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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wss磊磊     美女总裁俏媳妇txt下载     美女总裁俏媳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一章 居家在龟兹

    李嗣业打马来到田仁琬与其幕僚及夫蒙灵察身后,叉手说道:“卑职李嗣业,见过田中丞。”

    田仁琬须长及胸,从马上侧过身子,仔细地端详了李嗣业一阵,才笑着说道:“原来这就是以五十人内应,赚破怛罗斯城的安西第一勇将李嗣业。”

    “中丞谬赞了。”

    “安西有你这样的健儿,我这个节度使上任才能够放心,走吧。”

    李嗣业又抬头叉了一记手,才拽着马缰挺胸抬头。既然田中丞要排面,咱就是最威武的将军俑,飒爽英姿,宛如猛虎坐山岗。

    田仁琬又回头看了一眼,赞许地点了点头,回头捋须说道:“李将军。”

    “末将在!”

    “你跟到我身后来。”

    “喏!”

    田仁琬的掌书记,行军司马连忙将马拨到一边,给李嗣业让出空位。

    “驾,”他夹着马肚上前,先抱拳对诸人行了一礼,对方也纷纷回礼,双方气氛融洽随和,时而交头接耳寒暄两句。

    朝阳在金光门城头升起,给城楼的悬山顶青瓦洒上了一层金光,李枚儿爬到马车边缘掀开幕布,回头遥望长安城街道,万千屋檐沐浴霞光,为帝都增添了几分肃穆庄严。

    此刻的朝阳,色泽透黄,宛如夕阳。

    ……

    一个半月之后,田仁琬的旌节终于到达龟兹城,安西诸将纷纷到城门口迎接。田中丞为人倒也随和,没有来什么下马威、三把火,只是抚慰众将要实心用事,把安西眼下的局面给维持好。

    安西虽然早已升格为大都护,统辖面积在诸边镇中也是最大的,然而节度使的位置并不是很香,多数大将在任上立功之后,都谋求外调为河西,陇右等边镇节度使,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千里僻壤不如百里富镇?

    田仁琬恐怕也存在这样的心思,他必然也去李相府讨教过,眼下只差的就是在安西任上立一桩大功,然后或入朝为相,或旁调为他镇节度,总比留在安西强得多。

    李嗣业带着家人在龟兹城中安顿下来,夫蒙灵察利用手中权力给他在城中安排了一处宅院,具有浓厚西域风格的那种,錾石与白土混合砌成的平顶屋。主宅有上下两层,顶部圆拱厚实,门廊和立柱皆由錾石砌成,院子里种植着刺柳和沙枣树。

    这就是身为公门中人的好处了,除了娘子不管分配外,其余皆由都护府分配,除去禄米俸钱外,安西盛产的瓜果和葡萄酒也有少量份额,冬天还有木炭。

    李枚儿提着有她半人大小的包袱,扶着院门进入,睁大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新宅院,她的手掌触摸在门边的土墙上,扑簌簌掉下一层白土。

    吴大娘从后面跟上来,取走了她手中的包袱,口中连连叫唤道:“哎吆,小娘子,可不敢提这么重的东西,你还要长个子呢。”

    十二娘挎着包裹步入,站在刺柳树下抬头遥望,她随之摘下了帷帽面纱,神态自然地说道:“这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

    陈娘子面带异色看了她一眼,咕哝着嘴却没有说话,可能是被她的脸皮厚度给吓住了。

    “这宅子,比咱在长安的院子差远了。”李枚儿小娘子好半天才吐出这一句。

    “应该是风格不同吧。”李嗣业双手抱胸笑着说道:“这种平顶屋,圆顶屋在长安城算稀罕物,你只有在怀远坊才能看得见,听说长安许多达官贵人,都在家中修建了圆顶屋,冬暖夏凉嘛。现在开始分配房间了,你们想住哪儿自己挑,如果不够我把隔壁院子买下来。”

    他走到刺柳树下,指着地面说:“在这儿安置一个胡床,旁边放四足案,上面摆放瓜果,夏天夜里也可以在树下看星星纳凉。”

    “好吧。”李枚儿撅着嘴巴点了点头,勉强接受了新家的样子。

    两名老婢已经开始忙碌,一边大呼小叫着张罗:“阿郎,枚儿,还有那……娘子,把包裹都先放在外面,等我们把屋子收拾干净了再搬进去!”

    陈娘子提着木桶来到院子的水井前,霎时扶住了额头,软软地靠在辘轳上:“喔,这水井好深。”

    李嗣业连忙过去把她扶起来,这怕是恐高症所致。他低头望向井深处,确实够深,估计有五十多丈,盘在辘轳上的绳子密密麻麻绕了一圈又一圈。

    “我来提水吧,你们都不要靠近井边。”

    十二娘自己去找了个木盆,把一块羊毛皮子浸入水中,自顾自地朝主宅底层而去。

    李嗣业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两名婢女在旁边窃窃私语:“这是已自居为家中主母了呗。”

    燕小四将马匹马车都牵进了后院的马厩中,李嗣业对他招了招手:“小四,不要忙了,你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跟我出发到拨换城,把第八团的事情交接一下。”

    他又转身对两名老婢说:“吴大娘,陈娘子,你们也别忙了,下午跟我到龟兹集市上采买些家中备用的东西。呃,十二娘,枚儿也去,跟阿兄去人市去买几个可供使唤的奴婢,也省去吴大娘和陈娘子许多劳作。”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中隐隐有罪恶和羞耻感,他已经被封建主同化了,开始成为作威作福的统治阶级。如果再将头上顶个小圆帽,套上交领胡服,妥妥的巴依老爷。

    两位老婢连连摆手笑着说道:“不碍事的,家里的活我们能干得……但是大户人家都喜欢买许多奴婢,用起来顺手还气派。”

    ……

    龟兹的人市上喧闹鼎沸,操着各种语言胡人在里面吵翻了天,时不时有人伸出指头做手势,还有两个行家在袖子底下捏手讲价。

    李嗣业认为在这种地方,应该找个懂行的人过来,不然容易让精明狡狯的粟特人当做冤大头来宰。

    他找到了龟兹市场上的棉花大商人苏赫拉布,他们之间曾经有生意上的合作,如今苏赫仍在为葱岭守捉代销产出的棉花棉被。

    “这人市上的水确实是深得很,李将军你找我算是找对人啦,本人平时也常到人市转转,发现稍有姿色就买回去,不瞒你说,我家中美婢已超过百人,所以你何必在人市上买?苏赫我拍着胸脯做主!您到我家中挑选几个,就拣最漂亮的挑。我家中不止有昆仑女奴,还有波斯女,大食女,就连奴隶贩子从西方拐来的金发碧眼的拂菻美人儿都有。”

    苏赫话音未落,便感觉脑袋后面凉飕飕的,悄然回头看见李参军的家眷中,有一个身背两把剑的女子,脸上戴着面纱,一双秀眉杏眼正冷冰冰地盯着他。

    “哦,李参军常年在外征战,家中大小娘子不能没有人伺候,待会儿挑的时候,还请两位娘子多看几眼,只要是你们满意的,咱就买下来,你们若是不满意,咱就不买。”

    敌视的目光终于消失,苏赫悄悄地擦拭了额头,在道路的拐角弯腰伸手邀请:“就那边儿的草厅,最上等的奴都在里面交易,李参军请,娘子先请。”

    他等着这位冷面戴纱美人儿从他面前经过后,才稍稍直起腰来。

    “呼,”苏赫长舒了口气,自言自语责备道:“糊弄了一辈子女人,怎么能没这点眼力,大意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龟兹奴市

    草厅里来回有人游走,有一些人盘膝坐在地上等待,李嗣业他们进来后,就站在靠门的位置观望。对面的木笼子里关了十五六人,台子上也蹲着五六个被木枷困住手脚的女子,穿着粗糙麻衣且不能遮体。她们的脑后梳着成串的辫子,双目中流露出恐慌和茫然。有两个提刀的突厥人站在一旁维持场面。粟特商贩捻出一株株草棵子,插在她们的衣领中。

    买卖的方式很简单,谁若是看中那个奴婢,直接上去跟奴隶贩子讲价,行家们会把手伸进对方袖子里捏价,这两种交易的价格差异很大,用那句俗话说就是糊弄的就是你们这些不懂的。

    苏赫扭头对李嗣业和李十二娘说话:“李将军,还有娘子,上面插草棵的你们只要看中了,告诉我上去给你捏价。”

    李嗣业犹豫片刻,似乎还在道德的界限间徘徊。李十二娘倒很干脆,指着其中五名女子说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五个都买下来。”

    “好嘞。”

    苏赫捅着袖子上前,站在粟特商贩面前,伸出手掌指着女奴们道:“我要这五个。”

    他嘿了一声把手指伸出去:“来,捏吧。”

    粟特商贩朝苏赫叉了一记手,满眼带笑说:“苏赫东家是老主顾,我哪敢跟你捏价,不如就按老价格,如何?”

    “老价格?我这可是一次性要五个!”

    “那就给您降一点点?”

    “一点点怎么行,至少要两点点。”

    商贩拧着眉头考虑片刻,才勉为其难地点头道:“好,两点点!但只要开元通宝和黄金,别的乱七八糟的钱我可不要!”

    苏赫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回来,到李嗣业跟前笑道:“谈妥了,李参军,六贯通宝或等价三钱黄金。”

    李嗣业大吃一惊:“这么便宜?”

    或许用廉价更合适。

    苏赫慌忙对他摆手:“千万别说便宜,当心这些人涨价,黑得很!”

    李嗣业领着枚儿和李十二娘来到台前,粟特商贩知道眼前这位穿着绯红袍子的武官才是买家,腆着脸上前道:“官爷,这些奴婢现在可以带回去了。”

    十二娘冷着脸弯下腰去,伸手要去解女奴们双手上的木枷,却有两个带刀的突厥汉子往前一步,冷硬地说道:“娘子当心,这些贱胚子泼辣得很,还是带回家去再松开慢慢调教。”

    李十二娘怡然不惧,依旧取掉了一名女子的木枷,这女子脱手后,突然扑向了一边的木笼,将手探进去发出呜哇哭叫声,嘴里也叽里咕噜说着什么,从笼子的后方爬出一个六七岁大的女童,啼哭着也去抓女人的手。

    两个突厥武士跳过去,对着女子身上连踹了两脚:“回去,回去!”其中一人从腰间抽出了刀,不知是吓唬还是要真砍下去。

    李枚儿脸色发白,拽着李嗣业的袖子低声叫道:“阿兄!”

    他伸手挡住了李枚儿的眼,把她塞到了十二娘怀抱里,快步走过去,抓住了两个突厥人的肩头:“不要动粗。”

    突厥人翘起了唇角的黑髭,脸上肌肉拧巴着抽搐说道:“这奴婢尚未离开这个草厅,她还是我们的人,请官爷不要破坏我们的规矩!”

    “如今我在这里,规矩我来定,让开。”

    两个突厥人伸出手去抓李嗣业按在他们肩上的手掌,嗣业指爪并抓,二人褐衣破裂,脸红发涨。他再度用力,将两人硬生生拖离了木笼。

    粟特商贩连忙走过来,对着李嗣业叉手求道:“官爷,官爷好商量。”

    他松开了突厥人,两人趔趄闪在一旁,神情忌惮地看着他,一边上下揉搓酸疼的肩膀。

    他指着跪在地上啼哭的粟特女子说道:“她刚刚说什么,你给我翻译过来。”

    “好好,我翻。”商贩指着女子道:“笼子里是她的女娃,她要求你把她女娃也买下来,这辈子一定会老实干活报答你的恩情。”

    “这女娃价值多少?”

    商贩掰着指头道:“这女娃虽然现在没有用,但她是要长大的,这类未破瓜的幼女等到将来越值钱。”

    李嗣业怒道:“你丫还等着升值?甭废话,多少钱?”

    商贩打了个激灵,慌忙说道:“五百钱即可。”

    他伸手从衣襟的内袋中掏褡裢,伸手一摸却捏出一枚萨珊金币,李十二娘走上前来,从他手里夺过金币,自己却提着一大串铜钱扔给粟特商贩。

    “我们走。”李嗣业揽着枚儿的肩头,刚准备转身,身后却传来一个干涩彬彬有礼的声音:“好心及尊贵的将军,请你买下我吧,我们昆仑奴的名声你也曾听说过,性情温良,踏实肯干。”

    他回过头来,却见一个皮肤棕黑的黑人把脸伸出木栅栏,双手伸出笼子比划着,不断地推销自己:“您看将军,我还会说你们中原的官话,这些粟特女奴都不会,我可以教他们。您把我买回去立刻能派上用场,能用我这样忠诚又利索的昆仑奴,别说龟兹,长安城的富豪们都会眼红您的。”

    李嗣业指着这昆仑奴问奴隶贩子:“他多少钱。”

    “九十万钱。”

    “这么贵!”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在长安买下的宅院才不过五十万钱,这一个昆仑奴顶两座宅子!

    “当然贵了,官爷。”这奴隶贩子双手抱胸道:“这可是从大食人手里买来的僧祗奴,花费了我们大柜许多黄金,又专门派人教授他中原官话,买回去就能用,也有牌面儿,官爷要买,我们还是可以讲讲价的。”

    “走,撤人。”李嗣业二话不说,立刻招呼着李十二娘和苏赫领着奴婢们往外走。急得那黑人在背后大叫:“尊贵的客人,请买下我!我会给您干活儿,给你赚出您花去的钱!我会满足你所有的尊崇,让所有的长安人都嫉妒你!”

    李嗣业后背一麻,加速离开了这里。好家伙,还要让所有长安人都嫉妒我,那我不就离死更近了一步么。以现在的经济实力,买这么一个昆仑奴是没有问题的,但这昆仑奴属于高档奢侈产品,咱又是公门中人,买下如此值钱的奴婢,很容易引起上司注意。

    你这巨额财产来源不明啊,明天来都护府上喝茶说个清楚,是不是小官巨贪,吞没军饷了。

    他们从拥挤的奴市出来,李嗣业邀请苏赫到家中做客,苏赫婉言拒绝,声称下次一定来拜会。

    带着这几个女婢回家,她们均不会汉话,两名老婢与他们交流还需要打手势比划。还好这些粟特奴婢还算眼手灵巧,伸手一指就知道该做什么活计。

    白天在龟兹集市上买来许多竹木家具案几、木箧、木榻、给李枚儿和十二娘买的妆奁;还有簇新的衾被、纱帐、锅碗瓢盆以及各种罐子,两个老婢子喊叫着指挥着奴婢们搬运,将它们归置到该去的地方。

    “你把那个罐子给拿上,送厨房!唉,不是这儿,是那边儿!”

