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七章 黑手
同一时间,她们师徒二人选择互相支开对方,都不希望对方去阿房宫。
那么此时的阿房宫,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黑甲骑兵不断地倒下,不断地涌来,嬴抱月的青布衣裙已经被鲜血染红,大脑有些缺氧。
她们师徒二人同时使出了自己的手段,就结果看,是她棋高一招。
林书白通过泄露她功力减半的消息,借助嬴帝之手拦住她,可她虽已力竭,从这些人当中突围出去不成问题。
她的记忆还没完全恢复,嬴抱月不知道自己最终有没有到达阿房宫。但按后人记述,林书白没有在嬴帝驾崩时及时赶回来。
北方暗桩应该的确出事了,或是有人故意捣乱,将林书白绊在了西戎。
嬴抱月抽出匕首,喘了口气。
接下来,只要她突出重围,在嬴帝死之前赶到阿房宫,她就能知道其中的秘密。
可在这之前,她还需要直面残酷的命运。
这三千黑甲兵,并不是嬴帝唯一安排来干掉她的人。
远处传来记忆中的震动。
“将军……”
李春兰浑身已经负伤,趴在地上颤抖着手解开铠甲。
“将军,我们这些人……只是头阵。”
只是用来消耗她力气的牺牲品。
真正的杀招在后面。
上百名由高阶修行者结成的军阵,正在迅速接近云雾森林。
这才是嬴帝专门给她安排的,送她上路的“仪仗”。
这些人是没有写在军令上的预备队,也是林书白并不知道的安排。
如果林书白知道的话,恐怕就不会那么草率地放出她功力大减的消息了吧。
在御祷省人手吃紧,边关外患加急的情况下,嬴帝居然还隐藏了上百名高阶修行者死士。明明林书白之前向他三番五次的要人,嬴帝都说自己手下无人。
嬴抱月捏紧匕首,眼角滑下血珠。
她弯腰看向趴在地上的李春兰,心里空空的,她一边迅速将左手伸向李春兰怀中,一边说出最后的台词,“你的伤太重,我帮你裹好伤,你赶紧进林子,进林子往北走,那里有我的……”
“有我的……”
啪嗒一声。
嬴抱月左手扑了个空,右手握着的匕首掉到地上。
即便她提前知道李春兰想做什么,却依旧没能阻止。
明明知道自己不能改变过去,但嬴抱月却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提前去抢李春兰怀里的剑。
但她,依旧没有做到。
李春兰下手太快了。
深红色的血从李春兰的身下流出,小溪一般,汇成血泊。
嬴抱月手指僵硬着,看着李春兰的手擦过她的手背,将长剑扎入自己的腹部。
咔嚓一声,李春兰身上的铠甲滑落,露出和嬴抱月身上一模一样的青布衣裙。
这是李梅娘亲手缝制的裙子,她和嬴抱月,一人一件。
“将军,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李春兰嘴角流出鲜血,微笑地看了一眼嬴抱月错过她动作的手,颤巍巍拉过这只手,将剑柄塞在尹宝玉手心。
“姐姐,我不走了。”
李春兰没有再喊她将军,剧痛让她大口喘气,“少司命,会死在这里。”
“而你,要离开这里。”
她会代替她死在这里。
少司命林抱月,那年十八岁。
银蝉三十六骑第十六骑李春兰,十八岁。
嬴抱月再一次看着,这个已经比她小了太多的女孩,死在了自己面前。
这名少女的人生,永远停留在了这段记忆,停留在了这个年纪。
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嬴抱月缓缓跪下,抱住面前的少女。
“姐姐,你不要哭。”
李春兰脸上再一次浮现出她曾经见过的幸福的微笑,“不要自责,来之前他们就给我吃了只能活三天的毒药。”
最重要的是,她来的时候,就没准备活着回去。
这世上哪有少司命解不了的毒?
嬴抱月抱紧眼前少女纤细的身体,浑身颤抖。
“不哭,姐姐。”
原本最怕疼的娇气少女,安慰着她。
“能派上这样的用场,我很高兴。”
“我有一句话一直没有告诉伱,”李春兰染血的手掌抚上她的脸庞,向她露出最后一個笑容。
“除了梅娘姐姐,一直以来。”
“我最喜欢你了。”
……
……
最喜欢。
她哪里值得这么多最喜欢。
嬴抱月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同样的死,她看了两遍,痛了两遍。怀中少女的身躯温热而柔软,那么真实,那么让人痛彻心肺,如春花般美好,却再一次碎在了自己怀里。
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一定要经历这些?
少女带血的微笑在眼前飞舞,记忆中的李春兰安静地笑着闭上双眼,变得冰冷的手从她脸颊上滑落。
“春兰!”
“少司命,去死吧!”
远处高阶修行者的气息已经近在迟尺,浓厚的真元威压席卷而来。
李春兰要死了。
可林抱月要活下去。
咬着牙,含着恨,也要活下去。
嬴抱月跪在血泊里,握紧李春兰塞到她手中的剑柄,长剑的另一端还插在少女的腹中。
对付高阶修行者,她不能再只用匕首。
看见嬴抱月握紧剑,眼中燃起斗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李春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的气息已经极度微弱,到了弥留之际,瞳孔放大,视线也涣散了起来。
就在这时,李春兰涣散的视线忽然聚了聚,看向嬴抱月身后的方向,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什么。
对了。
原本沉浸在悲痛和愤怒中的嬴抱月浑身的血瞬间冷了下来。
这个时刻才是她重回这段记忆的关键,也是她和李稷后来发生分歧的关键。
有人,在她身后。
嬴抱月猛地回头,果然再次看到了那个画面。
那是一个躲在树后的小小身影。
之前在东吴中阶大典上她吸收许冰清释放出的神魂碎片时,这段记忆就到此为止。
就在她想要看清这个身影的时候,记忆画面就消失了。
可现在,她终于看清了。
结合她曾经在李稷的幻境中看到的画面,嬴抱月终于看清了躲在树后的人。
是小李稷。
小李稷躲在树后,呆呆地看着陷在血泊中的她和李春兰。
他光着脚,头发凌乱,看上去是跌跌撞撞刚刚跑到这里。
这个时候的李稷,视线还停留在她身上。
“姐姐,这个人是……”
李稷的目光落在被捅了一剑李春兰身上,瞳孔剧烈颤动。
从他的角度,她一剑捅死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但就在这时,一只大手忽然从李稷身后伸出,一把捂住了他的双眼!
第四百八十八章 光芒
“什么人?”
那只手出现太过突然,太过迅速,嬴抱月丝毫没有提前察觉到对方的气息。
那个人将身体藏在树后,林中光线很暗,一时间难以看清此人的面容。
“你是谁!”
嬴抱月猛地想要站起身,但因为怀中还抱着李春兰,她没能第一时间站起来,脚在血泊中趔趄了一下。
就在这个瞬间,小李稷的双眼已经被此人的大掌牢牢捂住,此人的手掌极大,手骨瘦骨嶙峋有如骷髅一般,只用一只手就盖住了小李稷半张脸,牢牢捏住了少年的头骨,用力极大,将少年的脑袋捏得咯吱作响。
与其说那是手,更像是无数枯藤,从小李稷的脑后长出,牢牢缠住他的上半张脸。
“救……”
小李稷猛地抓住对方的手腕,拼命挣扎起来,口中发出悲鸣。
“住手!”
按理说如果此人是想要杀人,此时应该捏住的是少年的咽喉而不是眼部,可此人的动作却比谋杀更加不祥。
“将军……”
李春兰挣扎着推开嬴抱月的手,“别管我……”
嬴抱月心痛难忍,放下李春兰,从血泊中站起。这时不知是不是小李稷的挣扎激怒了那人,那只捂住李稷双眼的大掌手背青筋暴起,捏着少年的脑袋将小李稷提了起来。
大掌的指缝中滴落出黑色的污泥,从小李稷眼角的位置滑落。
这个人,似乎是在将什么东西往小李稷的眼睛里灌!
“呜呜!”
少年小手乱抓,悬在半空中小腿乱瞪,嘴角流出血丝。
“阿稷!”
嬴抱月目眦尽裂,来不及拔出插在李春兰腹中的长剑,用尽全身向小李稷所在的方向冲去。
以她的速度,这只是很短的一瞬间。
因为冲的太快,她的视野在高速中恍惚起来,终于看见了那个藏在树后的男人的身体。
没错,从骨架上看那是一个男人。
虽有着男人的肩宽和臂长,此人却并非是个彪形大汉,而是个身形瘦长的男子。他穿着一身空荡荡的黑色长袍,整个人就像个衣架子一般。
实在太瘦,就像是一个骷髅套着人的衣衫。
如果不是脖颈上还覆盖着人皮,嬴抱月真会把他当作骷髅。
比起骷髅,他更像一个幽灵。
男人身上那身长袍虽然又黑又皱,但嬴抱月看着却有些眼熟。
看那式样,居然有些像祭服,不过是很久以前的款式,她在很小的时候,似乎在哪里见过。
“你是谁?”
嬴抱月睁大眼睛,那人的脸上戴着一副木雕的面具,面具上是北方常见的修罗面容,她在北魏后辽和西戎都见过类似的面具。
但和她见过的那些面具不同的是,这张面具上没有空出的眼窝。
这是一张全封的面具。
这个男人,没有露出双眼。
木雕的眼睛涂着黑漆,就像佛龛上的神像一样,直直地望着她。
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他又在看着谁。
面对嬴抱月的质问,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将全部的力气都放在了捏着小李稷眼眶的手上。
嬴抱月记得她临走前明明给小李稷戴上了面具,此时他脸上却不知为何没有戴。可现在她想不了这么多了,结合男人脸上这张没有眼窝的面具,这男人捏住李稷双眼的动作必然有深意。
恐怕是在用邪术对李稷的眼睛甚至是脑子做什么!
嬴抱月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但男人的手更快,小李稷猛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犹如刮骨剔髓一般,嬴抱月听得心胆俱裂。
这惨叫仿佛彰显着男人的手段已经侵入了李稷的身体最深处,可这孩子的身体最深处是……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嬴抱月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思考,来不及阻止。
唰啦。
唰啦。
唰。
时间的流速仿佛停止,周围安静了下来,犹如进入一场异域的幻境。
不,这不是幻境。
已经冲到被面具男人所缚的小李稷面前的嬴抱月猛地停下脚步,僵硬地回过头。
时间,的确停止了。
林中原本唰啦啦抖动的树叶,停在了半空。林丛中露出无数高阶修行者的身影,他们狰狞的面容和刀具都鲜明可见,停留在扑过来的瞬间。
李春兰躺在血泊中,腹中涌出的鲜血也停止了流动。
但原本红色的鲜血却不再鲜红,而是变成了青色。
不,不是血变成了青色,而是周围所有的一切,都被青光所笼罩。
世界变成了青色的世界。
唰、唰、唰啦。
耳边传来细小的声音,嬴抱月将头回过来,看向眼前。
被男人单手捏着脑袋提起的小李稷不知何时不再挣扎,双手双脚软软地垂下,像个破布娃娃一般悬在半空中。
“阿……稷?”
嬴抱月怔怔看着失去呼吸的少年,自己也忘记了呼吸,浑身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
“嗯?”
捏着李稷脑袋的面具男人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也很惊讶。下一刻,他正想松开了手掌,一阵刺眼的青光忽然从他指缝中射出。
男人的手掌犹如被焚烧了一般,瞬间消失了。
灰飞烟灭。
不知道是不是嬴抱月的错觉,她仿佛在神识领域听到了一声惨叫。
“砰”的一声,少年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双眼都糊满了黑泥。
“阿稷!”
