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七章 矛盾
李稷按住不断震动的剑柄,翻身坐起。
外面传来滴答滴答的雨声,李稷透过冷宫废弃的窗口看向外面。因为下雨,天上没有月光,半夜的宫城有些阴森,一切都显得那么衰败颓唐。
一如现在的阿房宫。
李稷守在这里,原本是为了调查云中君来前秦的目的,第一时间搞清楚对方的阴谋。可如今他却发现,被困住的反而是自己。
那一次夜探王后宫殿结束后,李稷就失去了云中君的消息。
这并不代表着云中君离开了阿房宫,李稷很确定他还待在这里。只是不知为何,云中君也好前秦王后也好,都停下了进一步的动作,彻底蛰伏了起来。
就在他听到云中君和王后耶律静那段对话的第二天,耶律静放出了自己在回宫路上被野猫惊吓胎气不稳的消息。御医给出的诊断是必须静养,否则孩子很可能早产。
嬴晗日吓得不轻,当即下令要耶律静就呆在宫中静养,千万不要再外出,同时送去流水般的补品和宝物,务必要耶律静好好安胎,其他宫殿的妃嫔也不用再去每日请安,千万不许打扰到耶律静。
耶律静肚子里怀的是嬴晗日的“长子”,是整个大秦的宝贝疙瘩。此令一出,其他宫殿的妃嫔和宫人都恨不得绕着王后宫走,生怕耶律静肚子里的孩子有个好歹怪到自己头上。
因为耶律静说的理由是她夜晚出去赏月的时候被一道黑影所惊吓,谁也不知道这道黑影是什么,也许是猫,也许是别的。嬴晗日于是下令加强阿房宫中夜里的巡逻,夜里在宫城看守的侍卫陡然多了三倍。
这给李稷入夜后探查阿房宫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再加上因为王后静养数日依旧不见好转,嬴晗日的性子变得喜怒无常,每日动辄打骂宫人甚至杀人,宫中顿时人人自危,整个阿房宫都陷入了紧张的氛围中。
在如此气氛下,李稷无法再每天晚上出去,只得整日躲避在这废弃宫殿中。
宫内调查陷入了停滞,他也和外界彻底断了消息,被困在了这里。
嬴晗日原本很爱在宫中举办宴会,白天的时候李稷经常能听见丝竹的声音,也能通过偷听一些进宫参加宴会的大臣和王公贵族们的谈话来获得消息。
可自从耶律静闭宫不出后,嬴晗日似乎也失去了宴饮的兴趣,每日缩在自己的寝宫内,不见大臣,也不召幸美人。除了偶尔会召新封的河间王嬴珣入宫闲聊外,几乎不见外人。
王后不出门,大王也不出门,前朝的大臣几乎见不到君主的面。
李稷望着废宫外的春雨,明明应该是生机勃发的季节,可阿房宫内却安静的如一潭死水。
可这潭死水不是安静的水,是会杀人的毒水。
嬴晗日的寝宫和王后的宫殿虽然每日大门紧闭,但后门处却日日都有悄悄抬出去的尸体。
李稷看向身边震动的巨阙剑,目光沉沉,一声叹息。
“又有新的冤魂了么?”
佩剑嗡鸣本该是异事,但近日来李稷却已经不觉得奇怪了。
这段时间巨阙剑也如此蜂鸣过几次,且每次都是在深夜。
巨阙是通神的名剑,这么长的时间已经修出了器灵,就像是小孩子的眼睛一样,能看见许多活人看不见的东西。
现在的阿房宫阴气实在是太重了,每到晚上,外面阴风阵阵,鬼哭狼嚎,巨阙剑会产生不寻常反应也是寻常之事。
毕竟现在的阿房宫到了晚上会飘着多少冤魂,难以估量。
李稷抚摸着冰凉的剑刃,思绪纷乱如麻。
如今的停滞下压抑着巨大的矛盾,谁也不知道火山会在何时爆发。
别说嬴晗日现在不见大臣,就算他允许大臣入宫,也没几个臣子敢进宫见他。
在压抑至极的气氛里,嬴晗日的暴虐已经达到了顶峰。
这种情况下,隔三岔五进宫的郡王嬴珣成了十分扎眼的存在。
嬴晗日原本十分忌惮这个堂兄弟,曾多次派人想暗杀他。但不知为何前不久不仅接纳了嬴珣,还封其为郡王。
封王就罢了,在不见大臣的情况下,前秦王屡次召见嬴珣,显得和这位兄弟十分亲密,不禁让人有些想入非非。
宫里已经渐渐有了流言,说是嬴晗日似乎早已身患重病,有意传位于河间王。
在李稷看来这个传言非常离谱,大抵是不满嬴晗日的宫人图一时痛快杜撰出来的。
秦王后胎气不稳,那是因为她怀的根本不是嬴晗日的孩子。可就算耶律静这一胎生不下来,嬴晗日还年轻,不至于会开始考虑传位宗室。哪怕他一直没孩子甚至绝了后,李稷都不觉得他会想将王位传给嬴珣。
嬴珣是故去的皇长子嬴苏之子,和嬴晗日根本不是同一脉。如果嬴珣继秦王位,等于意味着嬴晗日这一脉得位不正,嬴昊一系的大臣根本不会同意。嬴晗日也没有贤良到会产生想把王位还给皇长子一脉的念头。
传位一事绝无可能,那么嬴晗日频频召嬴珣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总该不会是真想和兄弟聊天吧?
“为什么……”
李稷坐在青石上,低低出声。
“什么为什么?”
一个怯生生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李稷猛地抬头,看向门外。
是了,还有她。
这些天来,被宫里气氛影响到的还有一个人。
姚女官从以前的一天来一次变成了三天来一次,来的时间也不固定,带来的食物也有限。
但李稷毫无怨言,十分感激。
毕竟现在的王后寝宫和地狱无异,姚女官能跑出来,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智慧。
“抱歉。”
姚女官手中没有食盒,她走到李稷面前,小心翼翼地掏出两个干硬的馒头,一脸歉疚。
“我只找到这些。”
“足够了,谢谢你。”
李稷掰了半块放入口中,剩下留存起来准备挨过接下来几天。
说是找到,但他心里明白,这是姚女官从自己的口粮里省下来的。
秦王后的厨房现在受到严格管控,根本弄不出任何吃食。
“我和你说过,不用冒着风险再出来,保全自己要紧。”
第四百五十八章 恶化
“不妨事,”姚女官笑了笑,“王后娘娘这几天没怎么发脾气,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睡觉?
李稷心头一紧,耶律静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寻常的孩子,怀胎到了这个月份耶律静变得嗜睡,说明婴儿在大量消耗母体的能量。
难道那孩子要出生了?
“昭华君,你怎么了?”
看到李稷失神,姚女官不安地问道。
“没什么,”李稷回过神来,摇头宽慰道。他知道王后寝宫的人这些天来被折腾的够呛,不想再加重姚女官的心理负担。
“噢,”姚女官点点头,以为李稷是在为其他事烦心,“昭华君,我刚刚进来的时候您在说些什么?什么为什么?”
姚女官在李稷身边坐下。
这些天的相处,她对李稷产生了亲切感。因为巡逻的侍卫增加嬴晗日又喜怒无常,楼小楼忙得团团转,没有机会和她见面。在这危险重重的深宫中,唯有在李稷身边才能感觉到安全。
之前陪在嬴抱月身边的时候,她就觉得李稷是个值得信任依靠的好后生,就是性子有些冷。这些天细细相处下来她发现,李稷实为面冷心热,是个难得的体贴之人。
以她的年纪倒也不至于对李稷产生什么非分之想,对方和她在故乡的弟弟年纪相仿,她也就把他当作亲人看待。看到李稷面容困惑,她便想为他分忧。
李稷并没有因为对方只是个普通宫女就讳莫如深,简单地说了一下他不明白为何嬴晗日会频繁召嬴珣入宫。
“为什么召河间王入宫……”
姚女官呆了一瞬,朝堂上的事她也不太懂,但既然是她主动问的李稷,也不好不回答,绞尽脑汁片刻后她呆呆开口。
“也许,只是想要见见亲人呢?”
亲人?
李稷呆了一瞬。
他想了无数可能,却唯独没有去想这个可能。
“抱歉,我就是一个没见识的妇人,是不是说错话了?”看到李稷发愣,姚女官慌忙开口,不好意思道,“朝廷上的事没那么简单吧?你别听我胡说。”
没那么简单么?
李稷沉默下来。王家无父子,更无兄弟,姚女官这样的想法当然天真,可是却也提供了一种崭新的想法。
他义夫东方仪曾经教导过他,如果有什么事他想破脑袋都找不到答案,那么最离谱的那个可能就是答案。
李稷对姚女官的想法来了兴趣,“你为什么会觉得秦王陛下是想见兄弟才召见河间王的?宫中之人应该都知道,后秦王之前一直想杀了这个兄弟的吧?”
姚女官点点头,嬴晗日和嬴珣的不和不是秘密,在后秦简直妇孺皆知。
“可现在不一样了啊,”她叹了口气,“先皇陛下驾崩,公主殿下也出嫁了,陛下身边剩下的亲人,就只剩郡王殿下了。”
这的确是事实,嬴氏王族直系血脉稀少,五服之内居然都没剩多少人。按理说,即便太祖皇帝只有两个儿子,作为王族人丁也不至于稀少如此才对,但嬴氏王族的现状,却是嬴帝一手缔造的。
作为秦国的嫡长子,嬴帝原本有七八个弟弟,但在他登上王位前,就死了四人,等他登上王位又死了两个,等到了嬴苏长到十岁,大秦一统天下,嬴帝的兄弟们除了他以外已经一人都不剩了。
这些兄弟有些是害病去世,有的是在沙场上战死,他们的后代也多是夭折的夭折,战死的战死,基本没有活到成年的,以至于大秦建国后,都没封几位郡王和国公,宗室根本没几个人。
至于嬴帝父亲的兄弟的子孙,传到这一代已经是远支,凡是王室事务,插不上话。
除了嬴珣之外,嬴晗日还真没有其他同龄的兄弟了。
可嬴晗日那样的人,真的会这么看重亲情吗?
“若是放在以前是不会,”姚女官听完李稷的疑问,耸耸肩,“但不是说陛下这段时间身体不好么?人在虚弱的时候,总会想要亲人陪在身边。”
虚弱么?
李稷陷入沉思。说嬴晗日身体不好他是信的,毕竟耶律静埋伏在他身边这么多日了,说没给嬴晗日下点慢性毒药那是不可能的。
按照云中君和耶律静的计划,等到肚子里的孩子一出世,一定会想方设法弄死嬴晗日。只是嬴晗日到底是一国之君,突然暴毙疑点太大,所以他们应该会给他下毒,让他慢慢衰弱而死。
算算时间,嬴晗日也差不多该“重病”了。
这些天来嬴晗日不见大臣闭门不出,很可能是他的状态病到根本不能见外臣,一旦国王病入膏肓的消息传出,朝野上下必然震动。
等等。
李稷忽然毛骨悚然,嬴晗日到底病得如何了?云中君会不会对他做了更可怕的事?