    “矮油!可真笨!脑子缺根弦!这妆奁抬小娘子房里去!”

    “哎呦,吴大娘,你骂她们也听不懂。”

    “嗬,听不懂还看不出老娘脸上不痛快吗!”

    李嗣业反倒落了清静,坐在井台子边上,拿着锤和凿子准备把一块页岩凿刻成井盖。时而抬头看看家中吵闹,脸上淡然而笑。

    李家在龟兹的第一个夜晚降临,灯火在圆拱的小窗中透出,昏黄暖暖的给冰冷的房屋带来了人气。两名老婢高声喧哗指挥的声调还在楼下时而响起,竟在空旷的大屋中震出了回音。李枚儿推开了轩窗向外眺望,远处连绵排列的平顶屋和圆顶屋里透着灯光,偶尔会有黑瓦屋顶的房子出现,那可能是某个比阿兄还有钱的大户。

    (ps:感谢就不说憋死你,长江的尽头飘红打赏。)

第二百七十三章 拨换城夜宴

    拨换城外的夏日如烈火炙烤,地面上的浮土滚烫,使得马蹄都发出焦燎的味道。李嗣业从马上取下牛皮水袋,拔下木塞仰头灌了一口,连这水袋中的水都是灼热的。这地方应该很接近传说中的火焰山吧,碛西夏季还真是个大火炉。

    他合上水袋木塞,回头对挥袖擦汗的燕小四道:“小四,马上就到拨换城了,等到了城中,到酒肆中买些在水井中冰镇的酒浆,好好凉快一下。”

    燕小四顿时来了力气,笑着说道:“好。”

    “驾!”

    马蹄声嗒嗒。

    片刻之后,两人坐在胡姬酒肆中,大口地饮着凉酒,把灼热的心肝胃都冷却了下来。

    “好爽。”

    两个胡姬抱着坛子左右游走,油黑的大辫子在脑后甩来甩去。

    他们付了钱,转身走出酒肆,牵着马朝第八团的驻地而去,两人未踏进校场,便能听到军卒们嗨嗨哈哈的操练声,等两人牵着马走入,兵卒手上刀枪的动作都零落停止,扭头望着李嗣业。

    “是校尉。”他们低声交头接耳。

    “校尉回来了。”

    元涛站在点兵台上手执令旗,回头看到李嗣业,只好挥动旗帜:“解散!”

    但队形只是散乱了一些,所有人都未离开。李嗣业牵马来到旗杆下,将马缰栓上去,拍拍手转身对众人开口道:“正好我要宣读朝廷的嘉奖,各位都也都听一下。”

    他翻身跳上栏杆台,元涛朝他叉手行礼,侧身退到一旁。

    李嗣业却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又把他拉到了台中央,低声说道:“这也跟你有关。”然后从怀里掏出朝廷敇令制书:“我第八团参与怛罗斯入城潜伏赚功功勋将士有,元涛、燕小四、田珍、藤牧、张勇……所有人官升一级,赏钱一万,绢六十匹。”

    他又掏出一张纸,塞给元涛说道:“这是朝廷兵部为你下发的告身,命你为致果校尉,执掌第三十三折冲府第八团。”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元涛惊喜交加,刚要叉手致谢,却又搓着手掌说:“不知校尉你如今担任……”

    “我现在是中郎将。”

    元涛顿时感觉不那么惊喜了,就凭人家的这个升官速度,他这一辈子望尘莫及。

    他叉手感激地说道:”感谢李将军,旅途劳顿亲自前来拨换城宣读敇令,为属下送来告身。“

    李嗣业并不点破,笑着说道:“你是我旧交,也是我下属,这样的好事,自然要带来同你一起庆贺。今夜城中酒肆,我请你饮酒,祝贺你高升致果校尉。”

    元涛羞愧地连连叉手低身说道:“李将军说得哪里话?我能有今日,全赖将军在怛罗斯城中指挥调度。况且将军千里迢迢从龟兹来拨换城交接宣读敇令,令元涛感激不尽,如今只能以一杯酒水聊表谢意,望将军勿要推迟。”

    元校尉到底是文人,这不就开始文绉绉了。

    李嗣业只好拱拱手笑道:“既然元校尉执意要请,那我今晚便要敞开了肚皮喝了哈。”

    他对燕小四招了招手,把他叫到身边低声说道:“你去校尉值房的隔扇内间去,把那装在麻袋中的三石胡椒给我挖出来,驮在咱们两个的马上,明天早上动身带走。”

    对与李嗣业的这种操作,燕小四已不陌生了,李将军每住到一个新的地方,必然要挖坑藏东西,跟田鼠似的。

    “将军请放心,我一定会把坑填踏实了,不让元校尉晚上睡觉塌下去。”

    “嗬,你小子也学会跟我皮了,赶紧去!”

    燕小四捂着嘴嘿嘿嘿跑掉了。

    李嗣业又把田珍和藤牧叫到跟前,安顿他们明天早上起身。这两位从长安出发时就跟着他,如今他晋升为中郎将,两人也因功入了勋官十二转中的第三转飞骑尉,如今就差给他们安置一个校尉的实缺了。

    不过此事眼看也不难,他如今不止在节度使田仁琬面前混了个脸熟,还获得了副都护兼四镇都知兵马使夫蒙灵察的信任,在夫蒙都护面前替他们两个求个校尉,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你们今晚除去将亲兵队带走外,这几个人也把他们叫上。”李嗣业伸手将一张纸递了过去。

    藤牧低头看了看,咧着脸笑道:“李将军,你这是要把第八团挖空呐。”

    “屁,第八团二百多号人,我不过带走几个,怎么就挖空了。今夜去喝酒,等喝到一半儿就装作酒醉退场,但千万别喝醉了,你们若是让我丢了脸,这辈子就呆在这拨换城吧。”

    两人面面相觑,只好悻悻地办事去了。

    ……

    夜色降临,拨换城中的胡姬酒肆中显得各位喧嚣哄闹,第八团的所有低级军官都聚集在酒肆三楼,盘膝对坐在一张张案几前,几上端放着热气腾腾的水盆羊肉片。

    酒肆中有两名胡姬对舞,穿着绛色对襟长裙,裙摆下方系有铃铛,翩翩起舞时铃铛作响。胡姬扭着腰肢飞快转动,裙摆也如锅盖车轮飞旋起来。

    军汉们粗俗不堪,故意把铜酒盏扔在地上,然后爬下去寻找,嬉笑扑倒在胡姬裙下,****却是粉色的亵裤,以及光洁的赤脚,那白皙脚颈上的铃铛摇曳动人心弦。军卒们纷纷摇头表示遗憾,若是恋足癖者,倒是能得到精神上的满足。

    胡姬倒也不恼,嘴角露出妩媚笑容,转着裙摆跳到另一边去了,其中一名胡姬轻轻倒在了军官的怀中,仰着秀美白皙的脖颈,张开小嘴等着喂酒。

    军官将铜酒盏斟满,端杯倒入她的口中。胡姬咬着酒盏一饮而尽,站起身来继续扭动着身姿旋转狂舞。这就是胡姬比起吴姬的好处,江南女子温婉可人,塞北胡姬风情万种大胆火辣,为枯燥的边塞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

    元涛虽是书生投笔从戎,对这场面倒也不反感,抚掌欢笑的同时,又向李嗣业频频举杯:“李将军,自你来到第八团后,属下就发现你与常人不同,有今日之成就并无稀奇,且并非止步于目前的中郎将。”

    李嗣业感念笑道:“是如何不同?难道是鼻子比常人大?还是脑门比常人更圆?”

    “呵,将军,我说的不是外表,而是这里。”元涛指着自己的胸口:“将军无论治军方法,还是为人处事,均异于常人,自有其独到之处。”

    “哦,”李嗣业愣了一愣,心说还是读书人心思细腻啊,不过此事他们就算脑洞再大,也得不到真相。

    “呵呵,我大唐地域辽阔,天下有千万户,奇人异士更是数不胜数,有什么独特的人都不算稀奇。元校尉,来饮一杯。”

    几坛子三勒浆下肚,元涛有了几分颠倒姿态,说话也不太利索:“这世上有诸多见利而忘情之人,对于他们而言,我们这些下级军官,碌碌兵卒,都是他们利用的棋子。但你与他人不同,就凭你能亲自来第八团交接,不忘安抚我们这些兄弟,我就可断定你不是无情义凉薄之人!”

    (ps:感谢遥远123星空飘红打赏)

第二百七十四章 曲终人离散

    李嗣业呵呵笑了一声,将手中的铜盏举起:“不说别的,感情都在酒里了,走一个。”

    “李将军的话虽然俗了,但是听着痛快,我们也来一个!”

    他眼见时机已到,放下酒杯,伸出筷箸夹了一片羊肉放入口中咀嚼,一边说道:“我呐,其实舍不得兄弟们,都想把你们收拢到身边去,跟着我到龟兹去。但我没这个能力把第八团带过去呐。”

    “这有何难。”元涛满脸通红双手撑着膝盖说道:“我们第八团,你相中谁了,带过去!元涛若是皱半下眉头,我就不是你兄弟!”

    “其实,燕小四不错。”

    “让他跟你去!”

    “杜归也还行。”

    “就闹事被你打断骨头那个?不打不相识,带走他!”

    “张平弩箭射得不错。”

    “带走!”

    “窦四井膂力惊人,适合用陌刀,可惜咱第八团没有这等好兵器,若能入龟兹镇战锋队。

    ”把他也带走!“

    ”……“

    李嗣业一连说了五六个人名,元涛一一应允,旁边的人或默默饮酒,或装作酒醉,他们多数是怛罗斯城内应的五十人之中。程吉昌坐在另外一张案几前,听提到的人里面没有自己,心中不免发酸。他虽说是不愿意与李嗣业去龟兹的,但李嗣业故意不提他,这是不是看不起他?

    “程吉昌……”

    陈吉昌端着酒杯的手停顿,竖起耳朵倾听。

    “程旅率是个带兵的好手,但第八团的骨干不能被我抽光了,他若走了你独木难支,还是给你留下吧。”

    程吉昌嘴角带笑,仰头将酒水灌进了肚子里,放下杯子朝李嗣业叉手:”属下本想跟着将军去搏个前程,只是某对第八团也颇有感情,实在左右为难,还好李将军为我做了决断,吉昌敬将军一杯。“

    “说的好,”李嗣业将酒斟满,双手捧起酒杯:“我走之后,希望程旅率能尽心辅佐元涛校尉,你们二人合力将第八团带好。”

    “带走,带走,只要你看中的都带走。”元涛已经醉醺醺地趴在了桌子上。

    李嗣业喝完手中最后一盏酒,将空杯举过头顶朝下,未有一滴酒水落地,他把酒盏朝下扣在桌子上,朝在座的兄弟们拱手:“诸位都是第八团的伍长、火长、队正、还有程旅率,今日有人要跟我前去龟兹,有人还会留在这里,无论他日我屁股坐在哪里,我都不会忘记此刻,不会忘记第八团的弟兄们。”

    他叹了一口气从酒席上站起,环视一周道:”走吧,天下没有不散的宴,趁着愁肠酒醉,至少不会太难受,和身边的兄弟们道道别,我在外面等你们。“

    李嗣业说完这话,转身哒哒哒地下楼去了,田珍和藤牧回头看了凌乱的酒席一眼,也摇摇头跟着他离去。

    燕小四拔腿欲追,他身边的一名队正发酒疯似地抱住了他的腿:”小四,你就不能不走么!你忘了咱兄弟在一起喝酒了?你忘了你替我在城头上挡那一刀了吗!啊,呜呜!“

    ”对不住,刘三儿,李将军与我有救命之恩,你撒开,撒开。“

    燕小四抬起袖子抹了一把双眼,眼眶中红通通火辣辣的,他又强挣了一下,挣脱了对方双臂,快步跑下了楼梯。

    刘三儿竟然趴在案几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其余人虽不似他如此失态,终究是相互不舍,或拱手或拥抱,也有人趁着酒醉连灌了几口,说着兄弟情义的醉话,最终要走的人还是离开了酒席,剩下十几人留在原地长吁短叹。

    李嗣业在楼下与酒肆东家把帐结清,又从怀里掏出一颗银锭,放在了酒垆上说道:”东家,把第八团兄弟们往日在你们酒肆赊欠的帐平了,算一下,这锭银子够不够,不够我再给。“

    东家不敢怠慢,亲自拿着算筹将账本翻开清算。

    片刻之后,店家怯怯地叉着手说道:”李将军,贵团弟兄们在我们酒肆共赊欠酒钱十三万六千钱,你这银锭我过秤了,总共是六两十二钱,按照咱安西的折换比例,还差个十二万四千钱。“

    “这么多!拿酒当水喝吗?”李嗣业霎时酒醒了一半。

    “不敢瞒骗李将军,这是账本,请您亲自过目。”

    他接过账本翻看了一下,黑麻麻的字全是人名,心中暗道糟糕,此次出门竟然忘记把钱带够?

    他堂堂中郎将说出去的话,等于泼出去的水,钱没带够不等于打自己脸么?

    他掏了掏衣襟内袋,又寻摸出两枚萨珊金币,给东家递过去:“看看,加上这两个够吗?”

    金币上秤叮当作响,噼里啪啦算筹拨动。

    “两枚金币合二两六钱,也只能抵两万三千钱,还差个十万一千钱。”

    店家恭顺地站在一边,悄悄压低声音说道:“李将军,我看不如这样,我先把第八团兄弟们的帐给平了,还欠多少钱请将军留个信物,您的信义我们拨换城里的商家都是清楚的,等将军日后筹了钱再来给我,如何?”

