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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wss磊磊     美女总裁俏媳妇txt下载     美女总裁俏媳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西市酒肆对饮

    第三日李嗣业确实带李枚儿去西市采买煎茶器具了。长兄如父,涉及家庭教育,他虽然知之甚少,但也知道竖立榜样,首先是诚实守信,然后是富养闺女穷养儿,两个道理汇聚在一起形成两个字——花钱。

    李枚儿所需的煮茶器具并不算贵,西市上专门有这样的店铺,最贵的是煮茶用的鍑,铁鍑需要一百七十文,其余风炉、交床、火荚、碾子、罗合、水方等器具都装入竹制的都篮中,竟然花去李嗣业整整八百文,果然玩高雅是要经济能力来支撑的。

    西市署所在是一处钟鼓楼,鼓楼基座是南北交错的城门,把西市的各个区域划分开来。市署官员清晨敲钟,夜晚击鼓来指挥开市与闭市。

    李嗣业背着都篮穿过鼓楼,来到布肆街。西市上无论再大的店铺,也是只卖布匹不卖成衣的,但很多绸缎庄都雇佣有绣娘,或者买了素罗到专门裁剪衣服的店铺中做成罗裙。

    他对这些花样繁多的丝织品一窍不通,捏着额头低头对李枚儿说:“你应该跟闻染阿姊一起来,兄长是大老粗,不懂。”

    布肆老板的娘子代替阿郎接待李嗣业,把一块绣了梅花的素罗围在了李枚儿腰间,轻盈的丝罗垂到她的麻履脚面上,仰头对李嗣业问道:“小郎君,你看这块罗做襦裙如何。”

    李嗣业敲着额头含糊地说道:“不错,就这个,娘子,能不能给我妹妹做成罗裙,我可以给你多加钱。很不好意思,家中没有女眷。”

    “可以的呀。”娘子提起素罗侧头打量了李嗣业一眼,见他身上穿着补丁重叠的葛布袍,笑问着插了一句:“郎君,自己不做身衣服么?”

    李枚儿回头望向兄长,低下头有些羞意,她刚才只想到自己没有裙子,却丝毫没想到阿兄还穿着补丁袍。

    “我?呵,我不必,对于我来说,只要能遮体,能暖身即可,不需要表面光鲜。”

    布肆娘子从李嗣业兄妹的衣衫及行为举止都能看得出来,他们非长安城中人,之前的生活应当很窘迫。她却丝毫没有轻视之意,轻轻颔首说道:“小郎君可到里屋吃碗茶,裙子稍后便能做好。”

    李嗣业恭敬不容从命,带着李枚儿到后堂跪坐在竹席上,娘子用软尺给枚儿量了下胸围和胸高,刻意放大了尺寸,笑说这样来年还能穿。布肆郎君神情缄默地在对面煎茶,只是他的工序比闻染更加简化,煮出来的茶相比闻染,也差了许多味道。

    一盏茶之后,娘子抱着做好折叠的罗裙递到李枚儿怀里,让她到里屋试穿看看。

    通常来说普通人家的女童等到及笄之后才会穿罗裙,只有大户人家才没有这样的划分,他们的子女只以垂髫和盘发来区分成人礼。

    李枚儿扭捏地从房间里走出,她这副姿态让李嗣业感觉好笑,就像一个盼望成熟的女童,偷穿母亲的衣服一样有趣。

    “可以了,你的愿望满足了。”

    李嗣业敲敲她的额头,与布肆夫妇告别,背着都篮准备回去。

    他们行径酒肆一条街上,各种酒飘香的味道勾引着李嗣业的馋虫,他正考虑要不要带着妹妹去喝两碗,身后却突然传来叫喊自己的声音:“李嗣业!”

    李嗣业回过头去,却见赵鲁跟在张小敬身后,在人群中伸出手喊他。

    他拉着李枚儿折返回去,感觉意外惊喜,在人口百万的长安城中,能在西市上偶遇真算巧合。

    “嗣业,带着妹妹来逛西市?”

    “是,她昨天见了闻染煮茶之后,非要自己也学煮茶,所以今日便拉着她买了成套的家什。”

    “哟,枚儿连罗裙都穿上了?”

    枚儿矜持地点了点头,朝张小敬和赵鲁行了个叉手礼,内心却高兴得要命。

    张小敬高兴地说道:“也好,相逢不如偶遇,今日你我兄弟就在这西市的酒肆里喝两杯,由我来坐东。”

    李嗣业也着实口馋的很,索性顺水推舟,跟着张小敬来到一座胡人开的酒肆里。此时刚至日入,酒肆里摆了八面矮几,有一半的位子都有了人。他们坐到靠近屏风角落的几前,每人坐一张胡凳,张小敬果然坐在东面。

    立刻有酒博士前来招呼,站在他们面前自夸:”各位郎君,本店的东家是波斯人,所以店里所沽的酒均是正宗的三勒浆。”

    “正不正宗,喝过才知道,先给我们上一斗酒,把熟羊肉切五斤。”张小敬对他挥了挥手。

    “客人慢等,马上就来。”酒博士刚要转身,却似想起了什么,低头展露出少儿不宜你们都懂的谄笑:“各位稍后有眼福了,今日有胡姬献舞,是来自康地的豪放女。”

    李嗣业低头看了李枚儿一眼,生怕染了她的耳朵,见小姑娘的注意力不在此处,她仍旧在低头琢磨自己的罗裙。

    酒博士站在酒垆前,从小水缸般的酒坛子里用竹升沽出十升倒入酒器中,又抱了四个空碗给他们端上来。

    张小敬亲自接过酒具,给赵鲁和李嗣业各倒了一碗,李枚儿坐在胡凳上嘟嘴说:“我也要喝三勒浆。”

    “不行。”李嗣业伸手夺过李枚儿伸出出去的碗,对这酒博士问道:“店中有煎茶么?给她倒一碗来。”

    “有的。”酒博士逗趣地看了李枚儿一眼,转身去了酒肆的内间,隔一会儿端来了香茶。

    赵鲁把酒碗端起,隔空致意说道:“祝贺敬头官复原职。”

    李嗣业略显讶异:“你回去做不良帅了?那张洪县尉没有给你难堪?”

    张小敬责怪地看了赵鲁一眼,略微歉意地说道:“是,我问过张县尉,你的差事给弄黄了。”

    事实上他们脱身后的第二天,张县尉便亲自到张小敬的家中,请他到万年县廨点卯,继续担当不良帅职务。张小敬主动提出能不能让李嗣业回来,却被张洪断然拒绝。张县尉的原话是你们吃罪了驸马,幸亏我向县丞大人求情,你张小敬才能继续干,但那李嗣业就别想了。

    相对于张小敬,驸马同党们更恨李嗣业,他在公主府罗堂前的巧妙杀死妖人,直接断送了他们的劳动果实,使整个计划落空。况且这张县尉确实倚重张小敬,虽然所有的回护之意都是出自私心。

    李嗣业脸上丝毫没有不快之色,笑着说道:“其实我已经找到营生了,绝对要比做不良人挣钱。”

    “哦,”赵鲁感兴趣地问道:“不知是什么营生,说来看看。”

    “我要做生意。”

    张小敬深感诧异,他以为李嗣业身高力壮也会武,更适合入镖行,抑或是投军博取功名更容易些。却想不到他要做商贾,这可是贱业,对与一个踌躇满志的年轻人来说,这无异于自暴自弃。

    李嗣业笑笑:“其实也不算做生意,我想卖饼。”

    赵鲁霎时讽刺地笑了起来:“卖饼?嗣业郎,你知道西市上有多少饼肆吗?且不说西市,城里各坊中也有不少卖胡饼和汤饼小店。你若是做汤饼或许还好,做胡饼可不行,长安人口味很刁,很多人只喜欢吃粟特人做的饼,那才是正宗。”

    李嗣业笃定地抿嘴笑笑:“我要做的饼,跟他们不一样。”

    他今天带着枚儿来西市,不只是为了买煎茶器具和罗裙,更是在实地考察。长安城西市上物产丰富,但蔬菜种类相比后世却少得可怜,只有秋葵、薤、萝卜等等,但调味料却很丰富,葱、蒜、胡椒、花椒、而且价格很亲民。这让他油生了做葱花饼的想法,也算是给大唐的饮食做一点贡献,捎带再挣点儿小钱。

第三十二章 偶遇安禄山

    跳舞的胡姬从酒肆内间盛装走出,赵鲁没兴趣再问李嗣业饼的事情,直接将目光投向了梳着多束辫子,穿红色百褶裙的胡姬。

    胡姬款款走到酒肆角落里的木台上,上面铺着波斯毯子,她白皙的纤足上戴着银环和铃铛,裙裾的四周也挂满了银饰。

    一名胡人乐师抱着琵琶坐在胡凳上,拨动琴弦开始弹奏。胡姬赤足踏着毯子,手臂轻轻摇晃,身子也开始转动飞舞,铃铛发出叮铃铃的声音与琵琶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垂落的裙角随着舞姿向上飘飞。

    酒客们先是一阵叫好,随即端着酒杯轻打着拍子,李嗣业沉浸在这异域风情的乐曲中,手托着下巴静静欣赏胡姬曼妙的舞姿。

    窗外夕阳落山,已近黄昏,西市的街道上人流量逐渐增加,酒肆中又来了两拨客人。在场的客人中有游学士子,也有在职官吏,他们经过一天的忙碌之后,来到酒肆中放松心情,饮酒怡情。

    日落之后,更鼓敲响宵禁之前,是西市最繁华的时刻。李嗣业心想,唐人的生活方式与现代人也无多大区别,学子官吏们徬晚到酒肆中喝酒欣赏乐曲舞蹈,和白领们下班去酒吧放松消遣时的感受应该是差不多的。

    这时从酒肆外面进来几个武人,身穿发白略黄的缺胯袍,腰间均佩挂横刀,为首的两人一胖一瘦,袍服左衽,而身后四五人均是右衽。

    李嗣业只是扭头看了几人一眼,感觉其中一个胖子有些眼熟,却也没多注意。

    这几个武夫入座在居中的位子上,倒没有喧哗搅扰众人的兴致,就连那胖子招呼酒博士,也只是勾了勾手指,没有出声。

    他们入座之后便开始欣赏胡姬舞蹈,胖子轻轻地晃着头,与胡姬跳舞的节奏同步一致。

    酒博士沽酒盛上去之后,武士们端起酒碗相碰豪饮,放下酒碗后胖子扭过头来,无意间看见了角落里的李嗣业。

    胖子嘴角渗出笑容,在瘦子的耳边低语了一声,两人端着酒碗提着胡凳,径直朝李嗣业这一桌走来。

    李嗣业抬头略感诧异,张小敬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酒碗。

    这胖子是胡人装扮,不戴幞头,头发分成几束扎在脑后,瘦子戴着幞头,但胡须却如胡人一般用丝线扎起。

    他们放下胡凳双手端着酒碗,胖子朝李嗣业笑道:“这位郎君,我们是见过面的。”

    李嗣业左思右想,没想起在何处见过此人,诧异地摇头表示没有印象。

    胖子不以为意,继续笑着说道:“某前些天被押解进京,路过通化坊时看见一位卖艺的汉子,赤手空拳与人搏斗,面对数十名汉子围攻,却能悉数将他们打趴,那应该就是你吧。”

    李嗣业想起来了,那是他刚穿越附身过来的遭遇,当时朱雀街上是有几名军汉押解着一名胡人路过,他的确没多太注意,只因当时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陌生和新奇的。

    他端起酒碗,双手捧到脸前说道:“幸会,在下李嗣业,不知足下名讳。”

    胖子把酒碗与李嗣业碰了碰,到唇边喝了一口才说道:“某是突厥族人平卢讨击使安禄山是也。”

    李嗣业端着酒碗刚喝进去半口,陡然间呛了喉,把半口酒喷了出去,把对面安禄山的衣襟左衽上喷满了酒水。

    李嗣业摆手致歉:“不好意思,喝呛了。”

    那瘦子面带怒色,且有一丝狐疑,安禄山按住他的肩膀,对李嗣业等众人拱手笑道:

    “没有关系,某胸襟宽阔,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张小敬站在旁边,也感觉这气氛有些不同寻常,连忙对他二人说道:“两位,快请坐。”

    安禄山伸手指着身边的瘦子道:“这是我的结义兄弟,粟特族人史卒干,哦,现在他被圣人赐给了新名字,史思明。”

    赵鲁坐在一旁顿生敬畏,没想到在西市喝酒居然还能结识这么大的官儿。他心中感慨这李嗣业的运气也太好了,若是被这两位将军相中,去往平卢前线建功立业,日后还愁升官发财?

    张小敬也由衷为李嗣业感到高兴,进入军中报效沙场毕竟是正途,总比在长安西市上开张做生意更有前途。

    李嗣业心中确实起了波澜,眼前的这两个人实在太他妈的有名了,他们作为反派典型影响了历史,自唐藩镇割据后,使得日后的宋王朝矫枉过正,由外向型转为了内敛。

    他压抑了心中的惊异,表面波澜不惊地伸手介绍道:“这两位是我的朋友,长安万年县不良帅张小敬和不良人赵鲁。”

    安史二人朝张小敬郑重地抱了个拳,面对其貌不扬的赵鲁却只是双手虚握意思了一下。张小敬淡然回礼,赵鲁身子微躬笑着连连作揖。

    李嗣业心中了然,看人当从细节处着手,这安禄山表面处事圆滑,实则凉薄功利,宛若那刻薄的神仙,见了凡人不搭腔。这两人瞧不起市井小人,岂不知他们便是从市井之中发迹的。

    “上次我见将军时,好像还是被押解进京的,如今看来应该已经化险为夷了罢。”

    安禄山高兴地笑道:“嗣业兄所言不差,某在平卢征讨奚部时轻敌冒进,吃了败仗按律当斩,义父派人押我进京,没想到竟能化险为夷,实在是圣人开恩呐。”

    他说完对着大明宫的方向,郑重地行了一个叉手礼。

    李嗣业对安禄山的好奇心更重了,想八卦一下这位超级反贼的心路历程,突然开口问道:“你已经见过圣人了?你对圣人是怎么看的?”

