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大月谣TXT下载大月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月谣全文阅读

作者:林树叶     大月谣txt下载     大月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一章 子卿

    男人明亮的双眼望着她,少女的身影倒映在他的眼睛,面对着嬴抱月的询问,他淡淡道。

    “我叫杜子卿。”

    杜?

    嬴抱月怔了怔,不知为何,她莫名想起之前在初阶大典上和她对战过的杜思齐。

    杜姓是南方大姓,在南楚和东吴有不少世家姓杜的,其中最鼎盛的就是在丹阳城和叶家齐名的丹阳杜氏。

    如果她没有记错,当初慕容恒一开始伪装成北寒阁弟子呆在北魏圣女身边时,用的化名就是杜恒。

    杜这个姓氏,怎么莫名和西戎这么有缘。

    “前辈,您……”

    嬴抱月望着坐在火堆边自称杜子卿的人,轻声问道,“您是丹阳杜氏的子孙么?”

    男人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不是。”

    说的也是,甲姓世家的子孙怎么也不至于流落到这种地方,还一呆就是十八年。

    只是……

    嬴抱月默默注视着眼前衣衫褴褛近乎如一个乞丐的男人,此人举止虽随意又邋遢,但她却莫名从他的一举一动中察觉到了些许世家公子的味道。

    有些习惯是刻在骨子里的,就和眼睛的颜色一样难以磨灭。

    此人幼时的成长环境,应该十分优越才对。

    但越是这样,嬴抱月越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前辈,您还没告诉我您为什么会住到这种地方来,”嬴抱月问道。

    “我又不是自己跑来的,”杜子卿淡淡道,他大口饮了一口酒,“我是被人赶到此地放羊的。”

    赶到?

    嬴抱月心头一紧,丁零素来就是西戎流放犯人之地,难道此人也是被流放到这的?

    “谁赶的您?”

    杜子卿瞅了一眼南方,面上不喜不怒道,“白狼王。”

    可不是任何一个中原人都有资格被白狼王亲手流放,嬴抱月不动声色地问道,“那您原本为什么会到西戎来?”

    杜子卿沉默一瞬,摸了摸手中长杆,“我来送东西,然后被人扣留在此了。”

    扣留……

    嬴抱月凝视着那根光秃秃的杆子,心跳得愈发快,她心中隐约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如果她没有猜错,此人原本应当是出使到西戎的使节。

    在大秦建国之战之前,为了稳定北方的局势,长城内六国曾经尝试和西戎和平共处过一段时间。

    就是在这段时间,双方进行过好几次和亲,为了商量婚事,自然要派出使节。

    嬴抱月隐隐听说过,曾有使节在西戎因为风沙迷路了没能回来。

    出使本就是有风险的事,况且沙暴属于天灾也怪不到西戎人身上,最后这些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现在看来,那些使节并非都死在了西戎。

    嬴抱月神情复杂地注视着杜子卿,估计有不少使节就这样被扣留在了西戎。

    “你……”

    她沉默了一下问道,“你不想回去吗?”

    按照长城内六国选择使节的规矩,不选未留下香火之人,也就是说,杜子卿能够当上使节,他原本在故乡一定已经有了妻子和儿子。

    “回去?”

    杜子卿握紧手中的长杆,淡淡道,“按照白狼王的说法,我要让这里公羊生子方可放我回去。”

    公羊生子?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缓缓吐出一口气。

    白狼王提出这个条件,根本就是找借口要将他困到老死。

    隔壁帐篷此时有了动静,听着女人的忙活声和孩童的嬉闹啼哭声,嬴抱月心情骤然复杂起来。

    这个人,几乎已经不可能回去了。

    丁零是西戎腹地里的腹地,就算太祖皇帝在世也打不到这个地方来。

    更何况在这十八年里,连当初派出杜子卿这个使节的官员都很大可能已经不知去向,官场里估计早就没人记得这个人了,更别提会有专门人和军队到西戎来接他回去。

    十八年,足以让青年变成中年,足以让黑发变白发,让父母逝去,妻离子散。

    就算此人现在回到故乡,估计也没几个人认识他了。

    “阿爹!”

    这时帐篷外响起一声清脆的呼唤,一个西戎孩童打扮的五岁男童赤着脚跑进了帐篷。

    嬴抱月心头一震,怔怔看着这个孩子。

    男童扑上杜子卿的膝头,睁大眼好奇地打量着她。

    “乌恩其!”

    这时一个西戎女人掀开帐门追了进来,一眼看见她醒了,僵在了帐门处。

    杜子卿静静坐在火堆边,喝了一口酒,看了女人一眼,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西戎语。

    女人愣了愣,低下头,拘谨地退出了帐门。

    嬴抱月望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那是你现在的妻子?”

    杜子卿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他一口将酒囊中的酒喝干,站起身来,“是白狼王安排给我的女人。”

    说完他似是不耐烦她提这么多问题,一手将小男孩夹在腋下,走出了帐篷,丢下一句话。

    “阿恒马上就回来,你在这好好养养吧。”

    ……

    ……

    慕容恒捧着刚挤好的羊奶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嬴抱月坐在地铺上出神。

    “抱月,你醒了?”

    嬴抱月点点头,勉强从脸上挤出了一点笑容,“你去哪了?”

    “给你弄点吃的,”慕容恒将羊奶倒进火塘上的铁锅煮起来。

    下一刻他一眼瞥见了火塘边的酒渍,愣了愣神。

    “抱月,”他回头看向嬴抱月,神情有些复杂,“你见到他了?”

    “你说杜前辈?”

    嬴抱月点点头,“他刚出去。”

    慕容恒闻言一怔,“他告诉了你他原本的名字?”

    嬴抱月点头。

    慕容恒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幻莫测,

    杜子卿性情古怪,一直住在隔壁的帐篷,鲜少到他这里来。

    之前是他再三恳求让杜子卿来瞧瞧嬴抱月的情况,他才勉强来了一趟。

    可没想到,杜子卿居然他不在的时候来了一趟,还告诉了嬴抱月他本名。

    要知道,他自己是在放了三个月的羊后,才知道杜子卿的中原名字的。

    “慕容恒,你了解这个人的情况吗?”

    嬴抱月问道,“他原本到底是哪个国家的人,你知道么?”

    慕容恒摇头,“他极少谈论自己的事。”

    杜子卿对自己的过去守口如瓶,每天除了放羊外,就是和隔壁的那个西戎女人一起过日子。

    慕容恒也曾以为他是个什么世外高人,但随着时间流逝,他对杜子卿越来越失望,总觉得从此人身上挖不出什么来。

    “对了,抱月,关于你想去白狼王庭的事,我已经有了眉目。”

    这时,慕容恒忽然望着嬴抱月说道。

    嬴抱月的注意力立刻集中起来。

    “怎么去?”

第二十二章 归途

    慕容恒迟疑了一下,凝视着嬴抱月的眼睛,“你能先告诉我,你原本是准备怎么去?”

    “唔,这个……”

    嬴抱月想了想,“隐藏境界,伪装成奴隶从边缘混进去。”

    通过上次那一场围猎和她以往对西戎部落群居方式的了解,在西戎贵族居住的地方外围都养着大量奴隶服侍贵族并供他们取乐。

    越是不受重视的奴隶其管理越是混乱,所居住的地方恐怕也没有什么守卫,趁着夜色从外围混进去应该是可能的。

    “伪装成奴隶……”

    慕容恒心中的预感被证实,一言难尽地望着眼前的少女,“你……知道奴隶会被怎么对待么?”

    尤其是女奴隶。

    嬴抱月垂下视线,低声道,“我心里有数。”

    慕容恒不禁想起刚捡到嬴抱月时她在脸上抹满污血时的模样,心情愈发复杂难言,想骂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当然,西戎贵族大部分并不会看上地位低下的奴隶,但嬴抱月不一样,想到她混进奴隶群里的画面,慕容恒就恨得牙根直痒痒。

    “你知道,你长得很打眼么?”

    嬴抱月怔了怔,抬头看了慕容恒一眼。

    看她的眼神,慕容恒就知道她对自己的容貌估计不足。

    如果嬴抱月想在不被人察觉下混进奴隶中,她就一定要彻底隐藏起自己的所有境界。但这样的话,她和一个普通的弱女子就没有区别。

    想到她可能会被其他西戎贵族看中,带到帐篷中,慕容恒胸口就憋闷到无法呼吸。

    “我知道这很危险,”察觉到面前少年情绪不对,在慕容恒发作前,嬴抱月快速解释道,“但危险也是机会。”

    她不清楚她会不会被西戎贵族看中,但被看中其实是好事。

    作为奴隶想要接触到上层的贵族,被看中反而是最快的途径。

    以奴隶的身份混进白狼王庭并不算太难,但以奴隶的身份如何接触到上层的西戎贵族和禅院诸人才是最难的事。

    如果她真能被某个西戎王孙或者大人物看中,反而正中她的下怀。

    “你……”

    慕容恒听清了她的嘀咕,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来,“那你有想过你被看中之后该怎么办么?”

    每个西戎贵族身边都有着无数护卫,她如果真的陷入其中,有想过要怎么脱身吗?

    “嬴抱月,这里可不是长城内!”

    慕容恒憋了口气,咬牙道,“万一出事,你可没那么多帮手!”

    少年气得满脸通红,语气极冲。

    但嬴抱月自知理亏,明白慕容恒是在担心她的安危,她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我也只是这么一想,真要去做,我肯定会先给自己安排好后路。”

    误入狼群的羊羔不找好后路,必然被吞的骨头都不剩。

    嬴抱月的目光很诚恳,慕容恒有些恍惚,但下一刻他猛地甩了甩自己脑袋。

    不行,他不能被她这副纯良的模样给骗了。

    他已经看明白了,嬴抱月利用起自己来比什么人都胆大,她既然敢想,她就敢做。

    最后如果她真的出事了,哪怕只是被其他男人碰一下,要疯的还是他自己。

    在南楚的时候他就已经隐隐感受到了,嬴抱月骨子里有一种和中原女子截然不同的野性,这种野性和她温和又大胆的举止糅合起来有种独特的魅力,却也容易将她身边人逼疯。

    慕容恒抚了抚胸口,有些庆幸自己昨晚做出了那个决定。

    “嬴抱月,你听好,”他深吸一口气,“你不用去装什么奴隶,我有别的方法带你去白狼王庭。”

    “啊?”

    嬴抱月愣了愣,“不装奴隶那装什么?”

    “什么都不用装,”慕容恒目光沉静,“我有法子,能带着你大大方方地走进去。”

    走进去?

    嬴抱月越发愣神,这是什么意思?

    火塘上的羊奶煮开了,慕容恒盛到碗里递到嬴抱月的手中,他在她身边坐下,“你还记得我原本的身份吗?”

    嬴抱月捧着碗喝了一口,“细作?”

    “那只有你们中原人这么叫,”慕容恒淡淡道,“我在坚昆,有一块自己的领地。”

    坚昆?领地?

    嬴抱月努力回忆着上辈子看过的西戎地图。

    坚昆和丁零一样,是居住在大漠最北部的部族,但位置比丁零要靠南一些,位于丁零的西南,与其毗邻。

    难道说……

    嬴抱月一怔,“坚昆是十二王庭的领地?”

    “没错,”慕容恒点点头,“坚昆投降西戎之后,白狼王将其归于十二王庭,由十二翟王管辖。”

    也就是说,坚昆是淳于夜的地盘。

    西戎实行的是部落分封制,白狼王下有十二翟王,称之为部族君长,也称之为小狼王,各部族君长之下,同样设有大相国、大将军、大都尉、大当户、大沮渠等官职,每个部族管理部落王国十几二十几个不等。

    如果说白狼王是大领主,那么每个翟王相当于大领主下的中领主,每个翟王麾下又会分封十几个小领主。

    慕容恒说他在坚昆有领地,意思就是他原本是淳于夜手下的一个小领主?

