般。
李稷望着对方的反应,黑眸深深,“看来,你果然知道什么。”、
当初在亡者林中,嬴珣恐怕就猜到了嬴抱月的身份。
只有他这个旁观者一直在自欺欺人。
“你……”
望着眼前戴面具的男人,嬴珣脑中一片混乱,但李稷能问出这个问题,想必早就获得了足够的情报,他一个小辈,想掩饰也掩饰不了。
“你为什么这么问?”
第四百七十八章 仇恨
嬴珣犹豫着正要开口,忽然浑身一激灵。
他想起很久以前就听说过,东吴昭华君将少司命视作仇人,游遍大陆就是为了找到她并杀了她。
李稷找他问嬴抱月的身份打算干什么?难道是要报仇?
看着嬴珣眼中露出恐惧之色,李稷懂对方想到了什么,摇头道,“她现在不在我身边,你不用担心我会害她。”
“你果然是要……”
嬴珣呆望着眼前的男人,说不出话来。
他很久没有这么语无伦次。在前秦的这段日子他时刻绷紧神经,努力在众人面前维持郡王威压。可到了李稷面前,他却好像又变成了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
看嬴珣的反应,李稷心中轻叹一声。
看来,他不用在逼问些什么。
一切早已明了。
“果然,抱月就是她。”
嬴珣僵硬地开口,“你说谁?”
“事到如今,你还想为她遮掩?”
李稷平静地望着面前的少年,“这世上怎么会有名字完全一样的女人。”
偏偏嬴抱月这个名字还真是太祖皇帝取的,是那个女人现在这副身体的真名。
林抱月,嬴抱月。
两个抱月曾经同时处于同一片时空下。
何等的巧合。
这就是所谓命运吗?
“一直以来和我们在一起的人,不是你的堂妹嬴抱月,”李稷轻声道,“是你名义上的母亲,少司命林抱月,对吗?”
如果今天不是遇到了嬴珣,李稷没想着将话说的那么明白。
这些天来,这句话一直闷在李稷的心中。
他早就猜到了嬴抱月的身份,但因为自己内心隐秘的情感自我欺骗。在他无法再欺骗自己后,身边却没了能够说此事的人。
姚女官不是修行者,赵光不在他身边。
况且就算他和他们说,这两人也无法理解他的感受。
他们认识的只是现在的嬴抱月,并不认识过去的林抱月。
李稷原本打算就将真相这么一直闷在心里,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一个特殊的人。
他注视着眼前的年轻王族,不得不说,嬴珣身份实在是太特别。
这名少年在年幼时被少司命所救,受其抚养长大。
长大后,他又遇见了重生后的嬴抱月,将其作为妹妹爱护。
这是个名副其实的,认识两个抱月的人。
仔细回想两人相处的细节,嬴珣一开始应该是真的只将嬴抱月当妹妹看的。
当初在初阶大典时,嬴珣为了保护嬴抱月不惜和前秦遗老对抗,像个兄长一样将妹妹护在身后。那时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妹妹”其实是“母亲”。
李稷不禁好奇,现在在嬴珣眼里的嬴抱月,到底是什么身份。
“昭华君,你都在说些什么胡话?”
望着眼前目光灼灼逼人的李稷,嬴珣内心乱成一团。
片刻后,这段时间的经历让他平静了下来,这些天他也经历了无数可怖的事,也快习惯了。
李稷此人极有主见,在问人之前恐怕心中就早有答案,如今否认也无济于事。
嬴珣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尽量平静地开口,“原来你知道了。”
啪嗒。
李稷心跳停跳一拍。
早就猜出来是一回事,从别人的口中得知答案又是另一回事。
但他不愿在嬴珣面前暴露内心,浅浅一点头,“是的,我知道了。”
“是她告诉你的?”
嬴珣紧盯着李稷的眼睛,他和他们分开太久了。之前一起的时候,李稷对待嬴抱月的态度还算正常,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发生改变的。
嬴珣问法让李稷觉得意外,不禁苦笑,“这种事,她怎么会亲口告诉我?”
这孩子莫不是有些傻?
全世界都知道他视少司命为仇人,嬴抱月是不要命了么?会在他面前自报身份?
嬴珣沉默了一瞬,抬头望着李稷道,“原来你不懂。”
李稷一怔,“什么?”
“抱月是一定会告诉你的。之前不过是没有自保的能力,才一直瞒着你,”嬴珣幽幽叹了口气,“她一直不好过,因为觉得她骗了你,利用了你。”
啪嗒。
李稷的呼吸再次停住了。
片刻后,他假装轻松地开口,“怎么可能?你想多了吧,她……”
李稷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他忽然想起东吴中阶大典后嬴抱月为他拔针时说的话。
“我有件事瞒着你,等到我成为天阶后,我会告诉你。”
李稷目光恍惚了一下。
他当时没有多想,只以为嬴抱月是在说笑。
难道说,她当时说的瞒着他的事,就是指她的真实身份?
嬴珣打量着对方,毕竟是曾经的伙伴,即便看不见脸,只凭眼神他也能察觉对方的心境变化。
“看来你是心里有数了。”
嬴珣叹了口气,尽量真诚地开口,“我不知道你过去和她发生了什么,但你在不知道她身份的情况下和她一起旅行了这么久,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心里清楚了吧?”
当初得知嬴抱月真实身份的时候,他也为她和李稷未来的关系捏了把汗,但如今真相被揭开,他反而坦然。
两人都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如果有仇,恐怕是什么误会吧?
各种记忆交织在一起,李稷才整理好的心境也有些乱,他抬起头,望着嬴珣的眼睛,“那你呢?”
“哎?”
嬴珣一愣,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转到了他身上。
“你什么时候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的?”
嬴珣抿了抿唇,放弃了隐瞒,“最早是在亡者林的时候。”
果然。
李稷注视着他的眼睛,“那你又是如何看她的?”
“有传言说,是她害死了你父亲。”
嬴珣的双眸急剧收缩。
李稷在心中感到抱歉,但这与其说这是传言,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事实。
当年的三龙争珠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二皇子嬴昊和大皇子嬴苏之间虽然早有龃龉,但嬴抱月选择了嬴苏,让嬴昊愈发怀恨在心,某种意义上激化了两人之间的矛盾。
嬴珣双眸中在一瞬间闪过了无数情绪,胸腔中一股怒气涌起,但片刻后,他将怒气压了下去。
“你说的没错,”他淡淡道,“九年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恨她,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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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九章 不得
“恨不得什么?”
嬴珣的话说到一半就断了,李稷忍不住追问。
“恨不得杀了她。”
嬴珣的表情平静,说出的话却令人惊悚,“我曾经拎着我爹留下的剑去寝宫找她,想同归于尽。”
望着李稷吃惊的目光,嬴珣轻笑一声,“谁都有脑子不正常的时候。”
他那时性格别扭,不能以年少轻狂就敷衍过去,只能说阴暗到偏激的程度。
他小的时候很喜欢林抱月,像对母亲和姐姐一样依恋她,但林抱月离开阿房宫去了边关后,日复一日在深宫中孤独的时光,把这种依恋之情变成了一种扭曲的感情。
这种感情在他父亲决定续娶林抱月后爆发,但还不等他做出什么来,父亲就死了。
他整个人陷入混乱,脑子里除了杀人一了百了之外什么都没有。
李稷深吸一口气,“后来呢?”