    他话音一落,张小敬和赵鲁都诧异地看着李嗣业,连史思明都不由得握紧了放在几上的手掌。

    安禄山面色崇敬,肃然地朝大明宫方向行礼说道:“我大唐皇帝陛下,是上苍之子,是天下共主,他的胸襟比大海还要宽阔,他的眼光比天空还要高远。如今在他的治下,我大唐国泰民安,万国来朝,四方归服,无论是边关塞外,还是两京之地,处处可见繁华景象,此等盛世实乃数千年来所未有。”

    李嗣业看他的表情不似做伪,可这样的话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李嗣业听在心里顿感讽刺,可能现在此人心中渴望极权的种子还没有生根发芽吧。

    李嗣业的心中突然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如果他现在握起拳头,将中指关节凸出,对准安禄山的太阳穴上狠狠地来一下子,能不能保证把他干死。如果能干死,历史是不是就会被改写,产生的连锁反应影响到将来,未来的自由搏击选手李业会不会出生?那他现在坐在这儿算什么。

    杀死安禄山的成功率还是相当高的,但成功之后无疑会搭上自己的一条命。他身边的史思明对自己很警惕,如果自己贸然出手不能杀死他,史思明手中的钢刀一定会砍到自己的脖子上来。

    他收起了心底那疯狂的念头,无论成功与否,对自己都没有好处。没有人会记得他的历史功绩,就算历史被改写,史书上也只会出现这么一段,平卢讨击使安禄山在西市酒肆遇刺身亡,贼人伏诛。看看,连名字都不会出现。

    安禄山主动提着酒具给自己倒了一碗,笑咪咪看着李嗣业说道:“嗣业郎身材高大,膂力惊人,且身怀绝技,正适合报效沙场。安某如今在义父张守珪麾下执掌平卢军,你若有意,我可以代为引荐,我们兄弟共同报效沙场如何?”

第三十三章 太子李瑛

    安禄山竟然想招揽自己,李嗣业心中暗暗苦笑,让我到你的麾下,跟着你造反吗?这条路只有两个结果,命差一点儿死在造反的路上,命好一点儿后期归顺朝廷,成为藩镇割据一方。

    这条路他是绝不会选择的,这是在扭曲李嗣业的人生观,不过这样拒绝太过生硬,应该找个借口才是。

    他低头看见了坐在凳子上的李枚儿,心中有了主意,咳嗽了一声装做惋惜地说道:“听说幽州之地甚是苦寒,嗣业本有意跟随将军前往,但家中妹妹尚年幼,不忍让她跟我到军中受苦,所以,多谢将军美意,我想等过两年小妹长大,再考虑投军之事。”

    李枚儿挺直了肩膀,在胡凳上坐正身体,柔顺地眯着眼睛看着兄长。她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以为兄长真是为了她才放弃前程。

    安禄山咂了咂嘴巴,显然是对这个理由不太满意,他看了看坐在李嗣业身边的李枚儿,生硬地呵笑道:“你妹子真有福气。”

    之后众人之间便有些冷场,张小敬虽然神色如常,但他心里对李嗣业的拒绝有些不解,赵鲁直接表现在了脸上,恨不得直接对他说,李嗣业你就是个傻子,人家是节度使的干儿子,你现在屁都不是,竟能拒绝人家的好意。

    酒过三巡后,安禄山兴致大发,提着酒碗走到了木台上,也扭动着胖壮的身体和胡姬斗起舞来。

    他身体虽然粗胖,却非常灵动,缺胯袍的下摆随着舞姿无风飞动,如同旋翼。加上他的双手和手臂关节灵活,两手跟着琵琶的节奏如灵蛇一般弯曲扭动,技巧竟比这胡姬还要娴熟,引得在场酒客们纷纷拍手叫好。

    胡姬眼波流转,与安禄山相互环绕踏步飞舞。两人一个纤瘦婀娜,一个肥壮滑稽,组合在一起产生了独特的魅力,这种美与丑的共舞,产生神奇的化学反应,如荒诞剧加上了狞厉的翅膀。胡姬的独舞在安禄山的陪衬下,妖娆中增添了几分魔性,恍若佛教壁画中散花的天女与怒目的金刚交相辉映,各自泾渭分明,却又浑然一体。

    琵琶声在乐师的最后一拨中骤然停顿,胡姬定格姿态娉婷而立,脸上有淡淡的绯红,鼻尖上也有了细密的汗水,向伴舞者安禄山投去敬重与感激的一瞥。

    安禄山的发鬓也被汗水浸湿,用胡人的礼节躬身曲臂于胸前行礼,胡姬也朝他浅浅地行了一礼。

    他转身走下木台,对围坐着酒几的史思明等军汉挥了挥手:“我们走!”

    众人从酒桌上哗啦声站起,酒博士送至门口,安禄山从木台走到酒肆外面,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往李嗣业所在处望一眼。

    安禄山确实有些肚量,但前提是能为他所用,既然李嗣业不识抬举,他没有必要继续以礼相待。

    赵鲁望向安禄山离去的方向,既觉得惋惜,又认为理该如此。这李嗣业终究没那个福分,错失了人生中的最大机遇,如果安将军看中的是自己,他一定会牢牢抓住。

    张小敬也对李嗣业的反应表示不解,试着规劝地问他:“你既然有心到军中服役,那安禄山刚刚言语拉拢你,你为何没有动心?”

    李嗣业无法做出正确解释,低头看着身旁的李枚儿说道:“我确实是不想让小妹跟着我去幽州受苦。”

    张小敬并不相信这种话,他遥望外面的天色,夕阳已经完全落入地底,天幕变作深蓝。他把酒博士叫来付了钱,对两人说道:“再过一个时辰就是宵禁,我们回去罢。”

    李嗣业背着妹妹的煮酒器具,同他们一起走出酒肆,沿着街道朝西市的南门走去。

    却说安禄山几人离开西市后,决定先到醴泉坊的祆祠去参拜主神马兹达,然后再去都亭驿馆中歇息,等到明日再上路。

    他猛然停住脚步,跟在身后的史思明反应不及,差点儿撞上去。

    “你咋回事?”

    安禄山瞪圆了双眼醒悟道:“刚刚那个人想要杀我。”

    “谁?”

    “就那傻大个儿。”

    “就那李嗣业?”

    “对。”

    史思明提刀便要折返回去,却被安禄山伸手拦住:“算了,在长安地界上,不要胡作非为,这人不过是动了动念头,算了。”

    ……

    李嗣业对面走来几人,为首的两人身穿开襟锦绣襕袍,一人年岁略长,眉眼阴郁,另一人鼻梁高挺甚是俊秀。两人身后各跟着五名身穿黑色圆领袍的僚属。

    一人注意到对面的李嗣业,停住脚步,开口叫道:“李嗣业。”

    李嗣业有些迷惑了,这是他今天遇到的第二个印象不深的人,不过此人的阴郁表情太过有特色,他很快认了出来。这不就是那天他在西市打擂时,有过一面之缘的李什么来着。

    他立刻抱拳朝对方拱礼,含糊地说道:“李郎君,幸会。”

    这人倒不以为忤,只是他身边的人却显得很恼火,好像自己失了大礼缺了大德似的。

    “你不记得我的名字,我倒是记得你的。”阴郁公子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嗣业,眸子中闪烁着好奇。

    他不知道唐人见面是如何寒暄的,只觉得像现在这样不说话更失礼,便主动开口说道:“我们还真是有缘,你也来逛西市?可有什么要买的东西?”

    对方似乎不愿意说废话,无视了他的寒暄,抿着嘴唇笑着说道:“有一件事我应该谢谢你。”

    “谢我什么?”他随即习惯性地摆了摆手:“都是朋友,不必谢。”

    对方的神情微怔了一下,似乎对李嗣业的说法感到有趣,他几乎也不说什么废话,直接了当道:

    “有机会我想请你到我家中来做事,对了,我又换了一个名字,如今我叫李瑛,不要忘记了。”

    对方这两句话有与生俱来的颐指气使态度,说完之后便径直从李嗣业几人身边走过,眼睛直视前方,毫无旁骛。他们身后的僚属们低头看着脚尖走路,也有一两人朝李嗣业投来不明意味的目光。

    李嗣业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明悟过来,连忙转身去看,李瑛已经带着随从们远去了,在西市繁嚣的人流中化作几个突兀光鲜的亮点。

    他明白李瑛为什么要对他说谢谢,驸马杨洄的阴谋不能瞒过所有人,或许是高力士透露给了对方。奇妙的是他竟然能在西市上两次遇到,这几率也太高了。

    张小敬捻着稀疏的胡须,同样说出了他的猜想:“刚刚这位郎君腰间佩戴着鱼袋,袋中露出一截玉石,应当是鱼符。太子配玉,亲王配金,五品以上官员佩戴铜符。”

    赵鲁的腿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指着早已消失在远处的众人问道:“刚刚过去的是太子?我的天。”

    他慌慌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发现今天自己真是气运加身,到西市上喝个酒居然能够遇到太子。

    赵鲁开始承认刚刚李嗣业拒绝安禄山的招揽是无比正确的决定,有什么比呆在储君身边能获得更大的荣耀,这可是将来的天子。他刚刚没有耳背,清清楚楚地听到太子要李嗣业到他的家里做事,家里是什么地方,不就是东宫么?

    他由衷地发觉与身边这位李嗣业的差距越来越大,曾几何时这位李郎君已经如此夺目不可直视了。

第三十四章 骆参军之仇隙

    张小敬扭头朝李嗣业笑了笑:“原来你在等着这个,实话说,你上次在西市上打擂的时候,是不是已经知道他就是太子。”

    李嗣业在心中直喊冤枉,连忙摆了摆手道:“没有,这事情我真的一无所知,这个必须得跟你解释清楚,不然让你以为我在驸马家杀死刘耿三是心机深重的功利行为。”

    张小敬咧嘴笑道:“我刚刚的确是这么想的,如果你真能想到从妖人案为自己谋取好处,可真就算是机智如妖了。”

    况且有些话李嗣业还藏在心里,他不打算去依附太子李瑛。在所有人看来,这是个非常强劲的潜力股,但李嗣业深知,这是颗定时炸弹呐,如果距离太子太近,将来太子被赐死的时候,身边的亲信必然会遭受到波及,他如果想活得长一点儿,就不能往跟前凑。

    今天的事情真是蹊跷,先后有两个人朝他抛出橄榄枝,可这两个人都不是好台阶,照这个情况来看,李嗣业还是做自己的葱花饼来得稳妥。

    况且英雄是不问出处的,在这个繁盛的时代里,有任何特长都能够有出头之日。会写潦草书法的人可以,画画的人可以,会跳舞的人可以,作诗的人好像不可以,他这个会打拳会做饼的人应该也能够。

    即将迎来真正黑夜的长安城,并不是华灯初上璀璨的,被分隔成棋盘般纵横的街道上,只有几盏零星的灯光,就如阴夜天空中那几颗零落的孤星。长安街道上所有人都只有一个方向,那就是温暖的家的归宿。

    风吹动了大明宫殿檐上的宫铃,丹凤门上敲起沉闷的鼓声,长安城各条街道的街鼓敲响,坊市内的鼓楼也敲响了鼓声,各坊沉重的大门开始关闭,宵禁开始了。

    如果这个时候从空中看下去,长安城就像是一个个璀璨方块组成的棋盘,漆黑的边沿是深渊般的街道,发光的方块中却生机盎然,歌舞升平,丝竹贯耳,各有各的热闹,各有各的精彩。靠近外城郭的位置,那是僻静微弱的点缀灯光,家家户户如竹梆子敲击的捣衣声。

    在长安夜中晚最热闹的一个方块非平康坊莫属,坊中妓馆林立,歌舞灯火日夜不休,长安城的达官贵人常夜宿逗留。街道把整个坊分出三个区域,分别是北曲、中曲和南曲,北曲的青楼中多是末等娼妓的集聚地,中曲与南曲多为名妓倡优,是达官贵人的活动场所。

    在平康坊中,稍微有名气的女子便开始端起姿态,并非银钱能够打动。名妓们不再以声色娱人,而是自身的才情和气质来抬高身价,与慕名而来的才子们赋诗作对,传出许多风流佳话。

    中曲靠近南曲有一处院落,有水塘环绕房间,琵琶拨弹声从房间里传出来。房中有三四名客人列席饮酒,身边各陪坐着风姿绰约的女郎,却有一名姿色最佳的女子独坐在案几前,作为酒宴的席纠负责律令。

    宴会的行酒令通常都是玩文字游戏,唐人官绅阶层文学修养普遍较高,什么格律对句典故张口就来,更有吟诗作赋之能。

    席纠制定规矩,以接龙方式每人念一条平仄相对的七言短句,念不上来就只能喝酒。

    京兆府户曹参军骆兴常心思恍惚,无法集中精神,数次驴唇不对马嘴,便多喝了几杯酒,有了七分醉意。

    席中有一人名为封大伦,是工部九品的一个虞部主事,此人在长安城的坊间却有另外一层身份,乃是万年县地面上熊火帮的帮主,手下眷养了许多浪荡子和地痞流氓。

    封大伦与骆兴常是老相识,虽然二人各有后台,此刻见老友有心思,便主动朝自己的相好——那名担当席纠的女子使眼色,命她停下了手中的酒令牌子。

    他端着青瓷酒杯侧靠到骆兴常近前笑问道:“骆四郎今日兴致不高呐,行酒令频频出错。可是有什么烦心处,或许兄弟能为你排忧解难。”

    骆兴常的烦心事不便与旁人说,这次他主动去办妖人案,替驸马奔波张罗,本意是要把自己绑上公主府这条大船,他要傍上的不止是公主府,还有驸马背后的寿王和武惠妃,可惜在最后的关头功败垂成。

    这案子没有成了倒不算什么,但他隐隐发觉驸马把这次失败的根源归结到了自己身上,且有了疏远之意。这可就让他头痛了,这不是把前程给断了么?出力的人到最后不讨好!真是岂有此理!

