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二章 不来
姬嘉树记得很清楚,赵光和姬安歌与他们分开的时候再三保证一定会在原地等待,绝不会离开一步。
事实证明他们的确等了很久。
刚转移回狼背山脚下的那天,姬嘉树和陈子楚许义山三人就站在他们上山的地方,沉默地望着地上的车辙印,站了很久。
地上的车辙印证明他们没有找错地方,而是精准地回到了他们一行人分开的地方。
姬嘉树还记得他们上山的时候,赵光站在马车上向他们挥手,姬安歌坐在马车里满是担忧地望着他们。
可现在,赵光和姬安歌等人连人带马车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马车车轮留下的压痕。
马车停留地点留下的那道车辙印很深,足足有十几寸。
能压这么深,说明赵光他们的确信守承诺守在了原地,马车都没有挪动一步,至少停留了十几日。
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马车忽然动了。
最深的那道车辙印后有一道较浅的车辙,能够看出马车移动的轨迹。赵光他们应该是遇到了什么突发事件,马车突然狂奔,朝着背靠狼背山的方向极速行驶。
可就在行驶了十几丈后,地上的车辙印突然消失了。
戛然而止,没有任何预兆。
单从车辙印来看,赵光和姬安歌所乘的那辆马车就像跑着跑着飞上天了一样。否则根本无法解释马车的车辙印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可马车飞上天……到底还是不可能。
姬嘉树苦笑,毕竟那又不是幻境里的马车。
他能够想到的可能,就只有归咎于腾蛇神的神力。
赵光和姬安歌等人和那辆马车虽然没有登山,但还是有可能还是受到了腾蛇神力的影响,被突然转移到了什么地方。
但这一切都是他们的猜想,谁也不知道赵光他们到底遇见了什么。
赵光也好姬安歌也好都只是低阶修行者,马车里其他人也几乎都是普通人,和神灵之间都没有什么联系。
姬嘉树怎么都想不明白,腾蛇神为什么会向他们出手。
若是为了威胁他们这些亲友,那把人带走后至少要和他们联系吧?
可盘桓在狼背山的这几天,姬嘉树没有收到任何神启。
姬嘉树他们这些天都在狼背山寻找赵光和姬安歌等人的下落,但一无所获。
按照姬嘉树原本的计划,他还要去找留在沙城的姬清远。
可沙城和狼背山距离遥远,一旦动身离开想再回来就难了。虽然没有迹象表明赵光他们还留在附近,但姬嘉树只得和许义山陈子楚一起先在狼背山附近找找。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过去,腾蛇神也没有再转移他们到别的地方去的迹象,姬嘉树等人再一次陷入了困境。
他也曾带着许义山和陈子楚返回他们之前下天坑的地方,想直接找到腾蛇神的翅膀解决所有问题。
然而他们一旦登上山顶,就会陷入鬼打墙在原地转圈,再也没找到天坑的所在地。
姬嘉树站在狼背山山顶,望着远方草原上升起的狼烟,神情有些焦躁。
狼背山外,整片西戎草原正在风起云涌。
他们离开了禅院,离开了地下,却感觉再一次陷入了瓶颈。
……
……
西戎草原上,陷入瓶颈的并非只有姬嘉树一人。
白狼王庭外最不起眼的小城——沙城,今日依旧是黄沙满天。
从外围看上去,这座小城和以往没有什么两样,还是那么贫瘠荒凉。
只有住在这座城外的人知道,这座因为过于贫瘠总是被人遗忘的小城,在短短地一个月里,已经换了主人。
沙城矮小的城墙上,一个浑身覆盖着黑布的男人坐在轮椅上,正沉默地注视着外围的沙暴。
此人不仅身上盖着黑布,连头脸上都包着黑布条,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充满了疲惫,像是受尽了折磨。
但唯有童仁里闪烁着的光芒,不沾染任何尘埃,如同燃烧着青色的火焰一般。
“你的身子刚好一点,不是叫你不要出来了么?”
一个身上披挂着铠甲的男人走到他身边,澹澹开口。
“这里的风景难道比丁零更美么?子卿。”
杜子卿缓缓抬起头,看向身边的男人。对方身材高大挺拔,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正值壮年的骑兵。
然而他的头发,却是花白的。
杜子卿的目光移到男人的腰上,虽然对方已经将腰杆尽力挺直了,但因为过去几年长年累月地弯着,已经留下了句偻的痕迹。
可即便如此,应该已经很少有人能够从此人身上看出曾经那个白发马奴的痕迹。
“策凌。”
杜子卿缓缓吐出一口气,注视着远方黄沙的深处,“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百里策凌目光锐利起来,随着杜子卿看向的方向望去。
只有他知道,杜子卿每日在城墙上眺望,不是在眺望黄沙,而是在眺望白狼王庭的方向。
“暗号已经放出去三次了,但那边一直没有回应。”
杜子卿目光有些阴沉,握紧了手中砍马刀的杆子。
“丁三那边送信来,说他们最多还有七日就要到了,”百里策凌长长吐出一口气,“但王庭那边,小六子他们就跟死了一样。”
“六子他们吗?”
因为在刑堂伤了元气,杜子卿说话一急就会喘,他捂住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你就算心里着急,也不用这么咒他们。”
百里策凌咬牙,眼童中迸出怒火,胸膛上下起伏,过了许久才停歇下来。
男人原本燃烧着火焰的双眼逐渐暗澹了下来,抱着刀缓缓在杜子卿身边蹲下。
“我不是想咒他们,”百里策凌凝视着远方的黄沙,和黄沙中若隐若现的白狼王庭的轮廓,男人声音有如叹息,“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已经七年了。”
加上之前埋伏的时间,对于有些人来说,足足十几年。
十几年,从过去的桀骜少年,到如今的行将就木。
这么长的时间,会发生变节也是人之常情。
不如说七年后他们依然能够聚集起来,反而是个奇迹。
但是百里策凌怎么都没想到,他们已经万事俱备,偏偏在最后也是在最重要的一步出了问题。
西戎草原上,黑虎军当年隐藏在所有翟王领地的暗桩都已经响应。
唯独,白狼王庭上的暗桩……
没有回应。
他们,没有前来。
第四百四十三章 废物
“魂灯没有熄灭。”竘
百里策凌蹲在杜子卿身边,目光晦涩,“我去看过了,小六他们都还活着,一个都没少。”
黑虎军当年在西戎安插暗桩的时候是按照翟王的领地进行划分,每个翟王的领地和关键的城池都有安插人手。
西戎地域辽阔,所有人一旦散开后,很容易生死不明,所以所有黑虎军的暗桩到达西戎后都会在西戎再点一盏魂灯,并统一将魂灯安放在一个秘密的地点。
安放魂灯的地点只有黑虎双璧知道,百里策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看一次。
一旦有一盏魂灯熄灭,就意味着他们失去一个同伴。
百里策凌闭上双眼,眼前浮现出他之前去魂灯地宫时看到的画面。
所有暗桩们的魂灯并非都放在一起,密室中最前方的一条长桌上,有十二盏灯并列放在最前面,其他的魂灯都分别放在这十二盏灯后面。竘
这十二个人的身份,是特别的。
黑虎军的暗桩中也有等级划分,按照当初在军中的军衔,所有黑虎军安插西戎的暗桩中总共有十二个领头者,正好暗合十二翟王之数。
这些领头者均以数字为代号,按照当初加入大司命麾下的顺序排名。
百里策凌看向自己身边的杜子卿,他是二号,杜子卿是一号。
除了他们之外,黑虎暗桩中还有十位领导者。
放在密室里的十二盏魂灯,一直都在燃烧。
在过去的七年里,暗桩的人员虽然有所减员,但十位头领都安然无恙。竘
当初第一个发动起义的丁三,就是黑虎暗桩中资历排行第三的人物。
这个排序只是按照成为暗桩的前后顺序来排的,并不代表地位的高低。所有以数字命名的暗桩头领,按照当初的约定,都需要听从暗双璧的号令。
百里策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情复杂。
丁三占领碎叶城,杜子卿被掳走后,他以暗双璧的身份,向遍布西戎全土的黑虎暗桩发出了号令。
丁三拿着从赢抱月那得到的他的信物,也沿途向各个城池发出了暗号。
剩下的十位暗桩头领里,有九位都响应了集合令。纷纷在自己经营已久的地盘上带领奴隶们揭竿而起,按照他们在大司命死那天立下的誓言和计划,带着自己的队伍向白狼王庭而来。
然而,却有一位头领没有回应。竘
百里策凌望着远处沙暴袭来的地方,咬紧了牙关。
说实话,这么长的时间,又有那么多考验,他之前就没想过所有散在各地的头领都会回应,少上一两个人也正常。
然而,没有回应的那个人却偏偏是他们的行动中最必不可少。
因为正是率领所有潜伏在白狼王庭中的暗桩的人。
当初决定每个暗桩去向的是林书白,白狼王庭作为西戎最重要也最危险的地方,所要安插的暗桩自然是重中之重,百里策凌都曾经争取过这个位置。
“子卿,果然当年国师大人选中小六子,是看错人了吗?
百里策凌咬紧牙关,额头上绷起一根根青筋。竘
他和杜子卿是黑虎双璧,一旦被抓后果太严重。
百里策凌虽然很想埋伏在白狼王庭,但他一开始就知道林书白不会派他两人去。
只是他原本以为国师大人会选择更加老成持重的丁三,或者选择另外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却没想到林书白最终却选择了他们之中年纪最轻的一个人。
黑虎军安插在白狼王庭里的暗桩首领被唤作谢六,到西戎的时候才十九岁,未及弱冠,在他们之中年纪最小,所以也被他们叫做小六子。
白狼王庭作为西戎草原上贵族聚集最多的地方,用到的奴隶也最多,所以安插在白狼王庭中的暗桩数量不少,其中更是有不少年纪足以当谢六爹爹的人。
所以当初林书白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迎来不少黑虎军内的将领的质疑。
甚至有人怀疑,谢六能成为暗桩头领,全是因为他“出身高贵”。竘
杜子卿瞥了一眼身边目光痛苦的百里策凌,幽幽地叹了口气,“怎么,你难道也相信那些闲言碎语?觉得国师大人选中小六子是因为他的出身?”
百里策凌面无表情道,“那倒不至于,毕竟他的出身也算不上尊贵。”
算不上尊贵啊……
杜子卿心中苦笑,那倒是,和百里策凌比起来谢六的确算不上什么。
事实上,在普遍出身较为普通的暗桩中,谢六的确算得上是个“皇亲国戚”。
黑虎军作为大司命林书白的亲卫,人员构成其实较为特别。
按照寻常人所想,黑虎军作为大秦战斗力最强的军队,其中士卒必然都中都是久经沙场骁勇善战靠自己从底层爬上来的寒门精英。竘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黑虎军最初的成员,全都是一群“问题兵”。
按理说大司命为自己选亲卫,那必然是从边关的军队中优中选优,专门挑那种家世清白忠心耿耿的兵士才对。
然而林书白偏偏与之相反,黑虎军最开始成立的时候,是专门收容一些其他军队不要的“刺头儿”。
能戍边的士卒大部分都是忠心耿耿能吃苦的将士,到了边关还闹事的,大部分都是些纨绔子弟。
这些纨绔子弟,有在都城闹事被家族送来边关充军避祸的,有送来混军功以求回去平步青云的,还有部分是家中继承家业无望的庶子,因为大秦重军功,所以来边关碰运气求出路的。
这些人中大概就只有最后那部分人还有上进心,是真的想建功立业。其他的到了边关,基本上每天就是打架闹事,争待遇骂将领,偏偏因为家中势力庞大,其他寻常出身的将帅也管不了,只能头痛不已。
林书白在边关建立黑虎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每支队伍里这样的“刺头”给招了进去。竘
这样其他的队伍都轻松了,黑虎军却彻底变成了“垃圾场”。
不光如此,林书白还在贵阳城中大肆征兵,专收那些在城内每日招摇过市寻衅滋事的二世祖们。
因为不少贵族子弟都对这样一位女国师心怀好奇,本着和同伴打赌和“教训一下那个女人”的想法,还真有不少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加入了黑虎军。
当然,他们不是来当兵的,而是来找事的。
杜子卿嘴角翘起,轻轻笑了一声。
那个时候有个说法,黑虎军是一支“五毒俱全”的废物集团。
第四百四十四章 浪子
杜子卿瞥了百里策凌一眼,“小六他们到底可不可信,你应该比我清楚。”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毕竟你们当年,全都是‘五都少年’不是么?”
