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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wss磊磊     美女总裁俏媳妇txt下载     美女总裁俏媳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两旅帅晨起点卯

    李嗣业猛地翻身从地上坐起来,抬手抹了一把脸,心中感觉不可思议,昨天晚上竟然喝醉了,最可怕的是还有一段记忆空白期。

    他慌忙站起来扶着隔扇门走到外间,只见藤牧和田珍都跪坐在房间里,头揉了揉脑门儿坐到主位上,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昨天晚上谁最后走的?”

    “我俩,怎么了?”

    “我喝醉之后,有没有说什么胡话?”

    田珍和藤牧面面相觑:“好像没有吧?”

    李嗣业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以后定要克制自己不能醉酒,否则指不定会秃噜出什么话,到时候他们如果只是怀疑鬼上身还好说,万一脑洞大一点儿……后果不堪设想。

    “咦?”

    藤牧和田珍讶异地往门外看了一眼,两人同时心领神会点点头。

    李嗣业也好奇地侧身往外看去,却见元涛身披细鳞甲,左手抱着兜鍪,右手按着腰间的刀柄,步履沉稳地朝值房走来。

    他自从到第八团上任以来,两位被拿掉的旅帅还从未到他的值房里来过,这可算是破天荒的第一遭,真不容易啊。李嗣业明白这是什么起了作用,他稳住心态,装作无事发生。

    元涛走进值房中,躬身朝李嗣业叉手道:“卑职元涛参见校尉,今日晨练当由我带队。”

    李嗣业神色严肃,公事公办地说道:“元旅帅有心了,不过今日晨练有本校尉亲自带队,你组织你们右旅参与即可,记住维持秩序。”

    元涛叉手答道:“喏!”

    他随后凝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以对。这沉默更像是一种默契,他无需向李嗣业表现出格外的感激,李嗣业也不要求他感恩戴德,行为愈恭。两人用自己的行为来表现出对此事的态度,彼此心照不宣。

    程吉昌才刚刚穿起中衣,翻身下榻。娘子露着圆润的肩膀钻在衾被中,浑浑噩噩地闭着眼睛。

    门外传来夜猫声音大小的低唤声:“程旅帅,程旅帅!”

    程吉昌没好气地斥道:“这么一大早就来外面叫唤,你能有多大的事儿?”

    燕小四在门外说道:“事不算大,也不算小,我亲眼看见元旅帅披甲戴盔,往校尉的值房去了!”

    “这也?……他去了值房!”程吉昌跺着脚大骂道:“这个元涛,竟然不与我通气!他自己主动去献殷勤,这不等于把我给晾出来了吗?”

    “就是,”燕小四也低声附和道:“所以我赶紧来告诉你,免得你吃了暗亏。”

    程吉昌登时清醒无比,立刻套上缺胯袍,系好腰带。走到盔甲架旁边,先套上全身甲,然后是肩甲、裙甲、护胫、臂甲和护手。他穿戴的速度要比平时快得多,但还是嫌慢,对躺在衾被中的娘子斥责道:“还不下来帮我披甲!”

    娘子顶着蓬乱的头发钻出来,一边给他系袍肚带,一边嘟囔道:“平时都没见你起这么早,今日是如何了?”

    他提着兜鍪握着横刀快步走向门外。

    “男人的事情你不要管!我出去之后把门闩好,钻被窝里睡个回笼觉,哈,做女人真是有福。”

    程吉昌不紧不慢地穿过校场,等快接近值房时,才摇晃着甲胄哗啦哗啦小跑着来到值房门外,调匀气息后大踏步进入,朝李嗣业躬身行叉手礼:“卑职程吉昌参见李校尉!”

    “嗯,”李嗣业点点头笑道:“你们两位今天倒是不约而同了。”

    程吉昌听了这话,也不知道李嗣业是不是故意挤兑他,面皮上倒有些微热。

    “两位旅帅,你们带兵经验丰富,继续担当第八团左右旅帅,田珍和藤牧给你们做旅副。你们可要把经验传授给他们,切莫要藏私。”

    “喏!”

    两人分列两旁后,田珍和藤牧各自归在两人下首。此事李嗣业早就与二人商量过,他们也认为应当由元涛和程吉昌来带兵,毕竟元程两人的人脉基础坚实。还有更深的一个原因是,他们认为李嗣业迟早是要由校尉往上升迁的,只要跟紧他即可,没必要往下深钻。

    李嗣业抬头看了看天色,大声说道:“时辰到了,开始敲钲,披甲晨跑!”

    田珍握着钲锤,准备出门敲击,却被元涛伸手接过,声音低沉地说道:“我来吧。”

    他甲衣振发,挥锤敲击,随之响起了浑厚的铛铛声,八团的兵卒们纷纷披甲到校场上集合,开始了一天一次的晨跑。

    校尉李嗣业身披重甲领跑在队伍的前列,暂时还没想好什么口号,索性就不去喊了。第八团除在城墙上戍守的士兵,全部绕着城墙根儿进行环城跑,甲片的哗啦声和脚步的咚咚声隔百丈之外都能听得见。

    第三团校尉任承嗣被哗哗的脚步声吵醒,他只穿着素色中衣走出值房,惊疑地对门口的亲兵问:“怎么又有这么多人奔跑?可是有敌情,还是有调令?”

    亲兵上前叉手道:“禀校尉,这是第八团在进行晨训,披甲奔跑。”

    “喝呀?”任校尉讶然道:第八团新来的校尉叫什么名字?竟然有如此能耐,能让一个人心离散的团,大清早起来跟着他撒欢儿跑?”

    亲兵靠近他身侧低声道:“校尉,此人名为李嗣业,听说他上任的第三天,就派人造了一个黑屋子,名为四不能。即使再恶性难驯的兵油子,在里面关上个七八天之后,也变得服服帖帖。而且昨日我在集市采买的时候,听说第八团补发了积欠四个月的饷钱,所以校尉今日所见,并不稀奇。”

    任承嗣捻起胡须自言自问:“补发饷钱,这是施恩,造四不能加重惩罚,这是立威,他这是恩威并重呐。四不能这玩意儿,是不是和来俊臣的十大枷什么求即死、求破家一样?这可是酷吏行径,在军中行使容易激反士卒,实是不妥,不妥。”

    “好像不对,”亲兵含糊着道听途说来的消息,摇摇头说道:“听说这四不能不伤其身,只伤其神,被关在里面的人出来活蹦乱跳,却神经萎靡,心怀恐惧,绝无再犯之心。”

    “那我倒要去取取经了。”任校尉拽着下巴上的络腮须,眼球暴突露出喜意:“第八团积欠了四个月的钱,数额近百万,这人上任不到一个月,就把钱结清。难道是家中豪富,广有积蓄?”

    “他就算再有能耐,为人也不怎么样!上任伊始不与校尉同僚们多多走动,窝起脑袋自己胡搞,现在搞定一切了?也不邀请我等炫耀一下,难道要我等舔着脸上门去找他?”

    任承嗣自言自语道:“找个机会,找此人讨教一下做四不能治**刺头的法子。”

    亲兵在旁边逢迎而上:“校尉英明,有此四不能保驾护航,我们第三团的老兵油子,必然被治得服服帖帖。”

    “不错,”任承嗣手扶着亲兵的肩膀道:“今夜露水深重,你在外值守辛苦了,回去早些休息,今日不必午操。”

    亲兵红着脸激动地说:“多谢校尉恩德,那卑职退下了。”

    他叉手告退,朝营地中走去,穿过豆腐块般排列的土坯房,口中哼着小曲儿正暗自得意。突然从两边墙角扑出几人,把麻袋套到了他头上,挥起棍棒连打带捶,痛得亲兵在地上翻滚呻吟。

    “你这阿谀奉承的艰险小人!平日招摇也就罢了!竟向田校尉献言进奉四不能!你这是嫌我等日子过得舒服吗?今日倒让你哭叫不能,死活不能!”

    “给我打!”

第二百一十二章 四校尉酒肆摆宴

    最近总有军令从龟兹镇都护府那边传过来,要求安西与突骑施边境各城,守捉和烽燧堡加强防守,严加训练。有经验的老兵和军官都知道,这是快打仗了。李嗣业也知道,不过他是某种不能言说的未卜先知罢了。

    这一日,他牵着马返回至拨换城的街道上,马背上驮着从附近山坡上打来的羚羊,身后跟着田珍和藤牧。

    “李嗣业!”

    一个粗犷的声音从街道上传来,三人诧异转身,却见一个脸盘上长满络腮胡的军官,身后也跟着三五个穿土黄袍子的唐军,恶形恶相地朝他们走过来。

    田珍、藤牧心生警惕,主动挡在李嗣业面前,手摁着腰间的刀柄。

    李嗣业朝二人摆了摆手说:“不必这样如临大敌,此人没有恶意。”

    两人向后退到一边,那络腮胡汉子已经拱着双手来到面前,只是他面生横肉,即使是笑,也让人看起来发渗。

    “李嗣业,李校尉!来第三十三折冲府上任这么长时间,不与我们这些同僚结识,你是要关起门来单干?这我就要怪你不懂规矩啦。当兵上战场,最重要的是身边的袍泽,关键时候能保护你的后背。我们这些带兵的校尉,最重要的是侧翼的兄弟团,关键时刻能帮你们断后。你若是人缘不好,带兵陷入敌阵,都没人愿意来救你。”

    这个人他们三人从未见过,竟跑到李嗣业面前一通数落,看得田珍和藤牧都张大嘴巴不说话。李嗣业根据前世并不算丰富的社会经验,很简单也能够判断出,这是一位自来熟。

    李嗣业也笑着拱手道:“你一定就是第三团任承嗣任校尉了,实在不好意思,我刚到第八团,碰到一大摊棘手的事情,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去拜会各位同僚,等三日之后,我定把三十三府所有校尉请到,和诸位混个脸熟。”

    任承嗣的直言相责虽然不无道理,但李嗣业也并非不通规矩。他刚到任时第八团说成是危机四伏,上下离心也不为过。缺了四个月饷钱的兵卒们就像即将被点燃的炸药包,而他们过去对于朝廷,对于盖嘉运的怨气,很有可能会发泄在他这个新任校尉身上。

    如果他选择在那个时候拜会同僚,这些倨傲的团校尉们会摆正姿态和他相交么,会不会对他报以同情或者是轻视?

    还是现在好,所有问题迎刃而解,他李嗣业的名头也响亮了,能够短短在一个月的时间内,能将第八团把控到现在这个地步,他完全可以傲视面对第三十三折冲府的各位校尉,甚至还可以高抬下巴对他们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弟弟。

    眼前的这个弟弟任校尉一把抓住了李嗣业的手腕,笑着说道:“何必三天后,改日不如撞日,今日我与第五团袁棠校尉,第九团韩章校尉,第十二团赵元韦校尉在城中酒肆特为你攒下美酒,而且酒肆店家有正宗的长安水盆羊肉,快快跟我来!”

    李嗣业不好挣脱,只好对田珍藤牧说:“你们也一起过来。”

    拨换城的胡姬酒肆有三层,三面的版筑墙近二尺厚,筑了三丈多高,其余楼板屋顶都是由木料搭建而成,附属建筑吸取了波斯人平顶屋的风格,远远望去有龙门客栈的既视感。

    今天三十三折冲府的人把整个酒肆包圆儿了,坐在楼下的,都是几位校尉身边的亲卫和随从。田珍藤牧也主动留在楼下,李嗣业被任承嗣邀请到了楼上。

    三楼迎风宽敞,三名团校尉居中盘膝坐在样羊毛地毯上,中间围着一个宽大的四方案,靠后墙的木台上康居女翩翩起舞。

    任承嗣把李嗣业邀到三人面前,他们从地上站起,热情朝李嗣业拱手。其中眼眉稍小,嘴唇上留着短髭的名为赵元韦,此人开口笑道:“李校尉是未见其人,已闻其声,他们都知道拨换城里来了一位李阎罗,治军严苛,再油的老**子在你手里都挺不过七天。我等今日是来向你讨教了。”

    他这一上来就抬举高捧,李嗣业须得当心,万一对方是似褒实贬呢,万一是挖个坑让他往里跳呢。

    他朝众人一拱手说道:“各位见笑了,我这人不过是生性严苛罢了,对自己要求严,也就如此要求他人。至于治人的手段倒还有一些,如果各位不嫌拙劣,我就权当是小技巧分享给诸位。”

    任承嗣在旁边伸手相邀:“先喝酒,吃肉,等酒兴上来,谈什么都舒服啦。”

    四方案上只有一坛未开封的葡萄美酒,酒博士连忙上前来,摆上酒碗。任承嗣敞开喉咙大声道:“博士!去吩咐你们店家,把我要的水盆羊肉端上来。”

    稍后酒博士双手垫着丝巾,把满当当的一盆羊肉端了上来。堆积的羊肉片儿泡在厚厚的油汤中,倒没有很浓重的羊膻味,得益于天竺产的胡椒驱除腥膻,在安西也没有像长安那样被大户豪贵哄抬至普通人买不起的地步。

    任承嗣主动端起碗,代表众人说道:“我们这五个团整日在一座城中混饭吃,都隶属与三十三折冲府。但折冲府除了发饷之外,都不爱管我们,赵崇奂城使也是个疏懒的性子。一般般的小事,就由我们五家商量着办了。所以你我日后须得多多亲近,无论是否上战场,都要抱成团,共同进退。”

    五人双手捧起酒碗,互相碰了一下,异口同声说道:“共同进退。”

    李嗣业饮酒之余旁观诸人,这些人看似是任承嗣主导说话,但都不是什么省油的主,相互之间有些小嫌隙,不过是表面上一团和气。

    韩章校尉放下酒碗问他:“李嗣业,你倒是给我们说一下,这个四不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竟能让不惧军棍责打的兵油子们俯首帖耳,胆颤心惊?”

