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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wss磊磊     美女总裁俏媳妇txt下载     美女总裁俏媳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六十六章 发配葱岭之逆旅

    凉州府将戴望案开审的那日,州府法曹公廨外面的空地上盘膝坐了一大堆兵卒,这些赤水军老卒一半是由于金钱的利诱,一半则出于自发的愤慨。戴望为兄复仇的故事很有煽动性,主人公与他们身份相同,男人们的骨子里或多或少埋藏有快意恩仇的血液,而点燃这样的热血只需要一句话:“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迫于上级的压力,还有群众情绪的激愤,凉州别驾张舜和只能作出将戴望流放至葱岭,罚铜五十斤的判决。

    流放葱岭可不是巧合,而是李嗣业从中斡旋的结果,至于罚铜五十斤,这也不是个小数目。自从他把调换身份的戴望从地道里救出来,就一直往里面赔钱,已经堪称一个无底洞了。

    当得出最终结果后,李嗣业心里的石头算是放下了一块。他身为疏勒镇镇使,已经脱岗三个多月,若是让陇右道采访使知晓了,不但会上奏朝廷弹劾自己怠职,就连来年的考课都要被评上个下下等。

    他决定提前出发,独自一人一骑返回安西都护府。段秀实、燕小四等亲兵被他留下来继续在凉州等待,等着戴望被发配葱岭后好护送着他一起上路。

    姑臧李府管家李味道听闻消息后怒不可遏,挥动着一柄金如意把房间里的琉璃瓷盏砸了个粉碎。

    “张舜和这个王八羔子田舍郎!把老子送的金银都退了回来!可气可恨!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娘子在旁边又是哭叫又是怒喊:“你砸琉璃有什么用!它招惹你了!凉州官府不杀他,我们不会自己杀吗!你在武威城里混了一辈子!难道连这点儿能耐都没有?”

    李味道突然顿悟,原来事情这么简单,只要在武威城外找几个杀人越货的匪徒,半路截杀一个流放三千里的囚犯还不是易如反掌。

    他要钱有钱,要势有势,此事轻而易举。

    ……

    流放是仅仅次于死刑的重罚,比徒刑还要重一些。古代的徒刑并没有高墙大院,只是戴着枷锁干活而已。朝廷要挖渠,要兴修水利,首先用的是犯人,然后才是征调的民夫,囚犯们虽然有很高的致死率,但刑期一到均可以恢复自由回家去。

    但流放则基本上是一条死亡之路,无论是遥远的南疆瘴疬之地,还是碛西葱岭的苦寒之所,都预示着此生都无法回到故土。流放也不仅仅意味着只在苦寒之地生活,更要不停地服劳役直至死亡。如果有人脉有关系的就另当别论了,林冲在沧州看草料场就属于关系户。这次戴望被发配的葱岭,正是李嗣业的管辖之下,自然会给他以特殊照顾。

    三月底戴望上路,凉州府派出两名差役押送,由于段秀实使了钱财,使得他免于戴枷,还给他和差役都配了马匹,不然以他那个断了右脚脚筋的腿脚,真有可能死到半路上去。

    他们在驿道之间的斜谷中穿行,两旁都是高耸的青松,松树的顶端直指天空,晴朗的天幕淡蓝空寂。

    一名差役骑着马在前,一名差役在后,戴望骑着矮红马在中间。段秀实等人远远地吊在后面。

    道路两旁的松树背后闪出几个人影,拉满了弓弦对着对着三人攒射。为首的官差当即被射死,戴望的肩头上中了一箭,他迅速翻身贴靠在矮红马的背后躲避箭矢,落在后面的差役慌忙拍马掉头而逃。

    几人又搭满了弓弦,瞄准了红马连番攒射,那马儿受伤吃痛,甩下戴望往前方逃窜。如果是以前的戴望,还有可能在这种绝境中困兽犹斗殊死反杀,但现在的戴望略等于文弱书生,除了脑瓜更聪明一点。

    他落马后迅速翻滚在灌木丛中,把自己当做了石磙子往下坡处滚去,虽然身上不可避免地被荆棘划破衣衫皮肤,却避过了两三支飞来的箭矢。

    就在这个当口,段秀实已经带着亲兵们赶了上来,他可不是这些人所练的随缘箭法,而是更高级别的箭无虚发,挽起角弓连续两箭穿喉两人。燕小四更是贴着马背连放数箭后,从腰间抽出横刀,突然从马匹的另一侧翻起,挥刀将一人砍倒。其余亲兵也挥舞着刀砍倒了两人。

    等到他们完全围追上来时,匪徒仅剩一人扔掉武器往山上跑,段秀实拉满角弓一箭射中了腿弯,亲兵们上去像拽死狗一般将其从林中拉了出来。

    “谁指派你们来?”

    燕小四单手将横刀举过头顶,好像听不到正确答案,他就会砍下来。

    “李味道,姑臧李家的大管家!”

    此人话音一落,燕小四的刀已经斩下来,刀锋与喉头做亲密接触,顿时飚射出鲜血翻倒在地。

    段秀实语气责怪地问:“你怎么把他给杀了?”

    “不杀难道留着过年?”

    “我本想在他脸上刺几个字,让他回去带话给那李味道,若再敢在我们安西军头上动土,下次要的就是他的性命。”

    “我看还是少一事为好,那人可是陇西李氏姑臧房长房的大管家,不等于给李镇使找麻烦吗?”

    段秀实恶狠狠地吐了一口痰:“呸,不过是大户人家的一条狗,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李玄恭纵恶狗出来伤人,他也迟早得杀掉这条狗来平息众怒。”

    其中一人突然问:“唉,戴望哪里去了。”

    众人连忙四下寻找,终于在乱草从中把被荆棘扎得奄奄一息的戴望救了出来。

    经历这场小小的风波之后,众人继续上路,走出松林山谷后又来到了乌鞘岭的西段,遥望山坡上又有一伙匪徒拦路,人数远超刚才的埋伏。

    众人紧张地攥住了兵器,把角弓拉开搭上箭矢,准备面临一场恶战,想不到这狡猾的恶奴竟有两手准备。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山坡上的那帮匪徒喊了起来:“戴老大!戴六郎!我是山豹,这些都是你的兄弟们,你不记得了吗!”

    段秀实回头瞧向戴望,戴望也略微懵懂,不管他认不认识,都要上前去解决掉戴六郎之前惹下的孽缘。

    他打马越众而出,来到这帮匪徒几丈远处,伸手摘掉了斗篷的罩帽,那张烧伤生满疮疤的脸暴露在青天下,显得尤为狰狞可怖。

    众山匪的脸上露出惊色,其中一个女子啊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眼泪抑制不住地从眼圈中掉落下来。

    段秀实等人不再怀疑,这些人的确是戴望的故人,不过看样子他们注定要分道扬镳。

    名为戴望,实则为徐宾的这个人,说出一番模棱两可的话语:“你们所见的戴望,已不是昨日的戴望,某在这里感谢各位兄弟的昔日的情谊,就此别过。”

    众山匪纷纷让开一条道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昔日的头领,如今变成这样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有人忍不住开口喊道:“头领!何必要去葱岭受那极寒之苦。你我兄弟啸聚山林,岂不快哉!”

    戴望在马上朝众人抱拳:“戴望心意已决,求各位不要再劝了。”

    名叫秋娥的女子终于哇地哭出声来,竟抖着马缰朝戴望身后跟过去,口中一边哭诉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秋娥都愿意跟着你!我要跟你一起到葱岭去!”

    戴望听罢不由得遍体生寒,竟然还有情债?

    而跟在他身后的几名唐军光棍,目光随着女子的身影变换,由艳羡转换为绝望,恨不得用裤腰带找根歪脖子树钓死自己,别人毁容毁成这个样子都有女人不离不弃誓死追随。同样生而为人,苍天缘何厚此薄彼?

第四百六十七章 回到疏勒镇之后

    李嗣业在龟兹停留了四五日,参加了高仙芝组织的一个商谈碰头,会面的乃是安西都护府的核心层,两个副都护和三个军镇使,高仙芝,程千里,李嗣业,王正见,马磷等五人。从这次的会面和谈话内容来看,高仙芝俨然已趋近安西新一代班子的领头人。虽然眼下只是受夫蒙灵察的委托暂代安西留后,但保不齐哪天就给扶正了。

    他们所商谈的内容也是安西都护府接下来的重心——小勃律,结合朝廷及皇帝如今的喜好,小勃律两次遣使撩拨了李隆基的**。皇帝急需在这里遏制吐蕃拓展权威,从葱岭往西的十多个羁縻州正在首鼠两端持观望态度,所以无论从朝廷来说,还是就目前西域形势,小勃律都是出政绩的最佳方向。

    当然他们目前的身份和等级还不够资格决定何时进攻,但他们知道朝廷迟早要出兵的。盖嘉运和田仁琬担任节度使期间,曾派兵多次讨伐,均遭到了失败。所以在朝廷新的战争指令下来之前,必须提前做好准备,保证兵精粮足随时能够出发。

    “中丞现在执掌河西,他有可能脱不开身,若真要远征小勃律,负责指挥远征的人可能就在我们这几人中间,所谓诸位下去之后要多做准备,以助将来建立功业。”

    李嗣业在肚子里默声说道:“自信点儿,把我们这几人去掉,明明就是你自己。”

    高仙芝的口才不错,为了调动他们的积极性,故意模糊对象,让他们认为每个人都有机会。

    了解高仙芝的真实想法后,李嗣业依然决定支持他的讨伐大业,因为他自己还没有站在那个台阶上,指挥作战经验也较高仙芝稍为欠缺,况且夫蒙灵察绝不会绕过高仙芝而向皇帝推荐他,所有的条件都促使高仙芝符合这个远征统帅。

    高仙芝的为人不错,除了有些贪财之外,对李嗣业来说是亦师亦友的身份,况且他刚来碛西时,人家就已经是龟兹镇守使了。只要这家伙不犯错,下一任的安西节度使必然是他的。

    他从龟兹返回疏勒,已经是三月底了,交通不便使得他们这些边疆官吏这辈子多数是奔波在朝廷和边镇之间的旅程中,现在想来唐诗中的“宦游人”这一词用得真是形象。

    ……

    李嗣业跨过门槛进入府邸,来到内院恰巧瞧见家中仆母们正在照料三个捡回来的幼子,他们还不会走路,只能在大人的护持下挪步子。

    “来,让阿爷抱抱你们。”李嗣业蹲下来把两个男孩抱起,笑着问道:“你们哪个是崇云,哪个是崇豹啊。”

    两个孩子还不会说话,只能用手咿咿呀呀地指着对方。他把孩子抱还给乳母,又抱起女娃李崇乐看了看。婴孩们在幼年时不会有什么种族特征,或许随着年长他们的高鼻梁就会长起来。这些没关系,他可以请老师从小教育他们,把他们教育成精神上的古代汉人,做一个忠臣孝子。

    不是他不愿意灌输某些思想,只是他趋向保稳,也保守地认为,出生的这个时代的孩子,就应该接受对应这个时代的教育,任何超前思维对他们来说,都不是好事情。

    夫人李十二娘恬淡地站在不远处,面带微笑看着他。

    “郎君。”她盈盈地低身向他行了一礼。

    他拉着她的手往内室中走去,口中一边说道:“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你好像瘦了一些,是饮食不规律,还是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了?”

    “什么黄花瘦?”十二娘先是笑了笑,好像是想到了别的方面,脸唰一下子就红了,像蚊蚋似地低语道:“李郎,我好像来月事了,不能解你之急。”

    “你想哪儿去了?我怎么会为这种事情……我,我就没这么想……我能等耐得起。”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各自流露出不同的笑容。

    “阿兄!”李枚儿突然从背后跑过来,怀抱了一下他的后腰,然后才盈盈地后退两步,叉手道:“枚儿在这里给阿兄见礼了。”

    李嗣业望着妹妹已经逐渐长开的身姿,笑着点点头道:“不错,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了。”

    与家人见面之后,李嗣业开始筹划疏勒军的粮草筹备和训练,以及处理疏勒镇的一些积压的公务。赵崇玼也开始来向他汇报疏勒军年前和年后的一切生产和训练恢复情况。

    吃了一个冬天的干草的军马可以转移到高山春季牧场放牧了,屯田那边小麦和青稞的春耕和播种也应该开始了,这正是一年之计在于春的缘由。

    除此之外疏勒镇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超低的生产转化率,使得兵卒们除了种地就是训练,李嗣业开始有意识地让疏勒军加强往葱岭方面的活动,今后两年内的重心就都在那里。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于构快马加鞭从葱岭赶来,且一来就给了他一个坏消息。

    于构进入镇使府的正堂中,俯首跪在地上,才起身叉手说道:

    “镇使,主公,实在是羞于来见你。”

    “你羞于不也来了吗,快说,到底是什么事情?”

    “贡觉赞跑了。”

    “谁跑了?”

    “贡觉赞!他跑了!”

    贡觉赞是他用来控制留在吐蕃的内鬼宗吕的利器,他一旦成功逃脱回到吐蕃,宗吕叛变的事情就会暴露出去。这个他苦心安插的吐蕃人中间的人还有很大作用,现在突然暴露实在是太不是时候了。

    “他不是一直被关在地窖里吗,是怎么放出来的。”李嗣业恼声问道。

    于构低头苦着脸讲述经过:“这二年他一直在痴呆发疯,我们也就放松了警惕,让他能够有时间出来活动。不过他脚上依然锁着铁链,装疯卖傻地在地窖周围乞讨食物。”

    “直到几天之前,他在关进地窖前,就偷取了两个负责看守地窖的兵卒的钥匙,打开了脚上的铁链,从城里通往城外的排水沟里逃了出去。”

    “出事之后我派所有人都出去找,可就是没有把他给找回来。听说你从长安叙功回到疏勒,我就赶紧来疏勒城向你报告,想从你这里讨个主意,看看到底应该怎么办?”

    李嗣业问他:“这半个月里你和宗吕会过面吗?”

    “还没有,下一次的会面时间是小暑日,我不知该如何与宗吕说。”

    “当然是如实告诉他。”李嗣业语气凝重地说道:“如实告诉他,让他做出一系列的准备和应对,总不能让他毫无预料地去面对这一灾难**件。不管他在这件事中做出什么选择,这对我们来说,并非是不利的。”

    于构的心中就更难受了,他这次来葱岭,已经做好了挨李嗣业一顿臭骂的准备,也做好了被撤掉守捉使职务的准备。谁知道他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没有到来,反而是谆谆教诲式的安排后续。

    于守捉使当然不知道,有一种处理事情的状态叫做危机公关。

    李嗣业突然想到一个人,赶紧问他:“封常清还在葱岭测绘画制舆图吧?”