    嬴抱月有些惊讶,但仔细想想却也没那么震惊。在北寒阁当细作牵一发动全身,潜伏在许冰清和许沧海身边更不是什么简单的任务,淳于夜自然会派出自己得力的手下去做。

    慕容恒就是这个得力的手下。

    “没想到啊,”嬴抱月望着慕容恒笑了笑,“原来你之前的位子坐的那么高。”

    以慕容恒的年纪,可以说在西戎混得相当体面了。

    “别埋汰我了,”慕容恒别过头去,“总之,我有大半年没有回去了,我封地的人应该还尚未知道我的下落。”

    嬴抱月一怔,“你的意思是……”

    “在他们眼里,我应该还是他们的主人,”慕容恒注视着她的眼睛,“只要我回去的话。”

    淳于夜并不知道他的下落,他实质上也还未曾做任何背叛西戎的事。

    在他封地的人,估计都只是以为他死了。但既然没有尸体,他这么回去也不算死而复生,只要编好为什么失踪的理由,就应该还可以被人接受。

    “如果我现在回到十二王庭,恐怕还可以做回我的领主。”

    慕容恒望着嬴抱月的眼睛,轻声道。

    “只要我恢复原来的身份,我就能带你回白狼王庭。”

第二十三章 王爵

    “恢复原来的身份……”

    嬴抱月喃喃重复道。

    捧着手中温热的碗,她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慕容恒,”她仰头望着面前的少年,轻声问道,“这样真的好么?”

    慕容恒提出的条件的确很诱人,比起她没有任何门路地装成奴隶混进白狼王庭,由慕容恒这样的小领主领着进去当然要顺利方便很多。

    可是从她睁开双眼看见慕容恒脸上伤疤的时候就明白,慕容恒一直想要摆脱过去的自己。

    不管他曾经是如何成为西戎王爵的,过去的经历对他而言是刻在心上的疤,他不愿回顾更不愿做回原来的自己。

    不然他也不会宁肯冒着寒风在苦寒之地放羊也一直不愿回去过去的封地。

    可现在,他却要为了她,做回他原本最厌恶的那个自己。

    这让她如何舍得,又如何能接受。

    更重要的是,她过去曾看见过西戎人如何对待叛徒,那真的是残忍至极,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果慕容恒恢复身份后帮她进了白狼王庭,此事之后暴露出来,那就坐实了他是西戎的叛徒,他一定会受到西戎人的疯狂报复。

    “没什么好不好的,我已经决定了。”

    慕容恒知道嬴抱月在顾忌些什么,他转过身,浑若无事地捅了捅火堆,“就算你没有出现在这里,我也打算回去了。”

    在漠北放了半年的羊,他的脑袋已经被寒风吹得足够清醒。

    山鬼为什么让他回西戎?

    他回西戎又能发挥什么作用?

    慕容恒心中清楚,他和他天赋异禀的姐姐不同,他在修行者中只算是天资平平,既没有天赋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

    这样平凡的他拥有什么武器?

    慕容恒闭上双眼。

    他最大的武器,就是在西戎的这段经历,和足以让他成为双面间谍的这个西戎王爵的身份。

    他不得不承认,他虽无比厌恶他过去的这个身份,但真到了关键的时候,他也就只有这个身份能够帮得上嬴抱月。

    看嬴抱月的眼神他就明白,这名少女的心太软了,她能够肆意地利用自己,却不忍心利用别人。

    想让嬴抱月乖乖地听他的安排,必须要打消她的顾虑。

    “救我的那个人让我在漠北修行,我在这喝了半年的冷风,已经喝够了,”慕容恒淡淡道,“我得到那片封地不易,不能就这么被别人抢去了。十二翟王对我也有知遇之恩,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去一趟。”

    他瞥了嬴抱月一眼,“如果你不想去十二王庭,我也不会强求。”

    “就算你不去,我也决定回去。”

    慕容恒轻描淡写道。

    “我来也就是问你一声,看你想不想和我一起走。”

    嬴抱月沉默地低下头,她知道慕容恒说的话有水分,如果不是因为突然捡到她,他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决定回去。

    可看现在这个情况,就算她说不去,慕容恒也已经打定主意要回到十二王庭。

    “我……”

    慕容恒心中紧张起来,盯着她头顶的发旋。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我去。”

    慕容恒顿时松了口气,脸上摆出勉为其难的神情,“行吧,那我就带你一起去吧。”

    嬴抱月苦笑,“麻烦你了。”

    “不麻烦,只不过……”

    慕容恒忽然犹豫了一下,望着嬴抱月的侧脸,“如果你要跟我一起回去,恐怕要伪装一下。”

    他在外失踪了大半年,突然带着一个陌生女子返回封地,实在太令人起疑。

    另外他也不知道淳于夜是否返回了自己的封地,如果淳于夜真的福大命大活了下来,在知道他带着个女人回来后,嬴抱月的身份估计第一时间就要暴露。

    “伪装成什么?”

    嬴抱月抬头望着慕容恒问道。

    对这件事她心中也有数,正如杜子卿昨天所说的,她不能以嬴抱月这个名字行走于这片土地上,她需要一个西戎人的名字,一个西戎人的身份。

    “伪装成……”

    慕容恒望着她的眼睛,耳根忽然有些发烫。

    “慕容恒?”

    望着少年腾一下红起来的耳朵,嬴抱月有些疑惑。

    她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么?

    “公主殿下,”慕容恒搓了搓自己的手掌,换回了之前的称呼,有些艰难地开口。

    “你需要知道一个事实,在西戎草原上,孤身一人的女人很危险。”

    西戎和长城内六国不同,这里完全没有什么伦理道德可言。女人对西戎人而言是财产,某种意义上和草原上跑着羊没什么不同,如果一个西戎女人在草原上行走而身边没有男人,就会被当成猎物肆意抢夺。

    “抱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安全。”

    “嗯,我明白,”嬴抱月疑惑地点头,她了解西戎的习俗,也知道慕容恒在担心什么,“所以?”

    慕容恒吐出一口气,豁出去了。

    “抱月,”他盯着嬴抱月的眼睛,“你在和我回去之前,需要先嫁给我。”

    啊……

    是这么一回事啊。

    嬴抱月了然,慕容恒要带她回自己的领地,可什么样的女子会被他带回自己的封地?

    那当然只有他的女人。

    对于慕容恒领地上的那些子民而言,主君出去一趟,带回一个自己的女人,这才是西戎人能够接受的关系。

    如果他们之间不是这种关系,反而会引人怀疑,进而招惹是非。

    “我知道了,”嬴抱月点点头,“只是,我要怎么打扮?”

    “知道……”

    慕容恒没想到嬴抱月这么容易就接受了,正魂不守舍之际,闻言猛地回神,“打扮?”

    “我要打扮成一个已婚妇人的模样不是么?”

    嬴抱月伸手绕了绕自己的长发,“只是我不了解西戎人的婚俗,西戎的新娘子,都是什么样子?”

    “新娘……”

    慕容恒目光越发恍惚,他完全揣摩不透嬴抱月在想些什么,但望着她的举动,他退后一步。

    “这件事的话,有人应该能帮你。”

    帐篷外传来人的脚步声,嬴抱月一抬头,看见杜子卿撩开了帐门,正站在门口。

    他的妻子,那个局促不安的西戎妇人站在他身边。

    她手中捏着一把色彩鲜艳的绒线。

    看见嬴抱月抬起头,她举起手中的东西,笑了一下。

第二十四章 成婚

    妇人走到她身边,举起手中的绒线,咿咿呀呀地一边说着混杂着中原话的西戎语一边打着手势。

    “她的意思是说……”

    慕容恒看不下去刚想译一下这妇人的话,嬴抱月却已经换用西戎语开口。

    “你说吧,我听得懂。”

    妇人睁大双眼,呆呆地看着她,转头看向站在帐门处的杜子卿。

    杜子卿也有些讶然,“你会西戎语?”

    长城内六国的人会西戎语的人极少,同时精通中原话和西戎语的人更少,哪怕是王公贵族都难找到合适的师父来教。

    以嬴抱月的身份,她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西戎语的机会。

    嬴抱月看了一眼慕容恒,“是阿恒以前教我的。”

    慕容恒在一边望着她,不好肯定也不好否定,神情无比复杂。

    “是吗?”杜子卿瞥了一眼慕容恒,“总之你能听懂,就方便了。”

    他淡淡道,“我听阿恒说,你们打算办个简单的西戎婚礼。”

    “我不是这么说的!”

    慕容恒猛地打断他,脸孔涨得通红,“我是说要扮、办成……”

    “不管你们要干什么,关于西戎婚礼需要些什么,你们问桑兰就行了。”

    杜子卿朝站在嬴抱月身边妇人抬抬下巴,“她知道。”

    桑兰?

    嬴抱月望向身边这位身材健壮但不知为何总是低着头举止拘谨的西戎女子。

    看来桑兰就是她的名字。

    “好了,婚礼的事就是女方这边准备比较麻烦,让她们忙去吧,”杜子卿看向站在嬴抱月身边的慕容恒,目光深远,“阿恒,你和我出来,我有事要问你。”

    说完不等慕容恒回答,男人就已经大步走出了帐篷。

    慕容恒身躯有些僵硬,看向嬴抱月道,“你和桑兰婶婶在这准备,我去去就来。”

    嬴抱月点头,慕容恒抱着剑走出了帐篷。

    两个男人都离开后,一直浑身紧绷着的桑兰忽然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神情轻松了不少。

    “你……”

    嬴抱月一直观察着她的反应,轻声问道,“你很怕你夫君?”

    桑兰一个激灵,舌头打结道,“不、不怕。贡嘎……是个好人……”

    看到她被吓成这样,嬴抱月只能苦笑。

    单从她对杜子卿的称呼来看,杜子卿应该没将自己原本的名姓告诉桑兰,更别提他原本的经历了。

    想到两人之间连孩子都有了,却还对对方一无所知,杜子卿在长城内还有原本的妻儿在,嬴抱月就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妇人。

    好在尴尬了一会儿后,桑兰终于摆脱了拘谨,在地铺边跪下,伸手捧起她的头发。

    桑兰有些粗糙的指尖插入她的发间,嬴抱月第一次被人这般碰头发,脖子不禁抖了抖。

    “姑娘,你的头发真漂亮。”

    桑兰用西戎语赞美道,举起手中羊毛纺制后又染色的五彩绒线,梳理着嬴抱月的头发道。

    “我们西戎的女儿嫁人前,阿娘都会用这样的线给我们编头发。”

    也就是说这就是西戎已婚妇人的装扮?

    嬴抱月瞥了一眼桑兰头上的发髻,却发现上面只扎了几根暗色的绒线,疑惑地问道,“那你头上为什么没有?”

    桑兰笑了笑,伸手摘下嬴抱月头顶上的发带,“只有成婚半年以内的新娘子才会扎彩色的绒线,我已经老了。”

    嬴抱月察觉到桑兰的手指灵巧地在她的发丝中穿梭,将五彩绒线编入她的头发里,她头顶上周围一转的碎发,都结成了小辫,小辫又攒至后脑,总编一根大辫垂在背后,从顶至稍都缀满彩带,用几颗小小的兽牙坠角。

    “你看,你真好看。”

    桑兰取来一只盛满水的土碗托到嬴抱月面前,让她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嬴抱月微微睁大眼睛,她第一次做这样异族的打扮,原本以为会很花哨。但此时一眼看去,无数丝线犹如繁花一般零星缀在她的发间,粗犷自然中有一丝俏丽,让她看上去如同草原上土生土长的女子。

    “你出嫁的时候,也是这般打扮吗?”

    嬴抱月伸手触了触头上的绒线球,好奇地问道。

    原本满脸笑意的桑兰忽然僵住,低头不语。

    嬴抱月察觉到身边人的沉默,不解地看向她。

    “我和贡嘎,没有举办过婚礼。”

    桑兰沉默了一会儿,低着头期期艾艾地开口。

    没有……

    嬴抱月忽然间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后悔问起这个问题。

    “对不起。”

    桑兰摇摇头,抬头一脸坦然地望向嬴抱月的眼睛,比划着道,“我是翟王殿下送给贡嘎的礼物,本就配不上婚礼。”

    翟王?礼物?

    嬴抱月一愣,杜子卿说过他这位西戎妻子是白狼王安排给她的女人,怎么就又变成翟王送的了?

    “你说,你是谁送来的?”

    桑兰愣了愣,这时帐外传来羊群咩咩的叫声,她看向帐篷外的羊群,柔顺地回答道,“我是十翟王殿下的奴隶,是和那群羊一起由翟王殿下送给贡嘎的。”

    和羊一起……

    嬴抱月心中莫名有些悲哀,她忽然就明白了桑兰面对杜子卿时为何会是那样的谦卑恐惧。

    在桑兰心中,她和羊一样,都只是杜子卿的财产,根本不是妻子。

    “阿娘!”

