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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wss磊磊     美女总裁俏媳妇txt下载     美女总裁俏媳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一十六章 血战连云堡(下)

    连云堡守军千总宗吕从瞭望塔顶回过头来,对所有守军怒声下令道:“把这些唐军尽快拦阻解决掉!”

    他望见了提刀左右冲杀的李嗣业,浑身的汗毛直往起竖,旧日噩梦仿佛又浮现在心头。他如一个被掌控的牵线木偶,被迫出卖吐蕃和喀葛鲁东岱的一切情报,使他的内心不得安宁如坠无间地狱。

    几个月前贡觉赞从葱岭守捉逃出,竟能一路逃到连云堡,幸亏他将其截住砍掉了头颅。本以为摆脱了唐军守捉的控制他就可心安,但他的精神依然处于焦躁紧张之中。直到今日重新见到李嗣业才醍醐灌顶幡然醒悟,原来他的心病在这里,这个俘虏过他的强敌才是他内心恐惧的来源。

    “去!去!杀!谁杀掉领头的陌刀将!我赏他五百枚萨珊金币!”

    守在墙上的吐蕃军一部分继续向下抛石,一部分手操弓箭和长矛,抵挡来内部的冲击。

    田珍领着十几人朝南面冲去,那里的城墙是木排扎成,墙柱虽然被削尖,但看上去更加脆弱,他们手中锋利陌刀砍木墙,简直如劈柴一般容易。

    李嗣业领着另外十几人冲向西墙,遇到敌军射箭他就低头硬抗,山文甲的肩头上已经般插了数支劲利的箭头,虽不伤及筋骨,但也鲜血淋漓。

    三名桂射手挥舞着铁锤梿枷站在坡头上向下扑打,庸护持们从旁掩护以更长的矛枪攮刺,陌刀手向前扑击,刀头砍断了五六根长枪,然而梿枷的铁榔头已然砸落下来,其劲道之大连尖顶盔都塌陷了进去,鲜血从一名刀手的脸上淌下。

    “杀!”

    更多的桂射手裹挟着奴从朝他们扑来,李嗣业立刻挥手道:“先退!”

    他从后腰摘下最后一颗猛火惊雷,用燧石在横刀上擦火点燃,握在手中朝蜂拥而来的敌人后方扔去。

    吐蕃人如炸了锅一般四散乱跑,然而爆炸声竟没有响起,李嗣业凝立惊心了一息。

    “哑火了!趁乱给我砍!”

    陌刀手们齐头并进再次扑上,将散乱的庸护持一通砍杀,李嗣业提着刀踩着尸体朝城墙冲去,吐蕃小将再次挥起了梿枷,他双腿一弓纵身跃起,刀锋如白练泄地,将梿枷的连接部斩断为两截,迅速横架起刀与对方擦肩而过。

    李嗣业落到城墙边上,那桂射手头颅从肩膀上滚了下来,双膝跪倒在地。

    向下抛石的吐蕃军慌忙捉起靠在墙头的枪,李嗣业一刀抡过,将他齐胸斩倒,连同垛口女墙都被扫塌了一截。另一人举起阔刃刀斩来,李嗣业双手擎着刀杆架住,抬脚踹中他的胸口,上前去揪住衣甲从城墙上扔了下去。

    ……

    山下的猛攻仍然在继续,为了给李嗣业的内部突破减轻压力,高仙芝命令全军依次冲锋。他亲自抽出横刀督战,高声喝道:“畏战避退者,杀!”

    “谁先爬上山头,我许他六转上骑都尉!”

    “识匿和护密两位国主!你们的勇士若能率先登顶,仙芝邀你们共同进京面圣!”

    伽延从把受伤的小儿子抬到阵后,摘掉兜鍪露出花白的辫子,他举起横刀高呼道:“随我杀上山顶,给我的儿子报仇!”

    护密国主罗真檀也将金柄横刀举在手中,高声下令:“谁先登山顶者,我赏他五百头盘羊!”

    两军汇合至一处,朝着南坡冲杀,城头上不断向下射箭,吐蕃人在城中筹备的大量的物资,战役已有一个时辰,箭矢仍旧不见断绝。

    唐军进攻的东西两面冲得异常艰难,吐蕃军把大量的礌木,石头都调集在此处,先头跳荡兵持着盾牌被压制在半山腰。

    终于。

    城头上发生了一瞬间的骚乱,投石的敌人反过身去厮杀,一具尸体被抛下城墙,李嗣业挥舞的陌刀扫塌了半面女墙。

    高仙芝不顾烈日烫灼死死盯着城头,敏锐地发现了这突然出现的战机,举起刀锋对着西坡沙哑地吼道:“西坡上!冲上去,缺口打开了!”

    跳荡兵们哇哇举着盾牌冲上去,宛如百米冲刺比谁冲得更快,终于有一人先把盾牌扔上去,飞扑纵身一跳,抓着墙垛扑了进去。

    南坡的木排墙那边,田珍也打开了缺口,他与几个陌刀手一面砍杀敌人,一边将木排墙劈砍推倒。

    识匿和护密联军大喜,伽延从捋着苍灰的胡须,举起手中的横刀,指着缺口大喊:“城墙塌了!上去支援唐军!”

    他当先率众向上冲锋,突然一支羽箭斜向刺来,正中他的额头。他瞪大眼睛转身,却见连云堡城头瞭望台上站着手挽大弓的吐蕃将领,老国主的身体缓缓向后倒去。

    “国主!”众勇士上前纷纷将他搀住。

    李嗣业正带人挥刀斩杀企图补住缺口的吐蕃军,却有一人扔过墙头盾牌,抢先爬了上来。他挥刀将一名桂射手斩倒,回头想看看这获得先登之功的壮士是谁。

    却是一个熟悉的青涩面孔,原龟兹跳荡营队正郭昕,后担任旅率,现在已经是疏勒跳荡营三团校尉了。

    “原来是你啊!这才是脱颖而出。”

    “将军小心!”郭昕怔住笑容,将手中盾牌扔出,一支劲厉的羽箭钉在上面,竟将包铜连同木板射穿。

    李嗣业眯眼收缩了瞳孔,朝羽箭射来的方向望去,一个全身锁子甲罩着皮甲的吐蕃将领站在瞭望台上,他的整个脑袋都被锁子甲包裹,只挖出眼孔部位,懊恼地把手中的长弓扔在了地上。他周围护佑着五六个桂射手,企图依靠望台居高临下负隅顽抗。

    李嗣业虽然看不见他的面孔,但已经认出了是谁,提着陌刀朝瞭望台方向而去。

    唐军和识匿军、护密军已经从两个方向攻入城中,吐蕃军一部分扔掉了武器投降,另一部分依然在殊死反扑,双方在狭小的连云堡中短兵相接进行激战。

    吐蕃人在甲胄兵器方面不占优势,逐渐往瞭望台方向龟缩,等唐军的弩兵翻上城头,局势变得愈发明朗,战锋队和跳荡在前方掩杀,弩兵在后方瞄准袭杀,吐蕃兵一个接一个倒下。

    李嗣业亲自提着陌刀冲至瞭望台下,几十个桂射手撑着盾牌将宗吕护在中央,他们的长枪从盾牌后面伸出来固守着通往台上的狭窄石梯,依旧在负隅顽抗。

    这石梯只能容纳一个人向上攀登,瞭望台上的墙垛也远比连云堡其余地方坚固,他们躲在墙垛后面,一时间形成了僵局。

    其实这并不算什么僵局,唐军已经控制住整个连云堡,只剩下这唯一一处高台,只需等到他们弹尽粮绝,便可坐享其成。

    李嗣业对着台上喊道:“宗吕,你放下武器,我饶你一条活路。”

    宗吕从盾牌中探出头来,悻悻地说:“我已经向你投降过一次,难道还要再投一次?”

    李嗣业朗声说道:“如果你要杀身成仁,八年前就已经死了,何必等着今天。你是纯正的吐蕃人吗?不是!喀葛鲁东岱如果真的重视你,就不会把你放到这苦寒孤绝的连云堡来。投唐是弃暗投明,昔日吐蕃大论禄东赞之孙论弓仁亲率七千吐谷浑部投我大唐,之后屡建军功,获封朔方节度副大使,追授拔川郡王,如今论家子嗣均为我大唐骁将。你又未尝不可?”

    瞭望台上沉默片刻,响起刀尖落地的叮当声,随即扔武器的声音哗啦啦响起。

第五百一十七章 吐蕃军特色

    高仙芝随后登上了连云堡城,望着城中满地的尸体,他脸上并无什么表情,也许常年的作战早已冷却了他的心肠。

    兵卒们开始将尸体一个个抬在一起,受伤的人转移进行治疗。人们将阵亡将士的身份木牌摘下来,扔进了一个木箱中,很快木箱就被牌子填满。

    节度参谋和行军掌书记开始组织人手清点敌我伤亡,根据清点牌子的数量,唐军共阵亡一千四百三十人,识匿和护密联军阵亡一千九百六十人,加起来共三千三百九十人。吐蕃军阵亡五千二百人,俘获一千余人,包括守将宗吕在内。

    高仙芝站在高处望着连云堡的布局,不由得捋须赞道:“这个吐蕃将领也算是能力不俗了。”

    李嗣业站在他身后问道:“这些俘虏怎么办?”

    “押着他们到婆勒城劝降,抓住的那个蕃将在哪里?”

    他引着高仙芝走向连云堡城瞭望台下方的土厅里,里面黑压压地跪了一片人,其中有不少吐蕃女子和身披锁子甲的桂射手,能够跪在这堡里的都是精英,不像外面俘获的那些庸奴从。

    吐蕃是奴隶制社会,与唐朝交往之后又学习了一些唐朝的制度,成为了卡在奴隶制和封建制中间的这么一奴隶社会,它同时也是军政一体的。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桂和庸这一制度。它类似于唐朝的府兵制,又与府兵制完全不同。桂是拥有土地的的武士阶层,庸则是没有土地的奴隶阶层。当武士出征的时候,他有权力带领一定数量的奴从出征,这一点类似中世纪欧洲骑士和扈从。

    眼下大厅里跪着的就是这一群奴隶主,宗吕则盘膝坐在中央,依然坚守他作为吐蕃武士的一种尊严。

    宗吕千总的发迹史颇具个人奋斗色彩,他作为吐谷浑人,上一代、上上一代都是吐蕃人的奴隶,不过他跟随的主人可不是一般的武士,而是吐蕃约如的军事贵族东本。本来奴隶和贵族这一阶级固化是无法打破的,但宗吕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毅力和无与伦比的运气,他英勇善战被当做挡箭牌都能活下来,他数次舍身救下主人的性命,被授予军功赏赐了田地,成为了一个自由的军户,并一步步爬到了连云堡守将的位置上。

    除去他被李嗣业俘虏,后又被胁迫当间谍的不光彩经历,他的整个人生历程没多大问题,甚至还能成为众多奴隶向往的榜样。他们看到他就像穷人看到成功人士,所以这一场艰难的连云堡血战,自有其个人魅力的因素影响,才使得麾下的奴从们悍不畏死。

    李嗣业对坐在人群中央的宗吕喊道:“宗吕千总请过来!”

    宗吕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双手捅在袖子里来到两人身边,作为败军之将他虽然能够坚持膝盖不弯曲,当然也不能挺胸抬头装大尾巴狼,所以便稍微佝偻着身子站在两人面前听候差遣。

    高仙芝负手问他:“娑勒城中有多少人?”

    宗吕抱胸回答:“启禀大将军,娑勒城号称十万,实际上只有五万。”

    高仙芝猛然转身,险些露出惊吓表情,若是真有五万人,我这两万人打个连云堡都损失了三千多,娑勒城敌军五万人该如何能够取胜?

    李嗣业明白个中原因,便开口询问道:“这五万人中有多少桂,有多少庸,又有多少担当辎重辅兵。”

    宗吕明白他的用意,连忙叉手道:“其实这五万人中包括了大部分博律百姓,吐蕃把他们编成了两个个驯奴东岱,还有一个用来放牧提供粮食的驯奴东岱。剩下的就是喀葛鲁豪奴东岱,总兵力为一万两千人,但在连云堡已经折损了六千,剩下的六千人由喀葛鲁东岱东本亲自率领坐镇。”

    高仙芝这就听明白了,原来这五万人里面包括了小博律百姓,还有一部分用来提供后勤物资的非战斗人员,真正用来作战的也只有六千人。

    连云堡是吐蕃人的前进基地,娑勒城就是连云堡的后勤补给基地。

    吐蕃豪奴东岱的战斗力确实很强,但唯一可诟病的就是他们的后勤补给粗犷简单,跟随大部队出发的有拖家带口的牧民和牧奴,他们的所有财产都是赞普的,所以战时就得赶着牛羊跟着军队,甚至许多时候都是丈夫提着刀枪服役做兵,老婆孩子在后面赶牛羊供应粮食。

    史书上记载唐军与吐蕃交锋中的那些胜仗,俘获敌军几万人,牦牛几万头,这些所谓的敌军其实是为军队提供后勤的牧民,他们的战斗部队机动力强,也鸡贼得很,能够迅速甩掉辎重逃脱,如同壁虎断尾一样决绝。

    高仙芝回头对宗吕说道:“娑勒城不同与连云堡,那里无险可守,况且里面有许多牧民,未免伤及无辜,我希望你能够去劝降。”

    宗吕伸手抱胸说:“败将宗吕愿意去劝降。”

    高仙芝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微微错愕之后才点点头道:“如果你劝降成功,本将军可以将你们迁居至疏勒镇一带。”

    李嗣业深表赞同,战争最大的收获不是土地,而是对人口的掠夺。安西四镇贫瘠的原因不止是因为戈壁荒漠化,更多是因为人口的稀少,有大量人口投入农牧生产,才能够保证足量的后勤来供应军队。

    “谢过高大将军。”

    唐军在连云堡中休整了一个下午,准备在第二日进攻娑勒城。傍晚兵卒们在山上拆卸了吐蕃人搭建的排墙和木屋,当做燃料取暖。

    夜间天气晴朗,星辰点缀夜空,李嗣业裹紧了披风巡视营地,周围凝结着浓厚的血腥味依然没有消散,兵卒们靠在矮墙背后围着火堆昏昏欲睡。俘虏们全部双手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血泥地上,像羊群一样紧紧挨着。

    他们储存在城中的牲畜、糌粑干粮、青稞都被唐军收缴,然后每人以固定配额发放,只能吃平时定量的三成。这样做的用意是防止他们吃饱了逃跑,只要饿不死就成。

    这些俘虏心中也非常满足安定,因为传闻唐军有给死人吃最后一顿饱饭的规矩,吃不饱饭意味着唐军不会杀俘,只要能够坚持着活下来,这就一件特别幸福的事情。

    李嗣业巡视完营地后,准备回到毡帐中休息,却见有一人捅着袖子在帐外踟蹰。他过去一看,原来是夫蒙灵察的押衙官康怀顺,现在暂任高仙芝的押衙。

    “康押官,你不去休息,跑到我的帐外做什么?”