    “是,是,是的。他领着十几个人尽往那些冰封雪山里钻,每隔半个月才回一次葱岭守捉。”

    “那你就把他叫回来,让他先放下手里的舆图,合力帮你处理这件事情,这一次和宗吕见面的时候,多带几个人,最好把整个山洞都埋伏起来。”

    于构听得心惊,他丝毫没有考虑到这方面,看来这次匆匆忙忙往返这一趟疏勒确实没有白来。

第四百六十八章 对峙,最好的结果

    葱岭徙多河上游的喀喇昆仑山脉嗣业峰脚下,河水源头的最初几条小溪都从这里发端,唐军兵卒们的马蹄趟过流水,在山前停下脚步。

    “把马匹都藏起来,调整弓弩,以保证随时都能控弦。”

    封常清身背着竹筒站在一块溪流荡涤的大石上,伸手指挥道:“每个人的选好藏身地点,还有一天的时间要等候。”

    他拍了拍满脸担忧的于构的肩膀,跟随他朝着山洞中走去,一边给他宽心道:“无需忧虑,我们提前到达这里一天,就是防着宗吕困兽犹斗,恶狗反扑。”

    两人进入洞中的石厅中,里面宽敞且黑暗,洞口却十分狭小,有亮光透射进来。选择这样洞窟的好处是,临变时一旦堵住洞口,洞里无论关着多少人都别想冲出来。

    于构的气息稍稍匀定,进入洞底后一百八十度转身,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洞口。封常清笑着说道:“现在还早呢,或许等明天早上这个时候才能来。不过我们到时候得防着点儿,他可能会多带几个人。”

    两人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了呜哩呜喇的声音,声音带着鼻孔宽大着特有的闷响,低沉得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这是吐蕃人特有的声调。

    两人面面相觑对视一眼,对方也早到了一天?或许他们已经知道贡觉赞逃走的消息,或者说已经拦截住了贡觉赞?

    宗吕已经升任连云堡守军主将,吐蕃约如喀葛鲁豪奴东岱下属的五千总,这种官运的亨通和他内心的焦躁几乎成为了正比。自从七年前他们与葱岭守捉的一场冲突中被俘,他就变成了吐蕃人痛恨的内奸,一次次在危险边缘与敌人接触,就如一次次坠落如深渊。

    “每个人都选好藏身地点,还有一天时间等候,到时候我们把唐人的守捉使抓住,交给上面可换取功劳。”

    吐蕃人清晰的声音伴随着飕飕的冷风灌进了洞里来。

    封常清嘴角溢出冷笑,使得他的脸在昏暗中显得更像雕塑,低声说:“你躲到黑暗中去,这些人我来对付。”

    他缓缓抽出腰间的横刀,使其尽量不发出声音,轻手轻脚地摸到洞口边,等外面的人进来后准备突施杀手。

    谁知外面竟传出惊厥的喊声:“有人!好多唐军!”

    正欲进入洞口的宗吕骤然停步在外面,封常清预料中的在洞中伏击没有成功,他只好对黑暗中的于构招了招手,主动迈出了洞外。

    洞外的唐军与吐蕃双方正处在对峙状态,由于他们这边准备充足,将近有二十名唐军手执擘张弩或角弓站在山间的岩隙中,瞄准了站在下方的宗吕和吐蕃兵们。

    宗吕的脸上因愤怒而抽搐,他高声叫喊着让于构滚出来。

    “于构!你差点儿害死我!”

    于构和封常清走出洞口,看到宗吕手中低着一颗厚布包裹着的头颅,头颅下方还有鲜血滴落,堵在他胸口中的一颗石头也终于落了下来。既然宗吕已经解决了贡觉赞这个大麻烦,情况还不似想象中那样恶劣,顶多是失去了宗吕这样一个内奸而已。

    宗吕把血淋淋的头颅扔到了他面前,本来想愤怒地责怪于构竟然将此人放跑,若不是他执掌连云堡娑勒城的前沿连云堡,险些就让这人通过大小勃律跑到了吐蕃去。但这一系列事情已经发生,无奈的他只好略微阴沉地笑笑:“感谢于守捉使把这人送到我手里,也算是解决了我的心头之患。从今之后,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即使再见面之后,我们也是敌人!”

    “你觉得你们还走得了吗!”

    封常清立刻挥手,唐军们将松了弦的角弓拉满,箭矢搭在弓弦上蓄势待发。

    宗吕的脸上一怔,那稍红的皮肤稍显发黄,显然是露出了惧色。不过这位的心理素质可能长期在充当内奸的心惊肉跳中训练了出来,沉着冷静地思索着解决之道,并且开始委婉地说软话。

    不过他身旁还有六名亲信,太过服软会让他们鄙视,更会丧失忠诚。

    “于守捉使,你以为杀掉我就会瓦解或削弱连云堡吗?这只会惊动约如喀葛鲁东岱打草惊蛇,他们会派出更多的力量防守此处,他们也会派更经验丰富的五千总来执掌连云堡,你们想拿下连云堡就更不可能。”

    也对。

    封常清同意这个说法,因为从他目光的剖析来看,眼下这位宗吕千总不像是土生土长的吐蕃人,更像是吐谷浑人的后裔。他认为一个吐谷浑人不像吐蕃人那样对吐蕃死忠。宗吕这样的人留在连云堡,确实有利于大唐对于连云堡将来的进攻。

    “把箭收起来,放他们走!”

    于构虽然感觉不妥,但也没有理由拦租。宗吕合掌半拜,缓缓往后退去,几个桂射手感觉到气氛的凝重,双手握着弓瞄准对方,缓缓地向后退去。

    等到这些人牵着马且退且走跨过溪流,已经远离他们百米远的地方,才各自翻身上马,朝着远处奔去。

    众唐军从山岩上下来,于构和封常清在洞穴中暂时休息片刻。从今之后,这个地方作为接头地点就要放弃了,不过喀喇昆仑山脉最北端的这座山下的风光确实美丽如画,再加上有这空旷温暖的岩洞,不失为一个隐居避世的好地方。

    于构心中有些内疚,也有些疑点,宗吕本是李将军埋下的将来快速攻克连云堡的钉子,就因为他们的疏忽大意,把大好的局面毁掉了。也许将来要拿下那座建造在山上的连云堡,需要拼掉几百上千条唐军的性命。

    “放掉宗吕不是个好计策,你怎么能保证将来接替他的吐蕃将领比他强?”

    封常清淡然一笑说道:“这个怎么保证?但我可以肯定一个曾经败在过李将军手里的人,将来再遇到他的时候,心中的压力和抵抗意志会更加薄弱,至少这一点,要比那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吐蕃将领更容易对付一些。”

    这么想可能是有道理的,当人遇到他无法战胜的坎坷时,等下次遇到这个坎,他照样无法战胜并心中疲乏无力,这个宗吕一定有心理阴影。

    ……

    朝阳升起时,一支骑队进入了疏勒城,为首之人骑着瘦弱的秃毛马,身上披着黑色斗篷,连同头脸都遮挡在罩帽中。他的身边跟随着十来名兵卒和军官,还有一个娇弱的女子。由于此人的形象有些诡异神秘,使得跟随他的几名唐军和女子也显得怪异了。

    街边挑着担子的货郎只抬头看了那兜帽一眼,就慌忙躲闪在路边,有两个孩童在路中央玩耍,妇人们慌忙上前去抱回孩子,扭头看了在罩帽下的木面具一眼,留出的眼孔的边缘也能看到烧坏的筋肉,她们慌忙捂着孩子的眼睛逃到了一边。

    这一定是从地狱逃上来的恶鬼。

    疏勒城的百姓们纷纷避让,又在对方骑着马离开后,探看不速之客前往的方向,希望这样阴森的人只是路过这里。可对方并没有如他们的愿,却径直去了镇使府的方向。

    疏勒城的百姓默默祈祷,如果这是个恶鬼,可千万别去祸害李嗣业将军的府邸。

    “呸,你们想啥子呢,大白天怎么可能有恶鬼,可就算是恶鬼!李将军是什么人,乃是百战百胜的将军,区区一个恶鬼,也会被他用陌刀一劈两半了。”

    他们所说的恶鬼进入镇使府后,来到了府邸的正堂中,与李嗣业隔着案几对坐,下人们将煮茶端上来,或有胆大的女婢想好奇抬头看一眼客人,都被李嗣业以眼神瞪退。

    李嗣业端起茶盏说道:“你应该重新做个面具,把面部好好遮挡一下,不然以后生活肯定不方便。”

    对方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李嗣业又问他:“来到疏勒镇,今后有什么打算。”他突然又改口道:“先不要管以后了,好好在这里休息一阵子,把心养好再做打算。”

    “我准备开个纸坊,继续我已经改造完成的造纸术,况且你这次救我定然花了不少钱,先得把你花的钱先挣回来再说。”

第四百八十九章 植树绿化碛西

    “改进造纸术?”李嗣业抬头略作思考,惊奇地问道:“你的那些萨珊金币,都是你家中纸坊的纸换来的?”

    “对,有很大一部分是。”对于别的部分,戴望不欲过多解释,李嗣业也没有那个好奇心,去过多地了解徐宾在长安的生活。

    “我改进的造纸术,不仅提高了造纸的工艺,还节省了材料,使得多数纸浆不会浪费,原材料也易于提取,树木,枯草,麦秆和青稞杆都可以当做材料。”

    “不错啊,”李嗣业称赞地点了点头。造纸术在盛唐已经相当普及了,仅纸张的种类就有几十种,各种分类也能满足各种需求,有适合书信的短白帘纸,黄麻纸,白麻纸。有可以防水防潮的油纸,蜡纸。写书法用的宣纸,松花纸。较厚的鸡林纸、苔纸用来糊窗户,做灯笼,糊制丧葬品,甚至多得还能用来做铠甲。

    戴望所说的改进的造纸术,可能是节省了工序,减少了材料浪费,放在中原地区已经算是优势了,放在这碛西疏勒镇来,简直是独行买卖。不过要加强知识产权和情报保护工作,绝不能把这技术传到外面去。如果戴望要开造纸坊的话,首先工人就得严格筛选,绝对不用波斯人和类波斯的粟特人,防人之心不可无,更要防止技术渗透。

    戴六郎继续说道:“我在长安开纸坊时,晓得不管是拂菻还是大食,还是印度,他们都没有造纸的技术。这些远地的商人来到长安,最爱采买的货物除了绸绢,就是纸张,其次才是易碎的瓷碗瓷瓶。我们把纸坊开到疏勒城,这样就可以近距离地把纸张卖到外面去,能够赚取更多的萨珊金币。将军你有了金钱,才能做你想做的事情。”

    “好,”李嗣业说道:“我支持你,给你提供纸坊的地点和住宅,提供水源,包括招收工人和购买制作材料。但是你得答应我要求。”

    “什么要求?”

    “嗯,工人只能招收汉人,不要招收粟特人或波斯人,第二,参与造纸的工匠不能在安西四镇的范围外活动,更不能去接近大食的势力范围。等开工以后我再派几个兵给你们站岗,防止某些境外的势力过来偷师。”

    戴望满脑袋问号,李嗣业的说法是不是涉嫌过度反应了,他只不过开一个纸坊而已,用得着像建造皇陵这般神神秘秘吗?

    “好吧。”

    他们做出决策之后,李嗣业自然全力支持,特地派人在城中有水道的地方选定了地点,立刻雇佣工匠开始动工兴建。戴望亲自前去监督纸坊建造,至少方位布局要符合纸坊的工序设计。

    造纸坊建成之后如何盈利先不说,仅把改进的造纸术引进到疏勒城来就是一桩喜事,左有惊雷观,右有造纸坊,四大发明其二已经坐落在了疏勒镇,这一点还不能预示着这里将成为他的兴旺之地吗?

    封常清带着地图从葱岭赶了回来,整个人变得干瘦却依然有活力,他在那冰山纵横的地方一定受了不少苦,那高大却又突起的骨架几乎背不动身后的竹筒了。

    李嗣业连忙亲自上去帮他解下来,从里面取出绢布,整个疏勒地图上关于葱岭的一角终于补齐了。上面用等高线画法标明了每一座山头的相对高度,同时标画出了河流,驿站,树木,低矮的山谷和湍急的水流。卡拉昆仑山、兴都库伦山、天山南脉,昆仑山等山脉如同弯曲蜿蜒的巨龙,把这块隆起的平顶屋包围在中央。

    仅从图上的山脉走势,便能推导出将来进攻小勃律的路线,面对这些起伏的冰山,直接翻过去当然是不可能的,只能顺着山麓往返复折,然后翻越山口,所以直线距离不足百里的路途,需要多走三四百里才能达到。

    像在这种长途跋涉的情形下,补给就作为首要问题显露了出来,这是高仙芝将来要面对的问题,也是李嗣业将要出手帮他解决的问题。

    他将地图卷起来,命人重新安装在了堂中的屏风上,伸手拍着封常清瘦骨伶仃的双肩说道:“不要再跑出去画地图了,我任命你为骑兵营押官,然后将这地图给高仙芝和夫蒙灵察抄制两份,让他们上奏朝廷以加封你的散官和勋官。”

    封常清的脸上却没有此类欣喜的表情,反倒有一种大功告成的解脱感。

    “多谢将军。”

    ……

    疏勒镇的清晨干爽而冷清,集市上已经有袅袅白气在打旋,那是早食的摊贩开始制作蒸饼或胡饼了。两名唐军兵卒穿着半厚棉袄,双手捅在袖子里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他们一人的胳膊下面夹着告示纸,一人提着浆糊筒子,在城门旁的墙壁前站定,在墙上刷上浆,分别把告示贴在了上方。

    等两名兵卒走后,过路商贩纷纷围了上来,上面共贴着两张纸,两张告示分别是不同的内容。

    这些走南闯北的人中,自有许多识字的,开始对着纸张念道:“从即日起疏勒镇境内十三州将进行户籍登记造册,凡在疏勒镇居住五年以上或有长期居留意向者,都可到疏勒都督府录事参军公廨所在地进行登记。凡登记住户无需额外缴费,但若有永久居民躲避登记者,从事一切商业活动,必将征收重税。兹事体大,望各位乡亲父老奔走相告。”

    又有人在第二张告示前开念:“从即日起每年的三月份成为疏勒镇植树月,凡疏勒户籍行弱冠或及笄以上男女,每人在疏勒绿洲与戈壁边缘需种植树木或灌木三株,必须能保证成活。严禁绿洲范围内砍伐树木,百姓自建房全部采用泥坯平顶屋,不得采用木梁,公共房屋也尽量建筑平顶屋,庙宇楼观灯建筑不得采用歇山顶等斗拱梁柱,尽量采用石材。禁止将放牧区设在绿洲边缘。”

    围观的群众们听完后均面面相觑,几个人围着告示评述:“这是疏勒镇镇使的要求,还是都督府的要求,不让百姓砍树建屋,为何还要求大家种树?”