    这时帐外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从帐外冲了进来,猛地窜上桑兰的后背。

    “乌恩其,我的娃娃,不是让你在外面玩么?”

    看见儿子,桑兰原本有些落寞的脸上顿时扬起笑容,她将男孩背在背上,咿咿呀呀地哄着。

    小男孩趴在娘亲的肩头,睁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嬴抱月。

    他的脸庞长得和杜子卿十分相似,但眼睛的颜色却是随了母亲。

    望着那双浅色的眼睛,嬴抱月胸中像是堵了一口气。

    “乌恩其?”

    她轻声问道,“这是他的名字?”

    桑兰腼腆地点了点头,晃着背上的孩子,“是贡嘎起的。”

    这个名字……

    想起乌恩其三个字的意思,嬴抱月心情愈发复杂起来,“你和他……”

    她刚想开口,帐外却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羊群惊叫着,有马蹄声远远传来。

    “抱月!”

    慕容恒从帐外冲了进来,神情有些慌乱。

    “有人来巡查了!”

    “你快藏起来!”

第二十五章 戎妻

    巡查?

    嬴抱月闻言怔住了,杜子卿住的这个地方可谓是真正的鸟不生蛋荒凉偏僻至极,怎么会有人来巡查?

    这时帐门一掀,杜子卿也走了进来,他看向她,脸色不太好看。

    “第十翟王那边偶尔会过来打猎,顺便派人来检查我羊放得如何了,”他淡淡道,“但一般一年也来不了两次。”

    自从他收留了慕容恒之后,还没外人来过此地,却没想到嬴抱月刚出现不久,那边居然正好就派人来了。

    “是冲着抱月来的么?”

    慕容恒神情异常严峻,死死攥紧了手中的剑柄。

    “不太可能,”杜子卿却保持了冷静,“黑湖那么大,跳进去的人基本不可能活着出来,更不可能刚好走到我这里。”

    就算有人在寻找嬴抱月的踪迹,估计也想不起来他这个偏僻的地方。

    最大的可能,还真就是运气不好,正好赶上了第十翟王心血来潮想起他来了。

    “那现在怎么办?”

    慕容恒喉结上下动了动,“我和抱月一起躲到菜窖去吧。”

    住在这里的原本就只有杜子卿一家三口,现在平白多了他们两个人,就算来巡查的人认不出他们的身份,估计也会造成大祸。

    第十翟王和淳于夜素来不对付,就算他主动暴露身份,他也无法确认他是否真的就能保住嬴抱月。

    雪原之上一脉平川,有人出逃一眼就会被发现,此时逃是没法逃了,他们只能藏。

    而此地唯一能够藏人的地方,就只有杜子卿在外面挖的一个地窖。

    “不行,”慕容恒眯了眯眼睛,“巡查的人有时会打开菜窖检查我的收成,你们躲进去,反而搞不好弄巧成拙。”

    慕容恒和嬴抱月不躲还好,编个理由也许还能搪塞过去,但如果他们躲进菜窖被人发现了,等于就坐实了他们身份可疑。

    这时外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顺着风声还能听见有人扯着嗓门喊着“贡嘎。”

    冷汗顺着慕容恒的下巴流下来,杜子卿瞥了他一眼,忽然夺走了他手中的剑,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

    “杜……”

    慕容恒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杜子卿一脚踹倒在嬴抱月所坐着的地铺上。

    嬴抱月也愣住了,杜子卿将剑扔进杂物堆里,一言不发地蹲下身,掀开她身上盖的羊皮,一把将正想爬起来的慕容恒塞进了她的被窝。

    “呜呜呜……”

    慕容恒整个人都僵住了,本能地就想挣扎,但杜子卿手劲极大不容他反抗,他整个人都被埋入被褥中。

    下一刻杜子卿松开手,慕容恒正想翻身,耳边却传来男人冰冷的声音。

    “不想死的话,皮子盖过头,好好抱着你的女人睡觉。”

    “外面的事,我来解决。”

    说完,外面就传来西戎人下马的声音,马靴踩着冻硬的冰面咔嚓作响,人已经走到帐门外。

    杜子卿站起来,大步向帐门外走去。

    慕容恒一个激灵,躺在地铺上,掀起羊皮死死遮住她和嬴抱月的脑袋。

    嬴抱月只觉眼前一黑,鼻尖传来少年身上被火烘烤过的气味。

    她闭上双眼,压制住自己身上所有属于修行者的气息,尽量让自己的气息和普通人无异。

    桑兰背着乌恩其,跟在杜子卿的身后,杜子卿刚刚掀开帐门,就瞥见一只大手正好停在帐门上。

    一个满脸横肉的西戎骑兵正站在帐外,望见杜子卿出来,男人放下手,脸上横肉堆起,猛地抽了一下手中的马鞭。

    “贡嘎,你聋了么?”

    一个满头白发佝偻着腰的老马奴跟在他身边,这一鞭正好抽在此人身上,马奴颤了颤,腰弓得更低了。

    杜子卿瞥见此人的身影,瞳孔微微收缩。

    他面上神情不显,毕恭毕敬地向眼前的西戎人弯下腰去,“小人刚刚在打铁,没听见大人的声音,是小人的罪过。”

    看见杜子卿居然朝自己弯了腰,西戎骑兵脸上露出一丝惊奇。

    他也来了这鬼地方不少次了,但杜子卿对他向来是一种爱答不理的态度,还是第一次表现得这么温顺。

    “哼,你这人倒是识相了许多,难道是想通了,愿意归顺大王了么?”

    杜子卿低着头,眉头皱了皱。

    他抬起头没有正面回答,手掌向旁边的帐篷让了让,“大人,那边的帐篷里煮了热茶,还有马奶酒,去喝一杯去去寒意。”

    西戎骑兵收起马鞭,目光在杜子卿脸上晃了晃,下一刻他忽然往前走了一步,猝不及防地掀开了杜子卿身后的帐篷。

    “你刚刚在这顶帐篷里做什么?”

    “大、大人……”

    桑兰抱着乌恩其吓得面无血色,用自己的身体挡着帐门。

    “下贱奴隶,还不滚开!”

    西戎骑兵脸上划过一抹不耐烦,抬起马鞭就要抽下,杜子卿猛地扑过去想去夺鞭子,就在这时,骑兵身边的马奴忽然像是一脚踩空一般猛地摔倒在了桑兰身前,将她顶得退后了一步。

    啪的一声!

    鞭子再次抽在了马奴身上。

    乌恩其死死抱住母亲的脖子,被吓得大哭起来。

    嬴抱月躲在被子里,听着耳边刺耳的鞭抽声,攥紧了慕容恒的衣襟。

    “你个废物!挡什么事!”

    西戎骑兵大怒,一脚踹开地上的马奴,马奴滚到帐篷一角,身体蜷成一团不断痉挛着。

    杜子卿拳头捏紧又放开,“大人……”

    西戎骑兵目光在帐篷里一扫,一眼停在帐篷角落的地铺上。

    即便盖得严实,却依然能看见两个凸起的人影。

    “嗯?”

    他眯起眼睛,向地铺走去,“这是什么人?”

    “大人,这……”

    杜子卿从后面拽住他的铠甲,“走丢的一对‘阿诗朗’,小人前两天放羊时捡到的。”

    嬴抱月躲在被子里听着,在西戎语中“阿诗朗”是“私会的青年男女”意思。

    换成中原话,大概就是指一对野鸳鸯。

    “哦?”

    果然听见这句话,西戎骑兵眯起双眼,目光盯着不远处羊皮下露出的结着彩色绒线的女人的乌发,男人脸上忽然露出猥琐的笑意。

    “走丢的一对儿?”

    男人嘿嘿笑起来。

    耳边传来脚步声,嬴抱月躲在羊皮下屏住呼吸。

    那个西戎骑兵,已经走到了她和慕容恒身边。

第二十六章 避险

    在漆黑的羊皮里,嬴抱月听见近在咫尺的慕容恒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她能察觉到慕容恒在竭力控制,但对面少年胸腔中心脏咚咚咚跳得越来越快。

    “哟,这是怎么了?还在睡呢?”

    砰的一声,西戎骑兵飞起一脚踹在羊皮上,那一脚力道极大,嬴抱月身体一个晃动,脸撞到慕容恒的胸口。

    慕容恒胸腔里憋住一口气,保持着用手臂护着嬴抱月的姿势死死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装死呢这是?”

    西戎骑兵火了,挥起手中马鞭猛地抽了上去。

    “啪!”

    羊皮被抽裂,露出底下皮开肉绽的脊梁。

    火辣辣的触感从后背传来,但慕容恒依旧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嬴抱月被他护在怀里,努力维持着呼吸一丝不乱,手一点点摸上怀中巨阙剑的剑柄。

    握住冰冷的剑柄,嬴抱月睁着双眼,在心中默默估算着杀掉这个西戎骑兵可能会造成的后果。

    从破烂羊皮的缝隙中漏入一丝光来,她悄悄往外面看去,但就在露出眼睛的瞬间,她猛地僵住。

    有人,正在看她。

    一个满脸血污衣衫褴褛的男人正侧身躺在帐篷的角落,脸正好朝着她所在的方向。

    看打扮此人应该是服侍西戎骑兵的马奴,刚刚听动静西戎骑兵踹走了一个人,应该就是他。

    男人整个人奄奄一息,满头花白凌乱的头发正好遮住他的头脸,让人难以发现他其实是睁着眼睛在。

    嬴抱月缩在羊皮里,望着眼前的这一幕,浑身冰冷。

    在蓬乱的头发下,躺在帐篷角落的那个马奴,睁着一双眼睛正静静地盯着她。

    他躺着一动不动,就只是盯着她。

    不,更准确的说,是看着她所在的这个方向。

    可她身边无论是慕容恒还是杜子卿甚至那个西戎骑兵,都对此一无所知。

    没有人察觉到这个马奴的举动。

    发现自己将羊皮都抽烂了,裹在羊皮下的人还是一动不动,一脸骄横的西戎骑兵都露出了惊奇的神情。

    “喂,这家伙怎么回事?”

    他又踹了几脚地上羊皮包裹着的躯体,“不会真死了吧?”

    “昨个捡回来的时候这两人都冻得半死,我就给他们灌了点掺了茅子草的烈酒,”杜子卿垂着脑袋道。

    “嗨!你还不真不怕把这两人给弄死。”

    西戎骑兵大笑了一声,又踹了几脚,结果发现羊皮下包着的人体还是像块僵硬的石头似的,顿时有点失去了兴趣。

    “这男人不行了,这女人也不行了?”

    “让老子瞅瞅这小娘们长什么样。”

    西戎骑兵蹲下身,伸手去掀地铺上的羊皮,杜子卿的瞳孔剧烈收缩,袖子下的手痉挛似地抖了抖。

    帐篷角落缩成一团的马奴的身体动了动。

    “啊!”

    然而就在这是,一边抱着孩子的桑兰忽然尖叫了一声。

    “你个臭娘们鬼叫什么?”

    西戎骑兵皱着眉头转过身来,提起了手上的马鞭。

    “她……她是……”

    桑兰望着地上羊皮里露出的嬴抱月头上的彩色绒线,嘴唇抖动着拼命想要说话,但却因为牙齿打颤说不出完整的话语。

    杜子卿瞥了她一眼,“大人,我女人的意思是说,她是头婚女,还没出日子。”

    躲在羊皮下的嬴抱月怔了怔,忽然明白了杜子卿的目的。

    西戎人虽没有什么伦理观念,但笃信巫术,在一些事上比较迷信。她之前驻守永夜长城的时候曾听说过一个说法,西戎人很看重头子和头婚,头子是指第一个儿子,头婚则是第一个妻子。

    在西戎,杀父之仇不算是最大的仇,最大的仇是杀了对方第一个儿子,还有动了对方第一个妻子。

    西戎以往曾经盛行过抢婚的习俗,抢婚就是直接抢夺别人的妻子。这个婚俗直到现在在西戎都不算罕见,连现任白狼王的母亲,据说都是老王从别的部落抢来的。

    西戎人抢婚肆无忌惮,却唯独有一个忌讳,就是一般不会去抢夺别人头一个妻子,尤其是还在对方过门未满半年的时候。

    以西戎人的荤素不忌,原本是没这讲究,但曾经有过好几个西戎贵族在抢夺了别人刚过门的头婚妻子后就离奇暴毙了,这个传统渐渐才传了下来。

    西戎人虽然喜欢抢别人的老婆,但不代表他们不怕死。

    按照巫医的说法是,刚过门的头婚女身上沾着脏东西,要和男人过上半年,这脏东西才会被去掉。

    头发上扎着的五彩绒线蹭着脖子,嬴抱月怔了怔。

    她想起桑兰之前说过,在西戎只有成婚半年内的新娘子才会戴这样的五彩绒线。

    嬴抱月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西戎人会有这样婚俗。

    这样的特殊打扮,就是为了将刚过门的头婚女和其他妇人区分开来,告诫那些抢婚的男人不要随便下手。

    果不其然,听见杜子卿的话,原本眼露垂涎的西戎骑兵迟疑了一下。

    “头婚女?”