“后来?”嬴珣淡淡道,“她没有给我杀她的机会。”
正确的来说,是她连见他的功夫都没有。
“她自己一个人做了所有的事,在大殿上突破等阶二,马不停蹄地进行了位阶大典。”
她打败了除了姬墨之外所有的神子,从失去未婚夫的可怜女人,变成了睥睨天下的少司命。
登上了人生的顶端后,她又放弃了所有。
少司命林抱月放弃所有身份,自行选择终生幽禁云雾森林,告慰大皇子嬴苏的亡灵。
“她离开阿房宫的那天,我只来得及看见她的背影。”
林抱月落去所有饰品,穿着一身孝服,孤身一人踏出宫门。
除了腰边悬挂着的红莲剑,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为夫守寡的女人。
在看到那个背影后,嬴珣心中一直熊熊燃烧的火焰,忽然就熄灭了。
“你说,她那个样子,我还能恨些什么呢?”
李稷沉默了下来,莫名想起自己初见李昭时的画面。
女子穿着一身孝服,握着柴刀站在树边,月色下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然后你就想开了?”李稷轻声问。
“怎么会那么简单?”嬴珣自嘲一笑,“彻底放下是前不久的事。”
他那些扭曲复杂的心思被压在了心底,成为了厚厚的疤。
嬴抱月的到来,将那些疤翻了出来。
救了他的,无论何时,原来都是她。
“我原本那么恨她,不过是为我父亲不值,”嬴珣静静道,“他为了她赔上了一颗心,但她的心却不在他身上。”
这份不甘也许不只是为了他父亲。
嬴珣低下头,为自己总拿拿父亲当借口的心思感到不齿。
他自己,其实也怀揣着同样的不甘。
原本嬴抱月只是他妹妹时,他曾经感到过高兴,毕竟他们的身份终于靠近了。
堂兄妹在大秦是可以成婚的。
而当嬴抱月的真实身份揭晓时,他和她再次回到了那个遥远的距离。
嬴珣闭上双眼,他这人真是……说不出来的恶心。
“你还好么?”
李稷望着面前眉头紧锁的少年,莫名觉得悲伤。
“我没事,”嬴珣睁开双眼,“我以前以为少司命为我父亲所做的那些事都只是在赎罪,但在亡者林中,我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她只是太傻而已。
两辈子加起来,他第一次看到她流泪。
“总之,看到了那样的父亲和她,我实在没有再耿耿于怀的理由,”嬴珣笑了一声,“我不配。”
李稷
皱起眉头,他能察觉到嬴珣对嬴抱月的确是没有恨意了,但他总觉得嬴珣的态度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好了,我的事讲完了,”嬴珣没有给他多想的时间,快速地开口,“我们时间有限,陛下随时都会醒来。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李稷这模样,像是在阿房宫中呆了很久似的。
“我是追着一个人来的,”嬴珣对他知无不言,李稷也直言不讳,“西戎的云中君,现在就在这宫里。”
嬴珣瞳孔微微放大,“怪不得。”
“怎么?你见过他?”李稷心中咯噔一声,意识到嬴珣知道不少内幕。
“没有直接的见过,毕竟我境界有限,”嬴珣道,“但我之前在陛下的卧房里,听到过陌生的声音。”
这几个月来他早已将嬴晗日身边的人摸得一清二楚,却唯独那个声音的主人一直没找到。
“光靠声音,你就知道?”
李稷一怔,他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忽然察觉到一丝陌生。
嬴珣原本莽撞稚气的眼神里,多了些深沉的东西
之前听姚女官提起他现在是嬴晗日身边的红人时,李稷还觉得难以置信,现在看来,在分开的这段时间里,嬴珣身上发生的事,并不比他和嬴抱月少。
“说起来,我还没有问过你。”
李稷细细打量着嬴珣的眉眼,单刀直入,“你是如何取得嬴晗日的信任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秦王之前一直是想杀你而后快吧?”
“那倒是,”嬴珣咧嘴一笑,“他追杀了我很多年呢。”
不然他也不用躲到南楚,寄人篱下那么多年。
“之前我们重逢的时候,他还提着剑想亲手捅死我。”
没错,这才是这对兄弟之前正常的关系。
“那为什么他现在会让你近身,还封你为王?”李稷不解地问。
“很简单,只要让他意识到,威胁他王位的人不是我,这天下只有我会真心实意地帮他就行了。”
嬴珣面无表情地开口。
“培养我长大的那些遗老们,之前做的事一直都错了。”
嬴晗日想杀他,不过是因为他是大皇子之子,原本有资格继承王位。
在嬴晗日活得好好的情况下,他自然是嬴晗日最大的敌人。
其实也不能怪遗老们视野狭隘,只因他的身份就是个死穴,不管使什么手段,都不可能让嬴晗日降低警惕。
但他和遗老们都忽视了一个问题。
嬴晗日怕他夺位,那是建立在他自己活蹦乱跳的情况下。
王位固然重要,却比不上王自己的命。
如果嬴晗日下一刻就要死,有人挡在嬴晗日面前,救了他的命呢?
“我取得陛下的信任,全靠这个。”
嬴珣冷笑一声,掀开自己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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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章 谋反
李稷额角青筋跳动了一下。
嬴珣拉开的衣襟里,赫然露出一道蜈蚣般粗长的伤疤。
疤痕的位置在左胸,正是靠近心脏的位置。虽已经愈合,但光看痕迹都能看出当时伤口有多深。
“这……”
“不过是苦肉计罢了,”嬴珣掩上伤口,若无其事地说道。
只有他自己知道,当时按照前秦遗老们的计划,他应该被刺中的是左臂。最不济也是身体侧面,没人想到他会直接拿胸膛去挡,还差点扎中心口。
李稷深深望着他,“只靠苦肉计,恐怕不够吧?”
若是一般的苦肉计,嬴珣一派的人找个死士作为杀手隐秘带进宫中,在嬴晗日被刺杀的途中嬴珣挺身而出为嬴晗日挡了一刀,这就足够了。
但李稷不觉得嬴晗日会仅仅因为如此就对嬴珣的态度改变如此之大。
嬴珣望着李稷笑了,“昭华君,你果然不一样,是个聪明人。”
他手下那些人的脑子,只足以想出他为嬴晗日挡刀的点子。
“说来也是我运气好,恰逢遇上陛下身体每况愈下,”嬴珣眯起眼睛,“我见到陛下的时候,感觉他已经面带死相了。”
在偷偷来到贵阳后,前秦遗老托朝中的大臣上了面圣的折子。
嬴晗日估计是想亲手杀了他,真就同意了这场见面。
他手无寸铁入殿,见到了被重重仙官守卫着的嬴晗日。
然而时隔七年见到的堂兄,却不复之前的模样。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被酒色掏空的衰败皮囊。
嬴晗日完全不像是才二十出头的样子,双目无神,面色发黄,脸上皮肤松弛到能看见褶子。
但显然无人提醒他,那人自己还觉得自己年富力强,提起剑就想捅人,偏偏拿剑手腕都在颤抖。
“就在陛下想亲手捅死我的时候,忽然发生了叛乱。”
“叛乱?”李稷一愣。
“消息被下令封锁,看来还真没传出去,”嬴珣轻笑了一声,“是陛下身边的一位年轻仙官出的手。就在陛下向我刺出剑的时候,此人突然拔出匕首刺向陛下。”
李稷皱紧眉头。
嬴晗日身边那重重守卫的情况,的确也就他身边人能对他下手。
但这事听起来怎么就这么怪呢?
