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章 隔壁街上小寡妇怎么办
康飞的脾气有点甩,就是那种你要他往东,他却偏要往西的,按说,五百年后他大学毕业也遭受过社会的毒打了,早该改掉这个脾气,可是,真遭受社会毒打的人,会去打中世纪全甲格斗么?
讲个不好听的,能把七八十斤的盔甲叮叮当当穿在身上还不顾别人看傻逼的表情的人,大约,都是有些中二的。
往好了说,这也算是不忘初心。
故此,那和尚喊他杀了河边左卫门,康飞顿时就不乐意了,“我做事,需要你这和尚来教么?”他说着,把刀垂下,却也没离开河边左卫门的脖子,刀刃往河边左卫门肩膀上一搭,斜眼看了看那边和尚,就对河边左卫门说:“来,找个理由,让本少爷我放了你。”
河边左卫门只感觉脖子上凉飕飕的,汗毛直竖,额头汗水直流,他不假思索就道:“先生常说,以夷制夷,想来,我这个河边左卫门对老爷还是有点用处的。”
他这么一说,连大殿那边和尚里面几个人都惊诧,以夷制夷?这话,虽然他们也懂,但是,一个倭寇,三寸丁谷树皮一般,说他是个武大郎,十个里头大约有九个要信的,这厮口中能吐出个以夷制夷的词句来,那就要让人高看一眼了。
这就好比北青的学生解奥数,哪怕他是文科生,解开了你也不奇怪,觉得理当如此,但是幼儿园大班的孩子解出来你便要诧异了,觉得这孩子日后定有出息。
因此这时候那个沈明臣便喊了一句且慢,便要从僧众中间走出去,旁边张松溪觉得不妥,他却抬手示意无事,张松溪还是觉得不放心,便一步一寸护在他身边,生怕倭寇有暴起发难的。
沈明臣先冲康飞拱了拱手,随后,看着跪在地上的河边左卫门就说:“看你如此谈吐,我倒是有些相信你在开阳兄跟前服侍过,我来问你,你是何时何日在开阳兄身边的?”
那河边左卫门顿时连磕三个头,“老爷容禀,小人是嘉靖二十三年有幸跟随先生……”
沈明臣一听这话,哦了一声,“嘉靖二十三年?哦!是了……”说着,就叹息了一声,“是甬川先生辞世,当时整个江南前来吊孝者逾万,那时候,我是唱宾。”说着,还垂了一把泪。
他说的甬川先生,也是宁波鄞县人,弘治十八年进士,官至太子宾客、礼部尚书,谥号文定,是宁波数得着的大官。
沈明臣自己虽然只是个监生,但是,少有才名,明代的大佬都喜欢提携神童,就像是压了张居正一科不让他中举人的顾东桥,你贬黜人家就贬黜人家,事后还专门请人家吃饭怎么回事?吃饭还罢了,还把自己的犀腰带解下来给人家扣上,扣便扣了,还要说一番话【此不足固子,异日当腰玉】
这是贬黜么?这分明就是骑上马还送一程啊!吹捧更是肉麻,以后你做个巡抚老爷不在话下,你应当做首辅……从那以后,张居正的名气一下就打响了。
这其中有没有py交易我们不得而知,反正,明代好多大佬都爱干这事。
沈明臣作为宁波少有才名的同乡,给礼部尚书做唱宾的确也说得过去,由此也可见,他那个布衣诗人的名头,听听罢了,万万当不得真。
再则说了,一生作诗七千余首,肯定也是个水货,大约和爱新觉罗弘历是一路货色。
总之,沈明臣一下就拉近了跟河边左卫门的关系,当下便弯腰伸手就把河边左卫门扶了起来,“既然真是老友弟子,虽说你是个倭……人,你且起来罢!”
旁边康飞目瞪口呆,心中大呼卧槽。
刚才河边左卫门乓乓乓三个响头他就很不爽了,我刀架在你脖子上,你才磕一个头,人家随便问你一句话,你二话不说就乓乓乓三个响头?
这时候沈明臣再把对方搀扶起来,他格外就不爽了。
朕给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你不能抢。
他正准备说话,这时候沈明臣似乎突然想起旁边还有他来,当下转身歉意一笑,“阁下便是邸报上说的扬州戴春林的公子罢,在下虽在浙江,早就听闻春林兄的大名了,都说春林兄诗才璀璨……”
康飞被他这么一吹捧自家的老爸,顿时就有些架不住,虽然说,他明知道这话很扯淡,大约和江湖上朋友互相说一句久仰久仰差不多,但是,人家这么吹捧你爸爸,你能去打别人的脸么?
他下意识就接口道:“世叔实在太过夸奖了,家父……”话说了半截,脸上顿时一黑。
辣块妈妈,你怎么一下就成了我叔叔了?
沈明臣似乎不觉,更是没有把身边数百倭寇放在心上,站在那儿侃侃而谈……
当然,以作者老爷阴暗的心理揣度,倒更像是存在py交易,就像是前文的何拓湖一般,倭寇占了你家房子,怎么你们一家老小一点事没有?难不成真的是倭寇仰慕你的才学?
即便他是冤枉的,作者老爷也认为,这些人,都有点揣着明白装糊涂。
康飞站在那儿尴尬地笑,他总不好这时候突然翻脸不认人罢,毕竟才刚喊过一声世叔,好在,沈明臣年级也不小了,和他老子戴春林差不多,只当尊老爱幼了,便也就捏了鼻子。
“……如今江南糜烂,你们反正,却也是好事,好叫朝廷诸公知道,这倭寇,不单单只是剿,还要抚……”沈明臣说话的架势,不像个监生,倒像是浙江巡抚,从他的话里面,大约也能看出来浙江士绅对倭寇的态度,打打杀杀多不好,大家坐下来谈谈嘛!
这坐下来谈谈,那不就是不合法的变合法么!
看沈明臣指点江山的模样,康飞心里面有点烦躁,心说我管你们浙江狗皮倒灶的事……当下他就一拱手,“世叔心中既然自有较量,如此,在下就先告辞了。”
他说着,转身就要走,沈明臣顿时就大急,“贤侄且慢。”
说是说江南这些大家族和倭寇都有默契,可是,身边没康飞这种一个人威逼数百人的猛将兄,他沈明臣心里面没底啊!
至于说身边的张松溪,顶多算百人敌,和对面这位猛将兄,完全没有可比性。
故此沈明臣未免就焦急起来,兄弟有话好说,千万别走啊!
康飞转身一拱手,“小侄我实在还有要事,我是护送前三边总督曾子重的家眷去佛山,如今曾子重的家眷还在客栈里面,万一落入敌手……”
他这么一说,沈明臣顿时肃然起敬,当下就弯腰唱了一个肥喏,“贤侄真真是千秋义士。”康飞大大咧咧受他一拜,这才把刀一扛,“如此,告辞了。”
沈明臣赶紧一伸手就拽住他,别啊,他说道:“我与贤侄一起。”
说着,他就冲后面几个同伴使了使眼色,几个人顿时心领神会,快步走了上来,他们这么一走,香积寺的主持和尚着急了,你们这一走,倭寇怎么办?当下伸手就喊:“几位大檀越,且慢且慢……”
康飞脚步一顿,叹了一口气,伸手就把刀又给拔了出来,他这把刀太魔性了,奥丁纹出窍,在火把的照耀下就跟一只又一只的眼睛睁开一般,尤其这些倭寇心惊胆战的,本就害怕,这时候再看这刀,更是跟三更半夜见了鬼似的,有几个人顿时一把就揪住了河边左卫门,河边左卫门顿时便喊:“老爷,既然俺们反正了,请老爷节制俺们……”
那些倭寇纷纷应声虫一般,意思分明就是对对对,老爷俺们跟你混了。
康飞闻言,未免一撇嘴,“你以为你是扶桑贵人么?”
河边左卫门顿时就想起来了,据说那位扶桑贵人自荐枕席,这才在这位老爷刀下饶得性命,他倒是也想自荐枕席,可是,看看自己,三寸丁,谷树皮,但凡眼睛不瞎的,大约都不会肯。
他是个有机智的,灵机一动,当下就喊道:“愿为门下马牛,请老爷赐名。”至于什么先生说的不忘根本,还是先保住狗命要紧。
康飞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有些犹豫,这个愿为门下马牛,可堪玩味,虽然说,自己的武力值,完全不需要这些人,何况这些人看着也不像是个能打的,大约都是些打酱油的带路党,就如这些人自己说的那般,混一口饭吃而已。
问题是,混一口饭吃不代表人家就没有杀伤力,汉代黄巾起义,大多是被裹挟的农民,可是,最后造成的破坏是写在史书上的。
何况,这些人里头,好多都穿着腹卷,至不济也有个皮甲在身上,要说披甲率,那是真比大明官兵还高,当然,得加括号,江南。
摸了摸没毛的下巴,康飞略一沉吟,周围人都紧张地看着他,连和尚这时候也不说怪话了,巴不得这些倭寇都反正,不然,僧产难保,隔壁街上小寡妇怎么办?
康飞看河边左卫门用担心又渴望的眼神看着自己,一时间,恶趣味来了,当下就说:“好吧,我便赐你个名。”倭寇们一颗拎着的心这时候可算是放下来了,好家伙,可算是逃得一命,做倭寇风险太大了,这碗刀头舔血的饭不容易吃啊!
“扶桑有个长宗我部家,喜欢吹嘘自家是祖龙后裔,和你说自己是苏东坡的后裔倒有异曲同工之妙……”康飞说这话的时候,旁边包括沈明臣几个一时间忍不住笑,刚才河边左卫门说自己说不定就是苏东坡的后代,他们也忍俊不住啊,不过当时情况凶险,顾不得笑,这时候再想想,眼大鱼子,倭奴还真敢说,秦始皇的后代?你怎么不说自己是大禹甚至轩辕黄帝的后代呢!
河边左卫门尴尬一笑,康飞也不看他,当下继续说道:“你就叫,长宗我部……”他说着,看看河边左卫门那张橘子皮仿佛的脸,就好像时时刻刻痔疮发作……当下灵机一动,“肛泰。”
河边左卫门却是闻言大喜,“老爷是指,讲伦理纲常,便国泰民安么?果然是个好名字,小人,在下长宗我部纲泰,拜见老爷。”说着,噗通又跪在地上,这一次,倒是真心实意,给康飞磕了三个头。
一百八十一章 吃糠咽菜的命,鸡鸭鱼肉的心
二狗子和宋桐岗他们在那儿翘首以盼,看到康飞回来,俱都大喜,从小巷中就迎了上去,一搭眼,就看见前头一个三寸丁谷树皮,头上刮个倭寇头,身上穿着铠甲,手上还拿着一杆枪,顿时吓一跳,下意识就把刀给抽了出来。
倒是宋桐岗,刀抽了一半,看见后面沈明臣了,略一犹豫,大声就问道:“可是鄞县明臣先生么?”
康飞这时候便举手说道,不妨事,可是,随后一大群打着火把的倭寇,还是把巷子里面的百姓给吓得不轻,一个个拖儿带女,互相拥抱着拼命往角落里面缩,可巷子里面本就挤得满满当当的,再怎么缩,难道还能缩到裤裆里面不成?场面未免有些混乱。
那沈明臣大声疾呼,“诸位父老勿要慌张,这是反正的倭寇……”可百姓懂什么反正,反正就是不给钱的反正么?
还是康飞大喝了一声,“慌什么慌,一个个连点骨头都没有,这是投降老子的倭寇,投降懂么,就是你家养的狗打个滚露出肚皮……”百姓这才明白,有那年纪大的,眼眉挑通的,这时候未免歌功颂德,大意无非就是小相公就是牛逼。
那铁胜男看看康飞,光着个膀子,头上扎着冲天辫,也不知道哪里像个相公,当下未免就笑。
康飞瞧铁胜男笑得这模样,忍不住就白了她一眼,这时候便大声喊道:“好了好了,乱哄哄成什么样子,如今你们也瞧见了,什么鸡毛鸭血的倭寇,都不在我话下,总之,你们紧紧跟着便是了。”说着,就叫二狗子带着铁胜男去后面,二狗子顿时就又咕嘟个嘴,不过,面子是互相给的,康飞哥哥把他面子,他自然也要把康飞哥哥面子,想来,康飞哥哥最体己的人,不就是自己么。
他这么一想,倒也不觉委屈了,便拽着铁胜男往后面去了。
倒是张松溪,一直默不作声的,这时候瞧见,就说道:“小戴相公,这断后的事情,不如交给在下。”康飞顿时就一笑,心说你不知道铁胜男的厉害,硬肛起来厉害得很,我一不小心还要吃大亏,她之前吐啊吐的,想必这会子应该习惯了。
这时候宋桐岗就说道:“松溪先生,可还记得在下么……刚才那位是湖州大侠铁蟒之女,一手……乱披风棍法实在了得。”读书人果然有急智,一张嘴,就把铁胜男拿个棍子一阵挥舞的把式给冠了一个乱披风棍法,听着倒是有些气魄。
张松溪虽然是个布衣,名气却是极大,而且往来的都是什么大司马之类的高官,不可以等闲视之,故此宋桐岗称呼他为松溪先生。
哦了一声,张松溪还真听说过铁胜男的名头,哦,就是湖州铁家那个一棍子打死人的粗俗丫头……果然好名不出门,恶名扬天下。
也不坚持,张松溪一笑,便站在一边不说话了,宋桐岗看了,未免暗赞,都说张松溪循循然如儒者,果然温文尔雅得紧。
他们把队伍一整,又继续往前赶路。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就在之前时候,武林门外客栈,双鱼眼看着突然大街小巷都呼喊倭寇来了,顿时着急,要去寻找小老爷,她老子一把就拽住了她,女儿啊女儿,你是痴了还是傻了,这乱哄哄的,出去岂不是找死么。
双鱼未免就着急,说,小老爷还在外面哩。
船老大这时候就冷笑,说自己女儿,吃糠咽菜的命,却操着鸡鸭鱼肉的心,那小老爷的本事,杀倭寇都有扶桑贵人自荐枕席哩,轮得着你操心他的安全?
双鱼未免恼羞成怒了,说自家老子铁石心肠,船老大叹气,就劝她,女儿啊,人家数万倭寇里面杀进杀出的本事,怎么会有事,倒是你我,如今不大安全,听我的,咱们赶紧趁着乱,不说怎么,起码先躲避躲避,若不然,你花容月貌的,万一出了点事情,那怎么办。
船老大也算是煞费苦心了,这是顺着女儿的心思说话,双鱼一想,是了,我要被倭寇玷污了清白身子,岂不是带累他了?当下便点头,爹说的是。
船老大看女儿这个样子,心里面那叫一个叹气,大约,把前半辈子的气都叹完了。
船上人家,也没什么细软可言,随便一收拾,就准备出客栈去找个地方躲一躲,若不然,这客栈华丽,怕是首先就要早到倭寇抢劫。
临出门了,双鱼略一犹豫,这客栈里面,可是还有曾贾氏的,她这么一犹豫,船老大看在眼里面,眼珠子一转,大约就知道女儿什么心思,顿时就说,女儿,你心里面装着小老爷,担心他,爹就不说什么,可那曾贾氏,那是三边总督的老婆,人家是天上,你是泥里面,挨不着哩,再则说了,爹就不信,你看不出来,这曾贾氏,对小老爷,那也是垂涎得很哩。
双鱼是个好姑娘,可是,好姑娘也会吃醋啊!
船老大这么一说,双鱼一时间迷了心,是了,她平时拿眼瞧小老爷,眼神里头都带着钩子哩。
曾贾氏要是听到她心声,也不知道会不会喊冤。
这时候外面呼喊鼓噪之声愈发大了,船老大焦急,一把就拽住女儿,“傻女,还不快走。”双鱼一跺脚,就跟着自家老子出了客栈。
也不知道是不是命不好,他们刚一出门没走多远,迎面就撞上一小伙儿倭寇,船老大到底是年轻时候吃水上饭的,问人家吃板刀面还是混沌面那也不是一两回,再加上是保护女儿,自然而然,一伸手,就从腰后面抽出一把解牛腕刀来,双鱼也是一抽手,就从包裹里面抽出两把短刀护在胸前。
父女二人在江湖上风里来雨里去,手上功夫还是有那么一些的。
倒是对面,为首一个扛着根大棒子,看着孔武有力还颇有几分豪壮卖相的中年汉子瞧见船老大后,却是楞了一下,随后喊了一句,“是白莲教十三香的骆老大么?”