    他心底翻腾起怨气怒火,李嗣业和张小敬!这两个王八操的东西,若不是他们从中作梗,我骆四郎岂能落到如此不尴不尬的境地。

    骆兴常端起手中的青瓷盏,仰头猛灌了下去,好似要连这杯盏一同吞下嚼碎,恨声说道:“我最近命犯小人,被人给坏了差事。”

    封大伦翘着胡须笑道:“骆四郎何需烦恼,我封大伦虽不能帮你弥补差事,但整治小人却有的是办法。只要不是官面上的人物,你尽管开口。”

    骆兴常扭头望向封大伦,眼角逐渐活泛起来。封大伦说的没错,事情虽然无法挽回,但吃罪他的人休想好活。驸马听了公主的话,不方便去收拾张小敬和李嗣业二人,但他携私怨去灭口,定可使驸马能顺心一些,在他跟前也能挽回一些情面。

    想到这里他放下杯盏,双手紧紧互握诚挚地说道:“我确实恨此二人入骨,还望封贤弟能助我泄心头之恨。”

    “这二人是谁,有无官职,家住何方?”

    “一人是张小敬,万年县不良帅,另一人名为李嗣业,乃是张小敬手下的不良人。”

    封大伦犹豫地捏起了下巴:“这张小敬是万年县的捕吏之首,有些恶名,不好对付。”

    骆兴常掩饰住对熊火帮帮主的这点儿鄙夷,摆摆手说:“不需要你对付张小敬,只给我端掉李嗣业即可,此人无根无基,一介白身,封帮主,拜托了。”

    封大伦端起酒杯狞厉地笑道:“骆四郎放心,不出三天,我便让你在永安渠水中见到此人的浮尸。”

    骆兴常眼神飘忽,好似已经看见了这场景,伸手接过封大伦斟满的酒盏,张口吞吸了进去,这才在苦涩的酒水中尝到一股子甜味儿。

    ……

    李嗣业及早起床,在院子里的水井中提上来一桶水,就着水桶洗了一把脸。

    院子的正堂中久不住人,有几分破落气象,屋檐下几根并排出头的椽子已经发黄开裂,他也没有替主人修缮的义务。

    他走到院子中央的桑树下,房屋的主人之前在院子中养蚕,院墙的角落里还堆积着几张旧蚕匾。他将其中一张损坏的蚕匾撕掉边条,硬生生将其弯曲卷在树上,用麻绳扎好,又在其表面上覆盖了几层劣质麻布,便是个简易沙袋。

    李嗣业对着树干挥拳踢腿,树干轻微摇晃,有几片叶子飘落下来。

    他练了一炷香时间的搏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扭头看见了蹲坐在门口的李枚儿。

    “你不用起这么早,多睡一会儿。”

    李枚儿撅着嘴巴说道:“我倒是想睡,你把我吵醒了。”

    “饿了吧,等着啊,我给你买汤饼去。”

    ……

第三十五章 李记葱花饼铺

    吃过早饭之后,李嗣业对坐在堂屋房檐下独自玩耍的李枚儿说道:“你独自留在家中,我到西市上去一趟。”

    “我也要去。”

    李嗣业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道:“好吧。”

    他进入东厢房,把藏在水罐中的铜钱取出两串放在怀中,与李枚儿出门,用铜锁把大门给锁上。

    他首先要在西市上租赁一间店铺,若是自己去找只会茫无头绪,还是需要托个熟人,所以他找到了张小敬,张小敬又找到了赵鲁,赵鲁带他们去找西市上的同行。

    赵鲁这种中间商叫做牙侩,他是牙侩中最不入流的,西市上腰缠万贯的,才是真正的牙侩。

    事实证明李嗣业找人是对的,西市上有许多规矩,其中一条就是大宗交易和租赁店铺必须找牙侩,你就算直接找上去,人家也未必会租给你。

    西市上所有的地皮都属于西市署,店铺的转租,加盖,修缮都必须获得西市署的批准。赵鲁介绍的这位牙侩办事极其熟络,看了店铺之后直接与李嗣业商定价格,然后到市署去加盖公文,李嗣业咬牙掏钱先付半年租金,他只跟店铺的主人打了个照面,事情就这样办成了。

    牙侩领着他们来到西市一条横街上,这里的店铺中有卖胡饼,毕罗,也有酒肆和熟羊肉铺子。他即将要租的铺子位于街道偏中,左右和对面都是卖汤饼和胡饼的,地段不是很理想。

    店铺是普通房屋样式,左右两扇小窗,门板是上下插在凹槽中,可以拆卸。他必须从旁边的小门进去,才能从屋内把门板给拆下来。

    店铺进深三丈,宽只有五丈,对于他这做小本生意的人来说足够了。牙侩将盖章的公文递到他手里,交割完成后离开。

    赵鲁站在店铺的门口直摇头,他实在是搞不懂,李嗣业已经得到了太子的青睐,不在家中等着太子府的人召唤上门,竟然真在这里做起了买卖。

    “嗣业郎,商旅最贱,公门为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嗣业边与枚儿收拾店铺,一边说道:“我这人干不来伺候人的活,生怕出错,还是做买卖好。”

    赵鲁牙疼似地哼哼了两声,果然这世上是什么人都有的。

    李嗣业花去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到西市上采买了糊炉子的红泥,从铁匠铺里买来铁鏊,从樵夫手里买来两担柴。其余分别采购了木案,盛放饼的木制容器,两斗面粉,一捆野葱,三两花椒,结成硬块的羊油。

    张小敬和赵鲁帮完忙之后,便回到了万年县廨,他们也有自己的营生。

    李嗣业的葱花饼铺在第二天上午开业,悄无声息没有做任何的庆祝仪式。

    他用红泥砌成炉子,点燃了木柴从底部向上熏烤,直至把软泥的炉膛烧做了坚硬的结痂。他把清洗干净的鏊子架在炉子上,然后把发好的面团用擀面杖擀开,涂上羊油,洒上切好的葱花,盐巴与烤干的花椒一起磨制成粉,均匀地洒在薄饼上。

    发热的鏊子上涂上羊肉,用竹条挑起揉制擀好的面饼,放在了鏊子上,立刻发出了哧哧的响声,香味也逐渐散发出来,沿着街巷向外飘荡。

    对面守着胡饼摊位的粟特人闻到了这股香味,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对面悠闲烙饼的李嗣业,粟特人察觉到了这香味的杀伤力,眼珠子扫视在新煎好的葱花饼上。心里在暗暗地琢磨,这是哪一种的饼的变种,这人一定是讨了巧,改变了配方。

    那饼的卖相真好,两面金黄,薄饼中似乎还夹杂着无数层,那深绿色的是什么佐料。胡饼店粟特人不自觉地流下了涎水。

    李嗣业把两面烤制成焦黄色的饼放在案板上,用刀平均切成六块,用薄薄的麻纸夹了一张递给李枚儿。

    李枚儿接过饼立刻吭哧吭哧地大嚼了起来,

    李嗣业回头问她:“枚儿,好吃吗?”

    李枚儿的嘴上沾满了油渍,连嘴唇都反射油腻光泽,她把口中的饼咽下点了点头:“太好吃了,阿兄,咱们肯定能赚大钱。”

    张小敬和赵鲁今天没有来参加开业,他们没有口福。

    连着摊了几张大饼之后,李嗣业取掉了火炉中的柴烬,蹲在门口等待客人上门。

    最先到来的是一名书生,他先是踱步到对面的胡饼摊上,突然闻到一股香味儿,循着味道走了过来。

    排列在案板上的饼色泽焦黄,卖相极好,书生指着问李嗣业:“这是毕罗吗?”

    李嗣业摇摇头:“不是,这是葱花饼。”

    “我从未见过此物。”

    “你可以先尝尝。”

    书生从饼上撕了一块,嚼在口中,点点头问道:“多少钱。”

    “五钱一张。”

    书生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这有点贵啊。”

    李嗣业却突然把头扭到街巷口,总感觉有人在暗处窥视他,随即面色如常地回过头来:“不算贵,要不你来两张?”

    书生斟酌了一下,抬头望着店铺房子说道:“你这店还没有挂幌子吧,要不然我给你书写一幅,换你四张饼如何?”

    不等李嗣业回答,他又补充说:“我再给你题一首诗,助你生意兴隆,如何。”

    李嗣业店里准备有一条麻布幌子,还没来得及买笔墨,况且他对书法一窍不通。

    他摊开手摇摇头:“可我没有笔墨。”

    “我有!”书生不待李嗣业点头同意,绕过炉子和他跨进店铺内部,从怀中掏出了布包,抖搂开来,里面果然装着笔墨砚台。

    店里唯一的案几在店铺门口盛放饼,书生把砚台放在地上,蹲下开始磨墨。

    “拿布来!”

    李嗣业咂了咂嘴,书生这话说的倒是挺有气势。

    书生问李嗣业:“店家贵姓?”

    “姓李。”

    李枚儿将麻布卷儿抱过来,在地板上铺开,他从毫管中找到最粗的那支,在地面上写出几个行书大字:李记葱花饼铺。

    李嗣业看了看地上这字,才抬头仔细打量书生,此人已经有近四十岁,胡须稀疏如野草,身上有落拓游子的气质,目光苍凉却聚敛精神。

    他本想说点儿什么,夸这几个字两句,可偏想不起来某些词儿,只得憋出一口气说道:“好。”

    书生倒是对这个好字挺在意,笑了一下大踏步走到门外,挥起袖子在木墙上擦拭了几下。他换了一根细些的毫管,在墙面上刷刷地竖排写下了四行小字,最后还顺手在右下角题上了自己的名讳。

    “写完了。”

    他将手中的毫管戴上竹帽,连同砚台裹到布中,重新塞进了怀里。

    李嗣业和李枚儿站在墙前,辨认上面潦草的字迹,想知道书生到底写了些什么,勉强认出第一行字,金饼透葱酥,

    书生站在摊位的案几前,一边伸手边对李嗣业说道:“饼我拿走了啊。”

    李嗣业正琢磨那些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拿吧。”

    他捏起那四张饼,也不觉得油腻,直接放到了袖筒里,转身往巷子尽头走去。

    李嗣业总算把所有诗句都辨认了出来,金饼透葱酥,绿心缀千层,飘香过西市,闻声倶足留。最下方的题字好像是,王昌龄。

    我嘞个去。

第三十六章 加盟

    李嗣业回头去看,那位题诗的大诗人已经消失在街巷中,倒是有两个胡人站在他面前问:“这是胡饼,还是毕罗。”

    他把风干后的幌子上下用竹竿串起,挂在店铺的椽头上,指着上面的字说得:“李记葱花饼,两位要不要买?五文钱一块,可以先尝尝。”

    胡人口音不正,听起来耳朵很难受:“这是什么饼?竟然要五个铜钱!对面的胡饼比你厚,也比你用的面多,才卖三个铜钱,你哄抬物价,我要到西市署告你去。”

    李嗣业丝毫不惧胡人的威胁,指着幌子说道:“你没看见吗?这是葱花饼,和胡饼不是一种东西,别把这两样东西拿来相比,如果你觉得贵,就到对面买胡饼去。”

    这两胡人碰了钉子后,并不再无理纠缠,从饼上撕下一块尝了尝,掏出钱来买了三张转身离去。

    又有两名领着孩子的妇人,小孩儿闻到香味儿,撒娇拽着母亲过来。妇人低头问了价格之后,很不客气地从李嗣业的饼上撕下一大块儿塞到孩子口中,自己又尝了一块才点头说:“给我来五张,但得给我再搭一张。”

    李嗣业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把饼用麻纸夹起,递给了妇人。

    对面胡饼店的粟特人眼睛不停地往这边瞅,李嗣业仿佛没有看见,守着摊子大声地吆喝道:“李记葱花饼,大诗人吃了都说好!”

    粟特人捅着袖子站在对面讪笑道:“长安城里十个人中就有八个是大诗人。”

    “我遇到的这位不一样,是边塞诗人王昌龄。”

    “真的?”

    粟特人从对面溜过来,装模做样站在门墙前,装作辨认上面的诗,眼睛却滴溜溜地注视在那金黄色的葱花饼上。

    他顺其自然地接近了李嗣业的摊子,低头望着这饼问道:“你这饼是从毕罗改变来的吧。”

    “胡说,毕罗是甜的,我这是咸的。”

    “我可以尝一块否?”

    “可以。”

    粟特人小心地把饼捏起,咬在口中酥黄香脆,味道也很奇特。他恭敬地朝李嗣业叉起了手:“我想跟你学做这种饼的技艺。”

    李嗣业断然拒绝:“不行,这是技术专利。”

    “啥?”粟特人迷蒙了半天没搞懂,才又劝说道:“长安城这么多的人,你一个人能做完这么多人的生意么?况且你这饼的配方,别人迟早是可以得到的。”

    李嗣业发觉这粟特人有威胁他的意思,脸上顿时显现出几分怒色。

    粟特人连忙拱手赔礼:“郎君,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葱花饼的技艺一旦出世,总有人会偷师,还有聪明人琢磨,人家迟早会把你的配方给琢磨出来的。

    粟特人说得有几分道理,李嗣业低头一琢磨,点点头说道:

    “我可以把葱花饼的技艺传授给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三个要求,第一你的店名必须改,名称为李记葱花饼二部,第二必须给我连续三个月的加盟费,一个月四百钱,第三,你找五六十个人过来,我教一个人是教,教十个人也是教,倒不如直接开个现场讲座。”

    胡人一时间犯了难,他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要求,不过在心中经过衡量之后,终于做出了决定。此事大有可为,李嗣业不过只是传授五十多人,他的竞争对手不算多,等他学会之后,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传给别人嘛。

    得到李嗣业的首肯之后,胡人拿了几块饼当做样品,直接跑回去关上了店门,开始去拉拢寻找什么家门商。

    大唐人对新鲜事物非但不排斥,反而乐于尝试,每一个路过的人都要问:“这是从西域传过来的?”