    “可能是疏勒镇想要扩充绿洲吧,不过我们疏勒的人太少了,即使全部疏勒人每年种三颗树,也不会有太大改善。”

    这边人们的议论尚未结束,另一边几名唐军提着石灰桶,开始在靠街道的民宅或商户的墙壁上涂刷大字。字体虽然瞧起来很难看,但还挺像模像样。

    一家邸店的仆人刚要出来拦阻,但看到涂字的是穿着红衣的唐军,连忙凑到近处去询问:“军爷,不知为何要在我家的墙上涂字。”

    “这是宣传标语,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些百姓看到,反正我家校尉是这么说的,你们就凑合着看罢。”

    仆人看了看这几个字,他一个都不认识,心中害怕是不是要搞拆迁,或者是要斩首犯人以示众?他连忙回去找自己的主家。

    等到主家从房屋中跑出来,看到墙上白生生地写着几个大字:植树造林,绿化碛西。

    (ps:感谢大漠烽火相传飘红打赏。)

第四百九十章 耐旱植物与原材料

    镇守使李嗣业的府邸今日也尤为热闹,为了鼓动百姓种树扩大绿洲面积,他带着府中的所有家眷仆人以及守在府中的亲兵,带着工具浩浩荡荡出动,前往疏勒镇的东端进行植树造林活动。

    图伦碛大漠处于疏勒镇东端,距离城池将近八十里,这其中还有着很大面积的戈壁滩。戈壁滩上即使没有沙子,也无法生长植物,通常由盐碱土和裸岩构成。想要保持和扩充绿洲就要从戈壁沙漠边缘地带下手。

    以身作则的好处就是能让疏勒居民看到决心,我李嗣业可不只是喊喊口号,贴出布告,这件事情要坚定不移地执行。他的行为带动了疏勒都督裴国良,这位裴都督也带着家人仆从赶往了戈壁滩,还有疏勒都督府的各级官员,刚刚从屯田区结束屯田的唐军,众多的疏勒十五州百姓。

    适宜种植及耐活率高的树木有两种,都是疏勒沙漠附近常见的树种,分别为梭梭树和沙柳树,这两种树绝对是最适合固沙的首选。梭梭树根系发达,可达地下几十米深处。它极易繁殖,将种子埋入沙中,只要灌溉适量的清水,几个小时之内就可以发芽生根,只要幼苗不被动物啃食,它们不需要再灌溉及人为看护,就可以长成低矮的树丛。

    沙柳树也相当耐旱,同时根系也十分发达,一株沙柳可以固住十丈方圆内的沙土。它的繁殖也很简单,只要插枝就能够成活。

    距离绿洲边缘最近的水源点是十三里地外的汲水井。李嗣业亲自挑着木桶去挑水,然后赶回来浇水。

    一桶水对于广袤的戈壁来说,就像是滴在烧热的干锅中的一滴水,浇在地上不用多长时间就会渗透蒸发,不过对于这两种耐旱植物来说足够了,如果有保鲜膜覆盖在沙土表层可防止蒸发,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只能选择迅速用浮沙掩盖。

    戈壁滩上风沙大,为了不使发髻灌入沙子,十二娘和枚儿只好用绸布缠住头,一层两层都不顶用,至少需要六层。为了遮挡面部不被太阳晒黑,又用红纱遮住面部。这样乔装改扮一下,哪里还像婉约的中原贵妇人,反而一股浓浓的西域风情,如果鼻子上再加点儿什么装饰物就更像了。

    服饰本来就是以实用为主,一些奇装异服虽然不符合审美,但有其存在的原因道理。

    戴望换了一身白色的罩衣,用青铜做的薄面具戴在脸上,他依然让疏勒百姓感到害怕而且不愿接近。连李枚儿在不知所以的情形下,也畏惧好奇地注意着这个人,倒是十二娘应该是走惯了江湖,对于这样遮挡面部的怪人并不好奇。

    戴六郎走近李嗣业身边,低声地嘟囔道:“我在城门口看见你的告示了,如果疏勒镇周围树木珍贵稀少,又不让我们砍树木,仅仅靠农田麦秆和青稞杆,根本生产不了多少纸。我来碛西之前,根本就没考虑到这个。”

    李嗣业摇头笑了笑,指着身后一片望过去绿色蓬勃的植物,它们低矮却又蓬松,枝条弹性韧劲,在沙漠季候风的吹拂下,很快弯腰低下去,却又迅速站起来。

    “这种树叫沙柳,我可以分出几十顷地的沙柳给你当做原材料,这种东西在疏勒到处都是,还不够你造纸吗?”

    “不是不让砍树么?”戴望诧异抬手捏着枝条问道:“你在疏勒各州刚刚贴出告示,不让毁坏树木枝条,我如何能带头违反,这不是给你的政令制造障碍么?”

    李嗣业听罢爽朗发笑,伸手抚弄着沙柳的枝条说:“这种植物需要不断砍去枝条才能生长,而且越长越旺,所以你只要砍去它根部以上,就会很快又长出新枝条。这是它新陈代谢,不,应该出除故布新的一种方法。但是如果放任不管使它长到六七年,枝条很快就会干枯,也导致着他的根系也最终死亡。让它活下去的最好办法,就是不间断地砍掉它冒尖的部分,这样它的寿命还可以延续到七八十年。”

    戴六郎应该很吃惊,尽管从他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然后便是欣喜,这种植物与他的纸坊真是相得益彰,只需要隔几个月修剪一茬,把干枯的沙柳枝当做造纸材料,完全不用担心原材料的问题。

    “我给你弄几顷干沙地,全部用来种植这个,完全不用担心不够用。”

    裴国良提着铁铲子来到他身边,很是好奇地说道:“据说疏勒国在汉之前就有种树的传统,只是后来疏勒国被龟兹人占领后,才废除了种树的条文。一直到今天,人们已经不再延续祖先的习性。想不到李将军也知道这个,这可是复兴旧礼,实在是令我感动。”

    李嗣业只是呵呵一笑,这不是撞上了吗,但他不想发表任何看法。

    “对了,”他突然想到了一茬,扭头问裴国良:“以前疏勒的各个州是如何处理犯人的?”

    “无非是斩首和绞死。”

    “那些罪不致死的呢?”

    “当然是将他们赶至青岭以西的葱岭冰天雪地中放羊。”

    “那多浪费资源呐!”李嗣业不无惋惜地说:“从今日之后,所有罪不至死的犯人都给我赶到图伦碛沙漠边缘去种树。”

    “这个当然可以,无非一句话的事情。只是赶到葱岭去的人根据罪行严重程度有刑期长短,葱岭守捉城和驿站都不会收留他们。但沙漠种树这个,就怕这些囚犯偷懒不出活儿。看管的人多了又浪费粮食。”裴国良抬头寻思道。

    “这个简单,根据罪行的轻重,可以给囚犯划定种植的面积,株数等等。罪行轻一点儿的,那就两亩地全部绿化,罪行重的,五里地方圆全部绿化,什么时候变绿了,什么时候放他们自由,如何?”

    “这个好!”裴国良由衷地称赞道:“这样既扩张了绿洲,也改善了自然,还达到了惩戒的目的,等我回去就出布告,登记到疏勒都督府的法规条文上。”

    夜色降临时,戈壁上已经种上了一根根的枝条,它们在风中尽管很脆弱,但只要朝着地面伸出根系,就可以繁衍生长下去。

    李将军带着浩浩荡荡的人群回到了疏勒城,他希望能把每年四月的种树变为习俗流传下去,这样等到千年之后,疏勒所处的绿洲能够逐渐往图伦碛大漠扩充纵深几百里或上千里。

    都护府仓曹向疏勒镇调运盐巴等物资的队伍也在天黑前赶到了疏勒镇,负责押送物资的校尉亲手把一张开元邸报送到了他手里。

    “高都护让我把这个东西给你。”

    “好,早些休息。”

    他安抚校尉等人在城中馆驿住下,自己则快步回到府中内院的书房里,亲自用火折子点燃油灯,在灯下展开邸报。这种激动的心情就像是第一次买智能手机,想多了都是泪。他手中能看的读物无非是《卫公兵法》、《氏族志》和几本儒家基础读物,跟古文接触时间长了,也不觉得晦涩难懂了,但依然很枯燥。有时候整整一个月所接触到的信息,还不如翻开手机一个小时得到的信息多。

    就说现在他视如亲人的开元邸报,总共也不过区区一千多个字,里面没有多少让他感兴趣的内容,比如说河南尹裴复敦打败了一个叫吴令光的海贼,贺知章在家中暴毙,王忠嗣又立了战功。还有一个醒目的信息出现在他的视线中,范阳节度使安禄山接替裴宽兼任了平卢节度使。

    这是整个幽燕之地都落在了安禄山的手中,李嗣业瞬间感到了一种紧迫感,这种紧迫感就像是高考还有两个星期,数理化却一样功课都没有复习那般让人喘不过气来,对方都已经是两镇节度使,可他还在安西的一隅搞所谓的小建设。

    时间不等人,还不迎头赶上更待何时?

第四百九十一章 考课评分不合格?

    除了对安禄山的升迁之快感到震惊外,李嗣业还在邸报的背面找到这样一行小字,留言写着安西留后院抄录,圣人着中书省向河西节度使下令,由河西七州在今明两年内往龟兹调拨七万斛军粮。

    以一人每日三斤粮的消耗量算,这七万斛粮食足够安西军所有人员消耗三个多月,而安西军每年屯田的粮草也有二十七万斛,不过屯田的粮草勉强够安西军自给自足。所以从外调集这批的粮食用意就很值得猜度了。

    高仙芝把邸报给他的主要用意,其实就是让他看到这段消息。结合安西军进行一场战役的时间长短,似乎就从来没有超过三四个月的。所以可以大胆地推测,朝廷要求给龟兹拨的这批粮草,主要用于将来远征小勃律国的战事。朝廷要求在今明两年内完成调运粮草,那么远征小勃律的时间就应当在明年和后年。

    李嗣业迫切希望这个时间能够提前,这样他才能得到合理的理由升迁,再加上他已经搭上了杨玉环三姐的这条线,内外合力之下,应该没有什么人暗中作梗了罢。

    邸报的第三面有少半页是空白的,上面是高仙芝用小篆笔写着:“邸报已阅否,兄以为如何?”下面又写了一行:“今载将重新大课考,陇右采访使已由皇甫惟明换为王鉷,兼任京畿色役使,兄须慎之又慎。”

    邸报上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间,他只好铺开一张细黄纸,捏起一根小篆书写。写的过程中十分注意繁简转换,免得让高仙芝误认为天书。

    回答的第一个问题填写为:“已参阅,朝廷调粮恐志在小勃律,预计天宝五载。”他提笔想了想,又在下面写:“王鉷其人难以猜度。”

    能跟李林甫在一个锅里搅勺能是什么人,极度自私的利己主义者。这个人比李林甫的品行还要差。李林甫只是排除异己,打击政敌而已,而这个人为了往上爬无所不用其极,担任京畿色役使其间,盘剥百姓以充填皇帝内库。他看过的一个电视剧《关西无极刀》里面就曾经成功塑造过他的人设,最终被弟弟谋反牵扯而坐罪赐死。

    李林甫任用这样一个人进行陇右道的采访事宜,这让李嗣业如何对这场考课的公平性很是担忧。不过他不用太担心,不同的人采用不同的应对方法。对付这个人的话,大不了到时候好吃好喝伺候着,大不了再多送点钱。

    夜色已深,李嗣业提着灯穿过廊间来到卧室,夫人十二娘正捏着针线在灯下缝制他的足袋。他半躺在床榻上与她闲聊着,不知不觉竟然陷入了瞌睡中。

    后来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抱着他的腿往靠墙一扔,然后一个后背躺上来弓着背,拱虾米似的一拱,便把他挤在了榻里面。

    他打着呼噜发出呓语声:“这么几年不练剑,力气还是这么大。”

    十二娘发出嗔笑声:“打呼噜都能秃噜出话了。”

    ……

    两个月之后的清晨,李嗣业准备出门去观看戴望纸坊的出纸过程,刚刚跨出门槛,赵正一道长紧裹着道袍迎上来,站在他面前憨厚一笑,却欲言又止。

    李嗣业扭头问他:“怎么了?有什么事儿。”

    赵道长笑着搓了搓手:“我就是想问问我那个道观的事情,你答应我修道观已经超过一年了,可是,现在还没有修起来。”

    李嗣业若无其事地回答他:“我不是给你修了院子、炼丹房和库房以及厢房了吗?”

    “但山门和大殿都还没有修,贫道总要接纳信众,还要设立三清塑像。”

    李嗣业犹豫片刻,回答:“修建道观的木料还没有齐备,你先等等,过了今年再说吧。”

    老道长有点着急,又迫不及待地上前说道:“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我听说你刚刚花钱在城里修建了一座纸坊,我们这道观咋就拖这么长时间?”