    李嗣业愣了一下,随之猜出说的是禁闭室,也不知是谁给改造了个这么蛋疼的名字。

    “就是一个关人的黑屋子,最好的要求是没有光线,伸手不见五指,没有声音,除了自己说话,连个鬼声都听不到。每日给他送饭,吃喝拉撒都在里面。房子大小也有讲究,顶不能太高,以弯腰低头站不直为标准,地面不能太宽,以坐下膝盖伸不展为标准。就这么关上他七天到十天,只要关这么一次,以后这**宁愿让你用军棍把打吐血,也不愿意进这四不能关禁闭。”

    众人恍然大悟,心中暗自吐槽,能用脑筋琢磨出这般折磨人的东西,这位也算是个人才了。得亏他是在军中,若是去当官,十有**是来俊臣,周利贞那般酷吏。

    气氛一时间有些怪异,李嗣业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为了活跃气氛,他望向窗外主动开口说道:“最近都护府三天两头下发公文,要求我们这些驻守突骑施边境一线的团秣马厉兵,我估计要有战事,各位有什么看法?”

    任承嗣伸出小指指甲抠着发黄的牙缝儿,低头将肉屑吐到地上,抬头说道:“这有什么看法,我三十三折冲府五个团,皆为跳荡。何为跳荡,冲锋陷阵是也,攻城时首先登墙接敌的是我们,一场战役下来死伤最大的也是我们,若能立先登之功倒还好说,若不能,死了也等于白死。”

第二百一十三章 他的身份是个谜

    拨换城主街土道上传来马蹄疾驰声,楼上众人敏感的神经触动,伸入盆中的筷子停滞,随后李嗣业和其余三人若无其事继续夹肉,任承嗣却忍不住离席而起,站在窗口向外探望。

    三名身后背着辰旗的宣令官纵马进入街道上,在交叉口分道扬镳,一人前往城使府,一人前往折冲府,一人在驿站旁边大声宣令:

    “碛西节度使盖中丞有令!近日有突骑施使者过境,沿途各军镇、各城、各驿站、驿馆需放行接应,供给饮食草料,大开方便之门!不得有误!”

    任承嗣从窗户前离开,坐回到席位上大声说道:

    “突骑施使者要来?敢情是又来抱大腿了,讨封什么可汗,都督!要我说圣人对这些胡虏太宽纵了,某些人封了国公尚且蹦跶,应该把这突骑施中的三姓贵人杀个干净,传首长安,这些西域宵小才能彻底乖服。”

    几位校尉自然嗤之以鼻,他们这些小军官,管好自己眼皮底下的事情就好,何必去操圣人的心。

    “倒是不用担心有什么大阵仗了,这使节都派来了,要安稳好一阵子。”

    “我看未必。”李嗣业双手抱胸说道:“这突骑施人并不是来求封号的,而是来求援的。”

    他话音一出,几人皆把目光投过来,任承嗣更是吃惊地问道:“你如何得知?”

    他环视众人后咳嗽一声,坐直腰板左手掰着右手指头侃侃而谈道:“数日前边关急报,苏禄被部众所杀,你们也都知晓了罢。今日便通知要派来使者,必然是事急从权。据我所知,突骑施内部早已分化为黑黄二姓,苏禄被杀也是因二姓纷争,如今他们内斗不止,自然要来找外援,这倒正合了新上任的碛西节度使盖中丞的意。”

    几人更摸不着头脑了,赵元韦讶异地问道:”这黑黄二姓又都是何人,我只知突骑施有苏禄可汗,可汗帐下有大将莫贺干达和都摩支。”

    李嗣业心中暗想,原来唐军的信息共享只限于高层,这些基层军官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对的,贺莫干达便是黄姓势力的代表,扶持娑葛之子为可汗,都摩支大权落空,转投黑姓,扶持苏禄之子骨啜为吐火仙可汗,所以双方都要来向都护府求援,以逆转眼下的僵持局势。我所知道的,也就这么点儿了。”

    任承嗣等几名校尉面面相觑,韩章拱起双手,双目带着几分敬佩之色问道:“嗣业兄之前,可曾是在勃达岭顿多城担任守捉使?”

    “非也,”李嗣业直接了当地摇了摇头:“我之前不过是在葱岭喝盘陀古城担任守捉使,拨换城以北边防从未来过。”

    “那何以对突骑施汉国内部如此了解?”韩章不耻下问道。

    李嗣业心中很舒服,他拽着下巴上的短须略微一思虑,心中便有了计较,双手托着膝盖说道:“本人坐镇葱岭担任守捉使时,最喜欢款待来往客商,这些人走南闯北居无定所,却博闻强记无所不知,我今日的这番推论,便是根据过往几个曾经到突骑施部落做生意的行商的所见所闻得出。”

    四人听完之后,脸上露出自叹不如的神情,看来是对李嗣业的话深信不疑。他们却没有再说什么吹捧的话,而是郑重地朝李嗣业一拱手:“受教了。”

    李嗣业淡定地点了点头,知道他们现在才真正是对自己佩服有加,刚刚不过是虚泛迎合而已。

    这韩章愈发来了兴趣,又拱手对李嗣业问道:“那依李兄所见,安西都护府会如何应对?”

    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李嗣业立刻根据他脑海中早已未卜先知的记忆,略作编排说道:“当然是扶持一个,灭掉另一个。不管是黑黄二姓哪一方前往都护府求援,盖中丞都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我估计这两家都会去求援,但由于黑姓可汗吐火仙是苏禄之子,而黄姓可汗是娑葛之子,曾经与苏禄有数场恶战的盖中丞,自然会厌恶黑姓而扶持黄姓。当然,这些都需要朝廷上下商议定夺,所以我估计等到出征突骑施,拿下碎叶镇时,已经是明年六月份以后了。”

    这些众人倒是能够猜得出,如今已近十月,碛西天气已经开始转寒,突骑施使节尚未到来,等他们与安西都护府知会,再报知朝廷,再等朝廷把旨意发下来,然后调动军队保障后勤队伍,再通知石国、史国、拔汗那等协从军,最后再选择黄道吉日出征与黄姓可汗汇合作战,这当中的过程确实需要小半年。

    这时酒宴上已经是杯盏狼藉,两坛子葡萄酿已喝得涓滴不剩,水盆羊肉也只剩下了盆底的残汤。

    李嗣业一抹嘴站起来,朝几位校尉拱手说道:“多谢几位校尉今日款待,嗣业不胜酒力,等他日闲暇之时,我亲自做东,仍在这座胡姬酒肆中,请诸位豪饮。”

    说完他已经转身在众人讶然的目光中下楼,脚步在木楼梯上发出趟趟的声音。

    校尉们的随从们都聚在一楼的四方案前聚餐,也是同样的水盆羊肉,同样的分量,不过酒水就低劣了,是廉价的本地酿造三勒浆。

    只见田珍正趴在桌上,搂着另一个军官的肩头,旁边坐着藤牧,对着满桌子瞪大眼睛侧耳倾听的人说话:“我跟你们说啊,那燕小四进去之前,狂得很,说什么两百军棍他都不哼哼一声,结果呢!关进去还不到四五天,就已经哭爹喊娘……”

    原来他们两个也在下面吹牛,李嗣业无奈地朝两人招招手:“别谝了,我们走。”

    任承嗣等四人站在酒肆窗口朝下方眺望,注目着李嗣业牵马离去。

    赵元韦双手叉腰,挺着肚子问旁边三人道:“三位校尉,对于这个人,你们怎么看?”

    任承嗣拽着胡须说道:“能耐比我高,水平也比我高,仅此而已。”

    韩章以青白眼翻了他一记,毫不客气说道:“当然比你高,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元韦是问他为人如何。”

    袁棠说道:“这个李嗣业,功利心太重,不好相处。”

    任承嗣立刻讽刺袁棠道:“你这不是在说你自己吗?以己度人,要不得!”

    赵元韦倒是淡定地说道:“我倒是觉得,他对突骑施汗国的了解,不是从商人们那里得来的。你们想想看,丝绸古道在西域共分两条,一条经过葱岭南下天竺,另一条从勃达岭途径,入碎叶,过石国康居,进入波斯入大食。这两条商路上的人,通常都是各走各路,不会轻易变换商路,所谓商人告知不过是无稽之谈。”

    “那依你之见?这李嗣业的消息是从哪儿得来的?”任承嗣好奇地问道。

    “当然是从突骑施得知!他必定养了几个探子,以商队的身份进入突骑施打探,所谓未卜先知的能耐也是由此而来。所以他的身份也不止是第八团校尉这么简单。你们想想看,赵卢水挪走了第八团四个月的饷钱,加起来高达百万钱,他哪儿来这么多的钱?就算他家中豪富,要换做你,你愿意拿出近百万的钱财给朝廷的军队发饷吗?有如此多的钱财,在长安上下打点一番,不说正四品的疏勒镇使,五品的拨换城使总能轻易当上的吧,何必来这样一个对朝廷心怀怨念的重组三百人团?”

    袁棠、韩章两人恍然大悟,众口一词低声道:“他是盖嘉运从北庭系带来的亲信?”

第二百一十四章 盖中丞整军备战

    开元二十六年底,都摩度与黑姓可汗吐火仙率众进入碎叶镇,另一支黑姓可汗尔微特勒占据怛罗斯城,两支黑姓可汗与黄姓势力贺莫干达之间相互攻打,贺莫干达不敌,急忙遣使前往安西都护府,向唐军求援。

    在此之前,黑姓吐火仙可汗骨啜也派人遣使前往安西都护府,而且比贺莫干达还快了一步。

    骨啜知道自己在与唐朝的友好方面,是不如黄姓贺莫干达的,毕竟贺莫扶持的是昔日娑葛可汗之子。娑葛可汗在大唐的眼中还算个好人,父亲乌质勒在雪地中被郭元振冻死,还能继续和唐朝保持友好关系,比出尔反尔四处打劫的苏禄要强得多。

    他作为苏禄之子,很容易招惹大唐的厌恶,不过他依然要尝试一下,派出了自己的亲弟弟叶护顿阿波,先一步到达了拨换城。

    拨换城使已经得到了安西方面的消息,给予突骑施使者放行接应。赵崇奂也不管他是哪方面的使者,立刻打开城门欢迎,城中驿站也热情接待了叶护顿阿波。

    这使得叶护的信心空前高涨,认为这是大唐递出的友好信号,抢先兴冲冲地赶到了龟兹的安西都护府,但没想到唐军把他们安置在龟兹的馆驿中,却迟迟得不到盖嘉运的接见。

    盖嘉运其实是在等另一股黄姓势力的使者,作为苏禄的老敌人,他本能地认为龙生龙,凤生凤,苏禄的儿子必定是要和大唐作对的。对于突骑施黑黄二姓求援的事情,他已经向朝廷上表,而且在其中附加了自己的意见,那就是全力扶持贺莫干达的黄姓势力,联合打击黑姓吐火仙可汗。

    叶护顿阿波遭到冷遇可想而知,他每日焦躁等待,望穿秋水,没有等到盖嘉运的接见,却等来了贺莫干达派来的使者。

    盖嘉运立刻接见了黄姓使者,口头承诺要帮助贺莫干达清除政敌,还给突骑施一个安定团结的局面,双方达成了一致意见,并等待朝廷下一步的指导方案。

    贺莫干达的使者满意地走了,但吐火仙可汗的使者还在驿馆晾着呢。盖中丞总不能不给个交代就把人打发走吧。

    盖嘉运决定见叶护一面,同时表达一下自己的态度,让他们死心。

    这一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安西都护府正堂内温暖如春。其实不是,这个时候已经进入腊月,即使阳光再明媚,也改变不了龟兹天寒地冻的事实。盖中丞仅有的取暖设备就是两个木炭火盆,等使者叶护瑟缩地捅着双手上来后,他立刻吩咐随从给使者也准备了一盆木炭。

    叶护朝盖嘉运躬身见礼:“叶护代表吐火仙可汗向盖中丞致以敬意,并且献上可汗对大唐的忠诚。”

    谁知盖嘉运竟冷冷地说道:”忠诚?开玩笑!你父亲苏禄可汗受朝廷大恩,受封忠顺可汗,圣人将阿史那贵女交河公主下嫁与他,这份恩遇在西域谁人能及得上?可汝父不思报恩效忠,却反骨背主,数次攻打安西四镇。今日汝日薄西山,自来求我大唐,等他日我把你们养得膘肥体壮,是不是还要翻脸呐!“

    叶护被这番话说得羞愧难当,竟讷讷不能言,好半天才说:“吾父是吾父,我们是我们,岂能等而视之。”

    盖嘉运立刻又喷了回去:“你们兄弟二人身上流的不是苏禄的血?苏禄没有忘恩背主么?你回去告诉骨啜,他若真心归顺大唐,就请先放弃部众兵马,只带几名随从部属同本官一起回长安觐见圣人,再由圣人决定如何封赏他官职。”

    让他们放弃本部兵马,这不就等于直接剥夺了他们黑姓的权力了吗?叶护认为兄长骨啜绝对不能答应,就连他自己也不会答应。

    盖嘉运的话打破了叶护的幻想,他只好拂袖愤然离去,走之前还不忘抛下一句狠话:“我车鼻施黑姓虽然弱小!但也足以拒敌你们安西四镇!”