    “不是,”李嗣业道:“这是我自己发明的。”

    有些人怀疑地看着高大个子的李嗣业,转身离去,有些人则品尝之后,欣然掏钱购买。

    还没有到日入时分,李嗣业买来的两斗面粉已经用光,所有的葱花饼宣告卖完。

    他蹲在店门口盘算了一下,一斗面粉三十多文钱,连同大葱,花椒盐和羊油算在一起,成本就是四十文钱,可供他做六张大饼,分切成六块就是三十六块饼,一张饼买五钱,成本不足两钱,他的定价非常合理,相信要不了多久便能将租赁店面等成本给赚回来。

    卖饼只不过是小添头,他真正的赚头是加盟费,一人一月四百钱,五十个人就是两万钱,三个月下来有六万钱,有了这样的短期收益,到时候改做别的美食,又是一份收入。

    开元到天宝年间物价非常稳定,两京西市署和全国各州都建有常平仓,用以调节物价。小麦的价格比米更便宜,只是磨面的工序较为繁琐,损耗也占多,所以白面的价格就贵了些。他若是要节约成本,可以在家中院子里买上牲口和石磨,那是以后的事情。

    李嗣业准备收摊,把所有东西都搬进了屋里,只剩下没什么价值的泥塑火炉。店铺刚收拾出来,还没腾出能睡人的地方,所以李嗣业决定今夜回宣阳坊去住,等两三天后生意稳定下来,再去买一套草席毡子和衾被,这样两边都可以扎根。

    他们趁着天色尚早,从西市南门出来从永安渠的木拱桥上经过,李嗣业拉着李枚儿的手骤然一紧,随即又装作若无其事。

    他们身后六七个穿着锦衣坦露胸脯的浮浪子摸到桥上,装作路过行走,远远地跟在他们兄妹身后。

    他悄然改变了方向,不是往宣阳坊而去,而是南下往敦义坊,他必须先把妹妹枚儿安置了,才能放心地对付这些后面的跟屁虫。

    熊火帮恶棍们渐渐失去了耐心,跟踪的距离越来越近,与他们仅相隔二三十步。

    跟在在最前面的两人,一个脸上胸口刀疤丛生,另一个下巴稍长形似马脸,马脸男子像是自言自语问道:“怎么回事,他不是住在宣阳坊吗,怎么往安化门方向走?”

    疤脸汉子嘴角抽搐,声音沙哑地笑道:“不管他,帮主说要此人的性命,那我们就在接近外城郭的偏僻所在拿下他,装在袋子里拴上石头沉渠。至于身边的女娃,就卖到平康坊做雏鸡。”

    李嗣业速度稍微快了些,面色依旧,不动声色,李枚儿却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抬起头问他:“阿兄,我们不是要回家吗?”

    李嗣业恬淡地笑笑:“现在天色还早,你不是喜欢闻染阿姊家的香吗,我带你去买几块回去。”

    李枚儿信以为真,笑着对兄长说:“我喜欢闻染阿姊,她什么都会。”

    李嗣业点了点头,深藏起脸上略显焦躁的表情,他路过每个坊街口时,都会放慢速度或停下,观察身后追踪的人。

    这些人有十几个,虽然不知意欲何为,但必须谨慎对待。

    两人来到敦义坊,李嗣业却没有进入坊门前往闻记香铺,而是把李枚儿扛坐到了肩上,绕了大圈子走到坊中西门的位置,沿着坊间的街道快步行走,时而绕过一间院子,时而从两户人家高墙的滴水檐下穿过。

    恶棍们神色一变,知道李嗣业察觉到了他们,这场跟踪游戏变成了猫捉老鼠的追索。疤脸汉子连忙挥手道:“分头去追,别让他给跑了。”

第三十七章 永安渠溺沉众贼

    李嗣业健步如飞,在坊间和他们兜圈子,很快将这些人甩到了视线之外。

    李枚儿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低下头来问哥哥:“阿兄,你是不是迷路了。”

    李嗣业没有说话,愈发加快了行走速度,由于他两条腿很长,走得快了也跟奔跑没什么区别。

    他终于停在了闻记香铺十丈远的地方,把枚儿放在了地上,弯下腰指着香铺对她低声哄说:“枚儿,阿兄突然想给你买点儿饧糖,你先去香铺找闻染阿姊,我待会儿回来找你。”

    李枚儿笑着点了点头,转身飞快地跑进了闻记香铺中,李嗣业站在远处等了片刻,亲眼看见她在香铺门口牵住了闻染的手,才骤然转身,沿着原路返出坊外。

    熊火帮众人跟丢了李嗣业的行踪,霎时显得很狂躁,疤脸汉子指挥着恶棍们继续分散人手追寻。

    武侯铺的武侯在街上巡逻,看见这帮气势汹汹形迹可疑之人,指着他们喝问:“干什么的?”

    这些恶棍们倒也不怕官差,马脸汉子机智应对道:“我家主人行径此处,把一只珍贵的细犬给弄丢了,派我们到此间来寻访捕捉。”

    武侯见几个恶棍身着丝绸袍子,只以为是某个大户人家的恶奴们,便不愿意多生事端,只警告地喝了一句:“找到了赶紧离开,不要在此处多逗留。”

    “这个我们自然理会!”

    李嗣业躲到永安渠边缘的坊墙后面,刻意一个闪身,把行踪暴露给三四个汉子,几个家伙顿时眼放精光,仿佛盯上了猎物的捕食者。

    他们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河岸边却没有了李嗣业的身影,其中一人趴在永安渠堤的木栏杆上向下探望。

    “不会是跳进了河渠中罢。”

    “不会,跳河会有噗通的声音。”

    李嗣业纵身从渠边的柳树上跳下,飞起一脚正中此人的后腰,喀嚓作响栏杆折断,这人惨叫一声噗通落入了渠水中。

    另外两人挽起袖子朝他扑来,李嗣业挥拳头直击,将一人打翻在地,又抬脚踢中另一人的胸口,贴上去在脸上打了五六拳,才抓着此人的右衽伸手推入了渠中。

    那人见势头不对,捂着鼻头上的血污转身就跑,却被李嗣业一把拽住了后襟,另一手抓住他的下摆,举过头顶重重地往下一抛,水面上溅起了浪花。

    李嗣业把双手放在嘴边扩音:“有人被扔到河里啦!”

    领着人到处搜寻的疤脸汉子闻声一喜,咄咄地骂道:“这帮家伙太不懂规矩,老子还没到,他们就把人给办了。走,过去看看。”

    李嗣业在渠边的泊船上找到一根撑船的杆子,返回河边爬到了柳树上继续蹲守。

    疤脸汉子领着几人兴冲冲地赶到,趴在了堤岸栏杆上向下张望:“在哪儿呢?他们几个哪儿去了!”

    三名落水恶棍在水中上下浮沉,扑腾着水花,仰起脖子高喊救命,刚一张口便有水花倒灌进喉咙里,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呜哇声。

    “救,哇,命……”

    疤脸汉子并不着急救人,反而幸灾乐祸地哈哈笑了几声,对着下面喊话:“那个混蛋哪儿去了!”

    三人依旧在水中扑腾,其中一人尚能喘气,挥动着手臂指向岸上:“救,后!”

    “什么?”

    这恶棍在水里看见李嗣业从柳树上摸了下来,手中提着撑杆,他面色惊骇地大喊大叫,但在岸上的人看来,这是体力不支绝望求生的表现。

    疤脸汉子耻笑了一声,头也不回下命令:“去找个长竿把他们拽上来!”

    他身后有一人冷冷地说道:“我倒是找到一根竿子。”

    “有竿子还不……!”

    李嗣业没给他说完整句话的机会,长竿一抡横扫而过,连同疤脸汉子三四人扫进了渠中,右边又扫了一竿子,又有两人落水。李嗣业将竿子往地上一撑,纵身跃起又将一人踢入水中。

    还有最后一人左顾右盼,发现岸上就只剩下了他自己,脸色惨白退到了栏杆边。

    “别打,我这个,我自己跳下去。”

    恶棍翻过栏杆,战战兢兢地站在堤岸上,横下心捏住鼻子一闭眼,双脚并跳像饺子噗通落入了水中。

    李嗣业俯身往下一看,还有一人趴挂在渠岸上不肯落水,他狞笑一声走过来,抬起麻履踩在此人手上。

    “啊!”

    最后一人像掐住脖子的野鸡在嘶哑的惨叫声中落入渠水。

    李嗣业拄着长竿子站在岸上,眼看着熊火帮众人挣扎着往对岸游去。李嗣业并没有想把这些人怎么样,只是想让他们吃个教训,毕竟头上还顶着大唐律法。

    熊火帮还有两人幸免于难,马脸汉子早就听见了渠边的惨叫声,他谨慎地贴着坊墙亦步亦趋,从墙根探出头,把险些暴露的另一人拽了回来。

    “作啥去!你他娘的想全军覆没吗?你个麻瓜!”

    他自己小心地探出半张脸,看见肩宽背阔的李嗣业站在岸边,身形像一尊铁塔,瞧见对方转过身来,慌忙靠回到了墙上深吸了一口气。

    马脸汉子扭头对同伙道:“记住,回去要说咱们两个跟丢了,什么都没有看见!”

    李嗣业站在永安渠的堤岸上,看见水里的恶棍们相互搀扶着扑上河边,有几人刚爬到岸上,便体力不支地躺倒在地,有人被同伙拖上来,轮流站在他的胸口上往外踩水,就像几条横陈风干的死鱼。

    他转身离开返往敦义坊,站在了闻记香铺外面,闻染正在往墙上悬挂木牌,上面标记着客户的姓氏,识字不多的她就是这样来记账的。妹妹李枚儿站在闻染身边,是抬头仰望的姿态,这个年龄的她应该是有偶像的,但偶像却是一个卖香的少女。

    李嗣业走到香铺中,闻染低了低身子行礼致意:“李郎君。”

    李嗣业却笑着称呼她为闻染妹子。

    闻染显然对这个称呼不太满意,扭头不再理会李嗣业,专心地注意起墙上的生意来。

    李枚儿问兄长:“你不是给我买饧糖去了吗?哪儿呢?”

    他抬头去摸幞头,光顾着去几个地痞恶棍纠缠,把买糖的事情甩在了脑后,不好意思地说:“忘了。”

    还好李枚儿没有追究这件事,反而向他提出了另一个要求:“阿兄,我已经和闻染阿姊说好了,要在她这里住几天。”

    李嗣业连忙说道:“你一个小姑娘家的,待在这里只会给人家添麻烦。”

    “不会添麻烦。”这话是闻染说的,她手扶着李枚儿的肩膀站在一起,两人在一起就像一对亲姐妹。

    “我很喜欢枚儿,一直想让她过来跟我住,况且我们两个女儿家,有很多的共同话语,我也很了解她的心思。”

    闻染这话很正确,李嗣业作为一个狸猫换太子的哥哥,确实不比闻染更了解自己的妹妹。

    “而且,”她说:“李郎君,你放心,枚儿在我这儿,会得到比你更好的照顾。”

    李嗣业笑了笑,闻染这话的口气就像在跟他争夺李枚儿的抚养权似的。

    他现在确实遇到一点小麻烦,最近被地痞流氓给盯上了,这些人做事无底线无节操。李枚儿呆在身边,很怕她受到波及。他也无法安心去进行反击,所以把她留在闻染这儿住几天,是最好的选择。

    李嗣业便不再坚持,拱手说道:“如此就麻烦闻染姑娘和令尊了。”

    闻无忌从楼梯上走下来,乐呵呵地笑道:“一点也不麻烦,枚儿留在这儿,闻染有个伴儿,她也很高兴。”

    李嗣业又对枚儿吩咐道:“在这儿要听闻染阿姊的话,不许使小性子。”

    “既然如此,”他拱手行礼再次向闻氏父女表示感谢:“多谢两位,那我就告辞了。”

第三十八章 封大伦与废物点心

    李嗣业独自回家还有些落寞,李枚儿留在身边多少能让他有些目标,几分操心,突然孤身一人,他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长安城傍晚时分人流如织,因为宵禁的缘故,这个时间段内是人流的最高峰,街道上有马车,与骑马的官吏来回穿梭,在各个坊间挑担卖货来回穿梭的货郎,脸上带着些许倦色,但低头看到跟在膝下的的总角孩童,便露出满足的笑容。也许就是这温暖的人之常情,让李嗣业感觉到他好像并不孤单。

    他回到宣阳坊的租住的地方,刚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抬头看见了门上写着血淋淋的大字:必教汝死无葬身之地。

    李嗣业先是吃了一吓,幸亏他没有把李枚儿带回来,不然看到这样血淋淋的东西,定会在她幼小的心灵中蒙上阴影。

    他抬手去触碰这涂成字体的血液,虽然已经干涸,但仍有些湿冷的触感,说明这些人涂上后还没有离开多久。

    他从门口返出街巷口,抬头左右张望,对面黑森森摇曳的树冠上有一只老枭,扑棱着翅膀飞到了别处的房顶上,黑暗里还暗藏着别的什么眼睛,他看不到。

    今天下午他被跟踪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愤怒,此刻却感觉胸腔中有一股子火在乱串,他们扬言要取自己的性命,他必须做出反击,不然今后如何在长安城立足?

    是谁要对他下手他很清楚,西市上所谓的葱花饼配方还不至于,唯一的解释就是驸马官面上虽放弃了追究,但私底下还不肯罢手,所以只能用见不得人的手段,暂时只能这么解释。

    他若无其事地打开了院子门,从院中央的水井中打上来一桶水,然后从房里找了一把笤帚,来到院子门口,对着月光把门上血写的字给涂抹掉了。

    他刚准备回家,隔壁的院子门哗啦响声,李嗣业扭头去看,却是一个穿着素淡襦裙的女子走出院子,朝这边探望了一眼。

    她的眉眼很浓,也很狭长,身子苗条显瘦,头上绾着坠马髻,长发垂到背部在夜里黑得像瀑布。她这种身材在以微胖丰腴为美的唐朝并不算美人儿,但是放到一千多年后,完全可以吊打半数美女网红。

    他搬来之后并未与邻居多走动,只知道旁边住着一个走丝绸之路的客商,一年只回家两三趟,家中有一个厨娘,两个丫鬟,一个过了古稀之年的老管家,还有就是眼前这个风姿绰约的娘子。

    李嗣业感觉这样与其对视不礼貌,略微躬身抱拳说道:“李嗣业见过娘子。”

    女子轻轻地抬袖掩住嘴巴,也低身施礼道:“妾身徐氏见过李郎君。”

    “妾身出来,是想提醒郎君,刚才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到你的府前窥探,郎君先回去看看家里的财物少了没有。”

    李嗣业摊开手笑笑:“我家中没有什么财物,也没什么可丢的。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得到李嗣业的衷心感谢,徐娘子似乎很高兴,连续低身又施了两个礼之后,才袅袅地挪着步子回到了家宅中。

    李嗣业坦然一笑,这就是他没有到邻居门上做客的原因。女子独守在家中,作为异性上门去拜访,瓜田李下,别人只认为是你居心不良。

    他踱步回到院中,进入东厢房闭合门扉,摊开榻上的铺盖躺下,身上盖着衾被,抬头看着田字格窗户上糊纸的破洞。月光透过小孔照射进来,正好投射在他的胸前,他正在思考问题。

    如果是驸马要取自己的性命,长安城中的地痞豪侠必定是趋之若鹜,他现在应该怎么办,去找张小敬商量?张小敬恐怕也束手无策。他必须想个办法一劳永逸地把这件事情给解决掉,难道去主动投靠太子?