之前云中君就曾经尝试以蛊毒操控北魏王,很难说他这次会不会给予嬴晗日比死更可怕的下场。
毕竟比死人更可怕的,是活死人。
嬴晗日虽然死不足惜,但他身边有不少人是无辜的,尤其是嬴珣这段时间和他走的又近,很难不沾染上什么。
如果没记错的话,嬴抱月对这个堂哥还是感情很深的。
不过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也许不仅仅是堂兄妹吧。
李稷还记得嬴珣选择在初阶大典上输给嬴抱月的画面。
那个时候的他,还对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一无所知。
这是这些天来李稷第一次主动想起嬴抱月,心中微微刺痛了一下。
但也只有一下。
他虽然从不主动想起,却夜夜都在梦里见到她。
不过现在提这些无济于补,眼前之事更重要。
“不行,得去看看,”李稷喃喃道。
“看什么?”姚女官愣愣问,“昭华君,您要去哪?”
李稷摇头,“没什么,自言自语罢了。”
嬴晗日的寝宫是比耶律静寝宫更危险的地方,他不想再让其他人为他担忧了。
姚女官在心中叹了口气,知道李稷不愿说,她没有追问,重新拾起刚刚的话题。
“对了,说到亲人,倒是从未听您提到您的家人呢,他们都在东吴吗?”
第四百五十九章 血缘
“亲人?”
李稷愣了一瞬,只因之前很少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他的家人。
赵光和他童年时期就相识,知道他经历过什么,所以从不会不识趣地提起。除了赵光外,他也就和嬴抱月以及姬嘉树仔细说过话,这两人又都是有分寸又知礼的人,从不会过问他的私事。
说起来,像姚女官这样的中年女性,他以前从未如此长时间的相处过。
虽然事涉私隐,但对方的眼神热情又真诚,看得出是真的关心他,如果他不回答对方一定会失望,可是……
“我……”
李稷嘴张了张,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噢,抱歉,是我这女人太多嘴了,”意识到对面人的语塞,姚女官一时间尴尬到耳根都红了。
是她太得意忘形,不过是多和李稷说了几句话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居然像个山野村妇一样多嘴多舌的惹人嫌。
“没事,”李稷摇头,“可惜我没什么家人可以说。”
有个人愿意和他聊聊也好,他近来身上戾气颇重,有这样的人说说话,让李稷有种自己还活在世间的实感。
他沉思了片刻,开了口。
“我出生的时候,生母就去世了,”李稷平静道,“我父亲将我单独养在一个偏远的院落里,由下人照顾我长大。”
“到我长到十二岁时,被歹人掳去,我半路逃出来后,被一林中的隐居者救了下来。就在一年后,救我的恩人也被杀了,我从林中逃出,被东吴国师捡到收养。”
“再然后,我就成了东吴的昭华君。”
短短几句话,就概括了他迄今为止的人生。
“这……”姚女官听得呆住,一时间后悔不迭。
她原本以为像李稷这样境界高深教养良好的人,一定是世家大族里精心教养出来的,从没想到他的身世居然这么坎坷。
“对不起,”姚女官脸涨得通红,眼角泛出泪花,“我……我不是故意……”
“我知道,”李稷温和地笑了笑,看向破窗外的月色,“你无需如此在意,对我而言,过去并非都是一些痛苦的事。”
在那些破碎的日子,他的确曾经遇见过属于他的月和光。
即便是早早离他而去的母亲,也将她所有的关爱留给了他。
他是最近才意识到这件事的。
“我的母亲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
“母亲?”
听到李稷低声的吐露,姚女官愣了愣小心翼翼地问,“可令堂不是……”
听李稷的述说,他的母亲很可能是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世的。李稷那时候刚出生,怎么可能会留下对母亲的记忆?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记得我的母亲,”李稷轻声道,“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
因为太过模糊,那不像一段记忆,更像是一种感觉。
那是他对人世最初的映像。
即便之后发生过那么多黑暗疼痛的事,但他对这个世界最初的记忆,是无比温暖的。
他记得有一个人的目光笼罩在他身上,暖洋洋的,无比的温柔。
“我的孩子……真漂亮。”
这是李稷记忆中最初的声音。
没有人告诉他,但他知道,这是母亲的声音。
母亲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将一样轻柔的东西放在他身上。
“娘不能陪你走下去,希望你……一生平安顺遂。”
一生平安顺遂。
这就是一个母亲对儿子所有的祝愿。
“那个东西是?”
姚女官听得整个人入了神,忍不住问道。
“是一条发带,”李稷微微笑了笑,用指尖稍微比划了一下,“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上面绣着我的名字。”
“发带?”
姚女官一愣,声音有些异样。
“没错,”李稷沉浸在回忆中,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姚女官手指紧紧攥在一起,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搪塞道,“您这名字,不太好绣呢。”
“我以前不叫这个名字,”李稷摇摇头,目光沉静如水,“我以前叫寄,寄放的寄。”
姚女官掌心一痛,她双手紧握着的指尖不小心刺了肉里。
“这名字……”
“不太吉利,对吧?”李稷了然道,以为对方是对他的旧名感到惊讶。
他的目光冰冷起来,“这名字是我父亲亲自给我取的。”
西岭雪山上他和淳于夜缠斗时曾坠崖昏迷,在深度幻觉中他看到了藏在他记忆深处最早的过去,听到了有关他父母对他名字的讨论。
“夫君,寄这个字是不是有些不吉利……”
即便他母亲反对,但父亲却执意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我意已决,就叫他寄。”
“他只是暂时寄放于此,不是我们家的孩子!”
他不是他们家的孩子。
李稷心中喟叹一声,所以他出生的时候,只有名,没有姓。
他和赵光赵暮人他们不一样。
“我父亲不承认我是他的孩子,”李稷淡淡笑了笑,“即便父亲那边还有亲人在世,恐怕也不能算是我的亲人。”
那些人大部分不知道他的存在,知道的,大抵也无法将他当作亲人看待。
李稷目光微沉,眼前浮现出一个站在窗前的高大身影。
“原来……是这样……”姚女官艰难地回答,她十分后悔在李稷面前提起亲人的事。
“你不必为我感到难过。”李稷察觉到对方情绪低落,笑了笑道,“血缘并非是最重要的。”
“我就有一个并不知道我们有血缘关系,却依旧待我如亲兄弟一般的弟弟。”
“是吗?”姚女官点点头,忽然睁大眼睛,“等等,对方不知道?”
怎么还会有这种单方面知道对方身份的兄弟?
李稷的目光变得复杂难言,“因为那是个心思单纯的人。”
“我父亲并没有公开我的存在,我小时候也从未见过他。”
如果不是他拥有出生时的记忆,他很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但即便他没有那段记忆,仔细回忆他童年生活的细节,不难发现其中的端倪。
他小时候生活的小院虽然破败,却地处宫中禁地,除了生活在深宫的未成年王子和东吴王的亲信,无人可以进入。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在那个地方遇见赵光。
将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养在宫中禁地深处。
他,还能是谁呢?
补更
第四百六十章 业障
他幼年时的生活虽然算不上宽裕,却受到了严格的监视。
表面上像是被丢在冷宫深处自生自灭,四周却有人把守,不允许他出去,也不许其他人进来。
他就像是个不祥之物,被严密地藏了起来。
赵光和他说过,他第一次能闯进来,就是仗着人小从洞里偷溜进来的。
如果他只是某位宗室子,或是宫人与侍卫私生的野种,大概不可能拥有那样的待遇。
当然这一切都是他的妄想。
李稷垂下视线,从小到大无一人告诉他,他就是东吴先王之子。
从废院中被掳前他与世隔绝,活得懵懵懂懂,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其他孩子是如何长大的,除了赵光之外他没和其他同龄人说过话。
所以他并没意识到自己的生长环境是多么异常,只是对赵光有些羡慕。
但到后来他重返东吴,被东方仪收养时,他已经懂事了,渐渐意识到了自己和那座王宫的关系。
就在他出生的那一年,东吴王后生下一个死胎后撒手人寰。
这世上真的有这么多巧合吗?
他回到东吴后,先王已经因病去世,他永远失去了和“父亲”对峙的机会。他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东方仪,譬如王后生下的死胎葬在何处。
东方仪毫不遮掩,告诉他葬在王陵外的一块专门安葬夭折宗室子孙的墓地。李稷托赵光去看过,真的在那里发现了一块小小的墓碑。
因为出生即夭折不能序齿,墓碑上没有写名字也没有写排行,只写了一个简单的法号。
赵光找遍了整片墓地,没有找到写有“赵寄”这个名字的墓碑。
所以,他到底是谁呢?
他到底是王后的儿子,还是身份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他的母亲到底是东吴王后,还是某个身份卑贱低下到朝堂无法接受的女子?
不然到话,李稷无法理解他为何会有那样一个童年。
如果他身上真的流淌着王室血脉,他和赵暮人赵光的差别实在太大了。
李稷静静地坐在石头上。
虽然心有猜测,但他有时候到了夜深人静之时,他会想,他真的和赵暮人赵光是一个父亲所生么?
除了东吴王之外,到底还有多少人知道东吴王工的深处,曾经藏着一个小孩子?
赵光性格单纯,没有多少心眼,遇见他时年纪还小,一直以为他是罪臣之子,因为什么缘故被关在了那里,毕竟不了解他生活细节的人,很容易认为他是被囚禁在那里。
后来他被东方仪收养时,赵光还特地去求过赵暮人,让赵暮人赦免他的罪过。
由此李稷可以确定,赵光从未想过他们俩之间会有血缘关系。
毕竟王室素来看重子孙,赵光其母出身一言难尽,东吴王依旧认了这个儿子,赵暮人更是将这个异母弟弟封为了郡王。
赵光应该是压根没想过,会有王室直系子孙被遗落在外。
可赵暮人……
李稷闭上眼睛,心情格外复杂。
赵光什么都不知道,可赵暮人呢?
不知道是否是王位拥有改变一个人的能力,赵暮人远比赵光心思深沉,晦涩难懂。
李稷一直都怀疑,赵暮人知道他身世的真相。
有些秘密只在君王之间代代相传,据说东吴先王重病期间,曾单独召太子入殿侍疾。
先王在临终前,应该单独告诉了新王很多事。
因为接下来,就需要赵暮人担负这个国家了。
那其中,是否有提到他呢?
李稷搁在膝上的拳头缓缓握紧。据说二十多年前先王后去世的时候,太子就在现场。
赵暮人那时候十岁出头了,记事记得很清楚。
所以赵暮人到底知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弟弟?
东吴先王去世前,到底又何赵暮人说了些什么呢?
李稷深吸一口气,他还记得他被东方仪收养后,赵暮人曾经召见过他一次,赐了些东西说了几句勉励他的话,表现的一切如常。
赵光冲到他身边叫他“二哥”,赵暮人的神情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其实那天赵光是李稷叫来的,就是想试赵暮人一试。
可此人城府太深,无动于衷的一度让李稷怀疑是不是自己想错了,他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要知道如果他的猜想正确,意味着他和赵暮人是同父同母一母同胞的兄弟。
可赵暮人却表现的他们之间毫不相干。
直到李稷听赵光提起一事,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二哥,你知道吗?我前不久才知道,小时候我经常能偷偷去找你,其实是大哥给我望的风呢!”
赵光幼年极不得宠,第一次闯入禁地是误打误撞,可之后每次都能进去,就不是巧合了。
以赵光在宫中的地位和能力,还不至于每次都能绕过看守禁地的暗卫。
但有一个人可以。
那就是太子赵暮人。
当年是赵暮人在暗地里帮助赵光打通了道路,赵光才能溜进来找他。
但赵暮人自己,却一次都没有来见过他。
思及此,李稷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赵暮人当年是怎么想的。是只为了帮助赵光这个弟弟实现心愿,还是为了……别的呢?