    康怀顺躬身叉手行礼道:“李都护,我确实有件事要求你。”

    “那行,我们进去说。”

    “不了,我就在这儿说吧。”康怀顺嘿声笑了笑,伸手抓了抓后脑勺说道:“是这样,我发妻早亡,一直没有续弦,因为常年在陇右道当兵,见到的女人都是些粗鄙的胡人,直至见到你的奴婢道柔。”

    李嗣业皱起了眉头。

    “我的意思是说,我愿意花重金买下她,但不是让她做奴婢,我愿意消去她的奴籍,娶她做娘子,也不在乎她身子是否干……净。”

    李嗣业眯起眼睛仔细上下打量着康怀顺,把他看得心中发慌目光乱扫。李嗣业心中暗道,你还真敢脑补,是不是鼓起勇气当接盘侠,还觉得自己挺伟大啊。

    “眼下大战当前,你怎么会想出这么一出来。”

    “正是因为大战当前,我才感觉活着的可贵,我想等这一战之后好好享受生活,追求自己想要的,所以才冒昧前来,向将军提出为道柔赎身,也愿意娶她为妻,望将军成全。”

    康怀顺哗啦一声单膝跪在地上朝李嗣业叉手:“求将军成全。”

第五百一十八章 城下劝降

    “是这样。”

    李嗣业双手交叠在小腹前,略做思虑说道:“按照《唐律》我是道柔的主人,对于奴婢的婚姻主人是有权干涉或者直接裁定,我能拒绝你的提议,也能让你见不到她。”

    康怀顺面带忧色看着李嗣业,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话锋一转:”但是,我向来仁和宽容,自然不能这么绝情。也不能剥夺你追求爱的权力,也不能让你以为,因为我的自私而断绝了奴婢争取自由,争取脱离奴籍的机会。我更不能做棒打鸳鸯的恶人。”

    “我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当面去问问道柔,向她提出你说的这些条件,看看她愿不愿意跟着你走,若是她愿意,我二话不说,放她自由,给你们幸福。若是她不愿意,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康怀顺喜出望外,以为真的能够追求到幸福,连连向李嗣业致谢道:“感谢李将军,我没想到你这么深明大义,如果道柔知道你这么决定,她也会十分感激你的。”

    李嗣业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也希望他会感激我。不早了,早点去休息,明日可能还有一场大战。”

    康怀顺千恩万谢地去了,李嗣业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笑,心想他如果撞个头破血流,会不会对人生失去希望。

    第二日清晨,唐军沿着婆勒川上游向上,见到了位于高山脚下的娑勒城。娑勒城原本是护密国的国都,龙朔元年护密国内附,朝廷在此设了羁縻州钵和州。由于唐蕃在葱岭地区的几次争夺,娑勒城也几易其主,最近几年一直被吐蕃人控制在手中,使得护密国主罗真檀只能在葱岭地区游牧。

    这一次在唐军的主导下,护密终于有了夺回都城的机会,罗国主也十分激动,并向高仙芝请缨要出战打头功。

    高仙芝并没有着急进攻,而是将三军在城前列阵,将这座城的城防仔细看了一遍。城墙虽然经过加固,但多数还是用木排墙扎成,其完备程度仅仅相当于一支远征军在野外苦守扎成的营寨差不多。

    唐军这次用驼马运送干粮,也带了大量的弓弩箭矢,他预想着如果劝降失败,应该先放几轮箭矢压制,只是城中的那些牧民和牲畜可就倒霉了。

    高仙芝下令将吐蕃俘虏都押到前方,让宗吕先站出来,朝着跟城头上喊话:“喀葛鲁东岱东本,唐军让我来给你带个话,请东本站出来说话!”

    城头上没有人回应,倒是有一种窃窃私语般的嘈杂声。

    高仙芝认为不必着急,因为主动权掌握在他这里,娑勒城陷落到他的手中是迟早的事情,他想要减少伤亡,为了缩短战争的时间,他可以浪费一些时间。

    “宗吕,继续往城头喊,告诉他们现在投降还可以谈条件,若是等唐军攻进城中,恐怕就要大开杀戒了!”

    李嗣业心中颇感怀疑,这样单纯的恐吓能够起到作用吗,而且这恐吓的用词他也颇为熟悉,过去曾经看古装片,电视剧中的反派好像都是这样在城下恐吓,好像有些接受不能了。

    宗吕继续放声高喊:“喀葛鲁东本,只要你肯投降,唐军绝对会保证你的安全。”

    城中终于有人喊话了:“唐军弟兄们,我们吐蕃与大唐本互为甥舅之邦,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要动妄动刀枪,其实我们也不愿意驻守在这苦寒之地,希望能够撤回吐蕃。希望唐军能够给我们一个机会,你们撤退到婆勒川北岸,我们主动出城,撤出坦驹岭,也主动撤出小勃律国,你们看如何?”

    这话只有傻子才会相信,唐军一旦撤退到婆勒川北岸,吐蕃只要有一千人守河,那他们插翅也飞不过来。

    高仙芝命令康怀顺也上去张大嗓门劝降:“喀葛鲁东本!只要你肯放下武器投降,唐军可以给你高官厚禄,希望你能够好好考虑考虑。我给你最后的期限是辰时,只要辰时一过,你还没有投降的话,唐军就要攻城了。”

    经过一轮劝降之后,双方陷入了僵持之中,固守在城中的吐蕃军,不再派人出来喊话,只是宗吕还站在城头下,高声呼喊着劝降,连嗓子都快喊哑了。

    李嗣业暗自猜测,宗吕为何肯这么卖力地劝降,也许可以想象一下,他有十分在意关心的人在这城中?而喀葛鲁本人并不知情,因为要按照吐蕃人的尿性,知道你投敌了,非把你的家人拉出来杀掉不可。

    这也许就是喀葛鲁不愿意投降的原因,他带着军队驻守在此,家人中还在吐蕃逻些城。他自己如果投降,家人的性命休矣。但他若是英勇战死,家人不但不会受到生命威胁,还会得到抚恤的奖赏。

    想到这里,李嗣业终于找到了攻心的办法,双腿一夹马腹向前走至距离城头一箭之地外,张开了大嗓门用更大的声音高喊道:“喀葛鲁东本,这娑勒城的背后就是坦驹岭,如果唐军封锁消息,任何消息都不会传播到山岭背后的小勃律,更别说更远的大勃律和吐蕃了。如果唐军刻意制造传播消息,任何消息也都能够传到吐蕃。所以你无论是降还是死,唐军都可以借题发挥制造消息!”

    “你自己想想看,即使你殉国身死,唐军也能制造出你投降的假消息,只要把它传到吐蕃去,你就算含冤莫白,也会被诬陷为叛国投敌,你的家人照样会被拉出来一个个杀掉。”

    “相反你若是能弃暗投明,归顺大唐,我们不但可以帮你隐瞒消息,让你隐姓埋名,甚至还可以把你殉国的假消息传到吐蕃去,你的性命可以保全,你的美名可以保全,你的家人也可以保全,岂不两全其美!”

    一个全身披挂铁甲身体雄壮的人出现在城头上,此人就是喀葛鲁,他脸上暴起青筋,愤怒地朝下方喊道:“你们这帮奸诈的畜生!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也成不了真的!”

    “谎言说一千遍也能成为真理,喀葛鲁东本,你不愿意亲自尝试一下吧!”

    城头陷入死寂之中,这个壮硕的男子紧紧抓着城墙上的夯土,头脑里似乎在进行着艰难抉择,李嗣业适时地停止了言语攻势,他相信马上就会出现结果。

    “请容我考虑一下。”

    “好,”李嗣业高声道:“那就以午时为界,等过了午时,你若没有答复,我们就要攻城了。”

    他调转马头回到了军阵之中,监军边令诚阴阳怪气地夸赞道:“李将军的攻心计真是高明,连咱家听了都心惊肉跳,能兵不血刃拿下娑勒城才是最好。”

    高仙芝也淡淡地点了点头:“我觉得应该可以,李嗣业的话已经击中了喀葛鲁的软肋。”

    红日逐渐升上了当空,在这高山之下阳光显得分外刺目,唐军在娑勒城前列阵耐心等待,随着漫长时间缓慢地过去,高仙芝最终抬头看了看日头,从腰间抽出横刀:“看来他们决心不肯投降了,准备攻城!”

    “等等。”

    娑勒城头的一面大旗缓缓倒下,连同旗杆被扔到了城下,城门发出了晦涩的轰隆声响,缓缓向两边打开。

第五百一十九章 伽延从托孤

    监军边令诚意满志得地将拂尘搭上了肩头,高声下令道:“进城!”

    “稍等一下。”高仙芝扭头对他解释道:“吐蕃人阴险狡猾,我们不能不有所防备。”

    他派出康怀顺到城墙下高喊出声:“请喀葛鲁东本带领你的麾下到城外卸甲投降。”

    吐蕃军很快列队走出城外,在城门两侧排列为两个方阵,喀葛鲁带头将自己腰间的剑解下,扔在地上,又将兜鍪、锁子甲全部摘下来堆在了一起。

    他麾下的吐蕃将领士兵们纷纷仿效解甲,将武器扔做了一堆,又将甲胄扔做另一堆。

    “驾。”

    高仙芝催促马匹朝城门走去,身后的纛官虞侯们扛着他的六纛门旌,绛色旗帜被横杆拉展,上面印着红底白字的高字。小勃律之战获得了初步胜利,他的人生巅峰也将从这里开始,所有的荣耀与桂冠将属于他。

    他的马匹途经夹道两旁的吐蕃降兵之间,停在喀葛鲁面前,却抬头冷视前方。

    喀葛鲁单膝跪在地上,伸手抱胸,六千名吐蕃降兵也单膝跪倒,败将败兵又何谈尊严。

    高仙芝这才从马上侧过身,面带微笑低头对他说话:“喀葛鲁,刚才我唐军阵前说的话会一一照办,我也会向圣人上奏赐你汉姓,封锁你投降的消息,并将你阵亡的消息传向吐蕃。今后你可以向我大唐效力沙场,也可以选择当一个富家翁,守着几百亩田地安然过日子。”

    喀葛鲁痛苦勉强地低头说道:“多谢高将军厚爱。”

    “哈,厚爱不敢当。你我之前各为其主,现在你将进入我大唐,成为大唐的芸芸众生之一,你应该感到自豪和幸福。喀葛鲁,你可否愿意为我牵马引路?”

    喀葛鲁抬头愣了一下,手掌紧紧抓住了衣袍的边缘。

    “你可否愿意为我牵马引路?”

    喀葛鲁低头:“愿意。”

    李嗣业在高仙芝身后吃惊地盯着他的脊背,为何会提出这么奇怪的要求,喀葛鲁既然已经投降成为俘虏,又何必再次去羞辱,这难道能满足他的虚荣心和兴奋,还是说他已经飘飘然了。

    喀葛鲁牵着高仙芝的马缓缓走进城门,李嗣业和众将紧跟在身后。副都护王正见开始命人清点俘虏,又将他们重新押回到了城中。

    城中弥散着牛羊粪便的味道,牛羊和人混杂拥挤在一起。他们站在城中的木屋和泥胚房后。也有人站在道路两旁,抬头用茫然又恐惧的目光望着列阵而入的唐军。

    护密国王罗真檀终于回到了自家的都城,虽然吐蕃人将城中折腾得房倒屋塌,但这里才是他的故土,才是他真正的家园,心中的激动喜悦可想而知。

    经过三个多月的野外跋涉,唐军总算是找到了一座像样的城池进行休整。他们的干粮再有几日也即将告罄,城中有上万头盘羊和牦牛,也有存放几千斛青稞的粮仓。虽然盘羊奶的滋味儿很是古怪,但比起三个月时间吃那又冷又硬的压缩干粮和齁咸的腌肉,这已经是美味佳肴了。

    城内秩序即将恢复的同时,高仙芝也开始了翻越坦驹岭的准备,攻下娑勒城小勃律之战只是完成了一半,另外一半的前进路途上虽然没有了强敌,却有着天堑的阻碍。他们要翻越的坦驹岭位于喀喇昆仑山脉和兴都库伦山脉的交汇点,虽然它只是一个山口,但依然高耸入云,山顶处整日云雾缭绕。

    高仙芝把将领们召集到了一起,开了一场战前会议,商议如何处置俘虏及翻越坦驹岭等事宜。

    监军边令诚一听他提到这个,心中便胆怯得很。他们一路从葱岭走来,路途虽然艰辛,但还从未直接从雪山冰川的山顶爬过去。这座山口他从山脚下望去,已有万年冰川横亘,让人望而生畏。

    他盘膝坐在那里捂着胸口连连摇头:“高都护,跟着你走到这里,咱家身体虚弱得很,再翻坦驹岭,我这条命就要交代到这里了。”

    高仙芝朝他拱手说道:“无妨,边监军不是武夫,自然没有我们这些人身体壮实,你就留在这娑勒城中。我们唐军把兵弱重伤的两千人也留在城中,护密军和识匿军也留在娑勒城,看守这些吐蕃俘虏。我准备只带八千人越过坦驹岭进入小勃律。”

    “各位将军下去准备,叫下面的兄弟们今天晚上多喝些酒,多用些麻布裹住手脚,防止被冻伤了手指。”

    众人站起来叉手道:“喏!”

