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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色十三号     拼搏年代txt下载     拼搏年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十六 奇怪的叔叔

    天已破晓,紫萝乖乖坐在桌边,仲杳坐在床边,打着呵欠审问。

    “还是不想说吗?”

    问话的时候,他摆弄着手腕上的草环。

    拜紫萝“偷吸”所赐,他发现了草环的妙用。

    草环伸展成纤细长鞭,一会竖得直直的,一会像蛇般盘绕扭曲,还变成水草,像在激流中摇曳生姿。

    看仲杳换着花样摆弄草环,紫萝呲牙咧嘴,想跳过去咬他却又不敢。

    她用自己发丝编织的这个“住处”,已经被仲杳夺走了控制权,成了他的法器。

    草环完全随仲杳的心意而动,高兴的话凭空织出文字都行,真正的能力应该是捆人缚妖。

    见紫萝还在抗拒,仲杳宣布:“这件法器就叫……捆妖索好了!”

    紫萝终于爆发:“这是我的发丝,根本不是什么破烂法器,起码是件灵器!”

    “还有啊,要起名字的话,也该是我来取,得叫紫萝灵丝!”

    连器物名字都要计较,处处强调等级资历,果然是千年老妖。

    仲杳笑道:“那就先叫……捆妖萝丝,只要你老实交代,就换成你的名字。”

    紫萝嗤声冷笑:“把我当什么了,小孩子吗?”

    也是小孩子,只有小孩子才强调自己不是小孩子。

    帐篷外鸡鸣狗吠,仲杳无心跟她玩闹:“不想说就躲起来吧,待会就有人来了,我还没想好怎么解释你的来历。”

    紫萝刚松了口气,仲杳又说:“你什么时候交代清楚,什么时候才能……吸灵气,这不是开玩笑。”

    那其实不是什么吸,而是她与仲杳的根土建立先天循环,从循环中获取先天灵气,对仲杳来说并无损失。

    人族里的妖修是把妖当做灵基,到他这却反过来了,他成了妖怪的灵基,还好他掌握着主动权。

    紫萝小脸抽搐,痛苦的天人……不,天妖交战。

    最终她颓然叹气,顺从本心。

    她低声说:“我的确忘了很多事,不过跟魔魇有关的事情,还是知道一些。”

    她的语气变得严肃:“你想挡住魔魇,那是痴人说梦。真的想保护这里的人,就尽快带着他们搬走,走得越远越好。“

    仲杳摆手:“你当然害怕魔魇,只是一点魇气就把你……以前的你弄得求死不能,还得找我帮忙。我不是征求你的意见,只是想从你这知道一些事情,有没有用也不由你判断,就把你还记得的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吧。”

    紫萝气得紫发飞扬:“你……”

    她撅着嘴转开头,哼道:“就算我只记得一丁点事情,也不是三五天能说完的。你想知道什么就问我,记得起来的自会告诉你。”

    仲杳想伸手摸她的头,这才是乖孩子嘛。

    “你知道我们贯山仲家吗?”

    “你认识仲家先祖吗?”

    “你为什么躲在我们仲家堡下面,还正好是祠堂的位置?”

    一连串问题,紫萝的回应都是摇头,暗红眼瞳满是茫然。

    “我只记得自己很早就睡在这了,那时候上面连活人都没有,哪来的死人呢。”

    她的记忆异常破碎:“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也不清楚,只记得我跟……总之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跟很多很多东西……还有人族打过,交了很多很多朋友,人族也有,但什么仲家,完全不记得。”

    渐渐的她脸上浮起恐惧:“我一直在做噩梦,我想醒过来。可那种黑糊糊的雾气越来越浓,我越来越没力气,越来越……像裂开了,看着另外一部分变成可怕的怪物。”

    仲杳问到时间,她完全没有概念,但提到了一件事。

    她骄傲的拍着胸口说:“以前的我尺寸大得很哟,别说现在的小小山头,整座贯山的地下都有我的枝条!”

    说着她又陷入了迷惘:“好像还有河,我的一半泡在水里呢,那是我吗?”

    仲杳呵呵:“你就吹吧……”

    先不说贯山那么大,就说什么水陆两栖,那你到底是藤萝妖还是水蛇妖?

    他用不经意的语气问到关键问题:“你在等谁?”

    “当然是……唔……”

    紫萝差点就说出口了,下一刻赶紧咬舌头,咬得眼泪花都出来了,捂着嘴哀怨的瞪仲杳。

    瞪了好一会,紫萝转开头说:“那是我唯一记得的事情,也是我的使命,我不会说出来的。而且跟你们仲家无关,你要逼问,就别怪我编故事了。”

    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仲杳追问也没意义,他换了个问题:“为什么要藏着土地公的神像?土地庙也在你楼上,你是在冒充土地公吗?”