望着对面姚女官担忧的目光,李稷吐出一口气。
“我父亲那边的亲人,有些复杂,母亲那边的亲人又都迁走了,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见到他们。”
在猜想自己可能是东吴王后之子的时候,李稷其实有去找过百里家的人。
但得知百里家的独子早年间在北方去世后,其家主万念俱户,带着族人一起归隐了山林,成为了隐世世家。
百里家已经败落,他想寻找母族亲人的路,也就此断了。
况且他也没脸去见那些人。
百里家的败亡和百里王后的去世,而导致百里王后死去的人……
是那个孩子。
就算他的生母不是百里王后,他依然是夺走了生母性命的孩子。
李稷深吸一口气,看向姚女官,“我母亲是因我而死的,我也没脸去找母亲那边的亲人。”
“您可别这么说!”姚女官实在是不忍心,大声打断了他。
也许是因为到了当母亲的年纪,她能够感同身受,听的泪盈于睫。
“别说什么因您而死的话,”姚女官抓住李稷的衣袖,“能看着您平安地来到这世上,您的母亲必然是十分高兴的。”
“不然她也不会留下遗物给您。”
李稷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不仅是留下了遗物给他,因为他的名字是出生后取的,他的母亲还拼着最后的力气,在发带上绣上了他的名字。
“对了,”姚女官望着李稷的眼睛,忽然小心翼翼地问。
“昭华君,您母亲留给您的那条发带,请问现在在什么地方?”
第四百六十一章 告别
“什么地方?”
李稷怔了怔,“怎么?你是想看一下吗?”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姚女官这问法怎么就像是知道发带不在他身边一样?
姚女官藏在袖子下的手攥紧,神情有些紧张,情不自禁点头。
是他想多了吗?
李稷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给你看,只是那条发带被我弄丢了。”
“弄丢了?”
姚女官瞳孔收缩,一脸震惊。
不怪她有这样的反应,李稷苦笑,“母亲唯一的遗物被我弄丢,在下实在是个不孝子。”
“不,我不是个这个意思,”姚女官脸涨得通红,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
她心里藏了秘密,憋得难受,却不知道能不能开口。
她不想当个追问不休的长舌妇,可这事关她的秘密,她不能不问。
哽了半晌,姚女官期期艾艾地问,“怎么丢的?”
李稷的态度让人疑惑。弄丢了母亲的遗物,李稷却表现的没有那么痛心疾首,仿佛他知道发带去哪了一般。
李稷看向窗外的月光,“在我和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道别之后,那条发带就不见了。”
那天的事他记得非常清楚。
李昭离开小屋的那一晚,他睡着前十分确定发带还在,但醒来后却找不到了。李昭说没看见,还问他是不是掉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当时也以为是不是掉到了床缝里去可后来他多次去小屋中找,都没有找到。
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的遗物就这么不见了,李稷却莫名的没有那么悲伤。
大概是因为发带是和李昭一起消失的吧。
李昭离开了,将他的心也带走了。
那一夜之前,他曾经数次想要把母亲留给他的发带当作定亲信物送给李昭,李昭数次地拒绝了。
而他的发带就在李昭消失后也找不到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冥冥之中,李昭接受了他的心意呢?
不过这就真是他纯粹的妄想了。
李稷低下头,无声苦笑。
李昭当年从未接受过他的心意,哪怕在他丢了发带后,他去问她,她只是满脸疑惑地说她也没有看见。
直到最后的最后,她依然拒绝了他。
但这不能怪她。
李稷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他活到现在这个年纪,才明白李昭当年的不容易。
换成他,现在有个十三岁的女孩子说要嫁给他,他也只会当成小孩子的戏言,根不会也不敢当真。
孩子本就性情多变,如果大人当真,最后只会是一场悲剧。
更何况男女处境迥异,夫君是女子的依靠,当年才十三岁的他根本没有能力给李昭任何承诺。
他们如果在一起,承担风险的人是李昭。
谁会有勇气接受一个没有家族父母支持又来路不明的孩子的爱?
只有傻子才会这么做。
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有这样的妄想。
李稷偏过头,静静凝望着天上的月光。
他那时太小太不懂事,如果上天给他回到过去的机会,他一定不会再告诉她。
就像现在这样。
李稷眼中涌动的情绪太过复杂,复杂到姚女官不敢打扰他。
只是她能出来的时间有限,姚女不得已开口,“昭华君?”
“抱歉,”李稷回过神来,满怀歉意道,“刚刚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没事没事,”姚女官摇头,她不好意思再多嘴,但实在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您说的对那个对您而言很重要的人是……”
李稷漆黑的瞳仁闪烁了一下。
“是曾经在我小的时候救过我一命的恩人,”他轻声道,“她没有告诉过我她的真实身份,只告诉我她叫李昭。”
“李昭……”
姚女官双手紧攥在胸前,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那是个……女子吗?”
李稷一怔,不禁瞥了她一眼,额首,“没错。”
姚女官声音抖得更厉害,“她……比你年纪要大吗?”
李稷心中浮现一丝异样,“没错,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姚女官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慌乱,“我只是在想,昭华君你这么厉害,能救你的人肯定更厉害,一定是像国师大人一样厉害的女子。”
对前秦人而言,他们心中的国师永远只有一位,那就是大司命林书白。
姚女官这时突然提起林书白,李稷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心中异样感更甚,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她的确是个比我年长的厉害女子。”
这世上比李昭还厉害的女人,大概也就只剩下大司命林书白了吧。
姚女官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在做着什么激烈的心理斗争,“那您之前说您和那位姑娘离别了,是怎么回事?”
被当成长舌妇也无妨,哪怕被李稷嫌弃,她都要问清楚。
事到如今,他的过去倒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李稷抬头看向窗外,“在我十三岁那年,她说要有重要的事去办,让我呆在家里不要出门,随后一个人离开了,再也没回来。”
“再然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姚女官嗓子里像是堵着一大团东西,“那位姑娘她后来……”
“在我的记忆里,我看见有人拿剑杀了她。”
李稷目光沉沉,“我没有见到她的尸体,如今我也分不清是真有其事,还是我看错了,抑或是我记错了。”
“只是……”
“只是什么?”
姚女官心揪起,紧张地问。
“只是那天她与我告别的时候,应该是准备去赴死的。”
咔嚓!
窗外传来枯枝折断的声音,姚女官浑身一抖,吓得跳起来。
“你怎么了?”李稷惊讶地问道。
“没什么,”姚女官抚着胸口,“我以为外面打雷了。”
刚刚那一瞬间,仿佛有一道霹雳在她耳边劈下,脑海中窜过一道亮光。
脑海中无数过去的记忆,就在李稷说完这句话后复苏。
姚女官额上渗出冷汗。
“你从刚刚开始就怎么了?”李稷观察着她的神态,轻声问道。
“没、没什么……”
姚女官呼吸有些急促,下意识地摸了摸腰边,“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她此时已经陷入了六神无主的状态,想找人商量却无人可以商量,一时间五内俱焚,看着对面男人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神,本能地就想逃。
第四百六十二章 犹豫
“是吗?现在就要回去了?”
李稷注意到姚女官气息有些混乱,以为她是害怕前秦王后。
“算算王后娘娘就要醒了,”姚女官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慌乱,“她如果醒来后见不到我,必然要大发雷霆的。”
“那你赶紧回去吧,”李稷连忙道。
姚女官起身行了个礼,转身向门口走去。
李稷注视着她的背影,发现她脚步有些虚浮,右手不自然地放在腰侧,像是紧紧握着什么。
“等等。”
姚女官浑身一个激灵,僵硬地回过头,“昭华君,怎么了?”
月色下,她的脸色如死人般惨白。
李稷有些吃惊,“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身体哪里不舒服吗么?”
“没有,”姚女官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就是怕回去晚了,被娘娘责罚。”
“噢,那你赶紧回去吧,”李稷不好再问些什么,快速问道,“你现在还在耶律静面前贴身伺候?”
他叫住她本来也就是想问这件事,听姚女官的口气,耶律静仿佛时时刻刻要见到她似的。
以耶律静现在的精神状态,离她越近越危险。
“是这样,”姚女官勉强笑了笑,“王后娘娘不知道看上了我什么,指名了要我每日贴身伺候。”
最近耶律静愈发喜怒无常,许多宫人都不敢靠近她。但宫女们越是害怕越会让耶律静生气,连耶律静从娘家带来的陪嫁都被打死了两个。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没有露出害怕的神情,最近耶律静老是都唤她来身边伺候,着实让她有些惶恐,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李稷眉心拧起,心中十分不安,“那你能应付得了吗?”
这么下去真的没问题吗?
“您不用太为我担心,”姚女官宽慰他道,“王后娘娘睡着的时候是不要人在身边伺候的,只有醒来才会叫我。她每天要睡上数次,每次睡下都要睡好几个时辰,我大部分时间也十分空闲。”
睡好几个时辰,身边不让其他人靠近。
李稷沉默片刻,耶律静是真的在睡觉吗?
果然还是十分不对劲。
待在这么异常的王后身边,姚女官安危实在难以让人放心。
但现在这个时候,她肯定也无法离开耶律静身边,只要姚女官表现出想离开的念头,耶律静估计就会生吞活剥了她。
李稷低下头思考片刻,哧啦一声从袖子上撕下一片布条,随后反手拔剑出鞘。
“昭华君?”
明晃晃的剑光从眼前闪过,姚女官吓了一跳。
然而下一刻李稷的剑刃,却割在自己手腕上。
“您这是做什么?”
姚女官大惊失色。
李稷低着头不说话,殷红的血从他手腕上渗出,滴在布条上,血流在布条上蜿蜒流动片刻,如同符咒一般闪烁了一下,迅速渗入消失。
李稷收剑,单手握住手腕上的刀口,将浸透了他的血的布条递到姚女官手中。
“您这是……”
姚女官拿着布条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
“这布条里有我的神魂碎片和真元,十天之内应该不会失效,”李稷沉静地凝视着对面女子的眉眼,“如果在这十天内你遇到什么意外,就毁掉这布条,斩断或是烧掉都可。我会迅速收到消息,赶到你身边。”
也就是说,这是他给她保命的手段。
他会来保护她。
姚女官握着布条,呆呆望着面前的青年。
愣了片刻,她猛地回过神,连连摇头,拼命将布条塞回李稷手中。
“不不不,我这种人怎么配呢?”
姚女官羞愧得满脸通红,“我这样卑贱的人怎么配浪费您的神魂,您快收回去!”
她即便不是修行者,也知道神魂的碎片对修行者而言多么重要,哪怕只是含有神魂的一滴血,她也不配啊!
她做梦都没想到李稷会为了她这种人做这种事。
“这样的东西,至少……至少要给公主殿下才对……”
姚女官结结巴巴地开口,“我这条贱命根本就配不上……”
“不对。”
李稷打断她,目光清正。
他没有纠正姚女官的说法,只是望着她的眉眼认真地问道,“姚女官,你的公主殿下,会说这样的话吗?”