    他抬起马鞭,挑了挑眼前的羊皮。

    感觉到鞭子的前端隔着羊皮从自己身上划过,嬴抱月强忍着心中的不适,逼自己不要动,同时绷紧全身,做好如遇情况不对随时暴起的准备。

    西戎骑兵掀起羊皮的一角,只见女人的脸埋在男人怀里,看不清脸,但发上果然戴了满头彩带。

    他的目光停在那些彩带上,有些阴郁。

    “大人,”杜子卿观察着他的脸色,上前一步道,“听说您一直在找好皮子,我前几日正好打了一只大叶子。”

    嬴抱月耳朵一动,大叶子就是紫貂,皮毛无比名贵,在现在天寒地冻的时节,十分难找。

    “大叶子?”

    西戎骑兵果然来了兴趣,“在哪?”

    “在隔壁,”杜子卿比划了一下,“皮子剥下来这么大,刚好够做双手套。”

    西戎骑兵眼中滑过一丝垂涎,一拳打在杜子卿肩膀上,“这样的好东西,之前怎么没见你拿出来过?”

    “我这不是刚打到么,”杜子卿低眉顺眼道,“谁敢在大人眼皮子底下藏东西。”

    “我倒要看看,你还藏了什么!”

    西戎骑兵踹了地上的羊皮一脚,兴奋地走出帐外,向隔壁而去。

    杜子卿忙不迭也追了上去,“大人,手下留情!”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了,桑兰也抱着乌恩其走了出去,帐篷里恢复了平静。

    然而……

    嬴抱月缩在羊皮里,定定望着外面的那道缝隙。

    那个马奴,还在。

    他被丢在了帐篷里。

    男人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侧躺着。

    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第二十七章 马奴

    帐篷里的脚步声终于消失了,慕容恒松了口气。

    后背已经痛到麻木,他缓缓活动了一下手脚,察觉到他和嬴抱月身体离得极近,他耳根有些发烫。

    “抱……”

    他刚想开口,却发现嬴抱月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原地,身体十分僵硬。

    慕容恒低下头,借着羊皮外透入的微光,发现嬴抱月眼睛透过他的肩膀,定定望着一个方向。

    可那个方向在他背后,他想要看清就要做翻身这样的大动作。虽然那个西戎骑兵离开了这个帐篷,人却还没有走,不断有贪婪狂妄的大笑声从隔壁传来,他并不敢做出大动作。

    慕容恒身体微微动了动,有些不安。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有一只手摸上了他的掌心,在他掌心写了三个字。

    “不要动。”

    慕容恒身体猛地绷紧。

    那根手指继续写。

    “别出声。”

    慕容恒屏住呼吸照办,下一刻,耳边忽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像是有人的身体在地面上挪动,一点往这边挪过来。

    慕容恒后背窜起一股凉意,忽然想起刚刚那个被西戎骑兵一脚踹到帐篷角落的骑兵。

    他睡的位置比嬴抱月靠外,之前趁那西戎骑兵不注意,他靠眼角的余光打量过外面的情景。

    那个马奴看上去年老体弱,被踹飞后就一直躺在帐篷角落不动了,以此人看上去的模样,应该是直接昏阙了,严重一点就算被直接踹死也不奇怪,那个西戎骑兵也丝毫不在乎此人的死活,将他像一条死狗一般丢在这里。

    马奴在西戎人的奴隶中也算是最下等的一种,平日里和牲畜吃住在一起,为骑兵喂马养马,因为经常被打骂,寿命极短。

    按理说区区一介马奴应该折腾不出什么事来,可现在,后背传来的动静却让慕容恒毛骨悚然。

    慕容恒僵着身体,无比想要回头,但嬴抱月在他手心里写的字在他脑海中打转,他只好咬牙忍耐着。

    他的身后,现在到底是怎样的光景?

    慕容恒不知道,心中忐忑不已,不知道嬴抱月打算怎么做。

    嬴抱月其实也没想明白。

    她缩在羊皮里,定定望着一点点向这边挪动的男人。

    那个马奴还是保持着横躺在地上的状态,一双眼睛从头发下面直直盯着她。

    他整个人看不出怎么动,但偏偏那具身体却缓缓地在地面上移动着,整个人像是在水面上飘动一般,画面诡异至极。

    但眼前这个画面却并不是个鬼故事,从修行者的角度来看,反而是个令人叹为观止的画面。

    嬴抱月睁大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眼前人的动作,她发现这个人仿佛身体上的每一个关节都会动,他就是利用着小关节之间的伸拉收缩,在地上缓慢地蠕动着。

    一点点向她靠近。

    被那双乱发下的眼睛注视着,嬴抱月莫名有种窒息之感。

    之前在看见这双眼睛的瞬间,她的呼吸就有一瞬的停滞。

    因为这个人的眼睛,是纯黑色的。

    长城内六国中人的眼睛大多是深褐色,偶尔也有深灰色,她只曾经在一个人身上,看见过这般纯黑的瞳仁。

    那就是李稷。

    嬴抱月躺在北方的帐篷,怔怔望着不远处横躺着的男人,心中腾起无数复杂的感情。

    这个人的眼睛,和李稷有点像。

    他是谁?他又想干什么?

    嬴抱月躺在地铺上,一动不动地和此人对视。

    马奴一点点靠近,眼神十分木然,专注地躺在地上挪动着,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到底在看什么?

    望着那双酷似李稷的眼睛,嬴抱月浑身像是爬满了蚂蚁,不知是动好还是不动好。

    但随着马奴一点点靠近,她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人……并不是在看她的脸。

    嬴抱月顺着他的目光微微低下头,在看见从自己的胸口处露出的东西时,她心跳加速。

    巨阙剑的剑柄不知何时从她怀里探了出来,正好顶在她的下颚下面。

    马奴的目光直直盯着她怀中的剑柄。

    嬴抱月呼吸停滞了一瞬,巨阙剑的剑柄和其他剑有些不同,雕刻着龙鳞。

    这个人,难道认识这把剑?

    这时马奴终于挪动到了距离慕容恒后背只有一拳的位置处,嬴抱月望着他的脸浑身冰冷。

    此时他只要伸出手,甚至能碰到她。

    但因为靠得近,她终于能够看清此人的长相。

    嬴抱月望着那张乱发下的脸,虽然布满伤痕形容狼狈,但她发现此人和杜子卿一样,年纪应该都没有外表那样苍老。

    同时,他的脸型和李稷也并不相似,虽然李稷常年戴着面具,但嬴抱月已经十分熟悉他的轮廓,从骨相上来看两人并不相同。

    至少……应该不是父子关系。

    可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黑眸,嬴抱月还是有种莫名心悸的感觉。

    这个人,到底是谁?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嗡嗡响起。

    “你是谁?”

    慕容恒身体一颤,嬴抱月则望着对面根本没有张嘴的马奴。

    是腹语。

    这个人,居然还会腹语。

    马奴依旧保持着横躺在地上的姿势,乱发下漆黑的双眸死死盯着嬴抱月怀中的剑柄。

    腹语再次响起。

    “为什么,这把剑会在你这里?”

    果然这个人是认出了这把剑!

    嬴抱月望着那双眼睛,心情无比复杂。

    “说。”

    马奴深深地望着她,重复了一遍。

    如果她不说,此人还不知会引起何等事端,嬴抱月僵硬道,“这是有人送给我的。”

    “谁?”

    马奴的视线紧紧锁住她,“这是东吴国师的剑。”

    他的腹语的腔调忽然变得有些怪异,一字一顿道,“东吴国师、不会将剑送给地阶。”

    这个人居然能看出她是地阶?

    嬴抱月心中一颤,她已经将所有境界都隐藏了起来,这个人居然还能看到?

    但现在已经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眼前这个神秘男子的目光已经变得不善起来,嬴抱月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发凉。

    “不是东吴国师送我的,”她僵硬道,“是继承了这把剑的人,将这把剑暂时借给了我。”

    一个可怕的猜测从她心底浮现。

    这人,和东吴,和东吴王室难道有什么关联?

第二十八章 是谁

    “继承了这把剑的人?”

    男人眯起眼睛,“是谁?”

    嬴抱月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这个马奴和她对话用的全是西戎语,看似毫无破绽,就是个土生土长的西戎奴隶。

    但她猜他和杜子卿一样,都是从长城内来的人,且从他的状态来看,他也已经在西戎待了很久了。

    李稷是巨阙剑的新主人,在长城内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消息灵通的西戎修行者稍微打听下也该知晓此事才对,那么就算泄露应该也无妨,思及此嬴抱月开口道。

    “是昭华君李稷。”

    马奴的目光怔忡了一瞬,“李稷?”

    他的眼神仿佛是在问这个人到底是谁。

    嬴抱月心中波澜起伏,李稷在山海大陆上出名至少有七八年了,但这个男人却毫不知情,那这意味着此人和中原之间的联系应该已经断绝了至少这么长的时间。

    她轻声道,“李稷,就是东吴国师的义子。”

    “义子?”

    男人的目光忽然变得深远,定定望着她怀中的剑,“你和那位义子,是什么关系?”

    巨阙剑难道还有什么忌讳,寻常不能借给别人?

    嬴抱月心中嘀咕,轻声道,“我们是朋友。”

    “朋友?”

    男人乱发下的双眼深邃至极,“那你又是谁?”

    慕容恒躺在地上听着两人的对话,闻言紧张起来,他不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马奴到底是什么人,但他能感觉到此人的身份应该不简单,生怕嬴抱月一时冲动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泄露了出去。

    “我……”

    嬴抱月望着此人漆黑却陌生的眼睛,想了想道,“我叫明月。”

    明月?

    慕容恒一怔,这是什么叫法?嬴抱月现想出来的化名?

    “明月?”

    躺在地上的马奴眸光闪了闪,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你是哪里的月亮?”

    他的眼睛里藏着太多东西,嬴抱月定定望着他,忽然开口。

    “大漠沙如雪。”

    听到嬴抱月居然改说了中原话,慕容恒心头一跳,被吓得不清。

    但不等他反应,另一个男声在他耳边响起。

    躺在地上的男人望着嬴抱月的眼睛,“燕山月似钩。”

    他也说了中原话。

    和杜子卿不同,此人的发音字正腔圆,丝毫没有受到西戎语腔调的影响。

    慕容恒浑身僵硬,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马奴,居然也是中原人?

    可他怎么会突然暴露自己的身份?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嬴抱月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定定望着不远处男人的眼睛,轻声道,“没错,我是燕山之上的月亮。”

    而他,是在燕山之下等待着的人。

    她刚刚所说的,是她所知晓的为数不多的几个能够联系大秦暗桩的暗语。

    嬴抱月望着近在咫尺形容狼狈的马奴,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运气。她居然会在这个地方遇到大秦暗桩,这个人居然还刚好是她知道的暗语能联系上的暗桩。

    当初师父告诉她的暗语极少,也没具体告诉她要如何找到这些人,只让她记住这些话,说这些暗语将来会帮上她。

    “师父,可就算我到了西戎,我怎么知道,我应该找谁说这些呢?”

    “你不用去找这些人。”

    面对她的疑问,林书白只是拍拍她的头,微笑道,“他们会找到你的。”

    “你虽然不认识他们,可他们认识你。”

    说实话嬴抱月上辈子对这个回答是有些怀疑的。在偌大的西戎草原上找一个人等同于大海捞针,林书白为什么就能确定那些人能够活下来,还能找到她呢?