    紫萝鄙夷的冷笑:“冒充?我还需要冒充土地?真是好笑!”

    “我曾经是……”

    说到这她呆了呆,抱头呻吟:“我曾经是什么……记不起来了。”

    仲杳追问:“是河神?山神?”

    紫萝猛烈摇头,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她眨眨眼,恍然的道:“对了,你真想挡住魔魇,就得先解决掉山神。”

    咦,真的还有山神?

    “我不知道那还是不是山神,只是有隐约的感觉,贯山仍然有主。”

    “它肯定已经被魇气侵蚀,变得非常虚弱,也非常危险。”

    “不先解决掉它,等魔魇到来,它会变成非常可怕的怪物,金丹真人都不是它的敌手。”

    仲杳神色渐渐凝重,紫萝说得没错!

    她的前身只是睡在仲家堡地下,就被魇气侵蚀得快完蛋了,贯山如果真的还有山神,处境必然比她还糟糕。

    而且他的便宜老爸是在山神庙外吃花面狸完蛋的,那里一直是绝对安全的地方,从未出现过成型的魇气,偏偏就中了招。

    这么一想,魇气不就是山神庙里放出的?

    看来必须去一趟山神庙,还得尽快。

    仲杳正在沉思,帐外响起脚步声,紫萝不待他吩咐,化作紫光投入藤萝。

    帐篷里多了圈藤萝,还得费口舌跟大家解释,仲杳头痛的叹气。

    紫光闪动,紫萝又跳了出来。

    “今天得给我再吸一口!”

    她凶巴巴的威胁:“不然我什么事情都会忘光的!”

    仲杳终于忍不住揉了揉紫萝的头,这头紫发还真是丝般的柔滑。

    他用宠溺的语气说:“行行,还可以免费续杯。”

    终究是他净化的藤萝灵种,算起来该是他的女儿。

    紫萝打了个寒噤,叉腰骂道:“还说你没有特别的癖好!”

    “堡主堡主!”

    紫萝刚躲起来,脆嫩的叫声就自帐外传来。

    这是另一个小女孩,他的丫鬟王马力。

    “我把你要的水果带来啦!”

    木阶梯踩得嘎吱摇晃,一个大得出奇的竹筐顶开帐门。

    娇娇小小的丫头,顶着满筐的苹果、梨子、山竹、桑葚进了帐篷,起码六七十斤重的竹筐被她轻巧的搬到桌子上,末了拍拍手,呼的吐出口长气。

    仲杳要吃遍贯山四周的蔬菜水果,被长辈们看做是贪吃本性发作。不过这点嗜好对一堡之主算不了什么,也就尽心在办,却不知他是要寻找二转所需的各类乡土。

    “你也吃,随便拿。”

    仲杳随口说着,却暗自咋舌。

    知道这小丫头力气大,以前还小看不出来,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更奇异的是,她这身力气不是修炼来的,而是天生的。

    她爹王马夫就以力大无穷著称,名字叫……王双牛,意思是能拉得两头牛倒走。生了个女孩,觉得就算是女孩,力气也不能比马小,于是有了这个名字。

    听到自己也能吃,王马力很高兴:“谢谢堡主!”

    小小胳膊往筐里一圈,居然抱起接近三分之一的水果。她呆了呆,偷眼瞅瞅仲杳,晃着胳膊,左甩一个右落一个,去掉了一半,才恋恋不舍的出了帐篷。

    直到她出了帐篷,都没注意到那圈藤萝,看来全副心神都在那筐水果里了。

    仲杳故意咳嗽,帐外哎哟一声,哗啦乱响。

    仲杳忍着笑说:“以后叫我杳叔,不准叫堡主。”

    王马力慌慌张张应道:“是,堡主……不,杳叔!”

    她捡着水果,低声嘀咕:“堡主……杳叔……没差多少嘛,真是奇怪的叔叔。”

    仲杳在帐内听得清清楚楚,暗说是啊,喜欢逗小姑娘的家伙,都是怪蜀黍。

    帐外又响起熟悉的脆声:“马力啊,抱得起吗?”

    “不,我不吃,你小心点。”

    “阿杳!练剑了!”