姚女官一愣,整个人呆住了。
这是这些天来,李稷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嬴抱月,还是用这样无比认真的语气。
李稷闭了闭眼睛,轻声道,“你不用把我想的那么高尚,我也只是在和一个人学而已。”
“如果你的公主殿下在这里,她一定也会这么做。”
在嬴抱月眼里,这世上的所有人都没有区别。
王公贵族的命并不比贩夫走卒更珍贵,来历不明的孩子和禅院的弟子也有资格好好活下去。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也没有什么配不配的上,”李稷平静道,“你这么说你自己,抱月会伤心的。”
姚女官望着眼前的青年,忽然泪盈于睫。
她忽然就想起,大半年前她为了保护腰间的荷包被其他宫人毒打的时候,那个从旁边经过,毫不犹豫救起她的少女。
宫人的性命对于嬴晗日和耶律静他们而言只是取乐的道具,但对于嬴抱月和李稷而言,却是宁肯伤害自己也要保护的对象。
“明白了吗?”
李稷凝望着眼前的女子,温和地开口,“在她回来前,我们都要活得好好的。”
“嗯,”姚女官重重点头,将布条握在手心里。
她明白李稷的意思。
嬴抱月总有一天只要回到这里的,她也好楼小楼也好,要准备万全地迎接她,不能出什么意外。
“明白就好,”李稷道,“快回去吧。”
姚女官快步跨过门槛,向月色中走去,就在她要消失在李稷视线中时,她忽然停住脚步转过头,“昭华君!”
“怎么了?”李稷正要回到冷宫,闻言转过身来。
姚女官攥紧腰边的衣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下次,等下次我来的时候,我有事想问您。”
她说的这件事,对她而言太大,她必须要谨慎地去办才行,最好能事先和楼小楼商量一下,她才能决定是否要打破她发过的誓言。
她需要一些时间去考虑,也希望命运给她这个时间。
第四百六十三章 那夜
“昭华君,我走了。”
李稷站在冷宫的门口,静静望着姚女官踽踽独行,走向夜色。
她走了,留下他孤身一人。
李稷走回冷宫在石块上坐下。
他本自出生以来就一个人生活,早已习惯了孤独。但自从遇到赵光和李昭,这几年来反而极少一个人待着。
尤其是在遇到嬴抱月的这大半年来,他更是过上了从未有过的热闹生活。
人一旦在习惯了有很多人在身边的日子后,再回到一人,居然是如此让人难以适应。
李稷坐在冰凉的石块,看向空荡荡的身边。
因为姚女官的话,他终于提起了嬴抱月,同时也想起了和她同行的那些人。
他本来就不可能忘记,逃避并不能让他忘记那些人,更无法忘记那些滚烫的时光。
那个有关亲人的问题,更让李稷久违地想起了那个留在东吴的人。
不知道他独自一人守着东吴,平安与否。
“赵……暮人。”
李稷低低地开口。
从北魏和前秦的前车之鉴足以看出,西戎的势力多年早已渗入六国,只待露出爪牙。
云中君花了数十年布下的这场大局,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
东吴作为三大强国之一,不可能被禅院忽略。潜藏在东吴国内的细作,此时恐怕也开始动手了。
也许早就动手了。
李稷握住巨阙剑冰凉的剑柄,心情复杂。
作为东吴国内境界最高的修行者,他此时本该守在国内,至少应该在得知形势不对后尽快赶回国内。
这是修行者的责任,受国人供养,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
东吴没有兽神的护佑,国师又已经退境,到现在王室都还没出事,全靠着赵暮人的个人能力。
赵暮人作为君王的能力极为出众,但他并非是万能的。只要境界未能达到极致,对于修行者的手段,他多少都会防不胜防。
谁也不知道赵暮人孤身一人能撑多久。
李稷放在膝上的拳头缓缓握紧。
东吴现在并没有其他直系王族在国内。
赵光他人在西戎,赵暮人没有子嗣。
一旦赵暮人出事,整个朝廷会立即陷入动荡。
李稷闭上眼睛,口中发涩。
“请你,撑住。”
如果他没有猜错,姬嘉树等人应该近期会准备回到自己的国家。只要是足够优秀的修行者,都能察觉到天下形势的变化。
按照之前他偷听到的一些情报,中唐北魏后辽这些国家已经开始发诏令召高阶修行者回国了。
可赵暮人也好东方仪也好,都没有向他发出诏令。
李稷知道他应该回去,但他却做不到。
赵暮人也没有逼他回去。
李稷站起身,走到窗边,眼前浮现出那个高大的身影。
每次他奉旨入宫觐见但时候,赵暮人总是站在窗边。
李稷不知道赵暮人在看些什么。
至高的位置过于孤寒,他是否在等有人能够走到他的身边呢?
李稷闭了闭眼睛。
北魏王刚死里逃生不久,后辽有山鬼,南楚有姬墨,中唐有琼华君宋斋,撇开前秦王不谈,赵暮人是剩下五个王里处境最危险的。
君王么?
隔着浓重黑暗的夜色,李稷望向嬴晗日寝宫所在的方向。
他需要加快自己的计划,不能再在这个地方耽搁太久了。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黑夜中划过一道暗光,李稷越过窗口,向阿房宫深处掠去。
就在脚尖跃过姚女官刚刚离开的地方时,他脑海里模模糊糊浮现起一道念头。
说起来,八年前,他的那条发带,到底是去了哪呢?
……
……
八年前,那个晚上。
嬴抱月静静坐在台阶,望着小李稷在院子中央烤橘子。
可以的话,她希望这一天永远都不要来。但她也清楚,她不可能在自己的记忆里躲一辈子。
嬴抱月凝望着坐在火堆边的小身影,她原本熟悉的是另外一个高大清瘦的影子,可这些天来,不知何时满眼都是这个小身影了。
有些人,看一眼少一眼。
嬴抱月心尖微微发涩。
坐在火塘边的小李稷注意到身后的视线,还以为是嬴抱月等急了,着急地将火塘上架着的橘子串转了几圈,“姐姐,别急,就快烤好了!”
“不,”嬴抱月摇头,“我不着急。”
她希望这些橘子永远都不会烤好。
“姐姐,烤好了!”
火堆边的果实散发出诱人的清香味,小李稷欣喜地将外皮烤的焦褐的橘子摘下来,吹了吹,殷切地捧到嬴抱月面前,“快吃吧!”
两人原本就已经吃过了晚饭,不过是因为她咳嗽了两声,小李稷就提出了要烤橘子。
嬴抱月剥开滚烫的橘子,放进嘴里。
“甜吗?”小李稷在一边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
嬴抱月点头,“甜。”
她会永远记住这个甜味。
嬴抱月吃完了所有橘子,抬头看向小李稷,“对了,你想好要什么生辰礼了吗?”
今天是赵光生辰的前一天,也是小李稷给自己定下的生辰。
这也是他被人掳走的日子,就在一年前他被掳走后不久,她捡到了他。
之前嬴抱月问他的时候,小李稷说他还要再想想,现在应该差不多想好了。
不过,她早就知道他会说什么。
“唔,生辰礼啊,”小李稷嘟囔道,“倒是没什么想要的东西……对了!”
小李稷目光灼灼地望向嬴抱月,半开玩笑地说出了那个她早就知道的答案。
“今晚,和我一起睡?”
这是他提过无数次,也被拒绝过无数次的提议。嬴抱月知道,小李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并不觉得自己这次能够得偿所愿,只是开了个他们之间的玩笑。
但是,他不会知道,她想满足他。
嬴抱月拍拍膝盖站起身,平静地开口。
“好啊。”
这是她和他之间的最后一夜,她想要满足他所有的心愿,将他的眉眼刻进心里。
“啪嗒”一声,正如她记忆中那样,小李稷震惊地望着她,震惊到手上的木剑都掉了。
“姐姐?”
看着这小子吃惊的模样,嬴抱月无奈地笑,“这不是你提出的要求么?”
“可你之前不是一直都是拒绝的吗?”
可是今晚,我想要答应你啊。
小李稷面红耳赤地望着她,突然开始手忙脚乱地解头上的发带,“难道姐姐你决定答应我了吗?”
嬴抱月凝望着那条青色的发带,她明白他的意思,但她闭上眼睛,轻声道。
“答应什么?我听不懂,你解头发做什么?”
适合对照北海卷第六十七章观看
第四百六十四章 察觉
乌发洒落少年一脸,小李稷懵懵地抬起头。
嬴抱月静静望着他,说出早就准备好的台词,“就算你现在就想上床睡觉,也先去洗个澡吧?”
“不,不是的!”
就像她记忆中的那样,小李稷红着脸走到她面前,将发带郑重地放到她的手心,“这是信物!”
“这是我给你的聘礼。”
聘者为妻。
“我母亲只留给我这一个遗物,我这辈子也只会有一位妻子。”
嬴抱月望着面前一脸认真的少年,她想要保持心平气和,心绪却难以平静。
这是她自己的记忆,却不是她第一次看见的记忆。
她曾经在李稷记忆筑成的幻境里,看见过这段故事。
那时她没能看清站在小李稷面前那位女子的面容,现在她终于知道了。
原来这是他们两人共有的记忆。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她就是李昭。
她就是李稷一直记在心里的那个女子。
“一辈子……”
嬴抱月沉默片刻,忽然开口,“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
“什么?”
小李稷愣了愣。
“你才十三岁,”嬴抱月知道她不该这么说,她眼前的人并不是真正的李稷,只是幻境中的一段记忆罢了。
但受到一股陌生的情绪驱使,她忍不住开口,“再过五年,再过十年,你还会这么想吗?”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嬴抱月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我……”
小李稷呆呆地望着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嬴抱月顿时后悔,“忘记这些,当我什么都没……”
“我会!”
然而她的话被小李稷打断。
小李稷冲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大大的眼睛直直望着她,“未来的事我不能保证。但姐姐,如果我违背了我的誓言,你就拿剑,杀了我,好吗?”
嬴抱月做梦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你……”
这真的是她的梦吗?
眼前少年的目光是那么诚恳,那么真诚,真到她都快信了。
片刻后她才找回理智,“你都在说些什么?傻瓜。”
真傻。
真的,真傻。
小李稷被骂了,却笑起来,脸上的笑容十分娇憨。嬴抱月望着他,心酸到几乎说不出那些早就定好的话。
可她不能改变过去发生的事。
八年前,她到底多狠的心,才能做到不动声色地与他告别?
她为什么会如此痛苦?
是因为她知道,即便过了快十年,他依然没有忘记她吗?
那个时候,她只以为这是少年不懂事的笑言。多年后,才知道自以为是的人原来是她。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忘,忘记一切的人是她。
嬴抱月闭上眼睛,将发带塞回他手中,硬着心肠敲了小李稷脑袋一记。
“小小年纪,谈什么嫁娶,快去洗漱,有汗味的话可不给你上我的床!”
“好……”
小李稷收回发带,满脸失望,却又不是很失望。
他并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
“快去吧,晚上我给你过生日。”
小少年兴奋地答应,一熘烟跑向门外。
嬴抱月转身,有点点水珠从她的脸颊滑落,啪嗒一声落在草叶上。
这一幕她在李稷的幻境中见过。那时嬴抱月以为自己看错了,此时才发现,她并没有看错。
李昭的的确确在此时,流下了泪珠。
只是哭的人是李昭,也只是李昭。
嬴抱月迈上台阶,定定望着留在两个人生活痕迹的屋子。
哭的人才不是抱月。
一定不是。
……
……
正如她之前在李稷记忆中看到的那样,这一夜小李稷缠着她说了很多话。
她没有留在自己的屋子里,而是陪着小李稷爬上专门为他准备的树屋,睡在了他的床上。
对于小李稷而言这个夜晚并没有什么特殊,有的只有新奇和兴奋。
嬴抱月躺在床上和他聊着天,开着玩笑,时间很快就过去,小男孩也终于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异常。
他翻了个身,从上而下盯着嬴抱月的脸,“姐姐,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嬴抱月一直在等他这个问题,将要回答时却微微失神。
她仰望着覆在她身上的那张年轻面庞,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冰冷的面具。
“姐姐?”