“你将那一刀挡了下来?”
“没错,”嬴珣耸了耸肩,“毕竟当时陛下是向我冲来的,我离他最近。”
“一击不中后,那仙官立刻就咬破牙槽里的毒囊,服毒自杀了。”
这倒是很符合死士的作风。
“然后呢?前秦王就相信了你?”李稷满眼狐疑,这过程还是太简单了。
“没错,”嬴珣额首,“这事本身不复杂,重点在那小仙官的身份上。”
“说起来,他算是我的一位远方表兄。”
“表兄?”
李稷心中咯噔一声,明白了些什么,“那人姓嬴么?”
嬴珣摇头,“你恐怕也知道,嬴氏王族五服之内的直系都没什么男丁了。”
早就都被他爷爷太祖皇帝清理的差不多了。
李稷点头,这确是人尽皆知的事。
“其实还是有漏网之鱼的,”嬴珣叹了口气,“毕竟嬴氏还是有不少外嫁的女儿。”
他爷爷杀人是追着姓嬴的男丁去杀,但对外祖那一系,还不至于赶尽杀绝。
“刺杀嬴晗日的那位小仙官,是我姑祖母的孙子。”
姑祖母?也就是太祖皇帝的姐姐或妹妹了。
李稷目光晃动,这关系的确离得有些,却又不能算是没有血缘。
“我爷爷把他兄弟都杀了个干净,兄弟的儿子也都杀了,唯独放过了姐姐的子孙。”
其中有个原因,恐怕也是因为他那位姑祖母唯一的儿子英年早逝,在他祖父大开杀戒前就死了。
他那位表叔虽然早逝,却留下了一对遗腹子。
那是一对双胞胎。
嬴珣直直望着李稷的眼睛,“虽然不姓嬴,可除了我和陛下外,就剩那对表兄弟和太祖皇帝的血缘最近。”
李稷心中一紧,“难道说……”
“我那位表哥虽然自杀了,但他的同胞兄弟还活着。”
“他是双胞胎中的老二。”
嬴珣面无表情道,“你觉得陛下查到了他的身份后,会怎么想?”
怎么想?
那位仙官虽然刺杀失败后立即自杀,但不难让人推测,他是为了让自己的胞兄成王,才舍出一切去刺杀嬴晗日。
李稷袖子下的拳头缓缓攥紧,凝视着嬴珣的眼睛,“你们是怎么找到这样的人的?”
嬴珣面色一变,旋即目光阴沉下来。
“怎么?你觉得这场刺杀是我这边安排的?”
李稷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他。
嬴珣看向远方,“我说了,那可是除了我和陛下外最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人,怎么可能随意听我差遣,还说自杀就自杀?”
除了两人外最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人吗?
李稷沉默不语。王族之间的王位之争,本就泯灭人性。他倒也没兴趣去追究嬴珣一行人是用什么手段说服了那对双胞胎为了他们的计划献出生命。
嬴晗日会信任嬴珣的理由,他已经差不多明白了。
“那把匕首上,淬毒了吗?”
嬴珣目光有些惊讶,随后点头,“没错。”
“我在太医手下九死一生捡回性命,醒来后,陛下就站在我的榻边了。”
毕竟就算是做戏也做的太真了。
李稷深吸一口气,匕首淬毒,远支王族行刺,有别的王族觊觎王位,嬴珣不但没有落井下石,还拼着性命护了自己。
他要是嬴晗日,都会觉得感动。
就差最后一把火了。
“陛下身体不好,自那日过后夜夜都做噩梦,常看见有漏网之鱼的嬴氏王族拿着刀冲过来杀他。”
当然,这一切不过是嬴晗日自己的幻觉。
嬴珣幽幽地说道,“但只要我出现在他身边,陛下就会看不见这些幻觉。”
连最后的一把火,都烧上了。
李稷已经彻底理解为什么嬴晗日会日日召见嬴珣了。
他抬起头,望向嬴珣的双眼,轻声开口,“用了致幻的药物吗?”
嬴珣童孔震动,却咧嘴一笑,“昭华君,你在说什么?小王听不懂。”
“是吗?”
李稷缓缓吐出一口气。
“做了这么多,是想要王位吗?”
第四百八十一章 迷惘
听到李稷的问题,嬴珣的瞳孔先是凝住,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太厉害,以至于笑出了眼泪。
李稷皱起眉头,“别这么笑。看着让人难受。”
嬴珣的笑意定在嘴边,最后面无表情地擦去眼角的泪珠。
“昭华君,你都在问些什么有趣的问题?”
“什么叫作想要王位?”他淡淡道,“我的存在还有别的意义吗?”
他从懂事时开始,所有人就告诉他,他是大秦未来第三代的皇帝,为了社稷要拼命学习文韬武略,不然就是不忠不孝之徒。
后来遇到大变,皇位和父亲都没了,但无数人抛妻弃子地跟着他,牺牲自己的儿子也要保全他的性命,恨不得割下肉来喂养他,挖空心思要扶他上位,就是因为他是大皇子嬴苏的儿子,是“真龙天子”,大秦的王位应该是他的。
事到如今,他还有选择吗?
李稷默默看着面前的少年,嬴珣看上去面容冷静成熟了许多。但他总觉得,这少年已经快被逼疯了。
“跟着我的人努力了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嬴珣平静道,“这么多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死了这么多人,都是为了那个位置,我必得……”
“等等。”
没等嬴珣说完,李稷忽然打断他。
“殿下,你想要当王吗?”
四周一片寂静,李稷的声音无比清晰。
嬴珣却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问题,霍然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李稷。
“怎么了?”
李稷有些意外,“没有人问过你这个问题吗?”
还真的……没有。
之前侃侃而谈的嬴珣忽然口吃起来,“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我的身份……”
“身份一事先撇开不谈,”李稷摇头,“我问的是你的意志,你想成为这个国家的君王,管理这个国家吗?”
“我……”
嬴珣呆住,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王位对他而言,只是一个目标。前秦遗老们告诉他,他出生就是为了继承王位,那些人甚至没有告诉他,他继承王位之后要做什么。
在他们眼里,他只要继承了王位,就能弥补他父亲嬴苏未能继位的遗憾。他一定能像父亲那样礼贤下士,成为一代仁君。
但所谓仁君是什么,治国又是什么,他从不知道。
李稷望着眼前目光迷茫的少年,深深叹了口气。
嬴苏当年盛年而亡的遗憾,扭曲了整个大皇子府君臣的内心,导致嬴珣的成长也被扭曲了。
他和那群前秦遗老,都被所谓的继承王位的执念给诅咒了。
“殿下,恕我直言,你并不适合成为王。”
李稷淡淡道。
面对这完全否定他迄今为止的人生的话,嬴珣却意外地没有觉得愤怒,反而心底长长舒了口气。
“是吗?你原来这么觉得么?”