    李嗣业暗忖修道观能和修纸坊一样吗,人家那是盈利单位,你这个是只花不挣钱的道观。他又不好明明白白地指出来伤老道的自尊,只好说道:“修纸坊没有用到一根木料,全部是泥胚房加錾石条石做的拱顶。要不我们也试试这个建筑风格,修一个石拱形状的三清殿。”

    赵道长不假思索地反对:“那成什么样子了,我们要修的是道观,当然要用歇山顶或者悬山顶,你要是修成平顶或圆顶,想要进来的人还以为是波斯寺或大秦寺呢。”

    “那你就只能再等等了,我刚刚粘贴了不准砍树的告示,总不能带头违反,等过了这个风头再说。”

    赵正一还想再说些什么,看到李嗣业的神情态度有些坚决,便不再劝说,朝着李嗣业拱了拱手,口中不断说道:“那你可得记着,不要让贫道等得太久。”

    李嗣业瞧了瞧老道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往西北方向走去。

    戴望的纸坊靠着疏勒城西北的城墙角,由于需要大量的水源,流经城内的赤河支流水道又开辟了一条,开挖了几个池塘,用来浸泡秸秆和青稞杆和沙柳枝条。经过长达一个月的浸泡之后,还需要把原料放入石灰水中进行熬煮,最把这些软化后的植物纤维捞出,在石臼中捣烂成泥,放入抄纸池子内。

    抄纸是造纸关键技术中的一环,关系着纸张的厚薄度,由于雇佣来的工人还不能熟练地掌握这一技艺,戴望只能亲自提着细竹帘手把手地教。

    纸浆的纤维漂浮在水面上,把抄帘浸入水中,将纸张轻轻抄起,贴在木板上放到室外晾晒,等完全风干后揭起,整齐地堆叠在一起。

    李嗣业捏起一张成纸在阳光下看了又看,纸张微黄剔透,光线隐约能够照射过来,这与现代的纸几乎没多大区别,他知道这项技术迟早是隐瞒不住的,但有生之年绝对不能让造纸术传到西方去,并且要接连不断地享受这项红利,为他将来的军事贮备提前预备大量的钱财。

    这时燕小四从府邸前来找他,说是从龟兹传来的公文已经送达,并将信件双手呈送给他。

    李嗣业走到角落里,撕开了信封,从里面抽出纸张一看。这是高仙芝写给他的信件,说是今年的考课已经结束,王鉷给他的考课评分是下上。这简直要惊掉他的下巴,姓王的这东西连碛西都没来一趟,竟能蒙着眼睛给他评分为下上等。

    要知道考课评分共分为九等,若是得了最低一等的下下,就等于给职业生涯划上了死刑,得了下中是危险境地警告或降级录用,得了下上也很危险,预示着三五年内升迁就没你的事儿了。如果上上是满分的话,下上就是不及格。

    高仙芝在信中说他得下上的缘由是,王鉷得知他曾经在河西武威城逗留了近一个月,长期不在其位,就这一条使得他降了等级。

    这就不用问,肯定是姑臧李家的管家李味道勾结了某些官员去打他的小报告。他是看在老道长李玄恭曾现身说法指点的份儿上才没有与其计较,还没想到这条狗真敢咬人。

    咬人的狗稍后再处理,王鉷的事情应解决,对付这种人就只能用舍钱铺路这一条法子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 献给贵妃的贺礼

    时间一天天推移过去,赵正一道长的道观也开始修建,这不只是为了满足赵道长的心愿,更是为了完美地隐藏他的黑火药制造窝点。

    道观大殿的规模当然比不上中原那些大观,殿台用白泥夯筑,台阶用石料铺就,为了尽可能地节省木料,殿中的几根柱子用了石膏土塑造,墙体也用泥胚夯筑,只有房顶的屋梁和斗拱用木料建成。

    殿前中央放着青铜香炉,炉中檀香冉冉飘起。

    赵正一道长别提多高兴了,脸上的笑容总是合不拢,他一再向李嗣业表示不辜负他的厚意,定要把火药的技术继续搞下去。

    戴望的纸坊生意火爆,大食,拂菻,印度等地的客商不需要长途跋涉就可以买到优质的纸张,纷纷慕名而来,导致供不应求。戴望向李嗣业要求再弄一块地加一个作坊,提高造纸的产量。

    李嗣业则认为不需要这样做,因为他有垄断性技术和地理优势,完全可以将纸张维持在一个较高的价格,要的就是这个饥饿营销。等到把多数的商人吸引过来之后,再适当地扩大产量。

    日升月落,草木凋零,天宝三载很快过去,这一年的大唐王朝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却暗流涌动。经过正月的袭击长安事件后,太子党和李林甫一党暂时达成了表面上的和解,这次事件中太子表面上占据了上风。他在此事中给自己竖立了一个不作为、委屈自己成全父亲的形象,让李隆基对他暂时放下心来。

    同时太子的大舅哥韦坚开通渭水广运潭后,江淮粮食可从水路转运至长安,获得了玄宗的宠信,以银青光禄大夫、左散骑常侍、陕郡太守、水陆转运使加任御史中丞和刑部尚书,若不是有太子的关系,他极有可能担任宰相。左相李适之也是太子的暗中自持者,还有皇甫惟明,他以陇右节度使的数次进京,颇得皇帝赞赏,义兄王忠嗣就更不必说了,他的辉煌顶峰是控疆万里的四镇节度使。

    拥有这种人脉和势力的太子,一般的宰相根本不敢与之相抗。但问题是李林甫这个宰相不一般,他组织朋党,牢牢把握住皇帝的脉搏,在有生之年中,把太子压制得风声鹤唳地小心翼翼地夹着尾巴做人。

    天宝四载,李隆基正式封杨玉环为贵妃,并且昭告天下,遍赏杨家的家眷亲戚,封杨贵妃的三个姐姐分别做了夫人,全家显贵,一荣俱荣。

    这个时候就是各方节度使追逐权力富贵的时刻了,同时无数的地方官也开始蠢蠢欲动,开始琢磨给新贵妃送礼物,什么祥瑞,玉石,黄金饰品,珍奇异兽,天南海北的物产分门别类,堪比元正大朝会时的进贡。

    高仙芝把邸报给他发过来的时候,在信中说由于他替夫蒙中丞坐镇碛西,不能进宫为贵妃献礼,已经特别遣人在安西地区的市场上搜罗一些龙脑香用来送礼。所以他就请李嗣业代为入长安,替他送上礼物以表心意。

    李嗣业这时就琢磨了,总不能借花献佛吧,他得自己研究一点儿礼物,要别出心裁让杨玉环喜欢,自己的升迁之路才能够顺畅。

    这个时候也不能怪自己入流俗动歪心思一门心思往上爬了,在天宝这个时期,媚上是晋升的必经路途,自命清高的人只能窝在小地方永远不得提拔。

    送礼就得投其所好,杨玉环有什么爱好?其一就是洗澡,第二是香料,第三就是吃荔枝。洗澡她有华清池温泉,吃荔枝恐怕已经有剑南节度使仇章兼琼一手包办了,香料高仙芝已经决定了送安龙脑香,相信还有别的官员要送胡椒等一类,他要送就要送更高档的东东。

    现在距离动身还有半个多月,他还有时间采办。疏勒位于丝绸之路最关键的节点,他自己就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常从来自印度和大食的商人口说本国最珍贵的香料,印度最香的木料是檀香木,而大食最香的香料则是**,将这两种香的香气结合在一起,定能让杨贵妃喜欢。

    他手上有一条线牵着这两国的生意人,那就是戴望的纸坊,只要利用前来买纸的商人回去重金筹集檀香木和**,不需要他派人千里迢迢地跑过去。

    李嗣业决定这么做的时候,立刻去找了戴望,让他给物色两个靠得住的商人返回去购买东西。

    戴望听罢之后摇了摇头道:“我对他们又不是全然了解,连交流都得靠粟特翻译,我哪知道他们谁可靠谁不可靠。如果你真的要采买的话,明天就有两名商人各自从天竺和大食赶来。一般这些有能耐长途跋涉的商旅,多数手眼通天,他们从我这里进的货物纸张,多数也卖给了两国的达官贵人,弄到这两种东西应该不费力。”

    第二天上午,李嗣业在自己的府中款待两位来自天竺和大食的商人,他们受宠若惊,欣然前来赴宴,李嗣业以美酒和鲜美的羊肉款待。

    席间李嗣业通过家中的粟特翻译,向两人表明了自己的用意:“我国的皇妃生日马上到了,全国各地官员都要上表送礼庆贺,李嗣业自然不能免俗,所以愿意纸张或重金求购天竺出产的紫檀和大食出产的**,并且将两者结合在一起,做成家具或装饰品。”

    两名商人笑着称赞道:“李使君果然学识渊博,檀香木和**确实是我们最珍贵的异宝,这两种东西在你们大唐只有皇室和少数贵族才拥有。”

    “没错,所以你们这次回国采购,要把质量最好的檀香木和最好的**送来,才显得尤为贵重。”

    两人齐齐躬身抱胸。“那是自然。”

    这两人果然没有让李嗣业失望,就在他动身前夕,他们终于把物品带来了。印度商人带来的是整整一棵被截断的紫檀木整整一捆,有百斤之多,大食商人带来的是十斤的**,李嗣业要因此给多给对方几刀的纸张。

    在商品交换这一方面李嗣业颇为自豪,对方卖出的是资源,虽然是可再生的资源,但却因物美而稀缺。他卖出的却是从廉价的刺柳原料通过技术和人力变为高附加值的东西,说白了卖的是人力和技术,虽然高附加值产品的益处在现代社会才能体现出来,但此处确实让他小小地得意了一把。

    这百斤的檀香木料该如何处理?他要让它显得尤为贵重。自从东汉起,檀香就跟着佛教传入了中原,那时豪富香客们的用檀香做成细条来焚香祷告,一些富贵名门用檀香制作成各种小器具来礼佛,北朝皇宫将檀香做的佛像迎进宫中。

    这百斤重的檀香完全可以打造成一具坐具或躺具,他特地把上次造记里鼓车的工匠召集在一起,让他们按照他的思路打造成一具做工精美的贵妃榻。

    打造的过程中李嗣业亲自参与了设计,力求使其美观舒适,简单方便拆卸组装。拆卸后的贵妃榻共分六个部分,用羊毛毡子分隔捆扎在一起,用一匹骆驼就能驮运。那十斤的颗粒状的**,李嗣业只用了其中三斤。他特意把命人将榻板做成镂空结构,然后再将**灌进去。

    成品的香薰贵妃榻两种香味叠加辉映,别说是一名国色天香的美人,就算是一头刚出栏的猪,再上面睡个十天半个月,也会连肉都被腌成香猪。

第四百九十三章 安思顺与杨钊

    李嗣业这次进京只带了燕小四和四名亲兵,各骑四匹马带着一匹骆驼驮运礼物,他们一路行了十天,来到龟兹见到了高仙芝,从其手中得到对方要敬献的礼物。

    这是一个用红木做成的匣子,抽开上面的横板,可见里面是白色的如雪花片一般的龙脑香,闻起来清香扑鼻,清新怡人。看来高仙芝在送礼这方面,也是下了很大功夫,世道真的变了啊。

    李嗣业朝高仙芝叉手:“请你放心,我一定亲自把它呈献给贵妃娘娘。”

    高仙芝点头笑笑,叮嘱了一句:“早些回来。”

    他们在城门前作别,李嗣业带着队伍远离龟兹,往干燥的戈壁滩上而去。这不知是他第几次远离西域前往长安了,只因每一次的远行,进入长安后都会有或多或少需要让他躲避注意的危险。

    这座帝都京师几乎每次都能给他带来新体验和新危机,有些时候在他的眼里甚至比战场更危险,战场上的刀光剑影都在明处,长安城中的危险却藏在她雍容的华贵中,藏在她如水的温柔中。

    队伍又行了十多天,在凉州拜见了夫蒙灵察,出乎他意料的是,夫蒙中丞这次也不准备进京,派了大斗军使安思顺与李嗣业一同进前去。

    这个安思顺也是个胡人,他与安禄山还沾带点儿亲戚关系,此人的叔父乃是安禄山的继父。

    李嗣业初上路时,还对于这安思顺带有相当多的戒心,即使此人没有安禄山大恶的属性,但也带有非常精明很有心眼的小恶,但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恶早已被他的热情开放所遮盖。

    粟特人习惯了走南闯北,很善于笼络人心,能和中下级军官迅速打成一片。与内敛与豪放结合的中原人相比,他们就剩下豪放了。

    这个时代的粟特人有其独特的性格,他们无论男女都豪放活泼,能歌善舞。康居女跳胡旋舞可以毫不忌讳地与顺眼的客人**,男子擅长滑稽戏来逗人大笑,安禄山就是个中高手,试问一个长在别人笑点上的人,如何能不讨人喜欢。这种乐天自来熟的性格,倒是挺像后世的东北人。

    闲话休提,李嗣业伙同安思顺一同上路,两人沿着驿站一路南下。沿途或有风光景点,两人都要抽空去浏览一番。有时因流连忘返而占用了行程,只好快马加鞭快速行进。

    他们在麦积山石窟驻足,走进了涂有壁画的洞窟中,洞中有工匠正在继续未完成的绘画。安思顺迈步进去,抬头望去细细鉴赏,对这些画匠的技艺赞不绝口。

    壁画上的天女衣带飘飞,舞姿优美,手中提着花篮往大地上洒着鲜花。安思顺啧啧称赞之余,竟然模仿着壁画中天女扭动的姿势揣摩起了舞蹈,扭动的样子倒有三分媚态,虽不形似也有几分神似,让人忍俊不禁。

    几个周围的画师停下笔来望着他窃窃发笑,他身后的几个护卫站在旁边一脸肃然,可能他们对这位上官的脾性已经见怪不怪。李嗣业却大为吃惊,这可是堂堂一介军使,已经是堂堂的四品官了,怎么能够如此随意?

    大多数的汉人受儒家思想及周礼影响,讲究发乎情,止乎礼,不要奔放,要内敛,在这种情况下成长起来的人被塑造了模板,没有粟特人天性里的那股子歇斯底里的活泼劲儿。别说古人了,就他一个现代来的人,都觉得在这种场合中放不开。

    安思顺并不是特意搞怪,以他的身份无需取悦任何人,这样做不过是作为一个舞痴的本能反应而已。唐玄宗喜好乐舞歌曲,下面的人自然也要与领导保持统一的爱好。唐军中自然有不少舞蹈的高手,安禄山擅胡旋,安思顺擅长胡腾,两条小短腿倒腾起来,仿佛草原上奔行不悖的战马。

    “咳咳,安将军,该上路了。”

    安思顺在这疯魔似的舞姿中停顿下来,意犹未尽地点了点头,与众人一起离开石窟返回山下,行路的途中还在抬头琢磨,走路的当间还时不时地扭动一下,回味刚才的精髓。

    李嗣业对他的专业精神大感佩服,深感没有一支拿手的舞蹈,也很难融入唐帝国上等贵族的圈子里去。

    他记得在原来的世界的时候,也是喜欢蹦跳的,会跳广场舞,俄舞,鬼步舞,杰克逊的霹雳舞只能模仿个大概。但不知唐人的欣赏水准能够接受哪种,广场舞在技术上太简单了,况且没有配乐很难找到美感,霹雳舞又太过于超越时代,仅那个摸裆的动作就带着性暗示,容易被砍头。不过从胡旋舞和胡腾舞的快慢节奏来看,俄舞与鬼步舞倒也与其相近,其双腿在跳动时的灵性则远胜胡璇和胡腾。

    要把舞蹈的技术给捡起来,他以前怎么没有意识这一点,也许只有跟皇帝达到艺术上的趋同,他才能够追上安禄山升官的步伐。

    反正身边就有一个现成的榜样,趁着安思顺扭腰的时候,他也前后踢了几下腿,把身后的燕小四都吓了一跳。李将军平时虽然说话风格虽然跳脱了一些,让人感觉很开放,但还从未做出过如此反常的举动,难道跳舞这种东西也是会传染的?