小李稷狐疑地盯着她,“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嬴抱月笑了笑,“我在想你若是长大了,会是什么模样。”
“我长大后?”小李稷愣了愣,挠头,“我也不知道。”
“想必会相当好看吧,”嬴抱月轻声道。
“是……是吗?”
小李稷不好意思地回答,耳根发烫,下一刻勐地回过神,“不对,我是在问你今天为什么这么不对劲!”
她的确是不对劲,简单一句话就惹的他脸红心跳。
“其实,我明天要出趟门。”
嬴抱月轻声道。
小李稷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直觉告诉他,嬴抱月要做的事不是出趟门那么简单。
“你要去哪?”
“有点远的地方,我可能要去都城一趟。”
嬴抱月念出记忆中的台词,眼中浮起复杂的情绪。
她现在还没有彻底恢复记忆,不知道自己死前发生的事。原来她离开云雾森林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了目的地。
她不是被人逼迫离开的,是以自己的意志决定要离开。
她要去都城贵阳。
八年前,她去贵阳做什么?
嬴抱月心脏缩紧,她的尸身是被安放在黎山下的皇陵中,并不在贵阳。
难道说她真正的命丧之地,不是黎山,是贵阳?
“为什么要去都城?”
小李稷睁大眼睛,问出了她之前没有在李稷的幻境中听到的话。
“难道是因为你白天收到的那封信吗?”
信?什么信?
嬴抱月一愣。
她半身神魂中潜藏的这段记忆并不完整,是断断续续的,有时也会有接不上的情况。
说起来,既然是她自己选择今天离开,那的确需要一个契机。总不能是因为她专挑李稷的生辰选择离开的吧?
所以说今天白天,或者说在这之前,她应该是收到了什么情报。
嬴抱月脑袋昏昏沉沉地痛起来。
有人对她的这段记忆做过什么,特地隐去了关键的信息。
“就是今天上午一只金色的鸟儿带来的信啊,”小李稷眨了眨眼睛,“你看完就放在了枕头下面。”
第四百六十五章 密信
“金色的鸟?”
嬴抱月愣了愣,不知为何,眼前浮现出一只曾经被朱雀夺过舍的金色小胖鸟的影子。
不会这么巧吧?
“怎么,姐姐你不记得了吗?”小李稷眨眨眼睛,“我记得你还和那只鸟说话呢,那鸟好聪明,居然能听懂人话。”
能听懂人话的鸟……
不管那鸟是不是金翅大鹏,至少是只神兽无疑了。
嬴抱月心中发沉,所有天上的鸟类几乎都受到朱雀神都驱使,而朱雀神一直都待在姬墨的身边。
所以那信是谁送来的?
虽然早有预感,但真到了这一刻,嬴抱月还是无比不安起来。
她是在离开云雾森林的后死亡的,也是在收到信后离开的。
如果真的是今早送来的那封信让她决定离开,那么等于这封信间接导致了她的死亡。
如果是姬墨暗地安排送来的信,那姬墨在八年前她的死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纵然讨厌姬墨,但嬴抱月一直不想真的看到姬墨和她的死有牵扯。
姬墨再不堪,也是清远和安歌的父亲,是林书白过去的爱人。
如果姬墨和她的死有牵扯,对林书白而言将是莫大的打击。
“你说,我将信放在了我自己床的枕头下对吗?”
“没错,”小李稷疑惑地点头,“姐姐,你自己放的自己不记得了吗?”
“最近有点健忘,”嬴抱月笑了笑,“我去看看。”
一切都要等到她看到那封信后才有定论。
“等等,你说了今晚会陪着我的!”小李稷难得发了脾气,一把拽住她的衣襟。
“嗯,陪你,”嬴抱月笑了笑,在他背上拍了拍,“我这不是没走吗?”
她打定了主意,等小李稷睡着后再去。
“那你……可要说话……算话……”
小李稷到底是小孩子,兴奋过后疲劳接踵而至,在嬴抱月轻柔的拍打下,他安下心来,向她身边依偎过去,眼皮开始打起架来。
“睡吧,我会一直都在,”嬴抱月手没有停,缓缓抚摸着他的乌发。
“嗯……”小李稷攥着发带,沉沉睡去,“不要趁我睡着离开哦……”
“嗯。”
嬴抱月点头。
等到少年的气息完全匀净下来后,她轻轻抽出被小李稷脑袋压着的手臂。
“姐姐……”
就在嬴抱月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小李稷的呓语。
“别走……”
嬴抱月吓了一跳,以为他醒了,转身一看,却发现少年沉沉的睡着,只是梦话而已。
她定了定神,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又回头看了一眼,心情复杂。
八年前,她没有不告而别。
明明是自己的记忆,现在重新回顾她自己却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没有选择趁着小李稷睡着的时候离开小院,而是第二天他醒来后交代好一切才离开。
哪怕在他睡着前,她也将一切该告诉他的事都告诉了他,包括她可能会回不来的事实。
想起她刚刚和小李稷说的话,嬴抱月目光黯然。
“我不能保证我会回来。”
“如果我没有回来,你要一个人好好保护自己。”
她给小李稷留在了足以一个人生活的物资,还交代清楚了如果她没回来他要怎么做,又逼他背了一遍。
嬴抱月推开木屋的门,顺着绳子滑下。
“你不用担心,我只是习惯将一切都安排好。”
“我又不傻,怎么会轻而易举地去送死。”
这是她和小李稷说的话,却无法说服她自己。
嬴抱月很清楚,在她做好这些安排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回不来的。
八年前,她是作好了必死的觉悟离开云雾森林的。
可为什么她会这么认为?
她为什么要去死?
夜色中,嬴抱月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屋子。
她原本以为她是被人暗害,但事实上八年前的她在离开云雾森林的时候,好像已经知道了自己会死。
她的死亡,难道说不是一场谋杀?
她到底准备做什么?
嬴抱月的脑袋再次剧烈疼痛起来。
最关键的记忆迟迟没有恢复,她越是努力去想,脑袋就疼得越厉害,甚至意识都模糊起来。
等嬴抱月回过神来,她已经踉跄地走到了床边。
嬴抱月伸手往枕下一摸,指尖触到一个硬物。
是个竹筒。
嬴抱月直起身,将竹筒内的密信逃了出来。
一个小小的黄纸筒,仿佛藏着所有的秘密。
因为疼痛她的指尖剧烈颤抖,试了两次才打开纸卷。
……
……
纸卷上空空如也,一个字也没有。
嬴抱月定定望了一会儿,闭上眼,催动真元。
独属于等阶二的真元拂过纸面,片刻后,一行篆字浮现了出来。
黄纸上只写了简单的几个字。
“帝危,速归,别让她知道。”
没有落款。
嬴抱月定定望着这几个字,她认得这个笔迹。
这是姬墨的笔迹。
只是这不是姬墨寄给她的信。
嬴抱月将黄纸翻了个,点起一盏烛火,将信纸放到火边烘烤。
片刻后,黄纸的背面浮起波浪一般的纹路。
嬴抱月定定望着这纹路,目光复杂。
她在看到这张黄纸时就觉得不对劲。她以前曾经偷偷看见过林书白收到过类似材质的书信。
这种的纸专门用于八人神之间的密信。太祖皇帝在建国后规定,八人神不能未经过他允许离开自己守护的国家,一般的消息可以通过各自的手下传递。
但如果遇到八人神才能知晓的事情时,就只能通过密信了。
某种意义上,这算是山海大陆上级别最高的密信
信上面的文字需要输入等阶二的真元才能显现出来,保密程度极高。
但为了这信落入下面手中也知道该送给谁,收信人的信息则用的是这种简单的方法隐藏,不过也需要知道内情的人才能看懂。
这种波浪式的纹路,是许沧海的代号。
嬴抱月定定望着手中的黄纸。
也就是说,这封信时姬墨寄给许沧海的。
为什么姬墨寄给许沧海的密信会到她手上?
姬墨特意让神兽送信,显然不可能送错。
偏偏她没有收信时的记忆,到底是她截获了这封信,还是有人故意诱导金翅大鹏送到她这来的?
补更
第四百六十六章 君心
烛火将嬴抱月的身影投到墙上,影影绰绰。
她的目光也如影子一般,晦暗不明。
嬴抱月的目光重新投到信上。这封信上只有三个信息,背后隐藏的意思却细思极恐。
帝危。
这个“帝”所指的人是谁,不需要多想。
在这片大陆上,只曾经出现过一位真正的皇帝。在她认识的人里,也只有一个人名字里带“帝“字。”
太祖皇帝嬴帝,和她死于同一年。
确切的说,甚至可能死于同一个时期。只是她也好嬴帝也好,具体的死亡时间都无法确定,故而不清楚他们的死亡时间到底有多接近。
帝王去世一般都会先秘不发丧,稳定下内外形势后才会公布,至于她自己……
嬴抱月垂下视线。她是在嬴帝去世的消息传出后不久失踪的。
她虽然没有死前的记忆,但是诸多迹象表明,她被关入棺材的时候很可能没有死。除了她自己外,恐怕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在那口棺材里活生生地待了多久。
“帝危。”也就说嬴帝生命垂危,却还没有死。
嬴帝到底是为什么会性命垂危,嬴抱月并不知晓。
皇帝驾崩的原因,自然不会公之于众,恐怕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她离宫的一年,基本上失去了对宫中消息的掌控。林书白作为国师,是离嬴帝最近的人,对宫中的情报了如指掌,却不愿告诉她任何事,只说宫里风平浪静,让她专心归隐。
嬴抱月心里清楚,林书白越是这么说,越是证明发生了什么。
她离开阿房宫的时候,嬴帝的身体还很硬朗,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大问题。虽然因为南征北战有很多旧伤,但嬴帝到底还是等阶三的修行者,身体没有那么脆弱,按理说不太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身体情况就急转而下。
只是他的身体突然出现问题,倒也并非毫无可能。
否则早有人拿皇帝暴毙一事兴风作浪,说太祖皇帝是被人暗害了。
会导致嬴帝暴毙的原因,嬴抱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丹药。
她离宫的时候,嬴帝正沉湎于长生之道,宫中除了仙官之外还豢养了大量方士巫医,这些人每日都会进献丹药给皇帝。
只是……
嬴抱月看向自己掌心的纹路,目光复杂。
沉迷丹药修道几乎可以说是古代昏君的标配,但嬴帝在她心中和一般的昏君是不同的。
作为创立山海大陆修行体系的天才,即便是追求长生,嬴帝还是保留了清醒的理智。
大臣们以为嬴帝让方士巫医进献丹药是为了吃,但只有她和师父是清楚的。
那些送上来的“仙丹”,嬴帝一次都没有吃过。
太祖皇帝寝宫深处有一处密室,只有很少的人进去过,连嬴苏都未曾进过。
但就在当年嬴帝要纳她入后宫的时候,曾经在深夜召见过她一次。
嬴抱月望着眼前的烛火,目光有些恍惚。
说起来,那是她答应嫁给嬴苏之前,见嬴帝的最后一面。
那一天她下午忽然收到了密旨,嬴帝让她在子时去他寝宫一趟。
和如今嬴晗日的寝宫不同,当年嬴帝的寝宫内围并没有侍卫把守。
但没有人会觉得那是个好进的地方,作为当世第一的阵法大家,嬴帝的寝宫遍布机关阵法,如果没有他专门留下的标记,根本无人能够活着走进去。
那一次之前,嬴抱月也从未被召进过他的寝宫。
当她在深夜孤身一人踏入他的寝宫,按照地面上只有修行者能看见的标记一路进去的时候,发现那条路通向的并不是龙床,而是一间密室。
嬴帝孤身一人坐在密室内的矮榻上,周围摆着数不清的架子。
有的架子上摆着各地送来的奇珍,有的摆着残破的铠甲,有的摆着奇形怪状的骨头和兽角,有的摆着结构精巧的测量道具。
离嬴帝最近的一扇架子上,摆着大量的小盒子,每个盒子里都放着颜色各异闪闪发亮的“仙丹”。
“过来。”
年过半百的老人就这么坐在这些架子深处,深邃的眼睛望着她。
嬴抱月从这些架子中穿过,认出了很多东西。
比如那些奇珍有不少是六国送来的祥瑞,那些染着血的铠甲是从西戎战场上捡回来,那些骨头和兽角都来自于不同的神兽,有些已经灭绝了,那些测量道具则是用来绘制阵法和咒符的。
而摆在嬴帝身边书架上的仙丹,都是不同时期由仙官、方士和巫医们进贡上来的。
她走过这些架子,就像穿过嬴帝的一生。
这位少年天才、绝世君主、修行巨匠,就像是有收集癖一般,将他一生的所有作品都放在身边。
她在嬴帝面前站定。
嬴帝半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一块虎皮。
即便这时候他孙子都满地跑了,但受到修行境界的影响,他看上去只有三四十岁,正当中年,只是比他壮年的时候消瘦了一些。
同时目光也更加深沉难懂了一些。
虽然他并非等阶二的修行者,但据很多官员和修行者所说,太祖皇帝身上的气息比人神更为可怖。
可怖吗?