嬴抱月正想冲上去检查他的情况,刺眼的青光忽然从前方迸射而出,眼前白茫茫一片,她瞬间什么都看不见。
模糊的视线里,她看见前方有什么东西在动。
原本失去呼吸的少年,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小李稷,在发光。
他就像一个青色的太阳,站在光芒的深处。
刺目的青光越来越亮,笼罩的范围也越来越广。
原本站在他身后的面具男人被青光所淹没,咔嚓一声,男人脸上的面具从中裂开,嬴抱月拼命睁大双眼想看清他的脸,但周围的光芒实在是太亮了。
在炫目的青光里,她勉强看见了一双陌生的眼睛。
那是一双冷漠的眼睛。
不等她看清,男人足尖一点,迅速消失了。
面具男人消失了,但小李稷身上的光芒却没有消失。
“为什么……要杀掉昭姐姐?”
“坏人!”
“你们都是坏人!”
少年哽咽的声音响在耳边,嬴抱月大脑一片混乱。
“不是,我是……”
不等她说完,更加刺目的青光出现,嬴抱月顾不得双目针扎般疼痛,拼命睁大眼睛伸出手向前摸索。
但她摸了个空。
少年掉头就跑,青光大盛,光芒笼罩了整片森林,她身后传来了激烈的刀兵之声。
这时青光也穿透了嬴抱月的身体,她身体内部传来一阵剧痛,
噗通的一声,嬴抱月猛地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第四百八十九章 前往
“不要怕,这个仪式过后,你身上再也不会痛了。”
“记住,在你升到等阶二之前,一定不要摘下面具。”
“向我发誓,发誓你绝对不会出去。”
嬴抱月在梦境中浮沉,眼前一会儿是小李稷的面容,一会儿是大李稷脸上的面具。
“我有个不情之请。”
在东吴的小院里,天光将暗,即将参加中阶大典的男人温和地说道。
“我想麻烦你帮我金针封穴。”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李稷不穿衣服时的身体。
梦境中,嬴抱月眼前浮现出当时男人在她面前脱下上衣时的情景。
在她一根根扎完金针后,她轻声道,“你不要回头听我说。”
“我隐瞒了你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会成为天阶的,等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告诉你这件事。”
当面对李稷愿意将性命交到她手上的信任,她良心发作准备之后选个时间坦陈自己的身份,承受李稷报仇的怒火。
她对李稷藏了很多秘密,但通过刺穴她发现,李稷身上也有很多秘密。
“李稷,你的体内……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那时她是这么问的。
就在她给他扎针的时候,在扎到一个位置时,金针倏然弹出,不但没能扎进去,反而刺到了她的手。
嬴抱月清楚地记得那个位置。
在第六节脊椎,正好是人体的心脏的位置。
她当时是从李稷的背部扎针,连骨头都没触到,只是不小心在外缘碰了一下,就遭到了巨大的反弹。
那时她隐隐察觉到,李稷的身体深处似乎存在着什么东西。
但问李稷,他也一头雾水,还说东方仪为他检查过身体,什么都没发现。
嬴抱月缓缓伸出手,她还记得抚摸李稷那片后背皮肤时的触感。
乍一看和周围的皮肤没有什么区别,但其实却要硬很多,光滑却又坚硬。
她小的时候,曾经抚摸过类似的东西。
那是……
嬴抱月猛地睁开眼睛,从地上坐起。
梦境结束了。
她回到了现实。虽然是过去的现实。
嬴抱月发现自己倒在了小李稷之前偷看的那棵树边。她扶着树直起身,眼睛还疼得厉害,一阵阵发黑,但周围的一切已经不再都是青色。
“青光消失了吗?”
嬴抱月缓缓环顾四周,四周树木萧瑟,黄叶凋零,就像是被大风席卷过一般,但树枝在正常地抖动,时间的流动已经恢复正常。
然而下一刻,嬴抱月察觉到了不对劲。
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她的鼻腔。
嬴抱月缓缓回过头。
在她的身后,是一片血肉地狱。
三千骑兵的尸体,横倒在林中,有的断成半截,有的四肢被扯断,有的肝脑涂地,死状极惨。
在三千骑兵的尸体的外沿,是上百名高阶修行者的尸体。
这些人几乎都两两一组死在地上,身上插着各自的刀剑,厮杀在一起,也死在一起,有的人嘴里啃着对方的肉,有的人的手脚插在对方的体内。
整片树林变成了尸山血海,如大军过境大战之后的战场。
嬴抱月扶着树干站起身,如梦游一般走向不远处的那些死人。
她忽然想起之前参加初阶大典时听其他修行者曾这么评价少司命。
“嗨!那就是个妖女,说她是妖女都是轻的,实打实是个魔头,杀人如麻!”
“八年前,在云雾森林前,那女人大开杀戒,一人就杀了三千骑兵,一百多个高阶修行者,连地都染红了!”
她八年前大开杀戒,杀了三千骑兵百名高阶修行者?
看来就是指这件事了。
嬴抱月缓缓巡视着满地的尸体,从这些人死前的动作里,明白了他们的死因。
除了一开始冲向她被她杀死的黑甲兵外,其他人居然都是死于自相残杀。
尤其是这数百名后来才赶到的高阶修行者,没有一个是命丧她之手,全都是互相搏杀至死。
是什么力量让这么修行者自相残杀?
嬴抱月沉默下来。
连她这个从战场上的尸山血海中走出的武将,都没有看过这么诡异的画面。
她唯一能够想到的,就只有她昏过去前看到的那阵青光了。
当时这些在林子里的修行者和黑甲兵,通通被这股青光所笼罩。
嬴抱月记得她在昏过去前,的确听见身后传来了刀兵之声。
看来就是这群士兵和修行者在自相残杀。
活人被那青光穿透身体,就会失去理智陷入癫狂吗?
嬴抱月心中一凉,忽然想起了什么。
“春兰?兰娘?”
李春兰呢?
她刚刚走过来时,并没有看到李春兰的身影。
嬴抱月凭着记忆走到李春兰原本所在的地方,那里地上积着厚厚的血泥,却没有人的身影,甚至没有一丝尸体骨殖的痕迹。
嬴抱月缓缓蹲下身,将手伸进血泥中。
她的指尖,触着了一点硬物。
嬴抱月从泥抽出手,望着指尖捏着的那支银簪。
银簪上染着血迹。
嬴抱月死死攥紧簪子,望向地上的血泥。
青光卷过,活人发疯,死物烧尽。
李春兰原本解下的银甲,都已经消失无踪。却无人能解释,这支银簪为什么留了下来,没有融化。
“兰娘,你是为了告诉我吗?”
嬴抱月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些什么。
她不能哭,不能馁,更不能停留。
这名少女,已经代替她永远地留在了这里。她没有资格再喊痛,没有资格在躲在这里。
嬴抱月站起身,从林中找到一些还完整的石块,一块块垒到了血泥所在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嬴抱月将手中的银簪放到了最高的石块上方,躬身闭目,双手合十。
她知道李梅娘之后会找到这里,会将这支银簪带回去,带李春兰回家。
而她,等不到那个时候。
她有另外要去的地方。
嬴抱月睁开双眼,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满林的尸体。
杀掉全部修行者的人并不是她,但她知道,之后这口黑锅会全扣到她头上。
但嬴抱月并不在意。
她在意的只有一件事。
嬴抱月看向不远处的大树。
小李稷藏在树后的身影仿佛还历历在目。
李稷去哪了呢?
当时他没听她的解释,掉头就跑。但这不能怪他,发生了这样的事,小李稷的身心当时应该正处于混乱的阶段,只能听从本能行动。
“你听好,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我没有回来,你从林子里出去,向东跑,去找一个叫东方仪的人。”
在她离开书屋的时候,曾经这么交代过小李稷。
按照后来她所了解的,李稷的确顺利找到了东方仪,并成为了东吴国师的义子。
至少小李稷从云雾森林里跑了出去,人应该是安全的。
这中间应该没再发生什么事吧?
嬴抱月有些心神不宁,但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找小李稷了。
按照她的记忆,她接下来就要去那个地方了。
嬴抱月抬起头,看向前方的路。
阻拦的她的人已经都死了。
她可以去阿房宫了。
第四百九十章 转向
嬴抱月离开云雾森林,向阿房宫走去。
八年前的云雾森林,从黑夜走向黎明又从黎明走向黑夜。
在更遥远的北方,也有一群人在黑夜中行走。
“到了。”
姬嘉树摘下头上的斗篷,注视着远处被狂沙笼罩的小城。
这座原本不起眼的城池已经变得和他记忆中不一样。
原本空无一物的城外搭起了不少枯枝铁蒺藜堆成的简易工事,城外布满不少帐篷,披着皮甲的兵士穿梭其中。
虽然做着兵士打扮,但从那些人干瘦的身体和粗糙的布满鞭痕的手脚上来看,姬嘉树猜出他们过去的身份应该都是奴隶。
“还真像楚彦说的,被这群马奴给占了啊?”
站在姬嘉树身边的陈子楚也摘下斗篷,吃惊地打量着不远处的沙城,“我们离开还没几天呢。”
这座名唤沙城的小城,正是之前他们和李稷等人分别的地方。
他们三人跟着嬴抱月前往禅院救人,李稷说自己心魔发作要留下来闭关,姬清远、耶律华和孟诗三人则选择留下来照顾李稷。
在那之后,他们和嬴抱月就再也没有收到过留下的李稷等人的消息,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沙城。
在回到狼背山既没有找到腾蛇翅膀的下落,也没有找到原本应该在山下等待的赵光等人后,姬嘉树作主,他们四人徒步回到了沙城。
说是徒步并不准确,如果真靠走,他们没这么快能到这里。
腾蛇翅膀那种诡异的转移能力还留在他们身上,之前就在他们在狼背山上犹豫何去何从时,中午休息的时候眼一闭一睁,四人发现他们居然已经站在了茫茫沙海之中。
就在陈子楚等人大惊失色之时,姬嘉树辨认出他们被转移到的地方距离沙城不远,于是他们徒步走了一天一夜,果然到了沙城附近。
冥冥之中腾蛇神的翅膀仿佛在指引着他们往这个方向走一般。
不过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将他们转移到沙城?
走了一天灰头土脸的陈子楚不由得在心中抱怨。
“别忘了,我们在那地下密室里蹲了快一个月,”姬嘉树脸上没有丝毫抱怨的神情,轻声道,“我们离开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
他们之前一直在高速移动,所以才会忽视时间的流逝。
“不知道昭华君闭关的如何了,姬大公子和光华君他们也不知道是否还在这城中。”
许义山神情复杂地望着眼前已经改换主人的城池,“我们现在该怎么进去?要去叫门吗?”
虽然嬴抱月之前救过这群起义军的首领,但也不知道现在这城中做主的人是否就是原来在碎叶城揭竿而起的人。
万一不是,他们三人都是长城外来的修行者,弄个不好很容易被当成他国细作,被扣留打杀。
姬嘉树凝望着城外巡逻着的守卫,沉默不语。
“要不,我们偷偷溜进去?”
陈子楚忍不住提议,“那些守卫看着就是些普通人,没什么境界。”
“就算被发现了,咱们又不是打不过。”
他和许义山不谈,以姬嘉树的能力,就算强行冲卡干掉外面所有卫兵都绰绰有余。
姬嘉树摇了摇头,“还是叫门吧。”
他们虽然也许能悄悄溜进去,但这也不算个事。
姬嘉树拉起袖子,看了一眼手臂上逼近心脏的血线,他觉得腾蛇翅膀将他们丢到沙城附近,大概有神灵自己的用意。
“好吧,如果被当细作给抓了,可不赖我。”
陈子楚耸耸肩,三人重新戴上斗篷,徒步靠近城门。
“什么人?”