    这是个大姑娘,逗她会付出惨重代价,但仲杳乐在其中。

十七 剑招就要简单直接粗暴

    季小竹是个严厉的教头,哪怕昨晚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到凌晨才沾床,她也不管。说好了每天练习,她可不会松懈。

    仲杳知道她性子,不敢偷懒,而且他也有计划,得找季小竹学剑招。

    如紫萝所说,山神是个极大隐患,必须尽快铲除。但跟紫萝前身一样,山神被魇气侵蚀,不是一般修士能对付得了的。

    仲杳不想让其他人冒险,打算自己独自搞定。

    他的九土真气没有术法招式,两次对上藤妖都是用土挡、用板砖砸、用嘴咬,靠这三板斧对付山神,估计得凉拌。

    能指望的就是清风洗灵剑了,学到高级一些的剑招,才有更可靠的依凭。

    练武场上,握着练习用的木剑,仲杳将九土气海转到后台,推出丹田气海,运转清风洗灵功。

    气脉中润凉真气汹涌转动,鼓荡得衣衫猎猎飘飞。

    没等仲杳警觉,丹田气海自然而然的倒转,将真气走向逆行,带动得身体之外的气流回旋,弥散出薄薄清光。

    季小竹愣了愣,欢喜的道:“你把清风洗灵功练到筑基八层了!”

    早就练到了,刚才忘记了遮掩,不过此时正好。

    仲杳昂首道:“别说八层,就算是十层,我想练就能练到,不信你看……”

    他还想继续冲关,少女止住:“别光盯着境界,先看看你的木系真气。”

    感受着气海中汹涌澎湃的真气之潮,仲杳嘿嘿笑出了声:“你会刮目相看的。”

    真气比昨天练习的时候强了好几倍!

    跟混元鸣金功练出的金系真气比,更是强了十倍都不止!

    看来这就是净化了藤萝灵种,还跟紫萝人妖双修……不,建起先天循环的好处了。

    一时仲杳心口发痒,今天说不定能翻身把歌唱!

    木剑交击、身影交错,清光凝作剑芒,隔空冲撞。

    这似乎是场精彩的对决,不过刚开了个头,就被高高飞起的木剑终结了。

    仲杳又如往常那般倒飞而出,在地上摔了个仰八叉。

    他也确定了一件事,剑招什么的,他是真的学不来。

    “你吃了什么仙草灵果吗,怎么真气一下子变得这么浑厚了?”

    季小竹甩着手说,仲杳剑招稀烂,真气却很足,已经能把她的手震麻了。

    “所以我说,你还是别忙着提升境界。”

    季小竹在他身边坐下,脸颊红扑扑的,水灵得像王马力送来的红苹果。

    少女自顾自的说着:“你的木系相性确实比金系好得多,真气又这么充沛,现在就突破到先天也是可以的。”

    “可到了先天,就得张罗灵基的事情。如果长时间找不到灵基,对气海损害很大。”

    “你不像我从小就有柄木系的本命灵剑,仓促之下,到哪去找木系灵基呢?”

    她说着又激动起来,掐仲杳的胳膊:“灵基还是其次,你对真气的掌控实在是太差了!连最普通的手经足经双回旋都做不到,那只是三洗而已啊!等你练到十洗,怕不比仲长老还老了!”

    仲杳哎哎叫痛,自己也颇为郁闷。

    大概是他的陶碗过于神秘强大,此世天道就在其他地方用上了挫刀。

    他有境界,真气也强,却无法灵活调度。用起剑招格外笨拙,复杂一些的剑招更是干脆用不来。

    决定剑修有多强的自然是修为境界和剑,然而决定能不能干掉敌人的,却是剑招。就像战舰的大炮,口径再大打得再准,没有炮弹或者只有装着沙子的训练弹,也只是打个锤子。

    仲杳觉得,可能跟自己的丹田气海只是九土气海虚拟出来的有关,气海如此,练出来的木系真气,也只是九土真气的虚拟。

    他问季小竹:“为什么剑招非得用那么复杂的方式调度真气呢?像一洗剑那样,直接走完一个周天就劈剑,为什么不能有更大的威力?”

    季家的清风洗灵剑跟仲家的鸣金斩魔剑一样,都是用几洗几鸣来代表剑招层级,最强十层的剑招据说能用到结丹后期。剑招层级越高,对真气或者灵气的调度就越复杂。仲杳连清风洗灵剑的三洗都做不到,至于鸣金斩魔剑,更是两鸣都无望。

    季小竹白他一眼:“不复杂,怎么能让气力充盈到足以用出剑招呢?”

    “想让一洗剑就有三洗剑的威力,很简单,让真气再强十倍……不,百倍吧,那就行了。”

    “可你真气真有那么强了,又何必再用一洗剑呢?直接用二洗剑三洗剑的话,威力不是更大吗?”