嬴抱月不知道。对于太祖皇帝,她的情感很是复杂。
她敬佩这个男人,同时也读不懂这个男人。
他壮年的时候她还小,他们之间没有说过几句话,嬴帝大部分时间都是来找林书白。在嬴抱月的记忆里,他只是林书白身边一个高大的人影。
不知何时,他成了皇帝,成了天下的至尊。
但在嬴抱月看来,比起逐鹿天下,嬴帝其实更热爱修行。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痴迷于修行之道,以至于对于其他东西,这个人几乎不感兴趣。
“你来了,”嬴帝睁开眼皮,看向她。
男人微微抬头,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我还以为,你会叫你师父来。”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她刚刚接到密旨时的确心中一惊,毕竟皇帝深夜召她去寝宫,万一他想做点什么,结束所谓“三龙争珠”的闹剧,谁也拦不住。
嬴抱月的确考虑过要不要叫师父帮忙,毕竟林书白是这世上唯一能拦得住嬴帝的人,但她想了想,鬼使神差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知为什么,她莫名不想让林书白知道她半夜去嬴帝寝宫的事。
“你觉得,我不敢一个人来见你吗?”
十八岁的林抱月轻声道。
躺在矮塌上的男人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轻笑了一声。
嬴帝的笑意永远不及眼底。
他坐起身,专注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女。
“是了,我忘了,你长大了。”
第四百六十七章 长生
时间久远,嬴抱月其实有些记不清那个晚上嬴帝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
总之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否则她一定能记得。
去见嬴帝的过程那么惊心动魄,但真等她站到他面前,嬴帝却只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最近边关有没有被侵扰,手下的士兵听不听话,做饭的厨子烧的菜咸不咸……
涉及国家大事的一件都没有,也没有提到订婚的事,也没有问她到底想要嫁给谁。
仿佛就是夜里闲着没事干,突然想找个人来聊聊天。
嬴抱月一开始觉得疑惑,但仔细想想,在这宫中他如果想找人说说话,还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
过往和他一起打天下的那些武将,要么被赐了金银爵位封到了偏远的地方,要么已经告老还乡,要么因为各种原因已经不在人世。
幼年时熟悉的那些叔叔伯伯们不知何时都离开了。
只剩下她和她师父和这个愈发高深莫测的帝王待在这宫城之中。
嬴帝同那些叔伯们一样,是看着她长大的人,可她不能把他当作普通的叔叔伯伯来看。
君心难测,即便皇帝问的都是些家常小事,嬴抱月依然绷紧了神经回答。
“站着不累吗?”
聊了几句后,嬴帝向她招手,拍了拍自己坐着的榻,随意地抬了抬下巴,“坐吧。”
嬴帝坐着的不是龙椅,只是个简单的矮塌。可这也不是一般人能坐的。
嬴抱月微微睁大眼睛,迟疑片刻后走了过去。
她抱膝坐了下来,但坐的位置不是矮塌,而是榻边的地面。
她缓缓将后背靠在了榻脚上。
嬴帝瞥了眼自己脚边,笑了,“地上凉。”
“陛下,微臣位卑,不敢坐在您旁边。”
“但却敢背对着朕?”嬴帝望着她,似笑非笑。
嬴抱月转过身,向他拱手,“是微臣失礼了。”
“无妨,”嬴帝闲闲道,“如果是你师父,现在已经坐到寡人旁边了。”
嬴抱月蹙了蹙眉头,她不喜欢嬴帝提到林书白的语气。
不过,她果然只是个替代品。
嬴帝真正想半夜找来的人是林书白,并不是她。
这样一想,嬴抱月重新放松了下来,将后背靠到矮塌上,望向密室里一栋栋高大的架子。
每扇架子的每一层上都放着一盏烛火,在黑夜里满室灯火,犹如星辰一般。
这是人造的星海,而嬴帝就一个人待在这片星海中,注视着这片星海,宛如注视着自己打下的江山。
“您如果想要师父来见您,只要下旨就好了。”嬴抱月轻声道。
“可寡人不愿意,”嬴帝也望着密室里的栋栋高架,目光讳莫如深,“朕希望她能永远主动陪在朕身边。”
永远?主动?
林书白已经选择陪在他身边了,连自己亲生的儿女都丢在了南楚。
这个人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嬴抱月目光定在摆满了丹药的架子上,“陛下,这是丹房炼制出的丹药吧?”
“嗯,”嬴帝扫了一眼,淡淡道,“还有封国进贡上来的。”
怪不得这么多。
“您把丹药都摆在了这里?”嬴抱月望着数量庞大的丹药,“我以为您都服用了呢。”
她的自称不知不觉从“微臣”换成了“我”,但嬴帝并不在意,往后歪了歪,闲闲开口。
“寡人要是都吃了,恐怕已经不在这里了。”
嬴抱月愣了愣,嬴帝这话的意思是……
“怎么?你以为寡人不知道?”
嬴帝一抬手,架子上一枚朱红色的丹药瞬间飞到了他的手心。
男人指尖把玩着这枚丹药,“这不是什么能长生的仙丹,反而含有大量的朱砂,真的吃下去,只会削减寡人的寿命。”
嬴抱月这下真的吃惊了,她没想到嬴帝知道这些丹药有毒。
“你这是什么眼神?”嬴帝冷笑一声,“寡人在你眼中难道是个傻子不成?”
他当然不是傻子,而是当世无双的帝王。
但对于不懂化学的古人而言,能够意识到丹药有毒,只能说不愧是能够开创修行体系的天才。
嬴帝并未因为年老而变得昏聩,反而头脑十分清醒。
只是嬴抱月更不明白了,“陛下,您既然知道丹药有毒,为什么还要人炼丹给您?”
嬴帝如此大张旗鼓地追求长生,却根本不相信长生不老的仙丹,这也太矛盾了。
“寡人只是知道这些丹药不能助人长生,”嬴帝淡淡道,“但不代表这世上不存在能让人长生的法子。”
他的目光望着架子上数以千计的丹药,“可惜寡人手下都是些废物,只会拿这些东西来搪塞寡人。”
嬴抱月懂了。
嬴帝让人炼丹,其实就是在赌一个概率,看有没有人能炼出来真家伙。
说白了他只是不相信那些术士炼的丹,却并非不相信长生。
“陛下,微臣斗胆进言,”嬴抱月犹豫片刻,还是鼓起勇气将那句话说了出来,“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并非靠人力可以扭转。”
一直懒洋洋的男人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哦?你的意思是,世间根本没有长生之道?”
难以想象的威压覆盖了整间密室。
嬴抱月知道自己触到了对方的逆鳞,但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是,”嬴抱月定定望着嬴帝铅灰色的双眸,“天行有常,还请陛下不要逆天而行。”
“逆天而行?”
嬴帝原本满眼怒意,闻言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嬴抱月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
“没想到这话居然是从你嘴里说出来,”嬴帝笑完了,盯着她的眼睛,“如果要顺从天意,那么十八年前,你应该就死在云雾森林里了吧。”
嬴抱月浑身一颤。
“别忘了,你师父不是天生的修行者,但她却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成为了后天的修行者,并违背天道将你抚养长大。”
“寡人创造修行体系,告诉你师父,这世上有人神的存在,她也不负寡人厚望,成为了人神。”
“按照寡人的推算,人神的寿命远超常人,超过百年之数,某种程度上这已经是一种长生了!”
皇帝目光灼灼,定定望着嬴抱月。
“你们师徒也好寡人也好,一直都在逆天而行。”
“可如今,你却要寡人不要违背天道?”
“真是笑话!”
第四百六十八章 命好
嬴抱月坐在地上,望着暴怒的男人。
说是暴怒其实也不准确,帝王之怒是非常安静的,安静下藏着血腥的味道。
如果换做是其他仙官,此时第一反应应该是叩头请罪。
嬴抱月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成为皇帝后,嬴帝的性情会越来越无常。师父也越来越多的时间都待在边关和御祷省,而不是这个人的身侧。
她小的时候经常看到这两个人在一起讨论事情,你来我往,激烈非常。
可现在这样的画面越来越少了。
刚刚的确是她不知天高地厚了,还以为她能劝得动他。
嬴帝走入了歧途,师父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之所以不劝,不过是林书白早就知道嬴帝听不进去罢了。
嬴帝已经不是过去的秦王,而是大秦的皇帝。他沉浸于自己的执念中,听不进任何意见。
“陛下,”嬴抱月没有下跪,但微微垂下了头,做出了恭驯的姿态。
“微臣并非这个意思,”她软软地开口,“陛下雄才大略,自然能够改变命运。可陛下刚刚也说了,丹药伤身,微臣只是担心陛下伤了身体。”
嬴帝眯起眼睛,似笑非笑。
“别装模作样了,”他躺回原来的位置,“你和你师父最大的不同,就是你比她会敷衍朕。”
男人冷笑一声,“明明你心中不这么想,装那么乖作甚?要是你师父在这,她已经掉头就走了。”
嬴抱月沉默了下来,林书白并非不会伪装,她只是不屑于在嬴帝面前装罢了。
林书白对嬴帝的感情和她对嬴帝的感情不一样。
说白了她不怎么在乎嬴帝的身体,真正在乎嬴帝身体的人是林书白。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抬头平静道,“陛下圣明。”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懒得和你废话,你说的都对。
嬴帝眼中划过一丝厌烦之情,“你要只会说这样的话,和底下那些应声虫有什么区别?”
嬴抱月淡淡道,“那陛下希望微臣说什么?劝谏您不要走邪道,好好走正途?”