城门口的看守虽然都是些面黄肌瘦的奴隶,却都十分警觉,看见姬嘉树一行人前来,立即攥紧兵器围了上来。
“诸位,行个方便。”
姬嘉树摘下兜帽,露出真容,拱手道,“我等只是路人,夜深了想进城投宿。”
守城的兵勇看见他的面容,俱是一愣。
一个原本没有围上来,坐在帐篷火堆边的中年人抬起头,盯着姬嘉树的脸,眯了眯眼睛。
“中原人?”
姬嘉树有些意外,他们三人的外貌虽然的确和西戎人有区别,但能第一时间就判定他们是从长城外来的,并非易事。
毕竟很少有中原人会前往西戎。
在火边烤火的中年人站起身,捡起地上的皮甲披到身上。
姬嘉树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些许属于修行者的气息,警觉起来。
中年人一路走过来,周围的兵勇纷纷散开。
姬嘉树意识到此人在起义军中的地位应该不低,后撤一步,拱手望向此人。
来人头发蓬乱,衣衫褴褛,大半张脸都藏在头发下面,如果不仔细看,只会觉得这是个流放边关的犯人。
但就在触及到此人藏在乱发下的那双眼睛,姬嘉树心头一跳。
那是一双锐利深邃至极的眼睛,和普通奴隶的麻木茫然完全不同。
“唔,”来人打量了他两眼,顺带扫了一眼他身边的陈子楚和许义山,“南楚人?”
姬嘉树心跳愈快,正犹豫着是否要说出自己的身份。从城门方向忽然跑来一个赤脚的小孩,一路跑到中年人身边。
“刘叔,军师大人给你的信!”
军师?
听到这个中原风格的称谓,姬嘉树顿时一愣。
中年人接过小孩手中的纸条,展开扫了两眼,随后意味深长地看向姬嘉树一行人。
“没想到,我们沙城今晚居然来了贵客。”
姬嘉树看向男人手中的纸条,心生异样,难道说城中已经有人认出了他们?
“请吧,南楚的贵人。”
中年男人收起纸条,侧身让出一条路,“我们老大要见你。”
老大?
姬嘉树心想,难道是当初在碎叶城最先造反的丁三?
“春华,该怎么办?”
陈子楚忐忑地低声问。
事到如今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进城。”
……
……
沙城的侧门在夜色下徐徐打开,姬嘉树带着陈子楚和许义山走了进去。
“贵人,这边来!”
之前给中年人送信的小孩在前面引路,赤着脚一路跑得飞快。
姬嘉树等人跟着他来到最大的一顶帐篷前。
第四百九十一章 团聚
姬嘉树走到这顶帐篷前,第一反应就是眼熟。
沙城是个不大不小的城池,第一次来的时候,这座城给他的印象是穷苦。居住的百姓稀少,城里几乎什么都没有。
但现在原本空荡的城池道路边都被帐篷挤满,四处都是奴隶兵丁活动的痕迹。大部分的士兵现在都在帐篷中睡觉,但光巡逻的兵丁就比这座城的原住民都要多。
整座城池已经变得人满为患。
与人满为患相对的,是这帮临时组织起的起义军那异乎寻常的秩序。
姬嘉树没有怎么带过兵,但他读过不少兵书和史书。
在过去的朝代里,底层奴隶们的起义无论在哪个国家都很少成功。
只因无论是佃农还是马奴,底层百姓发动的起义虽然规模可以很大,但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一群乌合之众。
农民和奴隶们学识有限,不懂带兵打仗,更不可能懂得如何屯兵备战。
可姬嘉树如今走入沙城,却仿佛走入了一座大兵营。
明明起义军大部分是穷苦牧民和奴隶构成,整座城内却秩序井然,军帐与军帐之间位置得当,旗帜高悬,兵士们间的巡逻也有模有样。
这些起义军已经明显形成了建制,有了正规军队的模样。
更让姬嘉树震惊的是,他发现这座城内的队伍不止一支。
他想起了之前在禅院楚彦曾说过,西戎王庭内各大翟王的领地都发生了不同规模的起义,而这些义军都在往一个地方汇集。
但来自不同翟王领地的起义军想要汇聚起来,就得有一个足够强大的人来统领。
这意味着这个人不但能够自己拉起一支队伍,还能降服其他起义军的首领,并拥有将所有起义军统合到一起的能力。
姬嘉树原本以为在这片贫瘠的土壤上没人能够做到,直到他今晚走进沙城。
他一路走,一路觉得心惊。
这样的人居然藏在西戎,而中原修行者完全不知道此人的存在。
这让姬嘉树在走进大帐前,就对这支起义军的首领产生了敬畏和忌惮之心。
但他之所以觉得眼熟,是因为这顶帐篷所设的地点。
整座沙城现在几乎都被军帐所占据,但这位统领所设大帐的位置却不在沙城中心。
“春华,这地方是……”
这时陈子楚也意识到这地方的熟悉了,“这不是我们之前宿营的地方吗?”
他们眼前的帐篷,正是他们之前来沙城每次的住宿之地。姬嘉树甚至清楚地记得,一个多月前就是在这个地方,嬴抱月和李稷告别,两人分道扬镳。
起义军的总帐,就设在这里?
明明看上去是大军的主帐,但此时帐篷前却无一名卫兵,看上去气氛有些诡异。
“三位客人,军师大人和将军就在里面,再往里面我就不能进去了。”
带他们来的小孩大声道,不等姬嘉树等人回应,小孩撒丫子就跑了个没影。
“哎,你这……”
陈子楚呆住,望着眼前的帐篷,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姬嘉树却从这小孩的话语中,察觉到了一个关键的信息。
这小孩在城门处送来的信,是一位“军师”写的,但中年人放他们进去时,说是“老大”要见他们。
刚刚这小孩又提到军师和将军在里面等他们。
也就是说要见他们的,是两个人。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这座城里,居然有两个人同时做主吗?
姬嘉树心怀疑虑,掀开了帐篷的帘障。
然而等待在帐篷里的,既不是满帐的刀兵,也不是什么诡异的景象。
“哎?你们?”
看清坐在屋里的人时,原本战战兢兢跟在后面的陈子楚瞪大眼睛,吃惊地叫出声。
帐篷内摆着一张长桌,长桌边坐着三名修行者,两男一女。
看见姬嘉树他们走进来,这三人也吃了一惊,纷纷站起身。
“春华?子楚?”
姬嘉树也不复冷静,望着最前方的男子,喃喃唤道,“大哥?”
坐在长桌边的修行者,正是姬清远、耶律华和孟诗。
“你们还留在这里?”
看见熟人,陈子楚不害怕了,欢喜地跑上前去,“昭华君怎么样了?闭关结束了吗?”
姬清远摇摇头,神情复杂,“你们离开后不久,李稷就为了追杀鬼华君离开了。”
“是吗?”
这是姬嘉树可以预料到的结局。之前李稷提出自己要为心魔闭关的时候,他就觉得对方是在找借口,并不是真心想留在城里闭关。
“那你们就一直留在这里?”
姬嘉树轻声问道,“怎么会呆在这起义军的大帐里?”
“对啊,你们怎么会在这帐篷里,吓我一跳,”陈子楚睁圆眼睛,一惊一乍地指着姬清远三人,“你们三个不会就是那劳什子军师吧?”
“怎么可能。”
姬清远三人对视一眼,露出苦笑。
“昭华君离开后,我们三人本来没有再呆在这里的理由,准备去禅院找你们和抱月,”耶律华上前一步,“但就在半路上,我们遇到了往这个方向前来的起义军,被他们请到了军中。”
““请”到了军中?”
姬嘉树皱起眉头,目光锐利起来。
姬清远三人与这些起义军毫无瓜葛,为什么要请他们?恐怕是为了贪图耶律华和孟诗的战力吧?
耶律华知道姬嘉树在想什么,苦笑一声,“一开始的确有些误会,但后来我们遇到了一位先生,说是抱月的故人。”
“抱月的故人?”
姬嘉树一愣。不等他反应,帘障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是我。”
地面传来轮子滚动之声,一名老者滚动着轮椅,出现在众人面前。
姬嘉树望着这个人,目光停在他的腿上,震惊地停住呼吸。
“你是……”
来人衣衫整洁,面容陌生,但那双眼睛,他分明见过!
“小公子,我们有月余未见了,”杜子卿望着吃惊不已的姬嘉树和满脸迷茫的陈子楚许义山,微微一笑。
“春华,这人谁啊?你认识?”
陈子楚莫名其妙,他一直跟在姬嘉树身边,这人说一个多月前见过姬嘉树,那他怎么没见过这人?
姬嘉树望着轮椅上男人的眼睛,喃喃开口。
“你本来也应该见过他,只是你当时没下去。”
“啥?”
陈子楚没听懂,一边的许义山却忽然反应了过来。
第四百九十二章 询问
“难道说,他就是那晚你们在刑堂
许义山语无伦次,杜子卿闻言微笑起来,“没错,我就是那天被关在禅院刑堂
陈子楚瞪大眼睛,像是看鬼一样瞪着轮椅上的人。
嬴抱月去禅堂是为了救一个叫杜子卿的人,但他们三个谁都不认识这个人。只是觉得能被禅院掳走,还被嬴抱月这样不惜代价的营救,一定是个重要人物。
当时下刑堂的时候,因为太危险陈子楚和许义山都留在了地面上,只有姬嘉树跟着楚彦嬴抱月下了地窟,最终人没救出来,只在
陈子楚和许义山俩人从始至终都没见到他们要救的那个人的面。
没想到居然在这个地方见到了。
陈子楚脑子里第一反应,这家伙是人是鬼?
“你就是杜子卿?当初在丁零救了抱月的大恩人?”
陈子楚围着轮椅转了一圈,除了眼睛亮点,脸上皱纹多了点,他实在没在此人身上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我的确是杜子卿,”杜子卿淡淡一笑,“恩人谈不上,抱月公主于老朽而言,也是救命之恩。”
姬嘉树目光复杂地注视着杜子卿,当初在刑堂地下,此人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看上去命不久矣,和现在这副收拾干净的模样差别巨大。
只有一双眼睛保持了原样,他也是靠着这双眼睛才认出了此人。
“楚长老说有人救走了你,”姬嘉树轻声道,“是救你的人把你带来这里的?”
他当初亲眼见过刑堂地下隐藏的怪物有多可怖,实在很难想象居然有人能够突破那群怪物的守卫,将杜子卿活着带出来。
“我能获救,你们功不可没,”杜子卿微笑望着眼前的三个年轻人,“是你们和抱月一起找到了我,将位置传递了出去,在下才得以重见天日。”
“老朽还没有向你们表示感谢。”
他一手按胸,向三人行了一个草原礼仪,“谢谢你们。”
“我们没做什么,”姬嘉树退后一步,侧身还礼,“我只是陪抱月一起去而已。”
将杜子卿具体位置传递出去的是嬴抱月,他们对此毫不知情,真论功劳,楚彦比他们的贡献都大。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姬嘉树盯住杜子卿的双眼,“你就是起义军的军师?”
能够让起义军豁出性命去救人,杜子卿在起义军那群人中的地位必然不凡。结合从城门处一路走来的见闻,姬嘉树对此人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
杜子卿点了点头,欣赏地望着眼前的少年,“你猜的没错。”
姬嘉树脸上并没有和故人重逢的喜悦,警惕地望着他,“也是你把我的兄长和朋友带到军中的?”
“做主的并不是我,”杜子卿知道这个聪颖少年在想什么,“你不用担心,你的兄长和朋友是来去自由的,我们只是邀请他们和我们同路。”
“我们?”
姬嘉树眯起眼睛,“救你的人也在这里,对吗?”