    李嗣业刚从军帐中走出,一个识匿族的老部众前来找他,满脸悲怆惊慌之色说道:“李将军,我们老国主快要不行了,他想要见见你。”

    他一听连忙往识匿部的营帐处走去,一边回头吩咐道:“把若失罗转移了没有,他身负重伤,不要让他知道自己父亲危在旦夕。”

    “李将军请放心,我们已经把若失罗转移到唐军的伤员军帐里,同通知族人们暂时不要把消息传出去,等他伤稍微好一些再说。”

    他与这族人进入帐中,看到伽延从被放在毡毯上,额头上的箭矢已经被拔出,包裹缠了一圈又一圈的麻布,殷红的鲜血将布料染透,嘴唇发出哆嗦声似乎正在弥留之际。

    伽延从此刻似乎非常清醒,听到了有人进来,立刻缓慢地把头扭到了这边,目光希冀地望着李嗣业,缓缓抬起枯枝般的手指。

    识匿部族人们都退出了帐外,李嗣业蹲在地上抓住了他的手掌,低声说道:“大将军我来了。”

    伽延从气息微弱地说:“我有事情想托付给你,才能咽下这口气,头实在是太痛了。”

    李嗣业连忙说:“不着急,你慢慢说。”

    “我的儿子若失罗受了重伤,医官说他即使医好,也不能够跟着唐军跟着你去打仗了,哎,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啊,本来能将两个儿子的前程都安顿好。可是我过去,总是对长子的关照远超次子,如今若失罗重伤,让我觉得,朝廷给我的奖赏能够给他分一点儿,可惜总是事与愿违。”

    “现在我只有一个遗愿,那就是若失罗成为识匿国的国主,查失干能够辅佐他的弟弟。我知道这事情有些困难,所以希望你能够从中斡旋,能让他们兄弟在识匿部共存,若是不能……阿兰达,我就交给你了。”

    老人说话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一开口就扯得头痛欲裂,李嗣业握着他的手一一点头应承。伽延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李嗣业感觉他手上的力道消失,似乎是最后一股劲儿从身体中抽去了。

    他掀开帘幕走到帐外,对站在旁边的族人说道:“找些冰块将他的遗体保存起来,等班师的时候再将他带回识匿故地安葬。”

    这个时候他十分想去看看若失罗,但他又不太敢去,担心这个敏感的孩子看出些端倪,他身负重伤若是悲伤很容易造成伤势恶化。还好接下来识匿人暂时留守在娑勒城中,使他能够安心地养伤。

    吐蕃俘虏的数量比驻守在城中的唐军和识匿护密联军还要多,这让谨慎的高仙芝尤为担心,害怕他在前方挺进的时候,后方出现乱子。

    唐军出发之前处理了缴获的甲胄和武器,将它们分给识匿军和护密军,并要求留守军队在城中继续收缴各种锋利刀具和猎弓。只要吐蕃人手无寸铁,就绝对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第三日清晨,坦驹岭山口上云雾缭绕,唐军开始沿着山麓向上跋涉,准备越过这道天堑进入小勃律。

第五百二十章 翻越坦驹岭冰川

    通往山顶的路陡峭难行,兵卒们头戴尖顶盔,披着厚重的甲胄步履艰难向前行进。整个队伍的路线呈折叠向上的“之”字形,先头部队已经接近山腰的雪线,队尾还在山脚的位置前行。

    气候的差距如此显著,山下的娑勒城白天温暖如春,夜晚冷如冬夜,但也不比地势造成的温度差距,从山脚下到山顶简直是两个极端。

    李嗣业把登山的装备重新穿上了,在雪地里防滑的登山**靴,还有十二娘缝制的手套,登山杖是不需要的,大家都是拄着横刀前进。

    他们带着队伍来到了山口,瓦苏尔和达尔克特两条冰川在这里交汇,沿着山头左右起伏数十里。它们宛如被风雪雕塑而成的冰雪森林,一道道裂隙在其中起伏,即使冰川平坦的地方,两边也有宽而长的断裂带,从边缘探头下视,感觉深不见底直通地狱,让人毛骨悚然。

    高仙芝自己作为主将,看到这让人望而生畏的冰川,心中也涌起寒意。他自己当然是不会被吓退的,别说眼前是冰川,眼前就是刀山,他也要去追求他的人生顶峰。但他不能像要求自己那样去要求所有人,士兵们的欲求很简单,恐惧也很简单,打仗的时候有铠甲做保障,可一旦掉入冰隙和断裂带中,就会被永远凝结成冰山的一部分,连骨灰都无法带回故土安葬。

    他临时决定后面的队伍暂停前进,自己先带身边的人和亲卫爬上冰川查看,前方云雾缭绕,脚下左右都有缝隙或断裂带,这些还不算最危险,危险的是从山头上往下望去,冰川向下延伸四十余里皆很陡峭。

    他对身旁的李嗣业和程千里说道:“像这样的险地,兄弟们断然不情愿跟随我们前进。但若是前方有山下的阿弩越人上山来相迎,便能打消将士们的恐惧心理。”

    李嗣业和程千里自然知道该说什么,连忙叉手恭维道:“大将军果真有一套,我等遇到这种情况,就要束手无策了。”

    高仙芝得意地捋须笑笑:“我等也是从底层将士升上来的,自然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在人迹罕至的绝地,如果有人能证明功劳唾手可得,他们才敢同我们一起冒险。”

    他立刻对身后的亲卫吩咐:“白孝德,你亲率二十人换装为裘皮衣装,先行攀下冰川,然后扮作阿弩越人攀上冰川来迎接我们。”

    白孝德并立叉手:“喏。”

    高仙芝带着众人折返回来,召集士兵们继续向上攀爬,但是当所有人来到冰川面前的时候,他们心底里的恐惧开始发作,几位基层军官问高仙芝:“这冰山如此险峻,人迹断绝,大将军准备带我们到哪里去?”

    他们的话刚问完,众人正等着高仙芝尴尬呢,对面的冰川顶上攀上来二十多人,他们隔着裂隙朝这边热情地喊道:“来的可是大唐安西军?我们是来自阿弩越城的使节,听说天兵前来帮助小勃律摆脱吐蕃,特意攀上冰川来迎接,娑夷河上的藤桥也已经被砍断了!”

    唐军士兵们一听,顿时打消了心底的疑虑,如果连藤桥都砍断了,他们这场远征就即将到达了尾声,只要能够进入孽多城,这一切的努力都是值得的。况且人家阿弩越人都能爬上冰川来欢迎,我们还不能爬下冰山去占领吗?

    高仙芝趁热打铁,高声下令道:“兄弟们,跟着我上冰川,攀下坦驹岭,到阿弩越城休整!”

    众军顿时胆气壮了许多,他们拿着用来捆绑行李的麻绳,以一个队为一组互相栓在了腰上,这样就算有人不幸掉下冰川缝隙,其它人也有可能把他给拉上来。

    他们蹒跚着步子拄着横刀往前走,翻过冰川最高的坡壁,往下更加倾斜陡峭。有人坐在冰面上往下滑,用横刀插进冰雪中用来刹车,这种危险行为带来的危害事故也不少,有人被摔断了腿。一部分人拄着刀小心翼翼地往下出溜,他们非常谨慎,每走一步都要用刀锋在冰上凿出记号。但还是有些人不小心滑倒在地,一下就带倒了一大串蚂蚱,四十多人尖声呼叫着朝下俯冲,直至撞上了雪坡上的岩石尖柱才停下来。

    每个人的眉毛胡子上都糊满了雪花,他们在雪中翻滚着站起来,继续颤颤巍巍地向前行进,避开挡在路上的那些裂隙和断裂带,他们已经忘记了冰雪中的一切险阻。

    李嗣业沿着冰封的雪坡向下移动时,他牵着黑胖的马蹄没入坚硬的雪壳半丈深,导致马儿四条腿都拔不出来,才连忙召集了一些兵卒挥动横刀挖掘,若是马腿在雪壳中待得时间太长,这四条腿可能就都废了。

    等黑胖全部从雪中挖出,马眼中满是惊恐,富有人性地展现出逃出生天的庆幸。李嗣业感慨万千,抬头望东边往去,那边有起伏林立的雪峰,好像其中有一座便是世界第二高的乔戈里峰了。

    他们终于顺利到达了山下,沿着雅辛山谷向前行进,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这时候有些细心的人就会发现,那些爬上冰川迎接他们的阿弩越使者不见了,全部神秘消失了,甚至有些聪明人也能够猜到,这可能是高仙芝一个人导演的戏。

    但这个时候猜出真相已经毫无意义,既然已跟着大将军来到了雪山下,难不成要返回去吗?胜利已经近在眼前,自然要跟着继续走下去。

    唐军在山谷中连续行进了三日,终于碰上了真正的阿弩越城人。阿弩越城的城主带着随从前来迎接王师,抢先表示愿意归顺大唐。不管之前高仙芝的设计是不是谎言,但现在可以证明的是谎言也能够成为真实。

    他们在阿弩越人的引导下来到阿弩越城中,得到了城中百姓的热烈欢迎,城主也向高仙芝表示出对他的臣服,更准确的说是对大唐的臣服,将士们空空的干粮袋和空空的肚子都赚得饱满起来。

    城主在他简陋的石厅内款待高仙芝、李嗣业等将领,这是他们离开疏勒后吃得最正经的一顿饭。有鲜美的盘羊肉和牦牛肉,有本地产的羊奶酒,不知用什么香料驱除了腥味。有漂亮的当地女子头上顶着托盘来回传菜。

    当地人都用小刀和手抓着吃饭,高仙芝也入乡随俗,左手握短刀,右手抓着牛肉骨头,一边与城主进行友好交谈,实则是在打听孽多城的情况。

    现在还不是真正享受的时候,等到他们夺下孽多城,才能够开始欢呼雀跃。

    “敢问城主阁下,孽多城中还有多少吐蕃军驻守。”

    城主端着木杯子恭敬地说道:“大将军,城中虽无吐蕃军队,但多数官员都是吐蕃心腹,还有些本地酋长已经死心塌地效忠吐蕃人,希望大将军能够谨慎行事。”

    高仙芝仔细一琢磨,心中早已有了计较,笑着问城主:“尊主能不能给我准备一份这些效忠吐蕃的酋长的名单。”

    城主点点头说话:“既然高大将军吩咐,在下自然去办。”

    他们不动声色地吃完这顿欢迎宴会,然后各自下去休息。

    高仙芝把李嗣业,程千里和王正见请到了自己暂住的石厅内,与他们商量问道:“孽多城不同于连云堡和娑勒城,城中多为本地贵族和官员,自然不能采用强攻的办法,请各位给我出出主意。”

    程千里和王正见提议像在娑勒城外那般进行劝降,高仙芝听了不置可否,转头问李嗣业:“嗣业,你认为该怎么办?”

    李嗣业略作思虑,缓慢开口道:“我记得当初吐蕃人偷取小勃律时,骗小勃律王说只是想借道进攻葱岭地区,小勃律王信以为真,结果引狼入室。也许我们也可以将计就计,派人到孽多城去传信说远道而来只是为了进攻大勃律和吐蕃,等他们放松警惕后,再秋后算账不迟。”

第五百二十一章 预先安排后手

    程千里一听,顿时摇摇头质疑道:“这个怎么可能,同样的当,小勃律国王怎么可能上两次?”

    “这可不一定,吐蕃人进来时国王是麻来兮,这一次我们进攻国王成为了苏失利,小勃律作为小国。不管是唐军来了,还是吐蕃军来了,对他们来说都是灾难。他们除了选择相信还能选择什么?让唐军和吐蕃在小勃律的土地上来一场血战,受害者依然是小勃律。

    高仙芝细细地思考,才点点头说道:“我们此次收复小勃律,当然不可能长久在此驻扎,需要杀掉那些亲近吐蕃的小勃律酋长,提拔一些亲近我大唐的酋长。所以我们若是气势汹汹前去,这些人就可能逃跑到深山里去,等我们撤走之后,他们还会跑出来作乱。”

    “所以我们领大军前往,他们肯定不会相信,但我若是先派千人前去传信,使其放松警惕,告诉他们大军欲借道进攻大勃律,需要到都城中采买粮食和物资,他们必然找不到理由反对,所以此计可以施行!”

    他转身对亲兵吩咐道:“把席元庆和白孝德请过来。”

    亲兵领命而出,片刻之后席元庆和白孝德入帐,朝高仙芝叉手道:“大将军唤我等何事。”

    高仙芝抬手道:“元庆,我命你率一千人先行到孽多城安抚苏失利君臣,用马背驮运一些丝绸,带着朝廷的诏书前去。告诉他们唐军此来,不为去汝城,也不为斩汝桥,只是为远征大勃律。若是他们仍不愿开城,就用丝绸布帛和诏书相诱,把他们全部控制住,等我大军到后,该杀的杀,该放的放。”

    “白孝德,你率五百人跟着席元庆,趁着席元庆与小勃律人沟通之时,前往娑夷河将通往大勃律的浮桥斩断,这样吐蕃即使有心救援小勃律,也无力回天。”

    “喏!”两人齐齐叉手。

    “立刻去办吧。”

    两人各领兵马出城,沿着山间道路前往孽多城。

    ……

    李嗣业倒是闲了下来,第二日带着麾下的封常清、田珍、段秀实、仇栾和赵丛芳等人出城去游走,查看小勃律附近的地形地貌。

    他却不是漫无目的地,而是有意策马往西行进,然后在河边的山口停下来,抬手指着远处说道:“顺着这条河往下游走,就是印度,玄奘西行求佛的终点,物产丰饶沃野千里。国中盛产胡椒,龙脑香,檀香树,而这些东西,均是我大唐奇缺之物,因被达官贵人喜爱而哄抬物价。”

    “之前由于小勃律国被吐蕃控制,葱岭诸西之国皆断了朝圣,多条商路被阻断,商旅来往之路只能从大雪山以北翻越,山路险峻,雪崩不断。你们知道去年冬天长安胡椒的价格是多少,简直创下了历史新高,一升胡椒的价格高达一百三十贯,如果有商旅能够从天竺往长安运送一石胡椒,就可以使他腰缠万贯。”

    众人都不在意李嗣业身上散发出来的铜臭味,跟着他这么几年,早已习惯了李将军动不动就算经济账。

    赵丛芳听得双眼放光,兴奋地猜测道:“李都护,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这些人可以悄悄带一部分人前往天竺,去进买一些胡椒回来,然后再托人送到长安,各自能够为家中赚些外快?”

