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七章 风动
因为之前回去的足够决绝,小李稷在短时间内已经下潜到了极深的地方。
这座湖是真的深,深到可以充分容纳巨蛇庞大的身躯。
不知道为何,就在他停下之时,原本气势汹汹追在他身后的巨蛇也停了下来。
巨蛇庞大的身躯就这么浮在水中,停在距离小李稷对面十几丈外,一双竖瞳定定地望着他。
气氛一时间凝重而诡异。
水托着身躯,小李稷就这么静静和眼前这个庞然大物对视,有种自己在天上飞的错觉。
此时此刻,他仿佛和这头巨兽都浮在半空。
一人一兽之间,陷入僵持。
湖底深处涌动的暗流渐渐平息了下来,泥沙俱下,浑浊的湖水重新恢复了透亮,这让小李稷得以第一次看清巨蛇的模样。
他不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巨大的生灵,之前一直来看他练剑的那名黑衣女子,他就知道她其实是一条巨大的黑蛇所化。
小李稷曾经在那女子离开飞上天空时惊鸿一瞥,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嬴抱月叫她“腾蛇”,蛇如其名,那名女子的本体和普通的蛇不同,背上有一对极其炫目的翅膀。
眼前这条巨蛇虽然和腾蛇一般也都有着酷似龙蛇的身躯,两者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腾蛇身上的鳞片虽然漆黑,但都光滑无比,如同黑曜石一般闪闪发亮,粗长的身体线条极为流畅,充满力量感,只看着就让人心生敬慕,让人明白这就是神灵。
可眼前这条巨蛇的身躯爬满了污泥和泥沙,表面凹凸不平,虽也覆盖有鳞片,但鳞片的边缘却都裂满了口子,藏污纳垢,看着十分瘆人。
蛇头上那对原本小李稷怀疑是龙角的凸起,此时看清了后,他发现其形状十分不规则,就像是奇形怪状的枯枝插在蛇的脑袋上一样。
总之,这是一头看上去让人心里十分不舒服的巨兽。
只是小李稷一时片刻没想清楚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来自何处。
他也没有时间去想了。
巨蛇浮在十丈开外,一动不动,就这么盯着他。
小李稷不敢动,害怕他一动,就会打破他们之间这短暂的平衡。
他泡在水里看似神情平静,实则浑身害怕得僵硬。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巨蛇忽然就不扑过来了,他俩看似在对峙,但他的小身躯和这头巨兽比起来微不足道,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这么相对浮在水里反而显得十分诡异。
望着对面那对足足有半个成年人身躯大小的眼珠,小李稷不禁心跳如鼓。
巨蛇眼珠里那对竖瞳深处倒映出他的身影,李稷在巨蛇的眼睛里清楚地看见了自己抱着剑的模样。
螳臂当车莫过如此。
这巨蛇明明一口就能吞了他,它现在在犹豫什么?
小李稷也并非急着去死,只是巨蛇不动,他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就这么陷入了僵局。
只是巨蛇若动,该如何是好,他也没有想好。
刚刚他几乎是凭着一腔孤勇重新钻入了湖水中,如果这巨蛇攻击他,他该怎么办?拔剑与之相抗吗?
且不说他没有那个本事,光红莲剑他都拔不出来。
小李稷脑子里正胡乱想着,原本一动不动的巨蛇忽然动了。
巨蛇张大了嘴,小李稷能清晰看见对方嘴里的蛇信子。
它想干什么?吞了他?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
“汝……何人?”
小李稷一愣。
他定定望着不远处那双巨大的瞳仁,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你难道……”
巨蛇的瞳孔虽大,却并没有焦点,直到他发出声音后,蛇头才朝向了他所在的具体方向。
小李稷猛地就明白了,这条蛇看不见!
如果他没有猜错,巨蛇之前是靠温度和声音锁定他的。
如果不是他游得快,这条蛇甚至不能肯定他是个活物。
“红莲……剑。”
这时巨蛇再次开口了,蛇信子吐出,精准地探向小李稷怀中的红莲剑,“你不是她……那个女人在哪?”
小李稷睁大眼睛,原来不仅嬴抱月看不见这条蛇,这条蛇也看不见嬴抱月!
此时他真是无比庆幸他没有将红莲剑交回嬴抱月手上。
眼见蛇信子就要碰到红莲剑,小李稷在水中猛地向后退,迅速转身想要向湖底逃去,然而下一刻他脚腕一紧,被什么东西紧紧捆住!
小李稷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发现居然是这条蛇的尾巴。
这巨蛇身躯极为庞大,但到了尾部却开始迅速缩小,到尾尖只剩下麻绳一般粗细。
哗啦一声,一股大力袭来,小李稷被倒吊着,狠狠甩向半空中。
流水挤压着胸腔,小李稷口中发甜,口鼻涌出鲜血。
咳咳咳!
他第一次呛水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居然没有境界。”
巨蛇就这么将他倒吊着举到了自己的眼珠前,红色的血在湖水中蔓延开来,小李稷勉强睁开双眼,看到巨大的蛇吻就抵在自己胸腹前。
巨蛇张开大嘴,却没有将他吞下,蛇嘴中的獠牙有一丈多长,犹如一柄长刀,缓缓压到了少年的心口。
“小子,林抱月在哪?”
苍老的声音直接响彻耳边,小李稷被震的脑壳剧痛。
他紧闭着嘴,一声不吭。
“又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凡人。”
老人的声音有些遗憾,巨大的蛇嘴缓缓盖到了小李稷的身体上方。
小李稷睁大双眼,伸手握紧红莲剑的剑柄。
死亡到来的这一刻,他的脑袋依然清醒无比,因为他并非坐以待毙。
巨蛇只捆住了他的一只脚,并未捆住他的手。
小李稷握着红莲剑的剑柄,用尽全身力气往外拔。
然而剑刃插在剑鞘里,纹丝不动。
这是他早已料想到的结局,名动天下的神剑,不会被凡人的手拔出。
小李稷不仅没有拔出这柄剑,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举动触怒了,红莲剑的剑柄开始剧烈发烫,握在手心犹如一块烙铁。小李稷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掌心被烫伤,对于水法者而言,火法剑根本毫无帮助。
可是他不甘心。
小李稷望着眼前缓缓合上的蛇嘴,眼前的一切也许就是他人生最后看到的一幕。
他不甘心。
哪怕他死,他也至少要在这条蛇的嘴里刺上一剑!
咕嘟咕嘟的气泡从他身边浮起,周围的湖水开始沸腾。
“嗯?”
原本只准备吞下猎物的巨蛇瞳孔动了动,缓缓低头。
小李稷并没有察觉,他浑身发热,只觉整个人轻飘飘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刺这蛇一剑!
咔嚓一声,红莲剑的剑鞘吞口,出现了一道缝隙。
但就在长剑出鞘之前,一只纤细的手,忽然托住了小李稷的身躯。
她终究还是不忍心
第四百二十八章 冤孽
张大的蛇嘴在头顶上合上,湖水中满是蛇涎的腥味,小李稷却丝毫没有觉得害怕。他浑身发热,整个人仿佛在燃烧一般,黑色的瞳孔变得通红,满脑子被杀意占据。
这一刻,他觉得神灵他都能够杀掉。
过度的兴奋让他没有听见手中剑鞘打开的声音,他连鞘带剑抱在怀里,狠狠地向蛇的牙床冲去,哪怕下一刻自己就会被蛇牙捅个对穿,他也并不在意。
热血上头的感觉是那么令人着迷,明明下一刻就会死,但小李稷却从里到外舒畅痛快极了。
他以前从未觉得身体有那么的轻快,原本在湖水中沉重酸软的四肢都变得灵巧了起来,一股暖流从他的下腹涌起,身体内血液的流动和身体外湖水的流动仿佛融合到了一起。
小李稷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如鱼得水吧。
他知道自己不是这大家伙对手,但在临死前,他至少能给这条蛇留下一道伤痕。
在他短暂的一生里,他至少在最后一刻,对所谓的天命进行了反抗。
想到这里,他莫名地兴奋起来。
蛇嘴即将合上,眼前视野变得血红,小李稷浑身发烫,视死如归地向前冲去。
就在这一刻,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抚上了他的后背。
“够了。”
女子轻柔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小李稷猛地僵住。
就在这个声音响起的同时,原本即将合上的蛇嘴也突然停了下来。
一只柔白的手臂从外面伸入,托住了巨蛇黑色的牙床。
一黑一白,一细一粗,形成极为强烈的对比。
很难想象,巨蛇的血盆大口居然就被一只那么纤细的手臂给阻止了。
那只手臂就这么横在巨蛇毒牙之间,撑住了整个世界。
视野里的红色缓缓褪去,小李稷愣愣睁大双眼。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生死之间出现了幻觉。
毕竟,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呢?
原本应该站在岸边的嬴抱月,此时正静静立于他的面前。
她一只手撑住了即将合上的蛇嘴,另一只手抚在他的后背。
有源源不断的暖流从他后心涌入,小李稷身体的疼痛渐渐消失,口鼻的血也不再流,连胸口的窒息感都消失了。
这让他意识到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而是真实。
嬴抱月真的来了。
“姐……姐?”
嬴抱月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到他手中已经启开剑鞘的红莲剑,眼中浮现一缕愕然。
慈母多败儿,她站在岸边时不断在内心说服自己要置之事外,结果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在了蛇嘴里。
原本她以为她坏了事,却没想到小李稷已经完成了自我突破。
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少年,已经不再是没有境界的普通人,而是等阶十的水法者。
他甚至创造了一个奇迹。
他以水法者的身份,拔出了她的剑。
她带他出来的目的已经实现,但嬴抱月心情却十分复杂且震惊。
“姐姐?咦,红莲剑什么时候……”
小李稷顺着嬴抱月的目光往下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居然拔出了红莲剑。
咔嚓一声,随着他手的动作红莲剑又合上了,小李稷试着再往外拔,却发现再也拔不出来。
嬴抱月望着他的动作,目光微凝。
只是个意外吗?
不等她细想,两人的脚底震动起来。蛇嘴被撑住合不上,可巨蛇也不是吃素的,在湖水中剧烈翻滚起来。
整个湖底再次天翻地覆,大量的湖水和泥沙涌入,昏天暗地中嬴抱月一手攥住蛇牙,一手拽住小李稷的手臂,将他一把拉到自己怀中。
周围飞沙走石,小李稷却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到。他怔怔抬起头,望着眼前并不宽阔的肩膀,心跳如鼓。
不知过了多久,巨蛇的翻滚终于停止。小李稷睁开眼,看见一缕缕鲜血从嬴抱月抓着蛇牙的掌心渗出,弥散在湖水里。
“姐姐,你的手……”
小李稷不禁失声开口,嬴抱月摇摇头,“不妨事。”
她单手抽出小李稷怀中的长剑,唰的一剑干脆利落地斩断了缠绕着他脚腕的蛇尾。
“嘶!”
巨蛇发出一声怒吼,迅速合拢蛇嘴,但嬴抱月却已经带着小李稷倏然退出蛇嘴。
只听咔嚓一声,巨蛇咬了个空。
“是你!”
巨蛇发疯一般在湖水中翻滚,整个湖底暗流奔涌,被闹腾得暗无天日。
嬴抱月护着小李稷退到几十丈之外,她目视着前方,轻声道,“它在哪?”