    可现在想起这段对话,嬴抱月却只觉得心悸。

    她刚刚只是鬼使神差地一试,却没想到真的遇上了正主。

    距离师父告诉她这句暗语已经过了十年,她还换了一幅皮囊,可这个马奴却精准地对出了这句暗语。

    这是巧合吗?

    还是她刚好撞了大运?

    “你……”

    望着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嬴抱月还想问些什么,但就在这时隔壁的笑声停止,帐篷外传来脚步声。

    那个西戎骑兵要回来了!

    嬴抱月顿时紧张起来,就在这时,那个马奴从怀中掏出一串丁零当啷的东西猛地塞进她的怀里,随后猛地一滚,重新滚回了帐篷角落。

    慕容恒猛地转身,将羊皮重新裹在两人头上。

    “喂,老东西,死了没?”

    帐门被人一把掀开,西戎骑兵身上披挂着十几条油光水滑的皮毛大踏步迈了进来,他瞥了一眼帐篷角落躺着的马奴,一鞭子抽了上去。

    嬴抱月透过羊皮的缝隙,看着那个马奴身体抽搐了一下,仰面翻了过来。

    “没死啊,”西戎骑兵踹了他一脚,“你这贱命果然够硬的,还不给我去牵马!”

    马奴抖抖索索从地上爬起来,乱发盖住他的眼睛,嬴抱月看不见他的神情,男人佝偻着身体跟着西戎骑兵走出了帐篷,地上只留下几枚血脚印。

    嬴抱月盯着那几枚脚印,胸口像是堵了什么,有些喘不过气来。

    同时她脑海中却也浮起不少疑惑。

    在她竭力隐藏境界的情况下,此人却依旧能看出她是地阶,这说明他的境界很可能要高于她。

    她已经是等阶四,那这就意味着……

    此人很可能是等阶三的天阶。

    可是以天阶的体质,身上伤口会立即愈合,这人到底是如何在这名西戎骑兵面前装出自己是个普通人的?

    帐篷外传来西戎骑兵上马的动静。

    打马离去的声音越来越远,杜子卿掀起帐门,进来看了地铺上的两人一眼,“人走了。”

    “呼!”

    慕容恒一把掀开羊皮,猛地坐了起来,如同溺水的人一般大口大口喘着气。

    “看把你吓的,”杜子卿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没出息。”

    被人如此嘲讽,慕容恒却没有回嘴。他抬起头看着帐门边满身酒气的杜子卿,桑兰跟在他身后,眼圈通红,看上去已经哭过一场。

    想起西戎骑兵离去时身上挂着的那些皮草和餍足的神情,慕容恒愧疚道,“前辈,让你破费了。”

    杜家在这苦寒之地过得穷困潦倒,那些皮毛是杜子卿多年的积蓄,是准备将来留给乌恩其并用来应对灾年的储藏,可现在为了保护她和嬴抱月,已被搜刮一空。

    “无妨,”杜子卿淡淡道,“这笔账记在你头上,你若是恢复了身份,记得赔我。”

    慕容恒苦笑,“当然,晚辈知晓了。”

    这时嬴抱月也从地铺上坐了起来,杜子卿一眼扫了过去,忽然看见了她握在手中那串物事。

    男人的视线陡然锐利起来。

    “这是谁给你的?”

第二十九章 信物

    嬴抱月伸开手掌,看向躺在她掌心的那串物事。

    这是一串狼牙项链。

    狼牙是西戎人身上常见的佩饰,但这串狼牙上除了缀有狼牙外,还有几枚木头疙瘩。

    嬴抱月看不出是什么木头做的,外面已经被摩挲得黑亮,形状十分不规则,凹凸不平还麻麻赖赖的,乍一看就像是树上长的瘤子。

    “等等,这是什么东西的脑袋吗?”

    慕容恒也转过身盯着嬴抱月掌心的狼牙项链,目光停在那几颗奇形怪状的木头疙瘩上,疑惑地问道。

    脑袋?

    嬴抱月仔细打量着那些木头疙瘩,慕容恒这么一说她发现居然还真的有点像。

    有点像猫的脑袋又有点像狼的脑袋。

    西戎人除了白狼神外,也信仰一些奇奇怪怪的图腾,将几种动物的脑袋捏在一起雕刻成这样诡异的兽首带在身上也并不奇怪。

    只是嬴抱月不明白,那马奴临走前为什么要将这样的东西塞给她。

    “到底是谁给你的?”

    杜子卿看见她不回答,又沉声问了一遍。

    嬴抱月抬起头望着他,发现杜子卿的情绪有些不正常,难道她手上的这串项链还有别的蹊跷不成?

    “这是……”

    说到这里她又忽然犹豫了。

    那名马奴虽和杜子卿一样都是中原人,但中原人之间也各有立场,大秦暗桩之间更是常常都互不相识,她透露对方的情报,也许并不合适?

    察觉到她的犹豫,杜子卿已经明白了。

    他定定望着嬴抱月手心的那串项链,“既然是他给你的,那你就戴着吧。”

    “记住,无论在何时,都不要摘下来。”

    嬴抱月一怔,那两人原来认识么?

    她刚想问那名马奴的事,杜子卿却已经转身走出了帐篷。

    嬴抱月犹豫了一瞬,将手中的项链挂上了自己的脖子。

    狼牙从她的胸前垂下,慕容恒注视着她胸前的项链和头上的五彩绒线,苦笑了一声,“你现在越来越像一个西戎女人了。”

    “这也是件好事,”嬴抱月低头想了下,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慕容恒嘴角笑意淡去,神情认真起来。

    有了西戎骑兵突然袭击来检查的事,他们留在杜子卿这里的确已经不再安全。

    慕容恒看了嬴抱月一眼,“你身体还能撑住吗?”

    “已经恢复了大半,”嬴抱月笑了笑,“我已经是等阶四了,没那么弱的,到了明天早上,我身上伤口就能全部恢复。”

    可恢复的只是伤口,内里的虚空却没有补上。

    慕容恒望着她,犹豫了一瞬,“那我们明天一早出发吧。”

    为今之计,看来只有带嬴抱月回他的领地之后再为她好好调养了。

    帐篷外飘起炊烟,隔壁帐篷里桑兰开始做饭,慕容恒站起身,向嬴抱月道,“我去赶羊进圈,你也可以起来走动走动。”

    想要身体恢复,一味躺在这里也不行。

    “明日要走很远,你试试看你能不能走动。”

    “好,我知道了。”

    慕容恒走出帐篷,嬴抱月抱着羊皮站起,换上桑兰给她放在枕边的西戎女子的衣裳。

    换好衣裳,她抱着巨阙剑走出了帐篷。

    这还是她这两天第一次出帐篷,时辰已经接近日落,荒凉的土地上只有他们一户人家。

    帐篷外已经被羊群占据,慕容恒站在羊中间,和杜子卿一起驱赶着羊群,一只只让它们进圈。

    嬴抱月找了一处小土坡抱着剑坐了下来,静静看着两人和羊搏斗。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在圈外的羊群也越来越少。

    可慕容恒身边围着的羊却越来越多,不愿意进圈的都是一些半大的小羊,一只只往他身上爬,嬴抱月眼睁睁看着他快要被羊给埋了。

    “这样看着,有趣吗?”

    这时,她身边冷不丁传来一个男声。

    嬴抱月浑身一个激灵,看向身边。

    杜子卿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正负手站在她身边。

    嬴抱月猛地看向羊圈,发现他果然已经不在那边了。

    “杜前辈。”

    她看向远处的一望无际的冰原,努力克制住她没有发现此人踪迹的震惊,镇定道,“还是挺有趣的。”

    “是吗?”

    杜子卿定定望着她,“管羊群可是大学问,一点不比管人容易。”

    嬴抱月不知他到底是想说什么,只能垂眸不语。

    杜子卿垂下眼,目光停在她怀中的长剑上。

    已经连续两次被人观察这把剑了,嬴抱月心中有些忐忑。

    “这剑,是有人借给你的?”

    嬴抱月一愣,她应该还未和杜子卿讲过此事。

    “以你现在的能力,应该还不能拔出这把剑,”杜子卿瞥了她一眼,“借你剑这人也够傻的。”

    “当时是没办法了,”嬴抱月捏了捏怀中剑柄,她现在的确是无法拔出这把剑,但这把剑却给了她十分大的勇气和鼓舞。

    “就算拔不出来,也只是现在拔不出来。”

    嬴抱月看向眼前的草原,“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能拔出来。”

    “你还真敢想,”杜子卿淡淡道,他视线下移,看向嬴抱月挂在胸口的那串项链,眼中划过一道暗光。

    “好了,准备回去吃饭吧。”

    嬴抱月还想说些什么,但桑兰已经站在帐篷口朝他们大声呼喊了。

    两人站起身来,向慕容恒招招手,三人一起向帐篷处走去。

    ……

    ……

    第二天一早,慕容恒将嬴抱月扶上一匹瘦马,自己也骑上一匹。

    “干粮都带了?”

    桑兰背着乌恩其站在帐篷口处,望着俩人,眼眶中有些湿润。

    “都带了,”慕容恒和嬴抱月向这名妇人致谢。

    杜子卿站在桑兰身边一言不发,只是定定望着这对年轻的少年男女。

    “杜前辈,这段时间谢谢您。”

    慕容恒在马上向杜子卿行了个礼,对方依旧还是那副不理不睬的模样。

    慕容恒苦笑不已,和嬴抱月对视了一眼,向帐篷外的一家三口挥了挥手。

    “那么,我们走了。”

    杜子卿这才转过头来,神情复杂地望着两人。

    “保重。”

    嬴抱月一怔,轻声道,“您也是。”

    杜子卿的目光停在她胸前的项链上,“记住我的的话,不要摘。”

    “我记住了。”

    嬴抱月点头,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荒凉的土地,随后和慕容恒一起,打马转身。

    马蹄踩在夹杂着冰雪的荒草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她跟着慕容恒一路向前。

    他们前方的目的地是。

    十二翟王淳于夜的领地,坚昆。

第三十章 坚昆

    真正跋涉在漠北的土地之上,嬴抱月才真正体会到何为大而荒凉。

    距离她和慕容恒一起离开杜子卿放牧的地方,已经整整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

    这半个月里,他们几乎是夜以继日地赶路,但不管怎么走,眼前的荒原就像是无穷无尽,怎么都看不到头。

    丁零和坚昆两地虽然地理位置相邻,但迄今为止走过的路,嬴抱月觉得已经快足以比得上当初她和姬嘉树等人从东吴走到永夜长城的距离。

    “歇歇吧。”

    慕容恒扶了她一把,将手中的水囊递给她。

    他们两人出发时骑的两匹马已经都累死在了半道上,好在这一切在他的预料之内。西戎草原幅员辽阔,一般骑兵出行都会带至少两匹马,一匹马本就不够从丁零跑到坚昆。

    杜子卿给他们的两匹瘦马没有什么膘,慕容恒原本预估这两匹马只能载他们跑上三分之二的距离,实际上因为嬴抱月的照顾,这两匹马还多跑了一段路。

    嬴抱月在沙丘上坐下,慕容恒从行囊中取出晒干的马肉递给她。

    两匹马倒下后,他们就地将肉取了下来晒干,续上了已经差不多要吃完的干粮。

    嬴抱月嘴唇已经干裂,但她只是用水囊里的水润了润嗓子就不再喝,望着递到眼前的肉干,她摇了摇头,“你吃吧,我不饿。”

    慕容恒神情复杂地望着她,“你从昨晚开始就这么说。”

    察觉到马肉干也要吃完了,嬴抱月就开始以各种理由推脱不吃东西。

    慕容恒原本以为以嬴抱月的出身,在荒漠上跋涉的苦她一定吃不了,他原本都做好了不计一切代价哪怕省下自己的那份水粮也不要让嬴抱月受委屈的准备,却没想到到了关键时刻,最谦让的却是她。

    她远比他想象坚韧多了,望着嬴抱月开裂的嘴唇,慕容恒觉得愧疚至极。

    “抱歉,”他轻声道,“我之前多背一些水粮就好了。”

    “那样的话,负重过多马肯定撑不了那么远的路,”嬴抱月笑笑,“你真的不用担心我,这种事我其实很习惯。”

    长距离行军缺水少粮是常事,以地阶修行者的体质就算彻底断水断粮也能撑上至少十天,他们现在还没到弹尽粮绝的地步。

    “可你之前消耗了太多真元,不吃东西不行。”

    慕容恒咬着牙,攥紧了手中的肉干,在荒漠上行走最缺的不是吃食,而是水。

    这一次因为有嬴抱月这个水法者在,他们多少占了便宜,许多次找不到水的时候,全靠嬴抱月凝聚水珠活命。

    但漠北极为干燥,嬴抱月想凝出一碗水来需要耗费大量的真元,身体也越来越虚弱,现在除非是在靠近灌木的这样有水源的地方,她已经很难再凝出水珠了。

    “抱月,”慕容恒看了一眼天上的日头,“吃吧,我们应该快到了,你不用担心东西吃完。”

    嬴抱月皱了皱眉头,“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

    她原本很信任慕容恒,他这么说她就乖乖吃了,结果前方的路依旧没有尽头,她才知道慕容恒是用这种方法骗她吃东西。

    “这次我没有骗你,”慕容恒打量着四周沙丘的形状,指向地平线的方向,“你看,那边是不是能看到绿色了?”