百里策凌苦笑了一声,“你就别揶揄了,什么五都少年。”
叫“五毒少年”还差不多。
不过杜子卿说的没错,他和谢六当年在都城,的确有这样的浑名。
这绰号听起来好听,其实却是专门指那些浪荡子们,细数起来还源自于前朝。
前朝君王酷爱在都城附近一个叫五陵的地方修建陵墓,有五座大型的皇陵都修在此地,后来前朝又大量迁徙贵族富豪于此地,导致那个地方到处都是豪门望族。
后来百姓们就将那些成天在都城浪荡度日的纨绔子弟们,叫作“五陵少年。”
十几年前的大秦都城贵阳,虽然没有五座帝王陵墓,却有着从全国各地汇聚而来的五国子弟。
每个王朝的建立,都伴随着前朝世家的衰亡和本朝功臣的崛起。
真正的世家大族可以历经王朝更迭而不倒,而这些家族之所以能够绵延千年,全靠着极高的站队技巧。
只是站队也分早晚,秦国因为地处西北偏远之处,秦王嬴帝原本不被世家大族看好。不少其他国家出身的贵族直到秦王吞并五国之后才行动,没有捡到头等的功劳,这让家族地位在大秦建立之初受到了巨大影响。
有些家族选择了隐世,准备等待下一个轮回,而大部分无法忍受家族地位下降的家族,选择了去大秦都城谋求新的机会。
南楚东吴北魏之流都已久降为了诸侯国,其国都的吸引力大大降低,大秦都城贵阳却聚集了全大陆最优秀的修行者和仙官。
新的朝代也意味着新的机会,即便从龙之功没有赶上,秦帝和国师大司命大规模在都城遴选人才,只要将家中子孙送到都城,也许能给家族开辟一条新的道路。
在这种情况下,自建国元年开始,秦国都城的人口就暴涨,来自各大诸侯国的贵族纷纷迁往秦都贵阳。
世家大族搬家并不是拖家带口地搬,对于盘根错节的大家族而言,家乡本地的势力也十分重要,嫡支不会轻易离开家乡。
有见识的家族,会选择将大房留在老家,另外让二房或是三房去贵阳谋另一条路。
因大量外地的贵族涌入,贵阳的地价飙升,一大家子人想在都城安身也变成了极为困难的事。
在这种情况下,不少家族退而求其次,选择族内没有继承权的优秀子弟送往都城,以求为家族打开新路。
随着前往贵阳的年轻人越来越多,渐渐出现了很多其他情况。
有不被家族看好的庶子,带上行装孤身上京闯荡的;有在家乡犯了事的,被家族送到都城“重新做人”的;有在祖父祖母身边娇惯的不成样的,父母送到都城来指望能在良好的环境里改邪归正的……
大秦都城是不是好的环境,百里策凌不知道,他只知道,当年的贵阳城是整片山海大陆上最富贵又最鱼龙混杂的地方。
那里就像是一片大海,各个地方来的人交杂在一起,同时容纳了佼佼者和落魄者,天才与恶棍,神灵和恶魔。
不过对于孤身一人来到贵阳的年轻人而言,国都显然不是一个好地方。
没有父母长辈的监督,入世不深的年轻人很容易迷失在那个纸醉金迷的世界里。
即便是曾经心怀傲气的年轻人,贵阳城总能找到比他们更有天赋和家世的修行者,很容易就能将他们的骄傲击得粉碎。
除了少数心智坚定的人,大部分从其他诸侯国都城迁来的“半吊子”的世家子弟,在贵阳城都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和本地的一群败家子厮混在一起,每日打马观花,寻衅滋事。
贵阳城有无数高阶修行者镇守,大部分情况下倒也不至于闹出人命,但他们经常闹事,白日里在街道上纵马驰骋,连猫狗都嫌。
深受其害的贵阳百姓,将他们称之为“五都少年。”
百里策凌苦笑一声,说来不才,他当年也是“五都少年”里的一员。
他没有资格说谢六不靠谱,毕竟十几岁时的他,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混蛋。除了杀人放火之外,几乎混蛋事他都做过,家族对他彻底失望,断了他的银子,放他一个人在贵阳城自生自灭。
就是在那段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的时光里,他结识了黑虎军中绝大多数的人,其中也包括谢六。
谢六当年是大秦九卿之一郎中令的幼子,因为被太夫人娇宠太过,性子骄纵不知天高地厚,七八岁就开始逛花楼,是贵阳城里有名的出手阔绰的小少爷。
百里策凌嘴角抽搐了一下,说起来曾经有人说过,林书白组建黑虎军的过程就是在“捡垃圾”,细想下来,到还真是如此。
他也好,谢六也好,都是家族眼中无可救药的人。
谢六在十三岁的时候,为了争抢花楼里的一个头牌和另外一位九卿之子当街大打出手,险些将对方打死,疼爱他的祖母也受了刺激而去世。
郎中令大发雷霆,亲自开了祠堂将谢六逐出族谱,丢到了大街上。
谢六自己也受了重伤,躺在街角无人为他医治。郎中令不仅将他逐出了宗族,还也发下话来让任何人不要管他,一众狐朋狗友因此也都不敢靠近谢六。
谢六父亲的态度,就是想让这个儿子死在大街上,以全家族的清名。
百里策凌抬起头,看向面前漫漫黄沙。
他也是在那个时候,受到了巨大的触动。
看着躺在家门外奄奄一息的谢六,百里策凌第一次有了兔死狐悲之感。
他们打着家族的旗号在外吃喝玩乐,看似风流快活,实则却什么都没有。
家族厌弃他们,不知何时就会抛弃他们,没有人需要他们,他们自己也什么本事都没有,不知自己该为何而活。
百里策凌觉得哪一天也许就会像谢六一眼,躺在街角,无人问津,一事无成的死去。
只是谢六的人生,并未结束于那一天。
一名白衣女子打马路过郎中令府邸门口,将谢六捡了回去。
擅长捡人的师徒
第四百四十五章 信仰
最喜欢穿黑衣的国师大人,那天偏偏穿了白衣。湢
她策马前来,弯腰向瘫在地上的少年伸出手。
这个画面多年后尝尝出现在他的梦里。
百里策凌凝视着面前的黄沙,沙尘中浮现出令他魂牵梦萦的那段记忆。
林书白,其实最适合白衣。
黑虎军最开始的一百人,几乎都是林书白这么从大街上捡来的。
他们其中有的人是主动或者被迫当兵的,比如像谢六一样闹得太出格被家族抛弃,也有的是被仇家追杀走投无路,只得寻求天阶修行者庇护的。
有的则完全是被“绑去”的,半夜醉倒在街头,或者被人打晕丢在大街上,被林书白或者其他仙官捡到,一觉醒来人已经到了军营里。湢
林书白会送一封信给他们的家人,告诉他们令郎已经“自愿”当了她手下的兵,等建了功立了业后就会回去。
如果家人不同意,她就会以违反宵禁的名头治罪。
林书白权势滔天,况且她绑走的又不是家族的继承人,所以到了这一步,也没有哪个家族强行要她放人的。
在林书白这样强硬的手段下,黑虎军迅速地壮大了起来。
和民间浪子回头的故事不同,不管是被捡回来还是被绑回来,大部分五都少年都不是一开始就愿意当兵的。哪怕有自愿加入的,干了一段时间也常常叫苦不迭,心生退意。
毕竟被酒色浸泡酥了的骨头,不是少年人一时片刻涌动出的热血可以改变的。
百里策凌想起自己刚到军营时的事,不禁苦笑了一声。湢
他和上面两种情况都不太符合,是自愿加入黑虎军的。
林书白捡回谢六的那一天,人生同样发生剧变的,还有他。
没错,他和谢六是同一天加入黑虎军的。
之所以他的序号排在谢六前面,是因为他是主动参军的,谢六是则到了军营一段时间后才选择了归顺。
他们在黑虎军中的位次,正是以他们心甘情愿归顺的顺序排的先后。
黑虎军中有一种说法,每个人几乎都有两次加入黑虎军的经历。
第一次,是身体来到这里。第二次,则是他们的灵魂选择了黑虎军。湢
生是黑虎军的人,死是黑虎军的鬼。
或者说……
生是林书白的人,死是林书白的鬼。
百里策凌嘴角微微扬起,有些自豪,又有些悲伤。
他心里其实或多或少能够猜到,谢六不愿意响应自己号令的原因。
毕竟这世上能够差遣谢六的,自始至终都只有林书白一人而已。
那小子当年就是出了名的桀骜不驯,在军营里经常顶撞上司,后来被林书白教训过后,才变得温驯起来。湢
他当初能够领导谢六,也都是因为林书白交代过,让谢六要听他的话而已。
可现在林书白已经过世七年了,谢六不愿意再听他的话,倒也正常。
百里策凌额头上绷出根根青筋。
只是谢六身处那么重要的位置,如果一直不响应,会导致他们的计划满盘皆输。
“实在不行,让我去见小六子一面吧。”
杜子卿看了一眼百里策凌,轻声开口。
“知道他具体位置在哪么?”湢
杜子卿安静地注视着风沙,“他变节应该还不至于。如果他变化不大,我应该还能和他说上几句话。”
“那倒是,”百里策凌苦笑一声,“除了国师大人外,他当年最敬仰你。”
毕竟杜子卿和他们这些人的出身不一样,是个正儿八经的好人,还一人在苦寒之地熬了那么多年,无论是能力还是人品都足以服众。
他虽然和谢六同时进入兵营,得到了林书白的重用,但谢六知道他当年是如何的混蛋,自然提不起敬意。
“小六子最后一次送信是在三年前,”百里策凌目光微沉,“听说他在给白狼王喂马,偶尔能够见到白狼王。”
“喂马么?”