船老大顿时也一愣,心说我这个名头,起码十多年没人喊了,再仔细看看对面,依稀相识,却又不敢认。
对面那汉子顿时就笑了,“骆老大,正是我奔雷手郑家生。”
当年船老大还在烧香拜无生老母的时候,那也是白莲教的一个小头目,白莲教烧香练拳,以此聚拢人手,很多最底层的穷苦人,也愿意讨一碗饭吃。
那时候的郑家生,还是个愣头青,以为自己学过武,跑去山东临清想开山立派,去踢人家的武馆,要跟人家馆主单挑,谁知道武馆馆主一声狞笑,说,你是要单挑我们整个武馆?说罢领着一帮汉子上去就是狂揍一通。
当时船老大恰好在一边,看着觉得这傻孩子有点可怜,就劝了两句,说这孩子一看就是个傻子,打死了也不值得,那武馆馆主一想,也对,打死了,还要派个人去衙门抵命,不划算,就把郑家生打了一个半死,给扔了出去。
船老大把郑家生救回船上,养了他半个月,后来又劝他,说,我看你拳脚功夫犀利,可是,拳脚只是虚好看,在江湖上打混,那还是要拎家伙的,说着,还炫耀了一把自己的解牛刀法,你看我,以前跟人杀牛,自己悟了一套刀法……
……总之,两人有这个渊源,这时候一见面,江湖上讲究一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郑家生此人,的确有些豪气,看见船老大,顿时就要拉他入伙,说,当年我从山东流浪到浙江,后来,就在平等将军手下讨碗饭吃,如今正要攻打杭州城,这花花杭州,骆老大何不与我一同发财?
发财二字,自古以来,那就是有魔力的,船老大一听,顿时就挪不开脚了。
倒是双鱼,这时候暗中一扯自家老子,就说道:“俺们正经人家,怎么会去做倭寇。”
郑家生本来跟自己的救命恩人重逢,没注意他身边,这时候听了这话,再去看,顿时魂飞魄散,我滴个二哥,这女子怎么这么好看?
他顿时就有些忸怩,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转头看着船老大就说,“骆老大,这位是……”连声音都变轻巧了。
船老大一转眼珠子,当下就说道:“这个是我女儿,傻女,还不叫叔叔……”
郑家生一听,赶紧双手连摇,使不得使不得,这不是折了我的寿么,当年要不是骆老大你救我一命,我骨头都不知道在哪里哩,骆老大你就是我再生的父母一般……
双鱼鼻腔出气,且了一声就扭过头去,郑家生看着她侧脸,愈发觉得好看,声音不自觉地愈发绵软了,连高大的身子都矮了半寸下去,“骆老大要是还瞧得起我,再别提什么叔叔这话,叫我一声大哥便好了,叫甚么叔叔,岂不是乱了辈分……”
他虽然是跟船老大说话,眼神却须臾不理双鱼,船老大把刀一收,看看他,再看看女儿,当下就说:“双鱼,还不快叫郑大哥。”
“骆双鱼?”郑家生这时候忍不住搓手,一脸地笑,“大妹妹这名字真好听。”
双鱼哼了一声,也不理会他,船老大就在旁边说道:“自幼野惯了,也怪我,为了她,江湖都不混了,太骄纵了。”郑家生双手连搓,脸上全是笑,“不妨事不妨事,我们江湖儿女,还是有些脾气好……”他说着,转头就看向船老大,“骆老大,如今是前平等将军的侄儿坐了这个位置,我便带你去见见平等将军,大家伙儿在杭州城抢一票,再去扶桑那边,岂不快活。”
一百八十二章 神刀骆圆通,虎死不倒架
话说郑家生也不管船老大乐不乐意,拽着他就带他去见徐海,和尚这时候在城外船上,看着雷峰塔燃烧如一把巨大的火炬,火光几十里外大约都能看见,他大笑了三声,又大哭了三声,随后,在甲板上面盘膝打坐,就念了一段往生咒。
这往生咒,送的也不知道是现今的民众,涂炭与此次的杭州妇孺百姓,还是他过去的身份,曾经虎跑寺的和尚普净。
旁边陈东看着他,那脸膛白净,耳轮如珠,端坐在甲板上念经的样子,俨然得道高僧,顿时就想,光是这卖相,说是杭州三天竺的得道高僧,谁敢怀疑?果然长得好看才是个正途。
陈东身边有个徽州老乡,这时候也嘀咕,我要有这卖相,何必来做倭寇,隔壁街上开香烛店的王寡妇怕不要欢喜死?
前文说过,这倭寇高层,大抵都是徽州的,即便不是沾亲带故,那也是打小就认识,就如大明太祖身边一帮淮上群豪一般,不是这个地方人杰地灵专门出人才,只是个裙带关系,如此而已。
故此这些倭寇互相那是熟悉的很,这时候旁人未免就跟他开玩笑,那王寡妇,水嫩嫩的,活菩萨一般,要能睡一晚,让我短命十年我也干,说着,还冲旁边人挤了挤眼睛。
他这一说,那人顿时恼了,想必那王寡妇是他心里面的菩萨,时时刻刻供着的,这时候未免就觉得被玷污了,当下大吼一声,贼你嘛,我弄死你,说话间就扑上去,两人顿时就在甲板上厮打起来,来回翻滚不已。
这时候郑家生正好领着船老大上了甲板,看见两个头领船主厮打在一起,旁边几位头领笑嘻嘻看着,顿时就有些尴尬,心说,我滴个二哥,这些头领,这不是让我出丑么。
旁边陈东这时候未免也觉得有些难看了,当下就大声喊道:“你们一个个,说起来,身家巨万,行事还不改街上喇虎脾气……”话音略顿,看看徐海,就专门加了一句,“在平等将军跟前,像个甚样子?”
在甲板上滚动厮打的两个家伙骂骂咧咧就起身,被玷污了心中女神王寡妇的那个,看看自己那同伴,鼻青脸肿却笑嘻嘻的,知道这厮狗改不了吃屎,当下恨恨,不免诅咒他,“赵老二,你一辈子都娶不上老婆。”
那赵老二却是浑不在乎,“老子左手银子右手刀子,天天换老婆……”
陈东这时候呵斥道:“闭嘴。”这时候就看向郑家生,郑家生是山东人,那地方,都是传说中出好汉的,江湖上朋友都喜欢,况且郑家生身材高大,往那儿一站,铁塔一般,要不是他只是个中层头目,大约就有人吹捧他叫托塔天王了,陈东也是屡有想抬举他的意思,这就跟五百年后公司总经理收买下面的分经理大约一个意思。
郑家生喊了一声陈大哥,随后又冲着徐海一抱拳,“平等将军。”
陈东看着他身边略显局促的船老大,就问道:“这位是?”
“陈大哥,这是我的救命恩人,当年白莲教第十三香的香主,江湖上人称……”郑家生略一卡壳,他没什么文化,一句卧槽行天下,也想不出什么好听的名字,但是,要没有叫得上的字号,岂不是丢脸?当下就道:“人称神刀骆圆通,骆老大骆香主的就是了。”
陈东未免哂笑,看船老大那打扮模样,就知道是个下苦人,他陈东虽然不才,那也是徽州歙县城里面的人,从小虽然不是锦衣玉食,可家里面也是有两爿店面的,说实话,倭寇里面,起码中高层是没有穷人出身的,别的不说,真穷人,你有本钱做买卖?大抵都是市井阶层出身,要不然,学做生意,入门规矩,先做三年跑腿的小伙计,没钱,只包吃住。
等一路爬到大掌柜,大约年级都不小了,才能真正摸通低买高卖的诀窍,所以真正敢一咬牙做倭寇的,都是有钱的富二代,你没钱,别人凭什么喊你一声大哥?难道你长得帅?
那水浒里面,晁盖为什么能做大哥?他是地方上的大保正,大约有点五百年后街道办主任的意思,别把主任不当干部,我随便贪个几千万给你看看你信不信?
这种富二代眼光都很毒辣,一看就知道,骆老大就算以前有点名气,肯定也是过了好些年底层生活,那模样一看就看出来了。
再则说,白莲教现在也不行了,自从好多年前白莲教造反不成,就都跑到关外去投奔鞑子了,如今的白莲教,勉强称之为虎死不倒架,那都是夸他了。
什么白莲教香主,神刀骆圆通,这不是胡吹大气么!
不过,他不想拂了郑家生的面子,当下随口就道:“既如此,就拨到郑兄弟你手下做个小头目就是了。”
他这么一说,郑家生顿时一愣,他才刚跟骆老大吹牛逼,说骆老大你当年的名声,不说别的,做个头领,那是绰绰有余,可这会子陈大哥说拨给自己手下做小头目,自己手底下有什么小头目?
一时间,他脸都红了。
船老大也尴尬,说实话刚才他还存着些妄想的,谁还没一个功名利禄的心呢,要是真能做个头领,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正在这时候,船老大后面双鱼就往前站了一步,大声说道:“爹,人家都瞧不起你,咱们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够丢人现眼么,咱们走。”
她这么一说话,众倭寇俱都一愣。
双鱼是个漂亮姑娘,没打扮的时候,都能吸引读书老爷的注意,这会子她和康飞恋奸情热,整日里打扮起来,身上穿着个两尺八寸的扬州样,下面是十二层倒赶浪的百褶裙,站在甲板上,风一吹,衣袂蹁摆,头上双黛螺的发髻,那发髻下面两柳长发,就如春天的柳枝嫩叶……
连刚才那个把隔壁街上王寡妇当做女神的那位,都看得有些呆。
一百八十三章 火并(昨晚断网)
一船看着双鱼发呆的人,旁边些郑家生非但不生气,还隐隐高兴,这厮和读书老爷不一样,读书老爷有了美娇娘,就想束之高阁,日后细细把玩,不与他人瞧见,这厮却是个草包,心里面想的却是,我郑家生果然眼光非凡,喜欢的双鱼妹妹能迷倒一大堆人。
当然了,至于双鱼喜不喜欢他,在大明朝,谁在乎这个,即便五百年后,好多偏远地方,男人女干一个**,觉得大不了我娶她就是了,根本没想到犯法不犯法的,你要敢抓他,他就敢纠集乡里亲戚朋友冲击政府,并且还能直着脖子振振有词,你凭啥抓我?
所以说社会进步,任重而道远。
总之,双鱼那飒飒爽爽的美,惊呆了一船的人,只有一人,泰然自若。
这便是前虎跑寺的普净和尚,现在的平等将军徐海了。
他是个情痴,之前对钱妈妈说那一句【我和绿珠,情投意合】那真是发自内心肺腑,在他想来,我既得翠翘,又得绿珠,此生足矣,至于其他的美人,在他眼中,不过是粪土骷髅一般。
何况翠翘和绿珠,那都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和这姐妹双姝一起,如饮醇醪……放在后世,他大约就是痴迷于知性美那种宅男,你别跟我说什么御姐萝莉,在我眼中那都是浮云,我只知道,眼镜娘赛高。
像是双鱼这种肤色甜腻的大长腿,根本不入他的眼。
他高宣一声佛号,振衣而起,众人听得他这声音,这才惊觉,纷纷就觉得有些脸上挂不住。
尤其陈东,他未免就想,平日里什么样儿的美人没见过?今日这般出乖露丑,平白叫海哥儿小觑了。
当下他便大笑了一声,“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难道见到这般美人,一时间失态,叫海哥儿笑话了。”说着,往前一步,伸手就过去,要把双鱼揽在怀中,借此炫耀他这个大头目的身份。
双鱼怎么肯被他就这么抱住?顿时脸色一沉,一抬手,就把腰背后两把刀给拔了出来挡在胸前,饶是陈东闪得快,可他爪子伸得更快,缩都来不及缩回去,一摸之下,顿时满手的献血。
船上周围硕大的火把哔剥燃烧着,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映得他一脸的惊怒交加,顿时就大骂道:“好个不识趣的表子……”
他这一骂,船老大和郑家生同时脸上一黑,至于双鱼,更是又羞又恼,她是船上人家,打小就在江湖上闯荡,什么样儿的人没见过?什么样儿的脏口没听过?当下反唇相讥就道:“这话可不敢当,你请带回,俺看你皮肤光滑,肯定是你娘产道顺畅,你小名怕不叫个安产?只是看你讲话,怕是你娘藏红花吃多了……”
这话一骂,船上人人听得耳中,还要想一想,这才明白,藏红花是打胎的药,这是指陈老大胎里带毒,脑子不好,至于产道顺畅,再加上前面一句请你带回,不就是说陈老大是个表子养的,至于这个小名安产……反正,这小娘皮骂人挺带劲儿的。
刚才打架那二人首先忍俊不住,噗嗤一声就笑出了声来,大笑了几声,正要赞两句,这时候再看陈老大那张脸,顿时就把脸别了过去,你是老大你牛逼,俺们不好直接说,但是,俺们转个脸笑两声总是可以的罢!
周围有低头的,有扭头的,有直接转过身子的,一时间,俱都暗笑不已。
这就是倭寇组织力度不够的典型表现了,所以往往倭寇小股部队的时候,吊打大明南方卫所,最典型莫过于七十六人就攻打南京城了,但是一到了人数多的时候,多头并进,且并无一个真正能镇得住场面的龙头老大,实力却是根本没有增加,反倒是被各个击破的命。
不过我朝国情,都喜欢人越多越好,万万没有别人来投奔还赶走别人的道理,像是陈东这会子,说起来,麾下两三万人马,可是,心腹要派出去,身边反倒都剩下些桀骜不驯的,真正的掌控力度,实在不值一提了。
他这时候满手血,周围俱都暗笑不已,便格外脸上挂不住,当下一伸手,左手就从旁边一个船主腰间抽出了倭刀,转身顺势下劈,就要把这梳着双黛螺发髻的姑娘给砍与胯下,只是他并不叫荆无命,也不以左手剑闻名江湖,故此这一刀顿时就被双鱼抬手架住,与此同时,郑家生和骆老大脸色突变,郑家生喊了一声陈大哥手下留情,骆老大却是把手按住了自己的解牛腕刀刀柄上面。
而且这时候旁边还伸出来一只手,一下就高高举着握住了陈东的手腕。
陈东转脸一看,顿时就道:“海哥儿,你这是个什么意思?”
徐海缓缓就道:“陈叔,你跟我叔叔徐栋是拜把子的弟兄,我喊你一声叔叔,只是,如今似乎我才是平等将军……”
他这话一说,周围那些头目船主们面面相觑,大家都在江湖上打混这么久,谁还看不出个端倪出来么!
要说起来,陈老大这人还不错,大家乡里乡亲,知根知底的,不过,徐海也是徐栋徐将军的亲侄子,论情论理,也合该坐这个平等将军的位置……再则说了,陈老大是老乡,这不假,可是徐海也是老乡,到底要帮谁好呢?陈老大熟一点,可是徐海却更合情合理一点。
这些都是积年的老倭寇了,真正的愣头青都在历次战斗中消耗掉了,剩下的无一个不是老油子,老油子么,自然是墙头草,风吹两面倒。
故此,大家这时候俱都就说,哎!有话好好说……只是,嘴动身不动,不,身子其实是动了,却是都往后缩了两步。
这一缩,顿时就把中间甲板给空出来了,徐海,双鱼和陈东,三个人站在中间,看起来未免有些怪异。
陈东这时候未免又惊又怒,大声就道:“海哥儿,你这是要火并我,然后坐我这个位置么?”
徐海嘴角微微一动,“陈叔这话说的,我自然坐我叔叔平等将军的位置,为甚要坐你的位置,倒是陈叔,一口一个海哥儿,陈叔,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我七岁那年被叔叔送到虎跑寺出家,如今整整十八年了,陈叔,你一口一个海哥儿,这,让我很为难啊!陈叔,难道你要做曹操么?”
他最后一句话,一字一顿,看着陈东,两眼就放光,腰脊更是挺得笔直,他本就高大,兼之脸色白净,耳轮如珠,这一挺胸,格外显得英武,颇有些佛陀做金刚怒目的意思。
不得不说,颜值党在任何时代都是主流,要不然,古人也不会吐槽,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徐海的长相,在这个时代,妥妥的美男子,即便剃光头穿个安陀会,让人看了也是下意识心生好感觉得这乃是一位得道的高僧。
故此他如此姿态,落在那些船主头目眼中,未免就觉得,咦,咱们这位小平等将军,似乎不坏,真要把这个平等将军的位置坐牢了,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陈东被徐海这么一说,一时间,又羞又怒,羞的是,被徐海这个晚辈给呵斥了,怒的是,徐海还是他捧出来的,他怎么敢?
下意识地,陈东就左右看看,我的心腹在哪里?
他左右打量寻找,徐海这时候却是看向了发呆的双鱼,微微一笑,柔声就道:“这位姑娘,他方才那般辱你,你还发什么呆?”