    “不,”李嗣业抬头想了想,转而问店家:“你要胡椒吗?”

    店家身体一个哆嗦,满眼都是压抑不住的惊喜,问:“将军有胡椒?有多少?”

    李嗣业很惊讶,几斤胡椒就把你激动成这样?

    “你这是?”

    店家连忙向他解释:“将军有所不知,吐蕃赞普将姐姐嫁给了小勃律王,使得小勃律以西二十小国均叛唐降吐蕃。天竺商路被阻断,天竺特产龙脑香,胡椒等香料均被转运至大小博律及吐蕃境内,只有少量香料能偷运过来,致使安西胡椒价格飞涨,如今已经涨到了四十万钱一斗!即便如此也还是有价无市。”

    李嗣业舔了舔嘴皮道:“怪不得刚才的羊肉满嘴腥臊,敢情你一粒胡椒都没搁呀。得,给我拿个袋子来。”

    店家连忙将店中的绢布袋子取来,手中提着木升跟着李嗣业来到酒肆门口的栓马桩前。他伸手去解开黑胖背上的麻袋口子,一粒粒的胡椒如细线瀑布一般流进袋子中。

    店家满眼放光,李将军身边就带着一个大金库呐!

    李嗣业迅速扎紧口袋,对店家说道:“量量看,够不够。”

    店家用木升细细称量,流泻出的胡椒有五升三合,价值二十一万两千钱。店家恋恋不舍要把胡椒给倒回去,却被李嗣业伸手拦住道:“你们酒肆不是缺胡椒么?就当是我卖你,把金银付给我。”

    “好的,好的!”店家朝李嗣业叉手行礼道:“将军真仁义呐,某在拨换城开酒肆一辈子,也从未遇将军这般宽待士卒者,宽待我商贾者、将军请受某一礼。”

    这店家说罢便撩起下摆跪地顿首,以头触地后端正坐起,李嗣业连忙上前将他搀扶。

    ……

    告别结束后的众人已经零落地走下来,他们脚步紊乱地来到酒肆东家面前,抱拳说话:“店家,我们今后便外调到别处去了,请把我几人往日的赊欠的帐给平一下。”

    店家恭敬地施礼道:“列位军爷,没帐了。第八团往日的所有赊账,李将军已经一概结清。”

    兵卒转身去看,李嗣业的身影已经在酒肆门外,手中牵着黑胖的马缰。他们连忙出去,并排站在李嗣业身后躬身叉手:“李将军恩义,我等没齿难忘。”

    “区区钱财,算什么恩义,带好甲胄行李,我们出发。”

    “喏!”

    李嗣业一行三十多人各自牵了马匹,马背上驮着行李沿着街道前行,城头上已经霞光初现,土城楼棕黄的色泽逐渐染做红晕。

    酒肆楼上元涛等人端着灯盏打开了窗扇,他们探出头去遥望穿过城门的队伍。元涛心中起伏难平,有颇多感慨。

    按照惯例军官升迁之后,都要在原部队带走一些亲信,这本无可厚非,即任者虽有怨言,却也不敢明面异议。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他没有想到李嗣业用的是这种怀柔的方法,为了照顾他这个校尉的面子,照顾第八团兄弟的感情,也算是仁至义尽无可挑剔了。

    ……

第二百七十五章 烫手的差事

    拨换城楼已经远远消失在地平线上,李嗣业一行人行出三十余里,骄阳也逐渐毒辣起来。

    李嗣业把黑纱幞头摘掉,换上了白色的抹额,心中还在隐隐肉痛,谈感情果然伤钱,照他这种程度挥霍下去,多几箱黄金都不够败的。

    正午时分,他们赶到了一座驿站稍做休息,等日头稍降之后再上路。

    驿站坐落在岔路口,向北可到大石城和顿多城,向东才是龟兹镇,他却调转方向领着众人朝北而去。

    牵着马跟在身后的田珍疑惑地问道:“李将军,我们不是去龟兹跳荡营吗?为何还要向北走?”

    李嗣业抹了一把额头,甩掉手上的汗水说道:“这次出来我还接了个烫手的差事。”

    田珍嘿笑道:“能有多烫手?”

    “去碎叶镇突骑施汗庭王帐,向可汗莫贺达干敇旨封赏。”

    “这能有多烫……”田珍硬生生刹住话语,神情紧张地问道:“你总共带多少人去?”

    李嗣业回头望了望身后的三十多人,才开口说道:“就我们,还有押送封赏财物车队的五十多人。”

    “这个节骨眼儿的汗庭王帐可是龙潭虎穴啊!”

    李嗣业笑着看了他一眼:“所以我才跟你说烫手。”

    “岂止是烫手!弄不好就是送命的买卖!”田珍牵马快走了两步,追到他身边低声道:“谁都知道突骑施黄姓莫贺所求者,乃是突厥十姓可汗之位,圣人给了他个突骑施可汗,却把十姓可汗封给了阿史那·昕,他们如何能善罢甘休,换成我也要气疯了。”

    李嗣业继续慢吞吞地说道:“其实这烫手的山芋本不该落在我头上的,只不过我去求夫蒙都护办事儿,想借他手中的权力,把几个人调在我跳荡营的麾下。谁知夫蒙都护却借此事要挟我,想让他开出调令,就必须把这差事办了,不但要办好,还不能堕了我大唐帝国的威严。”

    “那你也不能就带这么点儿人去!好歹也带个几千人浩浩荡荡,就算到时候双方一言不合打起来,我们也能全身而退。”

    “我也是这么说的,但夫蒙都护都说了,不过是宣敇封赏而已,带着几千人过去壮胆,岂不是让人笑话。况且带着封赏敇旨,我就是朝廷圣使,他们若敢杀圣使,那就是造反。”

    田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这些不通教化的突骑施人来说,造反就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我看我们这趟,怕是凶多吉少。”

    “乌鸦嘴。”李嗣业横了他一眼,牵着马继续前行。

    田珍又连忙追上他:“不过是调几个人,就让你肯冒如此大的风险,他们都是谁?”

    李嗣业道:“那天参加内应破怛罗斯城幸存下来的几个兄弟,其中有段秀实,白孝德。”

    “这值得吗?”

    “这有什么值不值的,这件差事即使我不去做,夫蒙都护也会派其他人去。换了别人也许会送命,但是我不会。”

    “没错,”燕小四牵着马匹凑上来,语气非常肯定地说道:“我们家将军孤胆以五十人勇闯怛罗斯城,仅用一日一夜便破开城门,借着此战名头已经传遍了突骑施各部,慑于将军的威名,晾他们也不敢造次。”

    田珍简直不能正视这俩人了,一个谜之自信,一个盲目崇拜,真以为突骑施人是面人儿捏的?突骑施汗国曾经雄起西域三十余年,连大食人都败在苏禄这顶抵公牛的铁骑之下,就算如今已日落西山,但他们的悍性还是存在的。

    李嗣业想的却是别的事情,无论是未发迹的段秀实,还是在龟兹蕃营中担当队正的白孝德,他们都是安西军中将来可圈可点的人物,趁早把他们收拢起来就是组合王牌。其余知名人物,帝国双壁之一高仙芝虽然被盖嘉运贬到了于顛做镇副使,现在依旧比他高了几级,他没这个资格收拢人家。封常清好像还没有出现,这个人需要注意,说不定能够截胡。但以封常清的大才,还不知能不能镇住他。

    田珍虽然认为李嗣业的行为属于冒大险,但他并非畏窃之人,每一个来安西参军的长征健儿,都抱着把脑袋别裤腰带上博功名的想法。他常对李嗣业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搏命送死,只要你不要让我死得憋屈就行了。

    但他日后逐渐见识到大唐帝国从长安到边疆的一系列怪状之后,才知道在这样一个时代里,想要死得不憋屈,也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儿。

    傍晚时分,他们沿着拨换河的支流葫芦河继续向北行进,在河畔的驿站驻扎了一个晚上,第二日清晨动身,在午时进入了大石城。

    运送封赏财物的车队已经在城中等了一夜,专门等他这个半路跑到了拨换城的圣使。当他领兵牵马来到馆驿门外时,这些人脸上的神情都像是刚松了口气,眼巴巴地看着他,也许是把他当做了主心骨。

    不过这些人并非是相信他,而是本能的一种抱团行为。毕竟李嗣业是要直面突骑施可汗的,他们做梦都希望李嗣业能有郭元振这种谈判高手的能耐,这样大家的生还几率要大一些。

    但这些人一见到他,心中的希望就完全落空了。他们想象中的谈判高手应当是翩翩书生口若悬河,能舌战群儒。眼前这位是个什么鬼,身高体壮,脸上隐隐有杀气。长成这个样子怎么安抚突骑施人?你还指望凭你一个人的英雄气概,就能震慑一群被戏耍惹得怒气冲冲的突骑施人?

    圣使就该是面目慈和一些,能够怀柔待人,争锋相对,过刚易折呀。

    护送财物的士兵们或长吁短叹,或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下完蛋了,这李将军一看就是莽撞之人,不懂变通服软。他若是一味强硬,与突骑施可汗针尖对麦芒,你我都将变成刀下亡魂了。”

    “性命关乎自己,岂能依靠他人,入了碎叶随机应变,一看情况不对就赶紧逃。”

    “城中全是突骑施人,逃?往哪儿逃?”

    田珍环视驿馆四周,这些人均是神情惴惴,面带忧色,看来大家伙儿心里都是有谱的,知道这是一场不可能生还的差事。连他跟在李嗣业身边良久,也对他提不起任何信心。

    咱就是一介武夫,提起刀枪打斗样样在行,何必要学人家当圣使宣圣旨,没那个口才,咱就别揽那瓷器活儿。

    从第八团抽调出来的三十多人行动迅速,很快从马匹上卸下行李,牵进了馆驿的马厩之中。李嗣业先与大石城的驻军交涉,将他们三十多人安置在民房中,后见到了押送封赏财物的校尉,准备商定一下明天出发的路线。

    ……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大石城宣调令

    押车队伍的校尉名为赵从芳,脸盘削瘦尖下巴,小胡子看起来挺有精神。他叉手见过李嗣业之后,将他请到馆驿二楼房间内,板足案上已经备下了酒菜。

    李嗣业低头去看,案上酒菜异常丰盛,水盆羊肉和烤鹿腿,还有麻油胡饼和小葱拌肉片,肉片上还摆放着几粒胡椒,酒竟然是高昌城的葡萄酒。生活水平很高啊,我安西军中的校尉何时如此豪富了?

    赵校尉察觉到李嗣业的神态异样,苦笑了一声解释道:“属下把这几个月的俸钱全花在了吃喝上,今天是最后,也是最丰盛的一顿,请将军就座用餐。”

    李嗣业跪坐在他对面,笑道:“那我就感谢赵校尉的盛情款待了。”

    赵丛芳神情疲懒,提起酒尊给李嗣业斟满酒盏,自己也不待上官先吃,仰头灌进了嘴里。他抹了抹嘴巴,美滋滋地哈了口气,带着调侃的语气对李嗣业说道:“将军前途大好,刚刚晋升为中郎将,为何竟会如属下一般,也落到此等田地?你我算是同病相怜呐。”

    李嗣业愣了下神:“我落到何等田地了?”

    赵丛芳以为他这话是强撑自尊,歪着嘴角一笑,再给自己斟了一盏,仰头再度饮下,又开口说道:“将军此番面临这样的危局,可有解决的办法?”

    李嗣业观此人倒也是个简单纯粹的汉子,便也笑着说道:“暂时还没有想到如何应对,不过这类事情不就是察言观色后随机应变吗?”

    赵丛芳一怔,不得不重新正视李嗣业,端起酒盏双手擎着说道:“将军乃是豁达之人,赵丛芳自愧不如。不过面对怒气腾腾的突骑施人,随机应变没用吧。”他又低头发起了牢骚:“我算是看出来了,像我这种不会变通的老实人,到什么时候都吃亏。我入安西参军十载,经历大小数次战功熬资历才熬到校尉,和我同年入军中功劳相当的人,现在都已是怀化郎将、定远将军了。”

    李嗣业随口说道:“怀化郎将,定远将军算什么?本人才入安西四年,如今已经是中郎将。”

    赵丛芳神情一滞,抽动了一下嘴角,随即提起筷子夹了一口肉,狠狠地咬了几口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就是升得太快了,引起上面的忌惮,所以才派给了你这么个倒霉差事。”

    李嗣业倒也不恼,反而笑着说道:“我总算知道你为何会迟迟得不到升迁了。”

    “为何?”

    “嘴太臭。”

    赵校尉嚼肉的动作停顿,脸上肌肉僵化,随即他把筷子搁在了案几上,哼声说道:“反正这趟差事多半是个死,我也不怕得罪你,能搭上一位中郎将共赴黄泉,我也不亏。”

    李嗣业又笑着问他:“这次又是得罪了谁,把你派来干了这倒霉差事?”