    太子虽然与他提过让他到家中做事,但还没有正式地进行招揽,他也不能带着一屁股麻烦投靠人家,这样会引起东宫的人轻视。

    他想到了白天加盟饼的事情,脑袋里突然有了新的计策。

    ……

    道政坊位于兴庆宫的皇城下方,此处所住的大部分都是官员,也有些普通百姓的居所,坊间均是些低矮的平房,并无豪奢堂皇宅邸。只因他们距天子龙御太近,唐玄宗只要站在兴庆宫的城楼上,就能看到坊中谁家富庶,谁家豪奢。

    工部九品虞部主事封大伦就住在此坊中,他乘坐着墨车回到宅中,管家连忙迎出来说:“阿郎回来了。”

    封大伦点点头下车后,回到堂舍换下官服,穿了一身绛色的袍子来到正堂,坐在胡床上问管家:“疤脸他们回来了没有?”

    管家神色有异,忍俊不禁地叹了口气:“阿郎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封大伦脸色逐渐沉了下来,他快步从正堂中走出,来到后院的厢房中,这座厢房外表看上去毫不起眼,内里却别有洞天,厢房的地下被挖出个很大的空间,封大伦进门后沿着台阶向下,里面立柱环绕,斗拱飞檐,丝毫不因为不见天日而少了奢华,藻井上垂挂着六盏琉璃吊灯,油灯染起的光辉因为琉璃的折射,使得大厅内有了异样的光滑。

    封大伦扶着檀木楼梯皱起眉头,他大厅中的波斯地毯上踩了一圈的水渍,这可是从西域购来的珍品货。

    他又注意到站在大厅中央那十几个衣衫湿漉漉的人,一个个披头散发,发绺上还滴着水珠,脸在水中泡得且青且白,就像一群刚被拖上水的水鬼。

    “怎么回事?”

    封大伦扭头去问管家,水鬼中的一人拖着褴褛的衣衫走出,把贴在脸上的乱发拨拉到耳后,露出伤疤累累的脸。

    “老大,我们追上那李嗣业了,但没想到他身手不凡,把我们全打倒扔进了永安渠里。我们确实是大意了,我们也不知道他……居……然会武。”

    疤脸说完这句话,连忙躲回到人群中,这样就不是自己一人的责任。

    封大伦揉了揉头疼的脑壳,他嘴角的肌肉抽动,扯动了鼻翼和耳根,就像脸皮下有条蛇在窜动。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才从楼梯上走下来,盯着众人问道:“会武?长安城会武的人有多少?疤脸你不会吗!连这点儿事情都办不好。他不过是一个来长安城卖艺的下里巴人,这么多人都搞不定!你让我封大伦的脸面如何维持!”

    封大伦忽然扫见他们一群人中,有两个人衣服是干的,是马脸和另外一人。

    他心中多少有点欣慰,这两人还算不错,没有被扔到水里去。

    “马脸,还有那个谁?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和那李嗣业交过手,让他给跑了?”

    马脸主动站出来,他倒是想说与李嗣业大战了三百回合,双方不分胜负,李嗣业受伤逃走。但其他落水人在旁边站着,他不敢当着他们的面儿扯谎骗功劳,只得讪讪地叉手说道:“马脸跟丢了,压根儿就没有见到李嗣业,只白跑了一趟。”

    封大伦哼笑了一声,他就知道是这样,全是废物点心。

    “不过,老大。”马脸说:“我去李嗣业的家了,用黑狗的血在他的门上涂上了字,告诉他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打草惊蛇!”封大伦气急,回头恼怒地指着他骂道:“我要的是这人死掉!只吓唬算怎么回事!”

    他在大厅间踱了一圈,略微思考之后,回头指着他们说道:“打不过就多带点儿人,恶虎也怕群狼,再给你们两天时间,两天之内我要尸体!”

    恶棍们唯唯诺诺地点头,封大伦吩咐管家道:“去让他们换身衣服,现在已经是宵禁,不便出门,今晚就都在府中睡下,明日再去行事。”

    ……

第三十九章 押上性命搞宣传

    李嗣业决定先把大本营安扎在西市,宣阳坊这边儿暂时不住,他把家中的草席,毛毡等铺盖打起了卷儿,背在身后往西市走去。

    他刚来到自己店铺的街巷外,就看见巷子里拥挤了一大群人,简直比赶集还要热闹。他连忙闪身躲到一旁,心想该不会是昨天的那帮恶棍找上门来了吧?

    他探出头去偷看,这些人围着他的摊子,脸上带着将信将疑的神情,相互之间扯皮闲谈,驻足等待。为首的一人正是他对面摊子的摊主粟特人,正在给各位加盟商建立信心:“我带给你们的饼尝了吧,各位说句实话,这饼怎么样?”

    “当然好!味道独特!”

    “如果我们学到了这饼的技艺,能不能挣大钱!”

    “能!”

    这些人是粟特人找来的长安西市以及各坊的小商贩,他们在粟特人的组织下,自发地前来学习李嗣业葱花饼的技艺。

    李嗣业放下心来,从墙角里挪出,大摇大摆朝他的摊子走来。粟特人焦急地回头张望,看见了姗姗来迟的李嗣业,惊喜地叫道:“李郎君来了!”

    众商贩先郡感诧异,李嗣业面容板正,身形高大,是标准的武将身板儿,这种人怎么会做末流的食货技艺?实在是不敢想象。

    粟特人热情地迎了上去,也解答了他们的疑惑,这确实是个做饼的好汉。

    李嗣业面带笑容朝各位商铺老板抱拳:“各位,某家中有事,故而来迟,请各位见谅。”

    “没有关系的,李……李先生乃是技艺大家,我等前来不吝赐教,希望李先生能够倾囊相授。”

    李嗣业左右看了看,来的这些人有汉有胡,文化程度相对不高,也想学人家说官面上的话,所以才有了不吝赐教的病句。

    他站在了自家的店铺门口,拱手对众人道:“在传授大家千层葱花饼的技艺之前,李嗣业有些话不得不说,实不相瞒,这千层葱花饼是已仙逝家父花费数十年精力呕心沥血,经历无数次失败,才创造完成的做饼配方手艺。”

    “此手艺一经问世,就受到了许多人的觊觎,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今我孤身怀此配方前来长安,已经有人要谋划杀我夺取配方技艺。就在昨天下午,某在回往宣阳坊的途中,遭到了十数名恶棍的围追堵截,幸亏某曾经学过防身之术,才不致于被他们毒害。”

    面对李嗣业惊世骇俗的演讲,众人目瞪口呆,一个胡人喃喃地说道:“这怕不是个骗子吧?”

    另一位也说:“就是,这也吹得太玄乎,不就是做了个新花样的饼么?”

    “我昨天在街上揣着三十贯钱走路,都没有引来贼人的觊觎。”

    ……

    西市饮食巷子的街道上来了一群人,他们身穿着青黑色缺胯袍,右衽却敞开襟怀,露出胸膛上面刺着一行小字:生不惧京兆府,死不惧阎罗王。

    疤脸汉子依然是带头哥,他们昨天吃了人少的亏,今日特意带了三十余人,还带了一把弓弩,几把障刀。此番出手志在必得,这李嗣业就算是三头六臂的猛虎,能架得住他们的这么多饿狼吗?

    可他们走到巷子口才发现,事情好像变得不简单了。这李嗣业不知从何处召集来这么多人,足足有七八十位,这是他花钱请来的帮手?还是说这家伙本来就势力庞大,帮主封大伦根本没有搞清楚状况?

    马脸汉子侧身躲在肉摊的后面,惊诧之余又问疤脸:“这该怎么办,人数是咱的两倍多,还多是生猛的粟特人和突厥人,咱干得过吗?”

    疤脸向来是生猛无惧的,他抓起羊肉摊摊主刚切出的肉片,往嘴里塞了一大把,吭哧吭哧地说道:“怕个鸟!我们这些人是干啥的!天生就是打架闹事的,还能让一帮子商贩给吓住?兄弟们,跟我上!一个人拿不下两个人就不是爷们儿!”

    羊肉摊老板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把他切出的肉当成零食吃。

    “不错,店家,再切几块儿让我尝尝。”

    摊老板握紧了拳头,没有遵照疤脸的话切肉。

    疤脸把障刀横握在手里,说完了就是一个字,干,准备领着兄弟们上去火拼。

    羊肉摊老板吓得手哆嗦,又从钩子上切了两片羊肉,被疤脸一把夺过来塞进了嘴里。

    “别着急,哎!”马脸汉子连忙按住他道:“你没听封帮主说么,事情不要闹得太大,一百多人沿街斗殴,你想惊动金吾卫吗?”

    疤脸把刀插回到刀鞘中,问马脸:“那你说该怎么办?”

    马脸嘿嘿笑了一声:“你难道忘了,我们不是带有军弩吗,何必跟他们硬碰硬,找个会使弩,准头好的人,趴到高处赏他一支箭矢,能要了他的命即可。”

    疤脸捻着仅有的几根胡须略加思索,残忍地笑了笑说道:“你这么说也没错,那就找个会用弩的人过来!”

    熊火帮的恶棍中确实有会用弩的好手,是从边塞回到长安的军中败类。马脸把此人叫到了跟前儿,又把弩塞到了他手里,给他指了指李嗣业的位置,让他想办法将其暗杀。

    ……

    李嗣业仍在人群中大声宣扬:“我李嗣业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我只怕这做饼的手艺落入贼人之手,变成他们垄断牟利的工具!他们要取我的性命,就为了得到饼的配方!你们现在可以想想看,这配方这手艺有多珍贵!他们为了得到它不惜杀人。”

    胡饼店粟特人也觉得李嗣业说话飘了,连忙上前拽住他的袖子说道:“李郎君,我知道你的饼好吃,但也不用这么吹吧。还说有人因为一张饼的配方要取你的性命,他这不是疯了吗?”

    李嗣业痛心失望地摇了摇头:“难道你也不相信我的话?我现在就时刻处在危险之中,只是你们没有察觉。”

    粟特人无奈道:“不是我不相信,只是你说这个,没人能相信。”

    李嗣业酝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抬头露出了悲戚的神色:“难道你们也不相信吗?我这饼的配方是绝世珍宝,已经有人千分百计地要谋杀我夺取配方。”

    不得不说唐人的防忽悠能力还是挺高的,几个老实的商贩说道:“你这饼我们也尝过了,确实与其它饼不一样,但还犯不上为了它杀人吧,确实是吹过了。”

    几个人调侃地笑道:“李郎君,你不是说有人要杀你夺配方吗,你可以把配方教给我们这里所有人,让他们来找我们。”

    疤脸与马脸在远处望着大放厥词的李嗣业,哼了一声嘀咕道:“他在吹什么呢?”

    马脸:“不知道,待会儿让他到阴间去吹。”

    持弩的恶棍左右奔走寻找射击角度,以保证能一击必杀,可李嗣业站在人群中央,被许多人的身体挡着,要想杀他只能找个制高点。

    最合适的方位在李嗣业饼店的斜对面,是一间买汤饼的小店,硬山顶的屋脊,瓦片破碎,上面长满了青苔。

    恶棍持着弩绕到房后,三个同伙搭人梯送他上屋顶,他踩着破碎的瓦片,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绕到前檐的位置,半蹲下来拉满了弩弦搭上箭支,瞄准了远处吹牛的李嗣业。

    唐时普通人家的屋顶多用灰瓦,风吹日晒雨淋之后十分脆弱,跳人家屋顶上就等于糟害人家。汤饼店的店主敢怒不敢言,但店主娘子是二百多斤的泼辣婆娘,不顾丈夫的劝阻从屋里拽了一根竹竿出来,对着上房揭瓦的家伙用竹竿戳了过去。

    恶棍刚刚瞄准李嗣业,食指轻轻扣上了弦机,只要他轻轻扳下去,锋利的箭头就会穿透李嗣业的喉咙。

    肥胖娘子竹竿的角度也非常刁钻,对准恶棍蹲着的双腿间闪电般一个飞戳,他惨叫一声,手中的弩箭啪地射出,也不管有没有射中,扔掉弓弩手捂着裆部,竟然从屋顶上骨碌栽了下去。

第四十章 西市街道对垒

    李嗣业受到前所未有的质疑,他正在想办法辩解,突然头顶上飞来一支弩箭,从他的脑袋上方射入了小店的门墙上。

    “有人放冷箭!”

    粟特人大喊了一声,周围的商贩们先是惊慌地四处去看,随即他们开始挽起袖子,掏出了藏在腰间的短刀,背朝着李嗣业神情戒备。

    唐律疏议中有规定,百姓遇到抢劫凶杀等犯罪行为,告而不救者,杖一百,闻而不救者,减一等,也就是杖八十。

    这些商贩常年走街串巷做生意,不止熟悉唐律,而且有一定的防身手段。他们面面相觑,不得不承认李嗣业的话是真的,箭矢都射到头顶上了。这也太疯狂了,竟然真有人为了一张饼的配方大开杀戒!

    疤脸恼火地拍了一记头顶,弩手竟然被臭婆娘用竹竿捅了下来,他提着刀冲过去,婆娘慌忙尖叫出声跑到了屋中。一向隐忍怕事的汤饼店老板手持菜刀站在门口,誓死要保卫娘子的安危。

    疤脸还不置于跟个女人斗气,他低头去看那被捅下房顶的败类,蜷缩地捂着下面,依然在倒吸凉气。

    他面对整个街巷中敌视的目光,痛骂了一句马脸:“这就是你的馊主意,搞什么暗中刺杀,依我看就得明着来!”