杜子卿眉稍微挑,“那他干的不错啊。”湢
都混到能够近白狼王身的程度了,没有下相当大的功夫是做不到的。
“他本来就是我们之中最忠心的那个,”百里策凌目光复杂,“只不过这份忠心只针对于国师大人。”
正如他之前所说,最开始加入黑虎军的那群人,根本没有成为军人的信仰和意愿。
对于他们这群纨绔子弟,林书白最开始采取的方法是激将。
毕竟当初家族将他们送到贵阳是为了让他们建功立业,他们也几乎没人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天天在贵阳城里指点江山。
对于以女子之身登上国师之位的林书白他们嗤之以鼻,纷纷都觉得她没什么本事,只是靠着以色侍人讨好太祖皇帝才登上的高位。
林书白利用他们的这种想法和他们对她的好奇心,让他们最开始选择了留在了黑虎军中。湢
再后来……
百里策凌沉默了下来。
许多人原本都是抱着看一场好戏或是给林书白添堵的目的才留了下来。谁都不觉得林书白能拖着他们这群渣滓做出什么功绩,贵阳城里的世家贵族也都等着看笑话。
然而林书白却将他们打造成了一支铁军。
百里策凌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的,即便他自己就身处其中。
他不知何时就追随在了她身后,和他一起的人也越来越多。
林书白几乎是以她的个人魅力,让他们这一群散沙的浪子团结了起来,从打马游街变成了在战场忘我冲锋。湢
对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拥有过信仰的他们,是林书白给了他们信仰。
只是,有些人的信仰是家国百姓。
有些人的信仰,是她。
百里策凌仰起头,望向一望无垠的天空。
为了信仰,哪怕一辈子暗无天日都心甘情愿。
黑虎军最开始的组成者是一群纨绔子弟,但兵士并非只有纨绔子弟。铁军的名号打出去后,有不少平民子弟加入,他们在征战过程中也会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青壮年。
暗桩这个身份意味着一辈子都见不得光,更危险也更难回到家乡。所以当初报名的时候,愿意当的大部分人都是出身贫苦无家可归或是家乡被西戎骑兵所灭、和西戎有着血海深仇的兵士。湢
他和杜子卿是黑虎双璧,前往西戎卧底无可厚非。
只是谁都没想到,出身优渥有家可归的谢六,会选择成为暗桩。
第四百四十六章 说服
百里策凌还记得他询问谢六为何愿意前往西戎当暗桩时的画面。
当年那个还未及弱冠的少年回过头,满脸不在乎的模样。
“去哪都还不是一样吗?她需要一个人去帮她做这件事,那我就去。”
她需要,我就去。
百里策凌低下头,望着自己如老人一般满是皱纹的手背。
想到这里,他也可以理解为什么林书白会选择谢六率领白狼王庭暗桩。
单论忠心,暗桩之中无人能及谢六。
最重要的是他心思纯粹,和西戎人之间没有深仇大恨。
暗桩和普通兵士不同,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还需要哪怕灭族仇人站在面前都能沉得住气的定力。
擒贼先擒王,所有和西戎人有仇恨的兵士,都可以说和白狼王有仇。
如果派一个和西戎有深仇大恨的暗桩首领过去,反而可能会因为仇恨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所以算起来,当年的谢六的确是派去白狼王庭的最合适人选。
只是,谢六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百里策凌沉默了下来,眼前浮现出了七年前永夜长城城破时的画面。
当年他和杜子卿拼尽全力赶到了现场,却无力回天,眼睁睁看着那名女子的血肉化为墙壁。
白狼王庭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
七年前,谢六没能出来,也没能看到他的将军的最后。
再然后……
他和杜子卿将林书白身亡的消息通过暗语传给了谢六,谢六至此断了消息。
谢六收到消息的时候是什么反应,百里策凌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只是……
“老杜,”百里策凌直起身,凝视着漫漫黄沙,“小六子他……恐怕是恨我俩的吧。”
杜子卿闻言,轻声笑起来,“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他轻松地耸了耸肩,“这不是当然的么?”
谁叫他和百里策凌是黑虎双璧呢?
明双璧做了他们该做的,已经追随林书白而去,恨无可恨。而他和百里策凌作为暗双璧,却什么都没做到,没能保护林书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甚至到现在连凶手都没查到。
谢六不恨他们,又该恨谁呢?
只不过,如果只是因为对他们两人的怨恨,谢六还不至于不回应召令。
“小六子他,要么出了什么事无法回应,要么就是不相信我们。”
杜子卿的目光阴沉起来。
“不相信?”百里策凌皱眉,“他在怀疑什么?”
“不是怀疑我俩的人格,”杜子卿澹澹道,“是怀疑我们无法成功。”
“什么?”百里策凌眉峰竖起,“那兔崽子……”
“他会怀疑也正常,毕竟带着一群奴隶攻打白狼王庭,也没有什么名份,谁也不能保证我们一定会成功,”杜子卿幽幽道,“还不如他自己动手,也许还能暗杀成功。”
毕竟谢六身处的位置是可遇不可求的,与其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响应他们的号召,不如继续埋伏,伺机杀掉白狼王。
“暗杀?”
百里策凌眼角的肌肉抽动了几下,“将军不是不许他刺杀吗?”
之前埋伏暗桩到西戎的时候,就曾经有黑虎军的兵士提议,既然要埋暗桩到白狼王庭,不如成功后找机会刺杀白狼王,可以一举解决西戎的问题。
然而这个提议得到了林书白的坚决反对,她以极其严厉的口吻阻止了下属的这个念头。并勒令进入白狼王庭的暗桩立誓,如果没有得到她的允许,绝对不能对白狼王和任何一位翟王下手。
其实当时百里策凌也想不通,能够通过杀一个人就解决的事,为什么不能干?
当年能够彻底理解林书白的,只有杜子卿。
然而在西戎经历了那么多年的风风雨雨,百里策凌也终于明白了林书白的苦心。
白狼王,是杀不完的。
杀掉了一个白狼王,翟王之间会马上出现一个新的。
新的白狼王,只会比过去的白狼王更残暴。
当然,暗杀的确能够短时间在西戎内部的混乱,但归根究底,暗杀不能彻底解决问题。
林书白想要的,是彻底的征服,不是一时片刻的镇压。
另外……
百里策凌还记得谢六自告奋勇要去暗杀白狼王时林书白说的话。
“阿六,我的确希望白狼王死,但我不希望失去你。”
暗桩一旦行暗杀之举,自己的命就一定保不住了。
暗杀,其实是一换一的买卖。
但以一黑虎军的命换白狼王的命,是个将领都会觉得值得。
但林书白觉得不值得。
哪怕牺牲一个人也许就能换得少死许多人,她依然觉得不值得。
这一点,百里策凌至今无法理解。
连这一点都能够理解的,恐怕就只有林书白疼爱至极的那个徒弟了吧。
总之在林书白的要求下,谢六等人当年都立下了不行暗杀之举的誓言。
“小六子他们当年是立誓了,但你别忘了,他们是和国师大人立的誓,”杜子卿静静凝望着黄沙,“可国师大人,已经不在了。”
能够进入白狼王庭卧底的暗桩,都是他们之中的佼佼者,其中不乏性情桀骜者。
那是一群烈马,而能够驾驭这群烈马的,唯有林书白而已。
能够约束谢六的人,只有林书白。
某种意义上,杜子卿能够理解谢六的抗命行为。
他和百里策凌的信仰还在,可谢六的信仰,已经崩塌了。
即便他们还有着为林书白报仇的这个目标,可就算大仇得报,林书白却永远不会回来了。
这何尝不让人绝望?
为了自己的信仰献出了大半辈子的少年,失去了奋斗的目标。
现在还留在谢六他们心中的,恐怕要么是如行尸走肉般继续活下去,要么就是毁灭一切。
比如,和白狼王同归于尽,燃起一片大火,将白狼王庭焚烧殆尽。
他们要杀光一切,烧光一切。
百里策凌听着杜子卿的叙述,不禁打了个寒战,浑身汗毛直竖。
“这……这……你能劝得动吗?”
他原本还抱有侥幸心理,现在已经决定要不计一切代价尽快联系上谢六,让杜子卿阻止对方。
“我吗?”
杜子卿苦笑一声,“如果能见到他,我该劝的肯定会劝,只是……”
哪怕是他,也没有把握能说服失去信仰的谢六。
“那该怎么办?”百里策凌额角渗出汗珠,不管谢六他们是继续不响应号召还是自行选择暗杀,都会对他们的计划造成重大打击。
“我的确没有能力说服他,只是……”
杜子卿忽然沉吟道,“只是……”
“只是什么?你快说啊!”百里策凌急了。
杜子卿抬起头,眼前浮现出一双在黑暗中如月华般明亮的眼睛。
“有一个人,也许可以。”
第四百四十七章 故剑
“你说谁?”
百里策凌盯着杜子卿的眼睛。
杜子卿笑了笑,不说话。
百里策凌垂下目光,盯着杜子卿盖在双膝上的毯子。
杜子卿的腿是在刑堂中被寒气侵蚀所伤。他把杜子卿救回来后找郎中诊断过,如果再晚三天出来,杜子卿的腿就废了。
连他们在禅院隐藏多年的线人之前都没摸清楚杜子卿被囚的具体位置,如果不是那封突如其来的传书,他们真的会错过救出杜子卿的时机。
然而送来那封救命传书的人很奇怪。或许,那并不是一个人。
百里策凌从怀中掏出那封简陋的书信。说是书信都有些勉强,单从外观上,那只是一片枯萎了的树叶。
草叶上用极为蹩脚的字体歪歪扭扭地写着杜子卿的位置,还画了简单的图示。
杜子卿望着百里策凌手中的草叶,露出复杂的微笑,“这就是救我出来的那封信?”
“对,”百里策凌点点头,“到现在也没搞清楚是谁送来的。”
搞不好压根不是人送来的。
“有落款吗?”杜子卿问道。
百里策凌目光移动到叶片的最后,“有。”
“落款是……洵音。”
“洵音?”
杜子卿目光闪动,摸着自己腿上的毛毯,“很神异的名字。”
“可不是么?”
百里策凌苦笑,“你知道这封信是怎么送来的么?“
杜子卿轻笑一声,“能直接送到你手上,估计是你身边人亲自拿给你的吧?”
“没错,”百里策凌脸色发青,“宗正前脚进来拿给我,后脚塞给我一言不发就走了。结果没过多久他就又回来了,我问他,宗正却说他根本没有送过信给我。”
居然是这样。
不怪百里策凌这个脸色,杜子卿心中感慨不已。
李宗正是百里策凌的贴身侍卫,结果他被人冒充了,百里策凌却毫无察觉。
这要是来人有什么别的心思,岂不是能轻而易举地杀掉他们的人?
“易容术?还是人皮面具?”
杜子卿轻声问道。
百里策凌脸色更青,“要只是易容术和人皮面具倒好了。”
他来西戎之前,在贵阳城也见过擅长易容术的修行者,在大秦掌握奇异技能的人通通被称之为“术士”。
境界高的术士几乎能做到以假乱真,可那天给他送信的那个“李宗正”却超过他见过的任何以为易容术士。
“那天我见到的是宗正,可看守营地的守卫看到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你说什么?”
杜子卿愣住。
百里策凌叹了口气,“宗正那天一直待在营地里,出门的话守卫必然会知晓。要从外面进来,伪装成宗正是不成的。”
一个从来没有出去的人从外面进来,怎么都会引起守卫的怀疑。
所以那天看门的卫兵见到的并不是李宗正,而是一个原本外出打探消息的奴隶回来了又出去。
杜子卿沉默下来。
也就是说百里策凌见到的那个“李宗正”,在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变幻了两次模样。
高阶的易容术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想完全易容成另外一个人,哪怕是天阶修行者都需要大量的功夫去准备。
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变两次模样,且没有一次露馅,这根本不是易容术能办到的事。
百里策凌每回想起当时的经历都觉得毛骨悚然。
如果不是当初他急着去救杜子卿,禅院内部又有他们的内应,他是断不敢死马当作活马医去相信这封传书的。
“不是人能办到的事……”
杜子卿长叹一声,目光复杂,“没想到,那一族还有活口。”
“什么一族?”