    李嗣业面无表情地道:“军中有禁令,但有私自脱离军队的,可视为畏战逃兵,抓回来立斩。”

    赵丛芳讪讪地闭上了嘴巴,双手捅着袖子里,躬身站在他身后。

    他突然转身看了看身后诸位,开口说:“远征小勃律大获全胜,高仙芝必定会派人留下来驻守,以掌控小勃律国。能留下来驻守的将领,必然会成为一军军使,官阶最低也是从四品下。我估计高仙芝十分想让席元庆留下来,但席元庆估计不会愿意,毕竟太过偏远。”

    “但是,”李嗣业口中的转折让众人心悸不已,今天很可能有人会摊上这桩倒霉买卖,都低着头不作应声。

    “但是,我希望你们中间的一个能够留下来担当军使,你们也许会觉得,这破地方我绝对不能留下来。没错,这里是远了点,与疏勒镇之间都隔了一个葱岭,距离龟兹四千多里地,距离长安一万多里地,这里是远离大唐最荒凉最偏僻的角落。”

    他从他们几个人的脸上扫过,继续说道:“我可以向你们保证,这里虽然遥远,但将来足够重要。成为军使之后,你将是大唐在小勃律国土上最有权力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小勃律国王都要听你的。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我不会让自己的兄弟在这地方呆一辈子,你们大可放心,五到十年之后,一定会有人来替换你们。所以我才想问,你们谁愿意留下来,做这支军队的军使。”

    李嗣业的话说完之后,迎来了短暂的沉默,可能是大家不太相信他的话吧,或许是各人心里有自己的打算。有句话说,不想成为将军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所以他们都抱着将来成为节度使的想法,如果有那样的宏图大志,自然不愿意待在小勃律这样的边缘角落。

    封常清主动开口说话:“李都护的心意我们知晓,天底下的差事有好也有坏,好的差事需要有人干,不好的差事也需要有人做。我想说如果需要我在这里做军使的话,我愿意服从你的命令。”

    封常清这话说得很聪明,也很理智,搞得其他人也不得不做出同样的表态:“我们的想法与封将军一样,都护心里一定有个适合的人选,还请都护说出来,我们都愿意担当。”

    好嘛,他们都把球给踢了回来,李嗣业也不再绕圈子,直接了当说道:“赵丛芳,你做事稳当,而且有主见。你留在这里不需要听任何人的命令,只需要服从你心里的判断,我觉得你有这个能力。”

    赵丛芳心中咯噔一声,尽管有些不情愿,但立刻躬身叉手说道:“都护,赵丛芳愿意担任留守军使。”

    李嗣业双手扶着他的手臂将他搀起,目光殷切地说道:“丛芳,我让你留在这里,并不只是让你镇守,不久将来还有更重要的大事,到时候会有人来联系你。”

    赵丛芳这才找回一点心理安慰,李将军原来真的有重要的事情,不是在放空炮安慰他们。也是,他从来不会做没有准备的事情,每一桩安排后面都有谋划后手。

    李将军把他们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安排这桩事情,既然事情已经安排妥了,便领着众人返回到阿弩越城中。

    高仙芝正好要带兵出发前往孽多,因为席元庆传回来消息,说是已经控制住了局面,抓住了那些倾向于吐蕃的本地土著贵族,只是国王苏失利和公主逃走跑到了深山里,整件事都处在高仙芝的预料之中。

    让他们感到庆幸的是,白孝德中午刚去砍断了河上藤桥,下午吐蕃人的援军就已经赶到,吐蕃人只能望河兴叹。这情况实在太悬了,他们若是迟到半天赶到桥边,让吐蕃的援军闯过来,迎接他们的将是在小勃律境内的一场血战,他们的胜利也就变成了未知数。

第五百二十二章 扶持莫拿利王

    小勃律的孽多城有一种神秘且诡异的原始气息,特别是城中的王宫,装饰和建筑风格类似于佛教的建筑吴哥窟,但形式和严整性上有带一点儿埃及金字塔的气质。如果这儿是热带地区气质还很搭,关键这里是中亚温带向南亚热带扩张的区域,这种诡谲的风格可能代表了温带文化与热带文化的冲突。

    李嗣业进入都城之后才开始想明白,原来这里是真正的兵家必争之地,当然不是只指这里,还包括大勃律,乃属于一千多年后的克什米尔。一千多年后印巴为了争夺它打得不可开交,而一千多年前这里则是唐与吐蕃交锋的战场,为了争夺地区影响力,为了获得中亚的控制权。

    高仙芝走进了空荡荡的王宫大殿里,意满志得地坐在国王的镶金宝座上,亲兵们把宫中的财宝弄出来,抬了一个个大箱子堆在他面前,里面有萨珊金币,金冠,玳瑁,象牙,各种香料珠宝。

    高大将军对这些东西都没有抵抗力,他也没打算把它们分给下面的人,所以等李嗣业,程千里和王正见,还有支持唐军的小勃律贵族、大臣进来见他的时候,他已经把它们藏在了别处。

    “各位,如今孽多城已经在我们的掌控下,只剩下小勃律王苏失利和吐蕃公主逃入山中,为了稳定局势,我决定扶持苏失利的弟弟莫拿利为小勃律王,斩杀那些背离大唐而亲善吐蕃的奸臣。”

    这里本来就是高仙芝的一言堂,这些人哪里敢反对,纷纷行礼赞同。

    高仙芝得意地点了点头,挥手说道:“那就好,既然如此,把莫拿利王请出来,登基为王。”

    莫拿利被两个士兵强行带到了皇宫里,神情有些发懵,显然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高仙芝主动从宝座上下来,朝他抱胸说道:“尊敬的莫拿利王储,由于你的兄长误信了奸邪,又被吐蕃所误背离大唐,我们不得不废黜他的王位,改由你继承王位。”

    他单膝跪地抱胸行礼:“请莫拿利王登基!”

    李嗣业看得有些愣了,原来这就已经演上了,唐军诸将也仿效高仙芝,单膝跪地行抱胸礼:“请莫拿利王登基!”

    高仙芝都发了话了,小勃律的大臣们哪敢有别的意见,也连忙单膝跪地行抱胸礼:“请莫拿利王登基!”

    莫拿利呆滞了半晌,他这完全是赶鸭子上架,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能当国王。今天早上还搂着夫人睡在被窝里,就被唐军抢出来带到了皇宫里。

    他虽然懒散,但并不痴傻,知道这国王是想做也得做,不想做也得做。他若是不识趣,就可能被高仙芝杀掉,换成别的人来做这个国王。莫拿利思前想后,只好款款走过去,把屁股挨到了宝座上。

    高仙芝欣慰地点了点头:“很好,既然大王已经登基,登基后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当然是杀罪臣,奖励功臣。来人,把罪臣们都给我押上来!”

    十几名士兵押着几个人来到王宫的台阶下,这些人都是苏失利原本的国相和近臣,同样也是孽多城附近城池的贵族城主,披头散发面如死灰被押跪在地上。

    高仙芝朝莫拿利躬身行礼道:“请大王下令,将这些叛徒处决!”

    莫拿利陡然面色发白,刚登基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让他下令杀人。而且还是吐蕃人安置亲吐蕃的大臣。这就是高仙芝精明诡谲的地方,他必须要斩断莫拿利当墙头草的机会,让小勃律朝廷和吐蕃之间绝无缓和的余地,这样大小勃律之间相隔的那座浮桥永远不会修起来。

    莫拿利颤抖着嘴唇尚未说话,台阶下一个被麻绳捆缚的大臣突然大声说道:“只有戴了王冠的人,才有资格自称是我勃律国的国王!这个人他没有王冠!他无权判处我们斩刑!”

    押着他的唐军士兵从腰间抽出横刀,心想杀你还需要王冠吗?高将军只不过是想让过程正式一点,要按我说刚抓住你们就应该砍头。

    兵卒将刀举过头顶,却被高仙芝伸手拦住:“住手。”

    兵卒只好悻悻地把刀收了起来。

    高仙芝背负双手问:“王冠哪里去了?”

    他此言一出,小勃律君臣面面相觑,程千里走出半步小声提醒他道:“大将军,王冠还戴在苏失利的头上呢,而苏失利躲在山里还没有找到。”

    “那好,”高仙芝双手交叉掰着手腕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等我们把苏失利找回来,把象征权力的王冠交接给莫拿利,再开始进行朝中大事。”

    在这之前,高仙芝派出士兵五千人在东面的大山中搜寻,找到他们只是时间的问题。

    众人一直从清晨等到下午,连上午饭都是在宫殿里解决,直到封常清身披铁甲抱着兜鍪进宫觐见:“国王和吐蕃公主已经找到了,原来他们躲在了山洞里,兄弟们正把他们押到皇宫来。”

    高仙芝高兴地捋须道:“把太上王和王后请进来。”

    苏失利和吐蕃公主被押进殿中,他们的样子看上去很狼狈,衣服被野外植物挂破如穿百衲衣,头发也乱糟糟的,唯一还能彰显威严的是国王和王后头上一大一小两个金冠。

    莫拿利见到兄长,出于惯性的畏惧连忙从王座上站了起来,却被高仙芝瞪视了一眼,只好又坐了下去。

    这金冠和欧洲人所戴的头环差不多,高仙芝大步走过去,把金冠从苏失利头上请下来,双手捧着戴到了莫拿利头上。

    他手扶着刀鞘站在王座旁说道:“苏失利失德,违背先王遗志,娶亲敌国公主。莫拿利王于国家危难之际,登得大宝,尊苏失利为太上王。”

    高仙芝的这一套说辞勃律人可能听不太清楚,苏失利脸色惶然问高仙芝:“高大使,你难道是要杀我吗?”

    他双手抱胸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怎么说你也曾经做过国王,我要把你和吐蕃公主送往长安,让你来证明我在小勃律的战绩。圣人会让你们在长安城的怀远坊住下来,你们在那里不会寂寞,还有许多西域国家的王子在长安留学。”

    他又把目光投向了莫拿利,挑着眉毛说道:“大王,王冠已经戴到了头上,你已经是合法的国王,可以处决背叛国家的罪犯了。”

    莫拿利茫然又可怜地望着下面的大臣,他们都低着头不说话,他又望向这些昨天还高高在上,今天已经成为囚犯的人,一旦杀掉他们,他们的子孙也会恨上自己吧。

    高仙芝在一旁冷冷说道:“大王不必犹豫了,也不必担心,这几人都会被夷灭三族,不会有人来找大王报仇的。”

    被捆缚的老臣突然又暴喊出声:“大王!你要三思啊!你想想看,我们勃律国距离长安有多远,一万里!距离吐蕃逻些又有多近,只有三千里!一个一万多里外的皇帝,和三千里远的赞普,将来时过境迁,谁更容易控制我们!”

    李嗣业心中暗暗想,这个人说的话倒是有道理,是非常中肯的大实话,非常符合历史规律。

    高仙芝怒声下令道:“先把他的头给我剁下来!”

    站在老臣身后的士卒抽出横刀双手劈砍,老臣的头颅从台阶上飞下来,浓稠的鲜血染红了皇宫的台基,满朝臣子心胆俱丧,瑟瑟发抖。

    高仙芝再度对莫拿利拱手说道:“刚才这个贼臣的话,大王不要当真,远近之距岂能说明问题?实话告诉你,我大唐将来还要拿下大勃律国,将来还要灭掉吐蕃,永绝后患。现在请大王下令,杀掉这些叛徒。”

    莫拿利闭上了眼睛:“杀吧。”

    “杀什么?”

    “杀掉……叛徒。”

    高仙芝大手一挥说道:“王命已下,行刑。”

第五百零三章 天宝归仁军

    唐军士兵们拖走了人头和尸体,又有人提来了水桶,清洗了宫殿的台阶,刚刚发生的流血事件很快被洗地干净。

    接下来就应该赏赐有功之臣了,唐军当然轮不着小勃律来赏。国王莫拿利应该要赏的是曾经在唐军入境后首先支持唐军的势力,所以最大的功臣就该是阿弩越的族长,同时也是阿弩越城的城主阿贝朗。

    这时阿贝朗等一干功臣进入殿中,高仙芝仍然站在旁边主持大局,双手把横刀拄在地上,声音低沉地说道:“阿贝朗功勋卓著,而且也有治国之能,大王是不是应该任命他为国相,让他辅佐你共同治理国土?”

    “当然,当然。”国王连声附和道:“既然阿贝朗是治国的干吏能臣,我就任命他为国相,同时将国政委任于他。”

    阿贝朗抱胸致谢:“阿贝朗定不负我王信任。”

    接下来一大批亲唐的官员得到了任命,高仙芝很是满意。不过他还有一着后手,那就是由唐军和小勃律共同组织一支军队,长久镇守小勃律。只是这支军队的实际领导者必须是安西军,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

    只是对于驻守小勃律军的军使的人选,还有当地人和唐军的比例,军队的构成,需要唐军自己私下里商量解决之后再提上来。

    高仙芝转身对莫拿利躬身抱胸说道:“大王,今天的廷议就到这里,明天上午还在这座大殿里,我们再商议驻守军队的事情。”

    这是莫拿利王今天听到的第一件让他高兴且安心的事情,他刚刚还担心唐军在这里一通乱搞之后,会不会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了,万一吐蕃决心卷土重来,他们应该如何应对?

    “对,对,大将军一定要派军队留下来,小勃律的安危就全拜托将军了。”

    高仙芝:“大王不必担心,退朝!”

    ……

    高仙芝领着众将回到城中六纛所在中军行营,这里原本是孽多城的官署,被唐军临时征用。

    他坐在官署的石厅中央,下方左右坐着唐军的高层军官。高仙芝双手扶在膝盖上问众人:“我们准备在小勃律留一支军队,军使等主官当然还是由我们自己人担任,各位认为谁适合在此担任军使,请举荐出一个人。”

    高仙芝此言一出,下面的人鸦雀无声。谁都知道这是个倒霉差事,一旦被安排到了这里,就会变成被人遗忘的角落。

    高大将军看到众人这个模样,明摆着就是所有人都不情愿,谁都不愿意站出来替朝廷分忧?

    他哼了一声慢悠悠开口:“我本欲委任席元庆镇守小勃律,可惜他家中有年过六旬的老母需要照顾,本人不得脱身。各位,小勃律虽地处偏远,却是我大唐西北边陲扼衡吐蕃的重地,大家不要不把它当做一回事。”

    李嗣业感觉时机成熟了,正要准备开口举荐赵从芳,却谁料赵从芳主动站了出来,朝高仙芝叉手自荐道:“卑职赵从芳不才,自愿带兵留在小勃律。”

    他心中很欣慰,赵从芳能主动站出来,效果自然要比他举荐来的好,而且他埋下棋子的意图也不会被高仙芝看出来。

    高仙芝一瞧,心中还有些不乐意,这个赵从芳一直名声不显,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战绩,甚至他今日若是不站出来,高仙芝都不知道自己安西各军的麾下还有一个叫赵从芳的。

    只是那些名声显露的,诸如席元庆,康怀顺,田珍,封常清、白孝德、段秀实等人,心中都有向上拼搏的念想,自然不会屈居在这种小地方。只有认为自己前途止步于此,才会选择留下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只好选择从矮子里拔将军,希望这个赵从芳能够独当一面。

    “赵从芳,你现任何职?”