简直诡异至极,面对李稷的断言,嬴珣居然有种轻松的感觉。
有种挑了很久的担子,忽然就放了下来的感觉。
“当然,比起现在的前秦王,您的确要适合些,”李稷直言不讳道,“但恐怕好不了多少。”
嬴珣微微皱起眉头。
虽然他没那么自视甚高,但在李稷眼里他居然比嬴晗日这样的昏君好不了多少?
“昭华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嬴珣压着心中的不满,“我做了什么让你瞧不起我的事么?”
“是我境界太低,你觉得我没本事?”
“你不要误会,”李稷平静地摇头,“若论私德,你比嬴晗日要强上许多。”
但当君王,不是私德好就行。
“但如今的局势,就算是当年的大皇子顺利继位,恐怕也无济于事。”
嬴珣额角青筋跳了起来,如果不是入宫不能佩剑,他恐怕已经拔剑了。
他咬牙一字一顿道,“昭华君,我对您足够礼遇,您休要辱我父亲!”
面对对面盛怒的少年,李稷依旧一脸平静。
他今晚的话,实在是多了些。
他是个东吴人,秦国的事按理说与他无关,他有什么必要在这指手画脚?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嬴珣之前的坦白,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让李稷想要救一救眼前这痛苦无比的少年。
“在下无意羞辱您的父亲,”李稷认真道,“他如果能够顺利在太祖皇帝后,继承一个统一的国家,一定能够成为一位合格的太平之君吧。”
嬴珣有品德,有治国的能力,正好可以抚慰多年征战后满是疮痍的国家。在作风强硬的太祖皇帝后继位正好合适。
可是历史不能重来,如今的前秦不是当初的大秦。
如今的山海大陆,已经重回乱世。
嬴珣怔怔望着李稷,他好像有点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他额角的青筋平复下来,“那你说,现在的大秦,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君王?”
李稷没有正面回答,他回头看向嬴晗日寝宫的位置,反问道,“你觉得呢?”
如果嬴珣准备成为下一任前秦王,如果这种事都不愿想也想不清楚,那李稷觉得他还是早点回南楚躲着比较好。
嬴珣望向不远处的灯火,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恐怕只有太祖皇帝再世才行。”
阿房宫是大秦的权力中枢,是帝国的心脏,可连这样的地方都被他国势力侵入了。
他跟着嬴抱月一起游遍山海大陆内的所有强国,亲眼看见了南楚的富庶,东吴的强干,北魏的兵马,连后辽都有着深藏不露的国师,牢牢握着永夜长城东段的兵力。
前秦,或者说大秦,却早已病入膏肓。
既无南楚的国力,也无北魏后辽的兵马。
在失去对永夜长城的掌控后,大秦在外敌面前就已经是拔了牙的老虎。而在嬴晗日骄奢淫逸下,内政又乱成了一团糟,国库空虚,人才凋敝。
即便他之后顺利继位,面对这满目疮痍的国家,恐怕也束手无策。
“河间王殿下,太祖皇帝已经死了。”
李稷打断嬴珣的设想,“您不妨想想,如果你明天就继承了王位,会如何解决眼下前秦的问题。”
“我……”
嬴珣愣住了,在李稷锐利的视线下,他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学堂时代,正在面对夫子的考问。
“如果你没有思路,我给你个提示,”李稷淡淡道,“治国最重要的无非是要解决‘兵’、‘钱’、‘粮’三大问题。”
“这三样东西,前秦恰好现在都没有。”
“你要如何解决?”
李夫子出题中。
李稷其实思维缜密,文武双全哦,不然也不可能被称为“六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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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二章 点破
“兵、钱、粮……”
嬴珣倒吸一口凉气,苦苦思索起来。
前秦遗老并非完全没有教过他治国之道,当初在南楚他外祖父也是特地给他请了名师大儒教导。小时候他在宫中开蒙的时候,也学的都是所谓圣人之学和帝王之术。
如果现在真是在家塾中,面对夫子的提问,嬴珣有大把的话可说。他能够引经据典,说的头头是道。
然而面对眼前的战国六公子之一,嬴珣却觉得哑口无言。
他能流利地背出来的那些答案,根本就说不出口。
支持他的前秦遗老中大部分都是文臣,武将较少,能够排上号只有当初一直陪伴他的霍湛所出身的霍家。
但霍家当初在大秦掌有的军权就较少,来了南楚后更是散了个干净。武将世家和文臣不同,极其看重故土亲缘关系,所谓的家乡子弟兵正是如此。
真正掌兵的家族比如穆家早就带着族人保存力量归隐了,怎么可能会舍弃自己的根基跟着你跑到异国他乡呢?
而前秦本身所拥有的军队,在嬴昊嬴晗日父子上位时都遭到了清洗,和大司命少司命相关的军队被肃清,他父亲的势力更是被赶尽杀绝,整个贵阳城里的守军,留下的都是效忠嬴晗日的人。
前秦遗老早就计划好了,他们发动宫变的时候,这些人都是要杀干净的。
可以说,如果他继位,接手的会是个一穷二白的烂摊子。
那如果他白手起家,建立一支属于自己的队伍呢?
嬴珣搜肠刮肚地回忆他当年在学堂里答过的那些治国之道。
比如兵,他学的那些圣人典籍上都说,只要君主能够做到品德堪比尧舜,天底下有才之人必然会集聚到君王的麾下。
所以意思是,君王只要好好修身养性,军队就会自动跑到他手下。
嬴珣眼角的肌肉微微抽搐。
他小时候能够满怀着骄傲将这样的答案说出口,可如今的他早就游遍大陆,亲眼见到嬴抱月等人如何和军队相抗,这样幼稚的答案,让他说都说不出来。
果然军队难得啊,怪不得能够执掌军权的人往往能得到天下。
嬴珣颓败地叹了口气,放弃了军队这个棘手的问题,转而思考其他两个方面。
而钱和粮……
他更是脑中一团浆糊。
嬴珣从小到大从没缺过钱用,即便落难从前秦逃往南楚的时候,沿途都有曾经受过他父亲恩惠的世家资助他。
想到这里,嬴珣忽然福至心灵,喃喃开口。
“钱和粮,能够寻求那些支持我的世家的帮助,而只要用钱粮募军,想必也会有人来……”
李稷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嬴珣的声音越来越小,耳根也越来越红。
“罢了,”他颓唐地叹了口气,“很可笑吧?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幼稚的可笑。”
他能想到的法子,简直就和过家家似的。
李稷摇摇头,“非也。听起来简单,但之前很多君王,就是用这种方法得到天下的。”
嬴珣没想到李稷居然会认同他这闹着玩似的的法子,呆呆地睁大眼睛,半信半疑。
李稷倒也不是在哄他,造反这种事,反而并非书上写的那般复杂,往往是个简单粗暴的过程。
之前乱世时各股势力崛起,得到某个世家的资助从而上位的穷小子到处可见。
比如南楚王室姜氏,现在看上去有模有样,但鲜有人知道,当初姜氏王族起事时,就是靠着如今南楚王的爷爷舍弃糟糠之妻,娶了当地割据军阀的大闺女后发家的。
嬴珣比起当初的姜氏祖先,好歹还有个名正言顺的王族身份。
如果有世家想要在他身上赌一把,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
李稷望着斯文的少年,心中叹息。
嬴珣可并非姜氏祖先那般皮厚心狠之人。姜元元的曾祖父在得到正妻家的军队后打下了天下,登基后不久就废了王后,重新娶了别人,同时杀掉了妻子的三族,让妻族断子绝孙,及时地控制了外戚。
这一切,都不是嬴珣能够做到的。
但他也并非是觉得,只有没有道德底线的人才能成大事。
“能够得到世家的资助,的确有可能成事,只是殿下,”李稷望着嬴珣的眉眼,“您是否有信心能够驾驭那些世家大族?”