徐海虽然是个破戒僧,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只是个喝酒吃肉的花和尚,严格来说,他通读大藏,说一句高僧并不为过,若不然,人家翠翘和绿珠姐妹,那都是官宦之后,又通琴棋书画,凭什么就都喜欢他呢?到底一张嘴就是【且道非想非非想天几人退位】【且道半梦半醒时主人公何处】的,这些东西很能唬得住人,宗教信仰有时候的确有摄人心魄的力量。
故此他这么一引导,双鱼顿时想起刚才这家伙骂自己是表子,心里面无名火起,恼得不行,手上两把刀就往前面一递。
扑哧,扑哧。
两声轻微的钢刀入肉之声响起。
随后,陈东脸色一滞,对头就看向自己的小腹,两把弯刀这时候就插在他的肚子上面。
徐海嘴角微微一动,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双手合十,低声就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苦笑了一声,陈东便觉得胸中一呛,一张嘴,那血就倒涌了出来,对面双鱼这时候下意识一松手就往后退。
陈东踉踉跄跄走了两步,终究腿一软,就倒在了甲板上面,随即,那血顺着甲板流淌,把陈东整个身体包围了起来。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陈东,双鱼脸色发白,忍不住就又往后退了几步,脚后跟一撞,整个后背都靠在了船沿上了。
一众船主头目这时候才醒觉过来,纷纷围了上去,那鼻青脸肿的人率先蹲下去喊了一声,“陈老大……陈老大……”
陈东这时候却是意识开始涣散,抬手举起,在空中无力地抓着,口中喃喃就道:我的心腹在哪里?
念叨了两句,声音渐渐低了,手啪嗒一声,摔落在血泊中,溅了众人一腿的血。
到底兔死狐悲,要说是小平等将军杀了陈老大,可是,明明是那生得极为好看的姑娘动的手……为首的那个这时候腾地一声就站了起来,转身拨开众人,看着双鱼就大喊道:“好你个小娘皮,看俺杀了你给陈老大偿命。”
这倒不是说他真的就义薄云天,实在是江湖上规矩,谁给对方报了仇,自然就可以拥有对方的财货,非但是江湖规矩,这一条,在蛮子、鞑靼那边也适用。
看着双鱼那张面孔,他未免寻思,这小娘皮真是俊,只不过,我要坐了陈老大的位置,那岂不是更好?女人么,一吹蜡烛都差不多。
他这一喊,船老大骆圆通顿时就把解牛腕刀执在手上护在女儿身前,郑家生也是大急,忍不住也挡在了双鱼跟前,双鱼杀人之后,心神略微恍惚,看见前面两个巍峨的身影,如高山一般,一个是他爹,另外一个,却是那个一路上老是一脸垂涎模样的郑家生,一时间未免就想,这人倒也不错。
郑家生这么一拦在双鱼跟前,顿时就坏了倭寇的规矩。
他们倭寇的结构,有点类似后世的总经销商、地区分代理这种非一节一节下跨的结构,要说上面掌握下面的生死,那是纯扯淡了,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大家跟你混,那是因为你能带着大家发财,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我一下卡住不给你货,你也要吃不消,真要有能者居之,何必找来海贼王徐栋的侄子来坐这个位置?所以以下犯上这种事情,在倭寇里面极为犯忌讳。
故此为首那头目顿时瞠目大喊,王八羔子还敢跟老子动手?说话间,拔出刀来就砍。
一时间,有六七个人上来,围着郑家生和骆圆通就是一阵乱刀,至于什么招式,哪里还有招式可言,无非就是举起来,砍下去,举起来,砍下去,你到是想用个迎门腿反劈华山再接一招提撩剑白鹤亮翅,问题除开天上没人,周围全是人,架子稍微大一点都要砍到同伴,自然只能巷子里面扛木头,直来直去了。
郑家生和骆圆通顿时就被砍得跟滚血葫芦一般,幸好都是从上至下的刀法,两个人拼命拿家伙挡在跟前,虽然吃了数刀,其实伤势不大,都是肩膀上胳膊上的伤口,倒是郑家生,头上被砍了一刀,鲜血淋漓,满头满脸的,看起来极为吓人。
双鱼看在眼中,这时候焦急,下意识就大喊道:“住手,你们就不怕我男人来了把你们统统都杀了么?”
她这么一喊,这些船主头目们倒是来了兴趣,有人就喊,“麻三贵,你且住了,看这小娘子说什么……就是,俺也来听听,什么男人能把我们统统都杀了……”
说是这么说,有个头目还是乘势翻身在郑家生身上砍了一刀,这一刀,正劈在他胸前,把他皮甲剖开,在胸前拉了一道好长的大口子,看起来很是吓唬人。
船老大骆圆通气喘吁吁,他到底年纪也不小了,后世专业运动员打三分钟都喘得跟大狼狗一样,何况这时候大明朝,这些底层练武的,懂人体科学么,知道气沉丹田的,都算是有文化的了。
倒是郑家生,抹了一把脸,结果把血抹得满脸的,格外看起来渗人,口中瓮声瓮气就道:“俺只是不想伤了各位头领……”那个砍他胸前一刀的顿时就嗨呦了一声,拎着刀转过来说道:“口气还不小,瞧你膀大腰圆,可我们这些船主,哪一个不是尸山血海里面滚出来的……”
郑家生把头一昂就说道:“俺们单挑。”倒是把对面给气乐了,笑着就摇头,“平日也听过你奔雷手的名头,想着是个好汉,可如今,哪个好汉只靠拳头说话?”他说着,从怀中突然就掏出一把短火铳来,指着郑家生就道:“知道这是什么么?”
郑家生顿时一呆,他又不傻,佛郎机人的火枪还能不认识?
对面那人走过来,伸手拍了拍他沾血的脸颊,“年轻人,时代变了,这年月,要想发财,先要把仁义礼智信五贼去除,再焚一道表,把天理道德告辞,才能吃这一碗刀头舔血的饭。”
说话间,他把短火铳就转向双鱼,“来,你说与我听听,你男人是谁,能把我们俱都杀了?”
双鱼一挺胸,周围顿时暗暗都吞了一口口水,心中未免惋惜,这么俊的小娘子,杀了真是太可惜了……
“我男人就是之前扬州抗倭阵斩一千的戴小相公。”双鱼脸上全是骄傲。
这话一说,对面顿时俱都一愣。
那人楞了一下,不过,还是摇了摇头,拿着手上短火铳上下掂了掂,“倒是听说过,只是,我却不信,他能扛得住我的火铳……”正说着,后面有人就拽他,“贼你嘛,你少说两句,那厮,听说邪乎得很,刀枪不入。”
“我麻三贵却不信。”被人一劝,那人反倒拧劲儿上来了,一伸手就拿短火铳指着双鱼,“我先把这个小娘子给打死了,倒要看看她口中的男人怎么来把我们统统杀了。”
双鱼不是倭寇,不晓得火枪的厉害,那麻三贵也是个有趣的,抬手一扣狗头扳,砰地一声巨响,就把船沿给崩得木屑纷飞,巨大的声响把双鱼吓了一大跳,随后脸上一疼,却是被一根崩起来的木刺给划破了脸颊。
麻三贵咧嘴一笑,又掏出来一支短火铳,指着双鱼就玩味地笑道:“小娘子,怕不怕?”双鱼到底是个姑娘,刚才那一声响,到现在心脏还砰砰跳哩,脸色未免就变了变,这时候,骆老大往前面一拦,坚定地就挡住女儿,“这位头领,俺虽然没甚本事,却可以选择死在女儿的前面……”
麻三贵摸了摸下巴,嬉笑说道:“哟,老丈人……”正要玩弄一番,这时候,后面一只手就把他手上的短火铳给拿了过去。
“麻三贵,何不听这位姑娘把话说完呢!”徐海一脸的微笑。
与此同时,康飞赶回了客栈,看周围死了不少人,满地狼藉,一时间心中焦急,一抬腿,砰地一声就把客栈的门给踹飞了,掸眼就看见里面一个月代头的倭寇,下意识抽出奥丁纹倭刀一刀就劈了过去。
ps:昨天晚上突然上不了网,找了半天原因也上不去,后来就想,不会路由器坏了罢,一看路由器,光信号红灯闪个不停……打电话去电信,说我们家这片出故障,正在抢修,蛋疼的是,抢修到早晨5点我怎么还上不去?碎觉……现在给大家补上。
一百八十四章 这就有点尴尬了
客栈里面那倭寇看见刀光如匹练一般,头一缩,就大声喊道:“小老爷饶命……”一口的南直隶官话,康飞一听,硬生生就把刀势给停了下来。
张三看着离开自己鼻尖不到一寸的奥丁纹倭刀,满脸大汗,裤裆一热,忍不住就尿了一裤子。
康飞有些诧异瞧着张三,说实话这厮虽然是押解差人,但实际上一点存在感都没有,讲个难听的,就算成了路倒尸大约也没人关心他。
这时候后面张老将军被刘云峰扶着走了进来,看见张三刮个倭寇头,前面康飞拿刀指着他,顿时脸一黑。
卫所鞑官里面姓张的多了去了,大部分都是赐姓,根本连一点微薄的血缘关系都没有,可是,旁人不会管,要是张三投了倭寇,旁人只会说,扬州卫有个姓张的投靠的倭寇,这谣言传来传去,说不准传成什么样子,张老将军自觉丢不起这个脸,当年他儿子扬州卫指挥使张恭因为睡手下的老婆结果被手下给杀了,这事儿已经是张老将军一辈子的痛了。
丢过脸的人才格外地爱脸面。
故此张老将军怒气勃发,黑着脸,头发都要竖起来了,转身就把身边刘云峰腰间的倭刀给抽了出来,大骂道:“王八蛋,我让你投靠倭寇……”说着一抬手,一刀对着张三就劈了下去。
张三尿都尿了,这时候再吓也没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刀锋劈向自己。
丁一声响。
老将军手上倭刀被康飞一拨,顿时倒飞出去,夺地一声就钉在了客栈门框上面,把后面进来的宋桐岗给吓了一跳。
康飞拨飞老将军手上的刀,看着吹胡子瞪眼睛的老将军就说:“老爹爹,你起码要给人家说话的权力。”说着,转头就看向张三,“说罢,你是不是想投奔倭寇好求得一条生路……”说话间,这时候就看见张三胯间湿漉漉一片,顿时一皱眉。
张三噗通一声就往地上一跪,“老大人饶命,小老爷饶命……”说话间连连磕头,看他这个架势,张老将军气得咬牙切齿,“老夫二十二岁那年承袭了扬州卫指挥使,却不想,一个甲子下来,你们这些王八蛋,却是越来越不成气候了,好好好,连投倭寇这种事情都出来了,我还有什么脸面?”
他说着,走过去就抢康飞手上的刀,“把刀先与老夫,老夫砍死这个不知廉耻忘记祖宗的王八蛋……”
说实话,老将军祖上,还不知道在哪块草原或者沙漠上吃沙子呢,可跟海西侯一同归降大明,两代下来,基本就是大明人了,一口一个祖宗,就算有点吃牛教的习俗,实际上已经淡化得几乎看不见,就如康飞他老丈人凤指挥,那猪大肠不也吃得满嘴流油。
康飞有些讪讪然,大约好像一个大美女的第二任丈夫碰到了妻子的前夫,这就有点尴尬了。
这刀我是不给你呢?还是……
老将军看康飞高举个手,把刀举的高高的,忍不住就一瞪眼,“怎么……”
正在这时候,那二楼有个声音怯怯喊道:“是张老将军么?”说话间,曾贾氏从楼上房间里面走出来,头上插着三根步摇,行走间巍颤颤地。
康飞看见曾贾氏,这时候未免就大喜,他都以为这个【保护要人】的副本算是失败了,却不曾想,曾贾氏没事,那嘴角咧得,差一点滑到耳朵根去。
“大嬢嬢,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曾贾氏看康飞一叠声说好,心中未免有些窃喜,不过,脸上却是端庄,快步走下楼来,对老将军就说道:“老将军,你错怪他了。”她说着,就把当时情形略略一讲。
却原来,倭寇进犯杭州,武林门这片顿时大乱,这地方,那是人烟辐稠的地方,说个张袂成阴,挥汗成雨,也不算是夸张。
这种地方,城狐社鼠自然是少不了的,哄抢的泼皮无赖比比皆是,有些干脆把头上网巾解开,把头发披散了,便自称倭寇,老百姓哪里知道真假,顿时噗通一声就跪下来,这些人因此胆子格外地大了,都想,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我狠狠地抢上一票,到时候去别的城市过活,岂不是强胜在杭州苦熬?故此,倭寇还没打过来,街面上先就乱了。
这些人一顿哄抢,等倭寇真来了,顺便做个带路党,却不知道人家倭寇根本不要他们,这大明还缺没两口吃食的穷鬼?发给他们一把刀,给两个饭团子,几场烂仗下来,就是个好倭寇,至于这些城市里面的城狐社鼠,你们抢来的东西,本大爷把你们杀了,自然东西就是我的。
好多投降分子就是不懂这个道理,还自高自大地,最后都被主子杀了,倒是有那聪明的,噗通一跪,老爷,咱们杭州有个马财主,家里面钱过北斗米烂成仓,共有三十房小妾,每天都要换一个哩,老爷,我带你去马财主家,到时候,老爷吃肉,给小人留些残羹剩饭,汤汤水水,小人就感激不尽了。
倭寇也是人,谁还不乐意被人拍马屁么,顿时就大笑,好,以后你跟我混了。
那街面上的情形不讲,这边张三急得团团乱转,客栈掌柜的这时候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张三拽住一个小伙计,那伙计说,俺们掌柜的是马财主家十七奶奶的哥哥,这时候自然是进城去投奔马财主去了,至于这个客栈,烧了便烧了,到时候,十七奶奶给马财主吹吹枕头风,再建一个就是了。
换了平时,张三要羡慕死,可这时候张三不由大骂,小伙计乘他不注意,撒丫子也跑了。
张三满脸的油汗,这对他来说,真是生死攸关,自己逃得性命又怎么样?要是曾贾氏出了问题,不说扬州府衙,怕是那位小老爷先就饶不了自己。
人都是逼出来的,这时候他灵机一动,转身去就对曾贾氏说,曾奶奶,求你个眉刀,不拘什么,是个修脸面的小刀就好。
曾贾氏这时候也慌,但是,她好歹也是做过朝廷命妇的,难不成出去逃难么?再则说,在客栈里面等康飞,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她对康飞,却是有莫名的信心。
这时候看张三问她要小刀子,她以为张三是要了在万般无奈的时候自尽用的,也不疑有它,就把自己修脸刮眉的刀与他。张三拿了刀,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网巾一割,随后就把脑门一块头发给剃了,再拿个布条把头发绑起来,再看看自己,又把衣裳脱了,脚上薄底快靴也脱了……
曾贾氏看他这模样,以为他起了不轨的心思,吓得连连退了几步,手在袖子里面就握住了一枚步摇,心说你要侵犯我,我就戳烂自己喉咙,只求一死……
这时候张三看看自己,觉得有七八分像了,当下转身就对曾贾氏说道:“曾奶奶,待会儿若是有什么不妥,你只管做出当年曾总督大房命妇的气派,我只说是有倭寇贵人瞧上你了,拦住那些倭寇,咱们若是运气好,便能熬到小老爷回来,若是运气不好……”他说着,苦笑了一声,也不说话,转身就走到门外去了。
这客栈这么豪华,自然有人进来抢东西,那张三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总上去,劈脸就是个大嘴巴子,嘴巴里面嘀咕几句乱七八糟自己瞎编的一库亚麻袋,拿个前后颠倒的话就去骂别人,说这里面是大头领看上的美人,你进去,冲撞了,你得罪得起么?
也算是他运气好,倭寇恰好新来了一个平等将军,下面人都知道,这几天,高层好像有些变动,这时候再对照他说的话,未免就信了七八分,骂骂咧咧是免不得的,但是,何必去得罪这位新平等将军,杭州这么大,这么富庶,上哪里抢不是抢?
倒是有带路的,觉得不大对劲,可是倭寇却不容他们说话,不是都说杭州有个马财主么,还不快快领我们去他家抢……
前后几拨倭寇,张三大约这辈子也没这么大胆过,背后湿了一大截……后来,便是康飞踢开客栈的门一刀劈下。
这时候,沈明臣等人也进了客栈,听着张三的谋略,顿时不敢小觑,那张松溪这时候一拱手,就问他姓名,他也是个戴着方巾的读书人打扮,把张三那个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小人张三,见过各位读书老爷。”
“可是张老将军你的同族晚辈么?”沈明臣这时候就吹捧张桓老将军,“真是有勇有谋,果然强将之下无弱兵。”
张三一听,我哪里配?赶紧要矢口否认,不曾想老将军劈口就道:“这是我一个同宗的侄孙,以前总觉得他是个没本事的,如今看来,倒也不辱没我们老张家。”
这时候二狗子下意识就想说出真话的,旁边康飞拿眼一瞪他,二狗子只是二,却不是傻,顿时老老实实闭上嘴。
他们商业互吹了几句,又介绍了曾大奶奶,一番拜见,往来很是耽搁了些时间,又把房间略略收拾了,请曾贾氏带着曾清曾白先上楼去,这时候,沈明臣才请教,如今这个局面,应该怎么办?