小李稷心中一紧,“姐姐,你果然……”
“我看不见它,”嬴抱月面朝着前方湖水翻涌最剧烈的地方,淡淡道,“我和它约定过,今生不复相见。”
不复相见?这是什么意思?
小李稷闻言一愣,他刚想问,只听前方翻滚的巨蛇发出一声嘶吼。
“红莲剑!”
“是你!”
“林抱月!”
“是我,”面对对方的控诉,嬴抱月的反应却十分平静。
“蚀龙,好久不见。”
龙?小李稷心中一惊,这条巨蛇居然真的是龙吗?
“好久?”巨蛇在湖底嘶鸣,“你将我封印在这湖底,说你我再也不会相见!结果这才过了多久?你居然还敢来这里?”
“诅咒的确还生效在,”嬴抱月叹了口气,“你我不是都看不见彼此么?”
“看不见不代表你没有来!”
巨蛇愤怒地翻滚,“你打破了约定!”
“抱歉,”嬴抱月轻声道,“我本无意打扰你。”
她之前虽然想着创造一个危险的情境来逼迫小李稷破境,但她只是想借蚀龙的威压,没想到原本沉睡在湖底的蚀龙会那么快的苏醒。
巨蛇的竖瞳中恨意浓的要滴下血来,“你来这里做什么?你还想要什么?”
嬴抱月捏紧小李稷的肩膀,沉默片刻道,“不做什么,我这就离开。”
她本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来,她也不能让这老怪物看出她真正的目的。
嬴抱月拉着小李稷在水中调转了方向,向岸上游去。
“等等。”
阴森森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你是为了这个小子而来的吧?”
巨蛇眯起眼睛,虽然眼睛看不见,但竖瞳中仿佛有漩涡在旋转。
“他是你什么人?”
第四百二十九章 脱险
他是你的什么人?
心如止水的嬴抱月,听到这句话却忽然怔住。
“他是我的……”
她的什么呢?
嬴抱月望着面前的小小身影,眼前却猛然浮现出那张冰冷不近人情的青铜面具。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他了。
今生也不知能否再相见。
“姐姐?”
回过神来,望着小李稷纯净的目光,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莫名觉得不安和羞愧。
明明她无需回答这个问题。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将小李稷拉至自己身后,淡淡开口,“他是我徒弟。”
大概,只能如此回答吧。
“徒弟?”
蚀龙闻言张嘴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鳞片都在抖动。小李稷皱眉望着这巨兽,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
“你居然有徒弟?还是个水法者的徒弟?”
蚀龙笑够了,赤瞳睁得大大的,望上去十分瘆人,“老天无眼!你们这一脉居然还没有断绝?”
它苍老的声音中满是仇恨,犹如诅咒一般,再加上对方那诡异的模样,小李稷听着不知为何浑身颤抖起来。
“很遗憾,我还活着。”
然而嬴抱月平心静气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我肯定会死在你前头。”
“光你死有什么用!”
蚀龙吐出的每一个字犹如淬毒一般,“老夫要看着你师父和你一起不得好死,才能解老夫心头之恨!”
嬴抱月沉默了片刻,抓紧了小李稷的手腕,“总之今日打扰你是我的不对,前尘往事已经过去,你再纠缠也无意义。想要见证,就在这湖底继续睡下去吧。”
说完她带着小李稷转身,准备离开。
“站住!”
然而一条长长的尾巴挡在他们两人面前,尾巴尖淌着血。
蚀龙阴测测地开口,“你毁约在先,让人闯入老夫的寝宫,还斩断我一截尾巴,这么简单就想走?”
嬴抱月面不改色,“那你想如何?”
“你应该清楚,你不是我的对手。”
“当年我和师父留你一命,全是因为你先祖的功绩,你不会忘了吧?”
先祖的功绩?
它的先祖是谁?
小李稷牵着嬴抱月的手,闻言愣了愣。
“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但刚刚如果不是你插手,老夫早就自己讨回了公道!”
蚀龙庞大的身躯一摆,挡在小李稷前方,“这小子不自量力打扰老夫好眠,至少要留下一条腿,给老夫塞塞牙缝!”
一条腿?
小李稷后背一凉,不禁打了个寒噤。
“我说过,这是我徒弟,”嬴抱月面色不变,声音冰冷,“你睡了三年,却还是不长记性。”
“有我在,你休想动他。”
“当年若不是你不自量力想吞我入腹,师父又怎么会废掉你的眼睛?”
“你……”
巨蛇宛如被人当头揍了一拳,磨牙的声音响彻整个湖底,“你们师徒都不是好东西!”
林书白护短到了极致,没想到林抱月也如此护着她这个来路不明的徒弟。
“你既然知道我们不是好东西,又何必纠缠?”
嬴抱月转动手腕,红莲剑掉转方向朝向自己。
“让他下湖的人是我,你若真想讨要点什么,换我的血肉如何?”
“姐姐!”小李稷吓了一跳,“不行,还是我来……”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嬴抱月用一根手指点住了他的唇,淡淡道,“别说傻话。”
她的目光很宁静,看不出什么感情。但在她的目光里,小李稷全身动弹不得。
蚀龙看不见这一幕,但只听声音都火冒三丈,“换你的血肉?你的血肉我能吃吗?”
他当年不过咬了她一口,就瞎了两只眼!
“如果你想活下去,大概是不能,”嬴抱月平静道,“我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是火法等阶二,我的血肉对你而言,算是剧毒。”
水火不能相容,高阶火法者的肉体,对水法神兽而言可不是好东西。
“我不要你,”蚀龙咬牙切齿,“我要这小家伙。”
若是放在平常,它大概就忍了。可不知为何,对林抱月的这个小徒弟,他倒是非常感兴趣。
即便冒着巨大的风险,都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嬴抱月皱皱眉头,意识到蚀龙对小李稷有着别样的执着。
她闭了闭眼睛,下一刻浑身升腾起气流。红光闪过,小李稷睁大双眼,发现红莲剑的剑刃上居然涌出流动的火焰!
居然有火焰能够在水中燃烧!
蚀龙显然也意识到了危险,不禁在水里退后了一丈。
“我明日会送些兽肉来给你,”嬴抱月克制着涌上心口的腥甜,“识相的话,莫要纠缠。”
蚀龙眯起眼睛,浮在水中一动不动。
嬴抱月牵着小李稷的手从蚀龙身边绕过,缓缓向水面游去。
她游得很慢,小李稷跟在她身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身后蚀龙的“注视”。
同时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牵着他的嬴抱月的手莫名变得很凉。
整个过程虽然惊险,但最终蚀龙没有从后面追上来。
哗啦一声,小李稷将头从水面探出,觉得自己像是从地狱里脱身而出一般。
嬴抱月比他出水的要早一些,一出水面就松开了手,收剑入鞘,她将小李稷甩在身后,踩着湖边的浅水一路自顾自向岸边走去。
“姐姐?”
小李稷望着嬴抱月的背影,觉得有些怪怪的。
嬴抱月走的很稳,很平静。
“姐姐,等等我!”
小李稷回过神来,踩着水向嬴抱月追去。
但嬴抱月不但没有等他,还加快了脚步。小李稷因为四肢脱力,直到她走到岸边才追上她。
“姐姐,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小李稷气喘吁吁地跟着嬴抱月爬上岸,正想开口埋怨两句,走上岸的嬴抱月忽然弯下腰。
下一刻,有点滴鲜红的液体沾湿了她的衣襟。
“姐姐?你怎么了?”
空气中传来血腥味,小李稷呆呆地望着嬴抱月的背影。
嬴抱月依然没有回头。
小李稷像是脚尖被踩到一般跳起来,绕到前方,看清了一切。
为什么有人能在这种时刻都这么安静呢?
就在登岸后,嬴抱月弯下腰,静静吐出了一口血。
吐完,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擦干下巴上沾着的血珠,继续往前走。
小李稷心中升起一股恐慌,猛地拽住她的手臂。
第四百三十章 强撑
嬴抱月很瘦,力气却不小。小李稷过往从未有过一拽就能拽住她的情况,除非她自己主动停下。
可这一次,小李稷拽住她的手臂,嬴抱月猛地向后趔趄了一下。
“姐姐,你怎么了?”
小李稷大惊失色,一时间吓得声音都颤抖了。
嬴抱月站稳脚步,转过身来。
“我没事,”她伸手轻轻拉下小李稷抓着自己的手,无奈地笑了笑,“不过是刚刚提气提得太急了,气逼心口,血不归经,这才呕了血。”
“真的吗?”
小李稷双眼里闪动着泪光,满满的不信。
偏偏这就是真的。
嬴抱月苦笑,只是有一点她没有提到,她会逼得呕血,和她最近实力下降有关。
她现在的实力相对于刚破境的时候,是大打折扣的。偏偏刚刚在湖底不能表现出来。如果被蚀龙察觉到她境界有损,那家伙必然会心思活泛起来,趁火打劫。
蚀龙的实力不能算顶级,但如果真的斗起来,也是无尽的麻烦。
最好的选择就是唬住它,让它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她刚刚在湖底才会强行调动真元,拼着筋脉受损也要在水中点燃剑火。
但到底是在强撑场面,她立即就受到了反噬,心肺受损,强撑着带小李稷浮上水面后,就抑制不住胸口翻涌的血流吐了出来。
一口淤血呕出之后,整个人都有些虚浮。
嬴抱月本想快步离开掩饰过去,不曾想还是被小李稷看出了破绽。
“我是真的没事,”眼看着少年眼泪汪汪差点哭出来,嬴抱月伸手抚了抚他的头,“你也看到了,我刚刚在下面又没真的动手,又能受多重的伤呢?”
“不过是一时岔气罢了,不妨事的。”
这解释听起来很合理,但小李稷还是难过的要命,哽咽道,“都怪我,我要是能再强一些……”
看他这么较真的模样,嬴抱月反而笑了。
“再强一点?再强你觉得你能打过那条龙吗?”
“这……”小李稷顿时语塞。
“所以说不怪你,”嬴抱月苦笑道,“是我思虑不周全,让你进入了险地惊动了那家伙,自然需要我来收拾残局。”
只是她之前让小李稷下湖时,倒也多少抱有让蚀龙来考验他的心思。
“等等,姐姐,它真的是条龙吗?”
小李稷低落了片刻,忍不住问道。
他好奇这件事很久了。
“严格来说并不是,”嬴抱月目光复杂起来,“应该说,它是一只差一步就能成为龙的蛟。”
“蛟?”
小李稷睁大双眼,可蛟长这般模样吗?
他以前从赵光那里听说过有关蛟的故事。传说蛟修炼一千年便会“走蛟”,随后入海化龙。
但蛟到底不能算是龙,尤其是赵光曾清楚地说过,蛟有个明显的特点,就是没有角。
古籍记载,“龙无角则为蛟”。
可湖底巨蛇头上长着的东西虽然杂乱,却十分像角。
况且……
“姐姐,”小李稷不解地问道,“既然对方是蛟,你为什么要叫它龙呢?”
“因为严格来说,它也不能算是蛟,”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你应该看到它头上长的角了吧?”
小李稷愕然,“那真的是角?龙角是长那个样子的吗?”
“你会怀疑也正常,”嬴抱月叹了口气,“因为那不是完整的龙角,是被人削去之后的。”
“蚀龙之所以没能成为龙,就是因为在化龙的过程中被削去了一半的龙角,才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小李稷听得张大嘴巴,“人?有人削去了龙的角?”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敢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居然还做成了?
小李稷心中震撼不已,“是什么人干的?”