    “有可能是我曾经的上官司徒南,跳荡营的押官兼战锋队参军事,同时也是节度使押衙,他如今应当随着盖中丞高升到了河西陇右。因为我在他麾下做校尉期间,孝敬没有别人给的多,马屁没有别人拍得勤,所以临走前摆了我一道。又有可能是新任跳荡押官兼战锋队参军事,想把自己的亲信提调为校尉,尚未上任就柿子捡软的捏,给我找一个送命的差事,这样我屁股下的位置才能腾出来。”

    想象力够丰富的,这怕是平时工作压力大,压出了被害妄想症。

    李嗣业嘿然笑道:“据你所述,你似乎也是个怀才不遇之人,不然怎么会优秀得被风摧残到这个地步。此次前往碎叶城汗庭王帐宣旨,你可有什么应对的计策献给我。”

    赵丛芳显露出醉态哼笑了一声:“我能有什么计策?仅仅有一点儿的小主意,将军可以听,也可以不听。”

    “但讲。”

    “这大石城中驻着第三十四折冲府的三个团,由城使兼押官执掌,如果将军与这位押官关系不错,可从他手上借调一个团的兵力,护送着我们去碎叶,这样即使入城后,突骑施人突然暴怒动手,我们也可以借一个团的兵力刀枪结阵从容退出。”

    赵校尉随即又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完全之策,如果贺莫达干铁了心要叛唐,一个团两百多人,面对碎叶城中数万敌军,估计也是逃不出去的。”

    李嗣业呵笑了一声,这赵丛芳校尉再也让他提不起半点儿兴趣。他伸手端起酒盏一饮而尽,他从案几前站起说道:“今天吃饱喝足,明日清晨出发,我这就去找这大石城的押官要人。”

    赵丛芳坐在酒案前怔了半晌,他只不过是随便说说,没想到这李嗣业还真去要人,没有都护府军令只能碰一鼻子灰。

    他径直离开了房间,走出馆驿去大石城的城楼官邸处,要求见一见这大石城的军事及行政主官。

    站在门外执守的亲兵朝他叉手后,立刻到城楼中通报。

    片刻之后,城使兼押官亲自跑到门外迎接,颇为恭敬地叉了一记手:“卑职蒙余参见圣使。”

    李嗣业倒是没有想到,身上带着皇命授册还有这点儿好处,见官大一级。不过这蒙余职官上虽与自己同级,但散官他不过是五品的怀化郎将,就算不是圣使,按规矩他也得给自己行礼。

    “蒙将军不必多礼。”

    蒙余亲自邀请他来到城楼上议事厅中,这里倒是光线敞亮,空间很大。十六扇木门次第敞开,外面便是城楼墙垛,可遥望远方的勃达岭。

    “圣使请。”

    李嗣业在台上屏风案几前坐下,蒙余跪坐在下首,叉手说道:“圣使此番该是前往碎叶镇悬赏册封突骑施可汗吧。”

    “没错,”李嗣业双手按着膝盖道:“突骑施黄姓恃功自傲,不服王化,贪得无厌。此次前往碎叶宣旨册封风险颇大,希望怀化郎将能够给我派人,保护本使的安全。”

    蒙余脸上露出几分愕然之色,硬生生地敛住了笑容,低头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叉手说道:”大石城所处之地位置险要,不可有任何闪失,我城内的三个团也只是堪堪够用。圣使若是有节度使下发的调兵公函,属下自当遵从,若是没有军令,请恕蒙余难以从命。”

    “那我若是有调令呢?”

    蒙余叉手的动作凝固,神情紧张地从指缝中悄悄抬起眼,去看李嗣业脸上表情,似乎想判断出对方语调的真实性。

    他犹疑地说道:“那……就请圣使出示调令。”

    李嗣业从怀里掏出硬笺纸,伸手递出去:“这是调令,你自己取来看。”

    蒙余双手撑住膝盖,倒吸半口凉气,仿佛得到了与预料中相反的判决结果,却又难以置信。他犹豫地从地上站起,缓缓伸出去的手悬浮在半空中,仿佛这张笺纸就是伸在空中赤红的烙铁。

    他最终屏住了呼吸,一把将笺纸捏在手里,双手撑开了神色变幻不定,但终究还是抑制住了那股子狂喜的劲头,肺中憋攒着的浊气沿着鼻息缓缓排出。

    “原来只调一个人啊。”

第二百七十七章 提调段秀实

    怀化郎将蒙余去看这调令上的人名,确实是他大石城麾下第六团左旅右队麾下什长段秀实。此人好像在军中挺有名,是个不世出的神弩手,不过他就算再有名,也只是一介兵卒,怎能比得上大石城全体军士的身家性命。所以蒙余此刻的想法就是,赶紧打发走眼前这位圣使让他快些上路。

    他立刻招了招手:“来人!”

    一名亲兵来到厅中,叉手领命。

    蒙余把笺纸交给亲兵,对他吩咐道:“这是都护府发下的调令,将段秀实调离大石城,前往龟兹跳荡营,你去把他叫到这里来。”

    亲兵领命而去。

    ……

    大石城第六团驻地,段秀实提着酒坛子站在弓弩靶场上,擘张弩被单手平端起,望山略微朝上,瞄准了远处的箭靶。

    箭靶的前方用红色丝线吊挂着一枚通宝,在风中微微摇晃飘荡。

    他眯上了一只眼睛瞄着,突然扣动手指应声而发,弩箭如闪电般射出,在空中划出长长的弧线,准确地落入到箭靶的红心正中。

    “旅率,我赢了,刚才押的钱也都该归我。”

    披甲持弓站在一旁的旅率咬牙抽动了一下嘴角,对身边人说道:“去检查一下靶子。”

    “喏!”一名兵卒刚要跑过去,段秀实却喊住了他:“韩十四郎,我的弩箭可是有特制记号的,你可别给我作弊给换了。”

    韩十四郎的肩膀哆嗦了一下,回过头来神情发冷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朝着标靶跑去。

    段秀实对此毫不在意,他也最是看不过这些溜须拍马之人。他一边端着坛子饮酒,风格独立自傲,旅率等另一方人站在另一边,与他一人形成对峙之意。

    韩十四郎直接把箭靶给端了过来,小跑到他们面前,挠着幞头有些尴尬地说道:“旅率刚刚射的那一箭,正中靶心,但是没能射中丝带吊挂的通宝钱。段……”他怨念深重地看了段秀实一眼,才把箭靶给露出来,靶盘正中戳着的矢箭头上镶嵌着一枚铜钱。

    “看到了吗,今日的比试也是我赢了,每人五十钱,拿来吧。”

    段秀实好不惬意地伸出了手掌,旅率阴沉着脸把一串铜钱塞到他手心,其余参加比试的人,也都取出铜钱递给他。

    队正满脸煞气地站在他面前,抬起手指怒道:“段秀实!认为你自己有能耐!我告诉你!就算你刚刚立下大功,也跑不脱这大石城第六团!只要旅率还在你的头顶上,你就算升任为队正,日后也照样能把你给撸下来!”

    段秀实脸上带着几分恳切笑容,口气不咸不淡:“多谢队正批驳,你骂得对,但是钱还得给。”

    “好,我给!你别后悔!”

    队正怒气冲冲地从怀中掏钱,抓出一串摔在了段秀实面前的地上。段秀实抬脚一踢一挂,再踢,把这铜钱踢到空中伸手接住,嘿声笑道:”谢过队正了。”

    队正刚要怒而离去,却见旅帅带着一名城使的亲兵到来,那亲兵把手中的笺纸递给他:“都护府给你的调令,押官让你到城楼议事堂去。来自龟兹的中郎将亲自点名见你。”

    旅帅和队正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真没想到这段秀实时来运转,竟然直接脱离他们大石城,得到了来自龟兹的中郎将的青睐。人生之起伏果然不能以常理来论之。

    段秀实很快来到了城楼议事厅,看见坐在台上的李嗣业,连他们大石城的押官都得恭敬地站在下方。没想到当日指挥他们里应外合的李校尉,如今已经如此高不可攀了,这也验证了他的判断,这李嗣业确实不是一般人。似他这样读书万卷孤傲的从军书生,在其面前也傲不起来。

    “李将军,你要的人给你带来了。”

    段秀实立刻躬身叉手道:“卑职段秀实,见过李将军。”

    李嗣业点了点头:”不错,跟我走。”

    段秀实跟在他身后走出了议事堂,昏黄的阳光照射在城墙道的楼梯上,两人一前一后,各自沉默不言。

    他领着段秀实走进了第八团众人聚集的民房内,这中间有他熟识的人,倒也不觉得太陌生。他也能隐隐感觉到,李将军怕是把参加过怛罗斯夺城的人,全都召唤到一块儿来了,这足以说明这李嗣业重感情念旧。

    刚才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不方便问,这会儿倒是毫无顾忌地问了出来:“我们这是去哪儿,到龟兹去吗?”

    李嗣业答道:“暂时不去龟兹,本将如今为朝廷的宣恩使,即将前往碎叶城汗庭王帐,册封突骑施可汗。”

    段秀实摇了摇头,又倒吸了一口凉气,反问李嗣业道:“我现在回第六团还来得及吗?”

    “想都别想,安西都护府的调令已下,你就老老实实地跟着我,干完这一趟差事后跟我去龟兹。”

    段秀实顿时有一种被逼上了贼船的感觉,接着又叉手行礼,问了一句他关心的问题:“敢问李将军,我们总共多少人去?”

    “我带了麾下兄弟三十余人,押送封赏财物的队伍也有三四十人,总计不足百人。”

    段秀实叉手再问:“将军可有了应对的办法?”

    “办法倒没有,不过是奉上谕宣旨罢了,到时候随机应变即可。”

    “善,为今之计,没有应对之策,才是最好的办法。”

    一帮人面面相觑地看着他二人在这里打哑谜,总感觉很高深的样子。

    李嗣业挥手对众人说道:“今夜都好好休息,明日动身前往顿多城。”

    翌日清晨,大石城的城门缓缓朝两边打开,李嗣业手执陌刀牵着战马走出城门,身后是他的全部班底三十多人。校尉赵从芳意兴阑珊地带着押送车队跟随在最后。

    队伍缓缓渡过城对岸的葫芦河,河水清澈水底均是温润的卵石,人踩在水中堪堪能够淹没膝盖。从这里往北走,草原上有不少这样的河流。

    第三日,他们来到顿多城,这里只驻扎着唐军的一个团,与大石城的三个团同属第三十四折冲府。团校尉亲自出城恭迎,至少要比大石城的蒙余将军恭顺多了。

    李嗣业在城中进行了修整,不必要带的东西全放在城中,留下一个人看守。只能携带铠甲兵刃和衾被出行,携带一个月的压缩饼干和腌肉,虽然他有足够的智慧应对突骑施人,但也必做好轻车简从逃命的准备。

    他们再度出发,沿着唐军过去进攻的路线前往冻城、贺猎城和叶支城。押送的队伍人心惶惶,距离碎叶城越近,兵卒们心中的惶恐也就越重。李嗣业也没有兴趣给他们鼓舞士气,本来就不是去打仗的,只是宣旨和送奖赏,惶恐不过是心理素质太低而已。

    你看人家田珍,明知前方有大凶险,该吃酒该喝肉怡然不惧。

    清晨天色淡蓝,雪山围绕在热海湖水左右,森林在湖面上形成倒影,湖面不断向上升腾着雾气,缭绕凝结在空中雾气遮住了湖水。

    李嗣业领着众人在湖边饮马后补充水源,然后继续向北前进,经过佩罗将军城,最终来到了碎叶城下。

第二百七十八章 十姓可汗之争

    战争的阴云虽然才刚刚散去,碎叶城依旧是丝绸之路上热闹繁华的集镇,来自大食呼罗珊,来自拂菻的商队在此处建立了商号,源源不断地与东方进行商品交易。

    唐王朝的封赏使节队伍来到碎叶城下,押送着满载丝帛铜器的车队形成长列。

    李嗣业身披乌锤甲,头戴翻耳兜鍪,陌刀被他背在了身后,腰间挂着角弓弩,骑在马上缓缓朝着城墙接近。他身后的兵卒们也都身披甲胄,全副武装,腰间配横刀,慎重程度堪比混入怛罗斯城那夜,紧张程度则远远超过。

    突骑施人早已得到朝廷使节前来的消息,特地将南城门打开清扫街道,驱散闲杂人等,所有来往客商都被赶到了其余三个门。

    贺莫达干的三个儿子亲自到城外迎接,穿着交领左衽皮袍骑在马上,身后跟着手执长枪的骑兵方阵。

    他们朝着李嗣业抱胸行礼道:“我们替父汗前来迎接圣使,恭迎圣使入城。”

    李嗣业抬手抱拳:“那就请三位特勤带路。”

    可汗长子一挥手,骑兵方阵分列为两队,把使节队伍夹在中间。押送队伍的兵卒们神情紧张,悄悄握住了腰间的刀柄。三位特勤则骑马跟在李嗣业身后,从现在起,他们就已失去了退路,一只脚踏入了龙潭虎穴之中。

    队伍穿过幽深高大的门洞,街道两旁的土坯房门口站着傻笑的牧民,李嗣业目视前方,每路过一座房屋和毡帐,都有牧民抱胸行礼,给予圣使崇高的敬意。或有孩子奔跑着追着队伍。他们都以为朝廷使者带来的是好消息,但失望之后,谁知道会什么反应。

    距离汗庭王帐越来越近,立于王帐前的白狼皮大纛在东风中飘荡,突骑施人在道路两旁列队仪仗,兵卒们或手执长枪,或以钢刀拄地,看上去颇具威慑力。

    唐军士兵们一面牵着马,押着车辆前进,一面警惕地用眼角的余光扫视左右,判断着对方的实力,猜度一旦双方闹崩后,有几成的把握能够冲逃出去。

    他们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安西军,就算猜测出最坏的结果,还能强撑出气场昂首阔步地往前走。赵丛芳更是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挺胸抬头气势暴涨,宛如前来收租的包租公,随着他起伏的步伐,腰带下方的袍肚发出啪啪的拍击声。

    莫贺达干精神矍铄红光满面,头上的辫子一根根垂在胸前,白色交领袍子表面镶嵌了金纹饰,身后牙旗杆上挂着豹尾。

    以白狼皮做大纛,以豹尾饰牙旗,这是突厥十姓可汗才能有的规制。老贺莫觉得自己这把稳了,把所有配套设施都搞了上来,甚至在汗帐的西方搭建了祭台,一旦敇旨颁布下,他便要杀畜生祭天以告天下。

    他的儿子们也认为父汗圆梦就在今日,况且这些唐军敢堂而皇之地走进来,还敢如此昂首阔步——他们带来的必然是好消息。

    李嗣业拉住马头停在莫贺可汗三丈远处,抬手命众人翻身下马,他也身背陌刀跳下马来。

    莫贺达干心情大好,对着李嗣业抱胸行礼道:“莫贺代表突骑施各部欢迎圣使到来。”

    “莫贺可汗不必拘礼。”李嗣业也抱胸回了一礼,这莫贺并不认识他,更不知道他一年前不过是与他一同出征的安西军中小校尉,也不知他知道后会是什么感想。

    他从背后取下竹筒,里面是册封可汗用的册书,而且是用金漆涂过的仿古风的竹简,以表示皇帝对臣下的重视。不过突骑施人哪里懂得这些道道,更不关系册书的规格,他们只关心里面的内容。

    “突骑施黄姓处木昆部莫贺达干接旨!”