百里策凌听得一个激灵。
“化蛇一族,”杜子卿看了他一眼,“是一种可以随意变幻外貌的神兽,但听说几百年前就灭族了。”
没想到居然还留有后裔,甚至还会选择帮助修行者。
“居然是神兽?”
百里策凌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杜子卿,满眼不可思议,“你居然和神兽有交情?”
连神兽都会来送信救他……
“不是我,”杜子卿苦笑一声,“我可没有这么大面子。”
“化蛇一族,传说中灭亡于修行者之手,和人族有血海深仇,非无特殊情况,是决计不会帮助人类的。”
“那为什么化蛇会来?”百里策凌一脸困惑。
杜子卿垂下视线,“也许,是将情报托付给那位化蛇的人,很特别吧。”
“特别……”
百里策凌沉默了下来,他已经知道杜子卿说的人是谁了。
不如说,他之前一直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在将杜子卿救回来后,杜子卿就告诉过百里策凌,他在刑堂深处见到了嬴抱月,是那位前秦公主找到了他。
如果杜子卿的位置不是神兽查出来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是嬴抱月通知的神兽,神兽只负责送信而已。
百里策凌心跳加速。
杜子卿告诉他的不仅是嬴抱月的到来,还告诉了他嬴抱月的真实身份。
只是有关夺舍的经历太过特殊,杜子卿当时又命悬一线,一切也许都是他的幻觉也说不定。
“她真的在你面前,承认了她就是小姐吗?”百里策凌一字一顿地问道。
“那日在丁零,你将信物直接交给了一个初次相见的少女,”杜子卿抬起头,直视着百里策凌的双眼,“你应该比我更早认出她吧?”
百里策凌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我当初将狼头交给她,是因为她怀里的剑。”
杜子卿微微睁大眼睛,“你是说……巨阙剑?”
嬴抱月出现在丁零的时候,的确随身带着一柄剑。
那柄剑正是东吴的镇国之宝,巨阙剑。
“那是东吴国师才能用的剑,”百里策凌目光复杂,“而东吴国师,只会将它交给最信任的人。”
“那么这个人,也是我需要保护的人。”
杜子卿忽然就明白了百里策凌为何会将狼头信物交给初次相见身份不明的嬴抱月。
那一天,是巨阙剑保护了她。
“你还是忘不掉,”杜子卿望着百里策凌轻声道。
百里策凌干哑地笑了一声,“你不也忘不掉么?”
五都少年虽然到了贵阳,在贵阳长大,却并不意味着他们会忘记自己的故乡。
大秦是杜子卿的故乡,却不是他的。
百里策凌轻声开口。
“我到底,是个东吴人。”
大家可以回看一下这一卷前面的章节,百里策凌是看到了嬴抱月抱着的剑,才把狼头给她的。
第四百四十八章 故乡
杜子卿听完百里策凌的话,沉默了片刻,“我一直以为你恨你的故乡。”
至少,他应该恨那把剑的主人。
毕竟当年正是巨阙剑的主人将百里策凌赶出东吴,丢到贵阳自生自灭的。
百里策凌一愣,哈哈大笑起来。笑容爽朗,满是沟壑的脸上居然依稀有着当年那个红衣少年的影子。
笑完了,他淡淡开口,“你是说东方仪将我赶出东吴的事?”
杜子卿点头。
谢六身为九卿之子,却并不是黑虎军中出身最高的人。
很少有人知道,黑虎双璧中的暗双璧之一,才是黑虎军中身份最高的人。
但这也并非是一个绝对的秘密。因为“百里”这个姓氏太少见了。
真正有底蕴的世家子弟,在听见百里策凌这个名字之时,就能猜出一点什么。
不过如果胆子不够大,是猜不出百里策凌的出身到底有多高的。
杜子卿瞥向身边饱经沧桑的男人。
这个在西戎当了快十年的马奴,天天在马粪里摸爬滚打的男人,是真正的皇亲国戚。
“百里”这个姓氏,是东吴后族的姓氏。
现如今的东吴王赵暮人没有王后,但这并不代表东吴没有后族。赵暮人的母亲,前代东吴王的王后,正是姓百里,是百里家这一代族长的长女,被百官称作百里王后。
百里家历代和赵氏王族关系密切,出过不少郡王妃和高官夫人。但到了这一代,本家血脉稀薄,族长只育有一子一女。
但孩子不多,质量却极高。三十多年前,百里家的长女被王室看中,成为了当年东吴太子的正室,太子登基后其顺利成为王后,百里家的地位因此水涨船高。
在这种情况下,族长唯一的长子作为家族的继承人,本应该被寄予重望好好培养才是。
然而结果却出人意料。
杜子卿眼角的余光望向百里策凌满是伤痕的手背。
这里面大部分都是在西戎受的伤,唯有一道最深的刀伤,是百里策凌在贵阳城的酒楼和其他纨绔子弟打架被伤到的。
“五都少年”当年大部分都是家中二房次子或庶子,极少有像百里策凌这样的身为家中独子还被送来的。
杜子卿是在西戎认识的百里策凌,认识的太晚,关于百里策凌的过去基本上都是从谢六那里听来的。
百里策凌从未主动向他那些狐朋狗友提起自己的过去,但他的姓氏实在是太有名,只要是五都少年,多少都道听途说了一些。
百里王后和东吴先王感情很好,成婚后第二年就生下了长子赵暮人,赵暮人三岁就被封为了太子,百里王后在宫里的地位稳如磐石,百里家的族人在前朝也步步高升。
然而就在百里家的家运如日中天的时候,百里王后却在生育第二子的时候难产而死,一尸两命。
东吴先王虽然没有续娶王后,却之后却和不知名的后妃生下了庶子赵光。
百里家的运势至此中断,家道一落千丈。
坊间传言百里策凌被送到贵阳是因为百里王后去世家道中落导致,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杜子卿深深吸了口气。
东吴先王和王后夫妻情深,在王后去世后不久也哀伤去世,百里策凌作为百里王后唯一的弟弟,只要安分守己,是一定会受到照顾的。
偏偏百里策凌没有。
杜子卿眯起眼睛,他从谢六那里听说过,百里策凌是因为闹事,才被强行遣送到贵阳的。
遣送他的不是百里家的族长,而是东吴国师东方仪。
具体闹的什么事,谢六爷不知道,但杜子卿却能隐隐猜到。
能让一国国师出手,此事必然涉及到王族和国家。
百里策凌当年闹出的,绝不是小事,肯定是闹到了宫里。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百里策凌瞥了杜子卿一样,“你这老东西盘算什么呢?”
杜子卿深吸口气,“我在想,你当年到底干了什么混账事,东方仪要把你送到贵阳去,连本国都不给你待。”
唯一的继承人被送走,百里家居然都没有反抗,证明百里策凌所犯之事的严重,东方仪手上应该握有大义名分。
百里策凌的目光冷了下来。
“混账事?”
他冷笑一声,“不管那老东西把我赶到哪里,我都不会承认我做的事混账事。”
“所以你到底干了什么?”杜子卿蹙眉。
以他对百里策凌的了解,对方也的确干不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东方仪也并非姬墨那般喜怒无常,怎么会下手那么狠呢?
百里策凌深吸一口气,淡淡开口,“验尸。”
“什么?”
一股寒意侵袭上杜子卿的后背,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没干什么,”百里策凌的双眼牢牢锁住他,里面能看见熊熊的火焰。
“从始至终,我只是要求验尸而已。”
“我要检查我姐姐的尸体,”百里策凌一字一顿道,“我要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难道百里王后不是难产而死吗?
杜子卿有点毛骨悚然,“你怎么会有这样的要求,难道王后的死有疑点?”
他现在充分明白东方仪为什么会将百里策凌赶出东吴了。
毕竟百里王后已经嫁给了王族,百里策凌作为娘家人要求验尸,这等于是在侮辱整个东吴王室,在往东吴先王脸上泼脏水。
如果引起民众和百官对于宫中私隐的猜疑,那后果不堪设想。
但百里策凌向王室提出这样的要求,他自然也该明白他会落得什么下场。
本来百里王后难产而亡,东吴先王对于百里家还心怀愧疚,之后也许还会多加补偿。
百里策凌这一闹,可就什么情分都没有了,白白搭上了自己的前程。
百里策凌被赶出东吴的时候虽然年少,却也满十五岁了,不至于傻到不懂这么简单的道理。
除非,有什么理由,让他不得不这么做。
杜子卿盯住百里策凌的眼睛,“你为什么要求验尸?”
换言之,他为什么觉得东吴王后的死有蹊跷?
生孩子对女人而言是一道关,本就是凶险之事,难产而亡者不在少数。哪怕有宫中御医坐镇,也不能保证一定会母子平安。
百里策凌不能单凭情感用事,就断定自己姐姐死于非命。
对于百里策凌而言,这是一段极为痛苦的回忆,他低头沉默了片刻,从嘴里模糊吐出了几个字,“尸体……没看到……”
什么没看到?
杜子卿糊涂了,既然百里策凌要求验尸,自然是没看到他姐姐的尸体。
这时百里策凌抬起头,定定望着他的眼睛,“那一天,我没看到我那外甥的尸体。”
“你说什么?”
第四百四十九章 旧事
大白天的,杜子卿后背汗毛根根竖起。
在草原十几载,各种血腥之事都见过,百里策凌的话和眼神却依旧让杜子卿瘆的慌。
百里策凌的外甥……
杜子卿心中发凉,他很清楚百里策凌口里指的可不是如今坐在东吴王位上的那个。
他口里的外甥,是百里王后生下的那个死胎。
杜子卿原本以为百里策凌要验的是他姐姐的尸体,怎么都没想到百里策凌想看的,居然是一个胎儿。
一种难以想象的寒意笼罩了杜子卿内心,但他努力保持着不动声色。
“为什么?”杜子卿喉结上下移动了一下,轻声问,“你为什么要见你外甥的尸体?有什么问题么?”
百里王后是足月生产,一尸两命。
按照王室的规定,幼子不足月夭折的,不入宗庙,只会在王陵外选择一块地方简单下葬。
百里王后作为东吴先王的正室则是要和先王合葬的,不会和王子葬在一起。
这意味着胎儿是一定从母体中取出来了。当胎儿从母体中取出后,王子的小尸体应该会被迅速处理,用布包着拿走。
至于那取出来的死胎,不给娘家人看到才正常。毕竟那是赵家的孩子,早夭不祥,出了这样的事王室第一时间必然是要遮掩的。
哪个夫家会将死胎拿给孕妇的娘家人看?这不是刺激人吗?
百里策凌要求看死胎,这才是不正常。
“你什么都不知道,”百里策凌的目光阴沉,“我姐姐生产前的前一日,我才见过她。”
“她生产前,一直都很好,非常好。”
“我一直在旁边看着,她根本就没有御医所说的血虚之症,根本不应该出事的!”
百里策凌情绪激动起来,最后一句话近乎于咆哮。
杜子卿一怔。传闻说百里王后怀孕期间因为害喜身体不适,东吴王特许王后的家人可以随时入宫探望。
百里王后的母亲去世的早,看来这个经常入宫探望她的家人,就是百里策凌。
杜子卿虽然并不精通医术,但他当过父亲,更亲眼目睹过自己儿子的诞生。
女人生孩子往往头胎不顺,二胎时会好很多,百里王后却偏偏在生第二个孩子时出了事。
生孩子对女人而言虽然都是道鬼门关,但会出现难产的妇人往往在怀孕时就会有所征兆,俗称“怀向不好”。
原本听说百里王后害喜严重,杜子卿以为她在怀孕期间就出现了问题,可现在看来,百里王后在怀孕期间,却没什么不对劲的。
那不怪百里策凌会觉得蹊跷。
不过也存在百里策凌因为情感上接受不了姐姐的去世想多了的可能。
况且他要是觉得蹊跷应该去查稳婆和御医,闹着要看外甥的尸体做什么?