    仲杳没说话,眼睛却亮了起来。

    取来新的木剑,仲杳深深吸气,把丹田气海推到后台,转动九土气海。

    “你想蓄多久就多久,不过别把自己当成无底洞了。”

    季小竹垂着木剑,在他对面气定神闲的说:“后天真气可不是先天灵气,没办法生生不息。”

    仲杳笑笑,他都不知道自己的九土真气到底是真气还是灵气了。

    真气在体内奔腾,涡流卷起,浸透了体内每一处角落,完全没有经脉的区分和周天的概念。随着涡流的加速,真气急速充盈,片刻间就让仲杳体内鼓胀不已。

    这起码是两斤土的份量……

    仲杳暗暗将九土气海压下去,让丹田气海换到前台。

    丹田气海转动,推着真气流转各条经络气脉。仲杳没有急着完成周天,而是保持将通未通的状态,只让真气沿着分隔的气脉转动。

    气海急速枯竭,就在仲杳略略发晕的时候,微弱暖流自暗处渗入,将另一股真气推入气海中。

    这是来自九土气海的真气,就这么简单的变成了丹田气海的真气,而且是清风洗灵功的木系真气。

    渗入的速度有些慢,不过丹田气海本就不大,很快就变得鼓胀。

    仲杳将新获得的木系真气推入脉络,仍然没有完成周天。

    九土气海的真气继续渗入丹田气海,再将这股新生真气灌入气脉,感觉整个人都快爆炸了。

    丹田气海的“容量”比九土气海小得多,感觉还能再来好几次,可仲杳已经撑不住了。

    “还没好吗?”

    季小竹笑道:“你到底在做什么呢,用眼神杀人么?跟别人对决的话,你已经被杀了几十次了。”

    仲杳很辛苦的蠕动嘴唇:“好了,小……小心……”

    抬起木剑,仲杳跨步急冲,同时松开对真气的压制。

    周天汇聚,强大的气劲自手部经脉透入木剑,仲杳只觉自己点着了一枚大号钻天猴,被它拖着向前飞。

    在季小竹看来,仲杳则是几乎人剑合一,带着嘶嘶风声,朝自己激射而来。

    少女脸色微微一变,又微微笑了,既是欣慰,又是自信。

    她侧身转剑,真气透剑而出,剑尖吐出尺长剑芒,却不是与仲杳对刺,而是随着剑身转动,如风刃般回旋。

    场外响起热烈的喝彩声,那是躲在远处偷看的伙伴们。

    仲杳凌厉霸道的一剑已经很震撼了,季小竹这一招化解,更是柔和精妙。只有力量技巧胜出对方不只一筹,才可能这么举重若轻。

    眼见回旋剑芒就要绞住动静嚣张的木剑,仲杳忽然喊道:“快闪开!”

    少女呵斥:“不许耍无赖!”

    她还以为仲杳又在使诈,企图扰乱她的心神,以前可没少干过。

    话音未落,仲杳的木剑猛烈震颤,啪啪炸成无数木刺。

    仲杳被这股力量震得倒摔出去,碎裂木刺带着真气,刷向少女全身。

    季小竹眼中精光闪动,竟然毫不退避,剑芒如蝴蝶翩跹,转出匪夷所思的弧线,在身前织出一圈又一圈青光。

    沙沙细响声不绝,木刺被绞得纷飞零落,转瞬就消解了一场意外。

    场上仲杳,场外众人刚松了口气,季小竹身体一晃,胸口渗出殷红血迹,在素白孝服上急速扩大。

    仲杳惊得冲过去扶住她,她却摆着手说:“没事……”

    血迹瞬间止住,她拔出胸口的木刺,笑着说:“阿杳,你能把准备时间缩短到两三息之内的话,这招还是可以用的。别忘了后天真气不是先天灵气,离体就开始散逸。而且你还得换把好的木剑,不然承受不住这么强的真气。”

    仲杳忧心的问:“真的没事吗?”

    季小竹抬起下颌,如紫萝那样睥视着他:“以你的能耐,怎么可能伤到我呢,所以我肯定没事。“

    你这标准也太唯心主义了!

    仲杳心急不已,扯着她的衣袖说:“不要逞强了,至少得让我看看……噢噢!”

    少女的脚跟碾上他的脚尖,转了一圈。

    她咬着牙低声说:“光天化日的,怎么说这种话啊?就算我是又高又平的竹竿婆,也不可能在这给你看!”

    看她转身直奔山脊而去,步伐还算稳当,仲杳稍稍松了口气。

    刚才她说什么来着?没仔细听,好像错过了什么。

    仲杳没太在意,心思转到刚才那一剑上。

    的确得换把好剑,不过所谓的“好”,不仅是能承受足够强的真气,还得很便宜,废掉不心痛。

    刚才那一剑给了他太多启发……

    首先是很有效,加快九土气海与丹田气海的切换就能缩短时间,这只需要反复练习。

    其次是他觉得真气都灌注到了剑上,人再跟着剑一起动就多余了。完全可以站得远远的,直接把灌满了真气的剑射到敌人身上,就跟飞剑一样。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飞剑,真正的飞剑叫御剑术,用的是灵剑,靠先天灵气运转,飞剑能自去自回。

    御剑术得到炼气境界才能施展,练成即能百丈外凌空杀人。到了金丹真人那个级别,飞剑更能上天入地,千里外取人头,有莫大威能。

    仲杳想的这招“飞剑”完全不入剑修法眼,却很对他自己胃口,简单、直接、粗暴。

    他的飞剑,就不考虑飞回来的事情。

    所以季小竹说的本命灵剑那个路子,并不适合他。季小竹的本命灵剑叫风影月竹剑,是季家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准备好的,而仲家给他准备的重锋虎啸剑他又用不了。

    什么材料既能承载木系真气,又比普通木头更坚韧,还很便宜呢?