    安思顺也扭头看了一眼李嗣业,惊奇地问道:“这是什么舞?”

    “不知道,是从一个拂菻人手里学来的。”

    他处在西域,完全可以把锅甩给西洋人,就算这舞蹈不符合大唐的审美标准,也不会受到惩罚。他自认为以唐人的接受能力,也许能在其中找到美感。

    “不错,不错,脚上蹬得很有劲儿,改天你教教我。”

    安思顺似乎也感觉这舞里面有点意思,但也只是客套似的爱好交流,仅仅靠蹦跶几下,当然不能发现其中的差异与精髓。

    ……

    天宝四载九月底,李嗣业和安思顺进入长安,两人入城后各自分道,分别暂时驻扎在安西留后院与河西留后院。

    他进入留后院的第二天,便将随从们安顿好,直接带着一包**去兴化坊杨家姐妹的府邸去拜谒。

    他来到兴化坊杨家的门前,却见到门外停着两辆栈车,车上的货物用葛布覆盖着。只是出于好奇,便掀开葛布的一角看了看,似乎是一卷卷的蜀绣和蜀锦,还有在木匣中封存的一类物品。

    一名身穿墨绿色袍子的锦衣男子,笑着朝他拱了拱手:“尊驾,别人的东西可动不得撒,当心瓜田李下,惹人误会啊。”

    李嗣业叉手致歉道:“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外地来的客商,我见猎心喜,还想买一点儿回去。”

    此人略显不满地给了他一个白眼,指着这车上的货物道:“这些东西可不是用来贩卖的,乃是剑南节度使送出的礼物,若是谁不知底细拿了一件,只会给自己招来大祸。”

    李嗣业感觉此人的说话口气有点儿大,不由得探究起他的身份来,于是拱手问道:“不知尊驾大名。”

    对方拱手还礼后,回答道:“我乃蜀中人士,杨钊。不知尊驾高姓大名。”

    李嗣业皱起眉头,才稍稍舒展开口道:“我是李嗣业。”

第四百九十四章 相继入府拜会

    杨钊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从对方腰间的鱼袋和官服能看得出来是四品官。他如今虽然还只是小小的推官,但以他与杨家姐妹沾亲带故的关系,应该很快就能在长安有一席之地。如果眼前这个李嗣业是个京官,他还有放低姿态结交的必要,但若是外放的武官,跟他就没有什么厉害关系了。

    念头及此,杨钊浮起笑脸拱手笑道:“不知将军现居何职。”

    “安西都护府疏勒于阗镇使。”

    安西都护府已经够远了,比蜀中还要长路漫漫,他跟这种人应该不会有太大的交集,但也不必太过疏远,所以他拱起手只是笑了笑,但笑容的温度降低了不少。

    李嗣业的心中吃惊不少,这杨钊应当就是就是日后的杨国忠了,真正的关系户,也是安史之乱的诱因之一,大唐王朝衰落的掘墓者。对于这种人他没必要走得太近,也没必要得罪,眼前就打个哈哈过去吧。

    他们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泛泛点头之后一前一后朝着门口走去。杨钊感觉有异,回头看了李嗣业一眼,警惕心大增问道:“你也是来杨府拜谒的?”

    废话,我不来拜访干嘛来这儿。

    李嗣业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杨钊心中更加不快,但表面依然保持微笑。

    杨府的侧门打开,家中管事抬起鼻孔看了看眼前的两人,一个身穿青色袍子,一个身穿红色……这位好像是去年来过的一位将军,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露出恍然的笑容,伸手将挡在面前的杨钊扒拉到一侧,朝着李嗣业叉手道:“原来是将军您,快快请进。”

    李嗣业大踏步迈入门中,这可把杨钊给激得不轻,他正要抢着进去,却被门房管事伸手推阻说:“你在这里等一等。”

    “嘿呀。”杨钊的心理天平严重失衡,囔囔道:“你这个看门人是怎么当的?怎么狗眼看人低,凭什么他能够进去,我就不能进?”

    门房管事咧着嘴指着李嗣业走动的背影说道:“人家李将军已经是我们杨府上的熟客,你算什么东西?”

    杨钊声音拔高了五十度,大声地嘶叫道:“我是杨家的人,当今贵妃娘娘的兄弟!”

    门房管事嗤笑道:“自从贵妃娘子进宫以来,有不少自称弘农杨氏的破落户上门来,无不自称是她的兄弟、表弟、堂弟。但都被府中打烂屁股扔了出去,难道你也想来冒认?”

    李嗣业听到这句话,缓缓转过身来,对门房管事说道:“管家,确实是,他是剑南节度使仇章兼琼的派驻进京的推官,同时也姓杨。我相信堂堂节度使不敢开这种玩笑,所以他应该与杨家沾亲带故。”

    他这样说不是为了杨钊解围,而是不想看到这位管事被杨钊打脸,更不想让杨钊体验这种欲扬先抑的打脸快感。万一他上瘾了怎么办?

    能在门房当管事的也不是什么蠢人,恍然大悟之后顺带给自己找台阶:“原来是剑南节度使派来的,您要早这么说我不就放您进去了吗?”

    杨钊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踏步进去,突然又折返出来,捧了一匹最能代表蜀中特产的蜀绣,挺胸抬头往前走去。

    他来到李嗣业身后时拱了拱手瑾表谢意:“你这人的眼力见儿还不错,眼光也还行。”

    李嗣业嗯了一声不作答,跟在引路的管事身后向前行进。他们一路穿过几道门廊,来到杨玉瑶府中最为富贵华丽的小楼前。

    管事转身对两人吩咐道:“两位请稍等,奴婢这就进去通报。”

    他便自顾自地踏上台阶拉开隔扇门,推开珠帘走了进去。

    李嗣业与杨钊耐心等待,听到里面木球互相撞击的声音,应该是在暇余中玩耍桌球。

    管事很快从里面走出来,来到门外叉手对李嗣业道:“李将军,我家主人先请你进去。杨推官,你暂且先等等。”

    杨钊气虽不顺,但也只能耐心等待,他与杨玉环以及杨玉环的三个姐姐之间血缘不是太近,他们的曾祖父之间是兄弟关系,有了这样一层浅薄的关系,还需要学会经营。

    他在心中揣摩见面后的话语,认亲之后不管对方态度如何,不能频繁地提及,更不能不认清自己。他要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先获得她们的好感,再慢慢地往近处培养。亲戚关系也是需要要处的,要让对方感觉到自己这个堂哥堂弟值得交往,要把握好这个火候。

    ……

    李嗣业掀开珠帘进去的时候,杨家姐妹正在三人同玩一台球。此刻恰是杨玉瑶俯下身子,胸前那沉甸甸浑圆起伏的山丘压着桌面,手中球杆正在寻找合适角度。

    李嗣业忍不住出口指点道:“三娘子,我觉得那个棕色的球容易进中袋,要不你在旁边切一下?”

    杨玉瑶回头眯了一眼李嗣业,果断转变方向选择了棕色球,后手压低稳稳地将白球顶了出去,正好侧撞了棕球使其缓缓移动,掉落进了中袋洞口。

    “哇!”杨玉瑶兴奋地扔掉球杆跳了起来:“今日我总算领先了一次,你们两个要输掉了!”

    两位姐姐都揉了揉酸困的胳臂,坐在旁边的竹塌上说道:“今日不玩了,你还想玩的话,李将军与你久别重逢来到长安,让他陪你打完这一场。”

    杨玉瑶却却没有提打球的事情,扭头望向李嗣业笑道:“李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你这次来长安,给我们姐妹带来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李嗣业交叠着双手放在小腹前:“这次来却是没有带玩具,特地带来了西域的香料。”

    杨玉瑶撇了撇嘴唇道:“香料有什么可稀罕的,我这府中有圣人赏赐下的胡椒,安息香,龙涎香。”

    他解下拴在腰间的两个锦带,拍了拍放在台球桌上说道:“我这个不一样,这可是我特意重金从天竺和大食国购来的檀香和**。”

    “是吗,我来看看。”杨玉瑶靠在他身边,抖开袋子一看,其中一个袋子中的檀香都已经加工成为了木粉,油脂的香味从中散出异常清香,更由于是崭新的木料,这香气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保留。

    她又打开另外一个袋子,惊喜地笑道:“这确实是**,比一般的**品色都要好,竟然有这么多。”

    杨氏三姐妹纷纷围上来,捏起来凑到鼻尖细嗅,陶醉地品论,倒把李嗣业这个送香的冷落在一边。

    等杨家姐妹的新鲜度散了一些,负手站在一旁的管事才开口道:“三位娘子,外面还有一位客人,是剑南节度使派来的推官,他说他是三位娘子的兄弟。”

    韩国夫人抬头略做思虑道:“如果是剑南节度使派来,那定然是从蜀中来的,蜀中倒是有我杨家的远亲,你让他进来吧。”

    杨钊在外面等得险些心灰意冷,负面情绪值蹭蹭地往上涨,直倒管家走出来叫他,这厮才长舒了一口气,整理冠带走了进去。

    他进门后将蜀绣高高托起,单膝跪在了地上,睁大了风干发涩的眼睛,酝酿出水汪汪的泪印子,声音也逐渐哽咽地开口:“蜀中杨钊,拜见三位阿姊。”

    杨家姐妹面面相觑,她们中只有杨玉瑶在蜀中生活过,但杨玉瑶也只是曾与这位远方堂弟有过几面之缘,还是在她成婚守寡之前。如今时过境迁,他身上确实有杨家人的影子,印象倒是有些模糊了。

    “三姐,大姐,八姐,你们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杨钊啊!”杨钊的神情也更加激动,有点喜极而泣的意思。

    李嗣业倒是略显惊讶地眯起了眼,这个杨钊有戏精的潜质呐。

第四百九十五章 别跟前程开玩笑

    在杨钊的眼泪与满满的诚心打动下,杨家姐妹终于和这位大兄弟相认了,她们之间聊着蜀中如今的概况,颇感唏嘘。

    这种场合李嗣业虽觉得有点尬,但他今天来的目的还没有完成,只能在旁边陪着。幸亏杨家姐妹没有杨国忠的戏精体质,上演什么兄妹相认流泪倾诉的戏码,那样会尬得他鸡皮疙瘩掉一地。她们只是在谈到蜀中亲人的概况后,红着眼感叹了几句。

    杨家姐妹不再开口,眼看着就要冷场,杨国忠连忙把蜀绣展开给三个姐姐看。蜀绣厚实而又密实,色彩绚丽,特别是眼前这一幅黄鹂牡丹啼,给人以雍容大气的美感,只适合装饰在皇帝的寝宫中,才能具现富贵逼人之象。

    韩国夫人点了点头道:“嗯,不错,正适合送进宫中献给娘娘。”

    杨钊伸出四个指头开口:“与这个同样品质的蜀绣,我共带来十块,三块献给三位阿姊,其余七块献给娘娘,三位阿姊你们看如何。”

    杨玉瑶虚泛地笑笑,摆手说道:“我们哪里用得了这么贵重的礼物,你们还是都进宫送给娘娘吧。”

    她话虽是这样说,但眼睛却诚实地在那展开的蜀绣上面逛了一遍又一遍。

    “三位阿姊切莫要推脱,杨钊这次入长安带来的礼物,全是仇章中丞采买的,小弟也是奉他的命入长安为其斡旋。”

    韩国夫人赞同地点了点头:“答应人的事情,当然要帮人办到,如今玉环被圣人封做了贵妃,自然有许多的人进宫送礼庆贺。后日她与圣人会在宫中特意接待前来祝贺的官员,我们替你说一声,让你带着礼物进去见她。”

    这位韩国夫人又把目光投向了站在旁边的李嗣业:“李郎这次也要进宫送礼吧,也后天去吧,你和杨钊搭个伴。”

    杨钊回头惊讶地看了李嗣业一眼,从大姐说话的口气来看,这个李嗣业同她们的关系非同一般?看来日后应当慎重对待,不过是敌是友,还得看他会不会在京城做自己的绊脚石。

    李嗣业叉手说道:“我入宫也与杨钊一样,同样也是替别人敬献礼物给贵妃娘娘。既然今日三位娘子与杨钊兄团聚,我也就不多叨扰了,特地向三位娘子告辞。”

    韩国夫人和秦国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杨玉瑶起身引着他往外走,口中说道:“我送送你吧。”

    这下就更让杨钊吃惊了,睁大眼睛回头去望,又连忙躲闪回来。他心中暗自猜测,以杨家今日之显贵,就算是李林甫李适之等人前来做客,也不需要亲自相送吧。更何况他还只是一个边疆小小的镇守使,与中州刺史同样品秩。

    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此人与三姐的关系非同一般,这家伙难道要继裴氏之后做他杨钊的姐夫。

    杨玉瑶将李嗣业送到大门口,抬起手帕妖娆地招了招手,嘴角泛起酒窝笑道:“现在的这个府邸我住的不太舒畅,要留给阿姊,新府邸也在这条曲巷中,等修建成功了,第一个叫你过来看看。”

    “好,”李嗣业赞同地叉起手。“我一定要在长安待到府邸落成。”

    ……

    一个人的好奇长期盘踞在他的心中,时时刻刻都无法抽出,就像想要去窃取秘密的窃贼。杨钊深知自己不该在刚被杨家姐妹接纳时,就去旁敲侧击地打听李嗣业与他们杨家的关系。

    但探求真相的**就像个小虫子一般在他的肚子上痒痒,大有不得到答案不能瞑目的决心。他与韩国夫人、秦国夫人小心翼翼地交谈,开始有无意识地往李嗣业的身上去引。

    他能够感觉到,也能够看到,无论外地官员,还是京官来到杨府上拜访,多数官员只是让他们进门在前院由家中管事接待,连杨家三女的面都见不到。李嗣业却能享受他这个同宗堂弟的待遇,直接进入这座小楼中,与她们亲密接触。

    他小心翼翼,尽量打擦边球地询问道:

    “大姊,我刚来长安,也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朝廷的官员该如隔结交,谁不需要结交。就请给我指点一下,比如说这个李嗣业,也不知道他现在身居何职,需不需要与他亲近?”