嬴抱月沉默片刻,“是我师父。”
小李稷再次受到了一波震撼。
“蚀龙原本算是一条不错的蛟,”嬴抱月垂下目光,“修炼多年,功德圆满,撑到了化龙的那一关。”
只是对蛟而言,化龙就和修行者破境一般,并非一定能成功。
就在化龙的最后一步,蚀龙生出了邪念。
它妄图通过吞食修行者来增加功力,以此提高成功的机会,并就在龙角已经开始产生的时候,遇到了她。
她也不知道这条即将成功的神兽当时在想些什么,总之它当着林书白的面抢走了她,妄图吞噬她的修为。
说实话,当时蚀龙想要挑战的,大概不是林书白,而是腾蛇。
毕竟她是受腾蛇神庇护的孩子这件事,在神兽界也算是广为人知。
腾蛇虽为八兽神,但龙作为万灵之首,在神格上天然高于其他神兽。蚀龙大概是因为生出了龙角,一时间得意忘形,才妄图挑战腾蛇神的权威。
只是它怎么都没想到,制裁它的并不是腾蛇神。
林书白直接拖着剑追了上去,一剑斩断了它初生的龙角。
蚀,为亏损之意。
虽然是龙,却不完整。
这就是蚀龙这个名字的由来。
龙角受损,蚀龙功力大伤,同时失去了双眼。
从斩草除根的角度,林书白原本想要将其斩杀。但蚀龙的祖辈积攒了不少功德,它最终也没将她吞食,再加上弑神不,详最终在腾蛇的见证下,林书白和她一起将蚀龙禁锢入了这座湖里,立下约契,让其蛰伏千年。
因为蚀龙恨她入骨,为了平复其怨气,它和她立下了带诅咒性质的约定,终生不再相见。
所以他们彼此才看不见对方。
“原来是这样,”小李稷听完嬴抱月的叙述,只觉得惊心动魄。
他没有想到,这片大陆上居然有修行者敢斩断龙角。如果腾蛇没有阻止,那么嬴抱月的师父,算不算弑神了呢?
他想的出神,一时间没有注意到嬴抱月看他的眼神。
“姐姐,这么说,现在这片大陆上是不是没有龙了啊?”
青龙神已经销声匿迹多年,连应龙神也没了消息。
嬴抱月望着面前的少年,闭上双眼,轻声道。
“大概是这样吧。”
小李稷觉得很是可惜。
“真希望有机会能见到龙啊。”
嬴抱月睁开双眼,“你是水法者,等你登临天阶的时候,应该能见到吧。”
第四百三十一章 情事
“真的吗?”
小李稷睁大双眼,“我能见到青龙神吗?”
对于嬴抱月说过的话,他总是深信不疑,但这一次,他却心存疑虑。
只因嬴抱月这句话明显不符合实际。从他出生开始,青龙神就再也没有在东吴国现身过,御祷省的仙官都说青龙神陷入了沉睡,恐怕再也不会苏醒。
“姐姐,我之前听说,青龙神受重伤陷入了休眠。”
按理说,李昭作为高阶修行者,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才对。
嬴抱月静静望着他,“没错,青龙神之前在和白犬神的大战中受了重伤。”
“那青龙神大人死了吗?”小李稷皱紧眉头。
嬴抱月沉默片刻,摇摇头,“没有。”
至少她还没有完全消失。
对于久久未有现身的青龙神,修行界的确有其恐怕早就陨落的传言。但青龙神的气息并未彻底消泯,就像一直吊着一口气一般,东吴御祷省的仙官应该还是能观测到的。
嬴抱月静静望着小李稷的眉眼,”青龙神大人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等你长大了,也许她老人家就会缓过劲来,重获新生。”
“重获新生?”
小李稷睁大双眼,“会变成新的青龙神?”
“这我就不知道了,”嬴抱月有些意外他会这么问,顿了顿扯开了话题,“话说我还没有恭喜你,你已经成为修行者了。”
“啊。”
小李稷一愣,低头看向自己,“我……”
“你按照我之前教你的方法运气试试,”嬴抱月道,“是不是能在丹田感到一股暖流?”
小李稷屏息凝神,片刻后惊喜地睁大眼睛,“真的!有这感觉!”
“这就是你的真元,”嬴抱月笑了笑,“你已经是个等阶十的水法者了,接下来就是尽快熟悉真元的运用方法,同时养一头神兽,尽快突破等阶九。”
“好!”小李稷抚摸着自己的胳膊,惊喜不已,将之前问嬴抱月的那些问题都抛至了脑后。
“姐姐,我能很快突破等阶九吗?”
嬴抱月短暂地怔了怔,“嗯,只要你努力,会很快的。”
只是她恐怕看不到这一幕了。
在这短暂的幻境中,留给她和他的时间只剩下了半年。
而在这半年里,李稷是没有突破等阶九的。
嬴抱月向满脸激动的小少年伸出手,“我们回去吧。”
……
……
夜深了。
嬴抱月独自一人走出了房间。
屋内传来小李稷均匀的鼻息。今晚他也是闹着没有去睡自己的小木屋,赖在了她的床上。
只是白天折腾了一天,上床后他很快就睡着了,感觉外面就是打雷也吵不醒他。
嬴抱月将红莲剑留在他身边为他取暖,随后走到了院子里。
月色清冷,将院子染成一片银白。嬴抱月回头看了一眼屋顶,足见一点,抱膝坐到了自己亲手垒的瓦片上。
她将脸埋入膝头,就这么安静地坐了不知多久,身后传来了足尖落在瓦片上的声音。
嬴抱月没有回头,她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不用言语就明白对方的心思。
林书白走到嬴抱月身边坐下。
嬴抱月抬起头望向她,对方的眉眼没有什么变化,她却莫名觉得林书白瘦了。
“师父。”嬴抱月轻声唤道。
她没有问林书白为什么来,因为她心里明白原因。
望着对方眼下的青黑,嬴抱月觉得十分愧疚。
她和林书白即便相隔千里,也能感知到对方的气息。林书白应该是察觉到她的状态不对劲,才连夜前来。
“你的气息波动得很厉害,”深夜千里奔波,林书白眼中却没有疲惫,只是怜爱地摸了摸嬴抱月的头,“发生什么了吗?”
嬴抱月苦笑了一下,“白天的时候,我遇到蚀龙了。”
林书白目光波动了一下,却没有顺着话头往下问。
她深深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沉默了片刻,“那家伙还不至于让你内心动摇如此,不是因为它吧?”
嬴抱月僵了僵,说不出话来。
林书白也没逼她,只是坐在她身边,轻轻摸着她的头发。
嬴抱月偎向她身边,将身体缩成一团。林书白强健的心跳顺着胳膊传来,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从她身上,嬴抱月闻到了血腥味以及铁与火的味道,不过并不是林书白的血。
林书白应该刚和什么人发生了争斗,或者是去了拷问的地牢。
嬴抱月心中一紧,“师父,朝堂上的事,很棘手吗?”
“嗯?还好,”林书白摸着她的手顿了顿,随后继续摸了下去,“没什么大事。”
嬴抱月望着林书白的眼睛,她知道林书白在骗她,但又不好揭露。
林书白看上去温柔实则十分固执,她执意要瞒着她的事,是死都不会告诉她的。
嬴抱月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两人之间被沉默笼罩。
林书白倒也不觉得尴尬,她虽然是担心徒弟才连夜赶来,但她很清楚,对于苦恼中的嬴抱月,需要的是陪伴,并不是空泛的安慰。
就像当年她身陷漩涡困难重重之际,尚且年幼的抱月根本安慰不了她,但那个小女孩只是就安静地缩着小身子呆在她身边,就让她得到了救赎。
在外人看来,她们是情同母女的师徒,想必是无话不谈。但事实上她们待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常说话。
只要彼此在身边,她们就能获得力量。
夜很长,夜很静。
林书白在等待,等待嬴抱月主动向她开口的那一刻。
果然,就在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靠在林书白肩上的嬴抱月睁开了眼睛,轻声开口,“师父,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林书白也睁开眼睛,平静道,“嗯,你问。”
嬴抱月注视着远方天边的晨曦,“你怀上安歌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甚至有些冒犯。
然而林书白只是微微睁大双眼,下一刻笑了,笑得有些无奈。
“你真正想问的,是我为什么会怀上这个孩子吧?”
毕竟就在生下姬清远的时候,她和姬墨就已经分道扬镳了。
但就在分开了数年后,她却又再次怀上了这个男人的孩子,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和姬墨旧情复燃了一般,当然会觉得疑惑。
第四百三十二章 别途
嬴抱月望着林书白的表情变化,顿时后悔了。榘
姬墨和林书白之间的分分合合带给林书白很多痛苦,她明明待在最近的地方目睹了一切,却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要戳林书白的心窝,实在是可恶。
“师父,对不起,我不该问的,”嬴抱月缓缓垂下脑袋。
“无妨,”林书白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其实早就想问了吧?亏得你能忍到现在。”
当初得知她再次怀孕的时候,抱月那副仿佛被天打雷劈的神情她到现在还记得。
林书白心里清楚,林抱月并非讨厌姬安歌。之前林抱月不惜一夜突破天阶就是为了救自己的孩子,她比谁都疼那两个孩子。
当年,对于姬清远的诞生,林抱月并不意外。毕竟怀上清远的时候,她和姬墨正是情浓的时候。
但安歌出生的时候,她和姬墨已经分开好几年了。榘
“安歌啊……”
林书白沉吟了片刻,苦笑一声,“倒也不能完全算是意外吧。”
虽然她也没料到一次就会中招,但也不能算是意外怀孕。
毕竟,那一晚是她主动去找的姬墨。
那是大秦立国之战决战前一夜发生的事。
林书白轻轻笑了笑,“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第二天可能会死,就去和他告了别。”
一开始真的只是打算告个别而已。榘
至于最后怎么走到了那一步,她也不太明白,只能说是水到渠成吧。
嬴抱月听着林书白的叙述,神情有些复杂,“那安歌的出生是……”
“没有人强迫我,”林书白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是我自己选择怀上这个孩子的。”
“可是……”嬴抱月咬唇,欲言又止。
林书白却已经明白了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抱月,你其实是想问,我为什么会给阿墨生下第二个孩子吧?”
嬴抱月的心思被击中,艰难地点了点头。榘
“一个女人会选择生下一个男人的孩子,只有一个理由。”
林书白注视着天边的晨曦,淡淡道,“因为我爱他。”
或者说,爱过。
嬴抱月如遭雷击。
“可……”
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云首峰上慕容音的脸从她眼前闪过,多种情绪交织,嬴抱月脑子里一时间乱糟糟的。
但片刻后,她终究是冷静了下来。榘
“师父,”嬴抱月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你还爱他吗?”
林书白沉默了片刻,笑了,“现在不能说很爱了。”
她诙谐地说道,“至少我不会给他生下第三个孩子。”
嬴抱月松了口气,不知是为山鬼,还是为自己。
“那师父,你现在爱的人,是后辽的山鬼大人吗?”
林书白摸着嬴抱月脑袋的手一顿有,些意外嬴抱月会主动提到山鬼。
林书白沉默了很久,就在嬴抱月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林书白抬起头,浅浅一笑。榘
“没错。”
嬴抱月心跳停跳了一拍,她失神地望着林书白的脸庞,“师父,你……”
“怎么?惊讶于我移情别恋了吗?”林书白微笑地望着她,“还是觉得师父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不!这怎么可能!”嬴抱月霍然从屋顶上站起,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哈哈哈,你小心点,”林书白抱住她,“至于这么激动么?”