    贺莫立刻带领众人单膝跪地,单手抱在胸前行礼承接皇命。

    “门下!圣德柔远,兵威伏敌,王化教令,服而舍之,突骑施处木昆部莫贺达干顺应天命,心附大唐,助我天威,克敌千里,功莫大焉,特册封为右骁卫大将军、突骑施可汗。开元庚辰三月二十八日,中书令臣李林甫宣……”

    莫贺达干顿时瞪圆了双眼,刷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指着李嗣业激恼地吼了一声:“别念了!你念的什么东西!”

    李嗣业卷起了册书懵懂地问道:“怎么了?莫贺可汗?”

    “还怎么啦?”他指着那册书气恼地说道:“这就是给我的封赏?十姓可汗封给了谁!”

    李嗣业压住心中的紧张摇头说道:“此乃皇帝陛下的旨意,本人只负责宣旨,别的一概不问。”

    莫贺达干冷笑了一声:“别以为能骗过我!你们皇帝定是把十姓可汗宝座封给了阿史那·昕!首诛苏禄,是我的谋划!攻破黑姓突骑施吐火仙,本汗也应当功居第一,你们把十姓可汗封给阿史那·昕!拿一个区区突骑施可汗就想把我打发!”

    “老子他妈的反了!”贺莫指着李嗣业咆哮道:“老子最先拿你们这些混蛋开刀!来人!”

    “在!”道路两边的突骑施仪仗兵卒们纷纷亮起了手中兵刃。

    唐军兵卒都将右手紧紧攥住了刀柄,凝缩起眼眸仿佛一只只蓄势待发的豹子,只待李嗣业一声令下,一场敌我悬殊的火拼即将发生。

    “慢着!”

    李嗣业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止住了心脏狂跳,冷静思索之后,抬手大喝一声:“莫贺,你凭什么说你自己功当第一,就凭诛杀了苏禄?就凭你参与了击败吐火仙?”

    “当然!这份功劳还不算大吗!”贺莫声音洪亮如狮子吼:“就算不封我,又凭什么封阿史那的儿子!他又有何功劳,能当得起十姓可汗之位?”

    李嗣业挺胸昂然道:“那我来告诉你他有什么功劳!贞观十三年,阿史那·步真率众归附大唐,授左屯卫大将军,显庆二年,与苏定方、阿史那·弥射分两路进攻覆亡西突厥,受封继往绝可汗兼任右卫大将军。阿史那·怀道为受封继往绝可汗,任濛池都护,后为碛西节度使功勋卓著。这两位的功劳岂能比不过你?”

    “笑话!”莫贺达干怒极发笑:“那不过是他曾祖父、父亲的功勋,跟阿史那·昕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嗬哈哈!”李嗣业发出了一长串嗬嗬的笑声,引得莫贺达干身后的武士们动怒,将腰间兵刃抽出。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这个小小的传话筒子!”

    李嗣业止住笑声,对着东南方向叉举着双手致意道:“先辈功勋可荫及子孙,可汗难道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懂么?”

    “好一个荫及子孙!阿史那氏早已失却气运,人心散尽,不再受腾格里的庇护!你们大唐皇帝却要强行推他们做十姓可汗,乃是违逆天命,悖乱人心。只怕他坐了这个十姓可汗的位子,怕也无命消受!”

    想不到这莫贺达干的嘴皮子还挺利索的,话里话外透出威胁,事实虽然也确实如此,他们早就产生了将阿史那·昕除之而后快的想法。

    成为十姓可汗,这是苏禄都未达成的目标,莫贺达干若能成,足以使他们家族代替阿史那氏,成为西域草原上新的主人。

第二百七十九章 义正辞严

    李嗣业心里早已盘算好了应对言辞,高声反问道:“莫贺可汗只看到阿史那氏的今日,却看不到你处木昆部的将来吗?”

    “哼!”莫贺达干重重地拍击胸口道:“我处木昆部的将来,自在我处木昆人手里,何须你一个外人来言说!”

    “是么?我且问可汗,你们突骑施可汗乌质勒兴了几代?苏禄可汗雄霸西域,又兴了几代?你处木昆难道想步他们的后尘么?”

    贺莫的儿子们一听,霎时间也火了,从腰间刀鞘中抽出兵刃,气势汹汹地喝道:“我们敬你是唐王圣使,对你礼敬有加,你却不知好歹,咒我处木昆部,今日就算背上反叛的名头,也要将你格杀于此!”

    贺莫达干瞪起鹰隼般的小眼睛,却突然抬起手臂,将儿子们拦住:“等等,让他说下去!”

    汗庭王帐前气氛骤然凝固,唐军将士们身披重甲拱卫在李嗣业身后,手中横刀都已经出鞘。在这炎热的六月天气里,他们的肌肤上却透出阵阵寒意。刚刚李嗣业与贺莫达干针尖对麦芒的斗嘴,让他们看不到一丝希望,此刻已经做好了身陷敌阵的准备。没想到却突然出现了转机,众人心底又重新燃起了期望。

    李嗣业再度朝着长安方向叉手:“我唐天可汗在碛西设立都护府,为的是什么?为的是维持西域的安定团结,维持丝绸商路上的繁荣稳定!更是为了维护你们这些突厥、突骑施、咄陆及弩失毕、葛逻禄、处月、处密、伊吾贵人们的既得利益!”

    “哈?啥!”莫贺达干惊得瞪大眼睛咧起了嘴:“是为了维护我们的利益?你是不是在这里大放厥词,胡说八道!你们大唐维护阿史那家族的利益还差不多!”

    “你等等,我还没说完呢!”李嗣业挡下莫贺达干的话头,继续大放厥词:“维护阿史那家族就是维护你们!推己及人,贺莫可汗你好好想想,阿史那家族今天的困境你们突骑施将来不会遇到吗?突厥十姓今日相安无事,但你莫贺将来百年之后,突骑施之外突然冒出一支异族,与你们处木昆争夺这碎叶城可汗王帐,与你们争夺天下脚下的广袤牧场!到那个时候……!”

    “拿水袋来。”他伸出手从身后的藤牧手中接过水袋,拔开木塞仰头灌了几口。突骑施人都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呢,贺莫着急地问道:“到那个时候怎么啦?怎么只说半句话?”

    “别着急。”李嗣业伸手抹了抹嘴,慢条斯理地说道:“到那个时候,你莫贺可汗是希望我大唐皇帝支持你们处木昆为正朔呢,还是希望大唐支持异族取代你们?”

    莫贺达干哼了一声说道:“我莫贺只看眼前,哪里能想到那么长远的事情?”

    李嗣业醒悟地点了点头:“原来莫贺可汗的意思是说,你只顾你眼前的利益,等你死之后哪怕洪水滔天,哪怕处木昆部亡族灭种,都与你无关了,你难道就不为你的子孙们考虑?”

    莫贺达干的三个儿子站在父汗身后,尴尬得眼睛往别处瞟去。莫贺自知失言,连忙又开口补救:“我争得十姓可汗,就是为将来考虑。”

    “莫贺可汗何其不智,你若为将来考虑,就应当求稳,而不是妄自尊大。处木昆部由你而兴,如今黑黄二姓之争尚未稳定,你便要急于求成十姓可汗,岂不是将处木昆部置于众敌之下。”

    “谁敢与我突骑施处木昆部……”贺莫可汗这句话尚未出口,便自己咽进了肚子里,敢与他贺莫为敌的人实在太多了,黑姓部落尚未完全消灭,都摩支手下尚有一支武装,葛逻禄、处月等部也伺机在旁,还有一个随时都可能翻脸的大唐帝国。

    莫贺的两个儿子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父汗,朝廷使节所言有几分道理,我们处木昆部立足未稳,暂时不可急于求成。”

    贺莫达干板着脸嗯了一声,对李嗣业伸出手道:“既是如此,把册书拿来吧。”

    李嗣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把这位给忽悠过去了,他将手中的册书卷起,双手递给了贺莫。

    他不忘补充几句作为完结:“尊阿史那昕为十姓可汗乃是大唐维稳西域的国策,对你们五弩失毕部和五咄陆部均有好处。我在这里代表大唐皇帝陛下奉劝并警告你们,不得对阿史那·昕做出任何不当举动,如若违背,勿谓言之不预。”

    他抬起双手对着莫贺可汗抱了一拳,手扶刀柄转身迈着八字步朝正街走去,身后的田珍,藤牧等人先是退让到一边,然后依次紧跟在他身后,步伐同样稳健如岳临渊,铁甲随着脚步的踏击发出咵咵的声响。

    李嗣业没有敢回头看,也不清楚莫贺达干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看到挡在他们前面的突骑施兵卒们缓缓倒退到道路两旁,主动给唐军让出一条通路。

    从汗帐到城门的这段路程不过三四里地,他却感觉路漫漫兮长远,如果可以的话,他绝对跑得比飞毛腿还要快。但眼下不还在敌人包围中吗,总不能露怯,更不能丢了大唐军人的脸面。

    归途上牧民军健们依旧站在道路两侧,脸上带着忌惮和警惕神情,他们的目光随着唐军的步伐而转移。

    一名老牧民靠着土墙垛,身边围着几个懒散汉听他胡谝:“唐军之强,不止是有强弓劲弩,横刀铁甲,听说连兵卒的内甲都是细锁子甲,要不然人家不过区区百人就敢在碎叶城中如入无人之境呢。这都不算什么,当初苏禄可汗在的时候,亲率五万铁骑进攻安西四镇,被一个小小的拨换城挡住一个月动弹不得,城内也只有几百唐军,却硬是没有撼动人家。”

    “真的?这么厉害?”

    在他们的眼前,唐军牵着战马浩浩荡荡地趟了过去,铁靴踏过连地皮都震颤,百人竟走出了数万大军的气势。

    这只是过犹不及的壮胆行为,但似乎没有人敢于挡在他们面前,最终李嗣业成功地带着所有唐军走出了碎叶城。

    等他们刚出碎叶城外,田珍藤牧等人便开始毫不吝惜地表达自己的敬仰之情:“将军有勇有谋,智辩无双,使得莫贺可汗等人哑口无言,心悦诚服,即使是毛遂晏婴重生,苏秦张仪在世,也不过如此吧。”

    李嗣业呵呵笑道:“这个吹捧就太过了啊。”

    燕小四也跟上来凑热闹说道:“将军的舌辩之才确实是高,但我觉得更高的是将军的胆略,面对突骑施亲护军群狼环伺,还能够不卑不亢,侃侃而谈,甚至能压那莫什么可汗一头,实在是令我敬佩。反正我的腿刚才一直在哆嗦。”

    李嗣业突然回头问:“碎叶城墙上应该看不见我们了吧?”

    众人回头望去,恍惚地辨别点头:“应该是看不到了吧。”

    李嗣业迅速翻身上马,一边抖擞着马缰喊‘驾!’,一边大声说道:“此时不逃跑,更待何时!万一突骑施人反悔了追上来,你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快走!”

    众军汉愣怔半响,才纷纷上马追赶,无奈他们的马儿没有李嗣业的马快,两者间竟差出十多里地。

    他们一路上远远避开叶支,贺猎等控制在突骑施人手中的城镇,重新回到热海湖边才开始扎营休整。

第二百八十章 热海湖畔训导

    此刻热海湖畔残阳如墨,金光道道铺摊在水中,对岸的松林在水面上拉出长长的倒影。清风拂来时,湖面荡漾起层层波浪,使得倒映在水中的美景如镜子般打碎,金色残阳变作了万点金光,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壮美景象。

    兵卒们开始砍伐树枝,搭建毡帐,来时拉着封赏的牦牛栈车绕着湖边组成车阵。经过紧张的对垒和这些天的长途跋涉,所有人的心情都放松宁静下来。

    清澈湖水中有尺余长的宽尾鲤鱼,时而从水底游荡上来,尾巴在水面上一抖,卷起一朵小小的浪花。

    军士们见猎心喜,趁着天色未暗,纷纷将劲弩取出,把弩箭的尾翎用细麻绳栓住,掰开弩机,瞄准水中游鱼射猎。

    箭矢射入水中,穿透了数条大鱼,扑腾着水花挣扎。军卒们拽紧手中的麻线,将肥硕的鲤鱼拖上岸来。打上来的鱼在水中清洗,刮去鳞片刨去肚肠,抹上盐巴。

    李嗣业随身带着一小包胡椒,此刻他心情极好,也乐于分享出去,每个唐军兵卒的鱼肚子里面都有了几粒胡椒用来去腥提香。六七人围绕着一个火堆,松枝串着鱼身,在篝火中炸出噼啪的声响,鱼肉香混合着松香味散发出来,随着袅袅升起的青烟晕染在无边的夜色中。

    用过晚餐之后,李嗣业独坐在篝火旁,兵卒们都跑到别的火堆前低低地絮语说着家乡话。这并非孤立,只是底层官兵对于上级的敬畏,有他在旁边,这些兵卒们多少有放不开,不敢敞亮地说话。就连田珍和藤牧这俩跟着他一起从长安来碛西的部属,这个时候也主动避到了一边。

    上下级之间保持适当的距离,保持适当的神秘和敬畏感,才是合理的相处方式。

    校尉赵从芳觑得这样的空当,刻意绕了一个大圈,沿着湖边来到篝火前见他,蹲在地上叉手行礼:“卑职参见李将军。”

    李嗣业呵笑一声:“你这个时候才来向我赔礼,不觉得迟了点儿吗?”