“邪道?”
嬴帝瞳孔微微收缩,“你觉得寡人走的是邪道?那你告诉寡人,什么是正道?”
嬴抱月已经明白了,嬴帝其实什么都知道,他此时的笑容,是恼羞成怒后的笑容。
“正道本就是陛下发现的,”嬴抱月直直望着嬴帝的眼睛,毫不避讳地开口,“您刚刚也说人神的寿命远超常人,这就是一种长生。”
“如果陛下真想长生,那就正常地走修行之道,按照您找出的那条路走下去,方为正道。”
修行体系本就是嬴帝制定的,他自己却没有坚持到底,反而想要通过丹药等途径追求长生。
这才是真正的笑话。
嬴帝静静盯着坐在脚边的少女,眼神变幻。他嘴张了张,仿佛咽下去了很多话,片刻后微笑着开口。
“寡人,果然很厌恶你。”
嬴抱月后背微微发凉,却没再觉得有多可怖,“南楚国师也这么说过。”
“不,寡人和他厌恶你的理由不同,”嬴帝悠悠开口,“姬墨本身就是受上天眷顾之人,可寡人不是。”
“不,寡人是。”
嬴帝迅速否定了自己的答案,眼中射出一道亮光,“寡人是受上天眷顾之人。”
嬴抱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隐隐约约知道嬴帝口中的眷顾指的是什么。
是修行天赋。
姬墨和嬴帝曾经同时升上等阶三,可姬墨现在已是等阶二,嬴帝却在等阶三停滞不前。
嬴帝并非不知道修行的方法,他比任何都了解修行之道。
也正应如此,他也比任何人都知道修行者的上限。
“说起来,姬墨他生孩子了没有?”嬴帝忽然冷不丁开口,“之前好像生了一个?会走路了没有?”
嬴抱月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犹豫片刻,“你要是说清远和安歌,他们早就……”
“我不是说那两个,”嬴帝蹙眉打断,“我是说他和他正牌老婆生的那个!”
好吧……她不该在这人面前提起姬墨和林书白的孩子。
对于姬墨那个小儿子,她也不怎么了解,只知道比姬清远小不少。
“应该大概四五岁了吧……”嬴抱月记得自己思索着道,“走路肯定是会的。”
“那境界呢?”
“那境界呢?”嬴帝面无表情,“天生的境界是多少?”
嬴抱月蹙了蹙眉头,“好像是等阶九?”
“哼,”嬴帝似笑非笑,“那他生的孩子也不过如此,也不知道长大能不能突破人阶。”
嬴抱月不明白皇帝怎么和个五岁的孩子较起了劲,“那孩子年纪还小,谈前程太早了吧?”
“早么?”嬴帝斜倪了她一眼,“你如果不是天生等阶六,怎么可能这个年纪就是天阶?”
男人冷笑一声,“从等阶十往上一步步往上爬的路,你根本没有经历过,又怎么可能明白低阶修行者的感受?”
嬴抱月沉默了下来,现在回想起来,嬴帝恐怕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厌恶她的吧。
那个时候的他和她恐怕都没有想到,她这辈子会变得没有天生的境界,经历一条从无到有往上爬的路。
“不过即便如此,姬墨的儿子依然是天生等阶九。”
嬴帝的目光阴郁,“寡人的儿子,天生都是最低的等阶。”
这一点嬴抱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作为修行体系的开创者,嬴帝的子孙却都没有什么修行才能,嬴苏和嬴昊即便成年了依然还停留在人阶。
“当年你师父把你抱到寡人面前的时候,寡人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嬴帝淡淡开口,“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天生境界如此之高的孩子。”
他定定望着嬴抱月,“你的命真好。简直不像是人能生下的孩子。”
命好么?
嬴抱月心脏紧缩,直直回望,“那您觉得,我是什么人生下来的?”
嬴帝和她对望了片刻,错开了视线,“寡人也不知道。”
“说起来,你嫁给苏儿昊儿其中任何一人都不错,”嬴帝抬头盯着她,目光难懂,“至少你生下的孩子,值得期待一下。”
嬴抱月记得她当时后背发凉,像是被猛兽盯住了一般。
嬴帝望着她的目光变得更加危险,“或者,你再给寡人生一个孩子也不错。”
男人笑了一声,“如果天生等阶高的话,寡人一定把皇位传给他。”
第四百六十九章 拒绝
在寂静的深夜里,男人的话语幽幽回荡,看似玩笑又不似玩笑。
对于一个年轻少女而言,这无疑是个危险的话题。
但嬴抱月闻言面不改色,仿佛没有听懂嬴帝的言外之意。
“陛下说笑了,”嬴抱月沉默了片刻,摇摇头道,“您太抬举微臣了。”
“是吗?”
嬴帝坐起身,饶有兴趣地望着她的眼珠,“你是不想和寡人生,还是你觉得,寡人生不了孩子了?”
嬴抱月没兴趣在三更半夜和男人讨论这个问题,面无表情道,“陛下春秋鼎盛,自然能子孙繁茂。”
“哼。”
嬴帝自然能听出她的话里毫无诚意,躺回去道,“那你就给寡人添一个小皇子吧,如何?”
嬴抱月不为所动,“陛下之前说要娶微臣,原来只是为了诞育子嗣?”
也就是想把她当作生孩子的工具?
“不然呢?”嬴帝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替夫君开枝散叶,本就是为人妻妾的使命。”
嬴抱月笑了笑,“可是,微臣是不会生孩子的。”
少女的语气平静,却不像是寻常未嫁女子会说出的话。
嬴帝眯起眼睛,气息陡然改变。密室中的气氛也为之一变。
“哦?”
他盯着她,“无论是苏儿还是昊儿,可都是寡人的皇子,不能没有子嗣。”
“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已经有子嗣了,”嬴抱月笑笑,“不缺我生的。”
“如果嬴氏一族不能接受我这样的媳妇,就不要娶我,”嬴抱月坦然地与嬴帝对视,“就放我一人自生自灭吧。”
密室中安静极了,嬴帝静静望着眼前的少女。
他一开始觉得嬴抱月是因为他刚刚的话在赌气,可片刻后,他发现她是认真的。
不是玩笑,也不是一时冲动。
“怎么?难道你想通过这种手段让他们放弃娶你?”
嬴帝目光冷下来,“真娶了,想不想生难道由得了你么?”
面对帝王语气中的威胁,嬴抱月只是平静地笑,“陛下,如果我不愿意,难道这世上有人能逼的了我吗?”
她是等阶三的修行者,也是《药典》的撰写者,是天地下数一数二的医者。
她想要动点手段令自己不用生育,简直再简单不过。
嬴帝定定望着面前十八岁的少女。
他发现,居然真的没人能奈何得了她。
“陛下找微臣还有别的事吗?”
嬴抱月站起身,向嬴帝拱手行礼。
“夜深了,如果无事,微臣就退下了。”
嬴抱月不想再和这个大半夜寂寞得要命的男人继续对话下去了,嬴帝虽然对她的身体没有直接的兴趣,但继续这么聊下去,保不准他会想真的做点什么。
“怎么?你丢下这么个难题,就想走了?”嬴帝淡淡道,面上看不出喜怒。
“难题?”
嬴抱月平静开口,“如果是生育的问题,那是微臣未来的夫君要苦恼的事,和陛下没有关系吧?”
她这话说的已经十分无礼,但嬴帝只是目光微微变冷。
“夫君啊,”他端详着面前的少女,“寡人倒是很难想象你做人妻子的样子。你若是嫁了人,会变成什么模样?”
会变成什么模样?
嬴抱月一愣,不知道嬴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小的时候,寡人能想到你长大后大概会变成你师父那样的女人,却想象不出你嫁人生子的模样。”
“你和你师父,都和这世间寻常的女人不一样。”
嬴抱月这才想起来林书白没有嫁过人,虽然生过孩子,却没有像普通的母亲那般养育过孩子。
“陛下若想知道,大概不用过多久就能看到了。”
嬴抱月垂下眼睫,轻声道。
她这次大概是逃不过,为了不给师父添更多麻烦,嬴昊和嬴苏,她至少要嫁一个。
“看到?”
嬴帝饶有兴趣地端详着她,“你做好决定了?”
“陛下,正如您所说的,这件事的选择权不在我,”嬴抱月平静道,“师父让我嫁谁,我就会嫁谁。”
“可是书白不会开口的,”嬴帝望着她,目光复杂,“书白会等你自己决定。”
嬴抱月凝视着他,“那陛下呢?陛下希望我嫁给谁?”
“你问我?”嬴帝哈哈大笑起来,“寡人的意思难道还不清楚?寡人不是已经暗示过了?你可以直接嫁给寡人。”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陛下,您应该知道,此事不可能。”
“为何?”
嬴帝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比起那两个还不知道能否顺利登基的小子,你难道不想直接成为皇后么?”
“陛下,你应该知道,微臣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嬴抱月直言不讳道,“况且,微臣也许会嫁给皇子,却永远都不会选择嫁给您。”
“为什么?”嬴帝身上的压力骤然变重,“你是嫌寡人老了么?”
嬴抱月摇头,她开始厌恶这个什么都知道却偏要装糊涂的男人。
“陛下,微臣不能嫁给您的原因,您比谁都清楚。”
嬴抱月抬起头,直视着嬴帝的双眼。
她目光沉静,却气势逼人。
望着她,嬴帝目光闪烁了一下,“因为书白?”
嬴抱月没有回答,一切都如她之前预料的,嬴帝明明对一切都心知肚明,却偏要反复试探。
当年大秦建国之时,林书白选择成为大秦的国师,成为皇帝身边最近的那个人,定居贵阳。
这一切,都意味着在姬墨和嬴帝之间,她选择了嬴帝。
这份选择也许并非纯粹是爱情,林书白也并没有嫁给嬴帝成为他的皇后,但嬴帝和林书白之间的关系,并非君臣那般单纯。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她是绝对不会接近林书白身边的男人的。
哪怕最终要嫁给嬴昊那个混蛋,她都不会靠近嬴帝一步。
嬴帝定定望着面前目光柔韧又决绝的少女,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你啊,在某些地方是真的和你师父很像。”
“哪怕寡人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都不肯开口让你嫁人。”
嬴抱月心中一缩,“所以陛下今晚召见微臣,还是为了微臣的婚事?”
“那倒不是,”嬴帝轻笑一声,“寡人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
“对了,你还没有告诉寡人,为什么这辈子不想生孩子?”
第四百七十章 欲念
“陛下倒是告诉微臣,为什么微臣一定要生孩子?”
嬴抱月注视着皇帝,“微臣是个孤儿,上无父母,旁无亲族,根本没有传宗接代的必要。”
催婚催生这种事本来就是父母做的,这世间唯一能称得上是她的父母的人只有林书白。
如果林书白开口,她一定会满足对方的心愿,但林书白是不会逼她的。
“没有必要?”嬴帝玩味地重复着她的话,“就算你没有父母,传宗接代是每个修行者的本分。”
“你那么好的天赋,就没想着要传下去?”
“传下去……”嬴抱月苦笑,“陛下,您确定这东西能传下去?”