    韩国夫人颇擅察言观色,她怎么能不知道杨钊问这句话,实际上就是在问,这个李嗣业到底有什么关系,有什么能耐,让你们这么稀罕他?我瞅着我这个堂兄弟都没有他在你们面前吃香。

    这位韩国夫人咳嗽了一声,对身边的妹妹问道:“李嗣业,以前是不是在庶人李瑛的麾下担任太子内率千牛。”

    “对。”秦国夫人迎合地答道。

    “记得那一年圣人举行秋狩,皇家诸子全部参加,当时身为寿王妃的玉环也在其中,她乘坐的青骓马无故受惊,载着它往地势险要的山林中逃去,跟随在他们身后的皇宫侍卫护卫不及,纷纷惊慌失措拍马追赶。”

    “李嗣业当时就在附近,他也骑着一匹马,追到了山林中。他在那匹马即将落下山崖之前,将她救了下来。当时寿王虽然赏赐了李嗣业,但因为他是旧太子李瑛的下属,他得到的奖赏远远不够。如今妹妹已经贵为贵妃,许多与我们杨家并无多少关系的譬如安禄山,王鉷等人都可以借着我们的关系升官发财。他当年救下了娘娘,更理所应当得到奖赏,自然不能让旁人诟病娘娘,诟病我们杨家知恩不报。”

    杨国忠恍然大悟,果然,这家伙是捡了狗屎运啊,能在万目睽睽之下将未来的皇妃救出来,虽然杨玉环那个时候还只是王妃,但人生的这种巧合和机遇偏偏就落在了他的脑袋上,不得不感慨此人算是个富贵命。

    他又暗自琢磨,当初李嗣业只是七品小官,现在他却已经是四品边将了,这肯定都离不开杨玉环的提携,杨家的报答已经差不多了吧?我们是不是应该开始着手甩脱这个人,以免他一直揪着杨家挟恩图报。

    只是他现在刚刚认亲,尚未完全投入杨家的怀抱,这种参与的话题暂时还不能说出口,等过一段时间后再慢慢提出吧。

    ……

    三天之后的清晨,李嗣业穿着绯色常服,同燕小四和一名兵卒,带着他送给杨贵妃的礼物朝兴庆宫方向而去。

    等到了兴庆宫前的横街上才发现,前来送礼的官员远不止他一个,也不是三两个,而是有近百人之多。杨玉环当然不会都接见这些人,且耐心等着吧。

    负责收礼的宦官领着龙武军站在明义门前的第三个门洞前,各路节度使,刺史派来的官员规规矩矩地排成弯曲的长队。李嗣业来得稍迟了些,自然也得排队。

    杨国忠来得比李嗣业还迟,他身后带着十几人的队伍,每个人手里捧着不同的财物,用红色的纱巾罩上,看起来颇有神秘感。

    他以为来到长安,见到三位阿姊,就应该一通百通了,所以也自认为不必排队,直接命人抬着东西往前闯,引起了各路官员的反感和愤怒。

    “咄!你这人是怎么回事?觉得自己混出息了,不用排队?”

    杨国忠回头呲了呲牙,指着自己的脸说道:“不晓得我是谁之前,千万不要乱叨叨,别跟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哈,”站在后面的李嗣业不禁笑出了声,这个人代入角色挺快的,很快就找准了皇亲国戚的感觉。历史人物在这方面真实可感,不再是书上那一串串没有温度的文字,自有其可爱之处。

第四百九十六章 礼物各显神通

    这名不知底细的外地官员还真被杨钊给吓住了,揶揄地叉了叉手。众人纷纷猜测他的身份,却没有人再出声阻拦。

    他走到宦官的面前,堆起笑脸拱了拱手,从袖子中取出礼物帖,递到了对方的手中。宦官打开帖子看了看,躬身叉手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尖音笑道:“原来是杨国舅,奴婢给您见礼。”

    “好说,好说。”杨钊笑着摆了摆手,刚要迈步走进去,却被宦官的笑脸给挡住:“杨舅爷,奴婢暂时还不能放你进去,贵妃娘娘吩咐了,今儿你最后进去。既然是自家人,当然得先让人家外边人。”

    杨钊哑口无言,只好悻悻地退回到人群的最后,李嗣业回头对其抱以一笑,对方的脸色却有些发青。

    李嗣业本来认为他脸皮较厚,气量也应该不小。但现在看来,这两种相近的品质不能同时出现在此人的身上,实则是一种讽刺。

    经过短时间的排队后,多数人把庆贺帖子和礼物留下,就只能原地打道回府,只有四人能够直入禁宫。他们分别是平卢范阳节度使安禄山派遣进京的长子安庆绪,代表高仙芝和他自己的李嗣业,代表剑南节度使的杨钊,代表夫蒙灵察的安思顺。

    四人带着随从与礼物从城洞中鱼贯而入,穿过长长的宫墙与砖石道,站在长庆殿前方的门楼下。

    “列位请稍等,奴婢这就进去向娘娘通禀。”

    四人叉了叉手,各自在门楼下驻足等候,相互之间并无沟通。李嗣业把目光投在安庆绪身上,这是个脸上还生着雀斑的粟特小子,大概不超过二十岁,看上去有些腼腆。

    安庆绪抬起眉角偷看了站在那里双手抱腹抬头闭目的安思顺一眼,可能是估摸着躲不过去,硬着头皮上前去行礼叉手:“侄儿庆绪拜见叔父。”

    安思顺把眼睛眯开一条缝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嗯了一声,且这嗯声也听起来也很敷衍,像是在清理喉咙中的浓痰。

    杨钊嘴角嗤了一声,心想这小子的叔父叫得迟了些,亲戚关系处到这个程度也是没谁了。

    李嗣业却有不同看法,安禄山和安思顺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估计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这种隔阂也预示着他们将来立场不同,注定有不一样的结局。

    在大唐的官场上,什么同宗亲戚关系是最不可靠的。李林甫是楚国公姜晈的外甥,而韦坚的夫人乃是姜晈的女儿,双方有表亲关系。然而当韦坚入朝即将拜相,又是太子的大舅哥,引起了李林甫忌惮,最终陷害至死。李林甫和李适之同为宗室,虽出五服,为了争权夺利将其逼死种种。

    这时宦官领着一队小太监走到门楼前,负手开口道:“各位带来的随从就在此处等待,礼品由宫中的人替他们拿。”

    “你们四人随我一同进去。”

    四人并排前行,身后跟着他们的礼物,沿着石道来到长庆殿前,一步一步踏上石阶,跨过门槛进入殿中。

    长庆殿规模较小,进深只有四根柱子,宫黄纱帐垂挂在柱子两侧,正中央是殿台,上面摆放着长长的坐塌,坐塌中央放着矮几隔开,李隆基和杨玉环分别盘膝坐在榻两侧,依着矮几把手肘支撑在几面上。

    四人同时上前跪地叩首后,声音参差不齐地祝贺道:“臣等恭贺圣人。臣等恭贺贵妃。”

    李隆基颔首说道:“都起来说话吧。”

    众人立起在殿中依次站在两旁,一干小太监们抱着礼品站在他们后方。

    李隆基心情畅快,笑着说道:“你们今日俱是来恭贺贵妃晋封,贡礼也都带了过来,谁先献礼?”

    四人之间各自对视了一眼,他们所带的礼物都如快递一般密封着,先后次序定然大有不同。通常来说最好的宝物是要压轴出场,但谁又能保证自己的礼物比其它人高档。但若是两人有带着雷同的礼物,最先出场的那个自然占优。

    安思顺上前叉手说道:“我等不敢擅专,还请圣人和贵妇娘娘选择。”

    杨玉环早已满脸期待,她此时心情的快乐程度估计和拆快递的女郎们是相同的,抬起水润的眼波看了身边的三郎一眼。皇帝嘴角含笑托腮道:“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朕只是在旁边做看客,一切由你来做主。”

    她挑起下巴,指着安思顺说道:“既然如此,就由刚才说话的这位将军先开始吧。”

    安思顺双手并拢叉手:“谢娘娘。”

    他一挥手,把六名捧着礼物的宦官叫到近前,掀开了第一个礼物上方的红纱,却是手捧着一块圆形的金盒。他把那金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团嫣红的胭脂。

    他开口介绍道:“这是用焉支山的朱砂、大黄和秦艽,还有天山的雪莲熬制调和而成的胭脂,涂抹在肌肤上红润而近肌理色泽。”

    杨玉环只是手撑着鬓角点了点头,安思顺只好介绍下一款产品,一个玉石做的酒樽,超薄而剔透,从外面隐约能看到里面鲜红色的酒液,酒樽旁边放着几个酒盏,色泽白皙泛青。

    “这是武威城中盛产的葡萄酒,夫蒙中丞特地在其中选了六十年的精酿。而这些酒樽和酒盏俱是夜间发光的玉石做的夜光杯,即使在没有灯火的夜间,也能对饮小酌。”

    杨贵妃以袖口掩着下巴笑了笑:“这个不错。”

    其他东西上的纱布也一一揭开,无非是一些河西的特产核桃,黄梨,还有一种被称之为沙漠人参的肉苁蓉。

    有安思顺这几样东西垫底,杨玉环兴致大增,指着安庆绪问道:“你是禄儿的儿子吧,你父亲给我准备了什么贺礼。”

    安庆绪还没有他爹那么厚的脸皮,没有称呼其为祖母,只是躬身叉手说道:“娘娘请看。”

    他掀开第一个纱布,竟然是个竹笼,里面关着一只幼小的丹顶鹤。

    不需要他做介绍,杨玉环便惊喜地称赞道:“好美啊,天底下竟然有这么美的鸟儿。”

    安庆绪不多废话,直接掀开了第二个纱巾,里面是一个木匣子,抽开木匣是一根粗壮的人参。

    “此参已经在地下生长了近千年,我父亲他派出五十多个经验丰富的采参人才把它抓住。”

    杨玉环不禁掩嘴而笑:“它是活的吗?”

    “臣也不清楚,只是听靺鞨人说,年份越老的人参越有灵性,能够躲过采参人进行土遁。只有这样的参用了之后才会延年益寿,长葆青春。”

    安庆绪又掀开了第三块纱巾,将叠在盘中貂绒披风取了出来,提在手中说道:“这是父亲出猎一个冬天,捕杀了三十多只貂,找人为贵妃娘娘鞣制成的貂皮披风。此物非常御寒,冬季出行,只要裹在身上即使在冰天雪地中都不会寒冷。

    据安庆绪所念的礼单上,安禄山送给贵妃的礼物还有一棵从新罗移植过来的紫衫树,不方便带进宫阙中,已经让人种在了兴庆宫中。还有十名从新罗带来的奴婢,送给杨贵妃用来赏赐家人。

    昆仑奴,新罗婢是唐代人口贩卖的两大特产,达官贵人争相抢购,属于有市无价的那种。

    安禄山如此能够舍得花大价钱,倒让杨贵妃越发欢喜,笑着说道:“看来还是禄儿比较孝敬我。”

    安庆绪低头脸有些红,毕竟还太年轻,他也没有其父的脸皮,趁势跪下去叫一声奶奶或祖母。

    杨玉环终于抬头注视起了李嗣业,双眉颦起,眼带汪波,她挑着眼角笑问道:“李嗣业,你给本宫带来了什么礼物,呈上来看看。”

    李嗣业低头叉手道:“喏。”

    他对着下方的三个太监一挥手,其中一个端着木盒走上来,另外两个抬着用羊毡包裹夹层包裹的重物,从步伐来看很重很吃力。

    杨钊站在后面不禁摸着鼻子暗笑,只有两件礼物,显得很寒酸哈。是安西贫乏尽是大漠,还是这些人吝啬,连给贵妃娘娘的礼物都敢不用心。

第四百九十七章 功成贵妃榻

    李隆基倒没有什么反应,他每年接受朝贡,对这些东西早已失去了免疫力。杨玉环也感觉无甚紧要,早就听说李嗣业所呆的安西贫瘠苦寒,他自己财力有限,拿不出那么些礼品也正常。

    李嗣业先把那匣子打开,里面盛放着如花瓣一般白莹莹的龙脑香。他高声介绍道:“此乃天竺秘产之龙脑香,可提神醒脑,疏解心肺,乃是安西四镇兵马使高仙芝差人从天竺购得,他自己抽身不得,所以托臣前来孝敬娘娘。”

    “哦,”李隆基笑道:“今岁婆利国前来朝贡,送给朕一些他们国中的特产,其中就有这龙脑香,十步之内自有香风。高仙芝倒是有心了啊。”

    杨玉环只是抿嘴笑了笑,不置可否。

    一般来说王国进贡的龙脑香,乃是所有香樟树中产出最好的,品质成色都比高仙芝送来的东西好不少。对于杨贵妃这种精致生活的女人来说,自然是要用最好的东西,高仙芝送的这些东西,应当只能用来赏赐臣下亲戚。

    她托着自己的右腮问道:“李嗣业,你送给本宫的礼物是什么呢?”

    李嗣业叉手道:“请娘娘稍待,臣这就打开。”

    他亲自把两个太监气喘吁吁抬上来的重物——捆扎在一起的羊毡解开,里面竟然是一块块的木头零件。玄宗微挑着眉毛,人上了岁数,对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反而增添探究的兴趣。

    他蹲在地上转身叉手:“为了防止木料在运抵京师路上磨损,臣特地将其拆封包裹,请娘娘稍待,臣这就将它们组装起来。”

    他开始趴在地上组装,这些拆封后的部件均是榫卯结构,他只要按着图纸将部件的一凹一凸插合,然后钉入木销,使其完全闭合。反正在众人的眼中,李嗣业就是拿着一把木锤,敲敲打打地把所有的木零件组装成了一架造型美观舒适的长榻。

    唐人的榻并不等同于现在的床,更多时候是当做坐具和白天的卧具。即使是皇帝妃子,他们也不愿意离开地面,只用厚实的白羊毛毡上面铺以丝绢褥子衾被。眼前的这个木榻有靠背,长度超过一个女子的身高,非常接近沙发,但没有沙发做的垫子。

    李嗣业躬身叉手道:“这是臣特地托天竺的商旅运回来檀香木,亲自设计命人打造的贵妃榻,它是百年老檀,香气沁人,历久不绝。榻板中央是镂空的,里面灌满了臣派人从大食重金购买的**颗粒,两种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扑鼻宜人,可历经百年,香气不绝。”

    “是吗?”杨玉环突然坐正身体,板起腰肢,眼角含笑一个手托着准备起身,想迫不及待地试试这香榻。

    李嗣业立刻躬身叉手:“请贵妃娘娘试坐。”

    杨玉环拖曳着绯色花鸟裙缓缓走下殿台,立在这檀香木做的长榻前轻嗅。空气中缓缓逸散着香甜的味道,给人一种心情安宁的感觉,这是檀香特有安宁心神的功效。这其中还有另一种味道,清新而雅致,同样也能使人安神,闻到它的时候连同心灵好像也在向上漂浮,这是**特有的香味。

    别说是站在榻前的杨玉环,身在殿中稍后的另外三人也隐约嗅到了香味,淡而清香,难以捉摸,但越是这样越使得他们抽动着鼻子去追寻,能拥有这样香气的女子,还不得让人神魂颠倒?