    叶护这句话顶多能给自己撑出点儿气场罢了,丝毫不能影响盖嘉运的判断。况且盖嘉运已经敏锐地嗅出,他军事生涯及人生的巅峰即将到来,这一场布局和战争即将会使称雄西域四十余载的突骑施汗国衰弱消亡,他也因此会获得巨大的功勋与殊荣。

    盖嘉运的上表送到长安,直接被送进了皇城中书省中书令李林甫的案几上,李林甫看到上表后,立刻携表进入兴庆宫觐见李隆基,君臣二人商量之后,决定支持盖嘉运的意见,立刻下了一份征讨诏书,任命盖嘉运为碛西经略节度大使,领安西四镇兵马,率突骑施黄姓部落、拔汉那军队、石国、米国、康国等军队组成联合讨伐军,讨灭突骑施黑姓势力。

    诏书送抵至龟兹安西都护府时,已经是开元二十七年初春,盖嘉运接到皇命,立刻开始整兵备战,向西域各部传递诏令,准备开始出征。

    盖嘉运共调集了龟兹镇所部兵马五千余人,又命疏勒镇镇使夫蒙灵察率本镇三千余人以及蔚头州、拨换城、大石城等接近突骑施边境的部队两千余人进军至勃达岭顿多城一线,等待他的下一步命令。

    这场战争的另一个幸运儿就是夫蒙灵察,他昔日在安西军中任中郎将时,便与北庭节度使盖嘉运有几面之缘,或许有几次交谈的机会,却深得盖嘉运的赏识。

    这次盖嘉运征讨突骑施黑姓可汗,并没有使用他从北庭带来的北庭系将领杨志烈,周逸,这是明智之举。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主要比拼的就是军队与将领之间的默契与协调,最忌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校尉与将军之间陌生是要不得的,很多时候取胜的关键就在于将领的人格魅力。

    北庭系将领初来乍到,又不像他盖嘉运这般鼎鼎大名,况且安西兵本身对北庭系就有由来已久的芥蒂。盖嘉运深知带兵之忌,也确实慧眼识英才,他在众多的安西将领中选中了夫蒙灵察,火线将他扶正成为疏勒镇使。命他率领五千人作为先头部队驻扎在顿多城中。

    夫蒙灵察受命之时,立刻派人向蔚头、拨换、大石三地传令,命令九个团先行向顿多城唐军前哨进发。

    李嗣业所在的拨换城第三十三折冲府的五个团中,任承嗣的第三团,李嗣业的第八团和赵元韦的第十二团接受征调第一时间赶往了顿多城,另外两个团留守拨换城。

第一百一十五章 移师顿多城

    对于即将到来的战役,李嗣业很早就开始做准备,他带领麾下长达半年的时间训练跳荡兵冲锋作战,加强刀盾兵与长矛兵之间协调配合,同时还有弩手的进攻配合。

    他又让左右两个旅之间进行对抗演习,为此还花了一笔钱做了批木刀木枪,尽量防止兵卒们在对抗中受伤。

    他们的另一个训练科目是登城作战,唐军中有攀城墙用的锚爪钩和蜈蚣梯。这些都是方便携带的夜袭攻城设备,李嗣业将其改造了一下,把锚爪钩和蜈蚣梯结合在了一起。但这对于身负重甲的唐军士兵来说,无异于增加了难度,单靠臂力难以将锚爪扔到城墙上。

    他试着把锚爪钩与加长的弩箭结合在一起,第一次试射便投上了城墙,经过不断改造,总算形成了成品。

    征调令不日便到达了拨换城,李嗣业命令团中火头军开始制作腌肉,压缩饼干等军粮,他亲自手把手教学,并不断调整面粉,黍米粉,青稞粉的比例,在其中加入饧糖和食盐;腌肉的风干技术也正在不断调整,两种战备干粮的保质期逐渐加长。可惜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弄包装的技术,不然压缩饼干和腌肉的保质期还能提高到六个月。

    等到即将出发的前一天,第八团的军士每人携带有一个月的干粮,并且做了防水隔离,每人一个牛皮水袋,每人一卷棉被,当然还有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有私马。

    第二日清晨,任承嗣的第三团抢先向城外开拔,然后是李嗣业第八团,最后是赵元韦的第十二团。道路中央旌旗飘荡,三支队伍缓缓向勃达岭方向而去。

    唐军的指挥中枢向下行令,队是最基本单位,也是最小的授旗单位,队中有专门打旗的旗头,队旗名为旆,其意是尾巴有穗的旗帜,色泽淡蓝非常醒目也非常容易辨认。左右旅各有一面旗帜比队旗稍微长一些,第八团的旗帜有两杆,一杆枿旗表明这是一个团的编制所在,另一杆飞豹旗标明了这个团的兵种为跳荡。

    一个团两百多人就有八面旗帜,若是列阵成军,一万人列阵沙场仅旗帜就有四百多面,当大军出行时,不就是旌旗蔽日么。

    行进中三个团间隔不得超过一箭之地,相互之间用旗语来联络。而且即使是小部队出发,也必须临时设立用来侦查的塘骑队,不断探索前方敌情和地形。

    等他们带兵进入顿多城中时,已经是第二日下午了。城中原本就驻扎着一个旅的兵力,旅帅亲自迎接远道而来的袍泽长官。

    顿多城远不如拨换城的规模,城中只有一座驿站,一座货仓,一个马厩,几囤粮仓和几十座土坯房和城楼一座。

    三名校尉和旅率席地而坐谈论驻扎问题,任承嗣提出要在城内靠近一座城门处驻扎,守军的旅率却笑了。

    “如果我是各位,就不会选择驻扎在城内。”

    任承嗣这个傻大黑粗校尉不明就里地问道:“为什么?”

    旅帅对着三位比他大的军官,不敢有丝毫的脾气,只耐心地解释道:“三位校尉你们想想看,这个地方将来要驻扎的不只是你们三个团,左右虞侯军,左右厢军,还有盖中丞的中军,都要驻扎在这里。”

    剩下的话不必往下说了,任承嗣要再不明白就是真傻。顿多城将来总共要集结一万两千多人的唐军,城中不过屁大的地方,能驻下几千人?到时候盖嘉运的中军一到,必然会把城中的军队往外赶,到时候城外的风水宝地已经让人占完了,只能在风口上喝西北风。

    李嗣业拍了拍任承嗣的肩膀说:“走,到城外占一个背风距离河水近的营地。”

    顿多城位于纳伦河与拨换河的交汇处,城外有一处河水冲击出的三角地带,临河处有一座烽燧堡。他们三人虽不懂风水,但也能看得出这烽燧堡前面的草场是宝地。

    已经有从大石城出来的三个团驻扎在此地,不过剩余地方还算宽敞,他们也在河边并列扎下了营。

    由于他们统属的右虞侯军及辎重团尚未到达,他们只能简单地搭设营帐。但扎营可是个技术活,必须做的两件事就是挖茅坑和搭毡帐。茅坑的选择位置很重要,首先要辨别季候风向,如果风向不对,茅坑在上风口,营帐却搭建在下风口,整天闻到的都是被风裹来的臭气,轻则影响心情,重则影响士气。

    李嗣业派人挖了一个深两丈方圆一丈的茅坑,上面架两块横板,军士们自备厕筹,在这荒郊野地里没那么多讲究,土坷垃石块都行。根据他的推测,他们估计要在此地集结到七月底,以全团两百六十人的造粪量,届时应该填不满这个坑。

    由于季风的方向是往北,他选择茅坑的位置就在拨换河边,但要控制好与河水的距离,使其不至于污染河水,毕竟届时一万多人的饮水问题,都要靠这条河解决的。

    第八团几乎每个人都有私马,所以简易马厩也必须搭建,拨换河沿岸砍伐了不少树木,钉木桩栓马,搭建棚顶,遇到烂芯的树干不要扔掉,可以挖空中间劈成两半做食料槽。

    每名士兵携带有两卷羊毡,其中一卷用来搭建营帐,每队五十人搭建一帐。所有人的羊毡都用马尾编扎在一起,上下重合交叠,绝不漏水,这和编甲的道理是一样的。

    他们用木桩在地面上钉出六边形支柱,搭建轮廓。这其中蕴涵着利用空间的学问,连蜜蜂都说六边形的房子是空间最合理的。搭建成功之后,全队头朝外并排绕圈躺下,中间生以篝火,且毡帐正中心通风无遮盖,等到雨雪的时候,只要有一人攀上立柱,用两张羊毡就可挡住这全景天窗。

    一什熟练的士兵只需半个时辰就能搭建出全队的毡帐。而他这个校尉的毡帐,则由亲兵队共同搭建,晚上睡觉也与亲兵们睡在一起。

    夜间有人负责打更、放哨、瞭望。军卒们头枕箭壶,并肩而眠,只要有突发状况,直接摸出腰间的横刀,掀开毡帐底部,冲出去就能干。

    李嗣业规定,夜晚每队只能有一半人卸甲而眠,所有放哨,巡逻的兵都由另外一半轮换,第二天则轮换卸甲睡眠。这样虽然降低了他们的睡眠质量,却有效防止袭营,头一天得不到充足睡眠的人,第二天可以补个囫囵觉,这样下来,军士们基本上还算是精神饱满的。

    他们在顿多城外驻扎的第一个夜晚到来,校尉们没有参加任何体力劳动,只是纵马在附近的山坡上打了几只獐鹿,交给火头军或煮或烧烤,最为肥美的那只留给校尉旅帅们,其余的全团分而食之。

    李嗣业和任承嗣、赵元韦围坐在毡帐里,谈论一些战事的问题,比如说军队会在几月集结完毕,盖中丞会选择何时杀三牲祭天祭旗,他们需要在这里等多长时间。

    每当这个时候,任承嗣和赵元韦的目光都会盯着他的嘴巴,等待他的内幕言论。

    “你们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盖中丞,我怎么知道?”

    任承嗣和赵元韦互相使了个眼色,笑而不言,好像他的一切秘密已尽在掌握中。李嗣业也不至于心虚,也知道两人可能猜想到别的方面去了,除非脑洞大破天际,才能猜出他是被附身的李嗣业。

    “知道你不知,只是叫你预测一下,可能会在什么时候出兵?”

    “若是猜测的话,我认为在**月份。”

    赵元韦醒悟地点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不离十了,”

    他们接下来又扯到了别的地方,关于率领他们左右虞侯军的夫蒙灵察,聊天中偶然发现他们三个都与夫蒙将军有过交集,这不是偶然现象。李嗣业隐约嗅到一点儿为将者的精髓,左右虞侯军加起来共五千多人,这里面包含着二十五六个团,他所挑选的全是认识并有一定了解的校尉,这是从细微之处见功夫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夫**挡一面(感谢辉尘飘红打赏)

    越来越多的军队赶到了顿多城,河水交集的三角原上扎起了一座座营帐,以团为单位形成连营,远远望去数百毡帐星罗棋布霎是壮观。各种辎重牛车车辆陆续来到,顿多城内城外已经建起几座临时粮仓。

    夫蒙灵察在第七天带着左右虞侯军的其余兵力全部到达。

    将军到来的第一天,便到下属的所有团营地进行视察,和每一位校尉做了亲切友好的交谈。

    其实并不是,很多唐军将领脾气很臭,特别是临战前,夫蒙灵察也不例外,他把所有营地位置安排不规范的校尉挨个儿大骂了一通。

    “你们这些田舍奴!一个比一个蠢!豕都知道把地方占满了!去抢个屁的风水宝地!此地留给你们做坟茔吗?”

    他指着拨换河边的整齐排列的营地大声道:“看见那边儿的三个团了吗?把毡帐给我拆了重建!就按照他们的标准来!”

    天色漆黑一更戍时,他又带着亲兵队沿着河边的营地巡视,那张酡红的脸在夜间阴沉得像生铁,即使不骂人站立在你面前,也感觉即将有雷霆暴怒发泄下来。

    李嗣业和任承嗣、赵元韦连忙上前拜见,躬身叉手行礼。

    “卑职参见夫蒙镇使。”

    夫蒙黑着脸没有搭理他们,背负双手踢着灰尘往营中走去,那些拄着长枪打摆子的兵卒,一见到他登时凝立站得笔直,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在营帐之间穿过,突然停住脚步左右目测,然后转身朝着任承嗣怒喷:“两个军帐之间距离太近啦!若有贼兵偷袭放火!一阵风吹过去连整个营地都能烧着!你脑壳里装的是粪包么!”

    任承嗣连忙认错:“将军教训的是,属下这就叫他们拆了重新搭建。”

    “不要他们搭!你自己亲自干!这是你的过失!何必连累士卒!”

    任承嗣连连应喏。

    夫蒙灵察又去了赵元韦的营地,只因为篝火附近没有铲除干草,赵校尉也被夫蒙骂了一通,并罚他亲自用刀除草。

    李嗣业心中有些打鼓,就像在职场上遇到严酷的老板一般,这些锱铢必较的人严抠细节,目的或许只是为了骂人。

    夫蒙大步流星穿过第八团的六座军帐,眼睛刁钻扫过各个角落,竟然没有找到可骂的地方?他又不死心地折返回来,手捏着马鞭猛地挑开军帐毡幕。

    躺在帐中睡觉的兵卒们纷纷坐了起来,手中握着各自的刀鞘,身上的甲胄像鱼鳞般流动着光泽,而半数不披甲的兵卒,依然在呼呼沉睡。

    夫蒙灵察悻悻地扔下了帐幕,突然转过身来朝向李嗣业:“李嗣业!?”

    他这个声调听起来像骂人,况且那酡红脸依然是绷着的,李嗣业不敢怠慢,立刻上前叉手道:“喏!”

    他故作若无其事远眺拨换河的对岸,声音却也不那么严厉:“夜间帐中半数披甲,考虑得很周到。顿多城虽在安西境内,离突骑施黑姓尚远,但也不可掉以轻心,要加强戒备,睡觉也要睁一只眼睛!”

    “喏!”

    李嗣业松了一口气,不求将军夸奖,只要不遭骂就是好的了。

    夫蒙镇使把披风往身后一撩,转身带着亲卫离去。

    任承嗣马上将大帐拆卸,迁移羊毡重新架设。他光着膀子挥动木锤往土中钉木桩,旁边有亲兵扶住,时不时停下来,往手掌心吐两口唾沫,继续抡起大锤。

    他又停下来踮起脚尖,往李嗣业营地那边探望,却迟迟听不到夫蒙灵察的骂声。等他看到将军红色的披风消失在远处,顿时不能淡定了,哼哼着嘟囔道:“果然亲生的!他要不是盖嘉运的亲信,老子把这木桩给啃着吃了!”

    几名旅率和队正过来要从他手中抢走大木锤,笑着解释道:“夫蒙将军已经走了。”

    “放屁,这活儿得我干,你们滚开!”