天生等阶可以遗传这样的说法本来也是嬴帝提出的,但她对其持怀疑态度。
“陛下,哪怕是清远和安歌,天生的等阶也并不高。”
这天底下论遗传基因,没有人能够比得上姬清远和姬安歌这对兄妹,毕竟他们父母双方都是八人神。
以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孩子诞生了。
除非她去找个等阶二的修行者嫁了。
但这辈子她是不可能了。
“姬墨和书白现在的境界虽然高,但刚开始的时候不过如此,”提起那对兄妹,嬴帝心中还是十分不快,忍着不快道,“书白更是连天生的等阶都没有,算不上有天赋。”
嬴抱月目光冷下来,“你说师父没有天赋?”
“你师父厉害在的地方不是身体,”嬴帝淡淡道,“单论天赋她其实一般,她强在其他地方。”
嬴抱月沉默了一瞬,她虽然容不得别人说林书白不好,但嬴帝的评价也不能说不中肯。
嬴帝自身的修行天赋虽不是最顶尖,但看修行者的眼光却是最顶尖的。
嬴抱月刚想夸他,嬴帝就话锋一转,目光看向她,“但你和你师父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嬴抱月淡淡道,“若是论天生的等阶,那天下修行者都差不了多少。”
按照嬴帝自己提出的理论,遗传是按照父母双方怀上孩子时的境界算,毕竟高阶修行者的体质和寻常人不同,生下的孩子自然也不同。
“是这样没错,”嬴帝平静道,“寡人从没说过只有天生的等阶可以传下去,孩子怀上的时机也十分重要。”
“时机?”嬴抱月眉头紧锁,她从嬴帝的话中嗅出了危险的味道。
嬴帝淡淡道,“别的不说,那对兄妹天生的等阶应该不同。”
那对兄妹?是指清远和安歌?
“姬墨大概隐藏了那小子的境界,不过不会超过等阶九,”嬴帝面无表情,“但那个女孩,应该不会低于等阶九。”
嬴抱月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林书白生姬清远的时候境界还未到等阶二,但怀姬安歌的时候已经是人神了。
所以说因为这个原因姬安歌的天生境界一定会比姬清远高?
“我没听说过安歌的境界有多高,”嬴抱月蹙眉。
算算年纪,姬安歌也快到了觉醒的时候了,但她没有从南楚听到任何风声。
“那是因为姬墨瞒着在,”嬴帝淡淡道,“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准备养废这两个孩子。”
嬴抱月沉默了下来,姬墨的确没打算好好培养姬清远和姬安歌,但师父似乎也没准备干预,她也不好多说。
嬴抱月多少能猜到林书白的心思,作为她和姬墨的孩子,清远和安歌天生就受到关注。如果这两孩子再天赋出众抛头露面,只会让兄妹二人陷入险境。
“所以说,我留下孩子有什么用呢?”
嬴抱月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嬴帝,“生下天赋异禀的孩子,然后再被全天下抢夺?”
她之所以不愿生子,就是不愿再有孩子重蹈她幼年的覆辙。
“陛下说微臣命好,”嬴抱月轻声道,“可微臣却不想自己的孩子有微臣那般的命格。”
被人抢夺,被人觊觎,朝不保夕,颠沛流离,命悬一线,连累他人。
所有的一切,她只希望在她自己身上终结。
嬴帝目光凝了凝,随后轻松地笑道,“现在和你那个时候不一样。你未免太不自信了。”
“现在天下太平,河清海晏,不会再发生乱世时那般混乱的事情,”男人微笑道,“况且就算有那样的事,以你现在的实力,难道还怕护不住自己的孩子?”
“就算你不相信自己,也该相信寡人,”嬴帝眯起眼睛,“寡人是天下之主,阿房宫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只要你生下孩子,寡人会把他放在阿房宫中抚养长大,不会有任何人能够伤害他。”
男人满面微笑地说着,嬴抱月定定望着他,只觉得后背寒气直冒。
原本她只是出于自身意志不准备留下子嗣,此时看嬴帝这个模样,她下定决心一定不能留下孩子。
想起她将来孩子会有的下场,嬴抱月心中不禁打了个寒颤。
嬴帝是准备将她的孩子藏在宫中,囚禁终生吗?
他的眼神根本不是看孩子的,而是在看一个试验品。
“陛下,”嬴抱月闭了闭眼睛,“微臣这辈子,绝对不会生下孩子,您不用再说了。”
“是吗?”
嬴帝双眸闪了闪,闪过一丝嬴抱月看不懂的情绪,笑了笑,“你真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吧。”
男人的语气遗憾,但却又不是非常遗憾,反应很是清淡。
嬴抱月没想到他会这么简单地放弃,心中模模糊糊地觉得那里有些不对。
“你还小,没有动过心,这么想很正常。”
嬴帝好整以暇地端详着少女的脸,“等你真心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就会主动想给他生下子嗣了。”
他深深地看着嬴抱月,目光好像能看穿一切,“知道么?你师父当年遇到我的时候,也曾说过她不想生孩子,不想在这个世界留下子嗣。”
“不想……等等,这个世界?”
嬴抱月愣住,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怎么,书白没有和你提过吗?”
嬴帝微笑地望着她,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书白曾经和寡人说过,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终究有一天是要回去的。”
第四百七十一章 人心
“怎么?书白没有和说过么?”
嬴帝深深注视着嬴抱月,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嬴抱月当然听说过,毕竟她是和林书白离得最近的人。哪怕林书白没有直接和她说过,从对方酒醉后偶尔提起的只言片语里,她也知道这件事。
林书白的过去和她本人一样,就像是个神奇的故事,对嬴抱月而言是不是真的并不重要。
师父就是师父,不管林书白是从哪来,并不会改变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但嬴抱月没想到林书白会把这样的秘密告诉嬴帝,更没想到嬴帝会相信。
她的师父林书白因为行事风格不同寻常,在没成为人神前,经常有修行者觉得她是个纯粹的疯子。
一般人听到这样的话只会将其当成修行者的胡言乱语。毕竟修行者都是半个疯子,为了将自己和凡人区分开,常常开口就说自己生自不寻常的地方,什么南天门三清门碧落黄泉的都有,林书白的说法比起来都算正常的。
“我听说过,”面对嬴帝审视的目光,嬴抱月尽量轻描淡写道,“师父酒后提起过。”
她没有问嬴帝是如何听说此事,只是轻声问,“陛下相信?”
嬴抱月觉得林书白不可能正儿八经和嬴帝提起此事,最多开玩笑时说过。
“你师父说的话,寡人都信,”嬴帝微笑,“当年全修行界没有人相信她的时候,只有寡人相信她。”
嬴抱月一怔,心中五味杂陈。
这话说的倒是真的。
当年林书白带着她投奔秦国的时候,没人会相信一个带着孩子的年轻女子能帮上什么忙。只有嬴帝力排众议,让林书白当了他手下的将领,还允许她参与最高等级的决策。
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秦国的大公子疯了,迟早要被女人祸国。
嬴帝的确是一代传奇的帝王,拥有常人没有的眼光和超前的思想。
没有眼前这个男人,她们师徒不会有现在的位置。
而这样一个男人,就要走向死亡了吗?
记忆如风一般从嬴抱月的眼前掠过,渐渐化为眼前纸条上的“帝危”两个字。
她其实可以理解嬴帝对于长生的执念。肉体上的衰老和精神上的超脱无法同步。他能够看到很远的未来,却无法活到那个时候,那将是一种何等的不甘。
她在嬴帝病危前就离开了阿房宫,无从得知临终前的嬴帝会是个何等的状态。
但既然远在南楚的姬墨都收到了消息,那么嬴帝恐怕衰弱到了一定地步,失去了对朝堂宫廷的控制力。否则这样的消息,绝对会被封锁在阿房宫内。
“速归”是让许沧海速归?归到哪里?阿房宫吗?
皇帝驾崩,各地的诸侯王未必能够都回到贵阳,恐怕会被勒令待在封国。
毕竟如果诸侯王都来了,这皇位到底是谁坐就难说了。但是作为诸侯王的代表,按理说国师是要都去都城奔丧的。
可姬墨的这封信,是只给许沧海的,并未通知其他国师。
其他几个弱国也就算了,可是东吴呢?
东吴和南楚北魏同属三强国,大秦发生了什么大事,按理说也应该三国国师商量,姬墨却绕过了东方仪单独给许沧海送信。
南楚和北魏难道打算联手做些什么?
姬墨如果和许沧海联手,那么这世间的确再无敌手。
嬴抱月心事重重地看着密信上的最后一行字。
“别让她知道。”
这个“她”其实是嬴抱月自己译出来的,在古文中并没有区分男女的“她”和“他”。
但嬴抱月能够想到的只有“她”。
一旦姬墨和许沧海联手,能够节制这两人的,普天之下只剩下她师父林书白。
姬墨和许沧海如果有什么密谋,要瞒着的人也只有林书白。
只是这两人,居然要联手将林书白瞒在鼓里?
嬴抱月看着纸条上的文字,感觉到深深的寒意。
姬墨和许沧海平日里私交并不好,世人皆知两人是死对头,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这两人最初对立的原因就是林书白。
虽然两人现在都已经娶妻生子,但他们两人年轻时都追求过林书白,他们本是情敌的关系。
现在这两人联起手来,想弄死另一个情敌吗?
不对……
嬴抱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伸手攥紧胸口的衣服,蓦然想起许沧海在宁古塔前散尽功力后将龟甲交给她时的模样。
那时的许沧海的眼里除了看透一切的平静外,还有着掩饰不住的愧疚。
他在愧疚什么?
按照李梅娘的说法,七年前林书白在永夜长城上化为灵壁的那一刻,许沧海和姬墨几乎赶到了现场,只是两人都迟了一步。
都……迟了一步。
黑夜里,嬴抱月攥着密信的手指开始颤抖。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她就应该意识到不对。
姬墨和许沧海两人一南一北,所处的位置距离那么远,他们怎么就能那么刚好,在几乎相同的时间赶到呢?
林书白死在七年前,而她和嬴帝一起死在八年前。
这两人是从八年前开始就联合在一起了吗?
不,恐怕更早。
嬴抱月攥紧手上的黄纸,想让阿房宫内的动静瞒过林书白,需要长时间的布置和埋线,甚至光靠这两人都不够,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两人在阿房宫内应该还有个内线。这个人应该在御祷省中拥有不低的地位,甚至可能是林书白身边极其信任的人。
会……是谁呢?
这只能她自己亲自去阿房宫才能查出来了。
不管怎么说,她不能再躲在这里,必须得离开了。
嬴抱月将密信折好藏在胸口,随后吹灭蜡烛。
噗,就在烛火熄灭的那一刻,嬴抱月眼前忽然再次浮现出嬴帝的双眼。
那是她踏出密室前一刻,嬴帝忽然从后面叫住她。
“除了你师父外,你有爱上过什么人吗?”
说来奇怪,这是嬴帝问过她的最后一个问题。
后来嬴苏遇害她在大殿上想手刃嬴昊的时候,嬴帝也只是沉默地坐在龙椅上,挥手让人把她拉开,没有再和她说过一句话。
嬴抱月没想到这么一个伟大的帝王会问她这样的问题,低头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
她虽然有很多重视爱护的人,但她心里清楚,那些都不是男女之情,不是嬴帝问她的东西。
“是吗?”
老人微笑起来,“你师父当年抱你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曾经怀疑过你到底有没有人心,能不能长成一个人。”
嬴抱月一愣,嬴帝这是觉得她只有人类的外表,没有人类的感情?
“别觉得寡人把你当成怪物,”老人深深地注视着她,“你的确还不懂人心。”
“不过寡人期待着,你爱上一个人时的模样。”
补更。最近得闲了,更新会稳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