嬴珣定住了。
李稷心中有了答案。
嬴珣幼年失怙,效忠嬴苏的势力又大部分被清洗,没能完全继承父亲的遗产,导致他被一些只是想利用他的人困住。
说得好听一点,是被困在鸟笼中的鸟,说的不好听一点,他就是个……傀儡。
因为没有完全属于自己的力量,嬴珣继承王位后,面对棘手的国政,只能全力依靠扶持他的外祖一族、前秦遗老和各个投机取巧的世家。
受助于人,自然受制于人。
他最终只能成为一个坐在王位上的……傀儡。
“殿下,您现在可以想象出自己继位后的模样了吗?”
“我……”
李稷的话没有彻底挑明,但嬴珣已经明白了李稷的意思。
他无力地张了张,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能说凡事并非毫无端倪,他其实早就察觉到了事情不对,却一直被人推着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走了下去。
继承王位对他而言,根本不是梦想的结尾,而是地狱的开端。
在那个时候,迎接他的不是大仇得报的痛快,而是他终成傀儡的现实。
嬴珣默默望着李稷,眼圈红了。
其实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早该明白。
只是他身边知道这一切的人,全都选择了对他缄口不言。
结果是这么一个和他之前没什么交集的外人,向他点破了真相。
“昭华君,”嬴珣红着眼望着他,嘴角挂着微笑,“谢谢你。”
李稷摇头,“我不值得你谢。”
他心里清楚,嬴珣此时已经无法回头了。
他今日点破这一切,只会让这少年之后继续清醒地受苦而已。
嬴珣身边并非没有有识之士,养大他的那些人,是有意地将他培养成这样的。
教导他礼义廉耻,教他礼贤下士,把他养成一个正直善良的人,给他灌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却偏偏不教他领兵打仗,实干之学。
就算是那些下臣里没人会这些,也该告诉嬴珣他该出去拜师学艺。
可前秦遗老们偏不,只将嬴珣困在南楚,关在屋子里教养。
只因这样教养出来的嬴珣,才更好控制。
李稷目光沉下来。
那群遗老们唯一算错的事,恐怕就是让嬴珣去参加了初阶中阶和高阶大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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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三章 看清
前秦遗老们让嬴珣去参加初阶大典的本意,应该是想让他扬名立万,而并非是想要提升他的修行境界。
嬴珣的父亲嬴苏修行境界也不高,对于一个好掌控的傀儡而言,修行境界不需要高,高了反而麻烦。
然而通过三次大典,反而让嬴珣看清了这世界。
原本受人掌控的傀儡,拥有了自己的意志。
所以嬴珣现在才会这么痛苦。
李稷静静凝望着面前的少年,他第一次对嬴珣这个人产生深刻印象,就是他在初阶大典和嬴抱月对战时违背前秦遗老的意志,坚持要让伤痕累累的嬴抱月休息的时候。
从前秦遗老们的反应来看,那应该是嬴珣第一次违背他们的命令。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嬴珣拥有了自我。
看着眼前少年痛苦万分却又清明至极的目光,李稷知道自己能说的,已经都说完了。
接下来就要看这名少年自己的选择了。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时间已经到了三更。
“我的话说完了,该去做我要做的事了,”李稷向嬴珣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
嬴珣在后面叫住他。
李稷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不要指望我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做,或是谁适合当秦王,我不管这些。”
嬴珣僵了僵,想说的话噎在嘴边。
李稷头也不回道,“如果你实在想不出合适的人选,那么嬴氏一族退位让贤也是不错的选择。”
所谓改朝换代,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么?
与其等着被人从王位上赶下来,被逼禅位,还不如一开始就放弃,还能保全性命。
嬴珣心中有些冷,但也知道李稷说的是事实。嬴氏一族男丁中,的确没有合适的人选了,这样下去只会被其他家族推翻。但他们嬴氏一族的事,只能自己解决,他已经有觉悟了。
嬴珣定了定神,“我不是要问你这些。”
李稷愣了愣,微微侧过头
“我想问你,你为什么和抱月分开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怎么话题又绕回去了?
李稷眉头一皱,之前侃侃而谈的气势消失无踪,生硬地开口,“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为什么他就一定要和嬴抱月待在一起?
李稷胸口起伏了一下,忍不住开口道,“小殿下,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之前我们一直同行,不过是因为顺路而已。”
“是吗?呵呵。”
嬴珣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
李稷额角青筋抽搐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如何辩驳。
“你准备做的事,就是追杀西戎的云中君?”嬴珣看破不说破,“那抱月现在在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
李稷有些恼怒地回道,说完又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劲,缓和了语气,“我们分开的时候,她正打算去禅院救人。”
禅院?
嬴珣紧张起来,“多久前的事?现在人救出来了吗?”
“大半个月前吧,”李稷面无表情道,“后面我就离开西戎了,不清楚情况。”
“啊,这么久前的事?”嬴珣满脸忧心忡忡。
李稷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姬嘉树许义山等人都在她身边。”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多嘴,非要补充这些做什么!
“是吗?那就好,”嬴珣松了口气,旋即又揪心起来,“那到现在她还没新的消息传来吗?”
李稷压着无名之火,耐着性子道,“她有什么消息,为什么会传给我?你还不如去问刚刚那个护卫统领。”
他看得清楚,刚刚和嬴珣交谈的那名护卫,正是在南楚时陪在嬴抱月身边的护卫统领,叫作楼小楼的人。
嬴抱月早就在阿房宫中安插了人手,想必他们之间必然有消息传递的渠道。
嬴珣哪根筋搭错了,偏要来问他?
“好,那我等下去问问,”嬴珣从善如流地点头。
李稷吐出一口浊气,正要迈步向前走,袖子却从后面被人拉住。
“昭华君,如果抱月回到前秦,你会找她报仇吗?”
李稷额头青筋跳动,侧目看向身后少年晶亮的大眼睛,有股一把甩掉他的手的冲动。
“郡王殿下,这和你没关系。”
嬴珣此时完全没有被提问王道时的窘迫了,眼中反而闪烁着一种诡异的光芒。
他攥紧了李稷的手臂,摇晃着道,“怎么就没关系了?你不是都猜到她是我娘了么?你要杀我娘,难道还要我无动于衷不成?”
不是,这怎么就叫上娘了?
李稷被瘆得头皮发麻,不客气道,“就算我要杀她,你难道有本事阻拦我?”
“的确没有,”嬴珣眨了眨眼睛,“只是昭华君,你真的下的了手吗?”
“我……”
李稷嘴张了张,终于用力甩掉了嬴珣的手。
“果然啊。”
嬴珣被甩了个趔趄,揉着手臂直起身,“你是因为不想伤到她,才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的吧?”