杜子卿刚想开口,帐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够了,子卿,这小子怀疑你呢。”
“别和他废话了。”
姬嘉树闻言心中一震抬起头,只见一个身着铠甲的高大男人掀开帐幔,走了进来。
和杜子卿不同,此人身上煞气极重,威压极强,观之居然有令人难以直视之感。
姬嘉树环视四周,却发现陈子楚许义山等人的反应并不剧烈,唯有耶律华和孟诗脸上稍稍变色。
等阶不够高的修行者察觉不到这男人的气息?
姬嘉树心中吃惊,抬头却只见男人深色的眸子直直盯着他。
“姬墨的儿子吗?”
百里策凌玩味一笑,“别看了,我就是你在打听的人。”
“是我将老杜救出来的,也是我做主将光华君等人带到军中的。”
姬嘉树刚想开口,姬清远挡到他面前,沉声道,“百里将军,我应该告诉过你,我也是姬墨的儿子。”
百里?
姬嘉树正被兄长的举动吸引了注意力,听到这个姓氏愣住。
他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姓氏。
百里策凌目光在姬清远身上停留了一瞬,笑了一声,“没想到姬墨的儿子们居然如此兄友弟恭。”
“好了,”他朗声笑了笑,“我没什么恶意,只是你也该告诉你弟弟,不用那么怀疑我们。”
“毕竟这些天,我等也不曾为难过你们。”
姬清远迟疑一瞬,转身向姬嘉树点点头。
姬嘉树回过神来,向眼前高大男人一礼,“请问将军大人,召见我们,是为何事?”
“唔,也没什么大事,”百里策凌在桌边找了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不是你们要进城么?总不能让你们在城门口和我的兵打起来。”
果然这人在城内就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
姬嘉树凝望着桌边的男人,他判断此人的境界必然不低,现在肯定隐藏了气息。
“那将军为何要将我兄长和朋友留在军中?”
“我只是碰巧遇到了他们,他们和我的兵起了冲突,”百里策凌淡淡道,“后来听到他们的去向后,我觉得他们没必要再北上,就带了回来。”
百里策凌抬下巴指了指杜子卿,“毕竟抱月公主要救的人,我已经救回来了,等他们到了禅院,估计你们都已经离开了。”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
百里策凌说完看向姬清远,“你看,我当初说的没错吧?你弟弟他们人这不就过来了。”
姬嘉树他们三人是来了,却少了一个关键的人物。
姬清远欲言又止,从见到姬嘉树的第一眼他就想问,却一直没能问出口。
此时这个帐篷里的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春华君,”杜子卿滚着轮椅来到姬嘉树身边,问出了那个问题。
“抱月公主,现在人在何方?”
帐篷里近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了姬嘉树,除了同样的心虚的陈子楚和许义山。
姬嘉树知道躲不过这一关,深吸一口气。
“我不知道。”
“我们三人离开禅院的时候,抱月她还没出来。”
第四百九十三章 看上
大帐中霎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注视着姬嘉树,一种无形的压力在帐篷中弥漫开来。
姬嘉树早已有所觉悟,抿唇向姬清远低下头,“大哥,对不起。”
在场众人中,最让他觉得抱歉的是姬清远。
他已经知道了嬴抱月是谁,也就知道了她对于姬清远而言意味着什么。
过去姬清远看嬴抱月时的那些眼神,也就都有了结果。
望着对面深深弯下腰的弟弟,姬清远瞳孔收缩,心情一时间极为复杂。他一方面担心嬴抱月,一方面又为弟弟的举动感到心痛。
原来,姬嘉树什么都知道了。
但姬嘉树到底还是太年轻,姬清远瞥了一眼帐篷里其他人,苦笑一声,“你对我道什么歉,那是你的未婚妻。”
姬嘉树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干了件蠢事。
“罢了,昭华君不在数我年纪最大,和我说也没什么,你也是慌了神吧。”
姬清远走过去摸了摸弟弟的头,轻描淡写将此事揭了过去,“我知道你很自责,但先别慌,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姬嘉树定了定神,瞥了一眼杜子卿和百里策凌。
杜子卿是能让嬴抱月豁出性命去救的人,旁边的陌生男人又是杜子卿愿意托付性命的人,这个帐篷里都是值得信任的人。
姬嘉树将他们在禅院的见闻一一道来,包括嬴抱月跟着楚彦下了密室,在去见少司命神魂碎片的途中消失后再也没出现的事。
“外界风云变幻,我们三人一直呆在那间密室也不是个事,就都出来了。”
姬嘉树深吸一口气,拿出楚彦交给他们的玉佩,“禅院的楚长老说,如果之后抱月出现,他会用这信物立即通知我们。”
听他讲完,帐中其他人脸色都变了,杜子卿和百里策凌对视一眼,都沉默了下来。
大活人消失在一间密室里,只因为所谓的神魂碎片,若是换作其他人讲述,恐怕都以为姬嘉树在编故事。
姬嘉树在讲述的过程中并没有提到嬴抱月就是林抱月的真实身份,有意地隐去了这一点,但他观察其他人的脸色,发现知道真相的人居然不在少数。
杜子卿和百里策凌这两人来历神秘就不提了,站在耶律华身边的孟诗周身气息波动巨大,显然早就知道内情。
姬嘉树回想起她的出身和经历,瞬间就明白了。
原来搞了半天,也就是他猜到的最晚,周围都是明白人和少司命的故人。
“神魂碎片么?”
孟诗原本很担心嬴抱月的安危,但听见她是在找回神魂的途中失踪,心却定了下来。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嬴抱月现在处境安全。孟诗心里明白,嬴抱月现在恐怕正身处他们谁都无法想象的巨大试炼之中,身心俱危。
但这场试炼,他们谁都帮不了她。
他们能做到的,唯有相信她。
“春华君。”
孟诗忽然走到姬嘉树面前,“你不用自责,你们当时选择离开,是正确的。”
这一路走来,还是有人第一次这么和他说。
姬嘉树抬起头,看向这个帐篷中唯一的女子。
“抱月姐姐,不需要人一味地等待她。”
孟诗认真道,“她会自己走到我们面前,比上一次更加强大。”
她相信她。
当初她被困在宁古塔朝不保夕之时,是嬴抱月跨越万难来到她的面前。
这一次,孟诗依旧相信。
相信那個寄托着无数人信念的女子,会战胜过去的自己。再一次,回到所有人身边。
姬嘉树心中一震,定定望着眼前的女子。
一瞬间,孟诗的身影仿佛和嬴抱月有所重叠。
坐在桌边杜子卿和百里策凌也都看向孟诗,有些吃惊。
百里策凌微微垂下视线,眼前浮现出那个他忘记不了的画面,那是林书白打马路过街边,向地上的少年伸出手的瞬间。
他意识到这名少女恐怕和林书白和林抱月都渊源匪浅。
“小姑娘。”
百里策凌欣赏地望着孟诗,忽然开口,“我之前并未限制伱们行动,但我现在有个请求,不知你可愿意?”
孟诗感到意外,“什么请求?”
百里策凌深深望着孟诗,“你可愿留在我的军中,掌管一支千人以上的队伍?”
“千人?”
孟诗还未回应,周围其他少年先吃了一惊。
受到嬴抱月的影响,姬嘉树等人早已不敢轻视女修。但让女子掌兵,这可不是一般山海大陆上的男人能接受的。
百里策凌虽然没有挑明,但他们都看见过这座城中情况,千人在起义军中可不算个小数目。百里策凌只一句话就愿意分给孟诗这么多人,这魄力着实惊人。
孟诗也很惊讶,“百里将军,我……”
她有些犹豫,但并非不想掌兵。嬴抱月正在直面自己的挑战,如果她什么都不做,没资格站在嬴抱月身边。
“等等。”
这时一直沉默地站在孟诗身边的耶律华忽然开口。
“百里将军,请问你们屯兵在此,到底准备做什么?”
百里策凌挑眉,有些意外。
他早就看出来耶律华和孟诗是一对璧人。一般而言,即便是少年英雄,也会将自己的恋人看做自己的私有物,不愿让其抛头露面。
百里策凌早就做好了耶律华反对的准备,却没想到这小少年一张口,却只问他们出兵的方向。
“事到如今,告诉你们也无妨,”百里策凌沉声道,“后日天明,我们就会出兵,攻打白狼王庭。”
“什么?”
帐中的少年们大吃一惊。
沙城中起义军势力不小,但进攻白狼王庭可不是一般的任务,兹事体大,击之有如以卵击石,步子跨得太大。
耶律华紧皱双眉,“请问,可有内应?”
如果没有内应,他实在想不出百里策凌等人哪里来的胆量。
百里策凌对这名少年顿时也生出了赏识之心。能一眼看出他们本有内应,这耶律华也算是心思缜密。
“原本有,但现在情况不确定。”
百里策凌目光沉下来。
他和杜子卿再次联系埋伏在白狼王庭的暗桩相见,却依旧没能等到人。他迫不得已将出兵的日期又延后了三天,对方却依旧没有回应的迹象。
他已经不能再等了。
第四百九十四章 提议
他们的等待已经到了极限了。
百里策凌摆在桌上的拳头紧紧握住。
不光是因为他们现在骑虎难下,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是,沙城内的粮草就要用完了。
这么多人聚集在一座小城内,是要吃饭的。
起义以来,他们一直以来都是打一座城破一座城的粮仓吃一座城内的存粮,走的是以战养战的路子。
可他们在沙城内驻扎的时间已经太久了,沙城内部贫瘠,根本没有什么油水。即便他们早早干掉了西戎官员拿到了粮库的钥匙,但其中根本没多少存粮。
这些天来,他们用的都是之前从其他城池带来的粮草。
可现在这些粮草也都即将耗尽,周围已经没有其他城池可以再攻打,他们的面前只横亘着一个西戎草原上最大的肥肉——白狼王庭。
只有打下白狼王庭,获得白狼王搜刮来的无尽储藏,他们才可能活下去。
“我们原本预计来接应的内应很可能已经反水,”百里策凌平静地开口,“但不管对方来不来,我们都会按原计划行事。”
耶律华也很平静,脸上有着不属于十几岁少年的沉稳,“你们这是去送死。”
百里策凌笑了,“不管往前往后,这都是条死路,没有必胜的路。”
现在摆在起义军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前进,硬着头皮去打白狼王庭,二是后退,重新回到漠北,去抢北方各翟王的地盘。
但后退不是你想退就能退的。
他们一路行来这么大的动静,即便云中君不在西戎,可白狼王和其他贵族不可能没有察觉到起义军就潜伏在白狼王庭不远处。
杀父上位的白狼王不是草包。
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大军前来讨伐,百里策凌只能想到两种可能。
一是白狼王庭内部出了问题,白狼王忙着处理内乱,没把他们这群乌合之众放在眼里。
这种可能对他们太有利,只是起义军众人出于侥幸心理的妄想。
最大的可能就是白狼王在等他们离开沙城。
沙城只是一座小城,没什么资源,外围还被沙暴笼罩,从外面打进来代价太大不划算。
所以白狼王在等。
他在等他们自己出去。
只要起义军耗尽粮食后主动出城向北逃亡,白狼王的大军就可以立即追击他们,痛打落水狗,将他们一举歼灭。
出城是不可避免的,但主动进攻和弃城而逃之间,士气会完全不同。
百里策凌沉下目光。
如果他们选择北逃,虽然有逃掉的可能,但更大的可能是被白狼王的军队追上歼灭。
如果他们向前进攻,最大的可能也是被主场作战的白狼王军队屠杀殆尽,且没有回头之路。
这是一场死局。
无论往前还是往后,都是死路。
那么,百里策凌会选择轰轰烈烈地向前去死。
耶律华注视着坐在桌边嘴角带笑的男人,完全不明白这人到底是从哪来的狂妄,背着这么多条人命要去攻打白狼王庭,居然还笑的出来。
除了一时热血上头或是狂妄自大的疯子,谁会这么做?