    他把三十多名浮浪少年及恶棍纠集在一起,缓缓朝这边压来,与李嗣业周围的七八十人遥相对垒。

    疤脸与马脸站在领头的位置气场大开,嚣张跋扈地望着眼前的这些商贩,马脸吐了一口唾沫说道:“我们是熊火帮的人,今天来只收拾李嗣业,不找旁人,识相的给我让开!”

    众商贩一听,脸色略微吃惊。

    熊火帮是万年县地面上的一股势力,这些人斗殴敲诈,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听说他们背后甚至有官面上的关系,今日居然逞凶到西市上来了。

    李嗣业此时不能再缩到后面,他握着擀面饼用的擀面杖走了出来,遥指着疤脸对峙道:“本人就是李嗣业,配方是我家传的技艺,绝不能交给你们这些人!”

    “什么配方?”疤脸疑惑不解,帮主封大伦好像只吩咐过除掉李嗣业,配方什么的从未提过。

    粟特人早已对此事深信不疑,抽出腰刀对两人喝吼道:“别他妈的装蒜了,这是李家家传的技艺,你们这些混账想要抢过去做独门生意,就要先问问我们手里的刀答应不答应!”

    此事他必须要积极主动,毕竟是李嗣业第一个要传授技艺的人,按规矩就应该是首席弟子。做饼的配方连熊火帮都觊觎,必然是一本万利的好东西,都说富贵险中求,何况他们这边儿人数众多,怎么可能服软。

    “对,问问我们手里的刀答应不答应!”

    粟特人一煽动,众人的胆气也壮了起来,手中有兵器的挥兵器,没有兵器的握紧拳头,还有人抓起竹竿,找来了棍棒等东西。

    疤脸和马脸陷入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本以为搬出熊火帮的名头,就能够吓退这帮各怀鬼胎的商贩。可没想到李嗣业不知给这些人灌了什么**药,竟然敢合伙起来与熊火帮对抗。

    马脸扭头对疤脸征求意见:“要不,咱先撤?眼下时机不对,等回去找老大汇报一下,再做打算。”

    疤脸呲起牙,面对李嗣业发出哇呜的咆哮声,被他扔进水里的大仇还没有报呢,他娘的真咽不下这口气。

    这时不知谁在远处喊叫了一声:“金吾卫官兵来了!”

    疤脸无奈地咬了咬牙,对身后的浮浪子挥了挥手:“撤!”

    熊火帮众人来的快,去得也快,转眼间便消失在街巷的尽头。

    李嗣业与商贩们简单商量一下,众人一致认为此事不应该报官,听说熊火帮有官府的背景,报官会出现许多无法控制的状况,甚或李嗣业的配方会在官府的协助下被夺走。。

    片刻之后,六名金吾卫兵丁赶到,为首的一个小什长指着他们这群人喝问道:“刚刚有人在这里寻衅斗殴?还有人蓄意谋杀?”

    “没有,没有。”粟特人特意走出人群,向几位金吾卫解释:“刚刚不过发生了一点儿口角,都已经散开了,劳烦几位军爷了。”

    金吾卫本就不愿意管打架斗殴的事儿,唐律中也规定伤人折齿、断指以上才能够得上刑律,若是只被打个鼻青脸肿,到衙门去报案必然不会理会你。

    西市上汉胡杂居,金吾卫也不愿意与这些人多纠缠,只是疑心地瞪视着众人问道:“你们这些人为何在这里聚集,难不成是要闹事?”

    “哪里,”粟特人连忙解释道:“我们这里有一位做饼的奇人,我们都是跟他来学习的。”

    金吾卫抬头看了看,心中觉得奇怪,还有人肯把手艺教给这么多人?那这人的心胸得有多大。

    金吾卫走后,商贩们把李嗣业团团包围到了中央,目光比火焰还要炙热。对于他们来说,这饼好不好吃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熊火帮的追杀已经证明了饼的价值。

    李嗣业一看这么多人围在大街上,也太过惹人注目,连忙招呼众人进到屋中。

    他这进深只有几丈的房屋哪能容得下这么多人,人们互相拥挤,磨肩擦踵,还有不少人留在外面,推开窗户往里面看去。

    六月里空气炎热,羊膻味儿和汉臭味儿汇聚在一起,使得李嗣业简直要窒息。昨天他吩咐粟特人寻找加盟人的时候,也没想到他会叫来这么多的人。他在人群中仔细辨别了一下,发现西市这条街上的人不在少数,看起来刚才的与熊火帮的对峙起了大作用,人们都被好奇心吸引了过来。

    如此多的人聚集在一起,他这小店用来教学,场地就不够了。必须换个宽敞的地方,可西市这地方寸土寸金,就算在偏僻处租一个仓库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李嗣业想到这里,心里有了计较,站在他买来的案几上,就比众人高了很多。

    人们还沉浸在刚才的兴奋中,心中衡量着千层葱花饼的价值,这本来是个不值得大惊小怪的东西,但追杀夺配方的剧情给了大家伙儿无穷的想象力。

    “你说熊火帮要李郎君的做饼配方到底要做什么?”

    “当然是做生意,他们人多势众,若是把长安的每一个坊中都开一间葱花饼铺,那聚集起来每天是多少钱的收入?那简直是通宝变成河水哗哗地往家中流淌。”

    “我看不至于,人家熊火帮本来就很有钱,什么做饼赚钱根本看不上眼,熊火帮是准备拿了配方做成饼往上面送。”

    “上面?哪个上面?”

    “还能有哪个上面,当然是大明宫里了。”

    另一人插嘴说道:“完全有这个可能,听说有人胡饼做的好,还被封了个兰台令。李郎的饼色香味都要比胡饼强太多,这若是献上去,能做个刺史也不一定。”

第四十一章 具有传奇色彩的饼

    正当人们讨论得热火朝天时,李嗣业站在案几上大声喊道:“大家静一静,先静一静!”

    众人的声音渐渐降了下来,看向李嗣业的目光更为热忱,千层葱花饼的价值已不言而喻。李郎君甘愿把做饼的配方传给众人,却没有送出去取悦达官贵人,就算他收一点儿的钱,对他们来说李嗣业还是吃亏了。

    他要是做给圣人吃,决计能换个刺史当当。

    李嗣业挥动着手掌说:“各位听我说,既然嗣业已经做了决定,就断然不会更改,这饼的手艺我一定会教给大家伙儿。但是鄙人的店空间狭小,不方便观瞻,但如果在店外进行演示,容易堵塞街道,给西市署造成不便。”

    “况且我们这么多人聚集,会引起西市署警惕,所以我建议,今天晚上宵禁之后,寻找一个空旷之地,我亲自教授各位做葱花饼的技艺。”

    “唉,”众人不免有些遗憾,等待是最难熬的一件事情。

    李嗣业继续举手鼓动着问道:“接下来我要问各位,怎样才能提升千层葱花饼的知名度,让它变得人所共知?让长安人都趋之若鹜?”

    “我知道!”一名商贩举手回答道:“我们只要把饼做好,做香,千层葱花饼的名声就传出去了!”

    李嗣业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那只是按部就班的法子,最慢,效果也最差。”

    “那应该怎么办?”那名胡人商贩举着手反问道。

    “想让葱花饼赛过胡饼,声名远扬,就需要一段更加传奇的故事,有什么比做饼秘方被人觊觎、暗杀,抢夺更传奇的故事?况且这故事还是事实,大家将来都是葱花饼配方的受益者,千层葱花饼越出名,我们就越挣钱!”

    “各位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吧!”

    在场的都是聪明绝顶、无利不起早的生意人,一听就明白了李嗣业的意图。没有广告的年代,就靠着群众的口口相传。你如果告诉邻居什么饼好吃,他估计晚上睡一觉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忘了。但你若是告诉他一段和饼有关的惊心动魄的故事,他第二天还能把这故事传给别人听。

    众人都夸赞李嗣业这清奇的商业头脑,并且开始想着回去后怎么添油加醋,让这故事听起来更加悬疑或者惊奇。

    李嗣业和众人商议好,今天晚上宵禁以后再相聚,大多数人结伴而去。留下来的是对面胡饼店的粟特人和街道斜对面的汤饼店老板,还有一个没有固定商铺,每天提着篮子走街窜巷兜售胡饼的少年。

    这并不是李嗣业所谓的忠实班底,他也没有什么忠实班底,做生意本就是利益的联盟,商贩若是今天学会了葱花饼的手艺,李嗣业明天就与他们再无瓜葛。

    三人只不过是就在这条巷子里,他们无处可去,对于葱花饼这份配方的憧憬和兴奋,让他们没有心思做眼下的生意。

    粟特人名叫米查干,在今天与熊火帮的对峙中,他出力很多,一直站在李嗣业的身后,握着刀与恶棍们对垒。就算只是为了所谓配方,也是值得李嗣业信任的。

    汤饼店老板名叫蒋通宝,刚才熊火帮的刺客就是踩在他家的屋顶上放暗箭,所以若不是他那个肥胖的娘子出来阻拦,李嗣业这条命就交代这里了,所以这是间接的救命之恩。

    提篮子的少年只有十二岁,有个小名叫沙粒,无论春夏秋冬都穿着一双草鞋。据说他与奶奶相依为命,祖孙俩在西市放生池边搭了个草棚,那地方全是仓库,是西市最冷僻的地方,所以奶奶负责在家中做饼,沙粒就提着篮子出来叫卖,赚取微薄的收入勉强能够度日。

    李嗣业将怀着兴奋与激动之情的三人叫到跟前,低声说道:“我需要你们帮我个忙,今天晚上找个大点儿的场地,最好是在室内,我可以免费教你们做千层葱花饼。”

    米查干闻言大喜,双脚不安分的在地面上搓动,右手抓着幞头正在琢磨。

    李嗣业把目光朝向他,等待给出答案。

    “我,没有,找不到。”

    李嗣业又把目光朝向蒋通宝和沙粒,蒋通宝却慢吞吞地说道:“我倒是能找到个仓库,但这不是我的地儿。是个西域的豪商,他在放生池那边儿盖了个仓库,用来囤积货物。人家托我看照库房,每月给我三百钱,我不知道行不行。”

    不待李嗣业回答,米查干便兴奋地鼓动道:“这有什么不行的!我们只是借他的仓库用两三个晚上,他如今不在西市吧。”

    蒋通宝犹豫再三,说道:“他如今在东都洛阳,可保不齐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只要不丢失货物,不损坏库房,应该是可以的。”

    看得出来蒋通宝不是那么痛快的人,但勉强也算是答应了。

    既然有了场地,接下来就容易多了,李嗣业伸手指着三人分别吩咐道:“沙粒,今晚你负责收加盟费,原本我想着一次性收取三个月共一千两百钱。但今天大伙儿仗义相助,所以定价有点贵了,就只收一个月,每人四百钱。”

    “米查干,你负责协助沙粒,看守住大门,没交加盟费的,别让他们进来。”

    “蒋通宝,你负责维持秩序,守住豪商货物,防止火灾。”

    他随即总结性地说道:“三位若能助我渡过这次难关,李嗣业不但免费教你们做葱花饼,每人再给你们三百钱的酬劳。”

    三人兴奋地搓着手,蒋通宝口中的话语也越发客气:“李郎君言重了,你肯免费教我们做饼的手艺,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按照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您就是我们的师父。”

    李嗣业扭头一看,窗外有人窥探。他准备走过去关门,却见门口站着的是个皂衣小厮,这是大户家仆从的打扮,街道对面停着一辆马车。

    这小厮主动开口问道:“你是李嗣业李郎君么?”

    “没错,是我。”

    小厮回头望向马车,又扭过头来说:“我家主人请你到车上一叙。”

    李嗣业颇为踌躇,车上的人来历不明,他不能贸然过去,万一是熊火帮派来的杀手,他小命不就交代了么。

    “为什么要叫我到车上去,不能叫你家主人到我店里一叙?”

    小厮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屋里,这房屋破旧不堪,地板上还有灰尘。他皱起眉头倨傲地说道:“我家主人喜欢洁净,六尘不染,所以还是请郎君你挪步吧。”

    李嗣业犹豫片刻,道:“行,你等我一下。”

    他回到屋里走到案几前,把烙饼用的鏊子揣进了衣服里面,将腰带扎紧。这是整块儿的生铁板,足有两尺宽,可以用来抵挡一切弓弩暗器,比平底锅还要管用。

    他扭头看见用麻布盖着用来展览的饼,用麻纸捏起两块,也揣进了怀里。

    他对米查干等三人吩咐道:“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李嗣业推开小门,跟着小厮来到街对面,赶车的马夫主动从车辕跳下来,请他上车。

    李嗣业一只脚踏上车辕,另一只脚刚离地,车轭猛地往下一沉,连那驾车的枣红马后蹄都险些向下弯曲。车夫吓了一大跳,慌忙上前去牵住马儿,同时用看怪物的目光望向李嗣业。

    站在地上的皂衣小厮也吓了一跳,收起了脸上不甚恭敬的表情。

    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缓慢掀开车帘,时刻防备着里面有刀枪剑戟射出,还好只是虚惊一场。里面跪坐着一名身穿墨绿色圆领袍的男子,朝李嗣业做出请的手势。

    李嗣业也端正地跪坐在此人的面前,双手学着他放在膝盖上。

    “某是太子内率右府的长史,常见春。”

第四十二章 太子长史,长安风闻

    太子的人果然找上门来了,证明李瑛确实有招揽他的意思。李嗣业把双手并在胸前,对常见春行了个叉手礼。

    “常长史,你好。”

    常见春哼了一声:“你应该说拜见常长史!这是谁教你的礼仪。罢了,我看你也无心响应太子的招揽,你下去吧。”

    “哎。”李嗣业刚准备转身,却感觉有些奇怪,把自己叫上来,还没说话就要赶下去?