嬴抱月平复了一下心情,不好意思地坐下,“师父,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当然知道,”林书白笑道,“不过就算你这么想也没什么,毕竟是事实。我既然选择做了这样的事,对于世人的评价,我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榘
“不,师父,你别这么说,这对你不公平!”
嬴抱月咬牙,“既然姬墨能另娶其他人,你爱上别人又怎么了?谁说女子不能爱上另一个人?难道非要从一而终不成!”
嬴抱月激动地说了一长串话,林书白只是微笑地看着她。
“嗯,你说的没错,”林书白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所以,月儿,一个人不是一辈子只能爱上一个人。”
“你说,我说的对吗?”
嬴抱月猛地僵住,整个人像是被冻结了一般,坐在屋顶上一动不动。
林书白深深叹了口气,望着嬴抱月的目光中有着无奈,有着不忍,更多的则是怜爱。榘
“月儿,你不必对自己那么苛责,”林书白轻轻抚摸着嬴抱月柔软的长发,将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抱进怀里。
“这世上你想要什么东西,就去拿到手里,师父无论如何都会支持你。”
“不管是多么大逆不道,不管是多么的天理难容,我都会支持你。”
况且,恐怕根本不是那么大的事。
林书白低下头,看着怀中少女这一年来一直穿在身上的孝服,在心中喟叹了一声。
她的徒弟,只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嬴抱月抓紧林书白的衣襟,莫名有些想哭。榘
“师父,你不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林书白摇摇头,“你要是想说,我愿意听。若是不想说,不说也罢。反正不管发生什么,我徒弟都是对的。”
嬴抱月终于忍不住湿了眼眶。
这就是这世上永远会无条件站在自己这边的人。
她心中已经没有那么犹豫了,只是林书白怀抱的温暖让她舍不得起来。
嬴抱月伏在林书白怀中抬起头,半开玩笑地开口,“师父,我若是说,其实没发生什么大事,你会不会想揍我?”
“不,”林书白摇头,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她轻声道,“你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是大事。”榘
况且,还真是发生大事了。
林书白长长吐出一口气,眼前浮现出嬴抱月当初手执带血的长剑站在嬴苏尸体边的模样。
今晚的包抱月给她同样的感觉。
在那天之前,林书白一直以为自己的徒弟并未开情窦,直到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错了。
人非草木。
她的徒弟并非铁石心肠之人,而是把自己的感情藏在了很深很深的地方。
不能因为这孩子太能忍,就认为她不会疼。榘
只是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令她震惊。
林书白摸着嬴抱月的头发,心情无比复杂。
她这一生情路坎坷,不希望嬴抱月像她一样。
抱月对她而言就像亲生的孩子,而父母无不希望自己的子女一生顺遂。
可是她却眼看着抱月又将踏上另一条艰难的道路。
而她无法阻止,也不忍阻止。
第四百三十三章 终焉
她原本以为,她捡到的这个孩子也许一辈子都不会遇上这样的人。
林书白闭上眼睛,耳边传来树叶浮动的声音。
她仿佛又回到了捡到抱月的那一天。
弱小无助的她行走在密林之中,几乎快要被恐惧吞没。不知道何时被毒虫蛰伤,她整个人头晕眼花,四肢肿胀得几乎无法移动。
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片原始森林之中时,她遇见了那个孩子。
那一刻,林书白以为她遇见了神灵。
人人都说是她不惜代价救下了林抱月,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天在云雾森林里,是尚在襁褓中的林抱月救了她。
如果那一天没有遇到抱月,她根本走不出云雾森林,也不可能成为修行者。
林书白低头望着怀中的少女。
那一天,她将那个小小的孩子抱回了家里,从此她的人生发生了剧变。
有人觉得她倒霉,也有人觉得她幸运。
林书白觉得她无比幸运。
她捡回的并不是神灵,却是一个神一般的好孩子。
不是她拯救了林抱月,而是林抱月拯救了她。
只是她抱在怀里的孩子终究还是长大了,不会一直只属于她一个人。
林书白觉得既心酸,又欣慰。但无论如何,至少她不用担心了。不用担心她离开后,抱月会变成孤身一人。
嬴抱月并不知道此时林书白的心中所想,只是察觉到对方心跳的速度变得快了许多。
“师父,”嬴抱月偎在林书白怀里听着她强健的心跳,轻声问道,“你是如何判断自己爱上一个人的呢?”
这种事,在你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明白了啊。
林书白心中如明镜一般,微微苦笑。
“这种事,每个人的标准都不一样,”她耐心地解释道,“有的人一辈子都无法明白,也无法遇到。但有的人只要遇到,看了一眼就明白了。”
“看了一眼……”
嬴抱月整个人定住。
林书白说的没错,有时,真的只是一眼。
只是短暂一刹那,看到了那个眼神,就明白了。
林书白察觉到嬴抱月的反应,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叹息了一声。
“抱歉,抱月,在情事上我实在没法给你什么正确的建议,”林书白苦笑,毕竟她自己也一向处理的很糟糕。
“不过抱月,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林书白伸手摸了摸嬴抱月的脸颊,“修行者的寿命,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长。”
“我们能做的,就是珍惜眼前人。”
她之所以选择接受山鬼的心意,正是因为如此。
人人都说修行能让人长生,但事实却恰恰相反。
嬴抱月闻言心中五味杂陈。
没错,是真的很短。
没有什么比林书白的这句话更让她觉得万箭穿心。
她从过去而来,知道所有人的结局。
上天给她和师父的时间,都太短了啊。
“对了,孩子,还有一件事。”
林书白推起林抱月的肩膀,注视着少女的眉眼,她的手指缓缓收紧,下一刻轻声道,“你不是现在的抱月吧?”
宛如晴天霹雳,嬴抱月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呆呆望着眼前的人。
林书白,在说些什么?
她现在明明身处在自己记忆所构筑成的幻境里,怎么会……
“总觉得你和我的徒弟有些不一样,”林书白微笑地望着她,“当然,物品不是说你不是我的徒弟。”
嬴抱月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第一次体会到大脑转不动的感觉。
“你的确是抱月没错,”林书白的指尖勾勒着嬴抱月脸颊的轮廓,“只是我记忆中的小阿月,没有你那么坦率成熟。”
“抱月,你是从哪里来的呢?”
嬴抱月嘴唇颤抖,“师父,我……”
她知道她师父素来特别,但没想到林书白居然敏锐通透如此。
她更没想到这个幻境如此特殊,仿佛一个时空缝隙中一般。
她见到的不是她虚构出来的林书白,而是真正存在某个时空中的林书白。
想到这里,嬴抱月忽然一愣。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和师父真的相见了?
棺材里的重生,灵壁下的绝望,艰难的复仇,无数回忆在一瞬间就涌上她的心头。
嬴抱月望着面前浅笑着的女子,忽然就想要痛哭。
林书白凝视着对面的少女,眼中掠过一抹心疼。
“看来,你真的是经历了很多事啊。”
“师父,我……”嬴抱月手臂颤抖,不知该说些什么。
林书白善解人意地望着她,“抱月,你什么都不用说,我也什么都不会问。”
“不同时空的人,不能进行太多的交流,”她笑了笑,“这可是会引起蝴蝶效应的。”
要是过去的林抱月,一定听不懂。
可此时的嬴抱月听懂了。
“师父,你果然……”
嬴抱月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林书白用指尖抵住了她的唇。
“你也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问,”林书白温柔地看着她,“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她这句话其实就回答了嬴抱月心中的疑问。
原来她上辈子去往的那个世界,就是林书白的故乡。
那么她的穿越,到底是一场偶然,还是一场必然呢?
望着面前含笑的女子,嬴抱月悲喜交加。
她有很多的事情想说,也有很多的事情想问,但正如林书白所说的,时空交织会带来蝴蝶效应,有些事不是改变过去就会变得更好。
如果她现在就告诉林书白她们将来的结局,很可能会导致无法收场的结果,有的人甚至会凭空消失都说不定。
可是这样,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月儿,”林书白看出了嬴抱月眼中的迷惘,伸手再次抚上她的头。
“不要害怕。”
“师父以前教过你,无论发生什么,做好自己能做的事,站好自己能站的地方就好。”
“不要后悔,也不要后退。”
嬴抱月定定望着她,张了张嘴。
“我知道,应该是发生了很多事吧?”
林书白目光清澈,眼神坚定,面对嬴抱月,她的眼神里既有愧疚,也有相信。
林抱月会如此痛苦,看来是她自己没有事情办好,将艰难的事留给了这个孩子。
可既然如此,她也好,林抱月也好,只有接受现实走下去,不让更多的人受到伤害。
“抱月,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请你,让这一切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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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四章 那晚
“请你让这一切,结束吧。”仛
这句话如暮鼓晨钟,在嬴抱月耳边回荡。
林书白说完这句话后就从屋顶上站起,望着嬴抱月的眼神十分不舍,却也十分决绝。
“师父!”
嬴抱月从她的眼神中读出她要走了,恐惧和孤独顿时笼罩了她全身,她猛地伸手抓住林书白的裙角。
“月儿,”林书白蹲下身,握住她的手,“我很想再陪你一会儿,但天要亮了,我得走了。”
奇迹之刻就快要结束了。
日落和日出时分,正值日夜交替之时,也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交汇的时候,被称作逢魔之时,往往能够发生不可思议的事。仛
可惜这样的时间十分短暂。
林书白心里明白,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嬴抱月也明白。
但在林书白面前,她却永远抑制不住想要撒娇的冲动。只有在林书白面前,她才是那个受人庇护的小女孩。
嬴抱月一寸寸松开手中的裙角,仰起头,注视着她的保护神。
这时她突然发现,林书白哭了。
“师父?”仛
嬴抱月呆呆望着她,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林书白流泪极为少见。她离开姬墨时没有哭,拼死生下孩子的时候没有哭,大秦建国之战胜利时没有哭。
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哭了。
林书白哭得很安静,如果不仔细看,甚至很难发现她在流泪。
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下,坠落在嬴抱月的脸上。
嬴抱月忽然就不想松开手中的裙角。
可就在这时,林书白后退了一步,将裙子抽出了她的手心。仛
“月儿,对不起,”林书白微笑着望着她,“你记住,不要回头。”
“不要害怕。”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你的身边。”
哪怕相隔着无数个时空,当你真正哭泣的时候,我都会来到你的身边。
嬴抱月仰头望着林书白的眼睛,对方仿佛什么都没说,仿佛什么都又都说了。
“师父,这算是你的承诺吗?”
“当然,”林书白凝视着她的眼睛,“我有骗过你吗?”仛
嬴抱月沉默了。
林书白生前的确从未骗过她。
可为什么,最后你留下我一个人了呢?
这个问题嬴抱月最终没有说出口。这样的问题,不应该问她记忆里的这个林书白。
她是为了追寻这个问题的答案,才走到这里的。
这是她需要靠自己的力量弄明白的事。
“我明白了,”嬴抱月收回手,她已经整理好了心情。仛
“师父,路上小心。”
“嗯,我走了。”
林书白含着带笑的泪水,消失在了黎明前仅剩的夜色里。
在她的身影消失后,嬴抱月低下头,说出了那句林书白未能听见的话。
“师父,谢谢你。”
无论何时,无论生死,她的师父都庇护着她。
那么,她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仛
离别让人悲伤,但刚刚的松手,不仅了结了嬴抱月心中的遗憾,更让她下定了一个决心。
嬴抱月擦干脸上林书白的泪水,从屋顶上站起。
正如林书白所说的,让一切都结束是她的使命。
她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总有人会受伤,她无法拯救所有人,但她会承担一切,绝不后悔。
“姐姐!”