康飞心说,辣块妈妈,我一个扬州人,怎么知道你们浙江人该怎么办?
倒是宋桐岗,这时候正色,把衣裳一掸,就往地上一跪,这个大礼,把康飞吓了一跳,赶紧去拽他,“桐岗兄,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宋桐岗是杭州孩儿巷的人,土生土长的杭州人,康飞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当下就说:“这杀倭寇的事情,我自然是责无旁贷的。”
正说着,外面一阵子哄乱,随后,外面冲进来几个胆大管事的,气喘吁吁就喊,不好了不好了,外面有大股的倭寇来了。
一百八十五章 快来夸我罢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片大草原上,生活着许多的兔子,有黑兔灰兔小白兔,赤兔花兔垂耳兔,因为没有天敌,泛滥成灾,其中孔武有力者,往往被称之为打十个。
有一天,这片草原上来了一只老虎,兔子们看见老虎,有的说,你看这个家伙,又大又傻,且看我上去讨取他……兔子们互相壮胆,就围了上去,最凶狠的兔子就跳出来叫嚣:这片草原上只能有一个王者。
随后这兔崽子就蹦出来,使了一个兔子蹬鹰,一脚就踹了过去,周围兔子纷纷叫好,这时候,老虎打了一个哈欠,一伸爪子,bia鸡一声,就把兔子踩在了脚下……
康飞想得带劲,不由得脸露微笑,那些刚被委任成管事的不由得面面相觑,这位小老爷怎么突然魔怔了?
还是二狗子知道自家哥哥心思,当初哥哥想隔壁开香烛店的老王家媳妇,也是时不时露出这样的表情,当下就站出来,大声呵斥道:“你们这些人有甚么好慌的,我家哥哥那是吕祖亲点的神仙弟子,当初在扬州,可是一整条街的人都瞧见的,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这些我家哥哥统统不会,但是要说杀人,那就跟捏死个小鸡崽子差不多,手拿把攥的,任凭那倭寇再多,只要是人,都逃不过我家哥哥魔爪……”
康飞这时候听他说我家哥哥魔爪,顿时一巴掌过去拍在他后脑勺上,嗔怒道:“你胡说什么呢?什么魔爪不魔爪的?再说了,我连鸡都没杀过一个,何况杀人……”
这时候,那张三心领神会,顿时大声就说道:“小老爷说的是,那倭寇算人么?只好算畜生……不,畜生都不如。”
康飞被张三这句话捧得很舒服,差一点脱口而出来一句【儿砸,说的好,爸爸给你点赞】
二狗子怒视了张三一眼,随后就很委屈地说道:“哥哥你忘记了,小时候你家每年都要养几十个小鸡崽子,没一个能长大的,都被你手拿把攥,一捏一个,全部捏死了。”
康飞真想抽二狗子,没好气就道:“不会说话就别说了,赶紧闭嘴。”二狗子不服气,“我说的是真话,你一手捏一只鸡爪子,活生生都撕过不少……”旁边有几个人忍不住,噗嗤一声低笑起来。
这一笑,康飞脸上真有些挂不住,可难不成当着众人面把二狗子打一顿?而且看二狗子这说话,怕是真话,再想想自己,小时候到外公家玩耍,跟一帮乡下孩子去抓青蛙,然后用针管把汽油注射进青蛙体内,再拿一次性打火机点上……比手撕小鸡崽子不知道残忍多少倍,直立行走猿就这么霸气。
当下他只好讪笑了两声,随后,看着铁胜男,不能欺负好兄弟,那还不能欺负好兄弟的马马?当下呵斥铁胜男就说道:“你就不知道管管你家小丈夫?”
铁胜男那是女中豪杰,头铁的很,对,我打不过你,但是你想让我低头,没门,当下哼了一声,“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
即便是心急如焚的宋桐岗,这时候也免不得哈哈大笑了起来,一时间,哄笑一片,却是打消了倭寇来临的紧张。
这时候,张松溪就说道:“在下在这浙江,还略有几分薄面,我出去看看。”他作为浙江首屈一指的大侠,哪里好真的就看着外人帮着浙江人顶在前面。
天朝是人情社会,即便是倭寇,那也是要讲人情的,毕竟,他们也要在这片土地上面讨食吃,史书上说得清清楚楚【撤市舶,而滨海奸人遂操其利】,换一个角度想想,这不就是国退民进么。
哪怕杀得人头滚滚,生意还是要做的,情面还是要讲的。
即便是沈明臣,瞧不起那叶麻叶蒲兄弟二人做倭寇,可瞧他们之前对峙,要真是不共戴天,早应该杀起来了,可见,还是有一定的默契,就好像康飞那个时代社团互相谈盘子吃讲茶,该砍翻一条街的时候是要砍,可是,该坐下来谈的时候,那还是要坐下来谈的。
真说起来,五百年后扶桑的黑帮还在大灾之后维持秩序救助难民呢不是。
康飞难就难在,他到底只是一个人,能护住一个,护住十个,护住百个千个,可是,大明那么大,人口那么多,即便是铁打的,浑身能碾几根钉?
但是,朋友有难,你不能不救罢!
当下他便一拱手,“诸位,桐岗兄,我也不瞒大家,要说毁家纡难,小弟我还真没那个决心,毕竟,之前我们扬州一万多客兵,可是被你们浙江为难得不轻……”
他这话一说,众人顿时脸上尴尬,这些人,都是读书老爷,至不济,也是个监生,邸报那是经常看的,正所谓,身在草莽,心在庙堂,你要没这个心,也别读书了……当然,换个角度,都是野心勃勃想做官老爷,即便操守如唐荆川,为了做官,在家养望二十年,本以为能养出个王安石,结果大明跟大宋不一样,不得不捏着鼻子坐上了严嵩那条船,成了严党。
故此,这些人政治水平虽然不如五百年后公园下棋的老大爷,但是,起码的分析能力还是有的,像是沈明臣,本就是宁波人,他不知道宁波有扶桑商人逾万?不知道当地豪大家勾结倭寇,在其中渔利?
这些人太清楚了,像是这会子的浙江巡抚朱纨,这时候正在跟御史给事中们大打口水仗,往来奏章邸报不绝,根本顾不上旁的,至于杭嘉湖兵备道,盯着桐乡倭寇穷追猛打,也不是因为想为民除害,只是想用功劳换胸前的补子罢了。
像是如今的杭州知府,属于和稀泥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闹你们的,只要别在我跟前闹就行了。
一手好牌,自己打烂掉了,然后让别人出来顶岗,这……似乎确实不大说得过去。
尤其宋桐岗,历史上他经略朝鲜、蓟辽等处军务,收复平壤、开城,进击晋州,把倭寇赶下海去,可朝廷花钱如水,想议和,就把他给召回了,这个人身上有豪杰气,就乞骸骨,回杭州,从此隐居西湖,再也不谈兵事,可见他的底裤拎得比较高,人一旦操守比较高,活得就比较累。
故此,他惭愧极了,当下一个肥喏唱到地上,“贤弟,是为兄苛求了。”
康飞看他头都快钻到裤裆里面去了,赶紧伸手拽他,跟读书人打交道多了,也有些文绉绉的了,就说道:“桐岗兄,你我至亲的骨肉一般,说什么两家话,我只是把实话说出来,毕竟,我也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杭州那么大……”
他这么说,宋桐岗格外地羞愧,脸都涨红了,“千错万错,是为兄说错了,贤弟你莫再说了,羞煞我了。”
这时候沈明臣就叹了一口气:“唉!拙荆以前在三天竺许愿,若是生了孩儿,要年年给菩萨上香直到孩儿成年,今年因为身子不好,卧床不起,这才让我帮着来还愿……”说着就摇头,“若不是这场病,拙荆要是碰上这糜烂的兵祸……”
下面的话,就不需要说了。
康飞看着他心说,你家真土豪,帮老婆还愿,身边都带着张松溪这样的大高手,但是,场面上的应酬话,还不得不说,当下就说:“哦!小世兄今年多大年齿了?”
世兄就世兄,还加个小字,可想而知,康飞刚才那一声世叔喊得憋屈。
“小犬一贯,如今正是舞象之年,自幼便和松溪学武,去年刚补了廪。”沈明臣说着,不免摸着胡子微笑,和五百年后年级成绩前十的那些家长们一个嘴脸。
快来夸我罢,你们看我家孩子,年级前十的成绩,去年刚考完钢琴十级……
康飞实在看不得这种嘴脸,当下敷衍道,哦哦,小世兄很是不凡……
他刚敷衍了一句,忽然就想起来,沈一贯?
他上大学的时候,《明朝那些事儿》正火,他也是看过的,沈一贯,内阁阁老,浙党领袖,一度和东林党党争,打得有来有往有声有色,后来京察的时候庇护同党,吃相太难看,才被弹劾辞官……即便如此,卒赐太傅,谥文恭,所谓【流芳后世更无穷,不谥文忠,便谥文恭】,比起读书人最高的境界【生晋太傅,死谥文正】也不过就差了那么一丢丢而已。
他再看看一脸得意的沈明臣,基本就肯定了,应该就是那个内阁阁老沈一贯。
麻辣鸡,你们真是近亲繁殖,怪不得张松溪会被吹嘘成内家拳的开祖,原来是内阁阁老的同乡兼老师。
这个时候,未来的内阁阁老沈一贯的老师张松溪,正在和倭寇大战。
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就好像五岳剑派,嵩山派时时刻刻都想着弄死华山派,可是,对外依然宣称,五岳剑派同气连枝。
那倭寇的老巢双屿岛就在宁波旁边,你要是说张松溪不认识几个倭寇,这,现实么?
一百八十六章 只狼
一个团体内部,总要有那个一个类似疯狗的角色,用得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用不好,反噬自身。
那倭寇里面麻三贵便是这样的疯狗,这会子麻三贵正在疯狂地叫嚣,“张松溪,别人吓怕你,老子可不吓怕你……吓,牛逼吹得老大,张三峰的徒弟,那张三峰早就死得骨头打鼓了,你跟鬼学啊……”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麻三贵这么说,任凭张松溪脾气【恂恂如儒者,遇人恭谨】也要发火,他沉着个脸,快步走了过去,一抬腿,一脚就踹了过去。
麻三贵哈哈大笑,一闪身躲过去,张嘴就喷,“我教你个乖,起腿半边空……”话音还没落地,周围众人只听得啪地一声响。
一阵剧痛传来,麻三贵一低头,就看见一道红印从肚子上面往自己肩胛骨上蔓延至看不见,火辣辣地疼,肋骨更是隐隐作痛,也不知道断了没有。
张松溪一抖衣服就冷笑,他那衣袍边角缝缀有铁条在里头,一抖袍子,就宛如一根纯铁所制的九节鞭,抽在人身上,任凭你练过什么金钟罩铁布衫也好,十三太保横练也罢,说到底,都是块肉,能跟铁比硬?
就这一下,还是张松溪手下留情,若不然,抽断骨头也是有的。
“你疯彪麻三贵的名头,在下也听闻一些,不过……”张松溪掸了掸衣裳,淡淡就说,“要论武功,你还要回去再练十年,再来与我说这些话。”
所以说,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名气大的人,讲话都有加持,周围那些倭寇,也都觉得,麻三贵是自取其辱,人家张松溪成名垂二十载,即便不像是传说那般一个人打趴下七十二个少林武僧,可你麻三贵只是疯,却不是张三疯啊,哪里是人家的对手。
“我贼你嘛……”麻三贵到底是叫疯彪的,这时候疯劲儿上来了,反倒把两条膀子一缩,再一挣,就把上衣给挣开,露出一身光板肉,随后看着左近,就冲之前跟他扭打的那家伙喊道:“宋晓峰,你帮不帮我?是兄弟,就跟我一起砍他……”
之前跟他扭打的那胖子,那是跟他一条街长大的,当年跟他一起偷看王寡妇洗澡的交情,这时候,略一踌躇,从背后拽出一根棒子,就站了出来。
“张松溪,你名气大,可敢跟我们兄弟一起过两招么!”
张松溪看着两人,当下便道,“有何不可。”说着,就走了上去,周围倭寇,自觉地给三人让开了地方。
倭寇们不是做善长仁翁,实在是,张松溪跟他们有渊源。
张松溪有很多绰号,譬如,白水宫主,四明山人,其实都是指他的身份。
白水宫是一座道观,从东汉时候就有人在此烧丹炼药,四明山脉横跨鄞县、余姚,慈溪,奉化等地,那余姚谢家,也就是佛郎机人武装讨薪的那个余姚谢家,攻破了余姚谢家的老宅,杀了不少人,这才引起了朝廷的震怒,派朱纨出任浙江巡抚,去剿灭倭寇。
在这之前,倭寇难道没有?当今嘉靖帝,停了宁波市舶司超过二十年了,也就是说,基本上,这二十年,都是宁波当地的豪大家私下跟扶桑人在做买卖,以前市舶司挣的银子,如今都叫当地人挣了去了。
这其中的代表,就是余姚谢家了。
谢家出过阁老,在宁波当地是妥妥的豪大家,光是房头,就分八个,有闭门读书的,也就有专门做生意的,这都是豪门大族上千年来的习惯,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面。
真要出了事,谢家大可以说,树大有枯枝,族大有败子,他们通倭寇,跟我没关系……问题是,你谢家白花花的银子哪里来的?天上掉下来的?
谢家就是个坐地虎,吃了上家吃下家,吃相很难看,旁人畏惧他家权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可是,佛郎机人脑子一根筋,多淳朴啊,我借给你们余姚谢家五万两银子,你怎么不还给我?那对不起了,我要纠集一帮老乡武力讨薪……
这,就是谢家被烧杀的真相了。
而张松溪,以前跟谢家相善,很是帮谢家做过一些事情,亲不亲故乡人嘛!大家同饮白水瀑的水,乡土情还是有的。
所以张松溪跟倭寇打交道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那都是自己人。
说个难听的,这些倭寇抢了东西,说不好,以后还要找张松溪帮他们发卖呢!
你四明山人交游广阔,来,我这里有几件宝贝,原价五万两,如今只要五千两,你拿去,至于你卖多少银子,跟我们没关系。
张松溪会拒绝吗?我修行人虽然是修行人,可我也要吃饭啊!没银子,我怎么修行?
所以说,什么绿林黑道不是好人,武林白道难道就是,大家都差不多,只不过有的吃相难看有的吃相好看一些,如此而已。
故此这些倭寇都有一番心思,大家交交手,再高高手,商业互吹一下,各得其所,岂不是好?
他们却不知道,张松溪之前被康飞刺激到了,觉得我辈习武之人,就应该如是,方才不负此生。
说白了,张松溪起名禄之心了,心想那位小戴相公,因为杀性大,敢杀倭寇,如今上了邸报,名动天下,日后封公封侯不好说,但,富贵前程是肯定的……他可以,我张松溪如何不行?
所以,他今天有心要杀杀倭寇,也想走一走康飞的路数……我看过卡耐基的自传,我必然也能成为卡耐基。
三个人互相看看,麻三贵首先大吼了一声,拔刀就冲上去便砍,旁边宋晓峰和他自小在街上打架,那路数都熟悉得很,你横着想躲这一刀,我从旁边抡起棍子就是一下,不砸断你的腿,也砸断你的腰。
两人配合,以前是无往而不利的,可是,张松溪到底成名垂二十载,江湖上抡刀子砍人的事经历太多了,甚至,那扶桑的剑客,佛郎机的剑客,也不是没见过,也俱都交过手,可以说是见多识广,如今蔚然大家,可以开宗立派。
故此,张松溪不退反进,一踏步就抢进了麻三贵的怀中,肩膀一撞,就把麻三贵给撞了一个大跟头,随后,转身一个后摆腿,一脚恰好抽在一棍子抡空掉的宋晓峰脸上,啪地一声,一脚就把宋晓峰给抽了一个趔趄,赶紧把棍子往地上一抵,这时候才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趁你病要你命,张松溪一抬手,扭腰转胯,随着他的动作,袍子一角顿时高高扬起,对着宋晓峰的太阳穴就抽了下去。
这太阳穴本就是脆弱的地方,哪里禁得起铁条抽一下,何况,这抽铁条的人还是个人尽皆知的大高手。
噗地一声闷响,宋晓峰太阳穴就爆开一朵血花,随后,直愣愣地往前扑倒,噗通一声栽倒在地,那红的白的,顿时就流了出来。
这一下辣手,实在了得,看得周围倭寇齐齐倒退了一步,正在这时候,张松溪背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晓峰……”随后,砰地一声巨响。
硝烟弥漫,张松溪愣了愣神,这才感觉到身上剧痛,顿时反应过来,自己是吃了佛郎机人的火枪……
摇摇欲坠之下,旁边一个声音就响了起来,“打不过就用火枪,你以为你是苇名剑圣啊!”