    仲杳这么想着,瞥到后山一抹翠影,心头一动。

    自己的木系真气是靠藤萝灵种强化的,但最初化土为木,却是靠了青竹之种。

    用竹子准没错!

十八 谁都有秘密

    练功场上方,外书房所在的木墙小院里多了顶帐篷,季小竹在帐内解开衣衫,看着胸口还冒出一截木刺的伤口,苦笑道:“这个家伙到底藏了多少秘密啊,两天就把清风洗灵功练到筑基八层,还能积蓄出这么强的真气,都快赶上我了。”

    伤口处清光流转,木刺被一点点顶出来,看长度已经伤到内脏。刚才她只是折断木刺,让仲杳以为刺得不深而已。

    合掌一搓,木刺化为碎屑,她又摇头低叹。

    “谁都有秘密,阿杳,你不说肯定有你的苦衷,我也一样。”

    “不过跟我的秘密比起来,你的秘密根本算不了什么。”

    “现在还不是说出秘密的时候,我还不够强,背负不起我们会因此面对的命运。”

    她解开马尾,长发如瀑洒下,黑亮似绸,粼粼生波。

    两指夹住一缕黑发,眼中幽光闪动,发丝化作一柄细窄长剑,晶莹翠绿,宛如玉竹。

    这才是她的本命灵剑,平常挎着的木剑只是遮掩。

    她闭上眼帘,长剑泛起清光,扩展到身上,连人带剑荡起微微涟漪。涟漪之下玉光闪烁,令她成了尊浸在秋潭中的玉雕。

    胸前伤口急速愈合,略显苍白的脸色也浮起淡淡红晕。

    玉光消散,涟漪退去。她睁眼吐气,眉宇间的一丝柔弱褪下,回复了平日的飒爽英气。

    将灵剑的剑身贴在脸上,少女赞叹加怜惜的摩挲。清凉与温润的气息渗入气海,在经脉之间游走,灵动的牵引着真气,这种先天灵气与后天真气交缠的美妙感觉,令少女入迷。

    “月竹啊月竹,我一定会配得上你的。”

    季小竹正花痴般的低语,帐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她将灵剑变回黑发,顺手扎回马尾,还来不及整理衣衫,帐门就被掀开。

    仲杳急冲冲进帐,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献宝般的说:“我找到了称手的剑,竹剑,刚刚试过,压上四倍真气都不会裂开!”

    看着竹皮竹刺都没清理干净的竹条,少女没好气丢给他一个白眼,心中却是喜悦。

    “高老头你别得意,阿杳终究还是我教出来的,连用的剑都和我一样!”

    少女正自得,发现仲杳忽然呆住,两眼直直盯着自己的胸口。

    “喂!”

    少女举手遮掩,轻嗔道:“你在看哪里啊!”

    仲杳骤醒,想起正事,目光不仅没偏开,整个人还凑了上来:“伤口呢?让我看看!”

    季小竹本想挡住他,可跟仲杳七年来耳鬓厮磨,如此这般只算小节。

    她扯着衣领掩住胸口,只露出中间那片玉白,转开头说:“看吧看吧,跟你说了没事,我可是先天高手呢。”

    说话的时候脸颊微微发热,暗道自己和阿杳终究已经长大,得找机会提醒他男女之防。在外人面前不注意的话,可是要丢丑的。

    仲杳此时心头一片清灵,并无杂念,只想确认少女的伤势。

    看到伤口已经愈合,连疤痕都只剩微微一缕,他终于放下了心。

    下一刻,心口嗵嗵乱跳起来。

    那脂玉般的肌肤,那幽幽的温香,让他意识到自己享受了什么福利。

    少女也生出异样的感觉,呼吸微微变粗,红晕自脖颈染开。

    羞意难以遏制的上涌,少女正要提醒他,仲杳忽然深深叹息。

    他啧啧摇头,痛心的说:“怎么没一点长进呢,还是这么平。“

    冷冽狂风骤起,季小竹如雌虎般咆哮。

    “仲——杳——!”