血虚之证又是怎么回事?
杜子卿犹豫片刻,向脸色铁青的百里策凌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百里策凌抱着头,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他姐姐死的那天,整个百里家的人都被拦住不得入宫,所以他是百里家见过他姐姐的最后一个人。
百里王后难产而亡的那一天,他就站在产房外。
他姐姐是为了王室诞育龙子凤孙,按照规矩娘家人不被允许入宫。听说姐姐害喜严重想见家人的时候,百里策凌原本诚惶诚恐,还以为姐姐这一胎有什么问题。
毕竟姐姐在怀赵暮人的时候,并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
然而进了宫后,百里策凌才发现事情并非他所想的那样糟糕。
百里策凌抬起头,眼前浮现出这些年一直困在他梦魇中的那些画面。
在他的梦境里,他永远是十五岁时的模样。
……
……
“你来啦?”
大腹便便坐在窗边绣花的女子放在手中的绷子,向站在门外的红衣少年露出微笑,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
周围的宫女识趣地退到远处,百里策凌踌躇着踏入宫门,“听陛下说,您身体不适。”
他的姐姐,当今的东吴王后,百里家长女百里溪闻言一笑,“没那么严重,是陛下大惊小怪了。”
长姐的回答并未让百里策凌觉得安心。毕竟从小的时候开始,百里溪就擅长报喜不报忧。
他们的母亲早逝,百里溪早早就有身为家中长女的意识,格外地懂事识大体,但相应的,不会将自己的委屈说出口。
百里策凌的目光落到百里溪的肚子上,忧心忡忡,“是王子他……闹得厉害吗?”
百里溪叹了口气,“唉,你们怎么都这么早早地就认为是个儿子呢?”
百里策凌不禁语塞。哪怕是一般人家生孩子都会希望胎胎都是儿子,为了图吉利,会将胎儿先称作公子,毋论王室。
“我已经有了暮人了,”百里溪慈爱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脸上带着为人母才有的微笑,“这一胎,我希望是个漂亮可人的女儿。”
百里策凌也希望能有个外甥女,不过对于百里家也好,肯定还是希望百里溪这一胎还是儿子。
但他不想扫姐姐的兴,附和着道,“若是女儿,一定像姐姐一样漂亮。”
“你呀,就是嘴甜,”百里溪笑眯眯道,“不要觉得我是在开玩笑,我有预感,这一胎也许真的是个女儿。”
百里策凌睁大眼睛,“为什么?”
“前三个月我的确害喜害得厉害,”百里溪道,“但三个月一过,马上就好了不少。”
“比我当初怀暮人的时候,感觉还要轻松许多。”
“而且每次我特别不舒服的时候,只要和肚子里的孩子说说话,就能舒服不少,”百里溪爱怜地摸着自己的肚子,“这孩子懂得体谅为娘的辛苦,真是非常贴心,一定是个乖巧的女儿。”
赵暮人就这么被比下去了……
百里策凌不禁苦笑。他没忘记他这次来的目的主要就是为了舒缓百里溪的情绪,总之不管姐姐说什么,他都顺着她就行了。
在那之后他又陆陆续续进了几次宫,每一次都能看见百里溪带着幸福的微笑为肚子里的孩子绣着些什么。
因为笃定肚子里怀的是女儿,百里溪亲手做了许多粉粉嫩嫩的小衣裳。
看着那些小衣裳堆叠在一起,百里策凌不由得期待着这个孩子来到这个世上。
第四百五十章 悲起
闭上眼,百里策凌到现在还能想起那些小衣服的样子。
从那堆小衣服里,他看出来百里溪这次是真的很想要个女儿,并非只是嘴上客套。
她怀上一胎的时候他也有进宫,百里奚为自己的头胎也做了很多衣裳。但那个时候她做的就全是男孩子的衣服,且每一件都绣着青龙的纹样。
青龙是东吴王室的家纹,只有嫡支或是获得郡王之位的王子才能使用。
百里溪怀头胎的时候,急需一个儿子来巩固自己在宫中的地位,所以心心念念的都是生儿子。
赵暮人的出生成功让其坐稳了王后的位置,看来他姐姐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想要好好做一回母亲了。
百里策凌心情有些沉重。
他其实多少能猜到百里溪为什么这次想要个女儿。因为只有女儿,才能留在她身边让她自己抚养。
东吴老国主为了防止外戚干政,制定了极为严苛的宫规,其中一条就是不允许东吴的继承人长于妇人之手。赵暮人虽然是百里溪十月怀胎生下的,却不允许她自己教养,一生下来就被抱走了。
两岁被封为太子后,赵暮人更是只被允许住在自己的东宫殿中,只有在特定的日子才能和母亲相见。
虽然东吴先王和王后感情甚笃,却也无法违逆老国主定下的规矩,百里溪性格柔顺,也不愿总是去夫君那里哭诉,只能在夜里默默垂泪。
赵暮人这个外甥,百里策凌也没见过几次。
总之,直到百里溪胎动发作的前一天,她看上去还十分健康精神。百里策凌去见她的时候,她还是坐在窗边绣着些什么,身边粉嫩的小衣服已经垒起很高的一摞。
百里策凌看着记忆里的自己在姐姐身边坐下,摸了摸那堆小衣服,“生女儿也好,只是若姐姐你最后生的是儿子,那小子可穿些什么呢?”
“这个嘛……”
正专心刺绣的百里溪愣了愣,抬起头想了想,目光有些遗憾,“要是到了那个时候,实在不行就只能重做了。”
“如果我赶不及的话,还有针工局呢。”
果然儿子是捡来的,只有女儿的衣服才亲手做。百里策凌苦笑不已。
“不过,如果真是儿子,还是有他能用的。”百里溪从小衣服堆里抽出一件物事,得意洋洋地在弟弟面前晃来晃。
“这是……”百里策凌看清眼前飘荡的东西,愈发苦笑,“这刚生出来的孩子用得上吗?莫不是你给陛下做的吧?”
“怎么就用不上了?”百里溪不服气道,“万一那孩子生出来就天赋异禀,头发浓密呢?”
面对眼前强词夺理的母亲,百里策凌只能陪着笑脸,她开心就好。
天赋异禀吗?
百里策凌望着握在百里溪手中物件。
那是一条发带,上面绣着青龙的纹样。
是百里溪亲手所绣。
……
……
只是,百里溪无法亲手给自己的儿子系上这条发带了。
就在百里策凌进宫的第二天正午,百里溪发动了。
百里策凌正在府里吃午饭,收到消息后立即夺门而出。
然而就在他踏出门槛的瞬间,头顶上突然响起一声炸雷,他抬起头,天上乌云密布。
明明清晨还是晴空万里。
百里策凌心中顿时蒙上一股阴影,有种不祥的预感。
然而不管天气如何,百里溪的生产一开始是十分顺利的。
孩子本来就到了足月,宫里也早就预备好了产房和稳婆,百里策凌赶到的时候,百里溪的寝宫已经被东吴最为精锐的金吾卫团团围住,只有端着水盆的侍女进进出出。
“是溪儿的弟弟吗?让他进来。”
因为有王后的手令,百里策凌进宫不难,但在寝宫门口被金吾卫拦住。这时一个一个雄健的声音从一边的偏殿传出。
百里策凌被引至偏殿,他一迈进殿中,就吃了一惊。
只因偏殿殿主位上坐着一人,正是他的姐夫,东吴王赵儋。
那时赵儋约莫三四十岁,容貌英武,剑眉星目,是标准的武将相貌。
赵儋身边站在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头戴小小的紫金冠,眉眼几乎和他如出一辙,只是仔细看,能看出一些百里溪的影子。
明明才七八岁,但嘴唇紧紧地抿着,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即便没见过几次,百里策凌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孩子就是百里溪的长子赵暮人。
这阵仗多少让百里策凌觉得意外。王室生孩子和民间不同,一国之君一般是不会到场的,都是孩子生下来后才由宫人去禀报。
可今天东吴王和东吴太子居然都到了现场。虽有违常理,但这还不是最让人吃惊的。
最令百里策凌吃惊的是东吴王赵儋身边,还坐着一个人。
坐着的人须发皆白,紧闭着双眼,身上穿着深青色的祭服,腰上悬挂着巨阙剑。
此人正是东吴国师,东方仪。
为什么一国王后生孩子,国师要到?
百里策凌心生升起巨大的疑问。
看见他进来,东吴王坐着没动,只推了一把立在一边的赵暮人,“见过你舅舅。”
赵暮人眼中满是陌生,但还是走到他面前乖巧地行了个礼,“舅舅。”
百里策凌连忙还礼,毕竟赵暮人虽然年幼,但地位远在他之上。
他躬身礼,视线却偷偷看向屋内除了赵儋之外唯一还坐着的那个人。
东方仪因为年老,又是东吴老国主请回来的人,享有特权,在国君面前也能坐着。
但百里策凌之前见过他几次,东方仪之前还没倨傲到有外人进来连眼都不睁的。
可从自己跨进来到现在,东方仪依然坐在赵儋身边的一张椅子上,双眸紧闭,眉头紧锁。
这模样……简直如同如临大敌一般。
可今天是他姐姐生孩子,又不是有外来的修行者入侵御祷省。
百里策凌心中的不安愈盛,走到赵暮人身边,躬下身颤着声问道,“陛下,王后娘娘有什么不好吗?”
赵儋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现在才刚发动,御医说目前一切正常。”
那为什么这么一堆人围在这里,气氛如此不祥?
就在这时,外面殿阁中传来一声女人的痛叫,百里策凌心中一紧。
第四百五十一章 悲落
百里策凌以前也旁观过同族的女人生孩子,甚至听过比这更加凄厉的惨叫。但不知为何,那天他总觉得百里溪的声音有些不对劲。
在听见那声痛叫的一瞬间,他甚至想要夺门而出,立即去百里溪的身边。
可他们虽是姐弟,但到底男女有别。东吴王在这里,百里策凌怎么也无法提出进产房的要求。
“陛下,我姐姐她……”
百里策凌正想问自己能不能靠近产房,可一回头看到东吴王的反应,他心中忽然咯噔一声。
东吴王坐在偏殿的主位上,不知何时也闭上了双眼。赵儋面色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眉心却多了一道刀刻般的纹路。
这一刻,东吴王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几岁。
“父王……”
产房内百里溪的痛叫声一道接着一道,成年人尚且能自持,可才七八岁的赵暮人何时见过这样的架势,显然是害怕了。赵儋紧紧挨到父亲身边,颤声问道,“母后她没事吧?弟弟何时才能出生?”
赵儋紧闭着双眼,没有理他。
百里策凌心中的不对劲愈发增加。赵暮人还那么小,在这又顶不上什么事,赵儋发什么疯非要把他带来?
显然在场这么想的不只他一人。
一个老妇人来到赵暮人身边跪下,颤巍巍拉住赵暮人的手,看年纪打扮应该是赵暮人的乳娘。
“太子殿下,这女人生孩子时间长着呢,这才刚开始,您别担心。王后娘娘洪福齐天,一定能平安诞下二王子的。您今日没用早膳,和嬷嬷我一起回书房去吧。“
赵暮人没有得到父亲的回应正不安,乳母拉他一时间没动。这时一直闭着眼的赵儋忽然睁开眼,目光如剑,扫了一眼想带走赵暮人的老妇人,“谁说能带他走的?”