    他重新坐正身体问道:“常长史何出此言。”

    常见春掀开轩窗幕布,指着街道对面的店铺质问道:“既然你有心接受太子招揽,为何要操持这小人之业?君子远庖厨,为官者不近商贾。太子属官们都洁身自好,就连卫率麾下的千牛、备身家中也无贱业。”

    “你是说这个。”李嗣业突然想起自己还带来两块饼,连忙从怀里掏出,一股羊油的膻香味儿立刻弥漫了车厢。

    “常长史请品尝,这饼很香的。”

    “拿走!拿走!”常见春厌恶地扇了扇袖子。

    “不吃算了。”

    李嗣业并未把饼装起来,轻轻用麻纸裹着,放在了车厢的底部。

    常见春下咽了一口唾沫,若无其事地说道:“太子礼贤下士,你若真有心归到太子门下,那就别再做这种小人之事,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

    “送客下车。”

    “等一下。”李嗣业本不准备到太子府做事,但从现在的境地考虑,还是先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好。

    “我若是考虑准备好了,怎么去找你,难道说直接去东宫?”

    “不必,等你身家干净之后,直接到鄂王府上,到时候自然有人引你入太子詹事府。”

    “谢常长史指引。”李嗣业刚要躬身行叉手礼,无奈肚中的烙饼鏊子撑得厉害,那圆形的生铁逐渐下坠,啪一声将腰带给勒断了,生铁鏊砸击在车厢底板上,发出哐当巨响,并在车底上哗啦啦地打起旋子来。

    常见春面带惧色,强撑起了怒容,外面的小厮连忙掀开帘幕,见车中两人相安无事,只有鏊子尤在翻腾。

    李嗣业行礼致歉:“别害怕,这是我的吃饭家伙事儿,贸然出来见生人,总得有个东西防身。”

    常见春面色阴沉地哼了一声。

    “下去吧。”

    李嗣业提着鏊子跳下马车,那青马打了个响鼻,感觉轻松了好多。

    车夫驱赶着马车离开街道,常见春闻到车厢里有股葱油味道挥之不去,低头看见了李嗣业放在车底板上的饼,伸手试探着捏起来,放到鼻端嗅了嗅,犹豫着要不要扔出窗去。

    常见春先是尝了一小口,随即大口地嚼了起来,没多久两块饼就填进了肚子里,还有些意犹未尽。

    “娘的,还挺好吃嘞,不如向太子献言,让他进东宫食官署。”

    李嗣业回到店铺门口,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先用千层葱花饼捞一笔钱,然后再脱离商贩这个行当。他就不相信将来到了太子府,熊火帮的人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李嗣业进入铺中,和等待在此处的三人商量了一下具体细节,便由蒋通宝引着他们前往放生池附近的库房。

    这个库房是西域商人用来囤积牛羊皮和酒水毛毯的,用茅草做顶,由木柱木梁和厚板搭建而成,空间宽阔且货物只占了一小部分空间。

    李嗣业满意地点了点头,此处能容纳百人围观,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防火。他们立刻做准备,把所有的家当从铺子中挪到了这儿,又用库房中的水桶到放生池中挑水,把库房的四个角上放置着用来防火的四个大水缸装满,现在万事俱备,只剩下今天晚上授课收钱了。

    ……

    长安城的里坊间风传着这样一件奇案,说是来自高陵的一位姓李的郎君,从父亲手中传下来一张做饼的配方。此饼不同于胡饼、麻饼、汤饼等长安美食,做成之后金黄酥脆,还能分出好多层。李郎君本欲将此饼在西市上发扬光大,不料第一天做生意就遭到长安城内恶势力熊火帮的觊觎,多次派出恶棍杀手堵截,要将这千年不遇的美食配方抢夺到手。

    此事传出后很多人不太相信,若是一般的地痞流氓见李郎君生意火爆,觊觎他的生意要抢夺也就罢了。熊火帮可是万年县地面上的第一大帮,帮主身份神秘莫测,名下有多处豪宅生意,甚至在平康坊都有勾栏生意,怎么可能看得上一张饼?

    但有更多人说亲眼见到熊火帮的人在西市出没,甚至有人说此饼的配方关系到熊火帮的生死存亡,熊火帮老大企图用饼的配方来逢迎媚上,为其升官发财铺平道路。

    听闻传说的人都对这葱花饼充满遐想,它该有多么美味,才能够引起如此的轩然大波。

    京兆府户曹参军骆兴常也听到了这个传闻,不过他根本没想到李嗣业身上去,心中反倒耻笑这封大伦,堂堂的九品的工部虞部主事,连小小的食物配方也能看得上,竟干出与民争利的事情,实在是不够大气。

    这些天他一直守在驸马府左右,要除掉李嗣业的事情,他总得跟驸马说一声,不然到时候这份功劳就埋没了。

    杨洄今日只出过一次公主府,还是和咸宜公主联袂出府。咸宜公主对他们这些外官向来厌恶,所以他没敢上去触这个霉头。

    等到驸马回到府上,已经是酉正时分,他若再等下去,马上就天黑宵禁了。

    他咬牙横下心来,再次到公主府门上敲门,门子打开一看,登时嫌弃地咧嘴道:“怎么又是你,骆参军,都跟你说了,最近驸马事忙,不见外客。”

    骆兴常忍痛地怀中掏出一串铜钱,塞到门子手中说道:“我有要紧的事情要禀报驸马,还劳您给带个话。”

    门子掂了掂铜钱的分量,眯眼装进了袖子中,一脸无奈地说道:“我可跟你说好了,我只管带话,驸马见不见你我可不保准。”

    “行行行,你只要带到话便可。”

    门子合上门回去了,骆兴常耐心在府外等待,日头沿着柳树枝头西沉,骆兴常也等得愈发焦躁。

    当他等不耐烦准备甩袖子走人时,公主府大门却吱呀一声开了,驸马杨洄身穿玄衣纁裳走出,一脸拒人与千里之外的冷漠之色。

    “骆参军,吾乃皇室外戚,不得与官员私交过甚,你这是要陷我与不法么?”

    “岂敢,岂敢,”骆兴常恭敬地叉手说道:“骆兴常此来,是特地向驸马禀报一事。”

    “说。”

    “我特来向驸马禀报,那坏驸马大事,惊扰公主的贱民李嗣业,不日便会横死暴亡。”

    杨洄一听,气恼地指着骆兴常:“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李嗣业的事情我与公主已经不再追究,不要再来问我。”

    骆兴常抖擞肩膀端正身体道:“驸马贵人气量如海,可以不追究,但我骆兴常岂能轻饶了他,定要使其死无葬身之地。”

    杨洄讽刺地笑了一声:“你也就做这种事情有些能耐,行了,此事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你走吧。”

    杨洄转身进入门内,门子连忙把朱门紧闭。骆兴常很满意,驸马刚才说那话,算是默认了他的行为,他一边走,一边回头望着与他越来越远的公主府门,冷笑一声道:“与你没有关系,若与你没关系,老子还用来回奔波讨人情吗?”

第四十三章 封大伦识破诡计

    宵禁鼓声响起的同时,封大伦骑马回到了府中,他将马骑进侧院,马厩管事亲自上前搀他下马。

    他先进入前院正堂,将浅青色的官袍换下,还惦记着李嗣业那档子事儿,叫来管家问:“疤脸,马脸他们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

    “回来了,就在后院西厢房等您呢。”

    封大伦走进西厢房地下,盘腿坐在靠近屏风的榻上,榻上放着张矮几,几上盛放着酒具酒盏。他抓起酒具将葡萄酒倒入盏中,端起美美地品尝了一口,才斜睨着站在厅中等候的这帮浮浪子。

    “事情办得如何了?”

    疤脸和马脸的肩头同时哆嗦了一下,相互推搡着让对方上前说话。封大伦冷哼了一声,两指捏着茶盏浅慢品尝。

    马脸最终还是抵不过疤脸,被他推到了前面,低头叉手嚅嗫着说道:“今天我们带了三十多号弟兄到西市,准备把那李嗣业拿下,可没想到对方纠集的人太多,为防止铸成大乱子,我们只好……”

    “给我说结果!”

    封大伦瞪着鱼鼓眼伸手抓起青瓷酒盏啪叽一声摔倒了地上碎成八瓣。

    马脸吓得身体一哆嗦,喃喃地说道:“事情没办成。”

    “怎么会没办成?”封大伦捏着下巴自言自语道:“我熊火帮在长安城中,除了当官的,谁能挡得住?”

    “禀告老大。”疤脸主动上前半步,大着胆子说道:“此人手下也纠集了一帮人手,而且都是些走南闯北的胡人和商贩,个个生猛得很,我们怕闹出大乱子,所以就……撤了回来。”

    “放屁!”封大伦震怒,指着疤脸喝道:“此人的底细我不比你清楚?一个刚进长安的卖力杂耍艺人,当了几天不良人便得罪了上司,丢了差事,变成了无家无业的破落户。他哪来的这么多帮手!”

    他从榻上探出身来,伸手揪住了疤脸的衣领拽到脸前,鼓涨的腮帮剧烈地蠕动着:“你疤脸也算是万年县地面上堂堂的一号汉子!手底下也攒了几条人命,看看你胸口上刻的什么字!生不怕京兆府,死不怕阎罗王。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怕了个卖力气的!所以编出这话来蒙骗我!”

    疤脸不像马脸是靠不要脸皮,耍嘴皮子来混的。他作为封大伦手下的头号杀将,挂的便是不怕死,不要命的号,此刻被封大伦一激,几分青紫怒色涨上了面皮,闷声说道:“没有办好差事,封老大要杀要剐我别无怨言,但你不能说我怕了!他如果真是孤家寡人,疤脸岂能无功而返!封老大以为我们编话骗您,但我们认为,您也没有对我们说实话!”

    封大伦狞笑出声,松开了疤脸的衣领,活动着手指说道:“好,你倒是说说看,我怎么没对你们说实话?”

    疤脸嘴皮子不利索,伸手抓住马脸的肩膀,把他拖到了封大伦面前,肃声说道:“马脸,你来说!”

    马脸硬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开,只好两边儿都陪着笑脸:“疤脸,你先放开,封老大,我慢慢跟您说。”

    疤脸松开了手,马脸咳嗽了一声叉手说道:“封老大,你告诉我们,李嗣业只是个街头卖力气的,当过两天不良人,杀他只是为了给人出气。”

    “可据我们所知,李嗣业是个庖厨世家,他爹花了一辈子功夫,研究出一门做饼的手艺。这饼啊,又香又脆,酥软不腻,只要放在鏊子上烤,那满街都是香味儿。”

    封大伦皱起了眉头,疤脸伸手扯了扯他肩膀:“扯远了!”

    “是,老大你让我们杀他的真实目的,根本不是什么给人出气,而是为了谋夺他家祖传的做饼配方。”

    “什么玩意儿?”封大伦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从榻上站起来恼声问道:“你他娘的说的,跟我讲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疤脸也蒙圈了,长安城里难道还有第二个李嗣业,低头过去问封大伦:“那李嗣业不是身高七尺,肩宽体壮么?”

    “对。”

    “还是国字脸。”

    “也对。”

    “那就没错了。”疤脸双手一拍说道:“李嗣业利用这做饼的手艺,在身边召集了一大堆小商贩,现在长安城里都传遍了,都说老大你是为了谋夺他们家做饼的配方,所以才派我们过去对付他。”

    “放你娘的狗屁!”封大伦气得从榻上跳下来,双脚蹬蹬地在地毯上绕了一圈,才背负双手气呼呼骂道:“老子家财百万贯,宅院都有数座,岂能看上他那小小的破饼!竟然往老子脑袋上扣这种屎盆子!”

    他随即怔立在当场,略微思索,脸上倒显露出几分兴奋之色:“这小子好精明,好算计啊。”

    疤脸和马脸倒搞不懂了,老大一会儿怒一会儿笑,他们只能懵逼地面面相觑。疤脸是真不懂,马脸却是在装傻,他这是在用自己的冒傻气来衬托封老大的聪明绝顶。

    马脸适时地上前充当捧哏:“封老大,他怎么就精明了?”

    封大伦坐在榻上,重新端起了葡萄酒盏浅尝辄止笑道:“这小子使的是浑水摸鱼,一石二鸟之计。我不知道他那个饼做得怎么样,但这个煽动造势的能耐可不小。我只是想要他的命,他却说我想抢他的饼,这么一宣扬出去,他这个饼就在长安城里闻名遐迩了,这是第一只鸟。他利用我们来给他的饼广而告之,同时利用做饼的手艺,把一帮西市上的商贩聚集在他的身边,又利用商贩们与我们对敌,这是第二只鸟。”

    “我可以肯定,他身边的那些人都被他给骗了。”

    马脸挠了挠下巴,凑到封大伦面前献策:“封老大,我们可以揭开李嗣业的骗局,告诉那些商贩们,老大你根本不想要什么饼的配方,你只想要李嗣业的命。”

    封大伦嘿然冷笑:“没用,他们不会相信,也根本不愿意相信。他们已经入了李嗣业的毂中,这骗人的话对他们有利,他们还指望着这饼的名声传遍天下,给他们带来更多商利。”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这话是疤脸说的,他只懂打打杀杀,只要封大伦吩咐,他带着人去动手即可,却干不了那种脑袋拐弯的事情。

    封大伦阴沉地点了点头:“我突然对这个人感兴趣了,明天我们到西市上看看去,然后再做打算。”

    他咬着酒盏向后躺倒,把盏中葡萄酒灌入了喉中,疤脸等人叉手告退。

    封大伦拍了拍手掌,从这座违制的地下厅殿侧室中娉婷走出两名丰腴的婢女,一左一右侍奉在左右给他揉腿按肩。他瘫软地躺在了塌上,伸手抚摸婢女如凝脂般滑腻的脊背,非常满足于这奢靡的生活,就算给个相公都不换。

    ……

第四十四章 饥饿营销

    缓慢而有节奏的宵禁鼓声敲响,如同天边卷来的一袭闷雷,西市署的鼓楼上同时敲击大鼓,宣布今日开始闭市。

    还在西市中逗留的士子小吏们,就该考虑自己的栖身之处了。西市上有妓馆,但里面都是胡女,规模和姿色都不及平康坊,多数是为了招待胡客。西市中有些酒肆是彻夜不打烊的,只要客人提出要求,店主可以命胡姬轮班彻夜陪酒跳舞,但必须把门窗都闭合,浪归浪,不准吵到别人。

    除此之外,整个西市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白天有多繁华喧闹,夜晚就有多冷清寂寞。

    金吾卫武侯们开始在酒肆中饮酒作乐,宵禁唯一禁不住的就是他们,只要有金吾卫的手办,他们可以出入长安城的每一个坊市。

    西市上的武侯铺晚上便不再管市里的事情,他们只绕着坊墙巡逻,只抓想要进去的和想要出来的,这种情况叫做犯夜。

    李嗣业在放生池这边聚集了一百多号人,每个人手里都打着一根火把,影影绰绰很是壮观,如果让金吾卫看见了,这就是聚众闹事。

    米查干和蒋通宝两人合力推开了仓库的大门,但是只开出一人宽的缝隙。推搡拥挤的众人在这缝隙中看到李嗣业摆好了家当,泥塑火炉中跳动着黄色火焰,油腻的黑色鏊子架在火炉上,葱花饼的香味已经扑面而来。

    沙粒站在门缝对面,手中抱着篮子吆喝道:“李郎君拼上性命才保下做饼配方,不止是为了挣钱。为了感激诸位今天在西市与熊火帮叫阵,李郎君把加盟费降低到了四百钱,希望大伙儿能够踊跃交钱嗷。”

    商贩们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钱串排成长队往库房中走去,沙粒每收一份钱,便放一个人进去,等到百来号人全进去之后,他手中的竹篮已经堆得满满当当,双手都无法提起。

    众人操着火把将李嗣业的摊位包围作一个半圆。他神色凝重环视众人一眼,拍了拍手掌,伸手将麻布围裙系在腰上,颇有大师登坛作法的既视感。

    “各位兄弟,在做饼之前,我有一个建议,为了将大伙儿团结在一起,我们应当也有个组织,别的人叫什么商会,某某帮,我们可以叫做西市美食协会。你们觉得好不好?”