一百八十七章 火枪之下,众生平等
那麻三贵突然听到自己身边说话声,下意识就掏出一把火枪,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搂火再说话。
可是,他的动作太慢,张松溪尚且视他如无物,可张松溪看见康飞使刀,却也要自忖一下自己躲不躲得过去,可想而知,两人差距多大。
康飞一抬手就把他手上的短火铳给抢了过去,低头看看,做的还挺精美的,整个枪身起码有一半都包着银箔,上面还镂着福音文字,忍不住就骂了一句,“辣块妈妈,王八蛋真有钱,一把火枪,还包银子,还刻花纹,搞得这么骚包一个。”
这个时代的短火枪,都是西方骑士老爷们用的,这个时代的骑士,与时俱进,开始用火枪,但是在马上显然是用不了西班牙人的重型火绳枪的,于是轻巧的转簧火枪就成了不二法宝,少的带个四五支,多的带个七八支,冲上去就是一通乱射……直到后来一代英主古斯塔夫,搞骑兵复古,打什么枪,咱们就抡刀子上去砍……
总之,这个时代的短火枪,几乎还是骑士老爷们的专属,像是大明一把剑三两银子,可剑鞘却要雕龙秀凤,镶金嵌玉,三十两甚至三百两都打不住,这种事情,难道只有大明人才干?人性是一样的,那西方骑士老爷也是一样一样的。
看了两眼,康飞把短火枪顺手就往兜里面一揣,这东西哥们我收藏了,多谢捐赠。
可这时候,那麻三贵却是又掏出来一把短火枪,脸上狞笑,抬手就要搂火射击。
噌一声轻响。
随后,麻三贵眼睁睁就看着自己的手连着短火枪就一起掉在了地上,他呆了呆,直到手腕断处喷出血来,这才反应过来,一只手握着断腕处踉踉跄跄倒退了几步,惨声哀嚎起来。
康飞弯腰,把那地上的短火铳又捡起来,看了看,跟刚才那一把好像是一公一母,不消说了,夫妻两个一起作伴去了。
他刚站起来,掸眼就看见斜对面的张松溪眼瞳一缩,随后大喊了一声,“小心……”
浑身汗毛一竖,康飞这时候才警觉起来,猛地一转身,手上奥丁纹倭刀就劈了过去。
呜地一声刀锋破空的厉啸,与此同时,对面黑暗里面,一排闪光齐齐一亮。
砰砰砰。
这一轮排射,何止上百条火枪,火光闪烁处,隐约照见一个倭寇,三十多岁模样,头上剃个光头,身上穿着腹当,腰间插着一枚刀,手上执着一杆长长的火绳枪。
这光头倭寇旁边,还站着个和尚,面孔白净,耳轮如珠,好一个道德高僧的外貌,不是戒名普净,俗家名字叫徐海的倭寇平等将军,又是哪个?
后面张松溪看着康飞身子一摇,随后,噗通一声,一头就栽倒在地上,心中顿时一阵绞痛。
这不是他跟康飞有多大的交情,只是,兔死狐悲,作为大明几乎是最顶尖的武术家,他不是不知道火枪的厉害,宁波这地方,佛郎机不要太多,正因为如此,他更是晓得,火枪一物,是多么地强悍,任凭你江湖上多大名气的好汉,在家苦练十年二十年,可是,火枪这东西,连小孩子简单学一学都会使,然后,手指一动,砰,众生平等。
正所谓,神仙难躲一溜烟。
大约十几年前,余姚谢家用五百两银子请动张松溪,说自家有一批货,被佛郎机人抢去了,希望他能帮一帮忙,那时候,他也颇为有意功名利禄,光宗耀祖的心思,好男儿谁没有?
老话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帝王家他张松溪没什么门路,可是余姚谢家,那也是出过阁老的,在宁波那是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给狗大户做事,不就是绝大多数练武之人的命运么!
后来,他才知道,那批货本就是佛郎机人的,说是给余姚谢家,可谢家不想给银子,想黑了人家的货……这其中的是是非非,张松溪也只能帮亲不帮理,天下道理无非如此。
而正是那一趟,他见识到了佛郎机人火绳枪的厉害,甚至连他自己,都中了一枪,幸好,只是擦伤,当时他一咬牙,挑飞一块肉,好歹保全了性命。
从那以后,张松溪就熄灭了功名利禄之心,得,我还是老老实实在家乡教拳罢!直到今天他看见康飞威慑倭寇的豪壮,内心那点火苗,才又燃烧了起来。
可是,如今这一排枪,却是顿时又打熄了他的心思。
他哀叹了一声,顿时就往后退去,别的不说,现在,只能想法子先保住明臣的性命了。
那徐海这时候缓缓就笑,旁边船老大死死保住双鱼,双鱼捂着嘴,看着不远处康飞,一边挣扎一边发出呜咽之声。
“新五郎,你们种子岛铁炮术果然有些玄妙。”徐海看了旁边光头倭寇一眼,却也不吝赞美。
那光头倭寇,是扶桑种子岛岛主的私生子,叫做新五郎。
传说中,种子岛岛主是通过一个叫做五峰的明人介绍,在佛郎机人手上花了两千两银子买了两杆火绳枪。
还有一种说法,说是濠镜澳的一支商船因为遇到风浪,漂泊到了种子岛,种子岛岛主和船上商人交易,买了两支火绳枪。
又有一种说法,说种子岛主拿自己女儿跟佛郎机人换了两支火绳枪。
种子岛是岛津家的臣属,作为国人众,种子岛家一直以铁炮作为军役,不管怎么说,这时候的种子岛已经研制出了扶桑自己的火绳枪,就叫做种子岛铁炮,还有了专属的流派,叫做种子岛铁炮术。
那个新五郎,因为是私生子,轮不上做家督,甚至连个武士老爷的身份也没有。
农耕时代,僧多粥少,顶尖领主,多生几个,那还不愁吃喝,但是底下的小名主,国人众,那就别想了,你是家督的儿子也不成,赶紧的,滚出去自谋生路罢!
这新五郎辗转就到了双屿岛,也算是双屿岛的中高层,后来朱纨大破双屿岛,海贼王徐栋授首,他还担心,金主爸爸没有了,难不成,回去看自家那新任家主弟弟的脸色?
幸好,陈东找来的徐栋的侄儿徐海,来接这个平等将军的位置,徐海卖相好,说话也伶俐,至于火并了陈东,这在新五郎看来,才哪儿到哪儿?咱们扶桑,儿子杀老子都是寻常事,下克上嘛!
甚至,新五郎还因此高看徐海一眼,在扶桑,能下克上的,那一般都是英明神武的主子,跟着这样的金主爸爸,日后也有出息不是。
故此,这时候他矜持地笑笑,操着一口流利却有些拗口南直隶官话就对徐海说道:“将军大人过奖了。”
徐海就喜欢这样的,你看,多懂事,一张嘴就叫将军大人,哪里像是陈东,依仗自己资格老辈分大,一口一个海哥儿,我呸,贫僧是那么好欺负的么?
故此他一笑伸手,“新五郎,按照你们的规矩,那厮是你讨取的,首级你自去取了,明日论功行赏,我瞧你可以拿这头一功。”
新五郎有些欣喜,他毕竟是武士家庭出身,对这个一番功还是很看重的,故此就说:“多谢平等将军了。”说着,把火枪就往身后一背,领着一帮种子岛老乡,就走过去要割首级……
他刚到跟前,用倭语对旁边一个身高才一米四的小孩子就说道:“阿吉,去把首级割来。”毕竟烂船也有三斤钉,他再怎么说,那也是上代种子岛岛主的儿子不是,身边还是有些奴才的。
阿吉嗨了一声,快跑了两步,一手从腰间拔出肋差,弯腰伸手,拽着地上康飞脑后的发髻就拉了起来,却不曾想,这时候康飞龇牙咧嘴就冲他一笑。
那满嘴细碎如玉米粒般的牙齿,在月色下白得耀眼,烁烁生辉。
一百八十八章 割草无双
狭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明,沈明臣,《丰对楼诗选》
种子岛阿吉看见那满嘴细碎如玉米粒般的牙齿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吓得一撒手就后退了两步,随后,眼瞳中便觉得白光一闪,再仔细看,就瞧见一个无头的身体,脖腔中喷出一间多高的血花……
阿吉的脑袋飞起,正正好就落在新五郎前面新五郎下意识一伸手,就把阿吉的脑袋抱在了怀中,低头一看,阿吉脸上满是惊诧……一时间,新五郎满心悲哀,阿吉,我回去怎么跟你姐姐菊乃说啊!
那边康飞才不管什么菊乃还是菊花,他一腔怒火,熊熊燃烧,面对这些倭寇,只有一个想法:火枪打在脸上好痛啊!也不知道会不会毁容,辣块妈妈……
携着怒火,他双手一挣,大吼了一声,身上穿好的衣裳又被他给挣开,露出雪白一身肉,有眼尖的,就看见这位千目修罗老爷身上许多弹丸嵌着,却居然是火枪都没射进去。
眼大鱼子,这,这,这,这怕不是真神仙下凡,还怎么打?
一愣神间,对面擎着刀已经扑了上来。
最前面一排倭寇要跑,却是连跑的地方都没有,随后刀光一闪,五个倭寇被拦腰斩为两截,腰斩一时间是死不掉的,顿时便发出凄厉如同地狱恶鬼般地惨叫,半截身子在地上爬,有的还拽住了旁人的脚脖子,吓得人尖叫起来。
大明的街道,宽度比之五百年后乡间道路都还不如,那些遗留的老建筑足以说明问题,这种狭窄的地方,除非你会飞,不然,绝对没可能说是转头一溜烟跑不见了。
康飞他们住的客栈所处的街道,做生意是极好的,交通要道,往来人烟稠密,平日里车水马龙,可是一旦巷战,却是跑都没地方跑,一旦纷乱,大概率会踩踏致死。
倭寇在这个时代,算是见过世面的,读万卷书走万里路嘛!真论见识,大约许多读书人还未必及得上一个普通的倭寇,只这一刀,就拦腰斩断五个人,许多倭寇表示,这种刀法,走遍天下,不管是佛郎机的剑客还是扶桑的剑豪,个顶个地去数,根本没人做得到。
一时间士气大跌,几乎是肉眼可见,有聪明的,扭头就跑,可是,还有傻愣愣站着的,聪明的自然就拔出刀来,要砍出一条路。
后面刚退到客栈门口的张松溪这时候便看见了让他匪夷所思的一幕,倭寇哄地一下就炸营了,随后,自相残杀起来,那位戴小相公居然还有闲情卖弄,把倭刀还在头上盘头兜脑舞了一个剑花,施施然闲庭信步就走上去,一抬手,刀光一闪,前面就有人被劈为两爿,把那人生父母好不容易生养的身体糊在地上……
即便如张松溪,未免都有些不可置信,觉得简直就如同儿戏一般,倭寇怎么就说崩溃就崩溃了?
他这一愣神的当口,对面康飞已经杀开了一条血路,粗粗一估,起码杀了几十个,有许多都是拦腰一刀,腰斩之刑,何其痛苦,挣扎半个时辰那也是有的,朝廷早就不用了,取悲天悯人之意,可这地上,许多人被腰斩,半截身子呼嚎不已,有些在地上爬着拽过下半身,拼命往自己腰上面接,可是这又不是缝补衣裳,说缝上就能缝上的……
张松溪是个修道的人,虽有功名心,道在其中亦,这时候未免摇头叹息,真真是太惨了。
客栈里面,那沈明臣胆子大,这时候居然走了出来,看见眼前这一幕,先也是叹息了一声,说:“真真是个阿鼻地狱……”随后,诗人气发作,当即口占一绝,“狭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我这位世侄,武力真是古今所未有,杀人如割草,无双无对。”
旁边二狗子这时候挤出来,看了他一眼,心说这什么狗屁的诗文,还不闻声,明明这么多人惨叫……他看着死尸一片,康飞拎着倭刀,砍瓜切菜,把倭寇杀得七零八落,脸上兴奋地很,大喊一声,“哥哥我来助你一臂之力。”说完一转身就又钻进客栈里面去了。
旁人宋桐岗未免诧异,这张二扣平时看着,不像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啊!怎么扭头就跑了?这时候却也管不上,看着眼前一个人追杀倭寇这一幕,也是不可置信,良久,才摇了摇头,叹息说:“果然是,书上得来终觉浅……以前看兵书,只觉得我若为都督,弹指间,樯橹灰飞烟灭,却不曾想,居然惨烈如斯。”
这时候张桓老将军被刘云峰扶着也走出来,他是在扬州倭乱的时候看过康飞杀倭寇的,那时候就觉得康飞简直就是天杀星下凡,这时候再看,便没旁人那般感官刺激,当下拽着胡子就说:“只恨老夫浑身无力,真是,神仙也怕三泡稀,云峰,你也去沾沾你小师叔的光,砍几颗倭寇首级,日后也好叙功。”
刘云峰摇了摇头,“师父你身体有恙,我怎么能撇下师父你去赚取功名呢!”老将军顿时吹胡子瞪眼睛,“胡说八道,老夫只是腿软,又不是有疾……”话是这么说,可是,脸上那笑纹却是出卖了他。
老将军八十有二,这个年纪,巴不得子孙后代天天围绕着自己的膝盖转哩,他虽然豪迈,可是,人性这东西,哪里是一句豪迈就能改变的,故此心里面极为熨帖,心说我这个徒弟,收得不丑,日后却是要想点法子,给这臭小子补个官身才好。
这时候康飞杀得兴起,却是玩起花活来,要用潇洒的姿势杀人,说白了就是要摆个珀斯,玩造型。
按说,这样一来,杀倭寇的效率便要大跌了,可有时候罢,事实就是那么好笑,本来,他领着的那群杭州父老,因为听闻倭寇来了,一时间俱都躲到里巷去了,这时候看小老爷杀倭寇,越杀越顺手,连姿势都愈发优美起来,酒都能壮怂人胆,何况这般?有那胆大些的,这时候未免振臂一呼,我们也去帮小老爷杀几个倭寇。
万事都怕有人带头,这一声喊,顿时聚拢人心,发一声喊,就从里巷杀将出来,到底人数不少,每人吼一嗓子,那也是个气势,却是成了压垮倭寇的最后一根稻草。
本来还颇有几个敢抵抗的,这时候也扛不住,转身就跑。
冷兵器时代,但凡敢玩命的亡命徒,往往都能出头,至不济,也能混个小头目,一旦这种队伍里面的亡命徒都崩溃了,那士气便也完蛋了。
倭寇这一乱,多有往河里面跳的,本来就有许多聪明的跳到河里面,这时候下饺子一般,又跳进去许多,黑夜里月色下只看见河面上扑通扑通,好似许多鸭子。
康飞心说你们别跑啊!这时候后面就听见二狗子气喘吁吁的声音,“哥哥,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刚才就听你喊了。”康飞伸手抹了一把脸,随后觉得火辣辣地疼,不由没好气,转身就要骂二狗子,不曾想一转身,就看见二狗子扛着一个大桶,把腰都压弯了,旁边铁胜男还抱着一桶,顿时一愣,“你这是干嘛?”
二狗子一伸脖子,“桐油啊!咱们客栈后面厨房我看见好几桶哩,哥哥,拿刀砍倭寇,哪里有火烧来得快,咱们玩一个火烧藤甲兵,岂不是好。”
他说着,也不管康飞怎么想,把桶往地上一扔,拿刀在上面戳了两个洞,随后叫铁胜男把桶往前面推,他转身拽了一根火把来,把火把就扔了出去。
康飞目瞪口呆,卧槽,你老婆铁大小姐还在前面呢!