    “启禀大将军,卑职现任疏勒军演渡州州营押官。”

    高仙芝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了李嗣业,意思是这是你属下的人,你的人只有你熟悉,你倒是给咱公正的评判一下,赵丛芳有没有这个能力担当一军之军使。

    李嗣业自然有他的一番说辞:“赵从芳跟随我多年,我对他也颇为了解,他虽不似田珍、封常清、段秀实等人作战能力突出,但胜在老成持重,各方面能力均无短板,且有独立判断和决断能力。所以我相信赵从芳能够胜任小勃律军使的重任。”

    既然李嗣业都认可的人,高仙芝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当即拍板说道:“既然如此,赵将军就留驻在小勃律都城,负责维持小勃律稳定,坚守娑夷河不使吐蕃军有机可乘。你带领你麾下的三个团,我再给你调拨来两个团,总共一千人。你们再从当地人中选拔出两千人组成一军。我会向圣人禀报为你们讨来军号和官衔,一切军饷和粮秣都由小勃律国供给你们。”

    赵从芳躬身叉手:“喏!从芳定不负大将军所托。”

    安排人留守的事情谈妥了,高仙芝很高兴,他在小勃律国的这场战争总算告一段落,回去迎接属于他的功勋和荣耀。但对于这个地方也有一丝丝的怀念,主要是享受把一个国王呼来喝去的感觉,觉得他在这个弹丸之地内,拥有凌驾众生之上的快乐。

    但回去安西之后就不会了,他回去还得装孙子,而且很快就会体会到那种巨大的落差感。

    李嗣业倒没有这种感觉,他在这场战争中功劳很大,却没有喧宾夺主,最大的功劳还是属于高仙芝的。他巧妙地拿捏着这种分寸,在战争的大方向上决计不会多插一句嘴,让高仙芝认为,是他的战略和决断取得了根本性的胜利。

    高仙芝第二日来到孽多城王宫,对国王提出要组建一支由唐军主导的联合军队,军官层基本都是唐军,下面的士兵全是当地人,还问国王有什么意见。

    国王莫拿利还敢有什么意见,连忙答应高仙芝的要求,让国相阿贝朗负责帮唐军选拔士兵。小勃律这样的多山地区有很多猎户,人不是问题,阿贝朗顺带着还能以权谋私,把自己城邑内的人多多选拔进军队中。

    这支军队的军使由赵从芳担任,副军使由国相阿贝朗的侄儿担任,充分体现了这支联军的独特性。至此,小勃律国权力最大的两个人诞生了,一个阿贝朗,一个赵从芳,他们两个掺和在一起足以颠覆政权。

    这也是高仙芝和李嗣业最担忧之处,他们即将班师回安西之际,两人专门找赵从芳进行了深入浅出的训话。由于地处遥远的关系,安西军一撤走赵从芳就等于放了风筝,所有的事情他都要自己做判断,所以要保持清醒很重要。

    “我们对你的要求只有两点,不要与本地人把关系搞僵了。这一点很容易,只要你不做太过分的事情,小勃律人不敢得罪唐军,所以千万不要太过于作威作福。第二点,要保证小勃律的稳定,永远不要主动去主导政权更替,任何人想借唐军的力量去颠覆小勃律王,都不要答应他。除非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这需要你自己去判断。”

    赵从芳深感自己责任之重,再次行插手礼向两位将军保证:“我们留在这里的目的是防止吐蕃人,绝对不会主动干预小勃律的国政。”

    高仙芝深感欣慰,他终于可以放心地班师回安西。

    天宝五载八月底,趁着葱岭地区还没有迎来最严酷的寒冬,高仙芝带着军队七千人从孽多城出发踏上了回程。小勃律国君臣一路相送到城外,表面上有些不舍,实则心中庆幸,高仙芝这个强盗终于走了。

    他盗取了小勃律皇宫里的许多财宝,国王送行时还得强颜欢笑,就好像强行把他们从吐蕃人手里解救出来一样。如果站在勃律人的立场上来说,唐人和吐蕃人是同一种东西,他们都给这个处在东亚的小国家带来了不幸。这也是在大国夹缝之间生存的小国的不幸。

    高仙芝的亲卫部队每人的马匹上都携带了一些私货,用葛麻布包裹,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但心里清楚的人都知道,那里头包着的都是金玉器,只是他们都装着不知道罢了。

第五百零四章 自负自私之心

    唐军再次翻越过坦驹岭来到山对面的娑勒城,由于这次是回程,他们对于冰山的恐惧减轻了许多,而且通过本地人以及商旅的引路,他们在这冰山上找到一条相对容易行进的道路,那些看似艰难险要的路段,走得次数多了,也就不觉得险要了。

    大军刚回到娑勒城,高仙芝就去找了留在这里的监军边令诚。由于他现在还不是御史中丞,不够资格给皇帝写报捷的奏疏。只能去找边监军,写了之后请他盖印才能派人送到长安去。

    他特意把从孽多城皇宫里抢来的东西,挑出其中一小份儿送给了边令诚,使得边监军很高兴,连连说道:“也不亏我跟着你来这葱岭苦寒之地跑了一趟,高将军果然很够意思啊,我都要提前称呼为高中丞了。”

    高仙芝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夫蒙中丞以河西兼任安西节度,仙芝这次能够有幸带兵远征,也多亏了夫蒙中丞举荐。”

    “这有什么?封疆大吏就应当能者居之,他夫蒙灵察何德何能,只不过欺负一个内忧外患的突骑施还行,他有这个能耐领着大军千里迢迢穿过葱岭到小勃律跟吐蕃人干仗吗?没有。他在河西做节度使任上,几乎没有任何建树,不敢带兵去跟吐蕃人硬磕。就连圣人数次催促他讨伐小勃律,也借口说时机不合适,是时机不适合吗?我看就是怕打败仗!高贤弟你知道圣人怎么评价他吗?”

    高仙芝装作不感兴趣,却挑起了眉毛:“怎么评价的?”

    边令诚压低声音凑在他耳边说道:“圣人说他锐气尽失。你想想看,一个武夫在圣人眼中锐气尽失,他还有什么资格在这个位置上坐下去?”

    “非也,边监军。”高仙芝笑着摇头道:“做官的规矩我们都知道,夫蒙中丞坐到今天这个位置,身为两镇节度使,只要他不犯什么错,圣人不会将他拿下来。圣人虽然说他锐气尽失,但他没犯错,只要没犯错,我能有什么理由取代他?”

    “高将军,你别担心,圣人会考虑好这种事情,你只管承接你所得到的功勋荣耀吧。对了,差点儿忘了这事儿。你赶紧差人写一封报捷奏疏,我给你盖章之后,派一个得力之人送到长安去,这必是今年让圣人最高兴的事情。”

    得到边令诚的支持之后,高仙芝反倒不那么着急了,笑眯眯地说:“边监军何必着急,我们还未走出这穷山恶水,等到达播密川驿路通畅之后,这报捷奏疏再写也不迟。”

    ……

    播密川的东岸,是大唐在葱岭驿路的最后一站,识匿国的族人们也特意跑到这里来迎接跟随唐军远征归来的识匿勇士。

    只是伽延从父子的境况有些凄凉,用木棍藤条编织的担架上放着伽延从的尸体,尸体旁边放着雪山上采下来的冰,用这种方法来防止尸体腐烂。

    另一个担架上躺着若失罗,他面无血色嘴唇发白,特别是得知父亲已经在娑勒城中已经告别人世后,他的身体状况急剧恶化。李嗣业特意把疏勒军中的医官派到他身边看护,使得这年轻人总算熬到现在。

    国主的大儿子查失干和阿兰达看到躺在担架上的父亲,踉跄地跑了过来,女儿扑到在父亲身前失声痛哭,查失干也扑过去干嚎了几声,然后猛然站起,面带愤怒茫然四顾,突然看见了同样躺在担架上的兄弟,快速地走了过去。

    李嗣业乍以为他要把同样的眼泪送给弟弟,却没想到他抓住了若失罗的胸口,开启了激烈摇晃模式:“若失罗,你这个混蛋,你是如何照顾父亲的!你这个不肖子!”

    若失罗确实自责,在他的摇晃下满眼泪水,痛苦更自不必说。几个抬他的识匿壮士连忙上去阻拦:“大王子不可如此,小王子也受了很重的伤,这是他为国主受的伤!”

    查失干怒声斥道:“你们还在替他狡辩,我看他就是贪生怕死,顾惜自己的性命,才使得父亲命丧战场!”

    李嗣业冷眼旁观,以前与伽延从交往的时候,没有多注意他养的大儿子,竟然是这样一个垃圾货。若不是他贪生怕死,不敢替父亲上战场,伽延从还用得着亲自带兵上战场吗?他现在过来责怪自己弟弟的口气,不就是他自己的写照吗?

    他们还准备把若失罗留在识匿部,但现在看来,要是把若失罗留下来,估计唐军前脚走,他后脚就能够遇害。

    李嗣业当然可以把若失罗带走,就算他身体残疾不能上战场,以李嗣业现在的身份能力,养活这么几个闲人是没问题的。但他可不仅仅是想让若失罗留在识匿,还希望他能够支撑起整个部族来,作为在丝绸之路南线上最重要的节点。

    但是他的兄长查失干,成为了若失罗接手识匿部最大的障碍。作为识匿部的朋友,李嗣业亲耳聆听过伽延从的遗言,他在弥留之际希望若失罗能够继承识匿国主的位置,希望查失干能够辅佐弟弟,但看到现在这个样子,他觉得伽延从实在是可怜。

    在这种兄弟二人矛盾已经酿成的情况下,李嗣业决定主动解决矛盾,这不只是为了让若失罗当上国主,更是为了完成他计划中的周密一环。

    当夜所有人都在播密川河流沿岸扎营,唐军的规模也不只是出征时的两万人,仅押解的吐蕃俘虏人口就足有近三万人,牛羊数万头,还有识匿部迎接唐军的部众数千人。当群山的星辰洒下时,河边星星点点的篝火、火把和人流扰动,就仿佛星河落到了人间。

    在这样热闹的河岸边,总有人心怀叵测,也总有人患得患失。

    高仙芝趁着夜色美好,命节度判官刘单洋洋洒洒写了一封几千言的报捷奏折,把这场战争从出发起所遇到的困难,以及高仙芝如何克服困难,唐军如何英勇战斗,高仙芝又如何巧妙施计,如何安排镇守诸事前前后后都详细写了下来。保证圣人在看到这封奏疏后,就能脑补到战斗的所有过程,才会对高将军取胜之艰辛感同身受。

    查失干也趁着夜色美好,把自己平时亲近的两个人叫到了身边,对天空朗月愁叹道:“父亲在时对我最是关心,可惜如今父亲命丧沙场,我竟不在身边,本该继承父亲遗志接替识匿国主之位。但是若失罗素来和唐军关系亲密,这次又亲自伴随父亲远征,那些跟随他的军汉们和唐军若推他做识匿国主,我将来还有活路吗?”

    这两人一个劝说道:“大王子绝不能坐以待毙,正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若是真让若失罗做了国主,他如何不会记恨你。”

    查失干面色痛苦地摇头说道:“如你二人所说,我当如之奈何。”

    另一人上前压低声音叮嘱:“大王子可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如今若失罗身负重伤,他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谁也不会怀疑到其它人。趁着今夜播密川河滩上人多杂乱,后半夜所有人都熟睡之后,派一可靠的人前去他熟睡的地方,在他的伤处捶那么几拳,定能让其毙命黄泉。”

    查失干听得双眼发光,却又假惺惺地问道:“他毕竟是我兄弟,这样做不太好吧。”

    “大王子,千万不能有妇人之仁,你今日不除掉他,将来就是他除掉你。”

    查失干恨恨地咬牙道:“好,你们两个都去,把他这半口气给我弄到没气,将来我做国主,定教两位担当亲信,与我同享富贵。”

第五百零五章 继承争夺者躺赢

    篝火缭绕着燃起,有青烟混合着冷气往天空中漂浮,李嗣业坐在忽明忽暗的火堆前,思考该如何解决识匿部查失干和若失罗之间的矛盾,他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把查失干从识匿部落驱赶出去,只有他滚蛋,若失罗才能更好地接任国主之位,将来他父亲战死受皇帝的封赏也能转嫁到他的头上来。

    李嗣业甚至也考虑过,要不要直接来个狠的,替若失罗把他无德的兄长除掉。但他还是不欲过多考虑,毕竟人家是亲兄弟,这东西多管闲事,容易惹出仇恨。

    但保不齐查失干不会这么想,瞧他今天那个架势,把过错归罪于兄弟的头上时,差点没把他给摇死。

    想到这里李嗣业立刻吩咐坐在身边的燕小四:“小四,你带几个人去若失罗和医官躺的地方,严防任何人接近他们,快去。”

    燕小四叉手应喏,立刻叫醒了躺在身边的几个兄弟,众人揉着惺忪睡眼往伤员驻地走去。

    由于河边冷气重,对养伤不利,伤员们多数都被安置在靠近山麓的部分,且用多余的羊毡搭起了简易的棚子。若失罗就躺在这样的棚子里,医官睡在他身边,白天抬他的几个部众则睡得更远。

    有两个不速之客溜进了棚子中,他们蹑手蹑脚仿佛做贼,眼睛死死盯着躺在床担架上的若失罗和羊毡上的医官。他们抬脚一点点地接近,医官的鼾声突然停止,他们的身体骤然凝固,连呼吸也停滞了。

    这好像只是虚惊一场,那医官翻了个身很快睡了过去。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催促对方上阵,最终有一人在眼神战中败了下来。他走到若失罗面前,伸手捏起了拳头,跃跃欲试准备一拳头砸下去。

    若失罗突然睁开了眼睛,把偷袭者吓了一跳,陡然后退半步,挥起拳头要朝若失罗的胸口袭来。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从对面扑出一名军汉,提起刀鞘拍在这偷袭者的胸口上。这两人一见行踪暴露,慌忙转身要逃,早有几名唐军堵在后面,连踢带踹将这两人按在了地上。

    燕小四走过来朝若失罗拱了拱手说:“你好好休息,我想不会再敢有人来,这两个人我要带回去让李将军亲自审讯。”

    若失罗虚弱地抬起手,眼睛里露出自嘲的悲伤笑容,他想必已经猜出策划这场暗杀的人是谁。

    他感觉很可笑,特别是走出葱岭见过世面之后,识匿这样一个万人国度,在这个芸芸众生的世界显得异常渺小。有人竟然为了这么一个渺小的权力杀害自己的亲人。

    两个贼人被押着跪在地上,火光照耀着他们半边脸,他们要低下头去隐藏脸面,却被唐军士兵拽着辫子仰起头。

    李嗣业坐在石块上,从火中取出一根正在燃烧的树枝,对两人问道:“谁派你们去杀若失罗的?”