    “好,”众人的应答声没有上午那样振奋踊跃。

    这是可以预见的,他们今天聚集在这里,只是为了葱花饼的利益。一但技艺学到手,谁还操理你什么美食协会。

    李嗣业并不在意,待会儿他还有更重磅的炸弹丢出来,这就仿佛是鱼钩鱼饵钓鱼的游戏。

    “你们仔细看好,我只做一遍,也只讲解一遍。面粉六成,水四成,揉成松软的面团,盖上湿麻布醒一柱香时间。”

    他从面盆中抓出面团摔在了案板上,用擀面杖抹上羊油擀开防止粘连,面饼上刷上油,从罐子里捏出葱花往上撒,又撒上制好的花椒盐。

    “野葱和大葱都可以做,花椒要烤干焦黄,与碎盐一起磨成粉末。”

    面饼被卷成了卷,李嗣业用菜刀平均切成几段,把其中一段扭做麻花状,然后擀成薄饼。

    鏊子被炉火加热,上面冒起了青烟,李嗣业提着刷子在上面刷上羊油,把擀好的饼用竹条挑到了鏊子上,立刻发出滋滋的响声,饼的香味开始四溢飘散。

    “竟然这么简单。”人群中发出窃窃私语声,有些人都感觉他们的四百块钱花得冤枉了。

    “这配方,真娘的,老子只要多买上多吃他几回,就能推导出这饼是这么做的。”

    少数精明人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但钱已经送出去了,技艺也已经学习了,他们只好憋住那不快的感觉,准备离开仓库。

    “各位,”李嗣业突然放开了声音大声说道:“除了教大家烙饼,我还有一点儿小礼物,要免费给大伙儿品尝。”

    众人一听又都转过身来,既然是免费的东西,不尝白不尝。

    李嗣业从案几的下方抱出一个圆盘,上面覆盖着白色麻布,这种遮遮掩掩的行径又激起了众人的好奇心,互相对视探究,猜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的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从眼睛缝中观察人们脸上的表情,然后才把覆盖在上面的麻布提起,放到一边。

    暴露在浅夜火光下和众人眼睑中的,是一张很薄的薄饼,但这薄饼和以往他们所见到的饼都不同,白若凝脂,晶莹剔透,反射着淡淡的光泽。

    戴着幞头的人们相互推挤着踮起了脚尖,张大了嘴巴,纷纷猜测这是什么东西。

    李嗣业很得意他们的这种反应,人生的高光时刻就在这里。他面含微笑挑视了众人一眼,又从这薄饼上轻轻地揭起一层,提在手中轻轻抖动,这如白玉质地的薄饼荡起涟漪,人们透过它能看到对面墙上的火把。

    “竟然这么薄?这么透?”

    “这叫什么饼?”有人大声问道。

    “这是槐叶冷淘吗?”

    “放屁,槐叶冷淘是绿的,这是白玉质地的,自然大不相同。”

    李嗣业回答了众人的疑问:“这是凉皮,待会儿我切出来给大伙儿尝尝。”

    他把凉皮放在案板上卷起,用菜刀切成细条,然后抓起放入黑瓷碗中,倒入花椒水。又当着众人的面剥了瓣大蒜,在粗瓷小碗里捣制成蒜泥,加入醋,混入凉皮中,用食箸搅拌调和。

    大蒜和陈醋混杂的香味立刻散发出来,碗中翻卷着晶莹剔透超薄的凉皮,在这季夏闷热的夜里,具有非同寻常的诱惑力。

    众商贩目光灼灼地盯着这碗凉皮,有人想争先上去,却被旁边的人拉住:“别想抢,排队!”

    李嗣业端着碗,声音也充满了诱惑气息:“数量不多,每个人只能尝一口,排队一个一个来。”

    他把碗伸向了站在旁边维持秩序的蒋通宝:“蒋通宝,你先尝,尝完传下去。”

    蒋通宝猴急地把碗接过来,用食箸挑起一根吞进口中,感觉凉滑弹性十足,酸香扑鼻,尚未仔细品尝,一不小心滑进了喉咙里。他有些怅然若失,还在脑海里回想这味道,碗已经被人从手中夺走了。

    “别着急,一个一个来!只能尝一口!”

    一口黑瓷大碗在拥挤推搡的众人头顶传递,李嗣业嘿笑出声,提起菜刀把剩下的凉皮切了,又调制了两碗,递给众人争抢品尝。

    三碗凉皮扔到百余人中只等于打了个水漂,有人没有尝到,有人可能多吃了两口,但所有人勾起的馋虫都没有被按奈下去,这可是赤果果的饥饿营销!

    “李郎君,这,凉皮是什么做的?”

    李嗣业笑着摇摇头:“这是商业机密。”

    “我知道!”

    李嗣业猛然抬头看,心率加快,难道这东西在唐代已经有了?

第四十五章 协会?帮会?

    人群中走出一个白须老者,捋着胡须摇头晃脑说道:“相传在秦朝的时候,咸阳有一老农家贫饥饿,夜间有神仙托梦,教他制凉皮之法。他将此法献入秦宫,始皇大喜,赏其家财万贯。但这制作凉皮的法子,却在战乱中失传了。”

    “切!“众人朝老者挥了挥袖子,又把目光投向李嗣业,大声说道:“李郎君,把这制凉皮的手艺传给我们,我们可以交加盟费!你给个价!”

    李嗣业把双手捅进了袖子里,稳站在场地中央眯起了眼睛,摇摇头说道:“其实饼的事情我欺骗了大家,熊火帮真正要抢夺的,是制作凉皮的秘方。”

    此言一出,众人大骇,其中不乏有事后诸葛亮,卖弄先见之明:“我就说嘛,这千层葱花饼虽然美味,但工艺却很简单,能够琢磨出来。凉皮的制作手法可是无价之宝!”

    “李郎君,把制凉皮的秘方教给我们!我们愿意花大价钱,也愿意分担其中的凶险,与你一起对抗熊火帮!”

    李嗣业又摇了摇头:“凉皮的秘方虽然珍贵,但我不准备用钱来换。”

    “那你要用什么换?白银?琉璃?难道是黄金?”

    “贡献点,美食协会的贡献点。我发布任务,你们接任务,获得贡献点,积攒够一万贡献点之后,我自然会把秘方传给拥有资格的人。”

    众商贩静默下来,开始细细揣摩李嗣业所说的话,其中的利与弊。他刚刚似乎说过要成立什么美食帮会,大伙一开始都没当回事儿,学了葱花饼就要散摊。谁知道李嗣业又抛出一个自秦时失传已久的凉皮秘方,重新将众人的**吊了起来。

    千层葱花饼众人都学会了,这么多人都做,就算分散在长安城中,也不会有太大的利润。而凉皮李郎君可是说了,只要积攒够一万的贡献点,谁就可以最先学会这项技艺。

    李嗣业又抛出一句掀起浪花的话:“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在你们获得一万贡献点之前,我不会用凉皮来牟利赚钱,我要你们亲自见证它重见天日。”

    众人不再疑心,一个又一个问题被提出:“贡献点能不能拿钱换。”

    “不能。”李嗣业面无表情地回答。

    “如果我们积攒够了贡献点,你不认账怎么办?”

    “那你们就乱拳打死我,法不责众。”

    “请帮主发布第一个任务。”

    “你们应该称呼我为会长,听好了,第一个任务,我要熊火帮的所有底细,价值一千贡献点。这一千贡献点,一个人打听出来一人得,十个人打听出来十个人分。”

    “第二个任务,也是一千贡献点,在西市周围保护我的安全,为期二十天,同上,参与之人平分。”

    李嗣业的话刚说完,众人就陷入争吵与商量中,似乎已经在分配到手的贡献。两个任务中保护的任务最轻松,但参与人多了贡献点就会被稀释,打听底细听起来很难,但只要获得一条重磅消息,就比他们做二十天护卫来得划算。

    李嗣业才不管他们吵成什么样子,这些人最终会被自己发布的任务拴住,这是非常松散却有效的管理模式。

    他踱步来到仓库的大门外,沙粒吃力地双手提着一篮子铜钱来到李嗣业面前,笑眯眯地说:“这钱有两百多斤重,估计有五万钱,要不您数一数?”

    “不必了。”李嗣业蹲下来,从沉甸甸的快要散架的篮子里抓起一把铜钱,塞给了沙粒道:“做得不错,你今天晚上的所做所为,值得上一千个贡献点。”

    ……

    李嗣业从店铺中醒来,裹紧了身上的衾被,门外窸窣的言语声传进了他的耳膜中。他扭头往门窗上看,有好些人并排站在门外,探头往里面窥探。瞧见李嗣业醒来后,连忙扭过头去站好,好似忠诚的卫兵。

    他扭头看到了身边的铜钱篮子,又赚了这么多的钱呐,若是李枚儿知道了,还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他揉了揉眼睛翻身而起,伸了个懒腰,起身推开小门走出,眼前豁然……吓了他一跳,六十多号汉子手持棍棒短刃守在他的门外,齐声高呼:“帮主。”

    好家伙,搞得像个山贼巢穴。

    “别叫帮主,要叫我会长。”李嗣业揉了揉脑壳,头疼道:““你们别全聚在这儿呐,若是让西市署的人瞧见了,还以为我们在此聚众闹事。””

    “可是,帮,会长。”米查干凑到跟前说道:“我们昨天晚上接了你的任务,现在正赚取贡献点,保护你的安全。”

    “那也没必要这么多人都守在这儿,选出精干强壮的,留在此处十几人即可,别耽误大伙儿做生意。”

    “生意事小,贡献点才大,再说我们都是自愿的。”

    “嗨,我的意思是说,保护我用不着扎堆。比如说你米查干,你的店就在我对面,你就守在对面做饼,捎带监视来往的可疑分子。”

    他又指着站在身边的众人指挥道:“还有你们,凡是在这条街上做买卖的,能在五分钟之内赶到的,都回去做生意。剩下十几个人留在这儿,还有无事可做的,就在街上溜达。”

    米查干又问:“五分钟是多长时间?”

    他差点儿忘了,他们没有这个概念,连忙改口说道:“一里地之内。”

    “会长!”一个穿着葛布襴衫书生凑跑到李嗣业跟前,手中托着一叠散落的纸张。

    李嗣业低头看了看,这书生脸颊削瘦,眼圈通红有血丝,看来是昨天晚上忙着争任务的事情,竟然一夜没睡。

    “你也是协会的人?”他不敢相信,商贩中怎么会混进读书人。

    “对,对。”书生大声说道:“这个米副会长可以给我证明。”

    李嗣业扭头问米查干:“你什么时候成了副会长了?”

    米查干略微羞涩地挠了挠头:“大家推举的,众望所归,没有办法。”

    “会长,会长。”书生抢过话头,努力吸引李嗣业的注意力:“昨天晚上我们商议了一下,拟出协会人员的名单,一共一百三十六人。您先过目一下,免得到时候你……”

    这书生的潜台词是怕完成任务后李嗣业不认账,或是怕不明来路的人也混进来赚贡献点。

    李嗣业从他手中接过账本,一边翻看一边问:“这都是昨晚交钱学饼的人?”

    “对,对,某昨晚熬了一个通宵登记名字,还在每个做报名做任务的人下面做了标记,做保护你的任务是用墨勾的,做打探消息的任务是用朱砂勾的。做这些不仅耗费了朱砂和墨,还用了我三张白麻纸。”

    李嗣业明白书生的意思,无利不起早,谁都不是白干的。他笑着点点头说道:“做的不错,给你三百钱,外加五百贡献点,以后你就是咱们协会的文书,你叫啥名?”

    李嗣业话音刚落,十几道嫉妒的目光投向了书生,莽汉子们心中感慨,还是读书人好啊,老子们幸幸苦苦守了一早上,能得多少贡献点还不一定。这书生不过登记了百来名字,就能坐收五百。

    书生被众人目光所慑,慌忙低下头,跟着李嗣业进入店中叉手禀道:“会长,我叫高适,是一名落魄书生,在这西市上摆摊代写家信为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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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第三部队的特种兵,执行任务时牺牲,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同名同姓的都市工作者,而且还拥有美丽的总裁未婚妻,美丽的小姨子,还有一群工作上的美女们,围绕在一起,同是为了一件神奇的古玉而结识了一个神族的古色生香的玉美人,神族重担从此也落在他的肩上,看他如何处理好自己的重重阻挠,战胜那些明处暗处的敌......美女总裁俏媳妇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美女总裁俏媳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美女总裁俏媳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