    杨钊使劲抽动了两下鼻子,刚要陶醉地闭上眼睛,却又突然睁开。

    他想到自己带的那些蜀中特产,好像没一个能够干得过这架香榻。他不禁拱着鼻子暗骂:“我日你个仙人板板李嗣业,我是压轴,我是压轴,你竟然压老子的轴。”

    “仇章兼琼你这个吝啬鬼,看你准备的都是啥玩意儿,竟然能让一个四品穷镇使把你给搞掉了。”

    杨钊心中各种怨气堆积,脸上却露出会心的假笑容,简直就像站在选秀舞台上被导师一顿通批,还能够保持微笑的崩溃学员。

    杨玉环一屁股坐在床榻上,清新的香气整个将她包裹,这才是真正属于她的味道。她回头望向圣人,笑着说道:“三郎,你也过来,来嘛。”

    来嘛这一声真的是酥到了骨头里,让站在旁边的李嗣业听了都肝颤,如果所谓的国色天香美貌,腰肢窈窕还不足以让人折服,但仅仅这声优的杀伤力以足以消磨志向,怪不得皇帝称其为解语花。

    仅仅有花瓶样貌的贵妃是不够的,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刻画上了她自己灵魂的色彩,她气质中散发出来的美,足以让人陶醉。

    李隆基一步一步来到榻前,杨玉环抬头握住了他的手,皇帝抬头轻嗅,然后轻飘飘地说道:“真的好,只有这样的味道才能配得上你。”

    杨玉环发出了娇嗔的笑声,她伸手一拉皇帝,两人肩并肩坐在榻上。发髻向自己的男人倾侧,靠在男人的肩头上,尽显小女儿姿态。

    李嗣业心中有个东西不知当不当讲,他还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被人喂食秀恩爱的粮草,不过就算再有不适也得忍着,属于他自己的馈赠也快来了。

    圣人享受似地挺直了肩膀,抬头望向李嗣业问道:“李嗣业,这个礼物确实是实用又珍贵,告诉朕,你想要什么?”

    李嗣业吃了一惊,这么直接了当,不加一点儿修饰吗。还是说皇帝喜欢直接把心迹坦露在他面前的臣子。那些所谓忠心耿耿什么都不要,却一个劲儿地往前拱的人,最让他感到心烦厌倦吗?

    他的回答就是前程的选择题,皇帝是喜欢看上去表面虚伪的忠心,还是喜欢直来直去的爽快?

    李嗣业决定小小地赌一下,五五分是值得的,他立刻单膝跪地叉手道:“圣人,嗣业在碛西建功立业已九年,战则身先士卒,治理地方也得百姓爱戴,臣……愿意挑更重的担子。”

    皇帝略作思虑问道:“你之前是什么官职?”

    “启禀圣人,勋官至八转上轻车都尉,散官至忠武将军,职官为疏勒于阗两镇镇守使。”

    李隆基敲着眉头沉思后,说道:“勋官和散官都不低了,你的户籍在京兆府高陵,那朕就加封你为高陵县子,食邑五百户,得永业良田八百亩。职官就让你兼任安西副都护,继续担任疏勒于阗镇使。”

    站在不远处的杨钊一阵倒吸气,把大殿空气都快抽冷了,皇帝循着声音抬头望去,吓得他连忙捂住了嘴。

    李嗣业俯身下拜,叉手开口道:“谢圣人恩赏。”

    三品是一个关口,不,应该是一个关隘,李嗣业卡在这个关口前好长时间了,皇帝宁可给他封爵食邑永业田,但在四品入三品的这个问题上但还是谨慎又谨慎。

    他还是不够资格去披那个紫袍吗?换句话说,这个紫色的袍子就这么难披吗?

    只要入了三品,他就有资格去竞争龟兹都督,有资格开始角逐节度使的位置,还是说这个过程需要一气呵成。

    他缓缓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立刻迎来了其余三位的余光注视。李嗣业自己不满足现状,但这现状对其余两位来说已经是惊涛骇浪了,他们还从未听说过,也从未看见过送礼还能晋升出爵位的,这李嗣业投其所好,赚大发了!

    皇帝眯着眼睛,抬手指着安思顺,又指向安庆绪:“安思顺如今是大斗军使,朕晋升你散官为壮武将军。安庆绪,朕封你为广阳刺史。”

    两人连忙叩首谢恩。

    他终于注意到了站在他们中间的杨钊,问:“还有剑南的礼物没有介绍,这人是……?”

    杨玉环偷偷在他耳边嘀咕,皇帝这才笑道:“原来是玉环的远房堂兄,亦当得起国舅了,把仇章兼琼的礼物献上来吧。”

第四百九十八章 提前挑拨矛盾

    杨钊满含期望的同时掺杂着复杂的哀怨,蜀中特产众多,可依然敌不过香料对女人的冲击,他十分不愿意面对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不过现在他的期望又升了起来,皇帝对堂妹的宠爱程度非同一般,这一点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只要他安稳地介绍完礼品,官位应当就唾手可得了。

    “娘娘请看,这是蜀绣白鸟朝凤图,是三十名绣娘用了整整两年时间才绣制完成,仇章中丞托臣送来长安,乃是蜀中百姓对贵妃娘娘的拳拳孝敬之心。”

    杨玉环笑着点了点头:“她们确是有心了,这百鸟朝凤图可以装在屏风上,放在温泉宫中的飞霜殿。”

    杨钊接着介绍:“此乃蜀中最具代表的特产,蜀锦,经纬线彩色提花,一共十二种花色,呈献给娘娘。这是竹叶青茶饼,还有蜀中的细纹纸……”

    这些东西确实看起来不够新奇,每年都有蜀中各州刺史仅供至宫中,杨贵妃见得多了,眼界当然是高。也只有李嗣业所带来的域外的珍稀物种才让她感兴趣。

    “岭南盛产一种果叫荔枝,不能够移植到北方,味道甜美,阿姊幼年在蜀中应该是尝过的吧。只是这荔枝从树上摘下,很快就会变质失去味道。所以臣来长安未能带上这荔枝,不能让您品尝到小时候的味道。”

    杨玉环听完这话,双眼逐渐殷红,似有泫然欲泣之态。她可能是遥想起了幼年的生活,想起了父母双亲。

    李隆基心疼地抓着美人的手,低头说道:“爱妃喜欢吃荔枝,朕自然能想办法让你吃到,又何必流泪呢。蜀中你父母的墓,朕也派人过去驻守,年年有人祭扫。如果将来有机会,朕倒要亲自前去蜀中,为他两位老人家祭拜。”

    杨玉环的嘴角挤出一丝笑容,双亲虽已然不在,但蜀中的远方堂弟前来,也能让他感到几许亲切。杨钊毕竟是她们杨家的人,她幼年时在蜀中生活过一段时间,虽然记忆模糊不清,但对于这个族兄还略有一丝印象,既然是咱杨家的人,她就得照顾到。

    这种话甚至不需要杨玉环亲自和皇帝说,她只需要一个眼神,李隆基便已经心领神会,抬头挑眉说道:“杨钊,朕封你做金吾兵曹参军,方便你入宫供奉。”

    杨钊大喜,慌忙跪地叩首:“谢圣人赐官!”

    他不知道这金吾兵曹参军是几品,不过这一点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入宫。日后离得天子近了,表现的机会也多了,官位不愁升不上来。

    杨玉环不知是否因为情绪的起伏而产生了困倦,还是她受檀香**安宁心神影响,显得有些昏昏欲睡了。

    众人都看出了这点儿苗头,连忙叉手告退:“臣等叩谢圣人和贵妃娘娘,臣等告退。”

    皇帝把微闭着眼睛的杨玉环躺靠在自己的腿上休息,轻轻地抬了下手示意他们速速离去,几人连忙退了出去。

    从宫中出来的路上,李嗣业倒是思索了不少,根据刚才的事情,他感觉皇帝处理事情的能力尚在,而且有其君王的平衡术的精髓。对他们四个人的封赏,虽然各有不同,但基本上做到了没有多大悬殊,不会让四人感觉到偏心或不满。

    当然李嗣业有些不满,这个原因是皇帝不知道他真正想要什么,恐怕知道也不会给。爵位和食邑封地对旁人来说固然高不可攀,但他对这种东西却不太感冒,做一个富裕的贵族地主没什么意义,他不会专门为了这些权力的附属品奋斗。

    虽然有些不满,但他能够理解,不轻易开放三品官的门槛,可能是不愿意对安西上层做颠覆性的改变吧。

    至于安思顺和安庆绪,他们带着上级和父亲的礼物来敬献,自然无不可。皇帝升赏他们,也是多半看在安禄山和夫蒙灵察的面子上,这算得上是一种默契,皇帝自然知道派来的这些人,都代表着节度使的心腹。

    其实最应该笑的是杨钊,来长安之前不过是一介下县县尉,得到了鲜于仲通和仇章兼琼的赏识和可利用之处,才被派到长安为推官。皇帝任命他为金吾兵曹参军,这虽只是个八品的小官,但唯一独特的优势是可以入宫。要知道为天子近臣远胜什么封疆大吏,升官发财的机会岂不是随手捻来。

    四人又站在了兴庆宫的明义门前,送他们出来的太监叉手后退入到了门洞中。

    虽然有了共同进献这样的缘分,四人之间的关系并未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善。安思顺依旧对侄儿非常冷漠,只对李嗣业拱了拱手说道:“李郎,改日我们在长安西市的胡姬酒肆,我做东好好喝几杯。”

    说罢他背负着双手往远处走去,安庆绪腼腆地冲着他的背影施了一礼:“叔父慢走。”

    “咳,嗯。”

    安庆绪感觉与眼前的两人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只是朝两人虚浮地拱手,然后转身离去。

    杨钊对李嗣业还有一丝丝的芥蒂,所以礼节也不必有,准备直接掉头。

    李嗣业的声音却突然在他背后响起。“杨参军,嗣业欲邀你共饮几杯,敢不敢赏光前往?”

    他抬手擤了一下自己的鼻头,回想起了自己在蜀中时,在朋友家蹭吃蹭喝时的情形,那时的脸皮就厚,现在更不怕什么。

    “有什么不敢的,听说李兄在长安日久,还请你给介绍一家好酒的酒肆。”

    “那自然是,我们去长乐坊的青莲酒肆,长安城的美酒,没有一处能够盖过他们家的。”

    青莲酒肆他也只来过两次,每一次都是匆匆而过。这座藏在长乐坊中受众面极小的酒肆最近能够在长安城中声名鹊起,离不开李白这个形象代言人的推介宣扬。只是李白已经被皇帝赐金放还,长安城中再无盛唐绝唱。

    两人坐在酒肆角落的屏风里,店家将羊肉和酒樽酒盏端上来,退到了酒垆柜台后面,用掸子擦拭着灰尘。

    李嗣业提起酒樽给杨钊倒酒,虽然他进门之前还摆着一张臭脸,现在倒是和缓多了。

    此人的**就是这样低端,一顿酒肉就能够改变他的情绪。

    酒水发出淅沥沥动听的声音敲入酒盏中,李嗣业放下酒樽,端起酒盏开口问道:“杨参军是否还在为刚才我在宫中送礼品风头盖过你而生气?”

    杨钊刚端起杯盏,吃惊地看了李嗣业一眼,他竟然直接了当地说出了此事?他是如何看出来的?

    李嗣业心说废话,你的心情都已经写在脸上了,以为我能不知道?

    “呵,哪里的话,这些礼品都不是我的,在下不过是替仇章中丞办事,即使被盖过也只是仇章中丞的事情,与我何干呐?”

    “我认为也是。”李嗣业提起酒樽又给他倒上:“我不过是一介外臣,就算礼物送得再好,那也是外臣。怎么能抵得上杨参军与贵妃娘娘的血脉亲情,弘农杨氏血管里流的血都是一样的,她身为杨家人,怎么会不顾念她的儿子和亲戚。”

    “儿子?”杨钊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瞪着眼睛去征询李嗣业的目光:“你是不是喝了二两酒把自己给喝蠢了,竟然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我家贵妃娘娘哪来的儿子?”

    李嗣业低下眼睛一沉吟,看来刚入长安的杨钊还属于生瓜蛋子,对一些事情并没有具体的了解。

    他装作惊讶地反问道:“你竟然不知道?贵妃娘娘的养子,乃是如今担任范阳平卢两镇节度使的安禄山,刚才进宫送礼的就是他的儿子安庆绪。”

    杨钊抬头凝着眉头思索,这或许是个玩笑,或许是个恶作剧,但也预示了杨贵妃对安禄山的喜爱。当然这种喜爱绝不可能是那种,她的审美就算再差,也不会对一个三百斤的异性倾心,更不会冒这种得罪圣人的风险。或许这安禄山有些逗笑或搞笑的鬼才,能够常常戳中堂姐贵妃的笑点。

    一个喜欢搞笑,具有形体幽默的胖子,确实能让一个女人开这样的玩笑,也能够让她假戏真做,将其当做儿子来养。要知道这时杨玉环才不过二十八岁,安禄山都已经快四十岁了,母子子的年龄差距如此逆反,更有喜剧效果。

    把人生当做喜剧来过,这当真是一种讽刺的艺术效果了。

    这依然让杨钊感觉到不舒服,有种自己的晋升资源被人所占据了一般,一个粟特人凭什么能够享受到杨贵妃所带来的红利,他凭什么与他们杨家一起显贵?