    木栅栏外,仲善存和王马力仰着头,目送一人冲出帐篷高高飞起,越过栅栏噗通落地。

    听到哎哎的叫声属于堡主大人,仲善存咳嗽着说:“马力妹,你什么也没看见。”

    小丫头王马力乖巧的点头:“我什么也没看见。”

    她又嘀咕道:“堡主……哦,杳叔那姿势,就是他说过的平沙落雁式吗?”

    帐篷里,季小竹俏脸通红,咬牙切齿:“别人叫我竹竿婆也就算了,连你也跟着起哄!”

    拉开衣领,自己瞅瞅,她也泄了气:“真的很平啊。”

    拢了拢手臂,看到那道浅浅沟壑,少女如释重负:“还是有沟的嘛。”

    她整理着衣衫,不屑的哼道:“平又怎么了,舒坦!非要像佘婶娘那样托着一对香瓜晃荡,用起剑来不累赘吗?”

    知道季小竹不是太在意,仲杳才用一招平沙落雁式逃过收到弟弟卡的悲剧。

    他知道少女还没什么男女之事的想法,自己在她心里,仍然还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弟弟。

    不过他的痛心也是真诚的,少女的个头够高,胸口够平。

    回到自己的帐篷,仲杳收住心猿意马,开始盘算山神庙之行。

    今晚他就能把清风洗灵功提升到先天境界,先天就是在真气完成正反周天之后,擎领经脉,返照丹田,凝练出一缕先天本灵。有了这点本灵,就能碰触先天灵气。

    对常人而言,从正反周天到先天是个极为艰难的过程,哪怕有功法秘籍,有良师面授,有无数资源。这个境界涉及的是凝练本灵,是让凡人肉身挣脱后天束缚,等于一次蜕变,难度虽比不上结成金丹,却比后者更为关键。

    对仲杳而言,先天却不是什么门槛。他甚至怀疑九土转德经的一转,其实已经让他突破到了炼气。只是九土转德经大异于此世的修行法门,难以对等比较而已。

    他的清风洗灵功和混元鸣金功只是九土转德经模拟出来的,既然九土转德经已经修到炼气,那么别说筑基九层的先天,筑基十层的圆满境界都能修到。

    自己不惧魇气,可以吃土回蓝……

    至少是先天境界的清风洗灵功,威力大了若干倍的清风一洗剑……

    还有能灵活化用的紫萝灵丝……

    实在不行了还有“土来“、“砖来”、“嘴来”这三板斧……

    仲杳觉得,对上魇化山神,胜算还是很大的。

    紫萝也说过,在被魔魇完全吞噬前,魇化山神的状态很虚弱,跟她的前身一样。

    仲杳拍拍额头,他还有个帮手啊,紫萝!

    “要我帮忙?”

    帐篷里的藤萝已经伸展到好几丈长,都能在帐篷里绕两圈了。仲杳夺了紫萝的“紫萝灵丝”,她自然不愿住在随时会被电醒的地方,就用自己的发丝当做种子,长出这株藤萝。

    紫发小姑娘跪坐在藤萝占据的帐篷角落里,拈着淡紫花瓣,花与发相映,宛如一副仙女图卷。

    可谁想得到,这个俏丽出尘的小仙女,其实是个千年老妖,还怠惰成性呢。

    仲杳把她招出来,谈到解决山神的事情,她的反应异常冷淡。

    “你是主人,掌握着我的灵基,你说去就去嘛。”

    紫萝懒洋洋的道:“那个山神被魇气侵蚀,懵懂无智,力量大减。就算是结丹初期,以你的能耐,也能捡个便宜。”

    “不过我觉得那毫无意义……”

    紫萝举着小手掩嘴打呵欠,倒不像装出来的,应该是灵种还没完全融入神魂。

    她接着说:“打倒了山神又如何?魔魇涌来,金丹真人都得退避,你又能做什么?”

    “我提前跟你说啊,到时候我会跑路的。”

    仲杳开始习惯她萝莉身老妖魂的做派了,并不在意:“如果我把贯山三家联合起来,就能集合至少六个宗师,还能开启护堡大阵,挡住魔魇十天半个月应该没问题。”

    “我再亲自出动,清除魔魇里那些棘手的魇怪,剩下的小怪就不足为惧了。”

    “只要坚持一段时间,魔魇无法形成魇窟,自然会退缩回去。”

    他问紫萝:“你觉得这个办法如何?”

    紫萝虽然恹恹的,却在听着,闻言叹气:“你这不是办法,是赌博。”

    白嫩手指一根根竖起,她开始批驳。

    “其一,区区炼气,只是沾染到魇气就难以自保,没办法进入魔魇冲杀,多少都只是菜。”

    “其二,护堡大阵听起来威风,可威力多大,全看结阵的人有多强,只靠炼气修士,最多挡挡散逸的魇气。”

    “其三,就算你能击杀魇怪,阻止魇窟的形成,可你凭什么认定魔魇涌动只持续十天半个月?”