君王之声,声如洪钟。
伺候赵暮人的老妇人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太子殿下还小,看这种场面恐怕会……”
恐怕会留下心理阴影。
老妇人被赵儋的君王之威吓得没敢说下去,百里策凌默默在心里补完了这句话。
赵儋没有和宫人争辩的兴趣,只是朝老妇人淡淡一挥手。
赵暮人的乳娘连跪带爬地下去了,整个偏殿至此鸦雀无声,再无人提让赵暮人离开一事。
看来东吴王铁了心要让儿子留在这里。
有了这样的插曲,所有伺候在旁的宫人都噤若寒蝉,没人再敢出声。
东吴王赵儋和国师东方仪都闭着眼坐在那里,整座偏殿内的气氛压抑得宛如坟墓。
百里策凌瞥了一眼含着泪站在一边的外甥,上前一步,“陛下,臣弟想出去看看。”
赵儋睁开眼,扫了他一眼。
那种君王的威压感又来了。
百里策凌心脏狂跳,他的感觉没错,今日的赵儋和平常不同。
以往赵儋接见他的时候,虽然也有国君的架子,但给他的感觉更像是以姐夫的身份和他说话。
可今日不同。
赵儋看似像是担心妻子的安危来王后宫中陪伴,可此时此刻,坐在偏殿的赵儋,却不是身为一个丈夫的赵儋。
百里策凌定定望着眼前威严深重的男人。
此时坐在龙椅上的,是东吴的王。
并不是百里溪的丈夫。
……
……
面对百里策凌提出的要求,赵儋只闭着眼淡淡回了一句话,“不许去。”
然后就没了。
百里策凌想问,赵儋身后的贴身护卫却上前一步,眼中露出警告。
百里策凌将话咽下,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煎熬。
百里溪的生产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百里策凌也和赵儋赵暮人东方仪等人在偏殿待了一天一夜。
赵儋虽然后有赐座,但百里策凌完全没有心思坐在等待,在偏殿站了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十分漫长,百里策凌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渡过的。他只知道他站在偏殿里,听着屋外传来的姐姐的痛叫,心乱如麻,汗如雨下。
百里溪一开始还叫几声,后面就逐渐没了声音。
入宫不是产房内外的宫人神色还正常,百里策凌觉得自己就快站不住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产房外的人越来越多。明明赵儋人坐在屋里一动不动,也没下任何诏令,但却不断有人赶到王后的宫殿。
更奇怪的是,不断赶来的人不是医官,而是兵士和仙官。
百里溪的这场生产,从始至终都透露出诡异的痕迹。
王后的产房外,重兵把守,仙官环伺。
知道的,是以为赵儋重视妻子,派多人来保护王后生产。不知道的,还以为现在王后宫中正在发生叛乱,东吴王在召兵平叛。
偏殿里鸦雀无声,偏殿外的天乌云密布。
百里策凌记得他昨日离开家的时候天空就是这般风雨欲来的模样,可一整天过去了,天空还是这般压抑的模样,雨一直没有落下来,空气极为闷热。
一切仿佛都焦灼在了一点上。
亟需一个变化来打破。
一日一夜粒米未进,百里策凌喉结动了动,看向端坐了一天一夜犹如一座雕塑般的东吴王,终于下定决心要开口。
就在这时,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忽然划破天际!
“生了!”
移动到屋角处坐着的东方仪猛的睁开双眼。
“生了!娘娘生了!”
所有被气氛压制住的人们都从雕塑的状态中醒了过来,脸上露出喜色。婴儿啼哭,说明生产顺利,东吴王的第二个孩子已经顺利来到世间了!
“陛下,恭喜恭喜……哎?”
宫人们恭喜的话还未说完,产房中传来的婴儿啼哭声忽然戛然而止。
不是哭完了,而是像是被掐断了,忽然消失。
正欣喜地踏出门的百里策凌的脚步也停下了,愕然看向产房的方向。
“公子,还请不要进去,接下来,是我们东吴的国事。”
一名全副武装的铁卫挡在他面前,冷冰冰地开口。
“你说什么?”
这一切发生的都太突然,百里策凌完全没反应过来,他一回头,发现赵儋父子和东方仪居然已经都不在屋内!
那孩子呢?他姐姐呢?
第四百五十二章 失踪
“等等,怎么回事,你们陛下他去哪了?”
百里策凌语无伦次地开口,可挡在他面前的铁卫就像是个没有感情的雕像,只是握着长戟挡在他面前,重复道,“公子,请不要靠近。”
他怎么能不靠近?产房内出事的是他同胞的亲姐姐!
百里策凌心乱如麻,百里溪到底怎么了?刚刚不是听到婴儿的哭声了么?
孩子应该已经平安降世了才对啊!
一切都太过突然,百里策凌脑袋里一片混沌,觉得自己这一天就像是在做梦一般,这时外面一声凄厉的女声将他惊醒。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让我进去!我是娘娘的贴身侍女!”
“我要守在娘娘身边!谁给你们胆子进来的!”
百里策凌睁大眼睛,透过铁卫的肩膀看去,发现居然有几名宫女从产房内被赶了出来。其中有两人他很熟悉,是百里溪出嫁时带的陪嫁侍女,是他姐姐身边最亲近的人。
这几位宫女在百里溪生产的时候一直都陪在她身边,这时候居然被赶了出来?
那百里溪身边此时围着的都是些什么人?
百里策凌汗毛直竖,再也顾不得许多了。百里溪刚生完孩子,贴身侍女却从她身边被赶走,事态明显不正常,有人要害百里溪的性命!
“你给我让开!”
挡在面前的铁卫依旧一动不动,百里策凌动了真火,咬牙提气,调动全身真元凝聚在掌心,将此人猛的向外一推!
砰地一声,铁卫一个趔趄向后退去,百里策凌双腿一抖,也差点摔倒。
他顾不得这么多,越过门槛向外冲去,大部分的卫兵都集中在产房外,察觉到偏殿的动静,分出少部分拦了过来。
“都滚开!”
臣子入宫不得佩剑,百里策凌此时手无寸铁,在宫中动刀更是死罪。望着向他围过来的卫兵,百里策凌红了眼睛,一把夺过了一名卫兵手上的长戟,呼呼挥动。
“挡我者死!”
这其实只是一句虚张声势的恫吓。那年他才十五岁,神舞境都未曾突破,根本不是宫中铁卫的对手。
但他可以威胁他们。
他是皇亲国戚,身份贵重。虽然境界不高,但抢了刀剑在手,一般的铁卫很难在不伤到他的情况下拦住他。而没有东吴王的命令,普通宫廷侍卫不敢伤他。
毕竟若是刺到他,铁卫很可能会被处死。
“快去禀告陛下,百里家的大公子疯了!”
一个统领模样的人大声吼道。
疯了?
没错,他是疯了。
百里策凌一边疯狂挥舞着长戟,一边模模糊糊地想着。因为一天一夜没进水米,他精神本就有些恍惚,此时将真元提升至极致,浑身浮现脱力之感,全靠着一股疯劲支撑。
靠着这股不管不顾的疯劲,百里策凌还真的吓退了部分铁卫,逼近了产房。
百里溪的寝宫下有三级台阶,被赶出宫门的宫女跪在最上面一阶苦苦哀求,百里策凌挥舞着长戟,冲到了最
前面阻挡他的,是一座人墙。
全身披挂着黄金甲的金吾卫组成一座铜墙铁壁,他们手持刀剑沉默地站在那里,也不出手。百里策凌手中的长戟刺在他们身上,犹如刺在铁板上,毫无作用。
“你……你们滚开!”
百里策凌站在记忆长河深处,目光悲哀地看着十五岁的自己。
在绝对的力量前,那时候的他终究只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可孩童也有自己的愤怒。
面对着用剑戟刺不动的金吾卫,热血上头的百里策凌选择了最决绝的做法。他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沫,丢掉手中的长戟,兜头向金吾卫手中的刀剑撞去。
不给他进,他就撞死在这里!
最前方的金吾卫古井无波的目光终于发生变化,脚步动了动,却没有后退。
百里策凌睁大眼睛,看着雪亮的刀尖离自己越来越近。
就在刀刃碰上他的胸膛之时,一股无形的力量忽然托住了百里策凌的身体,不管他怎么挣扎都无法前进一步。
是真元,不是结界,也不是屏障。
百里策凌错愕地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前方,甚至看不到施术者在哪里。
修行者真元外放不稀奇,但他之前从未见过有人能隔这么远就能完全控制住另外一名修行者。
飞花打物,摘叶伤人。
这是一种深不可测的境界。
在场众人中能达到如此境界者,只有一人。
百里策凌定定抬起头,不远处台阶上方,紧闭着的宫门中传出赵儋疲惫的声音。
“罢了,让他进来。”
发话的是赵儋,出手的却是东方仪。
吱呀一声门开了,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东方仪站在门后,白须飘飘,神情复杂地望着站在台阶下满脸是血的少年。
站得密密麻麻的金吾卫散开,百里策凌失魂落魄地走上台阶。
没人再拦他,百里策凌就这么顺利地走上台阶,跨过门槛,进入了百里溪生产的屋子。
屋里黑洞洞的,所有的医官宫人稳婆居然全都不见了,只有几个年老的仙官把守在外室。
内室里除了赵儋赵暮人和东方仪之外再无其他人。
东方仪守在门口,百里策凌从他面前经过,国师也依旧一言不发。
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
屋子里浓烈的血腥气让百里策凌本就不清醒的脑子更加发晕,他如同梦游一般一步步向内室走去,忽然觉得脚底黏腻,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踩在一片血泊之上。
这样的血泊屋子里还有很多,一小摊一小摊,逐渐向床边蔓延。
百里策凌顺着血泊的方向呆呆抬起头,远处的床幔下,露出那张他熟悉的脸。
百里溪躺在层层锦被之下,面白气弱,气若游丝。
大朵大朵的血花在她的身下绽开。
啪嗒一声,一颗血珠坠下。
百里策凌的梦醒了。
“姐姐!”
他失声叫道,扑到榻边。
百里溪紧闭着的眼睫眨了眨,缓缓睁开,望着面前痛哭流涕的弟弟,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策凌,你来……啦。”
“只是我,好像是不成了。”
有些话已经不用多说,是个人都能看出百里溪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
可百里策凌不明白,怎么就会变成这样,明明前天他还好好的姐姐,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与此同时,他还意识到了一处不对劲。
赵暮人握着百里溪的手跪在床边,已经哭得整个人噎住。赵儋则坐在床边,静静望着已经油尽灯枯的妻子,沉默无言。
可是这个屋子里,应该还有一个人才对。
“孩子呢?”
百里策凌浑身一个激灵。
那个出生后只哭了一声的孩子,去哪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离世
“孩子呢?”
百里策凌紧握着百里溪冰冷的手,失神地问道,“姐姐,孩子去哪了?”
“孩子……”
百里溪怔了怔,意识恍惚地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百里策凌随着她的视线猛地转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大门紧闭,只有东方仪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难道说孩子是被东方仪给……
“孩子已经不在了。”
不等百里策凌想明白,坐在一边的赵儋忽然开口。
“御医说在胎中困的太久,刚出生没多久就没了气息。”
若是正常男人遇到这样的打击,早该五雷轰顶,可东吴王依然稳稳地坐在那里,言语中听不出情绪,
“没了气息?”