    他们默然低头,要咬紧牙关顶过去。

    “给我捏开他的嘴!”

    几名兵卒把其中一人的嘴捏开,发出秃噜不清的怪声,李嗣业抓着烫灼的柴枝刚要塞进他的嘴里。

    此人眼中露出惊恐神色,口中发出呜噜噜的声音:“我说,我说!”

    兵卒们松开他的脸,这人慌忙磕头求饶道:“这是大王子查失干指使我们做的!我们也没有办法!”

    另一人也慌忙跪磕头澄清:“我们不想做,但大王子引诱逼迫我们,说只要做了可以共享富贵,但是不做就要我们性命。”

    “对对对!”

    李嗣业招了招手,把坐在不远处火堆前的几个老人叫了过来,两人抬头便傻了眼,这几个都是识匿部中的长老和祭司,这就等于查失干的阴谋全部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他扭头对这几名长老说道:“这件事情你们也都听见了,应该能了解到他们兄弟谁是谁非。老国主伽延从临终前支开所有人单独与我交谈,希望自己的小儿子成为国主,大儿子辅佐,只是如今情况恶化到这种地步,为了识匿国政权的和平交替,必须要牺牲一个人的性命。我无论作为唐军疏勒镇的镇使,还是作为伽延从大将军的朋友,都愿意支持若失罗成为国主。”

    李嗣业说罢转过身去,由着长老们去消化刚刚得到的信息。他对这两人威胁恐吓道:“我需要你们中的一个去给我传个话,你去找你们的大公子,告诉他事情办成了,但被唐军发现了,唐军的大官要求他到……”

    他遥指河流上游处对面的大石说:“你去告诉他说,我要求他到那大石后面见面。”

    “谁愿意去传话谁就可以免于一死,但若是说漏了嘴,我的人当场就可以把你杀死。”

    李嗣业这么做的目的,是不愿意在这片河滩上面造成太大的风波,也不欲让太多的人知道。

    两人一阵迟疑,才慌忙举起了手:“我去!我也去!”

    李嗣业眼皮稍抬,站在一边的燕小四会意,抽出横刀把反应较为迟钝的砍倒在地,脑袋向前磕倒在沙土中,脖子上汩汩流淌出鲜血。

    另一人早已吓得呆滞,两个兵卒将他松开,也只是傻愣愣地跪在那里,仿佛不敢相信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事,然后越想越后怕,若是刚刚迟回答的是他,现在命丧黄泉的也就是他。

    “你要是珍惜性命的话,就赶快去。”

    ……

    查失干和别人一样,躺在河滩的羊毡里装睡,内心里实则五味杂陈紧张得要命,今晚就是决定他是否能够成功消除对手当上国主的机会,但愿这两个人不会让他失望。他们也不应该让他失望,杀一个奄奄一息只剩半口气的人还失败的话,岂不是老天爷与他作对?

    一人蹒跚着脚步,不断回头张望着朝他走过来。查失干睁开眼睛一看,是派出去执行任务的人回来了,他伸手一撑从羊毡上坐起盘膝,神情振奋地问道:“怎么样?事情办成了没有?”

    此人强装镇定地回答:“干是干掉了,但是也让唐军的人给发现了。”

    查失干身体猛打了个哆嗦:“让谁给发现了?是不是那个李嗣业?”

    “没错,就是他,准确地说是李嗣业将军的人发现了,惊动了李将军。”

    这位大公子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不对,如果是李嗣业发现了你,怎么还可能让你活着回来?他怎么没有带兵来找我算账?”

    “他让我给你带个信,让你到那边的没人的大石头后面见他。”这人也指了指河流上处的那块大石。

    查失干心中胆怯又害怕,开始猜测李嗣业找他的用意,是不是要替若失罗出头杀掉他,如果是他话他现在得赶紧逃跑了。但是,他的父亲伽延从战死,兄弟被他暗算,能够继承国主位置的就剩下他一个人,唐军无论出于什么考虑,都不应该对他痛下杀手。更何况若是要杀他根本不需要约出来见面,直接带人来不就成了吗?

    所以他认为李嗣业要见他,根本不是为了杀他。他现在实际上已经是识匿国主唯一继承人,就等于识匿国主。唐军要维持葱岭地区的稳定,就必须要承认这个既定事实,现在提出要见他,自然是要趁机提出什么胁迫的要求。

    查失干已经暗自决定了,待会儿见面不管李嗣业提出什么无理要求,他都要先答应将其稳住,那怕把妹妹和媳妇儿打包送给他也在所不惜。

    “那好,我这就去会会这位李将军,现在就去吗?”

    “对,他就在那儿等你呢。”

    查失干大摇大摆地沿着河滩往上游走去,也距离篝火明灭的营地越来越远。他来到这石头跟前,才发现这石块非常巨大,整个阴影将下面一片空间遮挡,眼前却没有任何人。

    他绕着这石头转圈,突然三个身披甲胄的唐军提刀挡在他前面,查失干大吃一惊,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慌张地问道:“李将军呢?他不是约我在这里见面吗?”

    “狗一样的东西,你也配跟李将军见面!”

    查失干慌乱后退:“你们要做什么,我是识匿国主!”

    “若失罗王子才是识匿国主,下河喂鱼去吧!”

    查失干涣散的眼睛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哆嗦着嘴唇倒退了两步。“若失罗不是已经……怎么会,混蛋,竟然骗我!”

    唐军兵卒没有给他辩驳的机会,一刀从胸口攮了进去,把他扑腾腾推着倒退到河水中,抬脚在胸口上踹一脚拔出横刀,胸口冒出咕嘟的血花倒在了河水中,尸体被冰冷的河水漂着漂流到了下游。

第五百零六章 内敛的情与卑微的人

    清晨高仙芝和监军边令诚站在驿路废弃的驿站前,中使判官王廷芳怀揣书信带着他们的殷切嘱托准备上路,因为要把报捷消息传回京告诉皇帝,这才是这场战争最关键的一环。

    打了胜仗皇帝最高兴,只有皇帝高兴了,他们所做的这一番努力才算真正有成效。王廷芳也是历来报捷的官员中品级最高的。而且这里面还有门道,但凡打了胜仗,前去朝中给皇帝报捷的人,回来就会官升一级,这是不成文的惯例,所以这也是高仙芝想要照顾自己人的方法。

    王廷芳带着随从骑三匹快马上路,很快消失在驿道的尽头。

    唐军也开始准备动身上路,同时也是跟参战友军分别的时候。友军在战争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特别是识匿国,连国主伽延从都战死,他的儿子若失罗受伤。识匿作为唐军的盟友,当然要获得更大的奖赏。

    只是现在要面临一个问题,不管伽延从有几个儿子,只有真正的国主继承人才能够承接圣人的封赏。高仙芝必须要弄清楚这个,才能够回到河西写请功的奏疏。

    偏偏这个节骨眼上,伽延从的大儿子查失干失踪了,此事实在诡异,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查失干不翼而飞?更诡异的是识匿部并未兴师动众去寻找,给人的感觉这个人失踪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高仙芝正处在胜利兴奋的关头上,别的事情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伽延从大儿子失踪了不是还有小儿子吗,虽然他曾经在唐军中服役,回归部族继承王位也是合情合理的。

    他把识匿部长老们召集到跟前,让他们议定继承人是谁。这些长老们已经无需再商议考虑,只能是小王子若失罗。况且他们无论谁当家都必须获得安西都护府的支持,若失罗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当之无愧。

    “既然如此,你们识匿部就等着圣人封赏吧,若失罗前途无量。”

    李嗣业在走之前,决定和若失罗兄妹道个别,尽管情绪和场合都不太对,但这是有必要的。

    他走进搭在山麓的棚子里,妹妹阿兰达正在短着木药碗给兄长喂药,看到李嗣业进门,手中的木勺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喂,仿佛没有看见他似的。

    若失罗咳嗽了一下,把口中的药呛了出来,阿兰达连忙用麻布擦拭兄长嘴角的药液。若失罗摇了摇头,妹妹只好把药碗放下。

    “我马上就要跟着大军回疏勒,所以过来看看你们。”

    若失罗轻声回答:“多谢李镇使。多谢,多谢。”

    李嗣业明白他多说这两遍多谢是什么意思,只是抿嘴笑着说道:“你不必谢我,这是你父亲的遗愿。”

    若失罗踟躇半晌,突然开口问他:“查失干是不是已经……”

    嗣业不知该怎么回答他,面对两人沉默片刻。

    阿兰达的泪水夺眶而出,捂着嘴站到了棚子的一角。若失罗蠕动了一下嘴角,才缓缓开口:“我从葱岭守捉开始就跟着你,一直认为能在你的麾下一直做下去,不知道你会怎么看,昨天晚上的事情,我愿意当做是我做的,我也很感激你,真的很感激你。”

    “若失罗,你,你不必这样想……早日康复吧。”

    燕小四站在棚子门口提醒道:“将军,队伍要出发了。”

    李嗣业点了点头,对站在角落里的阿兰达说:“阿兰达,你的父亲临终前要我照顾你,你愿不愿意跟我回疏勒去?”

    阿兰达倔强地摇了摇头:“不,我要留在识匿部,我也只想留在葱岭。”

    “好吧,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就来疏勒镇找我。再会。”

    李嗣业转身走出了棚子,燕小四把黑胖牵过来,他翻身上马挥动马鞭抽打马臀,跟着队伍的方向奔去。

    若失罗回头,望着角落里泫然欲泣的妹妹问:“我记得他在葱岭守捉时,你就想嫁他,现在为什么要拒绝。”

    阿兰达蹲在地上哭啼着,不停地摇着头。

    ……

    九月底,唐军回到葱岭守捉,把一少部分缴获的牛羊留在守捉城,以表彰葱岭守捉对远征军的后勤支持。

    十月初,唐军到疏勒镇进行休整,疏勒军回归各州城,高仙芝做主把缴获的牛羊牧民降兵平分为五份,让其中一部分留在疏勒以东戈壁牧场定居。

    李嗣业本以为他的远征到疏勒城就算结束了,坐在家里等待朝廷封赏即可。谁知高仙芝却要求他一起去河西,因为行营节度使必须把符节送回节度使夫蒙灵察手里,才算是完成交接。

    “你别忘了你不光是疏勒镇镇使,还是安西副都护,所以你也必须一起去。”

    李嗣业还颇感遗憾,本以为能在家中好好陪陪娘子。

    高仙芝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哼笑了一声道:“看你这个恋家的样子。”

    “男子若是不恋家,他所有的拼搏和奋斗就失去了一半意义。”

    “这话我爱听,你尽管放心,各军在疏勒镇要留驻五六日才走,给足你与娘子温存的时间。”

    “多谢高大使。哈哈。”

    高仙芝把行营扎在疏勒都督府中,疏勒当地官员商贾来往不绝,走关系的走关系,套近乎的套近乎,所有人都能够预测到安西四镇未来的主人是谁。这些人送的礼物,高仙芝也是来者不拒,这让李嗣业不由得感慨人无完人,这种人看来是做不了清官的。

    李嗣业从行营中出来,牵着马与燕小四往镇守使府走去,却有一人跟在身后朝他叉手:“李都护,卑职康怀顺这厢有礼了。”

    哟,这家伙念念不忘,这么快就来讨债来了。

    他故作不知,扭头问道:“康怀顺,你向我行礼,是有什么事?”

    “当然有事,李都护忘了?我们在连云堡那天晚上,你答应的我?”他伸手指着自己的脸,生怕李嗣业赖账。

    “我答应你什么了?”

    康怀顺面露失望,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李都护,做人诚信为本,像您这么大的官,更应该守信,今天你失信与我,将来就有可能失信于天下人。”

    “得得得,”李嗣业抬手拦住他高谈阔论:“刚回到疏勒城,我还没有回家呢,你知不知道我娘子在府门外等我等得望眼欲穿,你如讨债一般跟在我的屁股后面,会不会重新挑个合适的时机来求我?”

    康怀顺连忙躬身赔罪:“李将军对不住,我知道夫人望眼欲穿,我也对道柔望眼欲穿,请将军饶恕则个,我明日,不,后日再来求见将军。”

    他叉着双手连退数步,正准备转身离去。

    李嗣业抬手叫住他道:“哎,算了,我看你不愿意等待,今日就给你个痛快的,跟着我到我府邸去。但我事先告诉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你可要收拾齐备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康怀顺咧开嘴笑了:“多谢李都护关心,我今日上午刚进城,就朝高大将军告了半天假,特意到城中的香水铺子洗了澡,又去女红铺子买了熏香,完全准备好了。”

    李嗣业仔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才发现他从头到脚都焕然全新,黑纱幞头纤尘不染,被包裹的发际线油黑发亮,头发还是湿的。绯红色袍子上的补丁全是用红底补成,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是旧的。特别是那双黑色**靴,鞋底边缘那道麻布条子白生生的。这身行头外加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与这大漠边城灰头土脸的行人一比较,效果就完全出来了。

    就算是这座城中富贵人家大婚之日的新郎官,也没有他这样的崭新与精致。

    李嗣业由衷感叹道:“真是卑微啊。”

    “李都护,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们走吧。”

第五百零七章 自古舔狗最廉价

    李嗣业牵着马缓缓来到镇使府前的横街上,看见了娘子单手撑着腰挺着大肚子站在大门口,身边是枚儿和道柔伸手搀扶着,这一下可把他给激动着了,记得出征之前还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动静,怎么一回来肚子都这么大了?

    “这是?”

    李嗣业惊喜地走到娘子的面前问:“这是几个月了?”