“姐姐,你在哪?”仛
少年惊慌的呼唤打断嬴抱月的思绪,嬴抱月低下头,看见小李稷披着被单冲出屋子,惶惶然环顾四周。
嬴抱月怔了怔,再次想起之前在湖里少年看她的一眼。
只一眼,一切却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抱月,修行者的生命,并没有那么长。”
林书白的话语响在她的耳边,嬴抱月长长吸进一口气。
她能够和他相伴的时间,对他的生命而言,譬如朝露一般短暂。
虽然林书白叫她不要让自己后悔,但她如何能让他和她一起承受这一切呢?仛
就像林书白不愿意将她正在做的事告诉自己一样,她也不忍将这么小的孩子拖下水。
更重要的是,上辈子的她没有这么做。
嬴抱月站在屋顶上,深深呼出胸口的浊气,脸上扬起无奈的笑容。
“别找了,我在这里。”
她跳下屋顶,向李稷走去。
……
……仛
想清楚一切之后,记忆中时光的流逝变得更快。
很快,很快,就到了那个晚上。
八年前,小李稷生辰的那一天。
小李稷并不记得自己的生辰,她问他的时候,少年的眼神十分心虚,说出的日子正好是她捡到他的前几天。
这么算起来,她遇见小李稷也快满一年了。
距离带他去湖中试炼,遇见蚀龙后死里逃生回来,也过了半年之久。
嬴抱月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静静仰望着天空。仛
云雾森林上终年笼罩着的云雾里浮现出很多的画面。
在半年的时间里,她和他一起做了很多事。
练剑,捕鱼,赶集,簪花,养神兽,去河中沐浴,去林中野炊。
她也见了很多人。
有些人是来见她的,有的人是她主动去见的。
看上去她待在云雾森林里不问世事,但只有她心里知道,她并未完全遵守不出禁地的诺言。
但她并没有做太多改变未来的事,大部分情况下都是遵循着过去的记忆。仛
虽然她很想改变过去,想救回过去那些她没能救到的人,林书白离开时说的那句话深深留在她心中。
蝴蝶效应。
嬴抱月的指尖深深扎入掌心,她的确提前知道里很多人的命运,她如果改变一些安排,也许能改变一些事,却无法改变最终的结果。
这里毕竟只是一个幻境,一个她的记忆构筑出的幻境。
这半年里,嬴抱月也尝试过改变一些小事,发现颠来倒去都会绕回最后的结局。
嬴抱月闭上眼睛,心如刀绞。
这意味着,她根本改变不了结局,正如她改变不了过去已经发生过的事。仛
如果她强行想要改变,比如想要改变某个人死亡的结局。那么按照蝴蝶效应的规律,她很可能会导致另外一个原本不会死的人死亡。
在结局来临之前,发生的那些小事嬴抱月还能视而不见,现在却不行了。
如果她之前看到的那些零星的记忆碎片没有出问题,那么今晚,她会首先迎来一个人的死亡。
嬴抱月低下头,低低唤出那个名字。
“春兰……”
第四百三十五章 出事
如果她过去的记忆没有错,她将在离开云雾森林之前,见到李春兰。
那个为了她,假扮她而死的女孩子。
也是唯一一个,死后没能葬在伙伴身边的银蝉卫。
银蝉卫……
嬴抱月浑身缓缓绷紧。
想到银蝉卫,她就会想起黑虎军。
银蝉卫已经基本都隐退到了暗处,可是黑虎军没有。
或者说原本已经退到了暗处,却正在走向明处。
嬴抱月现在身在幻境之中,不知道时间已经过了多久。但她没有忘记,她是跟什么人一起来的,更是为了救什么人才来到禅院。
黑虎双壁,揭竿而起的奴隶们,还有埋伏在整个西戎草原上的暗桩。
整个西戎草原,风雨欲来。
他们准备了那么多年,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外面的局势,不知道怎么样了。
嬴抱月抿紧唇,待在幻境的这段时间里,她没有一时一刻不在担心着外面的情况。
如果她只是消失几天,姬嘉树他们尚且能等待。可如果时间超过一周,外面局势变化之大就很可能超乎想象。
虽然一直待在幻境中找不到出口,但这并不意味着嬴抱月察觉不到外界的变化。
同样是半年前的那个晚上,就在她送走林书白跳下屋顶的时候,嬴抱月曾经感受到片刻的晕眩。
那一刻她真实地感受到了何为魂不守舍,就像是魂魄要从躯体中飞出来一般。
但片刻后,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在那之后的三个月后,这样晕眩的感觉又出现过一次。那一次她直接失去了意识,足足昏迷了半天,把小李稷吓得够呛。
当时嬴抱月还以为这片记忆幻境就要结束了,可睁开眼后,看见的依旧是小李稷焦急的脸庞。
记忆幻境继续进行了下去,嬴抱月的身体之后也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但她有一种感觉,她出现晕眩的那两个时间点,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
第二次一定还发生了大事,险些将她从幻境中拖出来。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事,她却猜不到。
……
……
“禅院那边,还没消息传来么?”
正如嬴抱月所才猜想的,就在她消失的这段时间,外面的确发生了大事。
姬嘉树一行人已经不在禅院之中了。
姬嘉树站在狼背山的山顶,遥望着远方的狼烟,目光凝重。
“还没有,”陈子楚站在他身边,同样神情严肃。
“楚长老给的信物,没有任何反应,”许义山从二人身后走出来,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
姬嘉树回过头,望向许义山怀中的玉佩。
玉佩的玉质极为粗糙,上面雕着一个狰狞的狼头。
这枚玉佩是他们三人离开禅院的时候楚彦交给他们的,说是他有事通知他们的时候,这枚玉佩就会亮。
他们离开禅院已经整整一个月了,这块玉佩却一直毫无动静。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离开禅院,那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捋起袖子,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已经快爬到衣领处的血线。
距离嬴抱月消失在禅院底下的密室里,已经过去整整两个月了。
最初的一个月,他和陈子楚三人加上楚彦都是一直待在地下,守在嬴抱月消失的那堵墙前,等着她回来。
然而一周过去,两周过去,嬴抱月一直没有回来。
如果嬴抱月不是在他眼前消失的,姬嘉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被人掳走了。
之前陈子楚和许义山也如此怀疑过,甚至差点和楚彦动起手来。姬嘉树心中不是没有疑惑,但还是制止了两人。
他并非是觉得此事没有可能,只是一个人的反应让他在意。
那就是楚彦。
在等到第三周的时候,陈子楚和许义山都怀疑整件事就是楚彦的一个阴谋,目的就是为了将嬴抱月骗到了这个地方来。
楚彦沉默着没有回应,陈子楚和许义山愈发恼火,以为他是默认了,准备让楚彦血债血偿。
因为担心嬴抱月的安危,姬嘉树也有些按耐不住心中的冲动。毕竟嬴抱月实在是消失太久了,无法让人不怀疑各种事。
楚彦的举动也并非完全没有蹊跷,但姬嘉树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这个禅院长老。
因为他看到了对方的眼神。
楚彦无法向他们解释嬴抱月会消失那么久的原因,也没为了找她做些什么,只是每天给他们送来食物后,他就站在密室的墙壁前,沉默地望着那堵墙,一站就是一天。
对于楚彦这个人,姬嘉树并不了解,甚至很长一段时间,这个人都是他们的敌人。
但不知为何,他却能够明白楚彦的眼神。
这位禅院长老也许不算是个好人,但他眼里的担心不像是假的。
这个人是真的在牵挂着嬴抱月。
姬嘉树微微垂下视线,楚彦的那种眼神他并不陌生,他曾经在两个人身上见到过相同的目光。
一个是李稷,另一个人,就是他自己。
出于直觉,姬嘉树判断楚彦没有害嬴抱月,现在的情况也超出他的控制范围。
可不管楚彦有没有害嬴抱月,嬴抱月久久没有回来是事实。
时间流逝,他们守在外面的这些人愈发焦躁。
姬嘉树不知道嬴抱月身上到底发生什么,但一直这么干等下去不是办法。
连楚彦都不知道嬴抱月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们又该怎么做?
在外面等待的那段时间里,姬嘉树每日五内俱焚,就在他决定不继续干等,打算做些什么时候。
他们这边先出事了。
或者说,禅院出事了。
嬴抱月刚消失的这段时间,姬嘉树和陈子楚许义山三人都是寸步不离地待在密室里,每日的食物都是楚彦从外面带来。
这个密室的位置的确隐蔽,所以一直无人察觉他们三人就藏在禅院。
楚彦每日送来食物后,有时会和他们一起等,有时放下干粮就匆匆离开。毕竟他作为禅院长老,不能一直不见人影,还有很多事要做。
姬嘉树三人和外界的联系则完全断绝了,只有楚彦会偶尔带些消息来。
就在嬴抱月消失的第四周,姬嘉树发现楚彦外出的时间越来越长,神色也越来越凝重。
姬嘉树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觉得外面一定是发生了大事。
他的预感变成里现实。
就在第四周最后一天的晚上,楚彦带着满身的血污来到了密室里。
第四百三十六章 动乱
楚彦一身是血的回到密室并不是第一次。
但大部分时候,他身上沾的都是别人的血。
作为禅院的长老,在禅院这个地方,除了禅院主人外,几乎没有人能让他流血了。
可这一次不一样,楚彦走进密室的那一刻,姬嘉树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楚彦身上不仅有血,还有伤。
伤可见骨。
随着他一步步走近墙壁,他身上的伤口在不断愈合。这是天阶修行者的能力,可他明明拥有如此的恢复能力,却还是带着伤口来到了密室,足以看出他之前身上的伤口有多密。
望着这一幕,姬嘉树的瞳孔微微收缩。
能让天阶修行者受伤,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外面,出大事了。
像是在回应他的猜想,就在楚彦踏入密室中心的时候,剧烈的震动袭来,密室里的所有人都险些摔倒。
“怎么了?”陈子楚惊恐地看向头顶,“地震了?”
“不对,”姬嘉树望着沉默地走到墙壁前的楚彦,“楚长老,发生什么事了?”
楚彦一身是伤地前来,却一句解释都没,一进密室就奔至嬴抱月消失的墙前。
听到姬嘉树的问题,楚彦回过头来。
“春华君,你们恐怕得离开了。”
“现在,立刻,马上就走。”
“什么?”陈子楚傻眼了,“那抱月怎么办?她还没出来呢!”
楚彦目光阴郁地凝望着眼前那堵仿佛永远都不会打开的墙壁,“我会在这等她,如果她还会出来的话,我通知你们。”
“什么叫她还会出来?”