    ……

    夫蒙灵察到来后,左右虞侯军的辎重团也驻扎了下来,他们才是真正负责搭建营地的主力军。即使作为半临时的驻军地,依然砍伐了半片小山头的森林,围绕着拨换河三角地带筑了一排木墙,箭塔与瞭望塔也拔地而起,放眼望去,营中旌旗烈烈飘荡,俨然一派壮观气象。

    龟兹的军队正在陆续到达中,很快中亚昭武九国之一的石国国王率领部众赶来,赶着羊群和牛群驻扎在拨换河的对岸。紧接着米国队伍也赶着牲畜前来,两支合在一起有七千多人。拔汗那所部在一个月之后到达,麾下控弦之士有九千之多。

    此时已是七月初,突骑施黄姓莫贺干达在黑姓吐火仙的进攻下连连失利,唐朝的援军却又迟迟未至,贺莫不得不率领主力撤到顿多城对岸驻扎下来。他亲自进城与唐军会谈,却发现无人做主,盖嘉运的中军竟然尚未到达。

    贺莫干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唐军却稳如泰山,依旧按部就班调集辎重运送粮草,似乎要把顿多城打造成一个粮草中转补给中心。

    盖嘉运到来之前,驻扎在顿多城的唐军最高长官是夫蒙灵察,贺莫干达没有办法,只能每日去叨扰他,希望他能催一催盖中丞,让他能尽快到来组织大军与黑姓势力决战。

    夫蒙身为下属,怎么敢写信去催自己的顶头上司,只好对贺莫敷衍道:“大汗莫要着急,但凡大军出征,总需要请阴阳家占卜个黄道吉日,吉日未到之前,盖中丞是不会动的,你且耐心等待。”

    贺莫没有办法,他们突骑施也有祭师占卜,确实有吉日之说,只好耐着性子继续等着。

    到了七月底,顿多城一线已经集结了六万军队,其中突骑施黄姓所部有三万七千多人,中亚石国、米国、和拔汗那军队共一万六千人,而唐军竟然才不过八千余人,即使盖嘉运率领的中军到达,唐军此次部署的军队也不过一万两千余人,等于集结了安西四镇总兵力的一半。

    李嗣业等人闲得嘴里都快淡出鸟来,大军却迟迟没有动静,他们只好登上烽燧堡观景。,举目四望上游的纳伦河,下游的拨换河尽收眼底。唐军纠集各族军队扎下的营帐如星罗棋布排列,各色旌旗在夏风中招展飘荡。这些连营的远处,有上千辆的辎重牛车往返运送粮草,驻扎营地的兵卒们轮流执勤巡逻,塘骑兵和斥候部队围绕着大营四处探索。

    曾经冷清无人问津的顿多城守捉变得如此热闹。相信唐军若是在此多驻扎几个月,必然会形成一个比拨换城更热闹的城市。

    如此多的军队集结在这么一个地方,而且是不同部族不同肤色,长达两个月时间各种情绪泛滥,却依然井然有序,这就看出了大将的统筹能力。盖嘉运的眼光没有错,夫蒙灵察确实是个独挡一面的人才。

    七月的最后一天,顿多城一线的热闹到达了顶峰,只因碛西节度使盖嘉运率领的中军终于姗姗来迟。

第二百一十七章 大佬最后到场

    李嗣业和任承嗣、赵元韦在烽燧堡的墙垛后面占了个好位置,可以看到节度使盖嘉运入城的盛况,对于这种大佬级别的人物,他确实还没见过他们的仪仗和出行排场。

    他们等了整整一个上午,仍然没有等到盖中丞的旌旗,在中军之前赶来的却是驻扎在龟兹以北天山牧场的骑兵军。这些骑兵身披青色乌锤甲,每人挟带三骑,马蹄的踢踏发出沉闷如擂鼓般的声音,荡起了尘土飘扬在半空,如过江之卿般起伏跑动的战马,仿佛形成了战马的潮水。

    看到这个场景,李嗣业仿佛想起了非洲草原上角马的迁徙,这个骑兵的规模虽然不如,但气势上足够了。

    他讷讷地自言自语说道:“这才是骑兵军?我以为我们就是骑兵了?”

    “屁,”任承嗣总算在李嗣业面前找回点儿优越感:“每人只有一匹私马的那叫步卒,每人有三匹马的才叫骑兵。这可是安西四镇最贵的家当。三千铁骑可当万呐。”

    下午时分,盖嘉运的中军终于到达,雄壮的号角声已经带着气场裹挟而来。

    靠在墙垛上打盹的李嗣业被惊醒,他连忙站起来遥望远处,只见在人山人海的簇拥中,当先是一面绛红色的牙旗,牙旗中心空白处为深黄色,上面书写着一个大大的隶书‘盖’字。牙旗后方是众多士兵簇拥着的两面鼓台,用来激战催鼓鼓舞士气。鼓台之后是手持号角的虞侯,此刻战鼓虽然无人敲响,但低沉雄壮的号角已经传播到军营的各个角落。

    号角中队列中有各色四方旗,象征征伐力量的各方神兽旗,以及有长长的燕尾飘带的旆旗,接下来闪亮登场的才是象征节度使权力的旌节与六纛。六纛在节度使队列两旁,大纛的旗杆高度远胜其余旗帜,旗杆顶部装饰以白羊毛流苏,黑色大纛显得异常肃穆耀眼。

    节度使的旌节包括两面红色门旌,一面信幡,信幡的顶部盘着豹尾,符节上垂挂着黄色流苏抱在引驾押官手中,六名银刀官手举仪刀护在左右。

    在这之后才是节度使本人一骑在前,身后跟着副使、判官、参军、行军书记、监军、监军判官等人一字排开,再后方则是节度使的亲卫骑,要求马匹毛色一致,皆披挂明光铠。仅这几百人金光闪闪的战甲,已经足够闪瞎无数人的钛合金眼了。

    李嗣业油然神往,节度使的牌面简直仅次于皇帝銮驾,等他再看时,中军大队人马已经入城,各国使节和将军簇拥在后面,也拥挤进了小小的顿多城,给这一日繁盛显赫,画下了完美的句号。

    他回过头来,看见身边的任承嗣、赵元韦二人,脸上皆显露出神往之色,赵元韦口中喃喃说道:“此生能为节度使,就算来世转成猪狗也不亏了。”

    “屁!”任承嗣啐了一口说:“来世为啥要转猪狗,身为节度使,为大唐立下赫赫功勋,这是功德,岂能加罪?”

    赵元韦也索性与他抬起杠来:“你杀生过多,连菩萨地藏都看不过眼,你应该下地狱。”

    “你杀得少了?你他娘的应该下油锅!”

    李嗣业退出战团之外,靠着女墙津津有味地看二人互喷,两人却突然转过身来,把矛头对准了他:“这位的前途比我们敞亮的多,我们若是下地狱,他岂不是要入无间地狱?”

    两人悻悻地转身踩着土坯台阶下到了堡底,李嗣业莫名其妙,指着自己喃喃自语道:“我怎么就该下无间地狱了?你们从哪儿看出来我比你们有前途?”

    ……

    盖嘉运率领中军刚进入顿多城,贺莫干达就急匆匆地进去拜见。他实在是支撑不住了,几万人待在这拨换河前的草场上,每天都要吃掉一大群羊。顿多城附近丘陵起伏,实在是算不上水草丰美的好牧场,真正的好牧场在碎叶镇那边儿,如今被吐火仙可汗的人占在手中。

    盖嘉运将旌节设立在顿多的城楼上,作为他的临时行辕,又将突骑施、石国,拔汉那等中亚诸国的首脑召了进来。

    贺莫急不可耐地向盖中丞表述了自己现在的困境,希望盖嘉运尽快起大军出发。

    盖嘉运手执马鞭,一只脚踩在青石案上说道:“诸位,兵贵神速,今日编阵休整,明日在河边设台祭祀神灵,祭我旌旗。以突骑施贺莫部为先导,我安西军为中军,休循州拔汉那阿悉烂达可汗所部、大宛都督(石国)莫贺咄吐屯所部、南谧州刺史(米国)默啜所部为后军,兵发碎叶城!”

    盖嘉运每叫到一个人的名字,对方便躬身抱胸行礼,等他说完这番话之后,所有人都用叉手礼道:“惟中丞命是从!”

    他高抬下巴倨傲地点了点头,心中油然而生豪气,用那句话说就是感觉人生已经达到了巅峰。他此刻就是西域的最高主宰者,再无人能够盖过他的权势。

    “各位下去之后,迅速整顿各部编以阵型,明日祭天之后,便拔营而起,谁若是误了我的时辰,别怪盖某以其血祭旗!”

    众人心中一凛,同时叉手应道:“喏!”

    这些西域协军首领退去之后,帐内便只剩下盖嘉运和夫蒙灵察,他抚着夫蒙的肩膀请他坐到石案对面的羊毡上,宽厚地说道:“今日带中军进城,观顿多城外诸营井然有序,碛西各部驻扎也颇有章法,这全赖你居中调度之功。”

    夫蒙灵察低头叉手说道:“中丞过奖了。”

    “你下去之后,差人在拨换河畔搭建祭台,布置祭祀仪式,整顿仪仗,我派副使杨希烈协助于你。”

    “喏。”

    盖家运又说了几句抚慰夫蒙灵察的话,才遣他下去。

    夫蒙灵察从城楼中出来,感觉心中热气腾腾,仿佛有使不完的心气儿。在安西众多将领中,他并不是最出挑的,也许是为人忠厚谨慎,更或许这张略显酡红的忠义脸,使得盖嘉运对他青眼有加。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缘对上了,一切便显得那么顺理成章了。

    他能预感到,经过这一场战事之后,他的仕途将开始正式起飞。

    盖嘉运此刻同样意满志得,心中感激命运之神的垂青。他刚成为碛西节度使,经略安西,北庭两镇,老对手苏禄就嗝屁了,引发了突骑施黑黄两部争斗。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苏禄一死,整个西域还有谁是他的对手?吐火仙可汗?都摩支?还有来向他求援的贺莫达干?这些人统统不配放在他的眼中,这场战争对他来说,简直就是王者对青铜。

    祭天誓师仪式在第二日辰时进行,实际上拂晓时分,拨换河沿岸就已经开始拆卸营帐了,等到祭祀结束,大军便可直接动身。

第二百一十八章 鼓舞誓师祭天

    夫蒙灵察开始组织人手搭建祭台,营地拆卸后的木桩就是现成的材料,基座由夯土铸成,拾阶而上皆铺以羊毛毡。祭天需要礼乐,中军有现成的军鼓和青铜号角,礼乐之后还需要舞蹈,这个时期的唐人不只会吹牛,还非常善舞,军中随便挑出几个汉子来,都能跳一段激昂慷慨的秦王破阵舞。

    从顿多城北门到河岸祭台边,两边排列军阵仪仗,都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部队,还要照顾到西域少数民族的情绪。所以夫蒙安排靠近祭台两侧为盖嘉运的中军,再往远一点儿是突骑施贺莫部,然后是他亲率的左右虞侯军,再往远走是拔汉那可汗的部队,紧接着是杨希烈的左右厢军,这样隔一错一,石国米国等王的队伍就只能站在城门远远遥盼了。

    李嗣业所带的第八团很幸运,他们作为跳荡仪仗代表被安排站在前列,这样就可以观摩到整个祭祀过程。

    今日阳光明媚,西风萧瑟,祭道两侧旁无数面大旗迎风招展,军阵庄严肃穆,数万士卒共聚拨换河南岸。在李嗣业看来,这样的场面也只有奥运会开幕式可以媲美了。

    夫蒙灵察作为副祭官,主持整个祭祀流程,他命人将祭台左右两侧的耸立的火盆点燃,等到日晷指向辰时方位,便抖擞披风拄着横刀,面朝城门扯开了嗓子高声喊道:“辰时已到!开祭!”

    顿多城城门轰然大开,青铜号角低沉的声音从门中传出,使得空气中都充满了肃穆的气息。节度使的两面门旌率先出城,紧接着是中军牙旗,三面大旗高擎数丈,两边仪仗的所有旗帜在它们面前黯然失色。

    号角手们列阵吹奏着缓缓走出,声音悠长,经久不息,想要达到这种效果,号手阵列需要默契配合,前排号手气息不足时,后排号手赶紧顶上,好让前排的袍泽换气,第三排号手等前排气竭时继续顶上。祭祀仪式非同小可,出了差错可是杀头的罪过。

    密集而有节奏的鼓点声咚咚响起,数百名军汉抬着两面军鼓台并排而出,两名肌肉精装的大汉,额头上包着白色抹额,粗壮双臂挥动着鼓槌敲击牛皮鼓面,声如雷霆震响拨换河两岸。

    在这富有原始气息的号角和鼓声中,将士们胸腔中的野性因子被激发,仿佛有种狂热的节律跟着鼓点而跳动,兵卒们手中的长枪不自觉地上下锤击着地面。就连李嗣业这个自诩见多识广的现代人,也被这狂热气氛所迷惑,恨不能现在就提着陌刀冲向碎叶城斩下几百个头颅来。

    鼓台之后是百名执戟长和五百跳荡兵跳着舞蹈从城门而出,执戟长方阵均身披明光铠,跳出的舞蹈也显得沉重机械许多,脚步随着鼓点左右跳动,手中的长戟以挥击姿态刺向前方空中,整齐划一产生美感。

    而在执戟长方阵的中央,竟然有一个提着马槊的将军横槊而舞。他穿着青黑色的山文甲,肩披红色披风,凤翅兜鍪线条精美,舞蹈虽然显得生疏笨拙,却有一种神经质的武夫气概。

    李嗣业认出来了,跳舞的这位是碛西节度使盖嘉运,这实在让他大跌眼镜,堂堂节度使竟然亲自下场跳舞,而且还跳得如此难看。不过这种情况下,盖中丞就是跳得再难看,也没人敢笑他。

    唐人尚武更尚舞,从皇帝到臣子,谁高兴了都可以跳两下子。贞观初年军神李靖大破西突厥,消息传来李渊李世民父子相对而舞,如今幽州的那位偷羊贼,靠跳舞来逢迎媚上,获得了三镇节度使。今天是盖中丞的大日子,人家跳两下子怎么啦,怎么啦。

    跳荡兵们的舞蹈就显得灵动多了,他们身上的鳞甲轻便,舞姿也显得跳脱。前排是左手横刀,右手盾牌的刀盾兵,后排是长枪兵,跳舞的路数也与作战相似,盾兵们并肩合在一起的时候形成盾墙,长枪兵在盾墙的夹缝中刺出,然后散开蹲下。

    刀盾兵们躬身半蹲,脚步随着鼓点的节奏走出直线猫步,肩头像跳巴扎嘿似的左右摇晃,右手中的横刀和着鼓点拍击在盾面上,口中发出整齐的号子。

    鼓声响起,咚!咚!咚!

    刀击盾面,咵!咵!咵!