没想到李稷这样的人,遇上事了也会选择逃避。
“别在那胡思乱想,”李稷冷冷道,“我只是为了查明真相。”
“如果我真的查清楚,杀了我恩人的人是她,我会对她拔剑。”
男人背影孤傲,话也说得冷酷无情,但嬴珣闻言目光闪了闪。
他原本十分担心两人关系恶化,但此时看到李稷的模样,却放下心来。
原来李稷和他一样,这段时间也一直深陷痛苦之中。
怪不得他刚刚会破天荒说这么多话,看来是同病相怜。
“昭华君,”嬴珣轻声道,“你陷得更深了呢。”
“你说什么?”
李稷强忍住回头的冲动,压着嗓子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嬴珣长长呼出一口气,仰头看向天空,目光变得宁静平和下来,“抱歉,刚刚冒犯了。”
“我只想问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吧,”李稷深吸一口气。
嬴珣望向四方高大的宫墙,轻声如私语,“她会来吗?”
李稷怔了怔。
嬴珣这话问的没头没脑,却仿佛隐藏着更深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
嬴珣张开手臂,在四方的天空下转了个圈,声音轻若耳语,“抱月会回来这里吗?会来阿房宫吗?”
李稷恍了恍神,沉下目光,“我说了,我不知道她的行踪。”
“好吧。但如果你再见到她,麻烦帮我告诉抱月,”嬴珣微笑着看向李稷,“我在阿房宫等她。”
李稷语气一沉,“我不知道我能否再见到她。”
他说的斩钉截铁,仿佛两人死生都不会相见。
嬴珣微微一笑,“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能再见到她,帮我带句话话应该没问题吧?”
李稷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
对方话说到这样,他也没法反驳。
“我走了。”
李稷足尖一点,消失在原地。
看对方离开得这么匆忙,嬴珣不禁好笑地摇头。
李稷今晚要勘察嬴晗日的寝宫,他们等下明明还会见到的,这人跑这么快做什么?
这位修行界的佼佼者,还是一如既往的正经又善良。
嬴珣收起笑意,望向男人的背影,轻声道。
“会见到的。”
李稷刚刚固执地说自己不知道能否再见到嬴抱月,但嬴珣冥冥中有种预感,那两个人会再次相遇。
“你们会相见的。”
少年喃喃细语。
因为,你们的心其实从未离开过对方。
第四百八十四章 见到
“郡王殿下,陛下醒了,正在叫你!”
远处传来内监尖细的声音,嬴珣高声应道,“我在这里,这就过去!”
他抬起脚步,回头最后看了一眼两人刚刚交谈的地方。
李稷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里,但嬴珣知道他并未离开。
“我不适合成为王吗?”
嬴珣低声重复道。
那适合成为王的人是谁?
他又应该效忠于谁?
嬴珣低头苦笑。
李稷的评价和他的想法若是被前秦遗老知道,定会被嗤之以鼻,斥为谬论。
在那些人眼里,无论是血统还是能力,嬴氏一族中已经没有比他更适合继承王位的人了。
只是这一次,嬴珣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少年抬头看向不远处满是灯火的宫殿。前秦遗老们的计划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他被困在这深宫中已经出不去了。
如果这时候他提出不想登上王位,那群人恐怕会直接把他药成活死人,哪怕搬着他的尸体也要把他抬上去吧。
阴森的夜色下,嬴珣缓步向嬴晗日所在的寝宫走去。
那里躺着另外一位活死人。
他对嬴晗日这位堂哥毫无感情,只有恨意。但此时此刻,他却忽然发现他们两人其实很像,至少有一个相同之处。
那就是托生在帝王之家,他们从来都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力。
“郡王殿下,您可来了,陛下吵着要您呢!您快进去吧!”
孙公公站在敞开的门口,殷勤地招呼着他过去。
屋子最内部的灯火不知为何熄了,深处满是黑暗。
嬴珣抬头看向黑洞洞的屋子,只觉得那是黑暗中张开的血盆大口。
他只能迈开腿,向这个黑暗的巢穴走去。
嬴珣跨过门槛,忽然张开嘴,无声地开口。
“能不能,再来救我一次呢?”
……
……
嘎、嘎、嘎!
乌鸦刺耳的叫声在林中响起,在林中静静行走的嬴抱月猛地抬起头。
怎么了?难道李稷那边现在就出事了?
还是说幻境外面发生了什么?
嬴抱月心神不宁,强忍住回头的冲动,继续往前走。
她已经无法回头了。
因为她已经走到了尽头。
嬴抱月抬起头,看向前方云雾森林的出口。
那个时刻就要来了。
她已经听到了远处包围而来的脚步声,虽然很低,但瞒不过等阶二修行者的耳朵。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一步步向出口走去。
她迈过枯枝掩盖的边界,孤身一人站到了森林前,等着那個要来的人。
来了。
许是知道她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存在,对方也不再小心,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无数重甲士兵就像林中蚂蚁般涌出,将她团团围住。
嬴抱月许久没有见到这么多人了,但她的目光没有在这些士兵身上停留。
她等的人不是他们。
她不开口,那个人是不会出来的。
“游骑营?”
一切都和她记忆中的画面一模一样,她低声道,“三千人吗?”
游骑营是大秦禁军中的精锐,三千重甲兵足以打下一座中等城池。今日居然只用来对付她一人,她面子还真够大的。
“不愧是将军,看一眼就知道所有兵力。”
轻柔的女声从重甲兵后传来。
嬴抱月听到这个声音,心中一痛。
穿着银甲的女将走上前来,摘下面甲,向她躬身一礼,“将军,好久不见。”
嬴抱月凝望着这个铭刻在她记忆和骨血中的面容,“兰娘。”
李春兰就像她在中阶大典烈火中看到的记忆中那般,穿着属于银蝉卫的银甲,脸上带着伤痕,微笑着望着她。
嬴抱月望向少女头上的银簪。
在离开永夜长城的时候,她曾跟着万流云去了英雄冢,祭奠了那个只插着一根银簪的坟墓。
李春兰望着嬴抱月的目光,眼中划过一丝惊疑。
“将军,你看我的眼神仿佛我就是个死人一般呢。”
她微笑着开口,打断嬴抱月的思绪。
嬴抱月静静望着她,眼中不悲不喜。
李春兰愈发惊讶,强压下情绪,“将军,你不该问我,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么?”
在林抱月的记忆里,她的确是这么问的。
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嬴抱月也不能过多破坏这幻境的逻辑,她轻声问道,“那么,为什么会是你?”
其实真相她早就知道。
太祖皇帝嬴帝想除掉她的势力,给边关下了军令,让银蝉卫带人来除掉她。
看上去这举动是针对她,但更多的是针对银蝉卫。
如果银蝉卫拒绝,太祖皇帝能够以违抗军令的理由正大光明的剿灭银蝉卫。如果银蝉卫中有人遵命前来,那必会作为叛徒被她清除,银蝉卫必然会对她离心离德。
如果真的运气来了,她被自己的属下干掉,那更是一石二鸟。
不得不说,玩弄权术和人心,嬴帝向来是一把好手。
李春兰轻声反问,“为什么是我?”