一直沉默寡言的许义山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目光冰冷地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楚彦不为所动,“你们已经等了一个月了,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或者说,还会不会回来。”
“你……”平素冷静的许义山第一次如此暴怒,额角鼓起青筋,朝楚彦提起拳头。
“义山。”
姬嘉树抓住许义山的手腕。
“春华,你就这么看着?”许义山咬紧牙关,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们之中原本最应该愤怒的姬嘉树,眼神失望。
姬嘉树明白许义山失望在何处,他抑制住心中的酸涩,深吸一口气看向楚彦。
“楚长老,我们会离开,但你要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否则哪怕血流成河,我也不会离开这里。”
到底是嬴抱月的未婚夫,年纪轻轻却能稳得住。
楚彦静静盯了姬嘉树几秒,将自己的衣领从许义山的手中抽了出来。
“禅院,要离开这里。”
“什么?”姬嘉树愣了愣。
他猜想了好几种情况,但怎么都没想到,诺大一座禅院,居然要搬离。
“现在已经开始移动,”楚彦抬头看向震动的屋顶,“大概在三个时辰后,地穴就会彻底漂离这片地域。”
姬嘉树以前听嬴抱月提起过,禅院的核心是一个漂移地窟,能在地下移动,但没想到他们会正好撞上漂移。
“为什么突然要搬走?”
姬嘉树盯着楚彦身上的伤口,加重语气,“到底发生了什么?”
“简单来说,发生了暴动,”楚彦忽然淡淡笑了一声,“说起来,你们应该高兴,杜子卿已经被救走了。”
“什么?”
姬嘉树遭受了第二次冲击。
当然,他不是不为杜子卿获救感到高兴。姬嘉树眼前浮现出之前见到的刑堂那比地狱更可怕的模样,感到难以置信。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从那种地方将杜子卿救出来?
姬嘉树皱眉望着楚彦,“是你放人进来的?”
楚彦耸肩,“还真不是。”
不得不说,是他们低估了潜伏在西戎草原上的那股力量。
这大概还是禅院诞生以来,第一次有人能将刑堂最底层的犯人救出来。
楚彦简直能想象出云中君得知此事时暴跳如雷的模样。
没有楚彦的帮忙,居然还能救人出来……
姬嘉树愈发觉得不可思议,“知道是什么人干的么?”
“不是一个人,”楚彦冷笑一声,“是有人里应外合。”
他们禅院到底不是个说进就进,说出就能出的地方,对方也是进行了缜密的准备。
“里应外合,难道说……”
“你猜得没错,”楚彦瞟了姬嘉树一眼,“我们禅院内部,出了叛徒。”
不是,你不也算是禅院的叛徒吗?
姬嘉树欲言又止。
“不是我,”楚彦深吸气,“是另外的人。”
另外的人?
姬嘉树越听越震惊,除了楚彦之外,禅院内还有其他内应?
如果能过帮助外人进入禅院,那么此人的级别恐怕还不低,至少潜伏了很久。
会是什么样的人?
“总之,是我低估那群人了,”楚彦眯起眼睛,低低道,“不愧是曾经的大秦第一军。”
大秦第一军?
姬嘉树闻言心中一惊。
难道说是……
不,这怎么可能呢?
“对了,不光是那群人本事大,”楚彦低声笑了一声,“你未婚妻也做了很大的贡献。”
姬嘉树睁大眼睛,“你说抱月?”
“原来她不光是白白下去看了一趟,”楚彦叹息了一声,“杜子卿的具体位置,应该是她传递出去的。”
按照杀进来的那群人的行动轨迹,他们几乎是毫不停歇地冲到了杜子卿所在的最底层,路线和嬴抱月那天所走的一模一样。
世上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他一直跟在她身边,却压根没有发现她是何时所作的。
嬴抱月看似什么都没做,只是和杜子卿聊了聊,却早已埋下了关键的一手。
“那些异兽,也被打败了?”
姬嘉树还记得他们之前离开刑堂时遇见的那些怪物,心有余悸地问道。
“很奇怪,那群家伙偏偏在那些人进来的时候在睡觉,一个都没出来。”
怎么会这么巧呢?
要知道,哪怕是和那群怪物共同看守刑堂的守卫,都无法操控它们。
想到这里,楚彦忽然一愣,眼前浮现出饲养那群怪物的人的模样。
难道说是……
“既然杜子卿已经救出来了,那群人走了吗?”
姬嘉树的问题打断楚彦的思绪,他深吸一口气,“已经都逃出去了。”
简直堪称禅院的耻辱。
姬嘉树心中疑惑,既然那群人已经走了,那禅院内部应该没事了才对,刚刚的“地震”又是从何而来?
“既然此事已经结束,为什么我等还要离开禅院?”
楚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因为发生暴动的,不止是禅院。”
第四百三十七章 起义
不止禅院?什么意思?
姬嘉树愣了一瞬,旋即想起之前在碎叶城见到的那些奴隶,恍然道,“你说的其他暴乱,为首的难道是一个马奴?”
楚彦轻挑眉稍,“看来你见过那些人。”
果然是指丁三所带走的那群人啊。
姬嘉树点点头,觉得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对于那群揭竿而起的马奴,他既心怀敬佩,又心生可惜。在他看来,那群奴隶的确勇气可嘉,但很难成大气候。
单凭数百名没什么境界的奴隶,想和整个西戎草原上的贵族们的对抗,实在是堪称白日做梦。
纵观整个山海大陆的历史,底层的奴婢和农民揭竿而起,最后获胜的例子,从来就没有。
不过,丁三毕竟是嬴抱月曾经鼎力相助的人,姬嘉树还是觉得那群人能够做出不一样的成就。
加上丁零和康居这样的地方,地广人稀,还远离白狼王庭。只要白狼王没有派大军讨伐,丁三他们占上几座偏远小城,在遥远的漠北当山大王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可禅院此时所在的位置,并不在漠北,甚至距离白狼王庭还很近。
这让姬嘉树觉得有点不对劲。
丁三率领的那群奴隶的起义,怎么就惊动到禅院这边了?
“楚长老,为首的那名马奴,到底姓不姓丁?”
姬嘉树迫切地想要知道就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彦蹙眉问道,“你说的,是哪个马奴?”
还能是哪个?
姬嘉树被他问糊涂了,这还能是哪个?
“就是领头的那个。”
姬嘉树强调道,他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事,楚彦怎么会听不懂。
楚彦好整以暇地眯起眼睛,“问题是,领头的人并不只有一名马奴。”
姬嘉树皱紧眉头,“我是说奴隶里面地位最高的那个人。他是不是姓丁?”
就算奴隶队伍里面同时存在好几位领导者,但肯定有一个地位最高的。
楚彦到底在不明白些什么?
姬嘉树没有听明白,楚彦却明白了。
他意味深长地望着姬嘉树的眼睛道,“春华君,你恐怕误会了什么。”
“揭竿而起的队伍,并不只有一支。”
“那些队伍的领头者,曾是马奴的,也不只有一人。”
不只有……一支。
姬嘉树呆住了,旁听的陈子楚等人也呆住了。
楚彦明白这群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毕竟禅院除了他之外的长老,一开始听到的时候,也不相信这是现实。
他们谁也无法相信,那群生来就被他们踩在脚下的草芥,有朝一日,居然能迸发出那般巨大的能量。
……
……
“目前起义的队伍总共十三支,且还在不断增加。”
楚彦蹲在地上擦拭着身上的血珠,淡淡开口,“你说的没错,有一支从北方而来的队伍,为首的领头者听说是姓丁。”
从北方而来……
姬嘉树莫名觉得心悸,“他们往南边来了?”
整个西戎的局势,是越靠漠南贵族的势力越强。以姬嘉树过往对奴隶暴动的了解,奴隶一旦获得自由,都会往偏僻的地方逃。
毕竟奴隶暴动只是为了寻一个活路,哪里犯得着以卵击石呢?
越是富庶的地方,敌对势力也越强,弱小的奴隶们自然会远离。
可丁三他们这群人的路线,居然是往漠南奔。
能惊动到禅院,说明那群人移动的速度还极快,一点都没有停下来享受已有的成果。
从外人的角度来看,根本就是一路在朝死亡之路上狂奔。
可是,为什么呢?
“怎么样,你也不明白吧?”
楚彦望着姬嘉树的眼神,知道他陷入了和禅院长老们一样的迷惑。
奴隶起义其实在西戎草原上也不算罕见,毕竟活不下去的人会选择铤而走险很正常。
只是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给那群穷鬼一点粮食牲畜,事情就能平息下去,甚至分的不公平些,奴隶队伍内部会率先狗咬狗起来。
然而这一次却不同。
楚彦目光冰冷了下来。
每一个被奴隶占领的城池,反抗的贵族们的脑袋都被砍了下来。
读送来的情报的时候,禅院长老们第一次感到惘然。
因为他们不知道那群奴隶到底想要什么。
粮食,布匹,牲畜,女人,统统都给了。
但那群人就像是疯了一样,如蝗虫一般通过一座座城池,只往一个方向前进。
好像他们的目的,就是前进。
楚彦忽然一怔,看向虚空中的一个方向。
“怎么了?”姬嘉树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问道。
楚彦微微含笑,神情惊讶又感慨,“我好像知道那群人想干什么了。”
姬嘉树一怔,“他们想干什么?”
楚彦没有回答,只是重新蹲下身,用石块在地砖上画了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圈,又在其中点了十三个点,最后在每个点的前方标上箭头。
姬嘉树看着这幅图,忽然心跳加速。
他明白楚彦在画什么了。
楚彦在画的,是这些奴隶起义的路线图。
他最先画的那十几个圆圈,是十二翟王的领地。
几乎每个翟王的领地内都有起义发生,这些奴隶从内部暴动后,却又都离开了这些翟王的领地,朝着同一个方向移动。
姬嘉树的目光随着箭头移动,停在南方最大的那个圆圈上。
这个圆圈里,没有起义发生,然而所有奴隶队伍却都在朝这个圆圈移动。
姬嘉树缓缓睁大眼睛,“楚长老,这个地方是?”
“你应该已经明白了吧?”
楚彦抬起头,眼里的情绪浓郁难懂。
他低下头,望着那个最大的圆圈,一字一顿,“这里是,白狼王庭。”
姬嘉树心脏咚的跳了一声。
所有的起义队伍,居然都在朝白狼王庭前进。
他们想要干什么?
难道想要推翻现在的白狼王不成?
姬嘉树呼吸有些急促,“他们想要杀……”
楚彦反而比姬嘉树更直接,淡淡开口,“你说杀白狼王?”
姬嘉树瞳孔收缩,震惊于楚彦说起此事时的淡定。
“如果真这样,倒还不算什么,”楚彦伸手,在白狼王庭所代表的圆圈后,忽然又画了长长的一条线。
“春华君,这个方向,并不只有白狼王庭。”
姬嘉树宛如遭了一道雷,浑身都震悚起来,直直望着那条线。
不需要楚彦的解释,他已经明白这条线代表着什么。
因为他正是穿越了那条线,才来到这个地方。
“那是……”
“永夜长城。”
楚彦站起什么,凝望着地上十三个点。
七年前,西戎人从北向南,冲破了永夜长城。
七年后,有另一群人,想从同样的方向,冲破这座城。
第四百三十八章 叛军
“冲破永夜长城?”
姬嘉树一字一顿重复着楚彦的话。
明明他此时只站在空无一物的密室里,他却仿佛觉得自己站在空荡的大漠上,干燥的狂风拂面而过。
这是一种别样的惊心动魄。
丁三他们,以及这片草原上另外的那些“丁三”们,对于他们正在干,以及准备干的那些事,姬嘉树只是想象就觉得心季。
语言在这一刻是那么贵乏,他只能干巴巴地问道。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至少,不是只想要些牛羊和女人。”楚彦目光低沉地盯着地上的地图。
“这群人,大概不是普通的奴隶。”
或者说,不全是普通的奴隶。
仔细捋了下所有起义的奴隶队伍的行动路线后,楚彦发现,这群人不是想一步走一步,路线不但不杂乱,还暗合路数,就像是棋盘上的棋子一般,渐渐走向他们该去的位置。
这根本不是各自为营的奴隶队伍能够走出的路线,必然有高人指挥。
而那位高人指挥出的奴隶队伍,也不再是一群乌合之众,而足以被称之为军队。
此时肆虐在西戎草原上的这些奴隶队伍,与其叫他们奴隶,不如称他们为“叛军”更为合适。
“叛军?”