一百八十九章 读书人都是戏精
天朝古代建筑物大多是木结构,防火能力极差,即便是皇帝老子的大殿,雷一劈,咔嚓,就跟煤气灶电子点火一样就被点上了,能烧得一干二净的。
皇宫尚且如此,这杭州城的民居,那便是可想而知了。
当然,古代有封火墙,颇为独具一格,各个地方叫法不同,在江南大多叫做马头墙,从一叠到五叠,层层叠叠,颇有意趣,只是,防火功能么,只能说聊胜无于了。
那古代打更的,为何都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实在是一把火起来,那真是想灭都困难。
总之,二狗子这一把火,又是桐油助燃,几乎是转瞬间,那火一下撩上房顶,随后,被河面上风一刮,顿时就窜开了。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注:这真不是闹着玩的,作者老爷的表弟,小时候在润州府衙跟几个衙内玩耍,差一点把整个润州衙门都给烧了,水火无情,诸君当铭记在心),康飞楞了一下神的时间,这火已经把大半条街都给卷了进去,火浪熏人,逼得康飞不得不往后连连直退,至于那些被腰斩的倭寇,好歹也少受点罪,起码不至于哀嚎半个时辰后再下地狱了。
旁边二狗子满脸黑漆麻乌的,这时候看着火势,便鼓掌大声叫好,还要自我吹嘘,“哥哥你瞧,这把火烧将起来,比你拿刀子砍倭寇可是快多了……”旁边铁胜男也抹了一下脸蛋,顿时就成了个大花脸,没好气就说了一句,“可惜,都烧化了,没首级,朝廷是不认的……”
二狗子闻言,却是嘴一撇,“我才不在乎哩,只要能杀倭寇就行。”
康飞听了这话,真是想捂脸,这两个人,真是个没心没肺的。
他一转身,抬手就给二狗子一个大嘴巴子,把二狗子都给打楞住了,捂着脸颊看着康飞就问,“哥哥你打我做甚么?”
康飞便把他一通大骂,“就你能耐,看个三国就以为自己是军事家了?你以为你是黄太吉还是多尔衮?今日诸位贤良君子,哪个不是饱读诗书的?还没看过三国?火烧博望坡甚么的,人家不知道?可把你能耐的,你怎么不想一想,这一把火,要毁掉多少人的家园?”说着,又扇了二狗子一个大耳刮子。
后面人面面相觑,本来,真有人要说这话的,自古守城,哪儿有自己把自己先点着了的道理?与城携亡么?不至于啊!这只是遭倭寇,抢点浮财罢了,又不是改朝换代……可是,康飞先拿大耳刮子把二狗子一抽,旁人顿时就不好说话了,你总不能说杀倭寇不对吧?
后世常公靠花园口倒灌,不也挡了倭寇几个月……
康飞把二狗子一顿拳打脚踢,二狗子这时候也有点明白不大妙,不敢嚷嚷,只抱着头给哥哥打,还是旁边看不下去,就把康飞给劝说开了。
宋桐岗拽住康飞膀子,就叹息着说,“算了算了,到底二扣也是出于激愤,要杀倭寇,乃是一颗拳拳报国之心,莫要凉了他这番心意。”旁边沈明臣几个也都劝说,随后,张松溪等人匆匆领着人,四下救火。这个时代的人,对防火防灾还是有相当的警惕心理的,加上这个时代,市井百姓人家积水大多用大水缸,也有一定的帮助,最关键还有,这儿临河,火势肯定是烧不过河去的。
古人防火,也懂隔离带,扒开几座房子,好歹就把火势控制了,不过,这时候一整条街都烧了,大约是救不回来了。
康飞这时候趁机就把二狗子拽到旁边,恨铁不成钢低声就骂他,“你没事躲后面摇旗呐喊就好了,出什么风头?难不成你希望以后说书的先生讲【倭寇穷凶极恶火烧雷峰塔,二哈傻不愣登点燃杭州城】,还火烧藤甲兵,那是人家诸葛武侯干的事情,你以为你是诸葛亮?我看你倒像是个猪哥亮……”
二狗子这时候耷拉个脑袋,臊眉耷眼就道:“哥哥我错了,犊鼻裤都错掉了。”把康飞说得哭笑不得,“快森,看你就犯嫌。”
他转头回过去,这时候硝烟弥漫,空气中一股子奇怪的味道,他便狠狠嗅了嗅,突然就想起什么来,当即弯了腰,两个手支撑这膝盖,半蹲着呸呸呸吐了几口口水,宋桐岗恰好灰头土脸地回转,脸上还带着些喜色,“仰赖朝廷恩德,百姓用命……”他说了半截,就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听着倒像是杭州知府的口吻,不由一笑,“遇仙,火总算是控制了,你吐什么呢?”
康飞这时候直起腰来,“我闻到一股子焦糊的肉香,还使劲儿嗅了嗅,然后就恶心了。”
宋桐岗被他这么一说,先是下意识地也嗅了嗅鼻腔,果然是一股子焦糊的味道,像是谁家小媳妇烧肉的时候奶孩子把肉给忘记在锅上了……可随后,脸色顿时一变,当即干呕起来。
他这个干呕,跟康飞一般,纯是心理作用,自然呕不出个东西,只好呸呸呸吐了几口唾沫,起身后一脸的哭笑不得,“遇仙,你……你真是……”
正说着,那外面张松溪也匆匆进来,这时候这位四明山人却是满脸的喜色,“诸位可知道烧死多少倭寇么?”他不待众人猜测便亲自解开谜底,喜滋滋就大声说道:“倭寇想是要来伏击我们,却不想这一把火,覆灭了他们,烧死足有三千余……”
这么一说,众人顿时喜出望外,在座的不是像张桓老将军这样打老了仗的就是读过书的,这时候读兵书是个时髦,你要没看过几本兵书,跟同伴吹牛都少了许多话题,虽然说,天朝的兵书喜欢卖关子,什么阳在阴之先阴在阳之后之类的,但好歹读过几本兵书比起一窍不通,起码还是有那么一定的常识的。
若有几万倭寇,一把火烧死几千,这……即便是上奏朝廷,那也说得过去了,甚至厚着脸夸一句大捷,那也不是不可以的。
冷兵器时代,有个十分之一的伤亡比例,那真可以说是伤筋动骨了。
故此,基本上,大家都能断定,此次倭寇犯杭州,算是扛过去了。
那沈明臣这时候一拱手,“真是仰赖祖宗的恩德……”说着,眼眶一湿,却是流起泪来,“我浙江百姓何辜,却是遭这等兵祸……”
旁边康飞冷眼相看,觉得古代读书人真是个个都是戏精,和抖音那些大佬也差不多了。
二狗子在旁边这时候低声嘀咕了一句,“跟祖宗有什么相干的,明明是俺放的……”
啪地一声,他身后铁胜男一巴掌抽了他后脑勺一下,他顿时回头怒目而视,“你打我做甚?”铁胜男目不斜视,“我是帮你家哥哥打你。”二狗子再转头,果然,康飞正拿眼睛盯着他,压低了嗓音冷着脸就说道:“你再说这火是你点的,小心我抽死你,我这话可是当真的……辣块妈妈。”
他骂了一句,扭过脸去不跟二狗子说话,不过,这句话却不是骂二狗子,而是吐槽。
错有错招,二狗子这招臭棋,估计待会儿有大把的人想来接二狗子的盘……烧死三千多倭寇,这个功绩,可大了去了。
讲个难听话,朱纨在双屿岛纵火,那双屿岛上就没有百姓?佛郎机人佩雷拉可是有日记写着流传后世的。
孙悟空一个法天相地,身高比山还高,一脚有没有踩死人,书里面没写,看书的人也不愿意追究。
可康飞不想让二狗子背这个锅,虽然这个锅本来就是二狗子的。
故此康飞打了一个哈哈,大声就说:“还是诸位有见地啊!要不然,怎么说浙人多慧……”旁边沈明臣听了这话,老脸顿时一红,他以为康飞这句话是明捧暗讽,却不曾想,康飞接下来一番话,意思却分明就是说,刚才那一把火,是诸位贤君子出的主意,果然就烧死倭寇三千余。
和沈明臣一起的几个读书人这时候未免就面面相觑,不大明白了,这么大的功绩,这位小戴相公,怎么不要了?
一百九十章 官场现形记
康飞死活不肯承认刚才那把火的功劳是他的或者是二狗子的,直说是诸位贤达出的主意,他只不过是个扛木头的,又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一番话把沈明臣他们说得心里面极爽,幸好他们不会唱【大姑娘美大姑娘浪】,若不然,指不定就哼哼起来了。
众人在门口互相谦虚推让,天色已晚,那前面犹自燃烧着的街上被从运河上面吹来的凉风一逼,也不知道是凉还是热,吹在身上怪怪的。
正在这时候,前面有人喊,逮到倭首了,众人先是一愣,随后俱都大喜,烧死三千多倭寇,这会子再抓住倭寇首领,这番功绩,那是跑不掉了……沈明臣连连念叨了几句祖宗恩德,转身正要和康飞商量商量,掸眼就见这位世侄突然双眼一翻,仰面就倒。
康飞后面些铁大小姐眼疾手快,一把就抱住了他。他突然晕倒,却是把众人俱都吓得不轻,此次杭州倭乱,可真就靠这位戴小相公,定海神针一般,若是有个差池……正团团转,还是二狗子灵醒,大声就喊,“都让开让开,让我家哥哥吹吹风……”接着转身又喊,“大夫呢?方才那个同春堂的大夫呢?”
乱糟糟中,那楼上给老将军治病后一直跟着他们的大夫匆匆下来,看了蹲在门口把康飞半搂半抱在怀中的铁大小姐一眼,随后蹲下去就伸手去搭了康飞的脉,旁边俱都屏住呼吸不敢大声。
须臾,这大夫砸了砸牙花子,眉头紧皱了起来,起身冲着大家拱了拱手,“诸位老爷,这病……”
旁边二狗子一把就揪住他衣裳,“快说,我家哥哥如何?”旁边宋桐岗伸手拽开他,瞪他一眼就说:“二扣,不可胡闹。”说着,转身就对大夫道:“大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大夫就叹气,“其实这病,诸位老爷大约也听说过……”他这么一说,沈明臣为首的那些读书人大约就有些猜测了,顿时就咂嘴。
大夫继续说道:“是了,就是卸甲风,任你盖世无敌的猛将……”冷不防旁边二狗子突然跳起来一巴掌就抽在大夫脸上,大声嚷了一句放屁,随后,话也说不下去,抱头就呜呜哭了起来,“不可能,我家哥哥,那是神仙弟子,怎么可能得卸甲风……”
大明说书盛行,有些厉害的说书先生,那真是,一天挣个十两八两银子,就跟玩儿一般,老百姓什么三国水浒,那都是耳熟能详的,即便隋唐,东西周,这类演义故事,这时候也成形了,在民间大为风靡,洛阳为之纸贵。
这些书里面,但凡无敌的猛将,上了战场割草无双,基本上也就是老天爷能收,别的不说,只说大明开国年间,开府仪同三司、配享太庙、开平王爷常遇春号称常十万,那真是无人能敌,不也是死在卸甲风上……时间长了,大家是接受这个设定的。
那同春堂的大夫捂着脸,他是个名医,碰上倭寇,的确不敢吱声,可是,对二狗子这种医闹,却是不能妥协的,当下大声就道:“小千户,你好不讲道理,可着整个杭州府,你去寻,若我诊断错了,我这双眼睛,任凭你剜了去。”说着,愤愤不已,还是宋桐岗安抚了几句,请他去开个药方子,不管怎么说,药还是要抓的。
正在这时候,那徐海一行几个人,被义愤填膺的百姓扭押过来,其中,就有船老大和双鱼,双鱼大声嚷嚷,可这时候混乱一团,根本没人搭理她,连二狗子听见她喊,也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便蹲在康飞身边,也不说话,只是发呆,看着倒像是一条狗,未免让旁人叹息,这位小千户,却是个忠心耿耿的。
那边徐海微笑着低声就对犹自挣扎的双鱼说道:“姑娘,别嚷嚷了,这里都是些读书种子,日后都要做老爷的,怎么会睬你?”双鱼愤愤,“你这和尚,任你口吐莲花,我也不信你,你们佛家,不是说众生平等么?”
徐海一笑,“这世上,只有一个东西对众生平等,就是死亡,你瞧,我不是给大家带来平等了么!”双鱼闻言,忍不住呸了一口,“疯和尚。”
哈哈笑了两声,徐海道:“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旁人看不穿……双鱼姑娘,你说那是你男人,可惜啊,旁人连正眼也不看你一眼,你自己想想,除非改天换地,若不然,就凭你的身份,你觉得,能嫁给他?人家可是盖世英雄……”徐海这番话,让双鱼一愣,随后,抱头低声呜呜地哭了起来。
徐海转头看窗外的明月,心里面却想,绿珠,翠翘,你们放心,这如画江山,你们看不到,我也不让别人看到……
正在这时候,外面又是一阵乱,随后,徐海就瞧见前面一个脸膛白净的青袍官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读书人和许多武将。
进来的官员乃是整饬杭嘉湖兵备巡按御史刘带川,后面几个幕僚,还有许多杭州卫的武将。
紧紧跟在刘带川身边的,是他首席幕僚罗文龙,此人知兵事,好谈吐,卖相也不俗,最关键还有,家里面是徽州的大财主,故此虽然只是个监生,刘带川也赏识他。
由此可见,这个罗文龙乃是心思敏锐的,刚进来,掸眼就瞧见了角落处被绑着的徐海,顿时就是一愣。
“东翁,我有个故交,不知道怎么,被绑在这里,我去问问。”罗文龙拱手就对刘带川说道。
刘带川就欣赏他不做作,当下点头。
罗文龙过去,几个看押的还挡他,他一瞪眼,指了指刘带川,“看见没有,杭嘉湖兵备老爷,半个浙江都归老爷管……”顿时就把人给吓唬住了,讷讷退了下去。
他这才施施然走到徐海身边,上下看看他,随后,抬手就笑了一声,“普净啊普净,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徐海没奈何,抬头苦笑,“又被你瞧了笑话去了。”
这两人是同乡,小时候开蒙坐在一张小凳子上,后来徐海被他叔叔卖到杭州虎跑寺当小沙弥,直到十几年后,两人才在杭州偶然相聚,既是同乡又是幼时玩伴,那还有什么说的,顿时聚在一起酩酊大醉了一番,后来时时相聚,可以说是托妻献子的好朋友。
罗文龙看了看他旁边哭泣的双鱼,以为是他一起的,忍不住调笑他,“你这家伙,仗着长得好看,漂亮女人真是不缺……”说着,往前走了走,低声就道:“这是怎么了?”
徐海也不打算瞒他,没意义,当下就把事情简单说了,罗文龙顿时一皱眉。
要说这事,可大可小,纯看你屁股坐在什么位置了,至于百姓,说个不好听的,你见过几个真把百姓放在心里面的?即便百姓自己,我们看四九年之前和四九年之后,那买儿卖女的,四九年之前,看见了是哈哈大笑,四九年之后,教育普及了,才开始觉得,哦,这真是人间惨剧,好多文学作品,实际上就能从中看出端倪来。
罗文龙皱眉寻思了一下,就对徐海说道:“我去在兵备大人跟前周旋一番,应该不成问题。”说着,转身就去了,他这一去,旁边几个人顿时生出希望来了,能活着,谁想去死。
刘带川这时候正跟沈明臣宋桐岗他们几个说话,之前张桓老将军倒是在,可是,老将军到底年级大,而且又跑肚拉稀,身体扛不住,看到康飞这般,心里面又焦急,心说我怎么跟这小子的爹妈交代?顿时就晕了过去,还是那位同春堂的大夫,看了之后说不妨事,只是怒急攻心,喂几调羹糖水,让他睡觉便是。
罗文龙到了旁边,相互见礼,随后就凑到刘带川耳边低声说话,刘带川闻言,顿时一皱眉头。
罗文龙低声就说道:“东翁,你想,这徐海,以前是虎跑寺的和尚,有什么心腹?不过被那些人硬抢去,说是倭寇头目,其实跟人质有甚么区别,只是,徐海此人,素有佛慧,东翁你也是见过的,诗词和公案俱妙,这种人,即便为恶,能恶到哪里去?再则说了,那倭首叶麻如今也没抓到,真说起来,这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把徐海放回去,一个有实力,一个有大义,两两正好相斗,若是叶麻胜了,自然无话可说,可若是徐海胜了,东翁,到时候学生亲自去,一张片子,自然叫徐海归顺朝廷,岂不是好?”
刘带川听他讲的有条有理,顿时就动心了。
这事情,惠而不费,何乐不为?
不过,人不是他抓的,他一言而决,似乎也不大好,当下就说,“先押着,相机而行。”罗文龙看刘带川的表情,就知道他其实已经动心了,当下就想,稳妥了,便直起身体一笑,“诸位,此番大功,那是不用说的,只是,其中细节处,还需要推敲推敲。”
大家都是读书人,这推敲推敲,自然明白,当下就坐在一起,把谎话给编圆了,只有宋桐岗,内心未免不安,杭州此次劫难,幸亏有遇仙,若不然,难道靠在座的诸位?说个难听的,刘兵备几次在那叶麻手底下吃了大亏,水平可想而知。
当下他便说道:“诸位,是不是,等遇仙他醒转了再说?”
话音刚落,沈明臣身边有个读书人,也是个监生,热衷功名久矣,这时候眼看着有机会,就好像去红袖招,纱帐里面头牌姑娘都招手了,哪里还把持得住?