    十二娘轻轻抬手抚摸着肚子道:“他七个月大了,还有仨月就要临盆。”

    他出征走的时候是五月,现在已经是十月,他忘乎所以摸着自己幞头的后脑勺说:“没错,是我的儿子。”

    这下可惹恼了娘子,十二娘挥动手掌踮起脚尖在他的头上扫了一下,李嗣业连忙扶住她的手臂:“娘子小心别动了胎气,太兴奋的人说话都不过脑子。”

    他扶着十二娘小心翼翼往侧门内走去,口中一边唠叨:“娘子你都已经怀胎七月,怎么还出来到大门口等我,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十二娘的严峻表眼神就扫了过来:“我在疏勒的佛寺中为你请了净露水,每进一道门都要用柳枝洒身清除邪祟,道柔,你亲自伺候阿郎洒水,我叫枚儿和吴娘子先扶我回到内堂去。”

    “喏。”

    “好,遵命。”

    十二娘挺胸抬头在妹妹和管家婆的搀扶下扬长而去,身上的母亲气场十分高涨。

    道柔手中捏着柳枝,身后小厮手中捧着砂锅,她沾了水珠在李嗣业身上淋洒了两下。

    李嗣业进门,转身对燕小四和康怀顺两人道:“你们两个也要淋水。”

    康怀顺低头看了看自己崭新的行头,老大不愿意地问:“我也要淋啊?刚刚才在香水铺子洗过澡。”

    “废话!我娘子怀胎七月,肚里的孩子正是最柔弱的时候,你不淋水带了邪祟进去怎么办?香水铺子能洗泥垢,能洗得了邪祟吗?”

    道柔听罢莞尔一笑。

    康怀顺整个人都看痴了,恨不得现在就把他心中的念想告诉她,只不过周边的人太多,他只好忍住了这无端的冲动。

    道柔芊芊玉手提着柳枝在他的身上拂过,把隆起的小肚子下湿出一团直到下摆,李嗣业和燕小四的甲胄脏兮兮还看不出来,他的干净袍子尤为明显,就好像被尿湿了一般。

    他身上被意中人用树枝扫过,感觉被放大到如同被她的手指抚摸,激动得身体也不由自主哆嗦起来。

    童言无忌的小厮站在一旁新奇地惊乍道:“看!他的身上真有邪祟!我姥姥曾经说过,有邪祟在身的人被佛寺的净露水洒到,会疼痛得浑身发抖。”

    康怀顺肚子窝火地看了这小厮一眼,暗骂道:“我抖你娘个笊篱!”

    李嗣业回头扫视,意味深长地看了康怀顺和一旁面无表情的道柔一眼,淡然说道:“那就多给他淋几下。”

    道柔用柳枝沾了水朝其洒水。

    小厮:“看,还在抖!”

    康怀顺:“……!”

    ……

    他们来到镇守使府外院正堂,李嗣业对身后的燕小四和康怀顺说:“小四就留在这里,替我招待一下康押衙。”

    他领着道柔往沿着正堂后廊往内院走去。

    康怀顺虽然急不可耐,但还是跪坐在地毯上耐心等待,眼睁睁地看着道柔踢着青绿色的裙摆踽踽远去,使得他内心空落,感觉无比的孤独。

    燕小四顺着他的目光诧异地看了一眼,两人回过头来客气相笑,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看到他身上的衣袍湿了一大片,燕小四好心地说道:“我看你的袍子湿得很,要不然我找人给你换一身衣裳?”

    开什么玩笑,这身袍子是最最体面的,换一个下人的衣裳穿上来像什么话?

    他委婉地拒绝:“燕校尉客气了,不必,我呆一会儿就走。”

    “那好,我唤人给你煮茶。”

    李嗣业回到内宅之后,自然是先叫下人热水洗澡,洗完澡之后才换了中单,婢女道柔重新梳理头发,用簪子扎起包裹幞头,穿上常服。然后才到堂房卧室中去见娘子。

    十二娘躺靠在榻上,有医官正在诊脉,站起身来朝李嗣业叉手道:“恭贺李将军,夫人脉象正常,小公子安康。”

    李嗣业奇道:“诊脉还能分出男女来?”

    医官尴尬地摇摇头:“不能,在下只是妄自猜度。”

    他高兴地吩咐下人道:“给医官赏钱。”

    “谢过将军。”医官挎着医箱缓步退了下去。

    李嗣业顺手拖来一个坐垫,坐在榻前握着娘子的手,与她慢慢交谈。听她说自己不在身边的时候,她与孩子的点点滴滴,就好像她的肚子刚隆起时,她们母子就有无数次的沟通交谈,他是她驱除孤独的最佳良药。

    这让李嗣业听来有些愧疚,他马上又要离开她娘俩,到河西去进行官场应对了。

    夫妻久别重逢时,要谈的话好像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不知不觉太阳已落下,他才猛然想起外面还有一位客人没打发呢。

    他松开十二娘的手站起来,合起双掌说道:“娘子稍稍休息片刻,我到外面去送走一位客人。”

    “没关系,你去忙你自己的。”

    他转身往屋外走去,同时对站在门廊附近的道柔说道:“道柔,你跟我来一下。”

    道柔跟着他来到屋外的葡萄架长廊下,李嗣业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踌躇着尽量放缓语气道:“我们安西军中有位押衙叫康怀顺,已经是正五品官员。那个,我们上次在回疏勒的路上与他同行,你有没有留意?”

    道柔很干脆地回答:“没印象。”

    “嘶,是这样,他对你一见倾心,愿意为你消去奴籍,也愿意娶你为正妻。他娘子早亡,但是他人还年轻,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是……”

    道柔突然停住了脚步,娴静地站在那里,抬起手指梳动鬓间的长发捋至耳后,这一瞬间的风姿让人感觉她真是外纯内媚的女子,怪不得会让仅见了一面的康怀顺念念不忘。

    她说:“阿郎知道我是什么人,又何苦与我说这些呢?”

    “我知道,”李嗣业用鼓励的语气说道:“我觉得这对你来说,是个机会,因为条件也很不错嘛。此人品行如何我也偶有所闻,喜欢趋炎附势,但这意味着将来过得不会太差。你如果担心太子那边不好交代,我可以主动替你承担。”

    李嗣业以为她会犹豫,或者提出要见见这个男人,但道柔还是坚定地一口回绝:“多谢阿郎美意,但道柔不会考虑,也不会见谁。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不会有任何顾虑。”

    这可就难办了,康怀顺还在外院正堂中等着呢,他曾经承诺让他亲自向道柔说,这点要求难道还不能答应?

    “道柔,这样吧,他诚心可鉴,又数次向我苦苦哀求,今日来到府中又整整等了一个下午。要不你就让他见一面?仅仅是见一面,当然这绝对不是强迫你,你可以向他表明你的态度,我也能向你保证他以后绝对不会再来找你。因为有些人不让他眼睛看到结果,他是不会被说服的。你看怎样?”

    道柔嘴角溢出了一丝笑容,点点头说:“我就如阿郎所说,见他一面。”

    ……

    康怀顺坐在外堂内焦躁得抓耳挠腮,他在这里足足等了一个下午,李嗣业却迟迟不来给个说法。眼前坐着个燕小四,只知道劝吃茶,因为这口浓茶,他已经来回跑了五趟茅房了。

    “李都护怎么能如此消遣我?他不看在我数次求他的份儿上,也得看在我今日的诚意上吧。”

    李嗣业迷迷糊糊地挠着幞头问:“我家将军到底答应了你什么?”

    “他答应我……”康怀顺的头猛然抬起来愣住了,李嗣业带着道柔从后廊走了进来,突然见到心中的美人仙娥,刚才的那股子怨气早已烟消云散。

    李嗣业刻意拖长声调说道:“我们迟迟不来,康押衙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呀!”

    康怀顺慌忙长立而起,用最标准的姿势躬身叉手行礼,腆着脸说:”那有啊,李都护数月未归,家中千头万绪都要处理,属下能够理解。”

    “咳咳,”李嗣业咳嗽了一声,又给燕小四使了个眼色,拽着他的衣袖把他拉出了堂外。

    道柔十指交叉双手垂在腰际一侧,半低着头面无表情。但她这样的姿态,映入康怀顺的眼帘却是——月宫仙子娇羞地站在他面前,嘴角含笑半点留情,风姿绰约美不胜收,更让他坚定了娶她的想法。

    “道柔娘子。”

第五百零八章 各种情仇愤怒

    康怀顺这一声道柔娘子叫得是酥软软、颤绵绵,麻酥酥,但凡对康怀顺有一丝好感的女子,都会被这一声击中灵魂,骨头也会变轻许多。但是道柔却露出了恐惧神色,连连倒退了两步提高声音道:“康将军请停步,不要再往前走了。”

    康将军真的刹住了车,身体却依然前倾,双手顿在空中作出安抚的手势,生怕她像一只小鸟被惊飞了。

    “道柔,你听我说,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今天排除万难来找你,就是想娶你做我的娘子。我会以六礼之聘风风光光地把你娶回去,让你做我康怀顺的正妻。”

    李嗣业和燕小四站在正堂屋檐下偷听,他很好奇真正的古人是怎样谈恋爱的,本以为古人很含蓄,但现在一听,康怀顺够直接,也够奔放,不愧是出生在大唐盛世的人。

    道柔站在另一边,依旧冷冰冰地回应道:“多谢康将军对道柔的美意,道柔只是一介婢女,不值得将军如此费心。”

    “我这不是费心,我这是倾心啊,道柔,难道你愿意一辈子给大户人家当牛做马做婢女吗?”

    康怀顺这句话接的很漂亮,只是他不知道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对不起,康将军,婢女有婢女的活法,天下的女子有那么多,你没必要在我的身上浪费时间。”

    李嗣业心想康怀顺这下撞了南墙,该回头了吧,谁知他竟然开始胡乱猜疑:“告诉我,你是不是受到了某些人的胁迫,他们是不是逼迫你不让你答应我,如果你不敢说话你就眨眨右眼,我一定要把你给解救出来。”

    这下可把李嗣业给气坏了,这是什么脑袋?我要想让你断绝念想,根本就不会让你见她。

    道柔依旧冷冰冰地摇了摇头:“康将军,你想多了,我没有受到任何人的胁迫,请你也不要再来找我。”

    说完她转身便要朝后廊走去,康怀顺哪肯让她跑掉,连忙就要追上去拦阻,他却被李嗣业和燕小四闯进来拦下了。

    李嗣业才不管他失恋的痛苦,抬手指着他的额头高声训斥道:“你到底什么意思,我逼迫她不让她答应你?我用得着逼迫她吗?我不给你这个机会,不让你见她就完了吗?”

    康怀顺慌忙躬身叉手赔罪:“李都护恕罪,卑职刚刚不是并未此意。”

    “不是此意你说她受人胁迫?!”

    “不,不,我是怀疑贵府上有受宠得势的仆人,贪恋她的美色,会借机胁迫破坏我们的婚姻。比如你们府上的管家什么的。”

    “我的府上是管家婆!”李嗣业叉着腰没好气地说道:“你这人脑袋里想得太多,实在是不可理喻。今天机会也给过你了,你也别说我不通人情,所以就死了这条心,到别的地方再找个女人成家吧。”

    康怀顺眼睛中带着渴慕与祈求:“李都护,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

    “不行,”李嗣业当机立断拒绝。

    “我真的很需要她……”

    李嗣业转身负手面无表情。

    “好,”康怀顺转身朝他行了一礼,往府门外走去。李嗣业站在堂前看着他的背影,低矮的落寞中带着几许悲伤。

    李嗣业对着他的影子无奈道:“你看中谁不好,偏偏要看中我的婢女,真是活该。”

    ……

    李嗣业在家中逗留了将近五六天,整日陪在十二娘身边,让她切实感受到来自郎君的呵护与爱。这是一种出于愧疚之心的弥补,娘子怀孕期间没有陪在身边,而且这几日的陪伴也很短暂,他马上就要跟着高仙芝出发前往河西交回符节。

    他在这几天里把几个月要说的话都给娘子说完了,才开始要跟着唐军部队动身上路。关于身边的陪同人员,他本来只准备让燕小四跟着,但道柔也执意要求要跟随。为此她特意素面朝天,包上了幞头,换上了圆领袍,但仍然难掩丽质容颜。

    李嗣业本不欲让她跟着,碰到康怀顺容易刺伤他的心,但道柔有他自己的理由,李嗣业不便多问。

    他们牵着马匹动身上路时,李嗣业执意不肯让娘子出门相送,只在自家院子里进行告别。十二娘苦口婆心叮嘱燕小四和道柔:“出门在外,你们要照顾好阿郎的生活起居,阿郎的所有事情,我回来都要问你们,你们不可隐瞒。”

    这话李嗣业只能假装听不到,与娘子挥手作别,他们牵着马出疏勒镇,他突发感慨说道:“虽然我特别不想承认,但感觉守在娘子身边很累,出来竟然有一种解脱的感觉,我十分痛恨这种解脱。”

    燕小四听了没有任何感觉,但在他右侧的道柔听到后,嘴角浮现出一丝欢欣笑容,好像击中了她的内心一般。

    他们很快追上了唐军大队人马,作为副使和副都护,他自然得伴随在高仙芝的身边。两人不断在路途探讨新战法上的优缺点,长途奔袭的后勤条件,如何在兵力不占优势的情况下,寻找制胜的战机。

    高仙芝还总结了这一场战役的优胜和不足之处,比如在选择路线上的迂回,还有翻越雪山山口最佳的时间并不是夏季,而是秋冬和冬春之交。夏季雪山的冰川由于气温的原因会产生裂隙,雪线过高会导致积雪太滑,冰雪融化使得河水流量增大,给行军带来很大的困难。反而天冷时跋涉葱岭,只要有足够的御寒衣物,旅途反而更为顺畅。

    两人之间的谈话很快由工作转回了家庭,李嗣业向他倒出了自己的愧疚,娘子怀孕七月竟全然不知,回家后只陪了几天,就又要离开她踏上宦游旅途。

    高仙芝吃惊地说道:“这样你就愧疚了,我两个儿子出生的时候,我都不在娘子身边,我甚至没有感觉到孩子是如何长大的,每次打仗回来只能抱抱他,然后去打仗,再回来看他,已经有我齐腰高了。”

    李嗣业也想不到高仙芝与他竟然有同样的感悟,心中反倒不那么愧疚了,有人比我还不顾家,那我在大唐的人物中也不算个渣男。

    队伍一路来到河西凉州武威城,这里既是河西节度使的驻地,也是安西四镇节度使的办公地。

    武威城外有一处风雨亭,人们迎客还是送客都是在这座亭外,城中军民官僚迎接得胜归来的大军也是在这个地方。但今日秋风萧瑟,叶落阵阵,仿佛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只剩下亭台斑驳的柱子和磨损的青砖台阶,却没有人前来祝贺他所获得的荣耀与胜利。

    高仙芝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脸色也逐渐沉了下来,李嗣业跟在一旁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说道:“我们先进城吧,进了城再说。”

    他们骑着马来到城门口,也没有派人欢迎的阵仗,来来往往的贩夫走卒形同陌路。高仙芝更不痛快,只好带着队往凉州都督府而去。到了都督府门口之后,就看见夫蒙灵察满脸涨红怒目站在侧门外。

    高仙芝这个时候哪能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慌忙翻身下马俯身叉手:“卑职高仙芝拜见中丞。”

    夫蒙灵察开口咆哮道:“你个吃狗肠的高丽奴!你个吃狗屎的高丽奴!!”