    “其四,麻烦可不只是魔魇和魇怪,别忘了,贯山不只有山神,还有很多妖怪。”

    紫萝摇头叹气:“说不定魔魇还没到,仲家堡就先被逃难的妖怪踩平了。现在的贯山虽然没有大妖,但肯定有结丹期的妖怪。”

    仲杳一巴掌拍额头上,居然忘了这茬!

    是啊,妖怪要躲避魔魇,也会从贯山深处跑出来。它们跟仲家堡乃至伯家叔家撞上,可不会讲什么大敌当前携手抗敌。

    仲杳有些灰心了:“也就是说,仲家堡绝对保不住了?”

    紫萝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那也未必,只要你能凭空变出新的山神、土地、水伯,有神明罩着的地盘,妖怪是不敢侵犯的。只要解决掉那些棘手的魇怪,就能暂时保住这里。”

    仲杳苦笑,这个玩笑不错。

    随即他难以遏制的生起一个念头,为什么是玩笑?

    “山神水伯太悬乎,土地的话……”

    仲杳说:“只要有人供奉香火,不就有土地了吗?”

    紫萝用看怪物的目光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咯咯笑道:“没有土地公,就自己封一个?主人啊,你是胆大包天呢,还是无知者无谓?”

    仲杳愕然:“你懂这个?”

    紫萝起身,仰头负手:“我当然懂,因为啊,我已经想起了一些事情。”

    她的娇俏小鼻尖又指向了天花板:“我就是前……不,该是前前前……不知道多少代之前的贯山山神!”

    仲杳本来被吓住了,没想到还有小尾巴。

    紫萝的声音跟鼻尖一同低下来:“座下的巡山小妖。”

十九 摩夷四杰

    贯山之巅山高林深,不闻鸟鸣。石阶遍布苔痕,盘徊而上,止于一座破庙前。

    午后时分,斜倚的庙门咣当落地,砸起冉冉烟尘。

    四人鱼贯入庙,个个目光如炬,步履轻灵,竟是修行中人。

    灰衣壮汉,绿衫青年,黄裙女子,黑袍中年,入庙后头尾相护,左右照应,默契而谨慎。

    黑袍人拄着木杖,沉声道:“这里太靠近魔魇,难保不会潜伏些魇气,得万分小心!”

    目光在地上的灰堆上扫了扫,落到正墙下的供桌,又道:“有人拜过山神,几天前的事。”

    女子抬手晃晃,露出腕上的玉环:“不必担心,护心玉没反应。”

    看到供桌后那尊泥像,她笑道:“连个人形都没有,拜的是谁啊?别是鼠妖捡了神位冒充山神吧,在咱们贺州就出过这笑话。”

    泥像就是堆下粗上细的黄土,完全没有细节。

    壮汉松开按在刀柄上的手,咋呼起来:“管它是啥呢,山神庙不都这样吗?“

    “还说鼠妖,刚才是谁吓得不行,进庙子就像耗子进猫窝一样,真是落咱们摩夷四杰的脸面!”

    这话显然不是说黄裙女子,她掩嘴笑着,看向绿衫青年。

    青年没好气的训道:“就你胆子大,咱们都像你这样,早成摩夷四鬼了!”

    接着皱起眉头:“不对,离魔魇这么近,怎么可能还有山神?”

    壮汉耸肩,不以为然:“山野愚夫懂个鸟,怕不是以为多烧点香,就能把山神老爷请回来。”

    黑袍人再扫视了一圈,才走到供桌前:“不管有没有,既然有人拜,我们跟着拜拜总是好的。”

    桌上还有不少没烧的线香,黑袍人拿起几根撮成束,手一晃,指头冒起火苗,点着了香。

    “本洲修士方天德,为访异宝而来,借贵地稍歇,求神灵护佑平安。”

    “若能得宝而还,定然重塑金身,保香火不绝。”

    黑袍人恭敬拜下,另三人对眼看看,过来跟着拜了。

    “我乃赵霸刀……”

    “筑基修士吕渺剑……”

    “小女子黄小梅……”

    拜过之后,黑袍人说:“先休息一下,养精蓄锐,不要急着下去。”

    绿衫青年附和:“咱们快马加鞭,穿山越岭,四天就到了这。他人便是得了消息,也未必来得这么快,明天下谷也来得及。”

    四人卸下背囊,捡来枯枝草叶,燃起篝火烧水歇息。

    庙中阴暗,火光摇曳,映得四张脸飘摇不定。

    黄裙女子唏嘘道:“真不知我发了什么昏,跟着你们跑来这里。也不奢望拿到那宝贝,只要能平安回去,我就找人嫁了。”

    三个男人同时咳嗽,壮汉嚷嚷:“每次你一说这个,咱们就得遭难!最轻都得扒层皮,灵验得很!”