    嬴抱月怔了怔,极目远眺,但只能看到很浅的一抹绿。

    以她这些天的经验,那搞不好是海市蜃楼也说不定。

    可就在这时,远处地平线的方向,忽然跑出了一排小黑点。

    嬴抱月以为是自己饿得眼花了,擦了擦双眼,却发现那一排小黑点没有消失,且越来越大。

    “慕容恒?”

    她看向身边的少年,发现慕容恒也定定望着那个方向,神情凝重。

    他睁大双眼,定定望着那排小黑点,下一刻,他看清了。

    “是骑兵!”

    慕容恒猛地从行囊中抽出一块破黄布,一把将嬴抱月摁到在沙丘上,用那块和沙丘颜色十分相近的黄布将两人盖住。

    他们休息的地方连一个灌木丛都没有,根本没有可以躲避之处,慕容恒也就只能祈祷用这种方式让远处的骑兵不要发现他们两人。

    这块布还是临走前嬴抱月特地找桑兰要的,当时他还不知道要做什么用,直到现在这块布终于派上了用场。

    从丁零出发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在路上遇上活人。

    两人躲在黄布,日光透入其中,嬴抱月和慕容恒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紧张。

    从人影的大小上来看,那一排骑兵距离他们所在的沙丘大概还有一里路的距离,但两人却依旧不敢说话,生怕对方的队伍中有高阶修行者,能察觉到他们的动静。

    刚刚嬴抱月只来得及匆匆瞥了一眼,那队骑兵中大概有十几个人,距离太远还感觉不到修行者的气息。但哪怕队伍中没有高阶修行者,十几个西戎骑兵聚集在一起战斗力依然相当可观,以他们两人现在虚弱的身体,一旦被发现,恐无招架之力。

    嬴抱月的耳朵贴在地面上,咚咚咚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

    声音越来越近,她的心也一点点向下沉去。

    偌大一片荒漠,有那么多地方可去,偏偏这队骑兵还真就向他们两人所在的这个方向而来了。

    她看向慕容恒,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他们刚刚躲避得很快,因为没有骑马,他们两人的身形从那么远的距离看来并不明显,这队骑兵怎么会刚好就朝他们这个方向来了?

    是他们被发现了?还是运气太差?

    不管是哪种原因,马蹄声越来越近了,每一声都像是踩在两人心尖上。

    慕容恒悄悄将黄布掀起一条缝,只露出一只眼睛,准备观察下远处的情况。

    现在已经不是谨慎的时候,万一这群骑兵刚好从他们两人身上踩过呢?

    可就在看了第一眼后,他整个人忽然一怔。

    因为慕容恒掀开了一条缝,嬴抱月也屏住呼吸随之看去。骑兵行军速度极快,原本只是小黑点的骑兵此时已经行至了沙丘下,在马蹄腾起的黄沙中,所有骑兵的身形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从膘肥体壮的战马和战马上悬挂着的许多象征着地位的战利品人头皮上来看,这队骑兵不但不是杂鱼,还应当是部落中的精锐。

    嬴抱月感觉愈发不妙,同时却也十分疑惑。

    现在西戎内部应该还没有大的战事发生,这样一队精锐骑兵是要去哪?

    不管他们要去哪,现在这群瘟神是朝他们而来了。

    骑兵们越来越近,嬴抱月甚至已经能看到那些肌肉贲张的西戎兵脸上的神情,骑在战马上的几乎都是正值壮年的彪形大汉,但看到为首的一匹白马上骑着的人时,嬴抱月却愣了愣。

    那是一个约莫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

第三十一章 路遇

    那少年满头脏辫,眉眼还有些稚气,看上去年纪虽轻,身下战马上却已经披挂了不少人头皮,居是个身经百战的战士。

    他马术娴熟,一只手控缰,一只手拎着一把极大的弯刀,在打马的过程中不断地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嬴抱月望着这少年的动作皱起眉头,这群骑兵难道是侦察兵不成?

    因为要隐藏自身的气息,她现在无法调动真元,也就无法感知这群骑兵的境界,但嬴抱月推测,这位领头的少年搞不好就是其中境界最高的人。

    马蹄声已经近在咫尺,嬴抱月屏住呼吸,死死注视着黄布外,紧张地计算着这群人到达她和慕容恒身边的时间。

    因为她太过专注,没有注意到随着这群人靠近,慕容恒的神情逐渐发生了变化。

    骑兵们已经近在咫尺,打头的那匹白马,前蹄已经踩上两人藏身的这片沙丘。

    嬴抱月神情绷得越发的紧,好在就在这群人马距离他们还有五十米时,她忽然松了口气。

    看骑兵队伍的前进方向,这群人的行进轨迹和他们两人的位置终于错开了。只要他们两个藏好了,会和这支队伍擦身而过,不会处于道中正好被踩上。

    看来他们两人的运气终究没有糟糕到家。

    嬴抱月的心放了下来,收敛气息,准备应对接下来这些骑兵跑到身边时的情形。

    既然确认这群骑兵不会踩上他们,那也不用再继续观察外面的情形了,顶级修行者被人注视都会有所察觉,再看下去只会打草惊蛇。

    嬴抱月看向慕容恒,正想提醒他将掀开的缝隙合上,可她头一转,忽然愣了愣。

    慕容恒保持着掀开缝隙的姿势,定定望着外面的那对骑兵,眼神发直。

    这人怎么了?

    嬴抱月心中不安,伸手去够他的手掌想在他手心写字询问,可不等她够到慕容恒,她胸口下的土地震动了起来。

    这群骑兵上沙丘了!

    嬴抱月一个激灵,猛地俯下身,头顶上传来战马的喷嚏声,这群西戎骑兵正在通过他们身边。

    身下的大地都在震颤,嬴抱月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以骑兵的速度从他们身边经过只是一瞬的事,只要捱过这阵就好了。

    可就在这时,她眼前被黄布遮蔽的视野忽然一亮。

    风沙扑面而来。

    慕容恒一把掀开了他们头顶上盖着的黄布。

    无数马蹄从眼前冲过,嬴抱月愣愣注视着眼前一望无垠的沙丘。

    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群骑兵从他们藏身之地旁边冲过之时,慕容恒居然一把掀开了他们两人身上唯一的遮蔽物。

    一切发生得极快,嬴抱月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一声大喝就从头顶传来。

    “什么人?”

    果然被发现了。

    不如说,慕容恒此举根本就是在主动暴露他们的位置。

    原本正在疾速奔跑的马队中有西戎兵立即发现了他们两人,立刻大吼着向最前方那名少年汇报,那少年一夹胯下白马,领着整个队伍开始转向,侧面的几名骑兵则一马当先扑了过来。

    由此可见这一小队人马是真的训练有素,在飞速跑马中忽然停下来反而会搅乱整个队伍,于是领头少年没有让队伍停下来而是率领着后面的人改变方向。

    面对突发情况这支马队依然不慌不乱,那么接下来就是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遭殃了。

    “什么人趴在那?细作?”

    须臾之间,原本位于侧面的骑兵已经到了,巨大的弯刀带着血腥味劈头砍下,刀速惊人。

    以他们两人现在的身体情况是躲不开了,这些骑兵倒也不是上来就想要他们的性命,可上来却就想要砍断他们的腿。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过她的预想,嬴抱月一咬牙准备鱼死网破,总之能逃一刻是一刻吧!

    她屏住呼吸正要调动全身真元,可就在这时原本趴在他身边的慕容恒猛地站起来,高声喊道。

    “赫里!”

    马队之后忽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呼哨,听见这个声音,正挥着弯刀向他们二人砍来的西戎骑兵猛地停住手,因为用力过猛这人险些从马上摔下来。

    大汉捂住手臂,愕然回头看向身后,愣愣道,“当户?”

    当户?

    嬴抱月闻言怔了怔,当户是西戎兵的军衔,类似于长城的“将军”和“校尉”。

    当户有小当户和大当户之分,小当户相当于百夫长,大当户则相当于千人长,大当户可以统领整支军队并拥有一定封地,在西戎内部相当于是一个小奴隶主。

    袭击他们的这群人里,居然有个当户啊?

    嬴抱月心中微冷,会是小当户还是大当户?

    重新转向的骑兵队伍从前方分开,领头少年打马从后面缓缓骑了出来。

    看见此人,嬴抱月瞳孔微微收缩。

    他,就是那个当户?

    “当户,”捂着手臂的大汉望向领头少年,眼神窝火,“您刚刚为什么要阻止我?”

    果然刚刚那声呼哨是这少年发出的,只为了阻止此人向他们下手。

    可是为什么?

    就在这时,嬴抱月发现这名少年从重新出现开始,就一直盯着她身边。

    更准确地说,是死死盯着她身边的慕容恒。

    想起慕容恒异常的举动和刚刚喊出来的那一嗓子,嬴抱月心底咯噔一声。

    她侧目看向他,“你们认识?”

    慕容恒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与那名骑在马上的少年对视。

    随后,他缓缓摘下了头上的毡帽。

    慕容恒脸上的伤疤露了出来,嬴抱月发现四周一众西戎骑兵居然都瞬间睁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对西戎人而言,这点伤痕应该也算不上惊悚吧?

    骑在马上的那名少年的眼睛忽然就瞪圆了。

    “怎么?多了道疤就不认识我了?”

    慕容恒摸了摸脸上的伤疤,望着他淡淡道,“你威风了啊,赫里。”

    砰的一声,嬴抱月愕然看着骑在白马上的少年就这么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慕容恒面前,噗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

    少年仰起头,嬴抱月震惊地发现,他眼眶里亮晶晶的居然都是泪了。

    “您这些天都去哪了?”

    少年一把抱住慕容恒的大腿,嚎啕着喊道。

    “大当户!”

第三十二章 当户

    大当户?

    嬴抱月一怔,站在一边望着眼前这对紧紧抱在一起的主仆。

    没错,主仆。

    事情发展到现在,就算她再傻也能看出来了,这不是一场偶遇,而是一场重逢。

    周围的西戎骑兵纷纷都下马,围绕着中心的两名少年,全部单膝跪倒在沙地上。

    嬴抱月浑身彻底松弛下来,舒了一口气。

    她刚刚正在猜测的这片土地上的大当户,不是别人,正是慕容恒。

    嬴抱月打量着眼前这位抱着慕容恒大腿不放的少年,听慕容恒的口气,这人叫赫里?

    他应该是个小当户,而且是慕容恒的手下。

    这么看来慕容恒之前没有骗她,他们的确已经走到了他的领地附近,还正好碰上出来活动的一群骑兵。

    赫里等人应该正是从她之前模模糊糊看到的那片绿洲中出发的。

    “对了,赫里,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慕容恒拍拍少年的头问道。

    抱着慕容恒大腿哭得像个娃娃的赫里打着哭嗝抬起头来。

    “大巫说最近坚昆和丁零的星象不太好,似有乌云蔽日的不吉之兆,大当户和翟王殿下都不在,长老们让我们放谨慎些,隔段时间就出去巡查一下。”

    坚昆和丁零有不吉之兆?乌云蔽日?

    慕容恒愣了愣,忽然看向嬴抱月。

    嬴抱月也愣了下,这天象不会是指向她吧?