楚彦这个词出口,陈子楚和许义山都打了个寒战。
“不管这群人最后会不会走到永夜长城,他们首先会在白狼王庭会和,这是肯定的事。”
楚彦嘴角上扬,“你觉得,他们去白狼王庭做什么?让白狼王封他们个翟王当当吗?”
陈子楚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勉强笑笑,“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不仅不可能,如果我没有猜错,这群人的背后,应该有某位翟王的手笔,”楚彦幽幽道
“你说什么?”
姬嘉树勐地皱紧眉头,“这怎么可能?”
他原本以为丁三他们是站在奴隶这边,怎么还会和西戎翟王勾结?
“春华君,这世上并非一定非黑即白,”楚彦瞥了姬嘉树一眼,这少年还年轻,想法天真些倒也正常。
“在这西戎草原上,你觉得最想白狼王去死的人,是什么人?”
“是……”姬嘉树被问得愣住。
楚彦看着小少年呆傻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想要他死的人多了去了,不过最想他死的,应该是他的兄弟和儿子。”
姬嘉树童孔微微收缩。
“看来你也明白,”楚彦目光冰冷起来,最是无情帝王家,更何况在西戎这样弱肉强食的地方。
要知道在草原上,老狼王向来都是被年轻的公狼咬死的。
只是如今这一代的老狼王,实在是太强了。
年轻的公狼又太多。
白狼王以绝对的残忍和暴虐统治西戎已经几十年了,明面上没有任何翟王敢反抗他。
但背地里,可就不好说了。
“这群奴隶的确有高人相助,”楚彦盯着地上的地图,“但就算有高人指点,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打通这么多块翟王领地,可没那么容易。”
尤其是在经过某几个封国的时候,行进的实在是太快了一点。
楚彦的目光从地上几个圆圈上扫过,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这么看来,和马奴们合作的还不止一个翟王。
幕后的那位高人,很会做生意嘛。
不知道在那些翟王眼里,他们是不是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唯一的天命之子。
利用本来就是相互的。估计在那群翟王眼中,他们才是掌权者,聪明地利用命如草芥的奴隶打通了自己登上宝座的路。
只是,到底是谁在利用谁呢?
隐藏在马奴们背后的那位高人,又看好哪一位翟王呢?
楚彦望着地图,冷笑了一声。
“楚长老?”
陈子楚等人望着他脸上的笑容,觉得瘆的慌。
“没什么,”楚彦抬起头,语速极快地安排道,“有一支叛军就要打到这附近路,禅院地窟很快就会移动,所有禅院弟子都会回到地下。你们待在这里很容易会被发现,趁现在其他长老都在做准备,你们尽快离开这里。”
姬嘉树已经明白此地不宜久留,但他留在这里也不是为了自己的安危。
“那抱月怎么办?你不会准备放弃她吧?”
“当然不可能,”楚彦目光锐利起来,“少年人,你们留在这里,也帮不了她。如果被人发现,以你们的身份,搞不好还会拖累她。”
这间密室如果被乌禅兄弟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我明白,”姬嘉树咬紧牙关,他们在这干等,的确也是浪费时间。
“我知道你们担心她的安危,我会继续守在这里,”楚彦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递到姬嘉树面前。
“这是禅院的信物,我会用这枚玉佩通知你们,一旦抱月出现,玉佩就会亮。”
姬嘉树定定望了这枚玉佩几秒,伸手接过。
“春华……”
许义山在一边望着这一幕,声音低沉地问道,“我们真的可以相信他么?”
他们真的可以将嬴抱月的下落,交到一个禅院弟子手里吗?
姬嘉树明白好友的顾虑,他抬起头,静静望着眼前消瘦的男人。
身为禅院长老,楚彦的身份当然不可靠。
但在这危急的时刻,他们别无选择。
姬嘉树将玉佩放到许义山的手心,闭了闭眼睛,“我们只能相信他。”
下一刻,他的语气决绝起来,“义山,子楚,我们准备走!”
楚彦松了口气,望着面前干脆利落的少年,心中又有些微微的嫉妒。
这就是,足以和秦国长公主匹配的人啊。
姬嘉树走到他们守了整整一个月的墙壁面前,伸手将手掌覆在上面。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的掌心感到了些许暖意。
姬嘉树嘴角微微上扬,下一刻,他收回了手掌。
“抱月,我们等你回来。”
陈子楚和许义山紧随其后向墙壁进行了告别,但他们并没有姬嘉树这么决绝。
陈子楚走到姬嘉树身边,双眉紧锁,“说是走,可我们该去哪啊?”
一直以来,他们都是跟在嬴抱月身后,追逐着她。
失去了她,就像失去了方向。
第四百三十九章 感应
他们,该去哪?
面对陈子楚的问题,姬嘉树沉默了下来。
他发现自己心中的第一反应,居然也是茫然。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在西岭雪山的山顶上嬴抱月被云中君带走的时候。
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在南楚的时候,哪怕是面对强硬的父亲,不讲理的母亲,他也从未迷茫过,心中总是有自己的主意。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开始这么依赖嬴抱月的存在。
即便嬴抱月被带走的时候,他心中还有救她回来这个信念支撑。可现在,嬴抱月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他连去哪找她都不知道。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吸进去的空气有些微凉。
他的五脏六腑都有些发冷,不光为了嬴抱月,也为了他自己。
“春华?嘉树?”
陈子楚一直注视着姬嘉树,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姬嘉树身上的气息变得有些可怕。
姬嘉树回过神来,目光闪了闪,抬起头看向他。
“我们去狼背山。”
“狼背山?”陈子楚一愣,“去找抱月么?”
“不,她不可能在那,”姬嘉树平静道。
许义山若有所思,以为明白了姬嘉树的心思,了然道,“你是想帮师妹找到腾蛇神的翅膀?”
“可以的话我是想找到,”姬嘉树苦笑一声,捏了捏手臂上的血线,“我们这群人的命还捏在那位神灵大人的手里。”
可以他目前的能力,恐怕是没那个本事。
况且姬嘉树有一种预感,解开腾蛇神诅咒的关键,在嬴抱月身上。其他人根本无法越俎代庖。
“那你去狼背山做什么?那里离得可远了。”
陈子楚一脸迷惑。
“不为了抱月,我就不能去狼背山了?”
姬嘉树明白他们为什么有这样的疑问。虽然他自己再三否定不停找理由,但这段时间以来,他做事的出发点一直就是为了嬴抱月。
但之前嬴抱月被掳走的时候,姬嘉树就想清楚过一次。
他虽然喜欢嬴抱月,但他并不想失去自我。
虽然他不知道嬴抱月现在在何方,但她一定在以她的方式,在她所站立的土地上奋战着。
那么他也一样。
他们的世界里并不只有彼此,他们要保护的人有很多很多。
姬嘉树长舒一口气,无奈地看了陈子楚一眼,“别忘了,我长姐还在狼背山下呢。”
“哦,对了,安歌姐姐!”
陈子楚猛地反应过来,“不知道赵光和堇娘他们怎么样了!”
这段时间的经历太过离奇,短时间内辗转那么多地方,让陈子楚都差点忘了上山前的事。
之前他们登狼背山的时候,将姬安歌和李堇娘她们这些境界低的同伴都安排在了山下的马车里等待,赵光自告奋勇留下来保护她们。
现在距离他们上山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远超他们上山前所说的几天。赵光他们等在山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数。
按理说他们离开了这么久,赵光他们恐怕早就不在原地等了。
“赵光和安歌姐姐他们……还会在山下吗?”陈子楚迟疑地问道。
姬嘉树沉下目光,“我不知道,但总要去看看。”
“另外大哥他之前留在了沙城,也不知道有没有去找长姐。”
“对,还有清远大哥,”陈子楚一拍大腿,“当时他说要留下来照顾李稷,不知道照顾的怎么样了。”
仔细这么一算,他们这群人分散开来也有一段时间了。
他们一直守在地下密室里,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嬴抱月身上,完全忽视了其他同伴的处境。
姬嘉树目光有些严峻,伸手摸上因血线而疼痛的手臂。
想起其他同伴现在可能面对的境况,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说起来不知道李稷他身体恢复了没有,”陈子楚望向令嬴抱月消失的墙壁,眼中浮现出一丝希望,“如果他在的话,恐怕就能知道抱月她现在在哪了。”
李稷么?
站在一边的楚彦听到这个名字,目光有些阴沉。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神情复杂。
他心中的不安,很大程度上正是源于李稷。
之前离开沙城的时候,李稷对嬴抱月的态度就很不对劲,而在嬴抱月消失的这一个月里,李稷完全没有消息传来,这更加不对劲。
“如果我没有猜错,昭华他,很可能已经不在西戎了,”姬嘉树盯着墙壁,一字一顿地开口。
“什么?”
陈子楚和许义山一脸骇然,唯有楚彦站在一边不为所动,只是静静盯着姬嘉树。
姬嘉树看向楚彦,眯起眼睛,“楚长老,你似乎知道些什么?”
这一个月他们三人封闭在密室里,但楚彦每天都出入禅院,手握情报网,知道的东西远比他们多得多。
楚彦的确知道李稷的去向,让他意外的是一直待在地下室里的姬嘉树居然能猜到李稷的去向。
“昭华君的确在一个月前就离开了西戎,”楚彦凝视着姬嘉树的眼睛,“差不多正好是在抱月消失的时候。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连他也是差不多十天前才推测出此事的,大门不出二门未迈的姬嘉树如何能知晓。
“我是猜的。”
姬嘉树面向墙壁,淡淡开口。
“虽然我来说这话有些奇怪,昭华君和抱月之间,有着某种类似于感应的联系。”
在他们过去的旅途中,这件事被反复验证。
姬嘉树并不想回忆,但他不得不承认,嬴抱月和李稷之间的确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似乎总是能察觉到对方的安危。
李稷不知多少次,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
“感应?”楚彦咀嚼着这句话,看姬嘉树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你不用这么看我,”姬嘉树眼神冷下来,“有感应的并非只有他。”
“我也能。”
姬嘉树瞪着楚彦。
“亲近之人之间,能察觉到对方的安危,很奇怪么?”
楚彦收回目光,耸耸肩,“不奇怪。”
反正他不敢说奇怪,也不敢再往下问,不然非惹毛了这小郎君不成。
不过他之前也没想到,姬嘉树看上去年纪小,心里却什么都知道。
“总之,如果昭华现在人在西戎,”姬嘉树顿了顿,静静望着眼前冰冷的墙壁。
“他不可能,不出现在这里。”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第四百四十章 散星
“李稷怎么就不能不在了?”
许义山在一边冷不防开口,语气冰冷,“之前在沙城,他不就曾一个人离开么?”