百里策凌呆了一瞬,猛地一把攥住了赵儋的领口。
普天之下,敢这么对待东吴王的人大概没有几个。
“策凌?”
连床上奄奄一息的百里溪都被吓到,吃力地开口,“你在做什么?快……放开。”
百里策凌没有理会,他紧紧抓着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的衣领,凝视着对方的眼睛。
赵儋的眼睛是深灰色的,像是蒙了一层雾般,灰茫茫的,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他本身是等阶四点修行者,百里策凌心里清楚,如果赵儋想躲,自己根本没本事攥住他的领口。
百里策凌盯着赵儋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的孩子,死了?”
他姐姐是为了他们赵家生孩子才弄成这样,这男人居然还能如此淡定?
百里溪怀的可是他赵儋的亲骨肉啊!
面对百里策凌的质问,东吴王不躲不避,微微额首,平静道。
“嗯,死了。”
“你!”
百里策凌额角爆出青筋,恨不得勒死眼前这个男人,“你这个混蛋!”
“陛下!”
屋外传来赵儋贴身侍卫紧张的声音。
“不妨事。”
赵儋面无表情地挥挥手,“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
小孩子?
百里策凌听到这句话只想仰天大笑,脸上又哭又笑,已经无力去想事情为什么变成这样。
他松开赵儋的衣领,垂下脑袋,“你说孩子死了,那尸体呢?我要看尸体。”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赵儋目光闪烁了一下,“早夭不祥,尸体已经让宫人处置了。”
“处……置?”
百里策凌难以置信地开口,那是他姐姐十月怀胎诞下的骨肉,东吴王居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处理了?
不,不对劲。
百里策凌盛怒达到顶点,脑子忽然嗡的响了一声,冷静下来。
他虽然愤怒,却还没完全失去理智。
君王虽多凉薄,但赵儋此时的反应明显不正常。之前百里溪生赵暮人时,也不见他这般薄情寡义,为何今日如此反常?
“陛下,”百里策凌盯住赵儋的眼睛,“那个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百里策凌心中隐隐觉得,百里溪遇此不幸,和那个孩子有关。
前不久百里溪还和他说这次怀着的是个贴心的孩子,百里溪怀胎时也一直面色红润头脑清醒,不像是被什么邪恶之物附身了一般。
可东吴君臣今日的态度,就像是他姐姐生了个鬼胎一般。
赵儋闻言双眸微微起了波澜,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没什么问题,”东吴王淡淡开口,目光复杂,“只是那孩子命中无福。”
当不了他的次子,他也当不了这孩子的父亲。
命中,无福。
百里策凌呆呆地听着,转头看向身边气若游丝的姐姐,忽然注意到百里溪枕边放着一堆小衣服。
粉嫩的色泽,柔软的质地。正是百里溪之前在怀孕期间精心准备的。
百里溪当时幸福的笑脸在眼前一晃而过,百里策凌像是被人取走了魂魄一般,悲从中来。
他俯下身,将脸埋到了那堆小衣服上。
“策……凌,别难过。”
轻微的触感从头顶传来,百里溪用最后的力气抚上弟弟的头颅,“一切都是我命中……无福罢了。父亲,百里家,就交给你了。”
他怎么能不难过?
为什么他姐姐这么轻易就认了命?能这般的无怨无悔?
百里策凌抬起头,愣了愣,低头看向那堆小衣服。
少了什么。
犹如一道霹雳闪过脑海,百里策凌眼前忽然浮现出前天百里溪和他说笑时的画面。
发带!
少了那条发带!
百里策凌猛地翻找起来,果然没有找到百里溪前日放在一起的那条发带,所以说……
“是……儿子吗?”
百里策凌一把抓住百里溪的手,呆呆问道。
百里溪也愣住了,仿佛没想到会被看穿。
百里策凌如梦初醒,百里溪一定也知道什么,却瞒着他,不愿意说。
“孩子去哪了?”
百里策凌死死盯着姐姐的眼睛,“告诉我,我一定会保护他!。”
“他……”百里溪呆了一瞬,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点点猩红从她嘴角喷射而出。
“姐姐!”
百里策凌心胆俱裂,发现百里溪浑身经脉居然都断裂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将他的姐姐害成这样?
没人能给他解释了。
百里溪瞳孔涣散开来,望向他,嘴唇动了动,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抱歉……”
“……是个好孩子……”
谁是个好孩子?
百里溪最后的话语已经轻若耳语,模糊不清。不等百里策凌追问,百里溪的手从他的掌心滑下,落在榻上。
“娘!”
赵暮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晕了过去。
“来人!带太子回宫!”
赵儋没有倒下,他静静地坐在床边,挥手让人带走长子,随后看向躺在榻上陷入永久沉睡的发妻。
直至今日,百里策凌都没有看懂那时赵儋的眼神。
“王后已薨,”赵儋向外室的仙官一步步发号施令,“让人来收殓。”
宫门打开,从外涌入几十名仙官和金吾卫。
王后的尸体,居然不是宫人收殓,而是由军队和仙官来做。
百里策凌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他们抬走百里溪的尸体,清除地上的血迹。
东方仪站在门边,抬尸首的队伍走出,他也跟着队伍准备跨出门槛。
“站住!”
百里策凌忽然暴起,冲向他。
“告诉我孩子在哪!我要见他!”
补昨晚的更新
第四百五十四章 血气
百里策凌清晰地记得那一声哭声。
即便只响了短短一瞬,但那哭声响亮有力,根本听不出先天不足的感觉,而且……听那声音的确是个活生生的人。
不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百里溪给孩子准备的发带的消失更是坚定了百里策凌的想法。他望向百里溪尸体消失的方向,姐姐走的时候的面容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永远不会忘记。
那是一张虚弱,却十分安详的面容。
明明遭此横祸,不幸早亡,百里溪走的时候却能够那么平静满足。
这么反常的情况,百里策凌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那就是孩子。
姐姐的孩子还活着。
只有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活了下来,一个母亲才能在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后那么安详地离世。
可是孩子呢?那个他姐姐用命换来的孩子呢?
百里策凌目眦尽裂地抓住赵儋的肩膀,声嘶力竭,“告诉我,我外甥在哪?”
孩子还活着这件事给了百里策凌些许希望,但同时他也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他不明白,为什么孩子还活着这件事,百里溪在临死前却不告诉他。
就算有什么理由,可他是孩子的亲娘舅,他不可能害那个孩子的不是吗?
百里策凌想不明白,他能猜到的就是东吴王室出于什么理由,想要隐藏这个孩子的存在。
毕竟王室为了面子,什么丧尽天良的事都做得出来。
可他不管这些。
“陛下!”
在他抓住赵儋肩膀之时,屋外东吴王的暗卫又叫了一声。
赵儋却依然是那副不在意的态度,或者说,油盐不进的态度。
“孤已经说过,”赵儋面无表情道,“孩子已经早夭,如今大约已经入土为安了。”
入土为安……
百里策凌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如果那孩子还活着,到底是何等恶毒的心思,能让一个父亲如此诅咒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个儿子还是发妻拿命换来的。
纵然心底还有疑惑,但那个时候的百里策凌到底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刹那间理性的弦彻底崩断了。
他向君王亮了刀。
“你说谎!”
少年一把夺过身边侍卫的佩剑,不顾一切地逼向东吴王的脖子。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真的死了的话,我要验尸!”
场面看似失控,却实则不可能失控。
赵儋是他的姐夫,但更重要的是,此人是东吴的王。
“护驾!”
这时事态已经不是赵儋不让暗卫上前他们就不会上前了。
“有刺客!保护陛下!”
暗卫们厉啸出声,但其实根本不需要他们出手。
东方仪不知何时回来了,站在门坎处,抬起手。
百里策凌最后的意识就停留在身后有一股寒风袭来,随后他浑身湿透,仰天倒下。
……
……
“再然后,我醒来,人已经在百里府中。”
“先王以御前大不敬之罪令我禁足,父亲劝我算了,将我关在房中,但我不听教诲,屡次溜出府邸想进宫,但都会在王宫前被东方仪抓到。”
百里策凌站起身,向身边的老伙计轻描淡写地讲完自己的故事。
“再然后,东方仪就将我逐出了东吴。我父亲怕我给家族惹祸,将我送到了贵阳,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百里策凌说完,两人之间沉默了很久。
只有沙城外的风沙不断从他们之间穿过。
良久,杜子卿抬起头,瞥了百里策凌一眼,“你还真是从以前开始,就那么冲动。”
或者说,倔的要命。
向一国之主亮刀,可是会被千刀万剐的死罪。
百里策凌笑了一声,“我生就这样的臭脾气,也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臭脾气吗?
杜子卿摇摇头,“你若不是这样的脾气,也不会被国师大人看中。”
不得不说,林书白的眼睛是真的很毒。
这世上为了前程卖女弃子的人都不在少数。百里策凌却能为一个生死不明的孩子赔上自己的前程。
也只有这样一个人,能在这荒凉之地驻守多年,不过过多久都不放弃最初的目标。
杜子卿望向茫茫沙海,“所以你直到现在,都没有见到那个孩子吗?”
百里策凌点点头,目光复杂,“如果还活着,他如今也该二十出头了。”
杜子卿微微皱眉,“你相信他还活着么?”
二十多年过去了,东吴王赵儋都已经离世。如果当年有留下什么秘密,恐怕也早就被他带走。
百里溪的长子赵暮人都已经登基好几年了,东吴王次子赵光虽然生母不详,但才十几岁,年纪对不上,也从未听说东吴先王有什么私生子存在。
到了这个时候都不死心的人,恐怕也就只有百里策凌。
“只要一天不见到尸体,我就不会相信,”百里策凌淡淡开口。
“就算有尸体,现在也恐怕早就化成灰了,”杜子卿叹了口气,“你到底还想要见到什么呢?”
“他还活着,你就能认得他吗?”
就算百里溪留下的那个儿子还活着,被秘密地养在别处长到了成年,百里策凌见到了恐怕也认不出来。
百里策凌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
“那条发带。”
“你说什么?”杜子卿一愣。
“还有那条发带,”百里策凌定定地望着虚空。
他的确从未见过那个孩子,如果能够相会也恐怕也认不出来,但他清晰地记得那条发带的模样,上面的每一处针脚都是百里溪亲手绣的。
说是他的执念也好,妄念也罢,他总觉得百里溪准备的那条发带的消失不是偶然。
百里溪为女儿准备了那么多东西,却没来得及给儿子做什么。但就在孩子要离开她的那一刻,百里策凌相信她一定会留给他些什么。
即便无法亲手养育他长大,那位付出了自己的一切的母亲,一定会给孩子留下她能做到的一切。
所以百里策凌相信,如果姐姐的孩子还在世,身上一定还会带着母亲留给他的东西,而他自己一定能够凭借这个信物认出他。
“是吗?”
杜子卿望着执念深重的同伴,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叹息一声。
“那在见到那个孩子之前,你可不能死。”
百里策凌笑了一声,“我尽量。”
他当然不想死,可如今的局势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接下来该怎么办?”杜子卿眯起眼睛,“谢六不来接应,还进攻么?”