    赵丛芳幽幽叹了口气,低头道:“是卑职自暴自弃,冒犯了将军,请将军责罚,赵丛芳绝无怨言。“

    李嗣业手中捏着柴枝挑动着火堆,红烬的绯色映照着他的半张脸,语气却冷淡地开口道:“不必了,这一桩事情暂时给你记下,日后若有再犯,数罪并罚。”

    “日后?”赵丛芳狐疑地抬头看了李嗣业一眼,阵阵凉意沿着他的脊背升上了脖颈,原来这位中郎将李嗣业就是新任的顶头上司。几天前他发的那些牢骚,可是原原本本地让对方给听去了。

    “喏。”赵丛芳心中忐忑万分,天底下最倒霉的事情让他给碰上,得罪未上任的新上司,这是命中犯衰呐。

    李嗣业挥了挥手道:“别蹲着了,坐起来说话。”

    “喏。”

    赵丛芳款款起身,像个小媳妇儿似的瑟瑟地坐在李嗣业的对面,屁股只在石头上挨了半点儿,能保证随时从上面弹起来。

    他脑袋里乱如麻絮,往日整天猜测着被上官冷落,被上官暗中刁难,今天终于落在了头上。回去之后最好的结果怕是被摘掉校尉,贬为小小的旅率。多年军中拼杀积攒的功勋,一朝失势即将成为白身。

    “赵校尉。”

    李嗣业刚一开口,赵丛芳果然迅速从石头上起身,还能保持躬身蹲着叉手的姿势。

    “别起来,坐下,坐下。”

    “是。”赵校尉叉着手坐回到石块上。

    “可否给我讲讲跳荡营中的情况。”

    “当然,哦,喏。”赵丛芳正想趁着这个机会在李嗣业面前弥补过错,自然知无不言,开始娓娓道来:“跳荡营一团校尉为仇栾,善使双锤,性情耿直。二团校尉为刘龙,改姓后的突厥人,沉默寡言……”

    “好了。”李嗣业长立而起,使得赵丛芳也连忙站起,躬着身体小心地陪侍在他左右。

    他从湖边捡了一块扁平碎石,对着湖水打起了水漂,石块飞到水面上,点着涟漪弹跳数下,最终沉入湖底。

    “赵丛芳校尉。”李嗣业开口道。

    “卑职在。”

    “把你征调前来运送封赏财物,我并不知情,就算我知情,我也会非常赞成。万一你这个校尉折在碎叶城突骑施人的手里,我岂不是心想事成可以安排自己的亲信上位了吗?”

    赵丛芳连忙惶恐地叉手告罪:“卑职以小人之心度将军君子之腹,实在是可笑。”

    “一点儿都不可笑。”李嗣业回头盯着他,仿佛要看透到他的心灵深处去:“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有隔阂,你这么猜测也情有可原,但是,你要知道你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没人琢磨着跟你过不去。”

    “好好干。”李嗣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我的手底下,是你的功劳,谁也抢不走,若是犯了大错,你也躲不过惩处。”

    赵丛芳喉咙中涌起了哽咽,双手叉在胸前侧低着头,声音激动低沉地说道:“卑职谨记于心。”

    他偷偷地抬起头,李嗣业早已消失在眼前,回头左右寻找,才看见对方坐在火堆前,拿起腌制好的鲜鱼继续烧烤。他的脸顿觉羞臊,刚刚白激动了,人家根本没看见!

    第二日清晨,李嗣业带着所有兵卒出发,三日后轻装简从回到了顿多城,把留在这里的财物重新装上车后,离开顿多直接前往龟兹。

    他带着众人回到龟兹后,先把他们安置在跳荡营的驻扎地——龟兹城外的白马河畔。吩咐赵丛芳给他们筹备营房安顿下来,自己则前往都护府面见夫蒙灵察。

    他来到都护府正堂大院外,禀明来意后,等着门口值守的兵卒前去通报,心中盘算着还有一个人没有收拢到麾下,待会儿该怎么跟夫蒙都护开口。

    白孝德是龟兹蕃营的中的一个小队正,但蕃营中皆是胡人,不好沟通,所以只要在夫蒙灵察这里求来征调令,此事就十拿九稳了。

    他正仰头沉思,只见眼前金光闪闪,却是一个身披明光铠的小将站在他面前,李嗣业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白孝德?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孝德腼腆地笑了笑,抬起双手朝他叉了一记礼,才回答道:“李将军,我几天前才被调来都护府,成为夫蒙都护的亲卫旅率。”

    “他调你做亲卫旅率?”李嗣业顿时泄了气,就没见过这么截胡的。

    进去通报的亲兵来到院门外,叉手说道:“都护请你进去。”

    李嗣业点了点头,对白孝德挥手说:“待会儿再找你聊聊。”

    他大踏步走进了正堂中,都护府的几个文吏各自围着案几办公,沿着廊道的立柱转弯,一道道隔扇横列在走廊两侧,夫蒙将军的书房就在走廊尽头。

    这个地方曾经是安西都护来曜的书房,李嗣业倒是很熟悉,他在门外叉手道:“卑职李嗣业求见夫蒙都护。”

    “进来罢。”

第二百八十一章 归家之人

    李嗣业推门而入,发现房间中的布置全部更换了,没有煮茶的茶鍑,没有摆书的书架,也没有白绢屏风。只有两架案几,一张画着豹子的屏风,夫蒙灵察盘膝坐在屏风前,面容板正严肃。

    “卑职李嗣业参见都护。”

    夫蒙灵察挥了挥手:“不必每次进来都行礼,我问你,碎叶城宣旨归来感觉如何,莫贺可汗还算安稳吗?”

    李嗣业心中讶异,夫蒙都护见到自己活着回来,脸上竟没有一丝惊讶的表情。或许他认为宣赏之事有惊无险,还是他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

    李嗣业连忙叉着手说:“岂止是不安稳,属下宣旨过后,莫贺可汗一听十姓可汗之位旁落,直接原地炸了,多次叫嚣着要造反。卑职再三安抚,情绪才稳定下来。但卑职可以肯定,他心中依旧不服,绝不会安于现状,必然会反。”

    夫蒙灵察捋着胡须笑道:“突骑施莫贺小儿狂妄自大,竟然妄想为十姓可汗,他若反叛,我们正好师出有名将其斩杀。不过我听说你在碎叶城汗帐前,出言批驳贺莫可汗,有理有据有节,辩得其哑口无言,彰显了我大唐的煌煌气度,应当奖赏。”

    李嗣业暗暗心惊,这种事情他知道得怎么这么快?难道我的身边还有都护府的暗子?

    夫蒙灵察又道:“你做封赏使节做得如此好,让我很意外。回去休息几天,去接你自己的摊子,下去吧。”

    “喏。”他躬身叉手,刚要转身推开隔扇门,但实在是忍不住,扭着腰转过身,双手并举叉在胸前对夫蒙灵察问道:“卑职还有个疑问。”

    “讲。”

    “卑职在接手封赏使节之前,曾向都护提出要调两个人到卑职的跳荡营,段秀实是如愿以偿地加入进来了,可白孝德……,李嗣业斗胆请求都护……”

    夫蒙灵察收起了脸上的呆板表情,没好气地摆摆手道:“你有那什么段秀实的就够了,怎么还想要白孝德?白孝德已经做了本都护的亲卫队旅率,你如何还能开口再要?”

    他试着与夫蒙灵察辩驳争取:“都护容禀,白孝德可是我先跟你要的,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你半路把他截走,多少有些不地道吧。”

    夫蒙灵察夸张地露出惊讶神色:“谁说的?谁说某要把白孝德调给你,某有说过这话吗?这白孝德我早就有了爱才之心,所以才把他调到了身边。你李嗣业才是后到,赶紧麻利儿地走吧!”

    夫蒙侧过脸摆了摆手,他只好无奈叉手说道:“官大一级压死人,我认栽。”

    李嗣业转身从书房退出,夫蒙灵察笑着摇摇头:“哈,这小子竟然要从我这个都护手里抢人,真是不当人子!”

    他走下都护府正堂的台阶,看到站在院子中身背双枪的白孝德,这时才感觉这桩买卖似乎赔了个底儿掉,如果仅仅是为了一个段秀实,他不置于冒着死亡的危险去碎叶城宣旨,虽然最终有惊无险、完好无损归来,但得到的回报与付出完全不成正比。

    白孝德快步朝他走过来,叉手问:“李将军,你不是要跟我聊聊吗?聊什么?”

    李嗣业情绪不高,叹了口气:“今天不谈了,改天再说。”

    他无端拍了拍白孝德的肩膀道:“放心吧,我一定会把你给弄过来。”

    李嗣业说完后朝着前门大步离去,留下一脸懵懂的白孝德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把我弄哪儿?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弄我?”

    李嗣业牵着黑胖,沿着龟兹的街道往家的方向而去。

    在安西奋斗的最初几年里,他身边的亲人远在长安,没有可寄托可倾诉的对象,只能在脑海了遥想一下枚儿在长安的生活,日子好像也就这么过来了。如今举家来到安西,他心中总有了几分牵绊,在行军路上的时候,或是夜间宿营时,都在抱着后脑勺遐想盘算着,还有几天才能够回到家中。

    或许两世为人,他这是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家的感觉了。

    李嗣业牵着马进入后院,将黑胖栓在了马厩中,又摸了摸另一匹宝骏青骓的头,它们更像李嗣业的两只宠物。

    他从草料袋中取出草料撒入料槽中,对着两匹马儿低声说道:“吃吧,你们先吃饱,我才能安心去吃饭。”

    李嗣业从后院的小门刚踏入前院中,就瞧见老婢吴大娘迎面叫了声:“阿郎回来了。”

    紧接着他身旁接连响起五六个并不一致的生硬的声音:“阿郎安康,恭贺阿郎。”

    李嗣业吃了一吓,扭头却见六名婢女同时朝他躬身行礼,一股浓浓的康居腔调传来。

    吴娘子兴奋地叉着手向他邀功道:“阿郎,感觉如何,我今天整整教了她们一天,才学会说这些话。”

    “你吓我一跳,别净整这些没用的,十二娘和枚儿呢?”

    吴娘子轻轻一蹲低声说道:“十二娘在楼顶,枚儿在自个儿的房间里煮茶。”

    “她在楼顶做什么?”

    吴娘子撇了撇嘴表示自己不清楚,李嗣业在院中后退了两步,抬头望见李十二娘坐在圆拱屋顶上。拱顶正中心竖着一块儿石柱,她就那样双腿交抱骑着石柱,白色裙裾在风中轻轻飘动,目光惆怅地遥望东南方向。

    李嗣业目测了一下圆顶和地面的距离,估计掉下来摔不死,应该不是要自杀。他放心地走进门去,紧接着又退出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吴娘子吩咐道:“今天晚上水盆羊肉,烤羊腿,这里面是胡椒,待会儿到龟兹市场上买点儿汤饼片儿,回来用葱蒜熬饼汤,我们今晚聚餐。”

    “喏,阿郎。”

    如今吴娘子有了打下手的仆人,再也不用自己东跑西颠,叉着腰在院子里指挥道:“阿二,你去把地窖挂钩上的半匹羊肉摘下来,在上面片三斤薄肉。阿三,给你这三十钱,去市场上卖五斤面片来,阿四,把两根羊腿解下来,用盐巴和胡椒腌住,再用松枝熏一下给我!都别磨蹭!赶紧去干活!”

    李嗣业来到楼上李枚儿的房间,她在羊毡上摆着茶鍑和一大堆李嗣业不认识的器具,优雅地跪坐在地上,用羽毛清理着碾子。

    他上前问道:“住得还习惯么?今天可有温习功课?”

    李枚儿轻轻地点点头,李嗣业还要说话,却被她伸手递过来一茶碗,他只好伸手接过来,正好渴了,端起茶碗一饮而已尽。

    李枚儿微微皱眉道:“阿兄,你这个状态不适合吃茶,还是出去静静心再来。”

    “我又不是来吃茶的,得,我还是出去罢。来到龟兹不要总躲在屋里,你应该出去找几个闺蜜什么的,多跟别人说说话。”

    枚儿轻飘飘地问:“我跟谁说话,跟院子里的那些粟特仆人说么?她们连中原官话都不会。”她朝兄长努出一个轻松的笑容:“阿兄不必操心我,我会慢慢习惯的。”

第二百八十二章 第一条家规

    李嗣业缓慢退出了李枚儿的房间,刚准备转身下楼去,听到头顶传来轻吟的歌声,凝住脚步听了片刻,十二娘的声调沙哑孤单很是折磨人。

    准备离去的他纠结地转身,走到墙角沿着木梯爬上去,推开顶部的防雨木盖,探出半个身来。

    十二娘背朝着他骑在圆顶石柱上,松散的百褶裙盖住了尖顶,像是给屋顶戴了顶白帽。

    他对十二娘喊道:“爬那么高干啥,快下来吧!”

    十二娘拆散了发髻,长发在肩头随着夏风飘荡,她回过头来抬手摘掉脸上迷乱的秀发,大声说道:“上面凉快,也看得远,我能看见长安太真观的师父。”

    李嗣业刹那间失神,此时的十二娘有林青霞东方不败的味道,女人的妩媚和豪放就这样丝毫不违和地聚集在了一起。对,她身边有两把剑,也算是半个江湖人士了。

    她回头道“李郎,你也上来吧。”

    李嗣业琢磨了一下,屋顶的圆拱顶部总共就那么大一根石柱,仅仅能容得下一人,他若上去,如何与十二娘共处,难道要她坐在自己身上。

    他又摸了一下屋顶,虽然是用白土夯制而成,但是非常坚实也非常光滑,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掉下去。

    “你还是下来吧,我让吴娘子做了晚餐,今晚在家中好好聚一顿,我明天就要去白马河畔的营地去上任了。”

    十二娘很听话地点了点头,她环坐在石柱上转过身,先将两条长腿给探了下来,宽敞的中衣下裳缠着绑腿,裙子在风中忽扇忽扇地鼓荡,不可能看到什么裙底风光。李嗣业本想让她自己跳下来,但她脸上惊吓得花容失色,只好伸出双手去托住她的双脚,真不知道她刚刚是怎么爬上去的。

    “你慢慢松手,我慢慢把你放下来。”

    李嗣业双手托着她的脚缓缓放蹲下,十二娘低头用秀眉看着他,然后缓软软地靠到他怀里。衣裙是扑鼻的馨香,她的脸上有略微娇羞的绯色。

    他咳嗽出声将十二娘扶正,让她先从梯子上爬下去,她却嘴角含笑转身灵巧地跳进了楼中,身体轻盈得像只猫。

    他也许是忘了,十二娘是练剑舞的女子,身体轻灵而且有过系统的练习,能爬那么高的地方,怎么会害怕?这算是女子颇具心机的小把戏吗?为了吃他的豆腐这么努力吗?