明明从常理上而言这是个疯子,耶律华却无法生出轻视之心。
明明听上去是个无谋的计划,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准备了很久呢?
“好吧,这是你们的选择,”耶律华深吸一口气,“我没资格评论什么。”
他看向孟诗,目光凝重起来,“阿诗,你自己选吧。”
他能问的已经都问了,他当然想要阻止孟诗跟着这群疯子去送死,但他也没有资格操控孟诗的人生。
“我……”
孟诗沉默片刻,忽然抬头道,“你们安插在白狼王庭的内应叫什么名字?是否应该派人去找一下?”
既然内应没有回应,那为什么百里策凌等人没有派人进去主动去接触那个人?
虽然这也有风险,但总比带着大军撞上去送死要好。
百里策凌一愣,定了定神道,“我们早已派出过密探,但白狼王庭看守严密,很难混入其中。”
孟诗低头沉思了一下,“要么我去试试?”
“我毕竟是个女子,有些事情做起来要方便些。”
百里策凌瞳孔微微收缩,杜子卿脸色也变了。
他们都是军中混迹多年的人,当然懂得所谓的“伪装”是什么意思。女子的确更适合当细作暗探,但这往往意味着她们要付出肉体上的牺牲。
即便孟诗是个高阶修行者,但如以女子身份混入白狼王庭,和羊如虎口没什么区别,谁也不能保证她能全身而退。
之前一直保持着冷静的耶律华身体颤抖了起来,猛地抓住了孟诗的手臂,手背上鼓起青筋。
他发过誓要尊重孟诗的所有选择,但她此时的提议,在挑战他内心的极限。
百里策凌瞥了一眼面如金纸的耶律华,淡淡开口,“不必了。”
孟诗睁大双眼,有些吃惊。
毕竟她的提议对于百里策凌而言是一桩无本万利的买卖,有可能挽救不少人的性命。
百里策凌并没有多加解释,只是平静道,“我是缺将领,不是缺细作,我手下的密探够多了。”
谢六那群人并非没有收到他们的消息,如果他们真的打定主意不协助他们攻打白狼王庭,那么就算孟诗自我牺牲混进去见到他们,也没意义。
那群老鸟可不会被一个陌生的女子说服。
更重要的是……
百里策凌瞥了一眼身边沉默不语的杜子卿,孟诗这个提议对他们而言的确是有利的,况且是她主动提出的,他们大可以试一试。
要是放在以前,杜子卿早就同意了,毕竟他们之前那么多伙伴的命都舍去了。
但此时,杜子卿却没开那个口。
“等等,可是……”
孟诗还想开口,一阵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却打断了众人的对话。
“砰!”
帐篷外传来一重物撞在帐篷上的沉闷之声。
“什么东西?”
帐内众人一惊,外面传来小孩的叫声,“哪来的傻鸟?快滚开!”
傻鸟?
姬嘉树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掀开帐篷冲了出去。
众少年之前经历过那么多神兽送信的事,此时也意识到了不对,纷纷跑了出来。
第四百九十五章 召回
众人跑出帐篷,只见一只羽毛凌乱的金刚鹦鹉在半空中乱飞。
这鸟显然撞得晕头转向,连转了几圈才稳定住身形,没有直接从天上掉下来丢光鸟族的脸面。
姬嘉树等人多么离谱潦草的神兽他们都见过了,自然不敢轻视于它。毕竟天上飞来只胖麻雀都有可能是金翅大鹏所化。
这金刚鹦鹉一看就不是西戎草原上会有的鸟,能穿越永夜长城飞到这个地方来这本事可不小。纵然它此时就像只落难的山鸡,想必也……有个贵重的身份吧?
那鹦鹉在天上兜了几圈,看向
“嗯?”
这鸟的眼神让姬嘉树觉得有些熟悉,赵光有只黑羽鸽子,就有类似的眼神。
“花花?”
身后传来吃惊的声音,姬嘉树回头,发现最后出来的耶律华正吃惊地望着那只鸟。
天上乱转的金刚鹦鹉发出一声啼鸣,猛地俯冲下来,气势猛的让一边的孟诗都后退一步。
耶律华伸出手,像是架鹰一样架住这只鹦鹉,“你怎么来了?”
“光华君,这位是?”姬嘉树问。
“哦,这是我等阶九时驯服的神兽,”耶律华转头向同伴们解释了一下,定睛看向鹦鹉的鸟爪,发现鸟的爪子上系着一只竹筒。
能把鹦鹉当信鸽用……只能说不愧是耶律华驯服的神兽。
也只有这种在等阶九时驯服的本命神兽,能够在千里之外精准地找到主人。
姬嘉树看着取下竹筒的耶律华,对于这只鹦鹉是何人派来的,已经心里有数了。
“光华君,谁寄来的信?”
周围其他少年都围上来,耶律华取出竹筒里的密信,乍一看上面写的密密麻麻,却都是众人看不懂的话,想必是北魏王室内部的暗语。
耶律华细细读完,神情复杂起来。
他将密信递给身边的孟诗,轻声道,“父王母后叫我们回去。”
“我们?”
孟诗一怔,看向手中的信笺。
曾经在宁古塔内朝夕相处,她能够认得冯燕的笔迹,一眼认出这封信的后半部分正是耶律华的母亲北魏王后冯燕亲笔。
“父王的身体恐怕是真的撑不住了,”耶律华眼中浮现出一股痛意,“我必须得回去了。”..
他作为监国太子,原本绝不能离开北魏国境。当初他送别嬴抱月等人时,是他的母亲冯燕读出了他内心的渴望,做主让他离开。
耶律华心里清楚,如果不是到了紧要关头,母亲是不会召他回去的。
他身为太子,就要履行自己的责任,不能再任性了。
他那些可以纵情任性,环游四海的年少时光,终于到了要结束的一天了。
耶律华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让他觉得意外的是冯燕给孟诗也专门写了一封信。
“王后娘娘叫我回去?”
孟诗看着密信上的内容,有些难以置信,“这信上提到的娘子军是……”
“娘家那边有一只军队,她一直将其藏在暗处。”
即便被关入宁古塔,冯燕也没有完全暴露这支军队,但此时却在密信中提到。耶律华也没想到母亲会将这支军队暴露到明面,毕竟这是冯燕保全家族的最后筹码。
“母后她想要将这支军队交到你的手中,”耶律华轻声道。
“可……我没有资格接受。”
孟诗有些无措,她在军中呆过心里清楚,军队这种东西,不是别人给你你就能拿到手中。
她不是林书白林抱月那样的天才将领,单凭个人能力就能服众。她虽有点修行境界,但不过是一布衣,年纪小没有资历又出身寒微,如何能控制北魏王室的军队?
就算她厚着脸皮接手了,底下人恐怕也不会服她。
“你有资格。”
耶律华沉默了片刻,耳根有些发红,“这要看你愿不愿意。”
“如果伱愿意,母后说等你回国就行册封礼。”
孟诗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册封什么?”
耶律华抬起头,双眼明亮如星,“北魏太子妃。”
周围看热闹的少年们遽然一静,随后都张大了嘴巴,“呜噢……”
虽然经历出身不凡,但此时看到好友们好事将近,他们像是寻常的少年人一般,发出了起哄的声音。
当然,欢呼声都控制在合礼的范围内。
百里策凌推着杜子卿的轮椅站在后面,注视着那群虽然身陷困境但眼中有光的少年人,目光一时间有些悠远,有些复杂。
“怎么?”
杜子卿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老伙计,“羡慕吗?”
百里策凌笑起来,大方点头,“有一点。”
“我在想,如果后天谢六能带人来接应,我们能顺利攻下白狼王庭,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能像这群小子一样,举着刀剑欢呼吧。”
那将是如梦一般的场景。
杜子卿低下头来,“谢六恐怕是遇到了难处。”
“我知道,”百里策凌平静道,“就算他不来,我也不会怪他。”
他们这些人,能活下来,都不容易。
杜子卿望向被少年们簇拥着的孟诗,“看来你看上的这小姑娘,当不了你的手下了。”
“也好,”百里策凌叹了口气,摇着头笑道,“我可没那個本事,能用得起北魏的太子妃。”
望着那群生气勃勃的少年人,他淡淡道,“都让他们走吧。”
杜子卿一怔,意外地看了一眼百里策凌。
别人姑且不谈,南楚春华君是等阶四的修行者,如果能加入起义军那将是绝佳的战力,百里策凌居然这么轻易地放走他?
“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该跟那堆黑泥决斗的,是我们这些老家伙。”
说完百里策凌向前走了几步。
察觉到他靠近,耶律华目光一凛,少年们对视一眼,稍稍分开。
“光华君,”百里策凌拱手,“既然父母有召,那你就回去吧。”
他看了一眼孟诗,微笑道,“小姑娘,你有更能大展拳脚的地方,祝你一路顺风。”
孟诗心中愧疚,“百里将军……”
百里策凌摇摇头,“你不用多说,我都明白。”
他看向姬嘉树,“不知春华君之后有何打算?”
“我……”
姬嘉树望着耶律华和孟诗手中的密信,目光复杂。
在看到北魏王夫妇给耶律华送信来的时候,他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同为出门在外的战国六公子,耶律华被父母君王惦念着,在危急时刻召回了。
可他的父亲……却杳无音讯。
姬嘉树看了一眼姬清远,发现兄长也在看他,两人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同样的复杂心情。
他们的父亲自从他们离家后就没有来过任何消息,简直就当……
他们都死了一样。
第四百九十六章 去路
姬嘉树伸手摸着自己腰边春雷剑的剑柄,不知不觉,他离家也有一段时间了。
之前在长城内的时候,还有姬家的下人会经常通过姬家的情报网送信来,他也由此得知家里面的一些消息。比如母亲是怎么样的以泪洗面,叶家人是怎么样的暴跳如雷,他父亲又是怎样成日闭关对家事不闻不问。
在越过永夜长城后,姬家情报网的消息就断了,他们姬家三兄妹至此失去了南楚那边的消息。
但是姬嘉树心里清楚,姬家情报网的消息虽然越不过长城,但只要他们那个父亲有那个心,完全是可以送消息进来的。
毕竟即便国师许沧海成了废人,北魏王室都将消息送进来了,神通广大的南楚国师不可能做不到。
只不过看……那人有没有那个心罢了。
姬嘉树低低叹了口气,却又不知道自己在苦恼些什么。
毕竟在南楚的时候,他明明最害怕收到那個人的传信,现在却为没有收到家书而失落,他也是够矛盾的。
姬清远看了姬嘉树一眼,知道弟弟在难受些什么。说实话,他从不指望他们那个父亲对儿子有什么父子之情。
但从南楚国师和姬家家主的角度,姬墨对姬嘉树的不闻不问,让姬清远觉得十分奇怪。
他和姬安歌就罢了,两个外人而已。可姬嘉树是姬墨唯一的嫡子和正统继承人,姬墨真不怕他就这么死在外边?
这一路上,他们也遇到了无数次死里逃生的情况,尤其是姬嘉树,数次处境凶险舍生忘死,能活下来真就是靠自己造化。
姬墨应该是能够感知到姬嘉树遇到的不少危险的,但他居然从来没有阻止过,哪怕遥遥地传个消息都不曾。
从最近各国的动作上,姬清远明显感觉到大陆局势的紧张,可奇怪的是姬嘉树作为南楚的重要战力和姬家的继承人,姬墨完全没有叫他回去委以重任的意思。
至少到现在都没有。
姬清远陷入沉思。
放在其他贵族家族,为了给嫡子铺路,早早就会将家族产业和朝堂上的资源交给儿子打理,但姬墨却完全没有这么做,姬嘉树在南楚虽然拥有春华君这样的名号,却没有实权和自己的势力。
与之相对的,李稷只是个义子,东方仪却已经将巨阙剑传给了他,并在中阶大典上当众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李稷毫无疑问会成为东吴的下一任国师。
姬清远望着和离开南楚时比明显强大成熟了许多的弟弟,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如果放在以前,他只会觉得是姬墨生性凉薄对儿子漠不关心,可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他发现不能小瞧任何一位神子。
即便是他最厌恶的那个父亲,很多的行为也暗含深意。
姬墨到底在想些什么?