第四百九十九章 再会景龙观

    李嗣业端着酒杯仔细端详眼前杨钊的表情变化,虽然其尽量表现得对此事不甚计较,但他抓着酒盏的力度,还有鼻孔中喷出的轻蔑气息,已经暴露出了他的真实想法。

    这一招祸水东引确实成功了,这当然要归功于杨国忠本人。

    这人心胸不比李林甫宽多少,且属于那种先畅想后规划的人。他如今才进入长安几日,职业规划尚无着落,但职业畅想已经开始天马行空,预料到了将来封相拜将,要遥领某个地方的节度使,也已经准备要打倒为自己设立的假想敌了。

    他本来将李嗣业当做假想敌,唯恐对方借着曾经救过杨贵妃这桩恩惠,向杨家不断索求,不断攀升。又怕他将来超过自己,占据了原本属于自己的权力。

    在某些人眼里,世界非黑即白,凡是官位能力超越他的,好像都是阻挡他前进的心魔和绊脚石。

    但他现在的火力已经转变,因为李嗣业已不足为惧。他虽然对堂妹杨玉环有救命之恩,但杨妃在今日并未表现出感谢或格外恩赐,可能由于原因是他昔日救的是寿王妃吧,虽是同一个人,但两者身份有种微妙的尴尬。

    李嗣业做假想敌确实不行,他的嫉妒和愤怒已经找到了新目标,有一个厚脸皮的家伙已经开始以杨玉环的儿子自居,已经借着杨妃的关系做了平卢范阳两镇节度使,接下来还能有多大权力,入朝为相吗?

    他杨钊就算人微言轻,起步比较晚。但从今天起就要使劲地盯着此人,绝不能让他在杨家的身上再沾到半点的便宜,绝不能让一个谄媚的小丑把自己远远地甩到了身后去。

    这个安禄山,就是他现在的假想敌。

    他又瞅了眼前低头喝酒的李嗣业一眼,心想眼前这人还有点价值,现在做了副都护,将来有可能做节度使。如果把他当做一个外援,用来针对那乱认娘亲的安胖子。虽然不会起什么大作用,但也有其利用价值。

    杨钊端起酒盏敬李嗣业:“李郎,有一件事我听说了,当年你在受惊的马上救过寿王妃,你算得上我们杨家的恩人。今后杨钊将你引为知己密友,我在朝中,你在外面,我们守望相助,如何?”

    李嗣业连忙双手端起酒杯,做出感动诚恳的模样:“既然杨兄如此看得起我李嗣业,嗣业自然不敢推迟,当以兄马首是瞻。”

    “哈哈,好。“杨钊得意地笑笑:“嗣业你也太过自谦了,不过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我在朝中有诸多便利啊,也会在圣人面前为你美言。”

    “呵,当然,一定一定。”

    两人酒足肉饱,杨钊手按着案几的一角从地上站起,身体却打了个踉跄,右手扶着额头道:“我日,么想到酒劲儿还挺大的!”

    他摆着双手对李嗣业笑了笑:“你不用扶我,我们各走各的。”

    李嗣业目送着他从酒肆中走出,站在门槛处看着其远去的身影,冷冷地哼笑了一声:“还想利用我,做小人都不够格。反正你迟早要和安禄山争斗,倒不如早点上手先找找感觉。”

    ……

    他快步走在丹凤门街主道上,心中仍然在盘算,入朝送礼的事情已经解决,封高陵县子的爵位和授副都护的敇旨应该快速下发了,等领到敇旨之后,他就没什么理由留在长安了。

    在离开长安之前他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他的脑袋里却毫无头绪,决定暂时先回到安西留后院再说。

    从留后院的后门进去,燕小四等人正在院子里刷洗马鬃,还有人在切草料。负责院中事务的赵都尉上前来,从袖子从取出一封信,双手递交给了他:“李将军,这是一个不知姓名的人傍晚从门缝中递进来的。”

    李嗣业接过信件,转身回到了自己房中,从腰间抽出小刀拆开了信封,将信封倒转抖了抖,什么都没有倒出来,透过这硬黄纸的背后一看,交叠粘贴的信封内部写着一排黑色小篆,几乎看不清楚。

    他索性将信封拆开,只见上面写着:明日未时,景龙观。

    太子的信息来源速度令他惊讶,他不过才来长安几日,今天才把香薰贵妃榻献上去,他竟然就已经知道了。

    上次同他会面的是李泌和皇甫惟明,这次也许太子会亲临吧。

    在光线逐渐阴暗的房间内,李嗣业拔开了火折帽,将那火绒放在嘴边轻轻一吹,暗红色的幽光乍亮,很快燃起了火焰,他将火焰凑上油灯,豆大的光亮逐渐晕然了昏黄房间。

    他将那拆开的信封触上火头点燃,然后扔到地下的火盆中,看着它变为一堆灰烬。

    ……

    景龙观的夏日野草茂盛,这里原是安乐公主李裹儿的一处宅邸,李裹儿被诛后,朝廷将其改为景龙观。然而因其面积过大,独占两坊之地,使其大片土地被闲置。朝廷欲将其分割卖出,但达官贵人因此地的晦气而不愿意购买,穷人家又买不起,久而久之景龙观就成为长安城中最具自然气息的建筑群。

    李嗣业驻足停留,青草将石道覆盖,两旁的凉亭被青藤所缠绕掩盖。时常有孩子们在其中游曳,被道士发现后驱赶出去。

    他穿过华盖亭亭的树冠,建在小山上的楼宇已经在视线中,白墙环绕耸立,把四周疯长的自然隔绝在外。这才是道观该有的样子,融入自然之中,水乳交融相得益彰。

    门外立着两名道童,面如白瓷,眉宇清秀。他们手执拂尘,眼睛却探寻着地面,一只松鼠立在他们脚下手中捧着松果啃食,道童抬脚去逗引这松鼠,却被另一名道童的嘘声打断,提醒他客人来了。

    “尊客从何处来?”

    李嗣业谨慎又不失礼貌地回答:“我从西边来。”

    两人恍惚地对视了一眼,开口问他:“尊客可是李嗣业将军?”

    “没错。”

    “请随我来。”

    他跟随着道童进入楼中,沿着木楼梯向上,二楼的围栏环绕着吊着的大钟和神像。道童将他引到楼上便转身返下,站在隔扇门前迎接他的却是一个头戴扎着短髻身穿白衣的婢女。

    李嗣业猜测她是下人,然而这女子无论从气质还是从美貌上而言,都不像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婢女。

    她嘴角含笑引着李嗣业来到隔扇门前,双手拉开了门。李亨和李泌都坐在隔间中,两人盘膝坐在席上,李泌的身边还蹲着一名婢女,正用一块娟帕捏起茶鍑的盖子,鍑中清香散发出来。

    靠墙的窗扇大开,外面树冠上浓厚的绿意投映在屋里。

    李嗣业回头看了看门外的婢女,又看了看李泌身边的婢女,小李泌好像换人了,记得与他上次见面时,那婢女的相貌有几分胡人血统,这次这个明显没有。

    他顿觉有些尴尬,最近贵人出门都喜欢带秘书么,李泌一个太子一个,如果有这样的必要应该提前指出啊,他哪怕多花点钱到妓馆临时雇佣一个,才显得搭调。

    他站在门口躬身叉手:“末将李嗣业参见太子。

    “嗣业,不必拘礼,就等你了,快来坐。”太子面带微笑指了指自己的右侧,李嗣业脱掉**靴走过去,跪坐在地上。

    那站在门口的婢女提着他的靴子放在一侧,也脱掉了翘头履,小巧的脚上套着洁白的足袋走进隔间,双手转身将隔扇门拉上。

    李亨的婢女素质很高啊,也不嫌自己的鞋臭,他挺直腰板准备让这婢女从自己身后绕过去,但实在没想到,她竟然在他的身边跪坐了下来。

第五百章 太子送婢女

    李嗣业不解其意,只是耸了耸肩膀,以为这是太子拉拢化解他尴尬的一种手段。对于女子递送过来的茶水,他尽量小心避免接触对方的手指,并且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婢女的手指哆嗦了一下,跪坐正身体双手扶着膝盖略低着头,干净的流海轻垂在她的额头上。

    太子熟视无睹地问道:“听说李将军昨日给贵妃娘娘送了一架香榻,圣人和贵妃很是喜欢,不知圣人赏赐了李将军什么官职。”

    这种事情李嗣业无需避讳隐瞒,因为太子也给贵妃送了礼,李亨的表现与百官并无二致,只是皇帝不可能再给儿子升官。

    “授了高陵县子的爵位,加官为安西副都护。”

    “不错,”李亨并非由衷地恭贺道:“圣人已经有三年时间没有给人封爵了,他能破这个例,说明对你的礼物非常喜欢,也很喜欢你这个人。毕竟天下可授官田越来越少,八百亩的永业良田和五百户食邑也尤见可贵。”

    坐在旁边的李泌漫不经心低头饮茶,却突兀地开口道:“卡在四品至三品的这个关口上过不去了。”

    李嗣业突然抬头瞄了李泌一眼,这小狐狸准确地说出了他心中的隐忧,不过他并没有接话,避免陷入对方营造的话题之中。

    不过李泌并未停止,继续说话:“李将军功勋卓著,无论从战功来看,还是官职履历来看,都已经满足了入三品的条件,这次花大价钱送上了檀香榻,可还是距离三品有一步之遥。李将军难道没有剖析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亨看似不动声色地低头饮茶,目光却严密关注着李嗣业的表情。

    嗣业放下茶盏,身边婢女用汤勺为他填茶,他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我当然知道,紫袍不是那么好披的,升官虽是奖励也不仅仅是奖励,滥加封赏会破坏官场之间的平衡,圣人有意控制三品官的数量,也因为它的尊贵和职责之重。”

    “不,”李泌的语速加快,因为他绕的圈子太大,不加快语速加强语气,容易被李嗣业找到漏洞截断:“李将军心里很清楚,你是安西都护府一系的将官,安西军这个圈子限制着你。只要李林甫仍然遥领着安西的大都护,仍然身居右相之位,安西乃至整个西域就都是他的一亩三分地。”

    “圣人并非不愿意将你擢升至三品,无论是散官、职官、还是勋官他都可以做到。他只是不愿意打破右相对于安西都护府的规划安排。他不是你在与三品的门槛之间做选择,而是在你和右相之间做选择,除非你的圣眷能够超过李林甫,否则你很难绕过他去做碛西节度使。”

    “某些台阶,不是你送多少礼物就能达到的。或许你将来能靠着贵妃的眷顾登上某个台阶,但绝不会是安西节度使。”

    李泌的嘴很厉害,快速有效地击中了李嗣业的软肋,连太子都自觉地半低着头,把嘴角溢出的笑容藏匿起来,或许还会在心中暗暗称赞,我家小泌泌嘴皮子越来越利索了。

    李嗣业双手将茶碗端起,双手捧着一饮而尽,才点点头道:“茶不错,你说得很对。”

    他放下茶碗,眼睛毫无波澜望着太子和李泌:“右相不愿意让汉人做方镇节度使,是因为大唐官场的惯例,出将的归宿必然是入相。安禄山、夫蒙灵察等胡人只知武刀弄枪,不通文墨。圣人对文盲宰相的容忍的底线也就是弄獐、伏猎之流。所以这些胡人控疆镇守边地,李林甫才能高枕无忧。”

    李泌故作愤怒地抬手拍击案几:“太过分了!李林甫心胸狭窄,将私利置于社稷之上,作弄权术,打压人才。难道几年之后,大唐十节度使全都要换做胡人吗?”

    李泌这句算是神预言,等再过两年皇甫惟明和王忠嗣被李林甫拔除。十节度使将全部由胡人担任,安西北庭为高仙芝,河西为安思顺,陇右朔方为哥舒翰,河东平卢范阳为安禄山。虽然日后的叛乱不是民族矛盾,但李林甫的所作所为确实使节度使体制僵化,没有了入朝为相的台阶,皇帝只能不断地投喂官职和边镇权力,把安禄山养成了饕鬄。

    “李林甫专权,相互徇私勾结,使忠志之士报国无门。李将军,你若仍像以前那般事不关己,你也会如他们一般,被阻断在升迁的路途中。”

    这话说得有点耸人听闻,李嗣业也不是没有依仗,他背靠杨氏,只要再下点儿功夫,在别的地方成为节度使也不成问题。只不过他不愿意用这种生硬的方法上位,也不想完全得罪李林甫,在杨氏、李林甫、太子三股势力之间从容游走,在三个鸡蛋上面跳舞才是他要到达的理想状态,只有这样才能走得顺,走得远。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和我的目标之间挡着一座山,你的建议是先挖掉这座山。可我为什么要把有限的精力放在挖山上,我难道不能绕过去吗?也许等我到达目标后,再回过头来挖山,会事半功倍一些。”

    李泌凝视着他反问道:“石头堆成的山你当然能够绕过去,但人组成的山你过得去吗?李林甫在朝中结党如铜墙铁壁,你往哪儿绕?太子希望你将来能够主政碛西,而不是去别的地方,你的根基在安西。”

    从眼前出发,李嗣业不愿意加入太子的阵营,就算是暗中加入,也肯定不安全。由于李隆基对储君的提防,使得李亨面对李林甫的攻击时,仅有一点点的自保能力。他身边的人,韦坚、皇甫惟明、王忠嗣、连同他的太子妃韦氏他都保不住,投靠他就等于置身危险之中。

    但太子终究是要做皇帝的,李亨能够忍辱负重,熬过一次次危机。这是一支长远股,等将来他渡过危机势力已成时,再跑过去投靠,哪还能轮到他李嗣业站队。

    所以他眼下既不能拒绝太子,也要保证自己的安全,这个距离需要自己把握。

    他犹豫着说道:“我还在安西的阵营内,人微言轻,只怕还没有出力,就会被揪出来,成为他们攻击的目标,反而会牵连了太子殿下。”

    李泌翘起嘴角笑道:“这你不用担心,你同太子殿下的关系,同我们的关系,永远不会被公开,今天我们在景龙观的会面,将是最后一次。最近几年内,我将在太乙山的五台观竹舍清修,希望李将军能够多去拜会,如果你抽不出时间,也可以派出婢女与我的婢女妙止联络。”

    “妙止,婢女?”

    李泌身边的婢女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眉毛修长纤细,双眼温婉和煦,虽然很漂亮,但不及上次所见的婢女有灵性。

    李嗣业突然转身望向身边的女子。她也跪立而起,挺直腰肢叉手在胸前:“奴婢道柔拜见阿郎,当唯阿郎之命是从。”

    他吃惊地望向太子和李泌,而两人捧着茶碗微微点头,已经说明了一切。

    李嗣业顿觉自己接受不能:“那个,此事还需我考虑几天,我娘子这一关怕是过不去。况且我此来长安,身边只带了四名随从,身边突然出现一个来历不明的婢女,如何能不惹人怀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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