“桐岗,此言差矣,之前小戴相公不是说了么,乃是我们浙江的贤达出谋划策,他只好算个扛木头的……”这位监生老爷才不管吃相难不难看,可此言一出,宋桐岗脸就黑了下来。
他这个人,既然日后史书上都说有豪气,可想而知了。
砰地一拍桌子,宋桐岗就腾然站了起来,“遇仙拔刀浴血奋战的时候,诸位贤达在做什么?现在遇仙人事不省,却说他只是个扛木头的?诸位贤达,心里面难道不痛么?”说着,一转身,拂袖而去,走到一张桌子旁,还狠狠踢了桌子一脚,把桌子跟前几个杭州卫的卫所官儿吓一跳,看见这位能跟兵备老爷一起坐下来议事的读书老爷,顿时脸上就堆了笑,齐齐站了起来。
宋桐岗看在眼中,格外就气,心想,靠这帮人来保卫杭州?想到此处,仰头大哭了三声,腾腾腾上楼去了。
这时候康飞已经在楼上被安置下来,那曾贾氏在旁边垂泪不已,二狗子一个踞蹲蹲在床头前,也不说话,还是铁大小姐,看见他,低声招呼了一声,宋桐岗就示意她到一边,问她清醒如何,铁胜男抿了抿唇,要说,她应该恨死康飞了,可是,之前康飞开无双,赤着膀子杀倭寇的模样,却是时不时在她眼前,叫她怎么也恨不起来。
当下她便低声说:“那大夫也说了,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说着,就一跺脚,“这人真傻,一个人就冲在前面,也不拿朝廷一份饷,这么拼命做什么,身上全是洞洞眼,那火铳虽然没打进去,却出了好多血哩……”
她这么一说,宋桐岗泪如雨下,“是我害了遇仙,是我害了遇仙……”
一百九十一章 胖迪救命啊
康飞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路边捡了一台t51动力机甲,自带核电,一拧动力转盘,哐当,机甲打开了,坐进去以后屏幕一点就亮,感觉就跟新显卡一样……可把他美得……
自带瞄准,国语操作系统,走起路来都带风,感觉腰也不疼了,一口气上五楼……看见什么尸鬼掠夺者,一个冲刺,整个操控屏幕都在摇晃,冲进人群就开双,简直不要太酸爽……有这个,还要什么老坛酸菜面?
可惜,好景不长,他太浪了,核电很快挥霍一空,电力格跌到谷底,刺耳的嘟嘟嘟声音响个不停,那本来听着很舒服的女声合成也让人讨厌起来:电力不足,请退出机甲,电力不足,请退出机甲……
卧槽,这特么……周围全是尸鬼,我怎么退出?
瞄准识别系统中,大片大片的红色危险标识,尸鬼们一个个走位风骚,跟疯狗一样就扑了上来,他不得不拿着个98k打一枪拉一个大栓,这时候心里面悔死了,装什么逼,玩什么情怀,有全自动不用,非得打个98kmod,我特么是脑子被驴踢了么?
咦?不对啊!老子不是在大明开无双的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尸鬼们就跟疯狗一样,一条98k哪里扛得住?一个个直往他下三路招呼,腿上的装甲被挠得发出金属疲劳那让人牙酸的声音,随后,咣当,便爆掉了,露出了里面骨架……即便动力机甲号称一台能毁灭一座小镇,可是也架不住尸鬼们开挂,硬生生拿爪子挠钢铁机甲,还能把机甲给挠破了……
他忍不住开始绝望,大声呼救:胖迪,胖迪,胖迪,你在哪块啊!快来救命啊!
一堆又一堆的尸鬼就跟蟑螂一样跳出来,龇牙咧嘴,悍不畏死……
哐当,肩甲也爆掉了,随后,连最后的胸甲都爆开了,只剩下机甲骨架,整个屏幕渐渐猩红起来……
扬州府,梗子街上,戴春林香粉店。
四娘娘半夜起夜,在马巷里面解了个手,随后,习惯性地就在门口往对过张了一眼,却发现儿子房间里面灯还亮着,略一犹豫,便走过去在门上轻声拍了拍。
须臾,里面胖迪就把门开了,瞧见四娘娘,喊了一声婆婆,四娘娘劈手就把她手上的刺绣给夺了过去,“胖迪,你这整夜整夜地不睡觉,就给康飞绣衣裳,娘知道你心里面有他,可是,何至于整天不睡觉?”
“婆婆,奴也睡的。”
四娘娘不由分说,拽着胖迪就到了床前,“娘又不是看不见,你每天只是凌晨睡那么一会儿,哪里吃得消,快,听娘的话,乖乖睡觉,今晚上,娘陪你……”
她说着,把刺绣往旁边的熏笼里面一放,就把胖迪按在床边,那床上是宁波产的蒲草席子,旁边还有个竹青编的长条抱枕,躺在床上把竹青抱枕一抱,真是暑意全消。
刚把胖迪按下,四娘娘突然就感觉自己手臂似乎被个什么东西狠狠抽了一下,随后,整个披散下来的头发这时候都竖了起来,吓得她顿时跳了起来,再看胖迪,这时候眼睛里面啪啪乱闪,仰面便倒。
“不好了不好了。”四娘娘大呼小叫就跑到房门口一喊,随后,知书点了灯,连前面店铺里面也亮了灯起来。
知书披了一件衣裳就走到门前,四娘娘一把拽住她,“你快来看看瞧,胖迪好像又不对了……”那边四爷也起来了,碍于里面是儿媳妇,总不能公公钻到儿媳妇房间里面去,那成何体统了,只好站在门口,接着,前面小潘挑着个灯笼快步穿过院子回廊走了过来,“东家,这是怎么了?”
四爷拽胡子,“我哪块晓得……”想了想,还是往里面张了一眼,却发现胖迪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顿时就吓得也不管世俗礼法了,迈开腿就跨进了儿子的房间。
四娘娘这时候急得要哭,在原地团团转,她这是关心则乱,知书打小伺候人,心思细腻些,想了想,就拽住了四娘娘,“小姐,好像是跟上次一样……”
她这么一说,四娘娘顿时就想起来了,上次不也是这样,后来儿子怎么办的?
来回转了两圈,她伸手一拍,“想起来了。”说着,坐到床边,看了看胖迪,伸出手,却又缩了回去,来回几次,四爷都不耐烦了,旁边知书就说:“老爷,上次胖迪也是这般,是少爷两个大嘴巴子抽好的。”
四爷一听,顿时就冲四娘娘说道:“你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要让我来?”公公去抽儿媳妇的嘴巴子,成何体统。
四娘娘听了丈夫的话,咬了咬牙,看着胖迪就说:“乖乖啊!不是娘真要打你……”后面四爷就跺脚,“妇人之仁,真是成不了大事。”
犹豫再三,四娘娘终究还是一巴掌就抽了上去。
抽了一巴掌,四娘娘低头看看,怎么不管用,后面知书提醒她,“上次少爷抽了两下哩。”
四娘娘不得不一反手又是一个嘴巴子抽了过去。
也不知道真是两下才行还是怎么,胖迪眨了眨眼睛,扭头看向四娘娘,四娘娘一看,眼泪水顿时就下来了,喜极而泣,扑上去一把抱住胖迪就道:“你可把娘吓死了,你要出了点什么事情,娘这一辈子都对不起康飞。”
胖迪眼瞳里面闪了闪,一下就坐了起来,“相公出事了,婆婆,我要去杭州……”
她这么一说,才喜极而泣的康娘子顿时心都抽了起来,“康飞出事了?出什么事?怎么回事?”
胖迪坐在床上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刚才听见相公喊,胖迪,救命……喊了好多声,相公肯定出事了,娘,我要去杭州。”
她说着,挣扎起身,这时候,还是四爷冷静,到底是爷们,每逢大事有静气,当下就喝道:“那杭州离扬州,也不是一两天的路程,你怎么去?”
四爷这么一问,胖迪这才寻思这个问题,然后便无解了,眼瞳里面又有点乱……四娘娘一看,赶紧先预防一下,伸手轻轻就打了胖迪一巴掌,随后,抱住胖迪就说:“胖迪,胖迪,莫慌莫慌,康飞那臭小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娘也急,但是你不能乱,你是神仙,慢慢想,慢慢想……”
飞是飞不动的,这就好像数据在网络上面可以自由传输,但是,存到优盘里面,难不成优盘能飞?
倒是四爷,这时候就沉声问她,“六百里加急,可行么?”
胖迪闻言顿时使劲点头。
四爷这时候就颔首,“好,那就六百里加急,我和你娘,咱们一家,都去杭州,胖迪,你能让我和你娘都支持到杭州吧?”四爷这时候才显露出些男人的担忧,这话,可见他其实心思也乱了。
倒是胖迪,重重点头,眼下熵值不能让一百斤的碳水化合物在天上飞起来,可是,支撑个六百里加急,那却是太简单了,无非就是刺激身体。
四爷看他点头,当即便决断,“知书,你和夫人在家整理东西,带些细软金叶子,上下总需要打点的……小潘,你与我一起,现在就去府衙,求一道文书来。”
一百九十二章 学生有话要说
两日后,杭州府衙。
府衙内坐满了绯袍、青袍、绿袍的大小官员,基本囊括了杭州官场,连之前被康飞揍过的河槽御史主事也在内,他虽然不归杭州府管辖,可是,杭州被寇,他这个北新关御史主事,那也是跳不出去的,按说,他虽然是文官,可是,作为一个收税的,手底下正经是有弓兵两百的,朝廷问责起来,倭寇犯杭州,你当时在哪?如何处断的?有没有落在倭寇手上丢了朝廷的脸面?
此外,浙江市舶司杭州太监也在,坐在一边,身上穿着个蟒袍,老神在在地喝茶。
或许有读者老爷要说了,作者你不是胡说八道么,浙江市舶司不是被裁汰了么?
我们读史是为了什么?不是佶屈聱牙念两段文言文,是推古及今,是推今及古,这才是做学问的态度,五百年后在南边画了个圈的老人搞改革,后来荣基公大刀阔斧,工人纷纷下岗,现在大家都富裕了,证明当年改革阵痛是值得的,但是,我们也要看到,不是每个人都阵痛了……作者老爷的父亲买断工龄下岗,但是,他们厂里面有干部到现在还上班,你要去问,人家告诉你,这是保护厂里面合法资产,总不能把厂子就扔那儿任凭野猫野狗自由来去罢!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不过,你们把厂房租赁给人家,自己吃的满嘴流油,以为大家看不见?
五百年后尚且如此,大明朝会更好?
作者老爷翻《明世宗实录》,嘉靖十年的时候,浙江市舶司还裁汰了提举,若是没有衙门,这提举怎么被裁汰的?即便如此,过了些年,地方府志上还记载,说有几个监生被充任市舶司提举,去吃公家饭了。
天朝吃公家饭的观念根深蒂固,从来就没有变过。
至于穿蟒袍,这个么,对不起,太监穿蟒袍,那是工作服,皇帝都没办法,这是有史可查的,最后也不得不捏着鼻子,随他们去了。
浙江布政司左参政老大人前段时间突发游兴,说是跟大宗师一起巡视学子,其实是跟大宗师一起到浙南游山玩水去了,故此,为首的是杭州知府。
那为首的杭州知府毛岗看看旁边市舶太监,一脸的无可奈何,“吕大档,你好歹也说一句话……”
穿蟒袍的太监吧茶碗放下,看看下面一圈官员,细声细气就说:“咱家在杭州只是养老,有什么看法?你们一个个都是朝廷命宫,都是读书中了的,不比我一个残缺的人儿主意多?”
吕太监嘴上这般说,心里面却是啐了一口:以为咱家傻么?平日里看不起我这个大貂档,这时候扛雷了,想起咱家来了……我呸!
毛岗毛知府是徽州太平县人,作为一个读书人,在杭州这样的地上天堂做知府,那还有什么说的,扳着手指数一数,在杭州做知府的,名垂青史的比比皆是,可谓是又得利又得名,爽得不行,谁能想到,这倭寇居然这般大胆,聚众数万就来攻打杭州,虽然没攻打进城,但是,说一个地方震动,那是肯定的,朝廷自然是要问责的。
虽然之前有扬州府戴小相公领头抗倭,把倭寇杀败了,并且,又有火烧倭寇三千余的战绩,但是,事后揩屁股的烂事多如牛毛,毛知府真是头疼欲裂。
统一口径这个是不消说的,大家都是读书人,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但是,浙江市舶太监就不大好搞得定,再则说,那小戴相公还没醒过来,他要醒过来,乱嚷嚷,怎么办?
难不成把他灭口?可是,大家这会子都打听清楚了,人家是护送前三边总督曾子重的家眷去广东佛山的,如此义举,不忍心……当然,这不忍心只是说说,关键是这样做触犯众怒。
读书人底线很低,但是有时候底线又特别高,像是这种数千里护送好友家眷的,就是属于被激赏的,何况人家都谈不上好友,只是出于义气,那便更加碰不得了。
后来南明马瑶草能做首辅,为什么?马瑶草曾经千里扶棺,把复社领袖张溥,也就是写五人墓碑记的那个,把张浦的尸骨送回家乡……读书人大概是想,不错,当时我们读书人都在给周阁老呵卵子,顾不上给张浦送终,但是,这不代表我们不欣赏义士啊!
毛知府眉头紧锁。
何况,人家身边还有个扬州卫指挥使,扬州卫是中军都督府,而杭州卫是左军都督府,两者不是一条线,走门路都没关系……又或者,一把火,把整座客栈都烧了……可是,那也不现实啊!
毛知府心里面就哀叹,唉!我太难了。
大家都低着头喝茶,好像这茶是刚出来的雨前龙井一般,可问题从早晨坐到现在,眼看日头高照,再好的龙井,那也泡烂了……
正在这时候,后面花砌回廊转过来毛知府的心腹师爷,走到毛知府身边低声道:“老爷,外面有人拿了扬州知府的片子,说是扬州廪膳生员戴春林……”
毛知府顿时一跌脚,大声叫道:“不好了。”
人家老子都找过来了,谁?是谁通知对方的?
旁边市舶太监看了他一眼,拿手掀了掀茶碗盖子,细声细气说道:“毛知府,咱家在内书堂念书的时候,先生说过,每逢大事有静气……”
毛知府顾不得市舶太监嘲笑他,大声就说:“诸位,那扬州小戴相公的老子戴春林到了,就是前阵子邸报上赞赏的那一个,还吃什么茶,都有什么话,赶紧说啊!”
一堆官员赶紧低头,这锅我们背不起,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毛知府一跺脚,唉!一帮草包,早知道,何必跟他们同流合污一起抵制朱都堂。
朱纨朱都堂是浙江巡抚,本来,这才是最好的背锅人,但是,大家排挤朱都堂,你是朝廷下来的怎么了,我们装聋作哑,就不让你好好开展工作怎么了。
加上之前朱纨跟整个浙江加上福建的御史给事中们打嘴仗,被气得卧床不起,这时候根本无法主持,要不然,毛知府这位素来信奉无为而治的府尊老爷,何必连后衙新娶的第五房小妾都不搂,跑来大堂跟一帮大老爷们坐着喝茶,工作茶么,味道可想而知,肯定是价钱死贵味道很差……
这时候,兵备副使刘带川身后,罗文龙把扇子摇了摇,看看四周,高声就说道:“府尊,学生有一言……”
他开场白还没念完,毛知府救命稻草一般就喊,“快说快说,有什么主意。”
罗文龙暗暗一撇嘴,当下就说:“学生以为,这天底下的事情,没有什么不是用银子谈不拢的。”
他这话刚落,二尹老爷顿时就跳了起来,“区区生员,胡说八道……”这位府同知这么着急,是因为毛府尊信奉无为而治,平时许多事情都是他管,而他刚吃了一笔大回扣,这时候心正虚,府库里面可以跑老鼠,本官都不知道该怎么赈灾,你跟我说没什么用银子谈不拢?
罗文龙撇了二尹老爷一眼,慢条斯理就摇了摇扇子,“学生在南京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和东楼兄同寝。”
二尹老爷先是一愣,没明白,你跟东楼睡?你跟小楼睡都没用,正要开口喷他,旁边有人拽了拽他衣袍,随后伸出手指在袖子里面往天上指了指。
一怔之下,二尹老爷还是没明白,旁边人叹气,真不想管他,但是,好歹也拿过他的银子,当下张嘴不发声,口唇微动:严阁老……
二尹这回明白了,严嵩严阁老的公子不就是叫严东楼么!
大学的室友是小阁老,这种事情我怎么没碰上过。
他这时候再看对面罗文龙,眼神都变了,张口结舌,结结巴巴就道:“原来,原来是……”那声音都快哭了。
如今天下这个局势,有点政治头脑的都能看出来,严阁老圣眷正浓,天下纷纷趋势,拍马屁都来不及呢!