或者说,姬家想要做什么?
不等姬清远想到些什么,耶律华从孟诗手中拿过密信走到了两人的身边,“姬大公子,春华君,请问你们之后有何打算?姬国师有什么安排吗?”
姬清远没想到对方居然正好点中自己所想,吃了一惊,“你为什么这么问?”
耶律华没料到对方会有这么大反应,愣了愣道,“是我母亲在信里,让我问春华君一事。”
北魏王后冯燕?
姬清远意外极了,北魏王后为何会提起姬嘉树?
姬嘉树也没头绪,和姬清远对视了一眼,“请问有何事?”
“我娘她问……”
耶律华望着信上最后的一行小字,有些难以启齿,“我娘问,如果南楚春华君没有去处的话,愿不愿意来趟北魏?”
此话一出,周围其他少年都面面相觑,神情异样。
“怎么?你娘是想把春华挖到北魏去不成?”陈子楚一把勾住耶律华的脖子,眼睛瞪得像铜铃。
若是真的,那可真是女中豪杰,敢挖南楚国师的墙角。
“不是这个意思,”耶律华苦笑,他可一点都不想得罪姬家。
耶律华看向姬嘉树,“春华君,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们攻打宁古塔时率领的那支义军?”
姬嘉树一怔,点了点头。
当时他们跟着嬴抱月一路北上,阴差阳错收拢了许多灾民和盗匪,他自告奋勇去照顾那些人,第一次尝试去率领一支队伍。
在宁古塔被推倒后,他们无法带着那么多人上路,那支义军后来被北魏朝廷所接手,他也就没再过问了。
“我母亲后来作主招安了那支队伍,其中不少人愿意留下在永夜长城当兵,”耶律华神情有些凝重,“但最近出了点问题。”
姬嘉树心头一紧,“怎么了?”
那支义军虽不是正规军出身,却都是些苦命人。他一心希望他们能够安居乐业,不想再见到悲剧上演。
“你别紧张,目前还没出大事。”
耶律华眉头微皱,“那支队伍里的兵出身过于特殊,据我母亲所说,似乎不太服管。”
姬嘉树眉头也皱起来,他觉得恐怕不光是义军的问题。北魏朝廷的军官对那群人估计怀有轻辱之心,没有好好待那群人。
耶律华瞥了姬嘉树一眼,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总之那群人和派去的将领起了不少冲突。我母亲担心有什么冤屈,就接见了义军的人,结果他们说希望继续待在南楚春华君的手下。”
姬嘉树呆了呆。
其他少年在一边也听得呆住。
“喂,春华,”陈子楚用胳膊肘戳了戳好友,“听见没有?那群人只认伱呢。”
姬嘉树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耶律华叹了口气,“事情就是这样,春华君,如果你之后没有其他打算,可愿和我一起回北魏,接手那支队伍?”
姬嘉树回过神来,有些犹豫,“我……”
“嘉树,去吧。”
这时姬清远忽然开口,深深地看了弟弟一眼,“你也不希望那群人出事吧?”
姬嘉树一愣,没想到兄长居然会支持自己去北魏,“大哥,可我是……”
他是南楚的修行者,按理说在国难之际应当护卫自己的国家才对,去北魏算是什么事?
“反正国师大人也没传信让你回去,”姬清远淡淡道,眼中浮动着姬嘉树看不懂的情绪。
“既然北魏王后相邀,你就去看看,把情况解决了再说吧。”
第四百九十七章 时机
姬嘉树看了姬清远一会儿,点了点头。
他从小到大都是被父母安排着长大,离开南楚后又一路跟着嬴抱月,此时姬清远的话犹如定海神针,让他的心安定了下来。
姬嘉树自己并非没有主见,即便姬清远不发话他也不会置义军于不顾,但兄长的话让他坚定了信念。
姬清远虽然修行境界不高,但姬嘉树内心一直很尊重这个大哥。姬清远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虽然这么说恐怕会对方生气,但姬嘉树有时候会从姬清远身上看到父亲的影子。
当然这两个人完全不同的,姬嘉树也搞不清楚自己那种错觉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也许姬清远并不像他们的父亲,那种特殊的气息是来自于他并不熟悉的兄长的母亲吧。
“光华君,”姬嘉树向耶律华郑重其事道,“我愿意跟你们去北魏。”
姬嘉树的前路定下了,这下换许义山和陈子楚头疼了。
“喂喂,春华,那我们俩该怎么办?”
三人本来打算一起回南楚,结果姬嘉树变了方向,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陈子楚顿时头大的不行,姬嘉树有一支非他不可的军队在北魏等着他,他和许义山可什么都没有。
“你们……”
对于一直在一起的两位好友,临时变卦的姬嘉树也觉得愧疚,思索着道,“子楚,你要不要去找子寒?”
“子寒?”
陈子楚愣了愣,来西戎太久,他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弟弟。
说起来当初他们来西戎找嬴抱月时候,陈子寒被后辽国师山鬼看中给留了下来,之后还给通过风法送了几次消息过来。
“那小子最近没什么消息了,不知道在山鬼大人那修行的如何,”陈子楚托着下巴,“我好歹是个大哥,就这么去投奔弟弟不好吧?”
毕竟山鬼看中的是陈子寒,陈子楚想起那个深不可测的神子就心里发怵,可不敢就这么凑过去。
姬嘉树目光掠过一筹莫展的陈子楚,看向许义山,“义山,你师父还在稷下学宫等你,你要不要直接回南楚?”
许义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他表现的比陈子楚稳重许多,“抱月下落不明,我不会丢下她一个人回去。”
当初离开水院的时候,他就下定决心,绝不会一个人回去。
“春华,”许义山望向姬嘉树,忽然躬身下拜,“你可否愿意收留我?”
姬嘉树吓了一跳,“义山,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起来!”
许义山摇头,“我们在南楚是朋友,出门在外是兄弟,但接下来,我不是要做你的兄弟。”
“这话什么意思?”
姬嘉树一怔,片刻后反应了过来,“你是要……”
“你这次孤身一人去北魏掌兵,想必也需要自己的帮手,”许义山目沉如水。军队是最讲究派系和故土的地方,姬嘉树一个南楚人去北魏当将领,即便自小声名远扬,其中困难也可想而知,很容易被人架空。
“在下不才,愿意在你麾下,当一小兵。”
一边苦恼着的陈子楚睁大眼睛,原来还有这种操作?
他眼前一亮,“对啊,春华,我俩可以去当你的兵啊!”
陈子楚一把拽起许义山,兴高采烈,“什么小兵?咱俩要去,春华好歹不得给我们封个百夫长当当!”
“住嘴!”
然而陈子楚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许义山却忽然发怒,冷冷看着他,“你若是这么想,趁早去后辽去找你弟弟,别留下给春华添乱!”
营帐边霎时一片安静。
百里策凌和杜子卿在一边远远地看着陷入尴尬的众人,有些感叹也有些欣慰。
“孺子可教,”杜子卿点头,“也许这些小鬼,将来都能成为大人物。”
“不是将来,”百里策凌眯起眼睛,“没那么多时间等他们长大了。”
杜子卿一愣,目光瞬间阴沉下来。
等老一辈都死光,年轻人就得扛起原本不属于他们的大旗。
以前在军中也有这样的事,看上去一支队伍里有人十几岁就能当上千人长和校尉十分威风,但那是因为队伍里二十岁以上的将领都死光了。
“看来我这帮老家伙还得尽量多活些时候,再顶上一阵子,”杜子卿轻声道,“那群家伙也快吵完了,送他们走吧。”
姬嘉树他们那边的确已经快吵完了。
被许义山这么一抢白,陈子楚顿时神情尴尬,姬嘉树立即来打圆场。
“好了,义山,子楚也就是开个玩笑,这其中厉害他心里晓得。”
陈家是南楚武将世家,陈子楚本就是将门出身,论起来比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都要家学渊源。
陈子楚缓过劲来,羞愧地向姬嘉树拱手,“春华,我说错话了。”
“若是到了军中,我必然听你安排。”
军令如山,如果他们这些好友在军中肆意妄为,只会扯姬嘉树后腿。
姬嘉树原本心中十分没底,如今这两位好友愿意加入义军,着实让他松了口气。
这时姬清远也走上前,委婉地向姬嘉树表示自己也愿意加入义军,虽然他不擅打斗,但可以做军师。
姬嘉树求之不得,立刻应下。
“好,谢谢你们。”
“都决定好了?”百里策凌走到众人身边,“既然你们要走,我也不拦你们。不过我建议,你们最好别明天天一亮就走。”
“为何?”
姬清远心思缜密,“百里将军,难道说前面……”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百里策凌淡淡道,“现如今想混出长城去,可没那么容易。”
因为起义军的影响,白狼王庭加强了守卫,对于永夜长城的监守也变得更加严格。
姬嘉树等人的神情都严峻起来。
他们之前是伪装成使团进来的,可现在队伍中擅长伪装的人不在。他们这几人只会舞刀弄剑不通庶务,如果出永夜长城,顿时变成了眼前的难题。
找到前路的喜悦顿时消失了,连带着耶律华和孟诗也愁闷起来。
“倒也不用那么担心,”百里策凌淡淡道,“若是放在寻常,出去的确不容易,但现在你们刚好有个机会。”
“两日后,我们攻打白狼王庭之时,正是混出去的好时机。”
第四百九十八章 磨灭
草原的夜晚,无论是在何时都是很冷的。
马无夜草不肥,喂牲口是件磋磨人的事,要熬身熬眼。按照草原上的说法,铁打的汉子喂上几年马,都会熬成老骨头。
白狼王庭内,夜已经很深了。
即便每晚都要和姬妾战至半夜的贵族的帐篷内灯都已经熄了。但就在王庭角落的一处马棚里,一个上了年纪的老马奴抖抖索索地从地铺上爬起来,给马添草料。
老人一手从马棚角落拖过装马料的口袋,一手拿起叉草的钢叉。
看到他过来,已经吃了大半夜的马儿们兴奋地打着响鼻。
老人走过去摸摸马的头,俯身闷头填料。
“老乌,你至于爬起来这么多次吗?”
一个年轻点的马奴被吵醒,嘴里用西戎语骂骂咧咧,“你就不能每次睡前把槽添满吗?”
老人不睬他,搁上一把草,洒上一层料,一遍又一遍,不声不响地重复着。
旁边另一个模样苍老许多的马奴翻了個身,踹了身边的年轻人一脚,“你懂个屁!”
“喂马就得勤倒勤添,一把草一把料地喂。你一把都倒进去,这群瘪犊子就先尽吃料,完了就不吃草了!”
地上的老马奴身边放着一把拐杖,看上去腿有问题,但他还是麻利地爬起来,瘸着腿拄着拐帮最早起来的老人添料。
“添料也得一点点填,全倒进去马鼻子喷气,把草疙节都弄得蔫筋了,吃着不酥马就又不吃了!”
“跟你似的,一顿给你三条羊腿,都摆伱面前,你吃得下吗?就得一碗一碗添!”