年轻的女孩微微一笑,“还得是是我,比较好吧?”
是啊。
第二次看见这段记忆,嬴抱月明白李春兰的意思。
如果不是她来,此时此刻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就是李梅娘。
李春兰在银蝉卫三十六骑中排行并不靠前,嬴帝未必认得她这个人。
嬴帝一开始瞄准的,就是对她最重要的李梅娘。
如果李梅娘出现在这里,嬴抱月觉得自己此时未必能站得稳。
李春兰是李梅娘从死人堆捡回来的孩子,跟着李梅娘姓李。
为了保护李梅娘,她截了军令来到了这里,选择背叛银蝉卫的将军。
“将军,我是来杀你的。”
李春兰站在重甲卫前方,缓缓拔出雪亮的长剑。
重甲卫们也齐刷刷拔剑,他们的剑上都染血,血腥味逼人。
嬴抱月腰边却没有佩剑,她赤手空拳,脸上却没有惊慌。
这段痛心的记忆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为了这些为她而死的人,她不要伤春悲秋,而要从中得到更多的情报。
“春兰,三千人,可杀不了我。”
“我知道,”李春兰目光冰冷,“只要拦住你,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为什么是拦住我?”
这是嬴抱月上辈子没有问出来的问题。
她已经在云雾森林里住了一年了,如果嬴帝想要下手,之前有无数机会,他为什么挑这个时间才来,挑这个他自己快要死的时间?
“春兰。”
嬴抱月摸了摸怀中的密信,目光锐利起来。
“伱能不能把你收到的军令,拿给我看看?”
第四百八十五章 篡改
“军令?”
李春兰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嬴抱月会在这节骨眼提这个。
“将军,你不用怀疑,”李春兰瞥了一眼身边虎视眈眈就快控制不住的黑骑兵们,苦笑道,“若是手上没有陛下亲手所书的军令,这些人怎么会跟着我前来。”
与其说是她带领这群人前来,不如说她是被这三千人押来的。
“你别管那么多,我只问你一句有没有,”嬴抱月神情严肃,“有就拿出来!”
李春兰一惊,手本能地伸入怀中,掏出一封皱巴巴的密信。
三千骑兵为首的一人看到她的举动,厉声呵斥道,“校尉大人,你要做什么?!”
李春兰眉头一皱,冷冷瞥了那人一眼,“我已经带你们来了,就这么一会儿你们也等不了么?”
“别忘了,陛下的命令可是只要我愿意对少司命动手,就让你们全程听我指挥!”
那人还想说些什么,李春兰红着眼睛大吼道。
“都到了这时候了,让将军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不行吗!她为大秦奋战了一辈子,临死前想当个明白鬼都不行吗!”
为首的黑甲骑兵都被她的气势镇住,瞥了一眼她身边荆钗布衣的女子,眼中升起敬畏与矛盾,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嬴抱月没有想到李春兰忽然会那么激动,不过这样倒是省得她开口,伸手接过密信,“谢谢。”
“不用谢我,”李春兰笑得心酸,“让他们退后的,是将军你的功绩。”
世人皆称少司命林抱月是乱世妖女,但只要是大秦的将士,没有人会不知道她的功劳。
她用鲜血和刀剑拼出了全体将士对她的尊敬,即便奉皇命来杀这个女人,这群兵士却依然从骨子里抹不去对她的敬畏。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嬴抱月淡淡一笑,注意力都放在了打开的军令上。
黄纸上的确是嬴帝的笔迹,笔锋稍显孱弱,但笔迹清晰。
“接令者,带三千游骑营至云雾森林,寻少司命林抱月,拦之。”
下面盖着只属于嬴帝的军印。
虽然写的是拦之,但游骑营在大秦又被称之为“杀营”,只有皇帝在想要干掉某些大臣的时候才会使用。
在贵阳城内,只要嬴帝用游骑营围了某位臣子的家,里面的大臣就会懂得皇帝的暗杀,或上吊或服毒自杀。
不过从文面上理解,这个“拦之”,的确只是拦住她的意思。
如果带领这游骑营的人是她的部下,完全可以选择不杀她。
嬴抱月定定望着军令上的笔迹,一动不动。
“将军?”李春兰有些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嬴帝是马上打下天下的皇帝,十分重视对军权的掌控,除了军印和虎符之外,他要求军中将领都要学会辨认他的字迹。
李春兰截获军令时看得清楚,这军令毫无疑问是嬴帝亲手所书。
嬴抱月作为级别更高的将军,不可能认不出。
“这的确是陛下亲笔所书,”嬴抱月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只是被人改动过。”
“什么?”
李春兰大惊失色,身后的三千士兵也起了骚动。
嬴抱月伸手抚摸着信上最后两个字,心情无比复杂,“师父。”
只有她知道。
这世上会写嬴帝笔迹的人,不只有嬴帝一人。
“师父?”
听见嬴抱月的低语,李春兰瞪大双眼,“难道说……”
嬴抱月瞥了一眼她身后的兵士,拉起屏障,“这封信倒数第二个字,不是陛下写的。”
“可字迹一模一样啊!”
李春兰头皮发麻,她也见过会模仿笔迹的人,但从未见过这么相像的!如果皇帝的笔迹这么好模仿,早就天下大乱了。
“的确是一模一样,足以以假乱真,”嬴抱月笑容愈发苦涩,“我不是靠笔迹认出来的。”
“那靠什么?”
“是纸张,”嬴抱月举起密信朝向李春兰,指尖凝出微微火光。
“拦”这个字外的纸张纤维,有微微的凹凸感。
嬴抱月轻声道,“有人裁去这个字原本位置下的纸,填补上了另外的纸张。”
这工序极为复杂,需要选择完全相同材质的纸,理清纸张边缘的纤维细细“织”就而成。
“补纸?”
李春兰瞳孔颤动,从未想到居然有人能做到这样的事,她摸这张纸的时候,什么都没感觉到啊!
“如果不是有神子级别的五感,是摸不出来区别的,”嬴抱月解释道,“补纸之人的技艺极高。”
“那是谁呢?”李春兰结结巴巴地问。
其实不用再问了。
光抠去这个字是不够的,还得能够补上一模一样的字迹。
天地下能做到这样的事的人,嬴抱月只认识一个。
看嬴抱月的表情,李春兰也懂了,颤声道,“是大司命殿下?”
嬴抱月点点头。
这天下能够天衣无缝地篡改大秦军令,并模仿太祖皇帝笔迹的人,只有林书白。
李春兰也算是身经百战的人,此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国师大人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嬴抱月不奇怪对方为什么吓成这样,虽然是为了救她,但篡改军令在大秦是夷九族的死罪。
最重要的是,这是一种不祥的信号。
篡改军令,以林书白的威望和手段她不是做不到这件事,而是不能去做这件事。
因为这件事对于嬴帝而言,是一个越界的行为。
什么是嬴帝的底线?