    “不过现在好了,大当户你回来了。”

    抱着慕容恒大腿的赫里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眼神交流,嘴角咧起,笑得极憨。

    “您回来了,我们就有主心骨了。”

    看得出来,这位少年应该是部落中第一勇士之类的人物,只喜欢打仗但不喜欢管事,慕容恒消失的这段时间,这位小当户大概被逼得够呛。

    “对了,大当户,您这段时间到底去哪了?连翟王殿下都回来过一次,可您去了南边后就再也没回来,我还以为,以为……”

    以为他死在外边了么?

    慕容恒摸了摸少年头上的小辫子,神情有些复杂,“翟王殿下没说我去了哪么?”

    “没有,”赫里一脸茫然地摇头,“我跪在翟王殿下的帐外求问,但翟王殿下没有见我。”

    “然后翟王殿下就待了两天,就又走了。”

    嬴抱月心头微动,这应该是初阶大典和高阶大典之间发生的事。淳于夜之前明明知道慕容恒走的是条死路,根本不会再回来了,却没有告诉领地的部众们,这是为什么?

    “我之前去南方完成任务的时候受了伤,”慕容恒指了指脸上的伤疤,“这大半年一直在外养伤,因为不能动用真元,也就没有联系你们。”

    赫里性子单纯,素来对他忠心耿耿,故而和他交代还不需要编太具体的理由。

    “原来如此,那您的伤好了么?”赫里担心地问。

    “已经没事了,”慕容恒淡淡道,“也就留了道疤,男人脸上多道疤算什么。”

    “没错,”赫里立刻拍着胸脯道,“您这样更加英武不凡,属下也早想给自己划一道了!”

    “你可别了,”慕容恒有些无奈,“你小子还要讨媳妇呢,留着你那张脸吧。”

    赫里眉头皱起来,抬头看向慕容恒,“属下才不用……”

    这时一条五色的绒线随风飘过他的眼前。

    他抬眼望去,忽然呆住。

    嬴抱月望着这少年终于松开慕容恒的大腿,眼珠子愣愣转向她这边。

    所以这位小当户,是终于看到了她这个大活人了么?

    跪在地上的其他西戎骑兵都低着头,可刚刚已经不少人在用眼角的余光在瞟她了,唯独赫里离她最近,注意力却全都在慕容恒身上。

    他对慕容恒还真是一片赤诚。

    这少年呆呆望着她的眼神,不知为何让嬴抱月想起草原上刚离开母亲不久的小马驹。

    “大当户,”赫里望着站在慕容恒身边的女子,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她、她是……”

    “你姐姐出嫁时你不是在一边看过么?看不出来?”

    慕容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捋了一把嬴抱月头上的彩带,“这是我的女人。”

    “噢、噢,”赫里顿时口吃起来,“女、女……”

    慕容恒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你叫什么呢?”

    赫里睁大了眼睛,四周的西戎骑兵都有些震动,看着嬴抱月的眼神也有所变化。嬴抱月明白这是因为慕容恒刚刚的举动表明了他对她的态度。

    他带回来的不是闲花野草,是正儿八经要娶的女人。

    “是属下冒犯了,”赫里抽了自己一巴掌,向嬴抱月额首行礼,“阏氏。”

    阏氏是西戎人对正室妻子的称呼,嬴抱月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接受这个称呼。

    她虽和慕容恒约好了假扮夫妻,但从外面带回来的女子比起正妻更多的只是妾室。更何况她现在还知道了慕容恒在坚昆贵为大当户,她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占了他正妻的名号就显得更奇怪了。

    但慕容恒完全没有要否认的意思,不容分说抓其她的手,瞥了赫里一眼,“把你的马叫来。”

    赫里打了个呼哨,那匹白马乖乖跑到了主人身边。

    “你们今天的巡查结束了?”

    慕容恒将嬴抱月扶上马,扭头问道。

    “既然大当户回来了,我们自然是先送大当户回去,”赫里牵住马缰,“知道您回来了,长老们也一定会高兴的。”

    “行,那回去吧。”

    慕容恒翻身上马,瞥了一眼爬上另外一名西戎骑兵战马上的赫里,“对了,你之前说翟王殿下也不在城内?”

    这时马队已经重新开始移动,赫里扭过头来道,“对,翟王殿下还没回来。”

    慕容恒观察着他的神情,觉得有些奇怪。

    赫里脸上表情没有丝毫悲伤,像是在说一件无比自然的事,仿佛淳于夜只是出了一趟远门似的。

    但以嬴抱月之前告诉他的情报,淳于夜离开后辽时已经奄奄一息,整个人生死未卜。

    就算白狼王庭封锁了消息,隐藏了淳于夜的死讯,可一直没有得到自己主子的消息,赫里等人至少应该像是担心他一样担心淳于夜才对。

    “对了,大当户,你这次回来,是为了给翟王殿下贺喜的吗?”

    这时赫里忽然兴冲冲地问道。

    贺喜?

    怎么回事?

    慕容恒满脸迷惑,嬴抱月骑在马背上也一头雾水。

    淳于夜难道没死?还送了消息回来?

    慕容恒迟疑地问道,“翟王殿下他有什么喜事吗?”

    “您不知道吗?”

    赫里回过头来,一脸喜色,“我们翟王殿下要娶亲了,十天后就要在白狼王庭举行婚礼了!”

第三十三章 婚讯

    淳于夜要娶亲了?

    慕容恒握着缰绳的手一抖,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惊讶程度完全不亚于之前他听见淳于夜要死了的时候。

    因为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白狼王不会为淳于夜选阏氏。

    西戎人身体强健,草原之上早婚盛行,十二三岁就结婚生子都比比皆是,贵族之间因为要选择联姻对象要稍晚一些,但一般十四五岁也都定下来。

    可淳于夜贵为翟王却迟迟没有娶亲,已经晚到离奇的程度。

    对于此事在白狼王庭也多有流言,主要是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是和他早逝的母亲稚云公主有关,因为稚云公主的死,白狼王彻底厌恶了这个儿子,不愿管他的婚事。

    在西戎王族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翟王的阏氏只能从四大姓中选,以淳于夜的身份,不管白狼王怎么刁难,都得按照祖宗之法给他选个有家族势力的贵女,于是白狼王干脆甩手不管了。

    西戎王族中还有一个传统,那就是翟王的阏氏必须由白狼王赐婚。只要白狼王一直不赐婚,淳于夜就娶不了正妻。

    另一种说法则是出自禅院,说是禅院的大巫曾经算到过,如果淳于夜在二十岁前成婚,会给白狼王庭带来灾祸。

    这个理由就更扯了,也许因为不是土生土长的西戎人,慕容恒对巫术一直是持怀疑态度,更何况这个所谓的算命还不是当众举行的,只是流言的程度,真实性就更加有限了。

    但可以确定的是,白狼王庭内部会有并允许这样的流言流传,代表了白狼王和禅院的态度。

    无论是白狼王和禅院,都不愿意淳于夜尽早成婚。

    这种情况下,这两方怎么就忽然改了主意?

    “大当户,您怎么了?”

    就在慕容恒愣神的时候,赫里奇怪地看向他。

    “翟王殿下要娶亲了,您不高兴吗?”

    “当然高兴,”慕容恒回过神来,“原来是翟王殿下要成婚了啊。”

    “等等,”他忽然反应了过来,“你刚刚不是说翟王殿下不在坚昆么?那他怎么娶亲?”

    淳于夜是已经受封了的十二翟王,按照传统,翟王娶亲是要在自己的封地上迎娶新娘的,既然如此,淳于夜人怎么会不在封地?

    “噢,您说这事啊,”赫里目光有些遗憾,“白狼王庭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翟王殿下在后辽受伤受得不轻,无法长途跋涉,于是大王特地开恩让殿下在白狼王庭娶亲。”

    受伤受得不轻……

    一直躲在慕容恒背后听着二人对话的嬴抱月闻言心头一紧。

    果然,淳于夜受了那么重的伤,就算人不死,短时间内应该也爬不起来。

    慕容恒目光也凝重起来,事态到这里又和嬴抱月给到的情报对了上来。

    淳于夜果然是受伤了,还是连天阶的身体都恢复不了的伤。

    慕容恒眉头皱起,摆出忧心忡忡的神情,“翟王殿下伤到这种程度,还要娶亲?”

    “嗨,这事啊,”赫里挠挠脑袋,“听说就是这样白狼王才同意让殿下娶亲的。”

    嬴抱月瞥了他一眼,发现他脸上再次露出了抱着慕容恒大腿哭时那样愁苦的神情。

    “从白狼王庭传来的消息上说,翟王大人这次伤的太重了,不管禅院怎么医治,好几处伤就是不愈合,怎么都好不了。”

    赫里苦着一张脸道,“后来国师大人说,中原有种习俗叫作冲喜,说给翟王大人娶个阏氏,搞不好这伤就能好了。”

    冲喜?

    嬴抱月目光一呆,她怎么都想不到这种这么有中原特色的事居然会轮到淳于夜身上。

    淳于夜现在估计整个人都在昏迷吧,不然他不可能这么任人摆布。

    “冲、冲喜么?”

    慕容恒闻言也呆了一瞬,“这有用么?”

    “小人倒是不懂这些,”赫里一脸迷茫,但忽然又高兴起来,“但听说婚事定下来后,翟王殿下马上就醒了,伤势也见好了,果然还是有用的。”

    嬴抱月心中一言难尽,果然淳于夜之前是昏阙了,确定他不是被气醒的么?

    慕容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行吧,有用就好。”

    这时马队已经快行至绿洲的方向,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人声也多了起来。

    自从被丢到西戎后,嬴抱月还是第一次来到人群的聚集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片看上去水草丰茂的草原,上百个帐篷和圆顶的毡房在草原上星罗棋布,人影、羊群、牛群和马群在其中穿梭,显得热闹非凡。

    眼前这片土地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城池一般,只不过房屋换成了帐篷。

    看到眼前熟悉的景象,慕容恒深深呼出一口气。

    “抱月,”他用只有嬴抱月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欢迎你来到碎叶城。”

    碎叶城?

    嬴抱月怔怔看着眼前的草原,明白这就是这片草原的名字。

    这里果然是一片小城池。

    察觉到赫里等人打马回来了,正在放牧的男女老少都抬起头了。

    “还不跪下!”

    赫里向天上抽了一记响鞭,放开喉咙大声喊道,“大当户回来了!”

    “大当户回来了?”

    “大当户?”

    远处的男女老少纷纷惊讶地相互对视,一个个跪了下来。

    慕容恒下马,向马上的嬴抱月伸出手来。

    “来。”

    ……

    ……

    “来。”

    北魏地界,耶律华跳下马车,向车上的孟诗伸出手来。

    “阿诗,我们到了。”

    孟诗抓住他的手跳下马车,望着远处高大黝黑的城墙。

    “终于到了啊。”

    经过半个月长途跋涉,他们终于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永夜长城上的第一大关城,山海关。

    一边姬嘉树和李稷也相继跳下马车,孟诗回过头,神情复杂地看向身后短短半个月就清瘦了不少的两人。

    “春华君,昭华君,辛苦你们了。”

    这一路上,虽然没有了追兵,但众人之前在高阶大典中损耗过巨,为了尽快到达山海关又星夜赶路,不少人身体都出了状况,多亏了这两人又是制药又是输真元的用了各种方法救治。

    明明这两人才是最身心俱疲的人。

    李稷沉默着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做什么。

    孟诗目光微凝,嬴抱月不在后,李稷又变回了惜字如金的模样,一路上没说过几句话。

    “没什么,”姬嘉树同样摇头,“比起这个,我们尽快进城去吧,我有个人想见。”

    “谁?”

    孟诗一怔。

    姬嘉树看向眼前高大的城池,目光微深。

    “这城中流云楼的老板,万流云。”

第三十四章 冲喜

    冬日的积雪已经渐渐化去,姬嘉树坐在马车内,凝望着窗外的景色。

    他们一行人坐着马车驶入山海关城内,有耶律华这位北魏太子在,在城门处也没有被人阻拦,一路畅通无阻。

    姬嘉树还记得上一次进入山海关城的激动,这一次城内的气象远比北魏乱局之时要好了不少,但他的心情却沉重了许多。

    马车经过那栋熟悉的花楼,因为他们今日到的时候是正午,花楼尚未开始营业,大门紧闭,灯笼未亮。

    好在花楼边的酒楼大门敞开,门庭若市。

    众人的马车于是停在酒楼前,姬嘉树走下马车,望着头顶上那块“山海居”的牌匾,目光复杂。

    在门口招呼的小二早就看见了他们这群人,不如说在姬嘉树等人到来之前,山海居的人就已经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到。

    “十三哥!”