    夜间起风了,刺柳树发出沙沙的声响。李嗣业命下人将院子里的胡床、案几和羊毡全抬到了屋里,关上房门。他松动墙上的滑轮,降下铜吊灯,点燃了灯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正堂。

    吴大娘裹着皮围裙从侧屋中走进来,低了低身子说道:“请阿郎和两位娘子用餐。”

    李嗣业笑了笑,吴大娘就喜欢这种正式的调调。她曾经是豪门大家的女婢,年老色衰被赶走后,仍然念念不忘主人家那些神圣而庄严的规矩。现在的李嗣业家虽然不算豪门大户,但正在迈步走向豪门大户的道路上,她那些记在心里的规矩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好,那就用餐。”

    陈娘子站在偏厅门口,用沧桑的嗓音喊了一声:“上菜!”

    四名女婢侧门而入,手中端着木盘,盘中用粗瓷大盆盛着菜品,一盆羊肉,一盆烤羊腿,一盆面片汤,一盆胡麻饼。她们依次来到堂中央的四足案几前,把托盘放下,然后用麻布垫着把菜依次端出来。

    “请主人入席。”

    李嗣业早就等不及了,走过去坐下,十二娘也款款坐到了他的对面。

    他招手问吴娘子:“枚儿呢?在楼上干嘛呢,快叫他下来。”

    吴娘子立刻指派一名婢女上楼去叫,随即又面容冷酷地对别的婢女严辞相向:“都干瞪着眼干嘛呢,还不赶紧给阿郎和、客人十二娘子盛汤。”

    李十二娘喉咙中轻哼了一声,很明显对吴娘子称呼她为客人不满意,李嗣业只好偏偏头,假装没有看见。

    两名粟特女子上前来,抱着小碗用汤勺盛汤,接着用刀子在羊腿上片肉,分别送在两人面前。李枚儿总算姗姗来迟,来到案几前先叫了一声阿兄,然后又笑眯眯叫了声十二娘。

    李嗣业提起筷著说道:“我肚子早就饿咕咕叫了,赶紧抄家伙整吧。”

    吴娘子抽动了一下嘴角,认为主人的粗鄙话语不适合眼下的场合,但也只能听之任之。

    李十二娘莞尔地望着李嗣业。她幼年时便出入宫廷,与师父常为做皇家贵胄的座上宾,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吴娘子这似是而非的用餐礼仪,在她眼里不过是东施效颦的笑料。

    李嗣业回头看看陪侍在左右的下人,挥挥手说道:“吴娘子,你们也下去用饭吧,我们都有手有脚,不用伺候。”

    吴娘子双手交叠在腰际,仪态端正不苟言笑:“阿郎,大户人家的规矩是主人用餐之后,下人才能够用饭,我们就在这里伺候着,随时等待主人支使。”

    “不必了,我们算什么大户人家,赶紧下去吃饭吧。”

    “可是阿郎……”

    “哎,没什么可是的,忙活了一天,都累了,早点儿吃饭,早点儿休息。”

    侧门门板后面探出瘦小身影,六七岁的粟特小姑娘双手抓着门扇,深邃的大眼睛盯着四足案上的肉菜汤盆。

    “咕咕……”饥饿响声在胃中折磨。

    李嗣业顺着声音看过去,对着这孩子招了招手:“过来。”

    孩子终究是怕生,抬头在伺候的婢女中寻找自己的母亲,那婢女机械地摇了摇头。

    李嗣业从瓷盆中抓起一个胡麻饼,朝着孩子走过去,把饼塞到了她手中,牵着她的手走了过来。

    饥饿终究战胜了对主人的恐惧,小姑娘双手抓着大饼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

    “看把孩子给饿的,”李嗣业抬头对吴娘子说道:“快点拿几个碗来,把汤饼、羊肉、还有羊腿都盛一些,给孩子带下去吃。”

    吴娘子撇了撇嘴,她本想说这不合规矩,但阿郎的话却是不容置疑的,只好对几名婢女颔首。婢女们端着碗上来盛汤盛肉,李枚儿蹭到李嗣业身边摸摸小女的头,又用筷子夹着肉片相喂。十二娘始终含情脉脉看着李嗣业,不仅仅发现了他的器宇不凡,还发现了他的宽容、大善。案几前纷纷乱乱却又温馨。吴娘子绝望地发现,他所坚持的大户人家的规矩,在这个家里连一刻都维持不下去。

    “吴娘子,快带他们下去用饭吧。”

    她恭谨地低身应答道:“喏,阿郎。”

    她刚要转身离去,李嗣业在身后又开口道:“呃,对了,有一句话不得不说,我虽然只是四品的官俸,但家里的下人还是能养活得起的,你也别给我剩钱,让她们吃饱饭穿暖,吃饱饭才有力气干活。你不是想让这个家里显得有规矩吗,那我就定一条规矩,不苛待下人,就是我们高陵李家的第一条家规,如何?”

    吴娘子身子一颤,连忙回头躬身行礼:“喏。”

    几个粟特婢女也齐齐回过身来,朝着李嗣业扑通跪在了地上,用生涩的中原礼仪叉手,又用生涩的话语说道:“感谢阿郎恩德!”

    (ps:感谢遥远123星空飘红打赏。)

第二百八十三章 新官上任跳荡营

    婢女们总算都离开了,正堂里只剩下李嗣业、枚儿和李十二娘,用餐气氛也显得安静起来。

    十二娘的筷著停顿在空中,趴在案几上凝视着对面的李嗣业。

    他刚一抬起头,看到了十二娘的目光,脸上霎时有些发烫,咬着筷子说:“十二娘,吃饭啊,你看我干嘛,看我能看饱吗?”

    她低下头来,手指在桌子上划着圈圈,轻声道:“看是看不饱,但是看不见你,肚子里就感觉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

    一旁的李枚儿瞪大了眼睛,尴尬的想笑却不知该如何笑,感觉身上的鸡皮疙瘩直往下掉,只好双手抱住了碗把脸埋进去,悄悄地扭到了旁边。

    李嗣业噎了一下,才干咳了两声说道:“吃饭的时候,你别老撩我。咳咳,今天在家里聚餐,其实是想说件正事儿,跳荡营不在城中,而在城外白马河畔,所以,日后恐不常在家中。”

    “你不在家里住?”李枚儿抱着碗撅起了嘴巴:“既然你不在家中,我住在这龟兹城,跟住在长安有什么区别。”

    李嗣业敲着案几郑重声明:“是不常在家中,我每隔三五天还是要回来的。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还有,十二娘要维持好这个家。也别总在家里闷着,这龟兹城里可去的地方还是很多的,也多和邻里走动走动。”

    十二娘欣喜地抬起头,肯定地点点头:“郎君请放心,我一定把家和枚儿照顾好。”

    李嗣业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知该摇头还是该点头,他捏着筷著思索半晌,突然开口问道:“十二娘,你有名字吗?”

    “名字?”十二娘愣了一下,道:“十二娘,不就是我的名字吗?”

    “十二娘啊,这只是小名。”

    十二娘含着筷头想了一下,立刻回答道:“小时候师父常叫我阿若。”

    “李若?行,以后就叫你李若。”李嗣业拍拍肚子站起来,对枚儿和十二娘说道:“枚儿,李若,我先回房去了,你们慢慢吃。”

    十二娘望着李嗣业的背影,撒气似的用筷子重重戳着碗底:“李若,李若的好生份,就不能叫人家阿若吗?”

    李枚儿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笑着朝十二娘探过身子来,低声嘀咕着问道:“十二娘,你想和阿兄成亲吗?是不是拜堂成亲以后,才能有孩子?如果拜不了堂,是不是就不会有孩子?”

    十二娘的脸上突然泛起红晕,支吾了片刻,才又摇摇头道:“这种事情你别问我,问你阿兄去。”

    她说罢便放下筷著,站起身快步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李枚儿惊异地望着十二娘的背影,发现实在是搞不懂她,该羞臊的时候不羞臊,不该羞臊的时候反而羞臊了。

    ……

    第二日清晨,李嗣业身披乌锤甲骑着黑马前往白马河畔,龟兹跳荡营驻扎在河畔的一座土堡左右。整个军营沿着河边环绕着土堡筑起了围墙,兵营大门和围墙四角都有砍伐树木搭建而成的警戒瞭望塔。

    他骑着马接近了瞭望塔的警戒范围,塔上的兵卒也发现了马上的将军,连忙呼告值守兵卒抬开拒马,打开营门,又着人连忙去呼唤三位校尉。

    李嗣业在营门口下马,牵着黑胖迈步走进去,土堡里已经跑出三名披甲的军官,从他们奔跑时身上甲胄的松垮程度看,这是临时紧急披上去的,其中一人边跑边将手中的兜鍪戴到了头上,另一人还在系肩甲上的绑带。

    三人气息未定跑到李嗣业面前,低头躬身叉手道:“卑职仇栾、刘龙、赵从芳拜见李将军!”

    李嗣业手中握着马鞭,在三人面前来回踱步,故意沉默片刻,将气氛烘托起来,才开口道:“抬起头来。”

    三人叉着手缓缓抬头,仇栾满脸络腮如黑鬃,根根似豪猪的刺般坚挺,刘龙脸色棕红,高鼻深目,确实是突厥人的相貌特征,置于赵从芳,他早就见过了。

    “今天先加一条营规。”他抬起马鞭指着警戒塔说道:“从今以后,但凡有陌生面孔接近营寨,不管他骑什么马,披什么甲,挂什么披风,一律通报姓名报知上官。如若不从,五十步外警告,三十步内射杀。”

    “喏!”

    李嗣业抬步朝营内走去,三人紧跟在身后。他目光从成排的版筑房子扫过,看见沿着营地巡逻的兵卒队列,营中的方方面面,每个地方都无死角,军士们行走坐卧均有章法,看起来他的前任带兵方面确实是不差的。

    他从拨换城带来的亲兵,以及田珍、段秀实等人均驻扎在土堡坡头上的营房内,占据着营地的制高点。此刻他们都列队站在道旁,等待着李嗣业上任。

    李嗣业面无表情目光冷峻从他们脸上扫过,并未有对谁表现出格外的亲厚,只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往土堡中走去。

    他从拨换城带来的兵卒们从精神风貌来看,远胜龟兹跳荡营兵丁,这就足以让他信心满满了。

    押官的大帐设在土堡内,是一个可住宿的内间和外厅,外厅正中央的墙上画着玄豹图,前方设案几。台下两旁铺着毡席,会议时可供军官们就坐。

    李嗣业在案几前坐下,伸手对三人说道:“你们也就坐吧。”

    他们叉手谢过李嗣业,按照之前的排位,分别坐在了两旁。

    “今日再定第二条营规,每个月军中兵卒进行比武,队正以下皆可参加,决出胜负名次,共分马战,步战,骑射,步射四项,然后以综合评分定出前三甲,可获得优厚钱财奖赏,至于奖赏多少,稍后再定。”

    “每月营中各队、各旅、各团要进行对抗演练,成绩垫底的队、旅、团长官,月俸扣除二成,奖给排名前二甲的队、旅、团。”

    他说完之后,双手按在案几上低下头来,目光盯着下方三位校尉问道:“对于我的这个新营规,你们可有异议?”

    三人低着头面面相觑,脸上神色各异,经过片刻静默之后,才抬头叉手道:“启禀将军,并无异议。”

    “既然无异议,各位就下去把新营规布置传达,告知团中每一个人,从这个月开始,本将便要检验你们有多大能耐。”

    他们从毡毯上站起,朝李嗣业躬身行礼:“我等告退。”

    三人走出土堡外,流露出了各自的情绪,赵从芳忧虑地对仇栾和刘龙说道:“你们两位说说看,新官上任三把火倒还可以,可这火也烧的太旺了。他让兵卒们比武都还能接受,可让我们也带着兵对练,还要扣掉输掉的人两成的俸钱,这不是逼着我们之间相互拼命吗,刀剑本就无眼,很容易伤掉性命的。”

    仇栾双手拽着下巴上的鬃毛点点头:“说的也是,不过本人倒是不惧,我们三个团,无论怎么拉出来练,老子都不会垫底。”

    仇校尉哈哈大笑了两声,径自朝坡下走去,把目瞪口呆的赵从芳甩在了身后。

    他连忙又问刘龙:“刘校尉,你说该怎么办,我们不会真的拿着刀枪硬碰硬地对练罢,若是这样,兄弟们岂不是多有损伤?”

    刘龙淡漠地看着前方,或许是在想事情,突然开口说道:“怕伤着,可以用木刀木枪,弩箭也可以去掉箭头。本人虽不赞成,但也不反对。”

    他说完也径直离去,留下一脸懵圈的赵从芳,挺着肚子思虑良久,才转身望着土堡内喃喃说道:“你说你不计较,这不还是整我吗,想出这么一个办法,我该如何才能应对?”

第二百八十四章 御下之道

    战锋队的三名校尉也前来求见李嗣业,在将军面前混了个脸熟之后,领受了李嗣业颁布的军中比武军规。但战锋队的兵种特殊,所有兵员只携带两种兵器,擘张弩和陌刀,用于远程和近战攻击骑兵,所以用木刀进行对抗无法显现威力,暂时只进行军中比武。

    等到这些校尉走后,李嗣业总算得以享受片刻安宁喜悦,望着属于自己的议事厅,从窗口眺望下方,跳荡营、战锋队,两支属于他管辖的劲旅营地围在土堡左右。

    他兴奋地拍着窗框自言自语:“哈哈,总算奋斗成将星了,手底下也管着一千多号人!嘿,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说走咱就走哇!生死之交一碗酒哇!路见不平……”

    大厅外传来一人的声音:”卑职求见将军!“

    嗨歌声音戛然而止,李嗣业连忙站正身体,清了清喉咙,换上严肃面具,双手抱腹气息平稳地说道:”进来!“

    赵从芳从门外跨进厅中,站在李嗣业身后叉手说道:“卑职有些话不得不说,特来求见将军。”

    “但讲无妨!”

    赵从芳沉思盘算片刻,才开口说道:“李将军,卑职斗胆劝谏,将军设立新军规,欲以各部对抗演练,奖罚胜败,卑职以为不妥。”

    李嗣业回过头,冷淡地觑了他一眼,使得赵丛芳差点儿打了退堂鼓,把剩下的话憋到喉咙眼儿。

    “哦,你倒是说说看,有何不妥?”