地上的年轻人不耐烦地捂住耳朵,“给俺十条都吃得下,一群老东西,吵死了。”
年轻的马奴将脑袋缩进破羊皮袄里继续睡去,只剩下两个老头站在马槽边。
“你腿不好,起来做什么,”老马奴放下口袋,看了一眼身边的瘸腿老头。
“这不是夜太寒,又疼醒了么,”瘸腿老头拍拍自己的病腿,感慨道,“早知道当初就该锯了它,省得受这么多年折磨。”
“如果锯了,当时没人有把握能让你活下来。”
望着瘸腿老头的腿,老马奴脸上的沟壑变得深了许多,“怕是会感染。”
听到这句话,瘸腿老头愣了愣,他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周围,深深吐出一口气。
“这还是当初将军在战场上说过的话吧,”瘸腿老头自嘲一笑,“你居然还记得。”
老马奴不说话了,只是低头看着埋头苦吃的牲口,又撒上一把料。
瘸腿老头盯着老马奴眼窝下乌黑的眼圈,在心中叹了口气。
“来这之前,从没想着喂牲口是件这么苦的活儿。”
真是人一入夜就老得守着侍候它,甭打算睡一点觉。
他七年前被西戎贵族打断了一条腿,看上去很惨,但他这位老友喂了十几年马,没睡过一个完整觉,整个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不知苍老了多少。
“对了,”瘸腿老头摸着断腿,“那边来的消息,你到底咋想的?”
“你真就打算在这喂一辈子马?”
老马奴转过身,背对着瘸腿老头添草,一言不发。
瘸腿老头望着对面佝偻的背影,嘴张了张,唤出了那个已经不太顺口的称呼。
“小六子。”
“谢六!”
老马奴瞳孔收缩,握着钢叉的手紧了紧,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我是老乌。”
“不想断掉另外一条腿,就闭嘴。”
“好吧,”瘸腿老头叹了口气,“我不提那名字了。”
“可老乌,你到底准备怎么办?我们可都在等你发话呢。”
“哼,”老乌冷笑了一声,目光却异乎寻常的冰冷,“你就扯吧。”
“我现在能叫来的人,可能有二十个?”
“老巴、老九、顺子,已经扎到了粪堆里,给那帮贵族倒屎尿倒的亲妈都不认识。桑子我半年前去牵马的时候,他正给那贵族小崽子当马骑,驴子天天挑石头,脊梁已经给压断了,托人跟我说他这辈子爬不起来了,暗语已经都忘了……”
男人嘴里吐出一长串的名字,却如同吐毒一般,直压得瘸腿老头抬不起头来。
“不提了,不提了。”
瘸腿老头丢了拐杖,爬下来在地上摸了半晌,好不容易从地洞里掏出个陶罐,小心翼翼地打开。
一股子劣质马奶酒的酸臭味冲了出来。
“来,喝一杯,”瘸腿老头拍拍身边沾着马粪的干草,“把这些都忘了。”
老乌放下钢叉走过去,接过老头递来的酒碗,两人一碰碗,蹲下身将浑浊的酒液一饮而尽。
烈酒刺喉,两个糟老头子的眼圈都红起来,并肩颓唐地坐在一起。
“嗳,”瘸腿老头打了个酒嗝。
“算了,叫他个球,都是些废人了。”新
老乌或者说谢六放下酒碗,双眼木然地看着马槽,“双璧倒是真是双璧,不服不行。没想到他俩还活着,还真的聚起了那么多人。”
杜子卿和百里策凌信守承诺,打到了白狼王庭旁边。
可他们在白狼王庭里的这些人,却早已被磋磨的不成样子。
“倒也不能说只有他们本事,”瘸腿老头拍拍谢六的肩膀,“这些年,你不容易,我们也不容易。”
白狼王庭内的贵族比任何一个王庭都更多,更变态。
他们这群暗桩光活下来就已经拼尽了全力,在苟延残喘中渐渐失去了过去的意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毕竟当人的脑子里只有生存,只有如何熬过今天,活到明天,那么渐渐地就会忘记很多东西。
尤其是在失去了最重要的精神支柱后。
“说实话,若是国师大人还活着,别说我只断了一条腿,就算断了两条腿,老子都要爬出去。”
瘸腿老头拍着断腿,目光痛苦起来,“只是小六子,我就想问,就算咱们拼着千刀万剐冲出去和这帮畜生拼了,可国师大人又能活过来吗?”
谢六沉默了下来。
瘸腿老头的问题,其实是所有白狼王庭内暗桩们的心声。
这也是他为什么无法回应百里策凌召唤的原因。
不是他不想回应,而是人心已失。
愿意进入白狼王庭潜伏的暗桩,是当初黑虎军中对林书白最忠诚的一批人。
这直接导致林书白死后,他们大部分人都失去了奋斗至今的信念。
他们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成了行尸走肉。
第四百九十九章 关卡
谢六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一口血痰。
他们这些人在被林书白招进黑虎军前,都是实打实的人渣混蛋,是些得过且过没什么忠君爱国仁爱之念的人。
他们受了这么多年的罪,原本就是因为林书白的一句话,并不是为了什么天下苍生。
七年前林书白身亡,他们心中唯一的支柱断了。即便失去了效忠的对象,可他们所有人都已经深陷这地狱中爬不出来了。
于是很多人认命了,放弃了身为黑虎军暗桩的信念,就这么日复一日的苟延残喘。
人的脊梁骨一断,想再接起来可不容易。
谢六喘了口粗气,“以我一个人的本事,现在出不了白狼王庭。除非驴子、老巴、老九、顺子他们都来帮我。”
可连这几个人,他现在都喊不动了。
百里策凌他们在外面呼风唤雨,可他在里面已经成了孤家寡人。也就这个瘸腿老头愿意呆在他身边。
“嗨,”瘸腿老头舔舔碗底的酒液,“也怪不了他们。他们要是离开一时半刻,被主子发现了,都得被鞭子活活抽死。”
“你现在想差遣得动他们,估计只能国师大人复生喽,”瘸腿老头抬起头,目光有些复杂,“别说复生,只要能看见太阿剑的剑光,那群老东西估计都能不要命地跑出来。”
谢六闷着头不说话,牙关咬得死紧。
瘸腿老头说的没错。他们的心死了,但没完全死,只是让他们愿意赴汤蹈火的人死了。
但在外面那群人眼里,他们恐怕早已经成了不要脸的叛徒。
“罢了,”谢六抬起头,“若是百里他们真有本事打进来,我就赔上我这条命,去下面陪国师大人,反正我也活够了。”
“行啊,”瘸腿老头拿空碗和他手上的碗撞了一下,“那我这老瘸子,就和你一起去。”
没有了谢六的看顾,他也不可能活下去。
谢六看了一眼身边的老伙计,青黑的眼圈上露出一丝笑意。
“行,到时候,一起走。”
“砰!”
嬴抱月在夜色中匆匆打马前行,忽然勒住马缰,“谁?”
伴随着她的抬头,远处枯枝上的乌鸦腾空飞起,发出嘎嘎的尖叫。
“没有人吗?”
嬴抱月吐出一口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耳边凭空传来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就像是酒杯碰撞发出的声音一般。
不过也可能是她太久没睡觉,脑子昏沉产生的幻觉。
说起来,她的确得休息一下了。
嬴抱月拉住缰绳,让从飞奔变成嘚嘚小跑,伸手摘下马脖子下的水囊。
她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天阶修行者虽然能够千里奔袭,但那太消耗真元也太惹人注目。如果她就这么施展开功力从云雾森林掠至贵阳城,那么全天下的高阶修行者恐怕都知道少司命从云雾森林里跑出来了。
所以八年前,她是先靠真元掠过没有人烟的区域,见到城镇后到驿站换马,一路骑马奔至贵阳城的。
嬴抱月从怀中掏出一枚金牌,上面刻着“御祷巡按”五个字。
这是独属于御祷省中大仙官级别的官牌。只要有这枚金牌,就能作为御祷省的特使受到地方的优待。无论经过哪个驿站,用这枚金牌她就能换到最快的马,也能免费在山海居的产业里打尖住店。
她当初归隐的时候交出了所有的军符和官印,唯独偷偷藏下了这枚金牌,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还真的用上了。
一轮明月照亮孤身一人的前路,嬴抱月抬起头,望向在路的尽头出现的巍峨城墙。
没想到她是在自己的记忆里,再一次回到了这个地方。
贵阳城。
从物理意义上她现在还身处在千里之外,她此时只是在靠近她记忆中八年前的贵阳城。可此情此景依然让人感慨万千。
大半年前,她作为前秦公主嬴抱月被大司马归昌带回来时,也从城门处进过一次贵阳城。
后来她成了和亲公主,坐着马车跟着送亲队伍一路出城后,就再也没有回过这里。
嬴抱月遥望着这座城池八年前的模样,比起沦落到前秦的时候,这座帝都现在还保持着它雍容华贵的模样,外城高耸,全用青黑色的重石砌就,看上去坚不可摧。
谁能想到就在一年后,这座号称天下第一雄城的帝都就陷入兵临城下的危局呢?
嬴抱月喝了几口水,打马向前继续奔驰。
离城不到二十里,她察觉到了贵阳城的异样。
比起嬴晗日当政时期,以前的贵阳城守卫当然更加森严。但也不至于森严到如此程度。
从城外十里开始,就开始百丈一哨,远远看去沿途到处是竖起的长戟的森林,修行者的威压气息也传了过来,几乎如盖子一般笼罩了整座城池。
整座贵阳城,正在戒严中。
虽然沿途不见缟素,但看这势头……嬴帝不会已经死了吧?
嬴抱月倒吸一口凉气,握紧缰绳加快了速度,很快就靠近了最外沿的一处岗哨。
“停下!”
“来者何人!”
站岗的黑甲兵大喝一声,嬴抱月勒马,对方手上的长槊差点晃到她脸上。
事实上那黑甲兵的确是想去戳她的脸,打算用槊尖挑起她头上戴着的兜帽。
嬴抱月目光一凛,纵身从马鞍上跃起,轻巧地落到地上。
缰绳在她指尖转了个圈,原本正在往前狂冲的马儿前膝一弯,霎时停下,乖巧地伏到了地上。
看见对方露的这一手马术,原本神情倨傲的黑甲兵顿时愣在了原地。
黑甲兵后忽的闪出一人,身着一身黑色祭服。
嬴抱月看了一眼对方祭服上的纹样,目光深了深。
三品仙官,这人至少得是个神舞境的修行者。
贵阳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连三品仙官都被派到城外守门了?
“阁下好身手,在下是御祷省三品掌事,请问阁下是何身份?”
黑衣仙官是个识货的,一眼就看出来对方境界不低。毕竟深夜在贵阳城外纵马了可不是常人敢干的。
对方没有强行冲卡,已经算是给他们面子了,恐怕是自己人。
嬴抱月没说话,将怀中的金牌丢给他。
这仙官看了一眼金牌上的字样,顿时瞪圆了眼睛。
第五百章 进城
“御祷省巡按……”
黑衣仙官喃喃念着金牌上的字,看嬴抱月的眼神像是见了鬼。
周围其他巡逻的黑甲兵看见这些天对他们耀武扬威,鼻子仿佛都长在眼睛上面的仙官露出这样惶恐的神情,都吃惊地看了过来。
“喂,大哥,巡按是什么?”有个年纪轻的兵戳身边的老兵,小声问,“比掌事品阶更高吗?”
“俺也不知道啊……”
见多识广的老兵一头雾水,“那牌上也没看见写有品阶啊,仙官大人怎么吓成这样?”
他当了快二十年的兵,见过的最高品阶的仙官就是三品。
在大秦只有三品及以下品阶的仙官会在宫外行走,一品、二品的仙官都在宫内伺候皇帝和王公贵族,而在一品以上的超品在普通人眼里就如仙人一样,都住在云端上,不是凡人能见到的。
嬴抱月看着眼前的仙官拿着牌子打哆嗦,松了口气。遇到个高品仙官倒也好,至少能识货,不需要她多费口舌。
没想到,她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黑衣仙官攥紧手中的金牌,怀疑地看向她,“阁下……是黑虎军?”