    兵卒喊号,嗨!嗨!嗨!

    就连列阵举着黄色长幡的旗手们,旗杆也随着节奏上下抖动。

    长幡队伍的最后,是几十名兵卒驱赶着用来献祭的牦牛和山羊。

    按照礼制,节度使是臣属,献祭应该用少牢,祭品是猪和羊,天子献祭才是太牢,杀猪牛羊三牲以祭苍天。但事出仓促找不来猪,便只好以牦牛和山羊代替。

    献祭队伍到达祭台前,鼓手长喊了一声号子,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夫蒙灵察在祭台上喊了一声:“开!”

    队伍同时向两边分开,让出了中间道路,献祭第一阶段的鼓舞宣告结束。

    气氛暂时处于静默状态,所有人屏声静气,等待献祭的正式仪式。

    盖嘉运跳得满头大汗,将兜鍪从头顶摘了下来,监军侍从连忙献上手帕,他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又有随从递来水袋,接过来仰头灌了几口,将剩下的水倾倒在头顶上,顺着他的脸庞胡须浇湿了甲胄衣衫,伸手抹了一把脸喊了声:“爽快!”

    他做这些的时候,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他。在这场庄严的仪式中,每一个人都绷紧了弦生怕出错,无人敢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个动作。只有盖中丞无拘束似浑脱常态,在他看来这场祭祀舞蹈只是他导演的一场大戏,他窥得见其中的真相。参与在其中的人都抱着敬畏和肃穆,唯独他没有,这就是他作为上位者的优势。

    毕竟仗要打,祭祀也要进行,人生需要仪式感,战争更需要。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这场盛大的祭祀活动中,还有一人对此并无敬畏。

    夫蒙灵察从祭台上走下来,站在盖嘉运面前躬身叉手道:“时辰不早了,还请中丞上台献祭。”

    盖嘉运将手中的水袋扔出去,侍从慌忙上前就抱在怀中。

    “好,杀生开祭!”

    盖中丞一声令下,赶牲畜的兵卒们抽出腰间横刀,对着牛羊群一阵劈砍,转眼间牲畜们倒在了血泊中。

    有二十八名武士抬着木板上来,将砍下来的牛头,羊头放到板上,又用黑瓷碗取了七碗血。

    献祭仪式正式开始,武士们用木板抬着七对牛羊头,并排踩着台阶往祭台上走。七名主祭官和副祭官并排跟在后面,他们分别是,盖嘉运、副使杨希烈、夫蒙灵察、突骑施贺莫达干、拔汉那可汗、石国国王咄吐屯、米国国王默啜。他们的身后跟着各自的旌旗牙旗。

    武士们将牲祭放在祭案上退了下去,盖嘉运等七人手执线香,祭拜天地,他们三跪九叩之后,站起来端着盛满血的碗,转身朝向下方列为方阵的大唐联合军。

第二百一十九章 劳师远征

    盖嘉运端着碗面朝三军将士,用浑厚的嗓音高声念出祭词:“苍天在上!后土在下!碛西节度使盖嘉运奉大唐皇帝陛下之命,召集西域各部军队,勘平突骑施内乱,荡平悖逆!愿苍天保佑!我旌旗兵锋所至,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敌军望风而降!”

    李嗣业站在下方默默吐槽,这祭词可真不怎么样,合着盖中丞文化水平不行,但他身边是有行军书记的。书记官的文采也很有限,没有那种慷慨激昂铿锵金石声的劲儿。如果换做李白、高适、岑参、王昌龄等人来写,必然更有气魄。

    但即便如此,三军将士依然发出了雷霆般的喊声:“必胜!必胜!必胜!”

    李嗣业身在其中心中清楚,他们都被这神秘的祭祀仪式给洗脑了,估计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兵卒们都是这种打鸡血的状态。事实证明,进行盛大的祭祀活动,对激发兵卒的士气有莫大好处。

    念完祭词之后,盖嘉运把手中的血碗高举过头顶,缓缓地倾斜流泻出血液浇在了祭台上。碗中残留的另外一半,转身泼上了身后的牙旗。其他人也像他这样,将碗中献血一半献与苍天,一半献与旌旗。

    他们同时把碗摔碎在地上,盖中丞向前一步,抽出腰间钢刀,刀锋遥指碎叶镇的方向:“出兵!”

    李嗣业站在队列中,遥望盖嘉运极为拉风的身姿,不由得点头低声赞叹道:“虽然是封建迷信,但看起来还是挺带劲儿的!”

    ……

    八月初,盖嘉运在顿多城外祭天誓师,集结安西军与中亚各**队共七万余人渡过拨换河,朝着碎叶城方向进军。

    李嗣业作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校尉,处在这浩荡的队伍之中,心中涌动着一份紧张与刺激。如此大规模的战争他还是第一次参加,只有在这样的军事行动中,才能探究出古代战争的奥秘。

    如此多的军队出征,补给简直是个天文数字,尽管唐军每人携带有六至七天的干粮,李嗣业的第八团携带的更多。但一场战役少则一个月多则半年,兵卒的吃喝拉撒,牛羊马的草料,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没看见军队从顿多城拔营而起的时候,给这片丘陵草坡留下了什么?整片草场被牲畜啃个精光,山上的树木像是被剃了光头,牛羊的骨架被扔在了山上,这简直是蝗虫过境后才有的场景,原来人类才是大地母亲最大的灾害。

    游牧民族的军队出征,把大批的牛羊带在身边,充当军队的食物。农耕文明出征,调集数千上万辆牛马车,被前锋和中军牢牢保护在身后。而这两种文明混合在一起共同出征时,就显得有意思多了。当牦牛车上的粮食被吃光之后,拉车的牦牛也会被吃掉,工匠做成的平板车,直接被劈了当柴烧,所有东西都能被利用到连渣都不剩。

    怪不得韩信说刘邦只能带三万,而自己则多多益善。人数越多对将领越是大考验。对普通将领来说,两到三万人已是极限,至少站在高处,能将麾下的兵马一览无遗。毕竟通讯技术落后的情况下,将领全靠旗帜和麾下军官的默契配合,一旦超出视线之外,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先头部队在哪里?后面的人有没有掉队?哪个人刚愎自用,哪个人又谨慎到贻误战机畏缩不前?

    有一次李嗣业跟着夫蒙灵察停留在一座山岗上,夫蒙镇使指着这满山遍野的旗帜,竟然能轻松地认出它们所属的部队以及兵种,能叫出校尉和队正的名字,精确到五十人的队。这些人所在的位置,在他胸中有一个现成的框架。就这份儿功力,也够李嗣业学习老长时间了。

    前方几乎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莫贺部的先头部队,尚未遇到敌军。李嗣业只是跟着大部队行进,战事落在他头上似乎还为时尚早。

    十五日后大军到达了冻城,城中驻守着少数黑姓部族,在大军未到之前,确实是望风而逃了。

    大军来到热海湖畔,又名大清池或伊赛克湖,他们沿着湖水边沿继续行进,贺莫部的先头部队攻下了贺猎城,遇到的依然是零星的抵抗,消息传到后方中军,说是斩杀了几百人,还不够塞牙缝儿。

    叶支城就与贺猎城不同了,它处在热海分出的支流的对岸,同时也是碎叶镇的前哨,尽管突骑施人不善于防守作战,黑姓依然在城中驻守了两千多人。

    莫贺达干的先头部队连夜渡过了河水,等到第二天清晨城头上的士兵看到面前密密麻麻的军队时,估计他们的头皮也是发麻的。更让他们胆寒的是,贺莫达干引来了安西唐军,这支铁甲军可是人人披甲,武装到牙齿的,昔日苏禄强盛之时,麾下有控弦之士三十万,可依旧接连败在安西北庭两军手上。

    叶支城的守军出城投降,贺莫立刻把他们编入到队伍之中,继续沿着热海的上游碎叶河前进。两日后大军到达裴罗将军城,与碎叶镇的间隔不过二十里。

    联军在这里碰到了最硬的钉子户,都摩支的最忠心的部下纳罕达,此人率领五千人驻守在城中,将四座城门禁闭,在城墙上布置了弓箭手和床弩檑木滚石。

    贺莫不敢再大包大揽自己动手,连忙去找盖嘉运商讨战法,其实是希望唐军能派出铜盾铁甲的跳荡兵攻城,他们跟在唐军后面躲避箭矢,形成第二波攻击力量。

    盖嘉运盘膝坐在帐中,贺莫唱喏之后进入大帐,在下方躬身抱胸行礼:“纳罕达据城而守,绝无劝降的可能,贺莫特来向中丞讨教战法。”

    盖中丞高抬着下巴轻飘飘说道:“攻城可有什么讨教的,召集你族中最精壮的武士,某出钱悬赏,能先登得城头者,赏黄金十两。”

    贺莫想要的可不是这个答案,继续低姿态道:“我贺莫部勇士确实不少,但革甲裹身难以抵挡箭矢,所以特来向中丞讨问,不知能否……”

    “你想跟我借甲胄?我后厢军辎重之中确实有五百套鳞甲,嗯,可以相借,但用完之后须全数奉还。”盖嘉运点点头说道。

    光有甲胄有个屁用,贺莫胸口有点儿气闷,盖嘉运带兵前来,却不肯相助,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只是给我壮声势?

    “中丞,我突骑施部逐水草而居,擅长野战,却不擅长攻坚,若能得安西军援助,必然事倍功半。”

    盖嘉运捋须宽和地笑道:“某率安西四镇兵马前来,不正是为了与贺莫部共同克敌吗,岂能让你孤军作战。我安西军中辎重营中有精工巧匠,可造作攻城器械,你我先在城下等待三日,三日后我将攻城梯交付与你。再者,我军中自有四十队弩手,装备有伏远弩和擘张弩,辎重车上更有箭矢万簇,可以用箭矢压制城头上的敌军,助你率军成功登城。”

    感情只提供攻城装备和火力支援啊,贺莫达干憋了一肚子怨气,只好悻悻地叉手说道:“希望中丞届时不要吝惜箭矢,使我族中勇士白白丧失了性命。”

    “这个我自然理会,你且退下,三日后攻城。”

    贺莫再次躬身朝盖嘉运行了一礼,缓缓地倒退着走出了营帐。

第二百二十章 攻陷裴罗将军

    李嗣业不知道军队高层做出的部署,以为即将要开始残酷的攻城战,他身为跳荡兵种第八团校尉,介时将军一声令下,就要领着众人准备登城作战了。

    他没有参加过攻城战,但也看过电视剧,进攻方简直是拿人命往里面填充,别看他披着唐军中军官级别的细鳞甲,城头上敌军长矛滚石砸下来,一样会送命的好吧。

    这种忧虑情绪同时还伴随着激动,夜间几乎兴奋到睡不着觉,但他不能在士兵面前表现出这种情绪。好歹也是做过一方守捉使的,指挥着百人旅进行过小规模战斗的,怎好显得像个新兵蛋子?

    第二日,竟然没有任何动静,中军在城外的山坡上扎下营来,后军的辎重营正在伐树,应当是做攻城器械,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吧。

    这样等到了第四日,军队终于开始进行结阵。唐军和突骑施贺莫部、中亚等**队组成了倒品字形的进攻阵型。突骑施和中亚等**队处于两侧翼前方,唐军处于中央后方。

    从天空向下远远望去,突骑施贺莫部方阵色泽棕灰斑驳,这是皮革甲与尖顶毡帽所形成的底色,中亚等国的军队更尤其显得色差极大,有皮甲的、布甲、锁子甲的,更有穿着荨麻衣的牧民。

    唐军自己的阵型,则呈现出内圆外方的六角状的六花阵,李嗣业所在的右虞侯军居于战阵的最前方。远远望过去,唐军中只呈现出三种颜色的梯次,银色,金色和深墨色的色调,不同的兵种甲胄不一,由于兵种的前后排列,呈现出一种参差的渐变。

    右虞侯军中,最前方是弩手,后方是弓手,但他们并不单一承担弓弩手的作用,在正面战场上相遇时,他们要同时担当战锋队。弓弩手的后方才是跳荡和奇兵。

    李嗣业从马上取下盾牌,抽出横刀,心脏砰砰地不间断的跳动。近两里宽的裴罗将军城墙横亘在他的视野中,这被风化的没有了棱角的夯土城上飘荡着突骑施黑姓的黑色幡旗。兵卒们躲在女墙的后方,垛口中伸出的刀枪与弓箭箭头一致朝外。

    快要开始了吗,战争的血腥就要来了吗?

    后方中军突然响起了擂鼓声,李嗣业回头望去,六纛所在之处堆起了土台,台上分别有四人挥动着四方旗,向外围的阵营下达军令。

    “前进,走!”