    赵校尉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叉手说道:“演练决出胜负,倒也无可厚非,但若是加以奖惩,使得军官逐利,他们就会不计一切代价获胜,难免使出……下作卑鄙手段,也有可能误伤兵卒,还请将军酌情重新定夺。”

    李嗣业听完之后差点儿骂出声来,原来这货才是个拖后腿的。但善用威者不轻怒,这种事情也犯不着发火。

    “赵校尉,我且问你,打仗的最终目标是什么?”

    “获取胜利。”

    “既然最终目标是胜利,不计一切代价获胜有什么可指摘的,打仗就是打仗,只要结果,只要能赢,使出任何手段都不过分。”

    “可,”赵丛芳的声音变得嚅嗫:“可是,李将军,这毕竟是演练,何必要让他们承受如此大的代价。”

    “那我再问你。”李嗣业说:“一场战事过后,战胜者会获得什么?战败者又是什么下场?”

    “战胜者获得俘虏缴获大量财物,获得朝廷奖赏加官进爵,战败者一败涂地甚至丢掉性命。”

    “你挺明白的嘛。”李嗣业突兀地发笑道:“一胜一败,足以使大将从云端摔落地狱,这样的落差使得打仗远比赌博刺激百倍,如果你仅仅是害怕赔钱,害怕受伤就拒绝演练,那你何必来当兵呢?当兵遇战可是要赔上一切掉脑袋的!”

    赵丛芳慌忙蹲跪在地上,叉手告罪:“李将军字字珠玑,卑职心思怯懦,还请将军责罚。”

    李嗣业转身将双手负于身后,双腿微开八字,挺着并不发福的肚子朗声说道:“从你刚刚进来时,我就明白了,你的三团就是跳荡营的短板。知道什么是短板吗?”

    “哦,知道,不,卑职不知。”

    “一块破水桶壁,用三块板拼成,桶中能盛多少水,取决于最短的那块板。你赵丛芳就是跳荡营半桶水的原因!你凭什么比仇栾和刘龙弱?是比他们两个资历浅,还是功劳不如他们?还是没有他们的能耐?“

    “卑职……”赵丛芳跪在地上,欲言又止。

    “说。”

    “当初龟兹跳荡营是从轮台军中分出来的,划分为三个团时,根据兵卒的考评比武划分出甲乙丙三个等级。当时卑职不懂变通,没有及时向龟兹镇使使钱,所以他们把三个等级划分为了三个团,我们团这三百人,确实是跳荡营最弱的,所以卑职没有获胜的底气。”

    “呵。”

    李嗣业笑出了声:“他们很弱?难道是没有手脚,还是身体有残疾?还是病患老弱?”

    “都不是,只是这些人如卑职一般疏懒懈怠,才使得……”

    “既然不是身体的问题,又有何患?当初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来安西十年,与你一起为长征健儿者都已经勋官四到五转,身居将军押官之职。而你才不过是一介小小的校尉。你没有从你自己身上找原因吗?到现在你还在为自己的不努力找借口!为将者如船桨,百舸争流,当争第一!你不过才三十而立,你身上的锐气都到哪里去了!”

    “大唐男儿,报效西域,当赤膊奋起,立不世功勋,如果你只是养老,又为何来安西!别人说你不行,你自己尝试过吗!人生若是虚度,能对得起生养你的父母,为何不能意气风发,搏一个功名回去!”

    李嗣业当头一声猛喝,使得赵丛芳身体剧颤,惊觉抬头。曾几何时,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些话。安西军中校尉将领如过江之卿,他们这么多年匆匆地从他的身边超越,也使得他的意志逐渐消沉。他以为这是他的命运使然,但现在有人告诉他,你只不过是在别人奋勇向上的时候,怯懦逃避了而已。

    赵校尉满脸愧疚,低头叉手痛悔道:“多谢李将军将我喝醒!卑职蹉跎多年,今日知耻后勇。从今之后赵丛芳必为跳荡营之先锋!”

    李嗣业弯下腰去,把他从地上搀扶起来,耐心地劝说道:“鸡汤我已经给你灌……不对,是该说的话我都对你说了,能否真正知耻后勇就看你自己。我的跳荡营不养废物,六个月,我给你六个月的时间,你若是无法胜过仇栾、刘龙,本将军就要考虑把你调出跳荡团到边地任守捉使。”

    “卑职定不负将军所望。”

    李嗣业已经转过身去,并没有应和他的回答。

    将军嘛,该高冷的时候还是要高冷的,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绝对不能出戏。

    赵丛芳叉着手缓缓后退,等退到大厅门口,才转身抬头挺胸,阔步朝着军营方向而去。

    仇栾、刘龙等二人一直在远处注意赵丛芳的一举一动,也猜测他是进去找李将军求情,估计结果是碰一鼻子灰仓皇逃出。但赵丛芳抬脚从土堡中走出时,整个人的精神风貌已完全不同,仿佛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两人狐疑地揪着胡须,难道说他劝服了李将军?不该会啊?根据关于李嗣业以前的传闻,能莽起胆子带五十人就敢入城做内应的人,岂是如此轻易就能被劝服的?

    “走,过去探问一下。”

    两人快步朝赵丛芳走过去,脸上堆起虚假的笑容,把他拦住低声相问:“赵九郎,你刚刚折返回去,应该是向将军提出谏言了吧。”

    赵丛芳转身看看这二人,以往他在仇栾,刘龙面前低人一等,连说话都要降低音调。如今得李将军点拨,重燃了往日锐气,依旧挺胸抬头说道:“没错,我确实是向将军谏言,不过,为今之计我改主意了。我赵丛芳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凭什么就不如你们两个!本校尉就在此处,向你二人发出挑战!我就不相信,我这个月会输,下个月会输,下下个月还会输!”他抬起两根手指指着二人的脸道:“我跳荡营三团!定要盖过你一团,二团!今天我在这儿说的话,就是立誓!

    说罢他整理冠带,大踏步地朝远处走去,留下了满脸惊愕的仇栾、刘龙二人。

    “怎么回事?敢这么对我们讲话,他,吃五石散了他!”

    刘龙则捻着胡须抬头望向土堡大厅门洞,诧异地分析道:“赵丛芳从进去到出来总共不足一炷香的时间,李将军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不足一炷香的时间,能让一个意志消沉惯了的人,重新斗志昂扬,难道说他有……”

    “嘶。”刘龙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从未想象过能将御下之道运用到如此炉火纯情的人。

    仇栾不明就里,忙问他:“怎么啦你!”

    刘龙捋须缓缓开口道:“我们这位李将军,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剩下的半句话他藏在肚子里没有说出来,属于他自己的小算筹。

第二百八十五章 葱岭行商知遇

    李嗣业登上了土堡的顶端,朝北遥望碛西壮美河山,远处白马河宛如一条玉带,从山地丘陵间穿过,更远处天山的轮廓掩映在云雾中,实是美不胜收。他又把视线朝西,所见是龟兹的城墙,锯齿状的垛口完全是按照中原的城池风格重建。

    从今以后,他就是龟兹跳荡营的主官,虽然目标距离节度使尚有十万八千里,不过他正在奋力追赶。如果他的记性不差,幽州那边儿的偷羊贼,将会在天宝元年也就是后年,成功登上平卢节度使的宝座。

    照他现在的这个养成升官速度,估计是追赶不上安禄山的,但是可以逐渐缩小差距。最关键最重要的一点是,千万不要死靠着战功、靠功勋升官!

    安西军中人才济济,功勋卓著者不知凡几,比如高仙芝、封常清,王正见,程千里、毕思深等人,均不是平庸之辈,还有诸多北庭系将军都想插一脚。想在碛西迅速出头,其难度堪比后世某点的新人作者。所以眼下这个情况,就不由得他不去动歪脑筋了。

    如果再有机会回长安叙功,他定要多使出点儿钱财,早日把屁股高高地坐上去,才能做更多的事情,哪像现在这样束手束脚,权力只能施展在一座营地中。

    这几天内,李嗣业每日清晨都会登上土堡顶端,俯瞰营地的每一个角落。

    第三团校尉赵丛芳总是第一个钻出营房,跑到白马河边梳洗之后,回到营地披甲,敲击铙钹,把全团的兵卒喊醒,列队在校场进行操练。

    李嗣业观察了半个多月时间,赵丛芳每日清晨均是如此,从无拖延或懈怠,他这算是真正脱胎换骨,第三团也有了新气象。

    又一日清晨,李嗣业登上堡顶,双手持陌刀挥舞练了半个时辰。等到汗水蒸腾而起熏湿了幞头,才靠坐在女墙上,把幞头解下来,用双手拧出水来。

    他把幞头放在墙垛上等着晾干,把头顶湿漉漉的乱发重新整理一下,用一根木钗别住,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白巾,顺着额头缠在头上当做抹额。

    李嗣业做完这一切,抬头仔细去看,远处馒头形状的丘陵上方雾气氤氲,有清脆的驼铃从中传出。很快有商队从郁郁葱葱的树木后方走出,缓缓来到白马河边,踏上了横跨河两岸的木桥。

    他总算能看清这支商队的全貌,为首的是几只领路的骆驼,驼背上载着麻袋和五颜六色的织物、地毯。中间是几十匹马,同样载满货物,队伍的尾部也是几只骆驼担当后卫。

    这是支胡人和汉人混杂的商队,汉人们腰间佩刀,所牵马上没有货物,应当是担当保护商队的护卫职责,而胡人们的装束,他看起来倒有几分熟识,只不过晨雾朦胧遮挡了他的视线。

    等他们全部从桥上走过,行进至营地的右侧,刻意绕了一个大弧度避开军营。李嗣业终究还是认出来了,这不是识匿部牧民们的装束么,他们无论男女都喜欢把辫子里编入各色的丝绢,披在肩头两侧,按照风俗哪个辫子编得最长最漂亮,就越容易受到女性的吸引。

    李嗣业低下头去,趴在女墙边对着下方喊了一嗓子:“田珍,藤牧!”

    “喏!”两人的声音从营房中传出,等了五六秒,才披着甲胄跑出来,站在土堡下方抬头仰视问:“李将军!什么事儿。”

    “营地外路过一支商队,你带些人去,把商队截下来,带他们的首领和护卫队长来见我!”

    田珍大声回话道:“既是商队,没有窥探军营,亦无过错,岂能强行拦阻。我们是大唐军人,无故扰民,不好吧?”

    “叫你去就去,废什么话。”

    田珍低头咕囔,听起来像是发牢骚,然后才高举双手叉在头顶:“喏!”

    “兄弟们!出去办事了!”

    操练中的亲兵队停止对练,结成队伍跑出营门,径直插向了商队的必经道路。

    田珍没有戴兜鍪,黑纱幞头裹着头顶,身披细鳞甲,双手将横刀拄在地上,趄着脑袋去看慢慢接近了他的商队。

    骆驼的铜铃声噶然而止,商队首领头戴平头小样巾,脸上倒也不甚惊慌,骑着骆驼叉手询问:“这位军爷,我们识匿商队,携带货物前往长安贩售,未曾犯王法,不知为何阻拦。”

    “既是识匿商队……识匿商队?”田珍本来眯着眼睛询问,此刻连忙站正身体问道:“你们是识匿商队?”

    骆驼上的首领也惊喜地喊出了声:“田珍!”

    “原来是史江队正!”田珍笑着拱了拱手道:“怪不得李将军叫我出来拦你们,原来是自家人来了嘛。史江队正,还有识匿部今天谁带队?”

    史江身后的一个花辫子识匿老者连忙翻下骆驼,躬身抱胸行礼道:“见过田军爷,我是伽延从大将军的家中管事。”

    “正好,你们两个同去拜见李将军。”

    “李将军?”史江惊讶地张圆了嘴巴。

    “嗨,”田珍笑着拱手对他解释道:“你们窝在葱岭那个地方孤陋寡闻,哪里知道,昔日的葱岭李守捉使,如今已经是朝廷敇封的中郎将。”

    “哇,李使君如今已经是李将军了!才不过四年而已!”

    “切,就这人家还嫌慢呢。将军惦记你们,让我带你们去见他。”

    两人对身后的商队成员嘱咐了几句,令他们留在原地等待。他俩去见过去的老上级,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

    田珍将拄在地上的横刀插入鞘中,带着两人往营地而去。

    营门内哨戒塔上的兵卒立刻出声警告道:“将军有令,任何人未经通报,不得入营!”

    田珍指着塔顶上开骂:“你眼瞎了,没看见是老子亲自出去接的人!”

    那兵卒探下头一看,连忙笑道:“哦,原来是亲兵田队正,清晨雾太大,没有看清楚!快快带人进去吧。”

    田珍哼了一声,带着两人沿着坡道往土堡而去。

    史江和伽延从的管事被带进了堡内的大厅之中,两人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跪坐在案几前,身后的墙上画着玄豹图。

    “卑职拜见李将军。”

    两人俯身行拜礼,李嗣业长立而起从台阶上下来,将他们依次扶起:“于构可还好?”

    “启禀将军,于守捉使身体还算安康。”史江恭谨地回答。

    李嗣业点点头感叹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也不知守捉城是不是没有变样。”

    “变倒是没有大变,只是我们这些军户的日子越来越富庶了,于使君按照将军你定下方法,把挣来的钱一部分到处采买粮食,囤仓中的余粮足够全守捉城两年之用度,一部分用来加固城墙,其余的一部分用来流通储备,另一部分兑换为黄金存了起来。”

    一想到于构,李嗣业面前就能浮现出他提着帐薄忙忙碌碌的模样,这个人虽然开拓不足,但确实是能守摊子的人。

    “快,坐,我们坐下谈。”

    他安抚两人坐下,重新坐回到台上,思虑片刻开口说道:“我派田珍叫你们进来,是有一件大好事。这次我跟随节度使回长安叙功,在西市上安置了两个坐商,名字分别叫米查干、沙粒,这二人均是得我信任之人。你们到达长安后,立刻到西市南头的米家商铺,把所有货物交付给他们,他们会给出你们超出货物价值两成的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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