百里策凌的目光阴沉下来,“进攻。”
“我今晚给谢六送最后一次信,不管他来不来,三日后按原计划,攻打白狼王庭。
补更
第四百五十五章 时机
如果谢六不出现,依然按照原定计划进攻白狼王庭。
听完这句话,杜子卿沉默了下来,百里策凌脸上也没有踌躇满志,神情十分沉重。
这话说来豪气,但两人都深知其中的风险。
此时此刻沙城里已经聚集了上万名的奴隶和上百名境界较高的暗桩。这的确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可以说此时他们带着这些人去进攻任何一位翟王的领地都是足够的。
但他们要去的地方,是白狼王庭啊。
即便经历过多次迁徙和力量分化,白狼王庭依然是西戎草原上最强大的部落。白狼王本人和一众贵族不提,光白狼王留在身边保护自己的黑骑,就是一股极为可怕的力量。
和西戎铁骑比起来,他们这边的是人手更像是一群乌合之众。
当然,杜子卿和百里策凌手上掌握的力量并非只有奴隶,他们还不至于天真如此。
林书白曾经说过,手无寸铁之人的力量是强大的,蝼蚁汇聚成海洋,也可以撼动庞然大物。
杜子卿和百里策凌相信这句话,但他们自认没有林书白那样的号召力,所以在筹划起义之时选择了更为保守的策略。
他们将发动上层贵族和下层奴隶相结合,除了暗桩和奴隶之外,他们手上其实还握着一张牌。
杜子卿看了百里策凌一眼,“大翟王那边怎么说?”
百里策凌目光闪动了一下,“派身边人来过一趟,说是会见机行事。”
见机行事么?
那就是想浑水摸鱼,看形势站队了。
“行吧,”杜子卿点头,“反正他肯定是带人潜伏在了附近。只要我们占了上峰,那家伙一定会冲出来,趁机咬上他老子一口。”
恐怕还会亲手弑父。毕竟在西戎人眼中,只有亲手杀掉老王的新王,才有让他们效忠的价值。
“不仅是大翟王,”百里策凌澹澹道,“有探子说,昨天在沙漠深处看到了二翟王那边的人。不过因为离得太远没看清,那人又跑得太快,也可能是看错了。”
“没错,”杜子卿澹澹道,“他也差不多会想来分一杯羹。”
“只不过他的地位不如大翟王,不要指望他能押上一切。”
这里的地位并不是指血缘上的,更多的是武力和威望。
杜子卿透过茫茫黄沙,望向外面无尽的草场。
经常有人认为西戎十二翟王里的大翟王就相当于西戎的太子,将来一定会继承王位。
事实并非如此。
西戎王位继承制度和中原王朝不同,实行的并不是嫡长子继承制,而是贵族推举制,即嗣君从先王有名望的亲族中推选而出。
西戎第一代白狼王将多余的草场分给部落里有威望的子侄,建立起十二翟王制度。十二翟王里并非只有白狼王的儿子,还有他的侄子、孙子以及外孙。第一代白狼王去世时,十二翟王里最有实力最有威望的第四翟王继承了王位,成为第二代白狼王,如此一代代继承。
一般而言在分封的时候,年岁较长排名靠前的翟王能够拿到较为肥沃的草场,实力会更雄厚。
但这并不代表最后一定会是序列靠前的大翟王胜出。
杜子卿深吸一口气,他清楚地记得,这一代的白狼王就是以第八翟王的身份上位的。
在上一代的王位之争中,他年纪最小,为人却最狠辣。原本无人看好,却在获得云中君的支持后,迅速灭掉排行靠前的几位翟王,手刃自己的父亲,登上了王位。
这也是近年来,西戎草原上的贵族会看重年纪最小的十二翟王的原因。
杜子卿垂下视线,贵族中流传着一种说法,如今的十二翟王淳于夜,行事作风最像现在的白狼王。
在淳于夜的衬托下,大王子的光芒反而有些暗澹。
现在西戎的大翟王是白狼王的长子,二翟王则是王的侄子,两人年纪相彷,也是最早受封翟王的,领地离白狼王庭最近,牛羊和骑兵的数量最多。
被封到偏远的坚昆和丁零的淳于夜和十一翟王,在实力上和前两位翟王差距不小。
排行靠前的翟王对于封地的控制力更强,奴隶们的起义之所以能从坚昆开始,就是因为淳于夜对于领地的管理并不上心。
从这一点上来看,如果白狼王现在立马暴毙,还是大翟王和第二翟王继承王位的可能性更大。
再加上淳于夜最近一直下落不明,在贵族中的威望也不断下滑,就算他突然出现,恐怕也没多少人会支持他。
只是不管最后哪个翟王成为白狼王,都算不得好事。
林书白其实不赞成利用这些翟王,因为换成新的也没有意义。她何尝不知道暗地里支持一位翟王可以更加简单地推翻现在的白狼王的统治?
只是这么做,不过是从一位暴君换成另一位暴君。
杜子卿攥紧膝上的毯子,他们现在所作的事,其实是在违背林书白的意志。
林书白原本的设想,是通过几十年的经营,带领奴隶们推翻各大翟王的统治。如果做不到,就选择一位远支不受宠的贵族少年从小培养,将其推上王位,对大秦称臣纳贡。
现在的十二翟王和白狼王相比虽然都还算稚嫩,但基本上都同样的残忍嗜杀,从小就灌输了西戎人好斗嗜血的性格,如果要让黑虎军选择一人支持,根本选不出合适的。
按照林书白当初的设想,新的西戎王的身份最好是混血,有一半中原人的血统最好,或是从小在中原长大,懂得中原人的礼义廉耻。
可这样找到这样的人选又谈何容易。
百里策凌目光阴沉,他和杜子卿在西戎草原上已经寻访了十几年,也让其他奴隶留心注意,却从未发现有这样培养价值的年轻贵族。
唯一有点希望的,倒是之前嬴抱月在丁零救下的那个小男孩,他被翟王收为养子,虽然是私生子,但身上也有白狼王的血统。
可是他们现在来不及等那个孩子长大了。
毕竟云中君不在西戎的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第四百五十六章 浮起
百里策凌转身,看向城内密密麻麻的帐篷。
他们之所以选择在此时举事,最大的原因就是云中君此时不在白狼王庭,甚至不在西戎。
这可是过去十年间从没有发生过的事。
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百里策凌还不敢相信。这么多年来云中君来去无踪,即便距离很远也能够通过替身来操纵政事和禅院,谁也不会相信他会真的不在。
说不准他是隐藏在某个地方,来以此放长线钓大鱼。
所以对待这个消息,百里策凌之前一直十分谨慎。
他之前带人突袭禅院,除了救杜子卿外,就是抱着试探云中君下落的目的。
这试探极为凶险,他当时就已经做好一去不复返的准备。
云中君是西戎的国师,可禅院才是他的老巢,是他的底气和最强力量。
正道人士入禅院向来是有去无回,院外之人提起禅院都将其当做龙潭虎穴。
事实也的确如此,以往从未有入侵者真的攻入过禅院,更别提活着出来。可结果他们居然真的偷袭成功了,不仅将杜子卿从刑堂最深处救了出来,还捣毁了对禅院而言极为重要的罗汉堂。
在进攻的过程中,百里策凌亲耳听见有长老模样的人在慌乱下想要联系云中君,却并未得到对方的回应。
经此一役,百里策凌确认了云中君居然真的不在西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甚至无暇和自己手下联系。
恐怕有什么事绊住了他。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云中君连自己的老巢和弟子们都不顾。
百里策凌觉得有些不安,但他也没本事顾及那么多。总之云中君不在,对于他和杜子卿要做的事,是大大的有利。
白狼王固然可怕,但他到底只是个肉体凡胎,可云中君不一样。
对修行者而言,西戎国师更可怕。
有时百里策凌都会怀疑那到底还是不是个人。
云中君一人,就能抵得上千军万马。
西戎国师不在西戎的这个好时机要是错过了,也许他们就永远错过了攻破白狼王庭的机会。
和云中君的重要性比起来,白狼王庭内无人接应一事都变得不重要起来。
杜子卿也明白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长叹一口气,“我明白了,就这么定了吧。”
“今晚再和谢六联系一下,不管他回不回信,三日后攻庭。”
肆虐的黄沙从两人中间吹过,百里策凌望着杜子卿的眼睛,点了点头。
时机不是最好的时机,可他们却已经再也等不了了。
再等下去,有些仇恨就会被人忘记。
当年下西戎军攻打永夜长城命令的人是白狼王,这是他们唯一能够确定的仇人。
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哪怕违背林书白的意志也好,哪怕赔上自己的性命,死后下地狱也好,他们都要手刃仇人。
因为他们是黑虎军。
百里策凌静静望着杜子卿的双眼。
他知道对方懂,他也懂。
一直沉在西戎草原水面之下的所有暗桩,会在这一战里全部浮起。
他们要用这一场大战告诉世人。
黑虎军没死,林书白的意志,也没死。
不管过了多少年,这世上都会有为她报仇的人。
“那我去做准备了,你身体不好,别在这坐太久,”百里策凌望着杜子卿轻声道,转身下城楼下走去。
杜子卿点点头,望着前方那个即将消失的背影,忽然叫道,“策凌!”
“嗯?”百里策凌站在台阶上回头。
“你不会后悔吗?”杜子卿望着上了年纪却依然勇武的同伴,神情无比复杂,“如果你回不来,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的外甥了。”
以前杜子卿以为百里策凌和他一样,能够抛弃故乡的家人跑到这里,必然是冷情冷性无牵无挂的人,可他现在知道了,百里策凌心中有一直惦念的人。
百里策凌定定望着杜子卿的眼睛,沉默了一下,笑了。
“我不后悔。”
“也许如你所说,那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了,又也许……”
“也许什么?”杜子卿忍不住追问。
“又也许,我已经见过他了。”
百里策凌闭上眼,眼前浮现出在丁零见到嬴抱月时她怀里抱着的那把巨阙剑。
东吴国师的佩剑为何会出现在一个小姑娘的手里?
他当时心中震动异常,在没搞清楚前,这个女孩不能死。他将狼头交给嬴抱月,就是为了保她安全,只要她身上有他的信物,那么西戎所有的暗桩和奴隶都会帮助她。
嬴抱月没有死,她在西戎活了下来,他也查清楚了她的身份和这把剑的由来。
巨阙剑已经不属于东方仪,由东吴国师亲手手交给了他的义子昭华君保管。
“昭华君吗?”
百里策凌低声嘟囔了一声。
“你说什么?”杜子卿问道。
“没什么,”百里策凌微笑着摇头,“我只是觉得,昭这个字,真是个好名字。”
比寄放的“寄”这样的字要好多了。
林书白的的徒弟,受封昭阳郡主,而东方仪的义子,封号为昭华君。
这一切是巧合吗?
百里策凌不知道。
但他希望这对少年少女都能如昭这个字一般,拥有光明灿烂的未来。
“子卿,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
百里策凌回头望着杜子卿微笑道,“我们这些老家伙,能做到就是为他们打扫干净地方。”
杜子卿定定望着他,眼中涌动着深沉的光华。
真正应该获得幸福的人,是你啊,策凌。
在黑暗中摸爬滚打十几年,这个男人却希望将光明带给这片土地。
三日后的决战,因为双腿受伤,杜子龙卿无法上战场,所以会带领冲锋的人是百里策凌。
明双璧已经不在了,一直藏在黑暗中的暗双璧,将第一次走上前台。
他将承受最大的关注,也将迎接最大的危险。
“我走了,”百里策凌大笑一声,大步走下城楼,只留下一句话。
“子卿,如果我没有回来,我希望你能替我找到巨阙剑的主人。”
……
……
起风了。
夜深了,李稷忽然惊醒。
巨阙剑在蜂鸣。
怎么了?
写到这里,我突然很感动。
为这个能说出“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