    所有人迈步向前走去,阵型缓缓朝着城墙迫近,鼓声噶然停止,列阵的脚步声也同时挺了下来。

    中军再度挥动旗帜,前方开始变阵,两个侧翼方阵向前行进,与右虞侯军并排而列,变成了鹤翼般的阵势。

    数百架伏远弩被抬上来,这是属于两人使用的武器,放在地上可调整角度,一人脚蹬弩弓,双手抱着杠杆以腰力来上弦,一人安装箭矢。

    单兵使用的擘张弩上弦也采用这种方式,不过是将弩弓踩在地上,弯腰双手上弦。这是极费力气的活,擘张弩需要五石的力气才能拉开,但比起弓的优势,它可以调动全身力道,不需要大力士也可以完成。

    单人弩队分前后四排,采用轮替发射的方式,前排扣弦后退到后方拉弩上弦,二排接替发射,等四排一轮已发射完毕后,已经装填好箭矢的头排再次列阵到前方,这种轮替方式虽然没有密密麻麻飞蝗扑至的特效,却如冰雹箭雨般连绵不断,任何敌人在这冰雹雨的攻势下,皆要胆寒丧魄。

    原属于辎重部队的弩车队排列在最后,发射孩童手臂粗壮的箭杆,夯土筑起的女墙在这种劲弩面前如同豆腐块。

    押官站在阵列旁,看到中军的四方旗挥动,手中的令旗也同时挥下。

    弩箭队开始了对城头上的抛射,密集的箭矢仿佛不要钱地落到了墙垛上,他们仿佛能听到城墙背后突骑施人的惨叫声。

    城内的黑姓突骑施也开始了零星的反击,不过他们在城头上部署的床弩太少,偶尔有零星的箭矢射出,无法对唐军造成有效打击,而弓的射程远远不及弩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压制。

    贺莫干达所部的阵型不断向前迫近,三天之内打造的攻城梯被运到了队伍前列。贺莫亲自吹响了牦牛角,低沉的呜呜声在战场上空响起。

    突骑施人推着梯车朝着城墙冲去,发出了震天般的喊杀声。站在后方观战的李嗣业心中释然的同时又感觉遗憾,看来用不着他这个唐军校尉出场了。

    精确度无法保证的弩车停止了抛射,但是它们留在城墙上的重箭杆,成为了突骑施士兵攀爬的最好工具。伏远弩和擘张弩依旧往城头上抛射箭矢,城墙后面的黑姓突骑施兵卒依旧不敢露头。

    等到贺莫部开始攀爬城墙,双方的攻防之战正式开始,城头上开始往下抛石,带刺的檑木柱顺着梯子往下砸,最先攀上梯子的兵卒头破血流地掉下来。

    战争残酷的一面显露出狰狞的面目,仅仅是这种夯土城墙,就让兵卒大量死伤,双方刀剑相加,突骑施人以弯弓上下互射,一时间看不出谁到底占据了上风。

    双方的激战至下午时分,莫贺达干开出了五十两黄金的和三十头牦牛的奖赏,一批身穿重甲的突骑施兵开始朝着城墙上进攻,看得出来贺莫开始下本钱了,黄姓突骑施只有贺莫本部兵马才有这样的铁扎甲。

    在李嗣业的视线中,一个身材像熊一样的汉子,在六七名部属的掩护下攻上了城头。此人手中的兵器也与常人不同,是一柄比横刀宽许多的长直刀,分量比别的刀要重几斤,借着兵器的优势大开大合抡倒了几个人,后方的铁甲兵一拥而上,在城头上打开了缺口。

    贺莫激动得在下方激动地喊道:“索纳都,好样的!赏金全给你,升你做屯长!”

    “后面的人!快快跟上!”

    突骑施兵卒跟着索纳都开辟出的道路,源源不断地涌上了城头,这场攻守战没有悬念了。

    裴罗将军城的土坯城墙本来就不利于防守,女墙垛口被破坏严重,且城墙只有近三丈高。李嗣业亲眼看见有士兵从梯子上摔下来,依然能翻身而起攀登作战。

    “所有人都去城门口!”

    贺莫达干抽动着马鞭下令,没有参与攻城的队伍纷纷往城门涌去,城头上的黑旗被挨个儿拔掉,城门在内部打开,贺莫部兵卒如潮水般涌进了城中。

    自始至终唐军一直在远处观战,似乎对这样的胜利果实看不上眼。

    攻城战终于落下帷幕,壮汉索纳都用绳索牵着一个被捆成粽子的家伙拖了出来,他在前方大步流星,对方在后面踉踉跄跄。

    索纳都走到贺莫马前,单膝跪地抱胸大声说道:“幸不负大汗之厚遇,索纳都将纳罕达活捉了过来!”

    贺莫翻身下马,伸手将索纳都扶起,高兴地说道:“索纳都,你的功劳,仅封屯长不足以表彰。昔日我突骑施第一勇士扎齐列在长安摆擂时被无名之辈打伤,后羞愤而死。第一勇士的头衔空悬,如今你勇贯我突骑施三姓,当得起突骑施第一勇士!”

    索纳都连忙兴奋地跪下:“多谢可汗赐给我最高荣誉。”

    李嗣业站在唐军的军阵中,没有听见前方贺莫达干等人在说什么,只隐隐听见突骑施第一勇士,怎么感觉如此耳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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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贺莫达干窃以为

    贺莫达干眼眸如寒霜投向被俘虏的纳罕达将军,腆着肚子冷哼问道:“纳罕达,你跟着都摩支背弃了黄姓娑葛之子,如今可有什么说的?如若能幡然悔悟,助我大军攻下碎叶镇,本汗可以免去你的罪过。”

    纳罕达的脖子上带着斑斑血痕,应当是没有自刎成功,便被索纳都强行打断活捉。他倔强地把脸扭到一旁呛声说道:“忠顺可汗昔日称雄西域之时,尔不过是贺莫部的一个丧家之犬,幸得可汗收留,你才能有今日之权位。说到背弃,你才是卑鄙可耻的背弃之人。”

    莫贺被呛得脸色发红,顿时怒不可遏,高抬着手中马鞭厉声说道:“给我把他拖下去。剁成五截喂了野狗!”

    这只是攻破裴罗将军城之后的一个小插曲,接下来大军前进二十里,拔除了碎叶镇外围的所有驻兵堡,切断了与怛罗斯来往勾连的通路。

    在这之前吐火仙可汗已经派人向居与怛罗斯的尔微特勤可汗求援,希望双方能合兵一处共同拒敌。

    但如今已为时已晚,碎叶城已经孤悬在大军的包围中,特别朝西通向怛罗斯的方向,盖嘉运派出夫蒙灵察和拔汗那可汗共两万多人进行设伏,只要怛罗斯方面敢来救援,必定有去无回。

    盖嘉运的中军大帐内,贺莫达干与拔汗那可汗、石国王咄吐屯,米国国王默啜分别坐在左右下首,商议如何对付龟缩在碎叶城中的吐火仙可汗。

    碎叶城池宽广,虽然也是土坯城墙,即使以七万兵围城,依然稍显力量薄弱。但众人认为吐火仙不会坐地坚守,因为这种偏远商贸城池,城中本无多少存粮,所以固守毫无意义。

    唯一的可能是吐火仙可汗会带兵强行出城突围,与远在怛罗斯的尔微特勤会合,介时两支黑姓可汗军队聚集在一起,想要打垮他们就不太容易了。

    贺莫达干主动叉手朝盖嘉运说道:“中丞,依我愚见,我们应当将现有兵力平均分开,四面围城,无论吐火仙从哪一个方向突围出城,其余三面均要派兵支援,这样便可将其截杀在城下。”

    贺莫达干提出这一策还有另一方面的考虑,他担心唐军如裴罗将军城那般坐山观虎斗,如今提出四面围城,盖中丞必须把麾下所有力量投进去,承担一到两方面的压力。

    令他意外的是,盖嘉运赞同地点了点头:“此策甚好,也无需均分兵力。拔汗那可汗、你率所部伏兵于阿史不来城方向防备来自怛罗斯的援军。我唐军分为两部,一部由夫蒙灵察率领的左右虞侯军挡在城西。某率中军和左厢军挡在城南,咄吐屯部和默啜部挡在城北,另外我派右厢军协助你们咄吐屯和默啜部。”

    拔汗那可汗与石国王咄吐屯、米国王默啜同时抱胸应道:“遵命!”

    盖嘉运点点头,把目光朝向了盘膝坐在右上首的贺莫达干:“贺莫可汗,你亲率黄姓所部挡在城东,各位要严阵以待,无论吐火仙部无论从哪个方向出城,其他三方需尽力支援。”

    “喏!”

    贺莫心中窃喜,唐军把兵力分散至三个城门方向,每个方向的兵力不过五六千人,就算有咄吐屯部和默啜部在城北,也不过刚一万人。他贺莫部麾下足有三万余人阻在城东,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吐火仙可汗想要率军突围出城,必然要柿子先挑软的捏,依他的眼光来看,他贺莫部三万人最强,盖嘉运的五千多中军稍弱,夫蒙灵察的左右虞侯军次之,咄吐屯和默啜与唐左厢军最弱。吐火仙必从这三个方向攻出,介时他也可以上演一出隔岸观火,等双方打得难解难分再出手,既能分功,又保存了实力,岂不美哉。

    他把这等小心思揣在心底,生怕盖嘉运反悔,连忙叉手说道:“中丞,若无他事,我等立刻下去布置了。”

    盖嘉运笑着挥了挥手,众人从大帐中退出。

    ……

    碎叶城吐火仙可汗的牙帐中,众将早已惶惶然不知所措。吐火仙可汗骨啜虽然年逾三十,却没有其父的果决善谋,面对下方窃窃私语的部属,只能焦虑地问道:“如今贺莫黄姓所部引安西唐军兵威而来,眼下四面围城,你们倒说说看,该如何是好。”

    下方诸人皆以都摩支为首,都摩支没有发话,谁也不敢胡乱发表意见,只是低着头讷讷不言。

    都摩支上前躬身抱胸行礼说:“可汗,观眼下情形,死守势不可行,唐军强弓劲弩,城防工事脆弱,碎叶城中粮秣不足以坚守,况且我突骑施部擅长轻骑野战而不擅长固守。”

    吐火仙可汗点点头,说道:“既然不可守,还请都摩叔给想个法子。”

    都摩支心中早已有了对策,捋着长辫子侃侃而谈:“强敌四面围城分散了兵力,我军正可选择一个方向突出,将敌军击溃后迅速前往怛罗斯与尔微特勤可汗汇合共拒唐军。”

    吐火仙长立而起又问:“以都摩叔之见,我们应当选择从哪一个方向破敌突围。”

    都摩支却双手捅着袖子笑了笑,转身对后方众将说道:“不要只我一人献策,你们有何看法也说出来。”

    其中一名首领这才上前,躬身抱胸说道:“属下以为,应当择敌军薄弱方突围。根据城头上刚才的探报,唐军分兵堵在城西方和城南方,石国国主咄吐屯和米国国主默啜以及一部分唐军守在城北,独贺莫达干部率三万之众挡在城东。所以,依属下愚见,城北三方人马阻挡,互不统属应当最弱,所以应该集中力量攻击城北以突围。”

    这说法似乎无懈可击,吐火仙可汗望向众人:“你们以为如何?”

    都摩支却摇了摇头:“某认为不妥,诸位请仔细思量,唐军分三面固守,看似兵力分散,我们一旦出城进攻,其余两面必然回援。况且唐军有强弓劲弩,铁甲当道,精锐难当。在我看来,倒不如选择贺莫达干部的城东突围,此獠之前不是我们的对手,现在依然不是,马粪就要捡软的踩!”

    都摩支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赞同,吐火仙可汗略作思虑,也认为贺莫部之前曾败在他们手上,如今收拾他心理上也毫无压力。

    “好,就从城东突围,一举击破贺莫达干所部!”

    ……

第二百二十二章 有所谋,有所恃

    八月中旬,碎叶地区秋高干燥,即使是在清晨,空气中也少了许多湿润因子,使得熬夜值守的兵卒们嘴唇上都起了一层干皮。李嗣业头枕着箭壶悠然睁开了眼睛,望见的便是幽蓝深邃的天空。

    他翻身而起,将披在身上的衾被折叠打成背包,挂在了马背上,然后取下陌刀摘去布套,拄刀而立,引得身边的兵卒们纷纷侧目。

    “别看我!看前方,如果我所料不错,碎叶城的敌军,今天就要出城突围了。”

    唐军采用偃月阵朝向城门,且主动后撤至五百步之地,这是为了照顾到弩车的射程,可以保证突骑施军队自出城到接敌的五百步冲锋过程中,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受到箭矢打击。五百步远处在弩车的射程范围内,三百六十步范围内用伏远弩,一百二十多步远处用擘张弩,等接近六十步范围内,全军皆可用长弓射杀敌人。就算前方战锋队阻敌形成一线阵型,后方没有接敌的士兵照样可以躲在同袍身后不间断地抛射箭矢,长弓和角弓无论步卒还是骑兵,人人都有一把。

    众人顶着日头耐心地等待,城门突然打开,大概有几百突骑施骑兵冲出城门,试探着朝唐军阵型冲来。而这里早已严阵以待,弩车队押官立刻挥动旗帜,箭矢一轮齐射,当先竟有五六匹马被长箭杆射中,连人带马倒伏在地,后方冲出的轻骑慌忙勒转马头,掉头逃回到了城中。

    听到远方传来的动静,探明的塘栖队前来禀报,原来四处城门皆有突骑施骑兵冲出,然后迅速折返回去,这算是突骑施人一点儿小小的虚实之计。

    但是城东方向的喊杀声却没有停住,有越来越汹涌之势,甚至可以隐隐听到双方兵刃相格的场景,厮杀声如浪涛拍岸,久久不曾停歇。

    这下可以肯定,吐火仙可汗的突破方向就是城东贺莫所部,接下来就该中军下令,迅速带人过去阻击增援了。

    数千将士神情紧张,手中的刀枪已经缓缓向前倾斜,准备出发攻敌。

    然而,增援的命令迟迟没有下达,中军所在的城南也没有任何动静,大家伙儿都呆立在原地面面相觑。各兵种的押官们在原地喊道:“没有军令,都不得轻举妄动,老老实实呆着!”

    别说是唐军的兵卒们,就连李嗣业这个团校尉,上面的押官和虞侯军将,都不明白上级的意图。

    李嗣业眼前豁然开朗,突然明白盖嘉运为何迟迟没有下令,结合他麾下第八团的遭遇来看,这位盖中丞是连自己人都能坑的阴人,不坑一把贺莫达干还真就不是他的风格。

    不过是很简单的计谋,使鹬蚌相争而坐收渔利,盖嘉运要收拾突骑施黑黄二姓。

    从眼下来看,突骑施各部衰弱对安西四镇有好处,但从长远来看,突骑施兵力衰弱,会影响整个大唐阵营在中亚的实力,对遏制大食在中亚的势力扩张没有任何好处。

    ……

    吐火仙可汗亲率城中所有军队倾巢而出,对着贺莫达干的军阵进行了冲击。突骑施人擅长进攻阵型,防御阵却勉为其难。都摩支骑兵发动了两次冲锋,险些将贺莫达干所部的阵型冲散。

    贺莫达干实在是没有想到,度摩支这个疯子竟然率军从他这里突围,手中挥舞着直刀大声喊道:“稳住阵型不要乱,给我杀!另外三个城门马上就要来支援了!”