嬴抱月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黑衣仙官顿时提高了警惕。御祷省巡按使并非御祷省内常设的官位,故而并没有品阶。可巡按使这个官位特殊就特殊在,只有超品仙官能够任命这個官位。
而大秦御祷省内的超品仙官就只有两位,或者说曾经有两位。
那就是大司命林书白和少司命林抱月。
在大秦,能够拿到这枚金牌的只可能是这两人的亲信,可少司命林抱月已经归隐了,能赐下这枚金牌的人就只剩下大司命。
可偏偏……
“国师大人在一个时辰前带着黑虎军十六骑刚进城门,”黑衣仙官捏紧金牌,盯着嬴抱月的双眼,“请问阁下效忠何人?为何此时要进城?”
如果来人是大司命的亲信,那此人应该先于黑虎军等人前来,大司命让亲信提前来探路,这样才正常。
可大司命刚刚带着黑虎军进城不久,这人跟在后面来了,这事就很奇怪。
加上不光怎么探知,都察觉不出来人的境界到底有多深,这让黑衣仙官心里凉飕飕的。
这人莫不是杀了原本的巡按使,抢了金牌过来的吧?
那这样他拦住了对方,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黑衣仙官调动起全身真元,如临大敌地望着嬴抱月。
嬴抱月察觉到对方起了疑心,心中一凛,更让她觉得不对劲的是黑衣仙官刚刚说的话。
国师大人一个时辰前带着黑虎军进城了?
按照李春兰的说法,林书白不是被支去了西戎么?怎么可能刚进城?
嬴抱月不禁混乱起来,李春兰和黑衣仙官的话语顿时在她脑海里打成一团。
难道说是李春兰搞错了,林书白留在西戎只是虚晃一招,实际上她早带着亲信偷偷赶回了阿房宫?
不对!
嬴抱月忽然一个激灵。
现在不是八年前。她是八年后来的人,可是开了上帝视角的。
没有任何的情报和记载显示八年前嬴帝驾崩的时候林书白人在阿房宫。历史的结果显示她就是不在。
所以说,李春兰的情报才是对的,八年前这个时候林书白没有回来!
那这意味着……
嬴抱月望着眼前一脸严肃的三品仙官。此人没必要骗她,周围其他黑甲兵的脸上也没有任何异样。
这说明一个时辰前的确有一个林书白带着一对骑兵来过这里,这群人没察觉到任何不对劲,还让那群人通过了关卡。
毕竟那是大秦国师,什么人敢假扮的呢?
能同时假扮大秦国师和黑虎军的,又能是何股势力呢?
嬴抱月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想,心跳加速。
“喂,我和你说话呢!”
“你到底是谁?”
黑衣仙官原本都做好了对方暴起杀人冲卡的准备,却没想到眼前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修行者听完他的话,就定在了当场,沉默地站在原地不说话。
兜帽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看得他发憷。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嬴抱月定了定目光,伸手握住了腰边的剑柄。
那是她从李春兰腹中拔出的剑,带着很重的血气。
她动作很轻,但黑衣仙官却吓了一跳,头发都快竖起来。男人猛地后退一步拔出佩剑,施展开全身真元,厉声喝道,“你要做什么?!”
嬴抱月却并未拔剑,淡淡道,“别怕,也别动。”
她握着剑柄一动未动,四周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大雾弥漫开来。
周围的黑甲兵什么都没看见,后背却仿佛压上了千斤的重量,握着长戟纷纷摔倒,噗通噗通全都跪倒在了地上。
整整跪了一圈。
黑衣仙官没有跪,但握着剑柄目眦尽裂,嘴角缓缓流下一股鲜血却不自知,他像是看着怪物一般望着嬴抱月。
“你……你是……”
“别和我硬扛,”嬴抱月看了他一眼,“筋脉会断的。”
黑衣仙官脸都快黑了,“伱是……”
“我无意难为你,”嬴抱月收起部分真元,“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
对方没说自己的名字,但黑衣仙官已经知道了她的一个身份。
一个修行界中,重之又重的身份。
他定定望着嬴抱月,放下剑,缓缓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晚辈礼。
“范阳郡王氏王怀山,拜见……天阶宗师。”
“天阶宗师?”
周围跪倒的黑甲兵卸掉压力滚落在地,纷纷愕然不已。
修行界不论年纪先后,只论等阶高低。
嬴抱月破境等阶三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正儿八经地下拜,有种终于从荒郊野岭回到大城市的感觉。
但她心中并无喜悦,毕竟在八年前这对她而言不过是寻常事。
“既然你已知我是天阶,想必不再怀疑我的身份了吧?”她淡淡开口,向黑衣仙官伸出手,“牌子还我。”
黑衣仙官犹豫了一下,恭恭敬敬双手将牌子举到嬴抱月面前。
不管这人形迹有多可疑,从这人展露出天阶级别的实力开始,这事就超过了他的职责范围。
就算他面前的是个杀人越货的敌国天阶,那也不是他需要操心的。
反正他和这群黑甲兵也不可能拦住对方,何苦当那垫背的。
好在国师大人已经进城了,就算此人真的心怀不轨,想必大司命也能拦住她。
“驾!”
黑衣仙官目送着嬴抱月骑马离开,心中依然戚戚然。
“天阶的女修,之前怎么从未听说过,从永夜长城来的吗?”
第五百零一章 假扮
比起进城时遇到这些的波折,嬴抱月进宫的过程反而比意料中的顺利。
之所以那么顺利,并非是堂堂阿房宫的守卫还不如贵阳城外,而是对她这个打扮古怪拿着“御祷巡按”金牌的仙官会来阿房宫一事,居然有人提前打过招呼了。
“是御祷省巡按使大人吧?”
镇守宫门的腾蛇卫检查过她手上的金牌,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热情道,“国师大人一刻钟前才打过招呼,正在御祷省内等您呢,您快进去吧!”
接过卫兵递给她的金牌,嬴抱月神情不禁复杂。
阿房宫作为天子居所,是大秦内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一般而言不是皇帝召见,寻常人不得入。
但除了皇帝外,天底下还有一人可以召人入皇宫。
那就是大秦国师,林书白。
帮她提前打招呼的,居然是先她一步进宫的“林书白”一行人。
所以这群人早就知道,会有一个拿着御祷省金牌的人会在他们后面进宫,之前没有在关卡处交代,恐怕是没想到在那种地方有人会拦她。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对于这群人的身份,她心中大概有数了。
皇宫内不能骑马,嬴抱月将马缰递给宫门外的守卫,步行进宫。
阿房宫内被一股肃杀之气笼罩,皇帝寝宫所在的方向被无数甲兵包围,经过的所有宫人都敛声屏气,低头快步而行。
看来嬴帝的状态的确是不对劲了。但嬴抱月现在无力去调查嬴帝的死活,她也没那个本事直接靠近皇帝寝宫。
嬴抱月调动全身真元,径直往御祷省而去。
和被戒严的皇帝寝宫一样,御祷省也大门紧闭,连個看门的人都没看见。
嬴抱月定定望着眼前进紧闭的大门,像是回到了她和嬴苏跪在大殿前求皇帝赐婚的那一天。
林书白将其他仙官赶了出去,独自一人坐在御祷省内,将大门紧闭。
但最后,她还是出来了。
在宫内御祷省内当差的仙官其实并不多,大部分高阶仙官都会在贵族府邸中轮值,或是到二道宫门外的御祷省班房办事。嬴帝病危,此时御祷省内有头有脸的仙官应该都被调到了皇帝寝宫那边,御祷省内没人倒也正常。
嬴抱月走上台阶,将手掌放到木门上。
如同所料,吱呀一声门开了,就像是在等待她的到来。
高大的殿阁内光线幽暗,嬴抱月一步步走进这个她阔别不久的地方。
“你回来了。”
一个柔和的女声从阁楼上传来,听着酷似林书白的声音。新
嬴抱月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眯起眼睛。
果然如她所料,“林书白”带着“黑虎军”进宫后就来了御祷省。只是这声音虽然是师父的声音,声音传来的方向,却是她的房间。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爬上梯子,来到她自己的房间,缓缓推开房门。
一打开房门,十几双眼睛望向她。
如果嬴抱月心理素质不是够好,真会被这场面吓一跳。
她在御祷省中的房间并不大,因为有暗通嬴苏寝宫的密道,位置也十分隐秘,只是角落处的一个小小房间。
但此时她不大的房间内,地面上正坐着十几个身着黑色玄铁甲胄的骑兵,还有一个穿着国师祭服的女修,正端端正正坐在她床上。
只看面容,正是大秦国师林书白。
她一开门,屋里所有人都看向她,睁圆了眼睛,也不知道是哪一方更加害怕。
嬴抱月和床上的“林书白”对视了两眼,目光下移,望向对方身上的祭服。
乍一看式样素朴,其实祭服前后都在纯黑底色上用更加深邃的玄色丝线绣暗绣腾蛇图腾,花纹繁复雍容,正是大秦国师才能使用的纹样。
但仔细一看才能看到细微的不同。比如说和真正的国师祭服比起来,这件祭服上腾蛇身上绣着的鳞片数量就要少上不少。
国师祭服上有蛇鳞三百六十五枚,这件衣服上只有一百零八枚。
然而除了那些和国师朝夕相对,天天能看到国师穿祭服的人,一般人是无法区分出祭服上的这点区别的。
整个阿房宫内恐怕也只有一阶仙官和皇帝才能做到。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人在过城外关卡和过宫门时没被发现的原因。
毕竟这件祭服也是真的,只不过不是林书白的祭服而已。
嬴抱月望了几眼床上人身上的衣服,沉默片刻,开口道,“这是我的祭服。”
她摘下兜帽,露出脸。
床上床下的兵顿时都激动了起来,纷纷掀开身上的重甲,从坐变跪,“将军!”
这群人在黑色外甲下,都穿着银色的软甲。
这群人并不是黑虎军,而是银蝉卫。
这天底下,也就只有银蝉卫,才能惟妙惟肖地模仿黑虎军。
“将军,这当然是你的祭服,”床上的那个“林书白”跳下来,掀开脸上的人皮面具,笑眯眯地望着她,“这衣服不是你寄给梅娘姐姐的吗?”
“竹娘。”
嬴抱月望着年轻女将的脸,眼前浮现出李春兰的脸,心中一痛。
来人是银蝉三十六骑里的第八人,名叫陈玉竹。和李春兰一样,陈玉竹也是孤儿,因为倾慕李梅娘,加入黑虎军后就仿照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名号改了名字。
在银蝉三十六骑中,她武功并不算最高,却最擅长模仿人的声音。
“梅娘她居然让你来了吗?”
“对啊,”陈玉竹笑吟吟道,“梅娘姐姐说我擅长伪装,最适合来完成将军大人安排的这个任务。”
将军大人安排的任务。
嬴抱月定定望着陈玉竹手中的人皮面具,一眼认出是自己的手笔。
进宫前事先打的招呼,她成为少司命后拿到手的一次都没穿过的祭服,她自己才能刻出的师父的人皮面具……
一切的一切的情报汇聚在一起,事实已经无需怀疑。
她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八年前的她,少司命林抱月一手安排的。
八年前,林抱月在同一时刻做了两手安排。
先借用西戎暗桩出事将林书白绊在西戎无法离开,随后她送信给自己的下属,让银蝉卫找人假扮林书白和黑虎军从永夜长城赶往贵阳城,并进入阿房宫。
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的。
造成林书白人就在阿房宫内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