军权就是他的底线。
林书白虽然也掌军权,但只有嬴抱月知道,她的军印有阴阳两枚,其中一枚永远掌握在嬴帝手中。
黑虎军和银蝉卫的建制规模一直被嬴帝牢牢控制,无论林书白将他们训练得多么优秀,人数也绝对不会增长。
如果林书白流露出丝毫对军权贪恋的痕迹,嬴抱月毫不怀疑,从那一刻开始,嬴帝就会对她起杀心。
在此之前,林书白察言观色,一直游走在平衡线上,从未染指过嬴帝握在手里的东西。
即便她知道所有军令传送的渠道,即便她会模仿太祖皇帝的笔迹。
大秦的军令一旦发出,层层传递,层层汇报,除了皇帝之外没有任何人能拦截。
即便大秦国师也不能。
所以林书白没有拦下它,只是……
她改了一个字。
第四百八十六章 支开
“这里原本不是拦之,”嬴抱月指着密信上的字,笑了笑,“应该是‘杀之’吧?”
要杀她,嬴帝不会这么绕弯子。
三千黑甲兵大概率杀不了她,但他要杀她的态度,嬴帝会直白地让她知道。
“你临走前,应该有人接见过你吧?”
嬴抱月向李春兰问道。
在这个节骨眼,嬴帝大概没时间亲自接见李春兰,但大概率会派出个心腹去北方办这件事。
毕竟朝廷不可能把这么多精锐轻易交给陌生人。
李春兰点点头,“有个公公见的我。”
嬴抱月皱了皱眉头,嬴帝也到了倚仗内侍的时候了吗?
“那你有问对方,陛下为什么要除掉我吗?”嬴抱月问道。
“当然!”李春兰激动起来,“我刚收到军令就问了!”
嬴抱月冷静地问,“对方怎么说?”
“对方……”
李春兰神情古怪起来,“一开始对方只说因为将军你是罪人,后来我追问再三,以死相逼,他才勉强开口,说因为你将来会妨碍新帝登基。”
新帝?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
不是将来会妨碍,而是现在会妨碍吧,所以嬴帝才会挑这个时间来杀她。
看来嬴帝真的到了生命中的最后时刻,已经开始安排后事了。
只是他凭会认为,她会妨碍新帝登基?
嬴抱月眉头紧锁。
等阶二的神子是一个国家的重要资源,如果没有非杀不可的理由,嬴帝是没理由杀她的。
一是杀她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杀了她,更是极大地损害了国家利益。
她虽然激动之下曾想要杀掉嬴昊,但被阻止后就再没向嬴昊下手过。
通过这一年的归隐,她已经充分展示出了自己与世无争的姿态。即便她依旧算是个不稳定因素,但杀了她的好处,绝没有留下她大。
嬴帝难道担心她会在他死后杀掉嬴昊,扶嬴珣为帝吗?
寻常倒是会这么想。
“将军,陛下恐怕是担心您会立大皇子之子为帝吧?”李春兰打量着嬴抱月的脸色,嗫喏着道。
嬴抱月摇头,“我不会这么做。”
应该是八年前的林抱月不会这么做。
如果她能够未卜先知地知道嬴昊会死在永夜长城丢掉大秦家业,嬴晗日会是个无可救药的昏君,那八年前的她倒是会这么做。
可惜的是,八年前没人知道这些事。
即便再痛恨嬴昊,但她不会失去理智。
她想杀嬴昊的时候,还不知道嬴帝会这么早地驾崩。
嬴帝死的这一年,嬴珣还太小。
主少国疑,嬴苏的势力又在这一年被清空了,嬴昊的太子势力在朝中坐大,如果她和师父强行扶嬴珣上位,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只会造成两派相争,引发大秦内战。
所以她不会这么做,嬴帝也知道她和师父不会这么做。
除非她能找到比嬴珣更成熟更有威望的继承人。
可这显然没有。
嬴抱月皱紧眉头,嬴帝凭什么觉得她会妨碍新帝继位?
“既然将军您不会,那您一定要去和陛下解释清楚!”
李春兰不懂朝中之事,但她相信林抱月,既然林抱月说不会,那就不会!
“可惜啊,陛下看来并不想听我的解释。”
许是太久没听见她们两人之间的对话,李春兰身后的黑甲兵们已经等不及了。
“校尉!时间已到,我们该动手了!”
之前发话的军官高吼一声,三千黑甲兵列阵,做出了攻击态势。
李春兰想要阻止,但这些兵卒显然已经不再听她的指挥。
“兄弟们,封妻荫子的机会到了!”
“这女人功力只剩下一半了!红莲剑也不在她手上,不要怕,上!”
黑甲兵们杀声大盛,结成兵阵向她冲来。
嬴抱月从腿边拔出一把小小的匕首,横于下颚前,红莲烈火从匕刃上熊熊燃起,小小的匕首瞬间变得有如剑一般长。
猩红的火焰,带着死亡的气息。
“不可能!”
领头的黑甲副将愕然止步。
“没有红莲剑,我依然可以杀人,”嬴抱月并不想像上辈子一样嘲讽这些人,只是平静地说出她曾说过的话。
“挡我者死。“
“将军!”
李春兰被六名黑甲兵挡在身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
嬴抱月一剑插入一名黑甲兵的胸口,回头向她笑了一声,“春兰,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她功力只剩一半的消息,她刚刚已经从李春兰那里得知,是一封传到永夜长城的密信上所写的。
她失去一半的功力是在她隐居云雾森林后发生的事,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连和她一直保持联系的李梅娘等人都不知道。
这天下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也只有那个人看出了这件事。
那就是来曾云雾森林看她的林书白。
是林书白将这个消息泄露给了大秦军方。
嬴抱月手起刀落,脸颊溅上半边的鲜血,“春兰,告诉我,师父她现在在哪里?”
“国师大人,她……”
李春兰被黑甲骑兵推搡着,勉强探出一个头来,气喘吁吁道,“她现在人应该在西戎!”
“什么?”
嬴抱月砍倒一名黑甲骑兵,微笑着回过头来。
“师父她为什么会去西戎?”
李春兰心中一紧,忽然觉得嬴抱月的笑容有些可怕。
她挣扎着张大嘴,满脸疑惑,“我也不太清楚,但我听梅娘姐姐说,是你给她发了封密信,让她通知大司命,说在西戎的暗桩出事了。务必让梅娘姐姐把大司命支到西戎去处理!”
咔嚓!
天上划过一道惊雷,嬴抱月看着倒在自己脚下的尸体,心跳如鼓。
是她写信……要求支开林书白?
短短的一瞬间,嬴抱月大脑一片空白,转过无数个思绪。
她第一反应是怀疑有人假冒她的身份,因为她记忆里没有她没有寄过这份信。但下一个瞬间嬴抱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一是她的记忆并不完整,即便在这片幻境里,她也出现过记忆缺失的情况。
二是……
这世上还没有人能够在林书白面前假冒她。
就像没有人能像林书白那样,精准地直击她的弱点一样。
鲜血汇聚成小溪,流到嬴抱月脚下。
她失去一半功力的消息是林书白传出去的。不是为了害她,而是让这些普通的士兵拥有向她发起挑战的勇气。
林书白的目的是为了让其他人拦住她,绊住她的脚步,不让她出云雾森林。
究其根本是为了支开她,让她远离阿房宫。
嬴抱月站在云雾森林的出口,浑身发冷。
而她也做了同样的事。
只有她知道黑虎军的暗桩在林书白心中地位有多重,她成功抓住林书白这一弱点,调虎离山。
在同一时间,她们师徒二人,都想要支走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