    但是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内,盖嘉运没有发出任何关于救援的命令。仿佛碎叶城东战场上的厮杀,与他们唐军丝毫没有干系。

    守在城西这边儿的夫蒙灵察实在耐不住等待,城东的厮杀已经开始,他如何能坐得安稳。他向左右虞侯将交代了一下,直接牵马去南城外的中军去找盖嘉运。

    盖嘉运稳坐牙帐中,手捏着茶盏浅慢品尝,神情怡然自得。

    夫蒙灵察在帐前下马,进入帐中躬身叉手:“夫蒙灵察特来参见中丞。”

    盖中丞慢条斯理地说道:“灵察,你不在城西押阵以待,擅离值守跑过来做什么。”

    夫蒙灵察遥指碎叶城东面问道:“城东传来的厮杀声,中丞可听见了?”

    “岂止是听见了,刚才已有塘骑兵前来探报,黑姓吐火仙可汗已率大军从碎叶城东门杀出,与贺莫部展开了殊死搏杀。”

    夫蒙灵察叉手说道:“既然吐火仙可汗已经出城,夫蒙特来领中丞令,我愿率左右虞侯相助贺莫部,将吐火仙大军覆灭在城东。”

    盖嘉运招呼他坐下,胸有成竹地说道:“为将者,岂能如此沉不住气,贺莫部足有三万余人,哪能那么容易被吐火仙可汗击破,你我且耐心在这儿等着,等到双方厮杀进入胶着状态,我们只需派三千铁骑迂回杀出,便可一举定胜负。”

    夫蒙灵察只好耐着性子坐下,每隔一盏茶时间,便有塘骑兵前来禀报战况。盖嘉运只是淡定地点点头,命令他们下去再探再报。

    夫蒙大概也猜出了这位上司的心思,是要令突骑施黑黄双方元气大伤,这对安西四镇来说有利无害。

    ……

    这边唐军稳如磐石丝毫不动,守在碎叶城北方向的石国王贺莫咄吐屯却耐不住了。他不仅是突骑施人,还是黄姓势力的坚定支持者。眼看唐军拒不驰援,他绝不能放弃同宗,咄吐屯立刻带兵脱离了军阵,朝城东方向杀了过去。

    无奈石国兵力微弱,此次带来军队仅有四千多人,且只有三千轻骑可战,剩下那一千是负责放牧给军队提供粮食的兵奴。

    城东战场上双方投入兵力共达六万人,咄吐屯带兵从后方突袭而来,确实让都摩支阵脚乱了一阵。在这危急关头,吐火仙可汗带着后方压阵的队伍亲自上场,迅速将石国的骑兵击溃。

    咄吐屯带着残兵与贺莫部聚集在一起,双方阵营的骑兵已经绞杀成团,步卒也互相深入,形成犬牙交错态势,但依然泾渭分明进行拉锯厮杀,但从整个战局上来看,黄姓贺莫部已经处于劣势。

    贺莫干达依然稳在后方,脸上却异常焦躁,他的大纛左右军阵还算规整,但百步之外已经乱得不成了样子,度摩支率领的骑兵偶尔已经将箭矢射在他的前方几尺处,惊得战马连连后退。

    咄吐屯骑着战马贴近了他的身边,脸色蜡黄地问他:“贺莫可汗,唐军的救兵依然没有动静!你打算怎么办!”

    贺莫达干空挥着马鞭骂道:“盖嘉运这个卑鄙小人!他是想令我突骑施部互相攻杀,他坐收渔利么!”

    咄吐屯大声问:“眼下怎么办,要不然率军后撤!把吐火仙给放跑!让这位盖中丞后悔莫及!”

    “不可,敌我双方已经胶着,我一旦鸣金撤退,整个大军就会溃败!”

    贺莫达干咬了咬牙,大声喊道:“擂鼓助战!给我杀!都摩支和吐火仙快撑不住了!”

    可惜,吐火仙也是这么想的,双方卯足了劲儿在碎叶城东的荒原上搏命厮杀,除了大纛所在的亲护军依然阵型稳健外,其余军阵已经陷入了混战。几个将领带着督战队不断在后方对薄弱区域施以援手。后方以几十骑或百骑临时组建出锋矢阵型,从双方的厮杀战场中硬插进去,企图用冲锋敢死的方式改变态势,甚至是直冲对方大纛,夺旗斩将定乾坤。

    可惜这样冲出去的队伍如同势道衰弱的箭矢,刚开始还势不可挡,前阵用长枪开辟通路,后阵用刀锋和角弓击杀贴上来的敌人。一旦陷入敌军之中,速度逐渐缓慢,然后有人被乱箭射成刺猬从马上落下,随之阵型不稳,逐渐被敌军的人海吞噬,消失在冲锋的路途中。

    ……

第二百二十三章 千骑破击突骑施

    盖中丞依旧稳坐钓鱼台,他手中的茶盏依旧端了四五次,突然前方塘骑兵来报,莫贺达干的大纛已经向后退却了五十丈。

    盖嘉运放下茶盏,长立而起,对同时站立而起的中军诸将下令:“臧希液!”

    一名身穿青黑色光要甲的将领上前叉手:“末将在。”

    “你率所部三千轻骑前往碎叶城东战场救援莫贺达干,以雷霆之势直插吐火仙可汗大纛所在!吐火仙败逃后立刻追击,定要将其活捉回来。”

    “喏!”

    “杨希烈!”

    节度副使杨希烈上前叉手:“末将在!”

    “你率左厢军也赶往城东战场,等到吐火仙可汗溃败后,截杀他的残余队伍,并且,尽可能扰乱阻挡莫贺干达率军追击吐火仙可汗。”

    杨希烈心领神会,叉手应道:“喏!”

    盖嘉运又面朝众人下令:“中军各校尉,押官!随我前去打扫战场,慰劳莫贺可汗!”

    众人都已经告退下去带军出战,站在旁边眼巴巴等着领任务的夫蒙却傻了眼,这里面好像没他什么事儿。

    他连忙来到盖嘉运身前,叉手问道:“盖中丞,我率领的左右虞侯军如何安排?可否与臧希液将军的轻骑一起追逐吐火仙?”

    盖嘉运不由得笑了,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左右虞侯军是步骑结合,如何能追得上臧希液的轻骑,你是要跟在他后面吃灰么?”

    夫蒙灵察老脸一红,只好低头尴尬地咳嗽。

    盖中丞也不再调戏实在人,抬头傲然说道:“我有更重要的任命给你,夫蒙灵察,接令!”

    夫蒙双手叉于胸前,神情郑重地回答道:“末将在。”

    “你率领左右虞侯军和右厢后军,并联合拔汉那阿悉烂达可汗,出击怛罗斯,击溃黑姓可汗尔微特勤!”

    夫蒙突然愣住了,他从来未有想过,这样的好事会落在自己的头上。出击怛罗斯,灭掉黑姓突骑施中的另外一支,相当于获得了这场战役的另一半功勋,至此以后,名垂西域的不止有盖中丞,还有他。

    盖嘉运见他神色有异,回头问道:“怎么?”

    夫蒙灵察激动地跪了下来,以头伏地行了一个大礼:“多谢中丞看得起我夫蒙灵察,定不负你所望。”

    盖嘉运侧身轻挥了挥手:“去吧。”

    夫蒙灵察抖着披风刚走出帐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折返回来叉手问盖嘉运:“中丞,尔微特勤该如何处置?”

    盖嘉运略作沉思,侧立抬头说道:“黑姓可汗,有一个就够了。”

    “末将明白了。”

    他刚转身要走,却被盖嘉运叫住:“灵察,不要自己闷头带兵冲锋,要多利用这些西域诸国的协从军,他们本来就是用来给我们垫刀背的。”

    夫蒙灵察点了点头,径直走出了大帐。盖中丞的某些做法,他不敢苟同。西域诸国多数已内附成为羁縻州,唐军出征时他们有派兵助战的义务,但人家并不是傻子,更不是逆来顺受的软骨头,他们不过是希望能够借助依附大唐来稳固他们的统治,这是相互依从的关系。

    唐帝国需要属国来承担臣僚的义务,可属国也需要大唐给予他们合法的地位,这种凭借威势进行割韭菜式的利用,迟早会让西域诸国对大唐失去忠心。

    反正这种事情,他夫蒙灵察做不出来。

    ……

    碎叶城东的战场上,莫贺干达一方已经呈现出颓败之势,但他依然在勉力支撑,双方激战到这个地步,无论谁想抽身而退都不可能,最终的结果最终是一方压倒另一方。

    莫贺达干的支撑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坚信盖嘉运不会任由他溃败。突骑施黄姓对大唐,对卑鄙的盖中丞来说,还有更多的利用价值。

    战场已经波及到守卫牙帐大纛亲护军这里,莫贺还有什么可用的力量?或许下一刻,下一瞬间,他的部众就会因为伤亡过多而全面溃败。

    “干你母的盖嘉运!你若是再不来,我就要完蛋了!”莫贺捶胸顿足地大骂道。

    但就在这一瞬间,碎叶城墙的西北方传来马蹄的震动声,青黑色的战甲和各色的马匹齐头并进,形成了雁行般的一线阵形,为首的数百骑身后背着招展的旆旗,臧希液首当其冲,手拽着马缰高声下令道:“避开兵锋!直指吐火仙大纛!”

    贺莫转眼由大悲变作大喜,举起刀锋喊道:“援兵已至!给我撑住,给我杀!”

    安西铁骑犹如一道青黑奔流,径直朝吐火仙可汗中军大纛所在疾冲过来。

    都摩支顿时脸色发白,拽着马缰高声喊道:“迅速回防!保护我!保护可汗!”

    亲护军骑兵们慌忙抽出长刀,拽着跳跃不止的马匹,心惊胆战地迎向这支突如其来的安西铁骑。他们在前面的战斗中气势已竭,而唐军挟威势而来,锋芒正劲!

    战场上的散兵们也慌忙折返回来,不成阵型地散挡在亲护军的前方,企图形成第一道阻击防线。

    马阵的冲锋越来越近,宛如潮头冲向了吐火仙可汗所部,眼前双方距离只剩百步,臧希液下令:“摘弓!”

    轻骑兵动作一致地从马身弓囊中取出角弓,搭箭上弦,将箭头上扬。

    他们在马上各自寻找目标,挽弓抛射而出,三千骑兵一轮齐射,箭雨如飞蝗落入敌军之中,中箭者纷纷倒伏在地。

    亲护军挽弓进行了还击,臧希液命令众人伏倒在马背上,兜鍪和肩背后的坚实甲片抵挡了箭矢的冲击,骑兵们直身坐起,再次挽弓抛射,这次亲护军也落在了箭雨的覆盖之下,惨叫声不绝于耳。

    两轮挽弓之后,安西骑兵与敌军的距离已不过三十余步,前排百余骑抬起了马槊,紧密如同篦梳的木齿,他们将槊杆夹在腋下,对准敌军的骑兵戳了过去,穿透的血肉之躯如同沙袋,从马匹上飞了出去。

    远处的莫贺达干回过神,举起手中短刃刀高声喊道:“我们的援军已经来了。给我杀!”

    败退的突骑施莫贺部纷纷举起手中钢刀,朝着溃退的黑姓冲杀了过去。

    臧希液无视眼前这一切,他眼睛中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用白狼皮鞣制缝合的大纛所在!

    安西轻骑与亲护军撞在了一起,前排以马槊进行串糖葫芦式的戮杀,亲护军宛如被剃了一层头,后排一旦突入敌阵,便从腰间抽出横刀,在马背上进行砍杀。

    却在这个时候,都摩干和吐火仙可汗,竟然承受不住死亡的压力,拨马转身逃窜,连同牙旗和大纛都丢在了战阵中。

    亲护军的黑旗接连不断地倒伏,白狼皮大纛在安西轻骑的冲击下摇摇欲坠,如同大海上风暴中的一叶风帆摇摇欲坠,三五个突骑施汉子依旧死死地护着纛旗。

    臧希液摘下角弓射出响镝,在空中拉出了长长的哨声,正中抱着旗杆大汉的后背,身后数十名骑射的好手同时弯弓而射,箭矢如一道道追逐的流萤,转眼将护纛队戳成了刺猬。

    重伤的突骑施勇士们不间断地涌上去,被飞来的箭矢射倒,转眼间被堆成了尸体的小山,而白狼皮大纛依旧歪歪斜斜地树立在尸体的中央。

    “可汗已经逃了!”

    人群中不知谁暴喊出一声,黑姓突骑施士兵们斗志瞬间瓦解,散兵们或骑马或奔跑着溃散。

    但大纛处仍然有数名亲护军留在尸体堆上,坚守着突骑施可汗的图腾象征。

    唐军骑兵莫不动容,这就是苏禄雄起西域十年留下来的家底,护卫可汗牙帐大纛的亲护军悍不畏死。

    臧希液不去理会这些坚守着精神底线的残兵,纵马狂奔高声喝道:“绕过大纛!追击吐火仙可汗!”

    铁骑形成的雁形阵扑至大纛近前,护旗手们依偎着旗杆,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然而下一刻骑兵阵形突然朝两边分开,如同分叉的支流绕过了大纛的尸体堆,铁蹄踏在残尸及地面上掀起的灰尘血雾弥漫,使得纛旗仿佛掩映在云雾中。滚滚的洪流而过朝着远方追去。

第二百二十四章 血战之后

    莫贺达干眼见唐军骑兵冲散了吐火仙可汗的亲护军,立刻来了气势,拔着刀锋高呼一声:“勇士们,给我杀!”

    突骑施木昆部朝着吐火仙可汗的溃兵追杀了过去,这些人多数扔掉了武器跪倒在地上,少数人如没头苍蝇似地逃窜,被兵卒追上去一刀砍翻在地。

    眼见战事结束,他立刻给麾下第一勇士下令:“索纳都,你速率五百轻骑去追击吐火仙,尽量赶在唐军前面,把他的尸体给我带回来!”

    索纳都单手抱胸行礼:“可汗,定不让你失望!”

    他立刻对身后骑将们下令:“两个骑队随我来。”

    莫贺部分兵而出,朝着东南方向追击,结果他们刚追出五里地,却遇到了杨希烈率领的左厢两军结阵阻挡在前方。

    索纳都勒住马缰,抬手示意骑队停下来,双腿一夹马肚缓缓上前,单手抱胸行礼问道:“杨副使为何拦我!”