第五百零九章 上下级关系崩裂

    夫蒙灵察恼怒地责骂道:“高丽奴!你昔日的于阗镇守使是谁奏请圣人提拔的?”

    高仙芝很是惶恐,连忙说:“是中丞。”

    “安西副都护是谁给你的!”

    高仙芝回答:“是中丞。”

    “安西四镇知兵使是谁给你的!”

    高仙芝回答:“中丞。”

    “既然这些都是我给你的,为何不等待我处理奏捷书!圣人派你远征小勃律,也是我举荐的!据高丽奴的罪状,合该问斩,但念在你新立大功,就不将你问斩,让你听候发落!”

    夫蒙灵察恶狠狠地骂完这一通后,转身往内衙走去。高仙芝躬身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身体显得异常坚硬。周围其余人都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这是相当大的落差,之前他路过安西都护府龟兹的时候,官员和百姓都在街道上迎接,转瞬间人情如薄纸。

    李嗣业走到他身后声音很低地说道:“高将军,要不你先下去歇歇,等夫蒙中丞的把心里的浊气消得差不多了,我们再探探他的口风。”

    高仙芝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没有进去都督府,而是转身往城中的馆驿去了。

    李嗣业等人开始进入都督府,虽然现在是高仙芝受了委屈,但夫蒙灵察依然是河西安西节度使,他们自然不能公平地对待这件事情。

    现场却有特立独行的人,节度监军边令诚不需要像他们这样在别人屋檐的低着脑袋做人,因为他不受节度使管辖,直接受圣人和高力士统管。在夫蒙灵察冲着高仙芝发飙的时候,他只是发愣地抬头看着,却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等到夫蒙灵察扬长回到都督府院子中,边令诚满脸的不忿,鼻孔朝天哼了一声,主要是看不惯他对待功臣的样子。

    其实夫蒙灵察对高仙芝发的火与边令诚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他基于三点,决定要打抱不平。第一是高仙芝没有夫蒙灵察的脾气臭,他本能地不愿意给夫蒙灵察当监军,但是不能跳槽,只希望能够换个上级。第二是高仙芝这一次远征归来,还送给了他许多小勃律皇宫中的财富,为了钱都想打抱不平。第三,这一次远征能够成功,他这个监军也有与荣焉,结果回来河西没有受到任何优待,让他也感觉受打击得厉害,所以他必须就这件事发声。

    边监军这事当然不能偷摸摸地干,他帮高仙芝得让他知道感恩,这样既能施恩于高仙芝,又打击报复了夫蒙灵察。

    他追随着高仙芝的脚步来到了城中馆驿,高将军已经把自己关进了房间中反省,细想自己这次的过错。

    边令诚上前敲门,高仙芝闷声问道:“谁?”

    “是我,边令诚。”

    也许是别人,高仙芝应该不会开门,但如果是边令诚,他是一定要开的,这个太监跟自己某些方面有共同话语,而且这次远征两人相处的不错。

    高仙芝打开房门将他让进来,脸色虽然不好,但还是邀请他坐在了对面,自己则闷闷不吭声。

    边令诚满脸愤慨地对高仙芝说道:“高大使,高将军,这羌人今日凭什么如此对你,不就是因为你打仗比他厉害吗,他心生忌惮,继而嫉妒。还怪你打了胜仗不通过你就报捷给圣人。”

    “这场仗是谁命令你打的?是圣人!跟他夫蒙灵察有一文钱的关系吗?没有!从头到尾圣人下令都没有经过他,亲自命我来给你授予符节和六纛,凭什么获胜了的捷报就要通过他才能奏给圣人!”

    高仙芝此时倒没有边令诚这样的暴躁,整个人显得很平和,口中淡然说道:“他是我的上官,此次确实没有考虑周全,况且我居于他之下,我还能说什么,只能期望中丞把此事逐渐冲淡忘却。”

    边令诚却坚决地摇摇头说:“高将军,我与你十分投缘,对此事十分愤慨。你不用管了,我要把前后经过据实上奏,让圣人和朝中百官都知道你的处境,为国立下功勋却要背着罪名,以后谁还敢给朝廷卖命打仗。没错,我就要这样上奏。”

    高仙芝心中大喜,这也许是他摆脱目前困境的唯一方法,也只能够依靠边监军的上奏权。但他依旧表现得不是太热情,因为对边令诚这太监不太了解,所以对他只说三分话,没有全抛一片心。他站起来感激地对边令诚叉手致谢:“多谢边监军为我正义执言,日后定不相负。”

    边令诚的目的依旧达到了,只要高仙芝知道就行了,他站起身说:“我这就回去写奏疏去,高将军你再忍耐些日子。”

    他从高仙芝的房间里出来,转身来到了馆驿为他安排的院子堂屋中,铺开了黄麻纸提笔书写奏疏,写完之后转交给伺候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让他骑着快马沿着驿站传送到长安去。

    ……

    夫蒙灵察回到凉州都督府正堂中,其他此战的功臣都站在下方低头面面相觑,气氛很是尴尬。

    中丞虽然余怒未消,但也很快想明白此事是高仙芝的过错,安西远征军的其他人不能够与其一起受气。况且他就算是再大的官,也不能够得罪全部人。

    心里这样一想,他的语气便变得柔和起来,对着下方众人说道:“这次远征小勃律各位辛苦了,圣人得知报捷的信息后,稍后我就把在这次战役中各位优异的表现,立下的功勋,写成叙功的奏折上报给圣人。”

    众人齐齐叉手道:“谢过中丞。”

    夫蒙灵察欣慰地点了点头,对众人挥了挥手道:“李嗣业留下,其余各位下去吧。”

    将军们如释重负,连忙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正堂中只剩下了夫蒙和李嗣业,他的神色语气也愈发柔和,对李嗣业抬手说道:“嗣业坐下说话。”

    李嗣业叉手谢过后,盘膝坐在了下方,夫蒙盘膝坐在案几前,心中依然愤懑,不知该从何谈起。

    李嗣业虽不说熟知历史,但也知道夫蒙灵察会在陇右道的历史上消失,他眼下的威风只是短暂的辉煌。虽然不想跟他说点什么,但也不想让对方看出来。他只好委婉地给他宽心道:“中丞你消消气,切莫往心里去。”

    夫蒙灵察却被他勾起了怨念,忿忿不平地说道:“李嗣业你也在碛西呆了快十年了,你也知道高仙芝当初是什么德行。盖嘉运做安西节度使时,他混得连程千里,王正见,毕思深这些人都不如,当初是我一步步重新将他提拔上来,从于阗、疏勒镇守使升任为安西都护,又成为四镇知兵使。他升官的轨迹和你的轨迹很像,却不似你懂得感恩。我当初若是知道他如此忘恩负义,就该向圣人推荐你为远征小勃律主帅。”

    李嗣业一听这话就感觉欣慰又可笑,世界上哪有后悔药可卖。直至今天之前,你和他之间的友谊也远超过你和我,现在就因为绕过你报捷,竟然弄成这个样子。我若是成为远征小勃律主帅,得胜了也不经过你报捷,你是不是也会像骂他一样骂我?

第五百一十章 官场如同戏台

    十月初,夫蒙灵察领着安西一干将领从河西前往龟兹。

    自从他兼任河西节度使以来,便一直留在凉州坐镇,把安西这一摊子事情交给了高仙芝。如今突然带着安西众将返回碛西,便预示着对高仙芝不再信任,不想让高仙芝再替他留守龟兹都督府。

    回去碛西的队列也出现了奇怪的分化,安西众将依然簇拥在夫蒙灵察左右,六纛飘扬队伍浩浩荡荡。高仙芝却落在了队伍的后面,与大队相隔出十几丈的距离,就像是被职场冷暴力孤立的人儿。

    众多将领甚至连与高仙芝语言的交流都没有,他们是明哲保身也罢,人情冷暖也好,或者是担心夫蒙灵察穿小鞋,总之是把他隔绝在了体系之外。

    当然这些人里并不包括李嗣业,这就是未卜先知的好处。他在队伍的前后来回串场,上午跟随在夫蒙灵察左右,下午就落后队伍陪同在高仙芝身边,这种行为可被称之为朝秦暮楚。

    节度监军边令诚也没有去陪高仙芝,紧随在夫蒙灵察左右。这就是他精明的地方了,暗地里写告状奏疏的事情,除了他和高仙芝谁也不知道,他这样做反而能够更好的麻痹夫蒙灵察。

    高仙芝心中对李嗣业的不离不弃,诚恳相待很是感动。表面上显得很冷淡,还低声相劝:“李嗣业,别人都围在中丞身边,你又何必给他上眼药呢。你的心意我都心领了,但是还请你回到中丞的队伍中去吧。”

    李嗣业自然要装作正义使者的样子:“我君子坦荡荡,为什么要避嫌,你和我是私交不错的朋友,如果连朋友都因为这个远离你的话,世界上还有什么友情值得信任呢。所以我已经决定了,上午在队伍里,下午与你结伴而行,谁想告状让他告去!”

    高仙芝感激地对他拱了拱手:“你这样说,反而让我更加羞愧,为了不使你得罪中丞,我也奉劝你不要与我走得太近。”

    李嗣业依然我行我素,就这样认定了自己的行为,如果历史改变的话,他自认倒霉。

    他第二日上午,他又跨着黑胖来到了中丞的后方,夫蒙灵察果然小心眼,扭头朝他冷觑了一眼:“李将军还真是会做人,上下午分开陪同我与高丽奴,你是把我和高丽奴相提并论吗?还是你生来圆滑,觉得我与高仙芝你都不应该得罪,想着两边都能落着好,是么?”

    “我告诉你有可能两边都得不到好,似你这般留有余地,让我很是反感!”

    夫蒙灵察的话刚说完,背后便传来了嘿呵的冷笑声,程千里和毕思深等人交头接耳,似乎在暗中嘲讽李嗣业的自作聪明。他们都把目光投向他,想看看他脸上的尴尬表情,看他这种被夫蒙灵察看穿的结局。

    李嗣业毫无尴尬之色,反而从容地挺直了胸膛说道:“自然是这样,我是中丞你的部属,如今也是安西副都护,所以我是应该跟在你的身边。但是我与高仙芝是私交不错的朋友,所以我确实想左右逢源。难道我应该因为中丞你的好恶来决定我的好恶吗?难道我应该因为你的恩怨而与一人绝交吗?”

    夫蒙灵察的脸色骤然变得发黑,想不到竟然敢如此跟他说话,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竟然敢于为了高仙芝而得罪我。

    李嗣业继续义正坦言道:“李嗣业从来都不是一个为了趋炎附势而违背原则之人,高仙芝别说只是犯了一些小错,就算是他犯了罪,也不能影响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中丞希望我做怎样一个人,像别人一般炎凉变化?不,从头到尾我的态度的没有改变过,改变的只是你们。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无论时过境迁,我对中丞你的尊敬也不会改变。”

    夫蒙灵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仰着头思虑了良久,才回过头来缓慢感慨说道:“嗣业,你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

    周围的众人顿时鸦雀无声,他们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李嗣业并不在乎。

    ……

    队伍终于来到了龟兹,夫蒙灵察在龟兹都督府安扎下来,对高仙芝的态度依然没有半点改观。他甚至召集安西都护府众人商议时,也不派人去通知高仙芝。高仙芝就算自己来了,也没有他的位置。

    但该发生的事情终究会发生,朝廷从长安派来了宣恩使,是一个名叫程元振的小宦官。这个小宦官的官阶身份暂时还不如边令诚,所以他来到龟兹城后先去见了边令诚,才去往龟兹都督府宣旨。

    这段时间内两人不知道在暗中商议了什么,总之是结伴前往了都督府。

    程元振直入龟兹都督府,站在都督府的正堂前扯开了清亮亮的嗓音高声喊道:“请安西节度使前来接旨。”

    当时夫蒙灵察正在与众人商议如何想办法购买大食马和突厥敦马配种,听到外面太监的呼唤,立刻带着全体官员出来,两排人整整齐齐跪倒在抓着圣旨的程元振面前:“臣夫蒙灵察接旨。”

    程元振和边令诚相互对视一眼,眼角中交换着诡谲。他故作诧异地抬起头:“夫蒙灵察?这圣旨好像不是给你的。请安西行营节度使高仙芝前来领旨。”

    夫蒙灵察陡然抬起头,脸上已然是雾霾密布,带着犹疑和不甘,最终抽动了几下嘴角站起来说道:“这圣旨既然是宣给高大使,我有所不便,要去登东,还请圣使见谅。”

    谁知这程元振嘴角挤出笑容说道:“夫蒙中丞请先憋忍一会儿,这旨意中也有圣人给你的话。”

    这样夫蒙灵察的脸色就更差了,负手站在一旁等高仙芝。

    李嗣业站众人背后冷眼旁观,感觉边令诚和程元振这两个太监不怀好意。他们刚刚进来的时候,程元振喊的是请安西节度使接旨。夫蒙灵察听了自然认为这圣旨是给自己的,等夫蒙灵察出来跪下了,程元振就突然改了口,说是给安西行营节度使宣旨。这二字之差就把夫蒙灵察诓了出来。如果他要一开始就说请安西行营节度使出来接旨,夫蒙灵察因为难堪,肯定要装作不在躲到别处去的。

    这两个太监刚才琢磨商量着,原来是要当众掀夫蒙灵察脸面,公开给他处刑,强行给高仙芝加爽点,简直是坏得透透的。

    还好高仙芝来得也挺快,也意识到现场气氛不对,连忙跪在地上叉手道:“臣高仙芝接旨。”

    正主已经来了,程元振哗啦一声打开册书,继续公开撕脸:“门下!今有安西行营节度使高仙芝无惧艰难,率军远赴葱岭远征平定小勃律,功勋卓著,名垂社稷。特加官为鸿胪卿,代御史中丞,接任安西四镇节度使。原四镇节度使夫蒙灵察十一月诏令进京,听候处置。中书令丞李林甫宣,门下侍中……册书如右,符到奉行!”

    夫蒙灵察尽管不愿意相信,但听到这番话膝盖都软了,把头更低了一些埋在了石板上。

    众人惊愕地抬头,很快又都埋下头去,开始接受这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高仙芝直腰抬头,然后再度拜伏:“臣接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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