最关键是,他屁股不干净,怕啊!清官或许还讲证据,可是,权势正在顶峰的严阁老想要弄一个人,需要证据么?恐怕一堆人抢着要把证据送上去罢!
故此,自己吓自己,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ps:本章求不举报,就书论书而已。
一百九十三章 千金之子,不死于市
罗文龙不是吓唬二尹,他和严东楼,那还真是铁杆交情,铁到什么地步?有一个逸话,是这么说的。
说罗文龙有个宠爱的女人,养在别院,十天半个月去一次,这个时代叫做别宅妇,五百年后就叫做二奶。
这二奶每日里做金丝雀,穷极无聊,恰好,隔壁有个颜值非常高的小鲜肉,不但脸蛋好看,还有才艺,吹得一管好箫,天天晚上,吹得那叫一个缠绵悱恻,这二奶就动心了,在绣楼上往隔壁假做扔东西,下去找,敲小鲜肉的门,小鲜肉一开门,王八看绿豆,对了眼了。
这二奶和小鲜肉偷偷欢好,一来二去的,就漏出了点马脚风声,有一次,被罗文龙恰好堵住,所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哪怕当场砍杀了,按照大明律,也是无罪的。
但是罗文龙没有杀二奶和小鲜肉,而是拎枪上马,和小鲜肉以及二奶一起打了一场友谊赛……读者老爷你们没看错,就是你们心里面想的那个意思。
那时候他和严东楼都在南京国子监读书,回到学校,自然要跟自己的室友吹嘘,我昨儿睡了个伪娘……在这个时代,这是非常上档次的事情,不吹嘘简直对不起自己。
严东楼也是此道中人,顿时来兴趣了,拉着他手就问他,文龙,真哒?会吹箫么?
会,怎么不会,那真叫一个细若箫管……罗文龙自然就大马金刀往那儿一坐,掰开了揉碎了把细节细细说与严东楼,听得严东楼抓耳挠腮,喜不自胜,便跟他打了一个商量。
罗文龙一拍胸,咱们俩个谁跟谁。
到晚上,罗文龙带着严东楼往自己别宅去了,那二奶和小鲜肉又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就打扮起来,宛如一对姐妹花,服侍二人,酒酣耳热,自然水到渠成。
第二日,严东楼顶着个木鱼眼,罗文龙两个黑眼圈,二人一摇一摆往国子监去,严东楼回味昨夜,忍不住就爆了一个粗口来表达自己的情绪,搓打门娘咯!旁边罗文龙摇着扇子笑而不语。
两个人这种交情,他能不铁么?
故此罗文龙底气十足,一个二尹,我一张片子飞寄京师,拿下你不在话下。
当下他也不看二尹那丑态,把扇子一合,哗啦一声,抱拳冲着堂上就说道:“自古以来,经济便决定一切,若不然,太史公何必专门写货殖篇,还切之又切,千金之子,不死于市……那戴春林上过邸报,我看他也是个读书人,府尊大可以谈么,朝廷褒奖忠臣,那是理所当然的,要多少银子,只管开口……”
毛岗一听,这是捣明了说话?多少银子才能让你儿子,包括你,一起闭嘴……他又想,对啊,那戴春林,既然是个廪膳生员,自然懂得朝廷的体统,我慌什么?
当下镇定起来,就对幕僚师爷说道:“去请戴秀才进来。”
没一忽儿,师爷领着四爷,从前厅进来,众人掸眼一看,先就在心里面赞了一句,好相貌。
四爷在扬州多牛逼的人,傅粉熏香,家里头大小老婆爱他爱得不行,虽然一路六百里加急,略略有尘土之色,可正因为如此,格外显出卓尔不群。
在座的都是当官的,这年月当官,其实也算苦差事,譬如朝廷让你去贵州做知州老爷,你去不去?路上一走走半年,说不定感冒发烧的就能要你的小命,到了地方上,揽镜一照,形销骨立……
再看看对方,一张容长脸,白脸膛,留着一部短须,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头戴方巾,身上绉纱道袍,长身玉立,任谁一看,也要觉得这是一个饱读的宿儒。
四爷看看四下,一拱手,“学生见过府尊,大貂档……”却是一个都没落下,这年月就是这个简单,看胸前的补子,再对照座次,基本就能猜测出官职尊卑上下。
在上面坐着的吕公公这时候眼神一亮,咦!这人好生有道理,居然知道尊敬咱家,赶紧放下手上的茶碗,率先就说道:“是戴相公,咱家这段时间,耳朵里面全是你的名字……”说着未免一笑,“咱家在宫里面,还是有几个要好的朋友的,前日司礼监里面朋友还给我来了一封信,说圣上还念叨了戴相公。”
他这么一说,在座的文官心里面齐齐骂了一句,死太监。
那杭州知府毛岗,更是心里面悔得要死,何必请这死太监过来,当下不跟四爷说话,反倒是转头对吕公公就说道:“吕公公,咱们如今可是一条绳子上面的蚂蚱,何必如此?”
吕公公一笑,端起茶碗来,假意撇上面的茶沫子,“这,可不一定。”
“那吕公公意欲何为?”毛岗怒目而视,心说你个死太监,你想搞事情,本官还怕你不成。
“没什么。”吕公公撇着茶沫子,假意吹了一口,随后缓缓说道:“咱家想想,咱家是哪一年生人来着?是正德元年还是弘治爷那时候?”
他扳着个手指,旁观众人心里面顿时有数了,就算不是正德元年是弘治年,大约也差不了几岁,这死太监的意思是,他才四十出头,还不想养老,要分润功劳,然后借此回京。
下面站着的四爷心里面恶心得不行,辣块妈妈,这些个王八蛋,就把我家康飞当筹码……当下忍不住就大声喊道:“诸位大人,学生只想问一下,学生的小犬,现下在何处,拙荆五内俱焚,也随学生到了杭州,急等着见小犬。”
四爷这一喊,上首毛知府和吕公公对视了一眼,齐齐咳嗽一声,吕公公眼神中就说道:这份功劳,咱家要一份足够大的。
毛知府眼神回他:算你狠,不过你可要出力。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还不知道谁,两人一个眼神交换了条件,随后,毛知府和颜悦色就对四爷说道:“老友,是哪一年补的廪?是哪位大宗师点的?”
他这是想迂回路线,先看看能不能拉个关系。
四爷心系儿子,当下就道:“学生才疏学浅,府尊还是巷子里面扛木头——直来直去的好。”
他这话把毛知府顶得有点下不来台,心里面未免有些不舒服,心说,果然是个中不得的,只看这脾性,就知道了,即便中了,怕顶天也就是个县丞的命。
毛知府一边腹诽,一边还不得不和颜悦色,“本官知道你心系孩儿,既如此,先去罢!”说着,就吩咐自己的幕僚要领四爷下去,可见,脸上虽然和颜悦色,其实心里面恼了。
旁边罗文龙一看,顿时就腹诽,心说你们刚才急得火上房顶,这会子却……果然,我不出来做官是对的,这些人,颟顸极了,我还是做我富可敌国的大豪商罢!
罗文龙的好基友严东楼,尝谓天下才,惟己与陆炳、杨博为三,罗文龙么,算半个,天下有才三个半,后来金庸写笑傲江湖,里面任我行说我这辈子只瞧得起三个半人,就是化用这里。
故此,罗文龙其实胸中着实有些丘壑的,心说你们要求人,却拿捏架子,这是个什么道理?你们看我,小阁老是我好友,我家财万万贯,我瞧不起你们了么?
当下他笑着就走了上去,对四爷一拱手,“春林兄,久仰大名,渴想久了,今日得见,如沐春风,在下徽州罗文龙。”
还别说,四爷真知道他,眼神顿时一亮,“可是一螺值万钱的罗文龙?”
罗文龙怡然一笑,“不敢,正是在下。”
徽州的徽砚名满天下,有好的砚台,怎么可能没有好的墨呢?徽墨也是天下文房四宝中的翘楚,而罗文龙,就是个制墨大家,他心灵手巧,造的墨时人称之为【坚如石,纹如犀,黑如漆,一螺值万钱】,天下号称【罗墨】,扬州府那么多徽州商人,四爷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呢!
四爷顿时大喜,我捡垃圾要紧,儿子不重要……当下拱手,“久求文龙一墨却不得,今日舔颜,却要讨一块了。”
罗文龙顿时大笑,“甚么讨不讨的,春林兄喜欢,小弟脸上有光彩,我囊中有两块自用的,只求春林兄不要嫌弃才好。”只瞧这厮说话,嘴上抹了蜜一般,可见他的长袖善舞。
四爷一听,好比粉丝听说爱豆把自己吃饭的碗儿给自己一个,真真是一个喜不自胜,欢喜极了。
他正要说话,这时候,厅外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之声,四爷听了一怔,顿时脸上尴尬,“这个,是拙荆,心急小儿,文龙贤弟,改日……”他还没说完,外面又是一声咳嗽,分明就是在说:就你逼逼,儿子不要了么!
四爷尴尬一拱手,转身就要出去,罗文龙先给上面毛府尊使个眼色,赶紧就追了上去,“春林兄,小弟来领路。”
他紧跟出了大厅,一转身,就看见了一个宫装的丽人站在前面拐角处,即便是他自诩【秦淮河上风流客,且把螺墨做缠头】,一时间,却也是呆掉了,只是口干舌燥,不能自己。
世间竟有这等美人?
一百九十四章 哭出来就好
武林门外。
乘船上岸,四娘娘看那烧成一条白地的街,未免有些张口结舌,感同身受,这时候未免庆幸,还是我儿子好,护佑一方……一时间,未免格外心疼儿子。
倒是四爷,到底是个读书人,看着前面未免戚眉头,那前面一整条街被烧干净,市井百姓哭爹喊娘,前面却有大军,弹压百姓不许越界,说是防止倭寇耳目。
那罗文龙一路偷偷瞄胖迪,心不在焉,四爷就问他,怎么府衙都不赈灾的么?
罗文龙是徽州人,又是财主出身,根本无法体会什么叫做感同身受,当下敷衍说道:“这个……大约诸位大人们是想哭穷卖惨,问朝廷要钱粮抚恤,至不济,免个一年半载的,也行,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嘛!”
虽是敷衍,道理却是不差的,四爷未免皱了眉头就想:这杭州知府简直就是个颟顸,吴府尊虽然胆小,到底肯任事,抚恤灾民做得头头是道。
他却不知,人家吴桂芳,后来提督两广,一直做到工部尚书,史书有传,至于杭州知府毛岗,连名宦祠都进不去,两者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政客。
四爷正在戚眉头,前面却是爆发了一阵冲突,他耳尖,听到前面一阵【辣块妈妈】的叫骂声,虽然杭州府也是讲官话的城市,但是毕竟做过南宋都城,有很多洛音流传,而扬州则是正经江淮官话,和杭州官话完全不同,一听就听出来了,何况语言总从粗口起,这辣块妈妈一喊,哪里还听不出。
美不美故乡水,亲不亲故乡人,四爷自然快步就上去看个究竟,却掸眼就瞧见了自己的老熟人。
那边一堆武官,和另外一帮武官发生冲突,互相大骂,一边是杭州卫的,就骂,哎喂,到我们杭州摆什么谱儿,有得吃给你们都不错了。
另外一边,为首那人身长八尺,膀阔三停,一张焦黄脸,正是扬州首富张石洲身边的教头李春生。
前文说过,大明地方官对客兵极为苛刻,如果按照当年朱重八的规矩,客兵过境,本地官府要给予粮饷的,但,问题是,朱重八还对贪官扒皮囊草呢,如今再看,天下谁人不贪?所以这个当年的规矩早就被扔到不知道什么爪哇国去了。
读书人动不动说什么祖制,这个祖制,必定是对他们有益处的……总之一句话,对咱们有好处,就众口称赞,圣天子在位,对咱们没好处,就破口大骂,天子身边有佞臣。
这客兵过境,打仗,后勤,想一想都是烧银子的,文官肯老老实实把银子掏出来?
谚语说,匪过如梳,兵过如洗,那明人笔记里头,动不动某某带兵骚扰地方,还有什么西川狼兵祸害,说得言之凿凿,让人感同身受,觉得军阀真特么不是个好东西。
可问题是,有很多时候,真不能怨人家当兵的,你把人家当畜生,还不许人家咬你?说个难听的,畜生还不如,就是条狗,你也得扔两根肉骨头罢?而文官是又把人家当狗,又不给人家肉骨头,这种情况下,被反噬,能怪谁?
像是后来的江北四镇之一的高杰,领命驻扎扬州,扬州百姓觉得他残暴,不给他进城,高杰就四下掠夺乡村并且攻打扬州,后来他死了,说扬州百姓竞相奔走庆贺……
这乍一看,一个残暴不仁的军阀跃然纸上,可仔细一寻思,不对啊!卧槽泥马,老百姓什么时候有话语权了?
要不怎么说摇笔杆子的读书人坏呢!把屎盆子全扣在别人头上,自己的错处只字不提,看书一不小心就被忽悠瘸了。
这些扬州兵本就是一肚子怨气,跟着都老爷来浙江,本想着,不指望吃香喝辣,饱饭总要给罢?不曾想浙江的官员混账得很,那米里面全是沙子,一嘴下去,倒要吐一半,俺们是来打仗卖命的,连饭都吃不饱,图个啥?还不如悄悄扔掉长枪腰刀,大家一起回扬州去咯!
不错,这位都老爷,就是唐顺之了,他的同年赵梅村,严嵩严阁老的干儿子,给他在朝廷又弄了个新官职,【擢佥都御史,巡抚淮、扬】这都察院的老爷,那真是见官大三级,佥都御史乃是堂堂四品,正经八百是高官了,可以称一句都老爷了,要不怎么说干得好不如大腿抱的好。
四爷看见熟人,顿时大喜,大喊了一声,“春生。”说着,拎起袍子一角快步就跑了过去,李春生身量高大,听到有人叫自己,转头就看见四爷了,脸上也是露出了喜色,伸手拨开众人就迎了上去。
双方都是老交情了,四爷有江湖气,伸手在他身上拍了拍,“听说你如今已经是守备了,恭喜你了……对了,你怎么到杭州来了?”恰好,李春生也问他,你怎么到杭州来了,异口同声,这乃是他乡遇故知,两人相视一笑。
李春生就说了,因为之前在湖州,康飞刚走,唐大人就升迁了,做了佥都御史,巡抚淮扬,随后又得到急报,说桐乡倭寇三万进犯杭州,唐大人便领着我们一路急行军,我们也是刚到杭州,饭还没吃上一嘴哩。
正说着,李春生腹中咕噜咕噜一阵叫,脸上未免一红,他身量长大,本就吃得多,一路急行军到了杭州,结果当地杭州卫说没有上官的条子,俺们没法给你们提供粮草……这边饿着肚子,火冒三丈,自然就跟那边杭州卫的吵将起来。
四爷连忙转身找胖迪,拿过包裹,就对李春生说,我这里有些干粮,春生你先垫巴垫巴。李春生看见吃的,下意识就吞了一口口水,不过,他到底是基层小军官出身,老于行伍,靠的,就是跟兄弟们一个锅里面搅马勺,如今自己吃起来,像个什么样子?当下也不拒绝,把干粮收在手上,便转身分给众人。
四爷一看,就赞李春生说你有古之名将风范了,日后当是一路坦途。
后面四娘娘看四爷还在这儿吹牛逼,忍不住了,就走上去大声说道:“就你事多,还管不管儿子了?”
四爷哦了一声,看向罗文龙,罗文龙拿扇子一敲自己的脑门,“是我的错了,嫂夫人,请随我来。”他说着,就在前面带路,那些杭州卫的官兵看见罗文龙,自然认得他是刘带川刘兵备身边的红人,屁滚尿流,赶紧把卡子搬开,就让他们一行进去。
穿过烧成白地的一条街,到了那客栈门口,罗文龙转身就说,“因为怕移动令郎出什么差池,就没敢动,依旧在这边……”四娘娘哪里还听得进他的废话,一拨开他就急吼吼进去,一边走一边大喊,“康飞,康飞……”
楼上二狗子一直呆滞蹲在康飞的床前,两天两夜都没睡了,眼睛熬得通红,看人的眼神都有点像一条疯狗了,这时候突然听见四娘娘的声音,眼神一亮,腾一下就站了起来,冲出门去,掸眼瞧见楼下四娘娘和站在门口的四爷。
他顿时就从楼上冲了下来,到了四娘娘跟前,一个噗通,就跪在四娘娘跟前,眼泪水哗啦啦地便流了出来,“嬢,是我不好,没有护住康飞哥哥……”说着,双手按着地面,咚咚咚就把脑壳在地上敲着,放声大哭了起来,真真是杜鹃啼血。
楼上那大夫站那儿瞧着,自言自语就道:“哭出来就好,这位小千户,却也是个性情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