    杨希烈也打马走出阵列,拱手说道:“奉中丞之命,在此拦截吐火仙溃军残部。”

    索纳都脸上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也模仿他拱了拱手道:“既然如此,可否放我等过去,我奉莫贺可汗之命追击吐火仙可汗残部。”

    “既是如此,那就不必去了,我安西轻骑已由忠武将军臧希液率领前去追击吐火仙,你们莫贺部留下来打扫战场,收拢吐火仙可汗残部。”

    索纳都皱起眉头问:“这也是盖中丞的命令?”

    杨希烈犹豫了一瞬,才点点头说道:“是。”

    索纳都也是个痛快的汉子,不再说什么废话,直接调转马头对骑兵们下令:“回去!”

    ……

    莫贺达干的军队清扫了大半个战场,追击收拢降兵至白狼皮大纛所在,纷纷自觉停住了脚步。

    吐火仙的大纛依然没有倒,仅存的几个亲护军身上插满箭簇血迹斑斑,他们用后背戗住了旗杆,宛如几尊被血铸凝固了的雕塑岿然不动。

    纛旗的长幡逆着西风飘曳晃荡,地面上卷起的烟尘在旗帜周围缭绕幻化,围上来的莫贺部兵卒停留在原地,他们手中握着的铁刀在颤抖,心中涌起无数的念头,是敬佩,或羞愧。

    仅仅是几个濒临死亡的亲护军,散发出的气场便将所有人震慑,众人都知道,亲护军是苏禄可汗留给儿子的遗产,这才是突骑施部雄霸西域十年的根源所在。白狼皮大纛下,只有战死的勇士,没有苟且偷生的懦夫。

    莫贺达干在远处看到了前方的异状,诧异地对左右问道:“怎么回事?”

    一名百夫长跑回来禀报:“可汗,前方……您还是自己看看吧。”

    莫贺横眉冷目哼了一声,抖擞着马缰向前,虎师长们策马跟在他的身后,围在大纛前的兵卒们纷纷让开道路。

    盖嘉运率领着中军也来到了城东战场上,看着远处依旧耸立着的大纛,心中似有感念,也策马朝纛旗处而去。

    莫贺看到了前方的景象,那一堆拥簇着旗杆的尸体,那尸体顶端依然有护着大纛的死士。这是苏禄可汗的卫队,他莫贺身边有这样的死士吗?怕是一个都没有。

    他翻身下马,走到大纛面前单膝跪地,莫贺部的诸多兵卒也都单膝跪地,右手抱胸施以敬意,这是真正的突骑施勇士才该受到的礼遇。

    莫贺缓慢站立起来,面对几名守纛的兵卒感慨说道:“可汗已逃,大纛仍然立着,莫贺对你们感佩万分。真勇士应当跟随明主,莫贺愿意张开胸怀,把你们纳入处木昆亲军虎师麾下,你们的兄弟姐妹,也会获得处木昆部的庇护。”

    五名勇士相互依偎靠着旗杆,奄奄一息似乎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其中抱着旗杆的一人缓慢抬起头来,嘴角渗着鲜血机械地摇了摇头。

    莫贺仍然不死心,抱胸又问:“只要你们同意,就点点头,我立刻派人给你们治伤。”

    抱着旗杆的兵卒口中咳呛出脓血,污满了下巴胡须,他愤懑地喊了一声:“给我们个痛快的!”

    莫贺恻隐又遗憾地摇了摇头,转过身去。他身后的兵卒们张弓搭箭,箭矢破空而出,将最后的勇士们射毙,白狼大纛缓缓倾倒。

    盖嘉运策马在远处望着这一幕,不由得感慨道:“虎死骨立,可苏禄的时代,最终还是结束了。”

    碎叶城一战,吐火仙可汗与都摩支损失了苏禄留下的家底三万余人,只带着百余骑往东南方向逃窜。莫贺部打扫战场后收拢了吐火仙八千多人的降兵,但这与他的损失比起来实在是难以相及。

    莫贺一想到此处,心中对盖中丞的怨念宛如泥石流滚滚而来。

    ……

    城东的战场上你往我来杀得再热闹,都与碎叶城西这边毫无关系,兵卒们都等得心慌了,多数人干脆盘膝坐在了地上。

    “我看过不了多久,咱们无需上阵,可以直接进碎叶城了。”

    李嗣业回头扫了那说话的兵卒一眼,对方乖乖地闭上了嘴。

    夫蒙灵察打马朝这边奔来,坐倒在地的兵卒们慌忙站起来,擎着长枪低下头。

    还好夫蒙灵察并未发火,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快马奔至阵前双手猛拽马缰,战马的两只前蹄向前扬起站立发出嘶声。

    “左右虞侯军,右厢军听令!由进攻阵形转为行军队形,朝西行军与拔汉那部汇合,兵发怛罗斯!”

    李嗣业立刻把手中的陌刀顶端套上刀鞘,捆缚在了马背上,看来这是好事多磨,这把陌刀在碎叶城没能见到血,说不定就能在怛罗斯城逞凶。

    结合历史来看,安西军讨伐突骑施黑姓势力的战争一共打了两场,一场由盖嘉运亲自指挥,一场由夫蒙灵察坐镇,攻破怛罗斯城,斩杀黑姓可汗尔微特勤。

    现在和历史的轨迹还算符合,他这个来自后世的灵魂还未有能力撬动杠杆,使轨迹发生偏移。话说历史真能被改变吗?他会不会遭受天谴?

    盖嘉运的这场胜利确实赢得轻松,换句话说是坑得轻松。就像四年前拨换城之战那样,三十三折冲府苦守鏖战三个多月,到最后让盖嘉运领着北庭军来摘了桃子。不过这次他坑的是突骑施黄姓莫贺达干。

    左右虞侯军以团为基础单位,依次开拔行军,朝着阿史不来城方向而去。碎叶城一战,他们只是陪衬,进击怛罗斯,他们要成为真正的主角。

第二百二十五章 盖世阳谋

    盖中丞率领着中军进入了碎叶镇,城中各族居民夹道欢迎,除去粟特、突厥等原住民外,也有不少长期移居在此地的汉人。诗仙李白据说就出生在这里。

    碎叶城曾经作为安西四镇之一,历经了多次废置,它本为粟特人所建,西突厥时期作为十姓会盟地和汗国牙庭。后西突厥归顺大唐后,成为安西四镇之一,后来经过朝廷与突厥各势力调整态势,前后五次并入安西四镇。直到开元初年,朝廷为了鼓动突骑施可汗苏禄对抗大食,把碎叶镇划归了突骑施成为牙帐汗庭,相隔二十多年后,唐军再次进驻到碎叶城中。

    盖嘉运心中感叹万千,他与建功于西域的先辈前贤共同成为历史的创造者,这也是莫大的殊荣。

    前方有虞侯押官策马赶来,下马躬身叉手问道:“求问中丞,是否前往汗庭牙帐,或是另置牙帐?”

    盖中丞略作沉思,抬起马鞭说道:“另置大帐于城中,把汗庭牙帐留给莫贺达干。”

    ……

    莫贺达干坐镇在城外收拢残兵,清点缴获,等到下午时分才开始进城。他的第一勇士索纳都灰溜溜地带兵赶了回来,在城门口追上了莫贺。

    索纳都从马上翻下,跪在地上抱胸道:“可汗,属下回来复命。”

    莫贺惊讶地挑起眉毛:“你怎么如此快就回来了,可曾追击并斩杀吐火仙可汗。”

    索纳都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曾,碛西节度副使杨希烈带兵在吐火仙逃脱之路拦截,卑职只好原路返回。”

    莫贺达干终于忍不住了,揪着马缰恨恨地骂道:“好你个盖嘉运卑鄙小人,吾在战场上奋死拼杀的时候,汝在旁边看戏!如今大局将定,竟从我手里抢人头!”

    他身后的武士们低着头噤声不言,生怕可汗把火气发在他们的身上。

    “走,去找盖嘉运!倒要问问他能给个什么说法。”

    莫贺先去了汗庭牙帐所在,才知道盖嘉运竟然没有进驻其中,他心中的怨气倒下降了一些,转而又让人带路去盖嘉运新设的大帐所在。

    碎叶城中与龟兹和疏勒不同,几乎没有任何中原风格的建筑,盖嘉运只好将就将就,将牙帐设在了城中的大秦寺中。

    莫贺循着风声赶来,在波斯寺门外站定,先整理了一下仪态,深吸一口气酝酿情绪,才大步流星走进去。

    盖中丞盘膝坐在大秦寺殿堂里,抬头打量周围花花绿绿的浮雕壁画。这寺里的塑像只有一座,不似佛寺中的罗汉佛陀成排列队,却是一个卷曲头发的瘦弱汉子被缚束在刑具上,实在是奇怪得很。

    几个穿着白袍的神职人员小心地陪侍在左右,盖嘉运泛起好奇心,指着那塑像问道:“此乃神乎?”

    神父回答:“这是神之子。”

    盖嘉运又问:“既是神子,缘何受刑?”

    神父正准备给他解释一下这其中的缘由,莫贺达干已经从寺门外走了进来,躬身行礼说道:“莫贺前来求问中丞。”

    盖嘉运坐正身体面朝向他:“你有什么要问的?”

    “我派索纳都前去追击吐火仙可汗,中丞为何要半途遣人拦截,难道这吐火仙只有安西军能追得,我莫贺部追不得?”

    “当然追不得!”盖嘉运梗直了脖子直接呛了回去。

    莫贺达干面带忿色,深吸了一口气,才高声质问道:“为何追不得,难不成中丞是贪我人头之功?”

    盖嘉运突然发出豪爽的笑声,哈哈的回音在寺堂内回荡,莫贺愈发忿怒,刚要上前,盖嘉运身后的两名带刀甲士向前一步,手掌已经握在了刀柄上。

    盖中丞止住笑声,挥退两人,面对莫贺说道:“某身居安西北庭两镇节度使,坐拥碛西千里之地,岂会贪你区区的人头功劳?黑黄二姓之争,吐火仙可汗罪不致死。我反问莫贺可汗,若是吐火仙可汗骨啜落到你的手里,他还能活吗?”

    莫贺悻悻地说:“我实无意要杀他,中丞何必疑我?”

    “贺莫可汗岂不知瓜田李下避嫌之说?你若真无意杀他,就不该派兵去追。”

    莫贺达干理屈词穷,自古以来,胡人与汉人在口舌智辩上就从来没有赢过,汉人巧舌如簧,他早就耳闻,只不过他没想到,本来是他理直气壮的事由,反而变成他无理了。

    他绞尽脑汁想了想,突然找到一个切入点,便挽起窄袖大声问:“中丞为何要留着吐火仙可汗?我莫贺已经诚心归顺大唐,你们留着他的命,莫不是在防着我?”

    盖嘉运双手按着膝盖沉声说道:“我这是防你么?我这是帮你!”

    莫贺达干疑心地问:“此话怎讲?”

    盖嘉运咧开厚厚的嘴唇笑道:“你即将一统突骑施各部,这其中有不少苏禄可汗昔日追随者,他们心向黑姓,分散在突骑施各部中。我且问你,你一旦亲手杀死吐火仙可汗,黑黄二姓之间的矛盾与仇恨还能解开么?你手上沾了吐火仙可汗的血,这些黑姓能够善罢甘休吗?只有我将吐火仙押送回长安,使他客居为官,有职无权坐享封号,这些黑姓才不敢异动,安心归附你贺莫可汗。”

    “再者,大唐不可能将希望押在你一人身上,你成为可汗后,若不能威服突骑施各部再度内乱,我们只能舍弃你而另择贤良的可汗。希望贺莫可汗能够殚精竭虑,切莫让我们失望。”

    贺莫达干的脑壳嗡嗡作响,憋着一口闷气转而问道:“这一战为了剿灭吐火仙可汗,我处木昆部损失惨重,中丞你都看在眼里。贺莫想托请盖中丞回长安为我表功,实不相瞒,我要做突厥十姓可汗。”

    盖嘉运点了点头道:“请可汗放心,某自会为你争取。”

    贺莫达干见待下去已没什么意义,遂躬身抱胸说道:“请盖中丞在寺中好生休息,贺莫告退。”

    “既如此,我让亲卫送你出去。”

    贺莫达干转身走出大秦寺殿堂,一名甲士跟在身后将他送出院门之外,遥相拱了拱手,转身折返了回去。

    贺莫回头望着大秦寺黑洞洞的殿门口,回想起刚才与盖嘉运的对话,不由得怒从心头起,自言自语道:“还想摆布我处木昆部!等我收编了突厥各部,得到了十姓可汗之位,定能够超越苏禄。到时候惹急了老子,连安西四镇都给你攻下来!”

    他挥挥袖子,背负双手带着随从们往牙帐王庭而去。

    ……

    盖嘉运盘膝坐定,眼见得贺莫摇摇晃晃着身躯从殿堂门槛跨出,回过头来对身旁从人笑道:“此人竟然想当十姓可汗,他好大的野心!”

    身后的副使杨希烈与一干随从发出了哈哈的笑声,殿堂内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笑过之后,杨希烈面带疑惑地问盖嘉运:“中丞,为何要对这贺莫以实情相告,此事不与他知岂不更妙?”

    盖嘉运长立而起,手握腰间的刀柄,甲衣振发,铿然有声,面朝门外朗声说道:“待人需以诚,就算我不说,莫贺日后也定能知晓,况且,阴谋诡计是弱者的手段,我们是强者,只行阳谋。”

    身边众人齐声叉手感叹:“中丞英明!”

    盖嘉运自负地大笑,目光睥睨投向站在旁边的神父:“胡僧,回到我们刚才的问题,既是天神之子,自应该居于阊阖,垂拱受万人朝拜,缘何受刑?”

    神父:“此事说来话长,传说……”

    片刻之后,盖嘉运双手拄刀立在地上,眯着眼睛目视前方说道:“这么说来,某今日在碎叶城东所造的杀业,全由这位神子来承担了么?”

    神父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道:“正是这样。”

    “倒是和摩诃萨王子舍身饲虎有得一比。”他提着刀走出殿堂的大门,突然转过身,神情泰然地指着殿堂尽头的雕像道:“布施钱财一百万,某要为受难神子重塑金身。”

    神父拽着十字架默默念道:“阿门,天父会保佑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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