姬嘉树愣了愣,回头看向平素温和沉默的好友。
说起来,许义山之前一直都尊称李稷为昭华君,可自从离开沙城后,他就开始直呼李稷。
“义山,”姬嘉树也不知该如何和好友解释,沉默片刻道,“昭华毕竟是天阶宗师,有自己的特殊情况。”
“我知道,”许义山澹澹道,“我们这群人对他而言不过是累赘而已。之前他数次出手相助,是他高风亮节。我也不求他做些什么,但他那个晚上看抱月的眼神,有杀意。”
“我不能放任这么危险的人待在我师妹身边。”
姬嘉树一怔。
许义山抬头注视着姬嘉树的眼睛,“春华,你不要告诉我,你看不出来。”
他们之中对嬴抱月和李稷的变化最敏感的,就是姬嘉树。
姬嘉树垂下视线。
他当然看得出来。
沙城那一夜,李稷的状态的确十分奇怪,就像身体里有另外一个人存在一般。
“我很感谢他之前的数次相助,”许义山握紧断水剑,“但现在的他,真的知道自己是谁吗?”
很多年前,许义山就听他师父说过一句话,叫天才和疯子之间只有一线之隔。
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
高阶修行者和杀人狂魔之间,也只有一线之隔。
天阶修行者一旦坠入邪道或者走火入魔,那比这世上任何的凶兽和魔头都要可怖。
恩是恩,仇是仇。
许义山深吸一口气,他不是翻脸不认人的冷血之徒,科李稷身上明明已经出现了危险的苗头,姬嘉树却还不引起警惕,这只会害了其他同伴。
姬嘉树陷入了沉思。
他明白许义山在顾忌什么。天阶宗师本来就是一把双刃剑,对所有修行者而言都是亦敌亦友的存在。
是伙伴的时候,自然是最大的帮手,但一旦成为敌人,则轻易能将己方摧毁殆尽。
更何况大多数的天阶宗师都喜怒无常,视人命如草芥。普通人根本无法明白他们在想什么。
这一点姬嘉树在他的父亲,东皇太一姬墨身上已经充分领会过了。
距离他们上一次见到李稷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谁也不知道李稷变成了何等模样。
姬嘉树当然知道李稷很危险,却想再相信他一次。
在沙城的那一晚,李稷未说清缘由就选择和他们这群人分道扬镳,言行举止都有些伤人,但姬嘉树却莫名有一种感觉。
那就是,李稷选择一声不响地离开他们,其实是为了保护他们。
或者说,为了保护嬴抱月。
“昭华的事,如果我们有缘再见到他,那时再说吧。”
姬嘉树将手搭到许义山的肩上,“但直到现在,我都将他当作我们的同伴。”
许义山眉头紧锁,“春华!”
“义山,”姬嘉树微微挑眉,阻止了许义山将要说的话,不容分说道,“李稷是我们的同伴。”
即便不在一起,他们都是同伴。
他们一起走过了那么多地方,克服了那么多困难。
他们这群人里,不光有嬴抱月,有李稷,有赵光,有耶律华,有宋谦,有归家兄妹,有孟家姐妹,有东吴人,有北魏人,有后辽人,有中唐人……
姬嘉树抬头看向嬴抱月消失的地方,微微一笑,低声都囔道,“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吗?”
“春华,你在说什么?”陈子楚懵懵地望着姬嘉树。
“抱月说,这是她家乡的一句很俗的话,”姬嘉树微笑道,“可我觉得挺好的。”
他抬起头,看向眼前冰冷的墙壁。
眼前的密室空无一物,但他却在一瞬间看到了很多的东西,很多的景象。
那是一群来自天南海北懵懂孤勇的少年,因缘际会相遇了,聚在一起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冒险之路。
从大陆的最南端到最北端,从初阶大典到高阶大典,从大江到大漠,从山顶到深谷,从刀山到火海。
他们聚在一起,走过了那么多的路,成为了自己从未想象过的自己。
如果说过去他们聚在一起克服了那么多的困难,那么接下来的路,他们就要分开来走了。
“李稷和抱月有他们的战场,我们也有我们的战场。”
姬嘉树转过身,看向一路以来一直和自己在一起的两名好友。
“我们的……战场?”
许义山和陈子楚宛如被当头一棒,怔怔望着姬嘉树,望着这个他们之中最年幼,却最能担负的少年。
“难道没有吗?”
姬嘉树的目光清澈,仿佛能够穿过厚重的石壁,“至少我们三个要守护的地方是一样的,不是吗?”
许义山一个激灵,握着断水剑的手有些颤抖,“你是说,南楚?”
如果说他们两人和姬嘉树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是楚人。
“没错,”姬嘉树瞥了一眼站在一边目光深沉的楚彦,“楚长老,如果我没有猜错,发生动乱的地方并不只有西戎吧?”
楚彦深深望着他,“阁下高见。”
这名少年,的确足以当得上战国六公子之名。
虽然年少,但见识却毫不逊色于其他几人。
“我也不过是从过往的情况中推测而出的罢了,”姬嘉树低下头,通过嬴抱月一路的揭露,他已经发现西戎在过去的几年都有插手各国的内政,云中君布局已久,禅院爪牙遍布四方,这导致西戎的动乱必然会波及整片大陆。
西戎,就和当初的大秦一样,已经成为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地。
姬嘉树并不知道云中君的图谋,但凭本能他都能猜出,云中君所图的,必然不止西戎这一块土地。
现在西戎全土战火已起,星星之火,必然会蔓延到整片大陆。
南楚、前秦、北魏、后辽、中唐、东吴,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幸免。
“诸君,这是一场全大陆的战争。”
也是一场会把他们所有人和全大陆所有国家都卷进去的战争。
姬嘉树望着瞪大双眼的许义山和陈子楚。
“我们要准备回去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不见
“回去?回南楚?”
许义山呼吸粗重起来,“不等抱月了么?”
姬嘉树眼中划过一丝痛苦,速度很快,快到除了楚彦之外几乎没人捕捉到。
“不等了,”他轻声开口。
陈子楚瞪大眼睛,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朋友。
他怎么都不敢相信,放弃等待嬴抱月的话居然是从姬嘉树口中说出来的。
许义山沉默了片刻,走上前,一把揪住姬嘉树的衣领,将他双脚提离了地面。
“义山?春华?”
陈子楚站在一边手足无措,偏偏当事两人面上神情都很平静,仿佛正在打架的不是他们两个。
“义山,”姬嘉树伸手握住许义山的手腕,“请你理解,我也没有办法。”
作为高阶修行者,故国有难,他们有回去的义务。
“我理解,”许义山脸上一点也不激动,语气平澹,“你是国师的儿子,你说的那些家国大义我都懂。”
“抱月虽然不是南楚人,却是我们稷下学宫水院的人。师父在临行前曾和我说,一定要两个人一起回来,带着她安然无恙地回来。”
水院啊……
姬嘉树目光有些恍忽,他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地方的名字了。
他离开南楚,也的确太久了。
“抱月是我的师妹,”许义山揪着姬嘉树的衣领靠近自己,直视着近在迟尺的那双眼睛。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等到她的下落,我是绝不会回去的。”
姬嘉树沉默了下来,“我不是说现在就离开。”
想回南楚,他们首先要安然无事地离开现在的西戎。
姬嘉树有预感,这大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毕竟他们现在都还陷在腾蛇神翅膀的诅咒中呢。
“我打算先回狼背山找长姐,”姬嘉树吐出一口气,“顺道经过沙城,找找大哥。”
就像许义山作为师兄要带师妹一起回家一样,他们三兄妹一起离开的家,他要把哥哥姐姐一起带回去才行。
不光是姬安歌和姬清远,当时留在马车里的李堇娘和归氏兄妹等境界较低的同伴,姬嘉树打算一起带他们离开西戎。
西戎草原眼看着就要变成战场,再让他们待在这片土地上未免太过危险。
“等这些都做完了呢?”
许义山听完姬嘉树的安排,抿了抿唇,“你是不是就准备离开?”
姬嘉树沉默片刻,将楚彦给他的玉佩塞到了许义山手中。
“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一旦抱月有了消息,不管她在哪里,我一定去找她。”
许义山握紧玉佩,神情复杂地松开了姬嘉的衣领。
他心中的怒火已经消失,因为他终于察觉到了姬嘉树的痛苦。
姬嘉树并非不想守在这里等嬴抱月回来。
只是他不仅是赢抱月的姬嘉树,更是南楚的春华君。
他身上的担子太重了,远远超过一个普通的水院弟子。
“我明白了,”许义山凝视着姬嘉树的眼睛,“寻找抱月的下落就交给我吧。”
“好了,好了,俗话说走一步算一步,也许抱月过两天就回来了呢。”
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陈子楚连忙挤到中间打圆场。
“没错,春华君的确不需要想这么远。”
这时一直在一边冷眼旁观的楚彦终于开口,走到三人旁边,微微一笑。
“对你们三人而言,现在就先要想的,是怎么离开这里。”
……
……
逃离禅院的过程,并不算困难,只是有些恶心。
姬嘉树站在狼背山山顶,搓了搓手臂,只觉得那种黏腻恶臭的感觉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
决定好之后的路后,他们三人和密室里的墙壁告别,离开了那个蹲守了一个月的地方。
就在离开前,剧烈的地震还袭击了地底,连赢抱月令赢抱月消失的那堵墙壁都摇动了起来,有黑泥从墙底溢了出来。
那时楚彦刚刚打开密室的门,看到这一幕脸色大变,直接催他们快走。
姬嘉树之前曾在西岭雪山见识过这种黑泥,原本还想问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成想楚彦一掌击打在密室的墙壁上,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他们三人直接喊着密道飞了出去。
姬嘉树原本以为他们会直接撞上外面的石墙,不成想飞出去后,三人直接栽进了一个泥坑。
三人一句话都没说出来,泥浆就淹没了他们的口鼻。
但就在被泥浆淹没之时,姬嘉树眼前闪过楚彦惊讶的面容,随后恍忽中他听见了赢抱月的声音。
“嘉树,保重。”
回想起那一刻,姬嘉树呼吸一窒。
他到现在也没搞清楚最后听见的那个声音到底是他的错觉,还是真有那么一刻,赢抱月短暂地回来了。
如果是后者,那么证明他的猜想是正确的,赢抱月的确还活着,并且能够察觉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只是有什么事绊住了她,令她暂时无法脱身。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会以一种让所有人惊讶的方式回来。
在那之前,他们需要做好迎接的准备才行。
就在听见赢抱月的声音后,他们三人就被泥浆淹没,并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随后他们从禅院外的一处沼泽中浮了出来,就这么稀里湖涂地离开了禅院。
泡在泥浆中恢复意识后,姬嘉树听见地下传来巨大的轰鸣,伴随着地面的震动,地面上的那些破庙全部塌陷,变成了一片废墟。
姬嘉树知道,禅院离开了。
没人知道禅院搬到了那里。
在那之后,姬嘉树再也没有见过楚彦,他所给的那枚玉佩也没有亮起过。
原本姬嘉树还准备靠自己的双腿前往狼背山,但不知道他的哪个举动触动了腾蛇神的翅膀,伴随着一阵熟悉的手臂疼痛和眩晕,他们三人倏然出现在了狼背山脚下。
就像他们之前突然从狼背山山顶的天坑中被丢到陌生城池中一样,他们又突然被丢回了狼背山。
比起自己走,这当然节省了不少时间。
他们并非回到了消失时的天坑,而是回到了狼背山的脚下,刚好是他们和姬安歌赵光等人分别的地方。
这简直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得来全不费功夫。
然而姬嘉树三人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原本应该等待在山下的姬安歌和赵光等人……
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