    在门口招呼客人的是一个半大孩子,在姬嘉树等人马车停下的瞬间,他朝里面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贵客来了!”

    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少年从楼上冲了下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年长几岁的少女,两人脚步极快,瞬间就奔至了门前,但就在望见姬嘉树和李稷的身影之时,两人不由得放慢了步子。

    姬嘉树看见两人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身后不断寻找着,随后露出无比失望的神情。

    “十三,九娘。”

    姬嘉树上前一步,“好久不见了。”

    眼前的少年少女正是当初在中阶大典中当过考官的钱伯方的义子,方十三和方九娘。

    当初他们从东吴出发的时候,这两人也曾和他们同行。后来嬴抱月离开永夜长城的时候将两人留在了山海关内,同时留下的还有一部分穆家军,这两人同时也负责照顾那部分穆家军。

    看见这两人,当初在东吴发生的事,还有从东吴到北魏一路上发生的事,都在姬嘉树眼前渐渐苏醒。

    明明没有过很久,却仿佛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一般。

    “春华君,欢迎你们回来。”

    没在姬嘉树和李稷身边找到自己想找的那个人,方十三站在门槛后目光低沉,死活不肯动弹,方九娘看了弟弟一眼,牵着他的手将其拖出了门槛,低头向马车的众人行礼。

    穆容青和穆七走上前,望向姐弟俩神情有些焦急,方九娘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道,“演武营之前留在这的人都被我义父安排在另外一个地方,十三会带你们去。”

    说完她将令牌塞到方十三的手中,向他使了个眼色。

    方十三神情有些不情愿,方九娘板起脸来,“十三?”

    “我知道了,”方十三一跺脚,将令牌塞到怀里,向穆容青和穆七道,“演武营的诸位请随我来。”

    说完他飞一般冲过姬嘉树等人身边,穆家的人连忙紧跟其后。

    地上腾起一阵烟尘,方九娘咳嗽了两声,满怀歉意地看着刚刚差点被方十三一头撞上的姬嘉树,“对不住,春华君,十三这孩子这两天情绪都不太对。”

    “我明白,”姬嘉树点头,以山海居获得情报的能力,在西岭雪山上发生的事,钱伯方和万流云等人恐怕都已经如数知晓。

    方九娘望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高阶大典上的事,义父已经知晓了,只不过最近分号出了点事,义父他出城了,不在山海关内。”

    姬嘉树一怔,钱伯方居然不在山海关么?

    “无妨,”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我本来也不是来找你义父的。”

    方九娘眼睛微微睁大,她目光闪了闪,“那您这次,是想找万姑娘?”

    一下就被人看破心思,姬嘉树索性不再隐藏,“没错。”

    方九娘的神情复杂起来,“流云楼还没到开门的时候,但若是你着急的话,我可以帮你去问问。”

    “可以么?”

    这倒是意外之喜,姬嘉树立刻躬身向前方少女作了个揖,“那麻烦姑娘了。”

    “不麻烦,”方九娘打量着风尘仆仆的众人和一直站在姬嘉树身后沉默不语只是盯着她的李稷,开口道,“诸位应该都累了吧,山海居为各位准备了房间,诸位先去梳洗休息一下吧。”

    能在天下第一酒楼里得到如此待遇,的确让紧张了一路众人都舒了口气,纷纷在店小二的带领下前往各自的房间。

    “春华君,昭华君,你们也去吧,”方九娘看着独独站在地上不肯动的两人,轻声道,“有什么消息,小女会派人去通知你们。”

    “我义父常说,要解决的事越是千头万绪,越是要顾惜自己的身体。”

    姬嘉树和李稷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方九娘将两人带至两间单独的房间前,“那我这就去流云楼问问,两位先在这休息一下。”

    话音刚落,她的身影就飞速掠至楼下,独留姬嘉树和李稷站在两间房门前。

    两人同时将手掌放置于两扇不同的门上正要推下,这时姬嘉树忽然侧过脸看向一边的李稷,淡淡道,“要聊聊吗?”

    李稷目光一怔,同样侧过脸来看他。

    “好。”

    ……

    ……

    姬嘉树推开门,两人走入同一个房间。

    方九娘安排的房间布置简单清雅,只有一桌一椅一床,姬嘉树和李稷望着唯一的那张椅子,谁都没有坐下。

    “昭华,”姬嘉树站在桌边,背对着门口。

    “你觉得抱月还活着么?”

    李稷肩膀颤了颤,“你之前那个法子,没有再用过么?”

    自从他之前在林中看到姬嘉树通过一棵树呼唤嬴抱月的情形后,那一幕就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上次我隐隐听见抱月说疼,”姬嘉树目光沉了下来,“我怕再强行找她会伤到她,就没敢再试了。”

    虽然不知道上次出了什么意外,但嬴抱月那边应该是有什么阻碍让他们没能成功地联上,因为不了解那边的情况,让他举棋不定。

    姬嘉树本想等待嬴抱月那边没问题了来主动联系他,但大半个月过去了。

    嬴抱月依旧杳无音讯。

    听见姬嘉树的回答,李稷的黑眸中仿佛有黑色的漩涡在涌动,他抬起头刚想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第三十五章 回楼

    姬嘉树和李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意外。

    方九娘刚离开不久,就算她脚程再快,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回来了。

    门外之人的气息极弱,虽是个修行者,但境界应该很低。

    李稷看了看姬嘉树,姬嘉树点头,李稷走到门边,打开了房门。

    门外之人境界的确不高,看到此人,姬嘉树和李稷都愣住了。

    门外站着的,是个他们意料不到的人。

    女子纤柔的身体站在门槛外,就像一株细柳一般亭亭玉立。门一打开看到李稷和姬嘉树都在,她惊得猛地后退一步。

    “李姑娘,”姬嘉树连忙开口,“有什么事吗?”

    站在门外的少女,正是之前拒绝和姜元元一起回南楚的李堇娘。

    姬嘉树心中苦笑。

    她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来敲门,却没想到门里站着两个人。

    “我……我没什么……”

    “您不用那么害怕,我刚刚只是在和昭华君谈事情,”姬嘉树温声道,“你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么?”

    李堇娘平静了一下情绪,轻声问道,“春华君,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去流云楼?”

    “我是想去,”姬嘉树苦笑一声,“但前提是隔壁的主人愿意见我。”

    李堇娘想了想,捏紧了拳头,“那如果您能去,可否能带上我?”

    “你?”

    姬嘉树怔了怔,迄今为止他见过能大大咧咧往花楼里跑的世家女子就只有嬴抱月一人,上一次来山海关的时候也不见李堇娘对流云楼有多热络,怎么现在忽然想去?

    “春华君?”

    姬嘉树久久没有回答,李堇娘有些焦急。

    “我明白了,”姬嘉树回过神来,“但这也要隔壁的主人同意才行。”

    李堇娘原本有些灰败的脸色瞬间焕发出了光彩,“我明白!”

    “咦?李姑娘?你怎么在这?”

    这时门外传来方九娘疑惑的声音,三人看去,发现方九娘就站在门外。

    好快!

    没想到方九娘居然真的这么快就回来了,姬嘉树忍不住在心中惊叹,他打量着门外脸不红心不跳的女子,如果不是方九娘会类似于轻功的特殊功法的话,那就是山海居和流云楼之间有密道。

    “我……”

    李堇娘有些语塞,咳嗽了一声问道,“方姑娘,你问的如何?”

    “没问题,”方九娘抬头望了一眼屋里的两个男人,“流云姐姐说愿意现在见你们,跟我来吧。”

    说完她转身就要往楼下冲,反正以李稷和姬嘉树的境界不可能追不上她。

    “等等,”李堇娘连忙喊道,“可否带上我一起去?”

    “你?”

    方九娘停住脚步,看了李堇娘一眼,“难道你也想见流云姐姐?”

    “没错,”李堇娘忙不迭地点头,“能也帮我通报一下么?”

    “唔,应该不用吧,”方九娘打量了一下她,“你的话,直接进应该能进去。”

    毕竟李堇娘是女子,还是嬴抱月信任的女子,单凭这两点万流云就不会拒绝她的要求,更何况她还是那个人的妹妹。

    “既然你也要去的话,我们走楼下的侧门吧。”

    看着李堇娘的小胳膊腿,方九娘放弃了飞檐走壁的打算,乖乖引着三人下楼,打开山海居侧面的一道小门。

    四人从小门钻出,不知道七拐八弯了多久,另一道小门出现在众人面前。

    方九娘从怀中掏出一把奇形怪状的钥匙,插入门上一个地方拧了几圈,吱呀一声推开了小门。

    一股酒香和脂粉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

    李堇娘心头一紧,知道他们来到了流云楼。

    方九娘正要带着众人穿过小门,一道白影忽然如闪电般嗖的一下窜过,跳到李稷的肩膀上。

    “这……这是什么东西?”

    方九娘被吓了一大跳,目瞪口呆地盯着蹲在李稷肩膀上的白毛小兽。

    白毛兽梳理着自己的毛发,对她不理不睬。

    方九娘盯着它的耳朵,犹疑道,“兔子?”

    “算是吧,”李稷瞥了一眼肩上的花璃,“它能进吗?”

    一只兔子有什么大不了的?方九娘点点头,带着三人一兔穿过后院,进入一楼的大厅,还没有开门的花楼大厅里一片死寂。

    “这边。”

    方九娘带着众人登上顶楼,梳着花苞头的侍女早已等在楼顶的薄纱前。

    “九娘,”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人影,侍女皱起眉头,“主子说了只见两人,你们怎么带了这么多人来。”

    “只多一人,”方九娘道,“这位是……”

    “我叫李堇娘!”

    不等方九娘介绍,李堇娘面对着面前的薄纱和在纱后若隐若现的那个声音,抢先大声道。

    “堇娘?”

    薄纱后的那个人影有些震动,似乎往另一个方向看了一眼,下一刻一个悦耳的女声从帘子后传来。

    “都让他们进来吧。”

    花苞头侍女让开路,李稷和姬嘉树信步走入薄纱后,李堇娘紧随其后,蹲在李稷肩膀上的兔子也坐直了身体。

    依旧明艳动人的万流云坐在矮榻上,神情复杂地望着走进来的少年少女。

    “你们回来了。”

    除了她最想见到的那个人,其他人都回来了。

    姬嘉树和李稷点点头。

    “听九娘说,你想见妾身,”万流云瞥了姬嘉树一眼,“说吧,你有什么事?”

    堂堂南楚的春华君,有什么事要找她一个琴女?

    姬嘉树上前一步,望着万流云的眼睛,“晚辈有两件事想请前辈帮忙。”

    “两件?”

    万流云眯起眼睛,“话说在前头,如果你让我找抱月公主的下落,我可办不到。”

    姬嘉树怔了怔,他知道此事很难,但他没想到万流云会拒绝得这么干脆。

    毕竟之前在永夜长城,万流云对嬴抱月的关心谁都能看出来。

    “不是我不想找,”万流云叹了口气,“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应该已经求助过山鬼了吧?”

    李稷一怔,点头,“没错。”

    “连山鬼都办不到的事,我怎么可能办得到?”

    万流云神情微妙。

    如果她真有那个本事找到,不用姬嘉树说,她已经去接人了。

    “那我有第二件事想拜托前辈,”姬嘉树咬了咬牙道。

    “你说。”

    姬嘉树望着万流云的眼睛,“小子想要北魏段永夜长城上的兵力布防图。”

    长城的兵力布防图?

    万流云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自己右侧阳台上的纱帘。

    这可是绝顶机密。

    她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能弄到呢?”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008/ 第一时间欣赏大月谣最新章节! 作者:林树叶所写的《大月谣》为转载作品,大月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月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月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月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月谣介绍:
你可曾爱上神灵?少司命大人她又又又穿越了?哦,不,是重生了。现代为了救人撞车的林抱月醒来,却发现自己穿回了自己的前世被埋在大秦皇陵底下的神女少司命身上。过往历史迷雾黑暗,前世今生扑朔迷离,而自己……还成了个倒霉催的和亲公主!帝国破碎,七国林立,乱世再临。那一夜,嬴抱月从棺材里坐起,开启战国年代女子的传奇。本文背景架空。大月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月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月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