    女子白他一眼:“你这不还活着吗?”

    壮汉晃着蒲扇大的巴掌:“这里不一样,是魔魇之地!”

    这话出口,连黑袍人在内,四人都不由自主的侧身溜眼。

    还是光天化日,却觉隐隐凉风拂背,似乎有什么鬼魅就在身后。

    青年咳嗽两声掩饰,问黑袍人:“说起这宝贝,我还是有些怀疑。真是上品灵基,别说我们这些筑基修士,就算是金丹真人也会眼热,为何几十年来无人理会?”

    “那藏宝图……会不会是个陷阱?”

    “我知道路上说过几次,眼下到了地头,还是有些不放心。”

    黑袍人矜持轻笑:“原本我和你们一样心里打鼓,昨日到了叔家镇,就再无怀疑。”

    他从怀里掏出块血迹斑斑的鹿皮,丢进火堆里,正大口嚼着干肉的壮汉,以及摩挲着手腕玉环的女子都惊呼出声。

    黑袍人说:“这是假的……“

    伸手要去捡鹿皮的壮汉和女子呆住,青年虽然没动,眼里也精光闪烁。

    黑袍人再道:“为兄一直瞒着你们,并非存有不轨之念,而是怕你们知道后多了份担待。这毕竟是金丹真人身边流出的消息,那等大能,难保不会掐指一算,就算到有谁与此有关。”

    三人脸色骤然凝重,不约而同的点头。

    “现在置身魔魇之地,天机混淆,自不必担心了。”

    黑袍人捋着颌下短须说:“天材地宝,有缘者得之。真人苦寻三十年未得,那就是无缘,也怨不得我们。”

    女子低呼:“昨日在叔家镇,老方你问到的那个高先生,莫非就是……”

    黑袍人和绿衫青年同时竖指嘘声,女子也警醒的闭嘴,没把名字说出来。

    “没错,就是那位。”

    黑袍人说:“他可不是闭关三十年,而是在这里寻了三十年宝。”

    另三人相互对视,震动不已,却并未怀疑。

    论修为黑袍人不是他们四人里最强的,论消息他是最灵通的,有时候灵通得匪夷所思。

    比如某位金丹真人一口气铲平横山十八妖巢,不是为了惩恶除妖,而是凑一味治痔疮的药材。

    最初他们压根不信,金丹真人怎么可能还得痔疮?

    直到后来,这位真人与另一真人翻脸,对方当做笑话广告天下,才让他们心服口服。

    “那位隐匿踪迹三十年,五日前忽然出现在岱山镇魇大阵。身居阵主高位,却神色郁郁。跟旁人闲聊的时候,自嘲的说……枯守贯山三十年。”

    黑袍人傲然的道:“这摩夷洲内,三千年来尚未寻获的宝物,为兄恰好知道不少。不知下落的宝贝不计其数,值得真人苦寻的就那么几件。跟贯山此处水土相符的,便是那件了。”

    女子两眼发亮:“天外飞石!”

    黑袍人点头:“所以我才带着你们披星戴月赶过来,在叔家镇问到确有那位的行踪,呆的时日也吻合,那就确凿无误了。”

    壮汉咧嘴笑着,想到什么,笑容渐渐消失。

    他颓然叹道:“咱们每次都能抢先赶到,可每次都会出些莫名其妙的岔子,没一次拿到过宝贝,这次……我觉得也一样。”

    他怒视女子:“说不定就是你黄小妹带来的霉气!”

    女子挥袖,发出一股无形气劲啪的拍在壮汉脸上,怒声说:“赵疤刀你还好意思说我?哪次不是你冒冒失失惹的祸!”

    壮汉呼痛:“说了别打脸!”

    两人撕掰起来,另两人习以为常,并不在意。

    绿衫青年皱眉道:“这次我们会不会败在来得太快,不谙本地水土人情这点上?昨日我就提过,山下有个仲家堡,应该先去那打探一下。”

    黑袍人先是叹息,再扬眉振作:“我们四人草根出身,气运不足,屡屡受挫,这很平常。”

    “吕秀才你考虑的也是,不过那仲家堡的堡主新丧,新堡主只是弱冠少年。我们现身,只会令仲家警觉,说不定会阻扰我们寻宝。”

    “贯山此处人人修行,哪怕只是一家小小的寨堡,也有炼气宗师,何必徒增烦扰。”

    青年想想也是,无奈点头。

    女子插话道:“昨日我听到饭庄老板提到那仲家,说新堡主马上要成他们叔家姑爷,得多治备食材,候着办婚宴。”

    青年笑道:“你是无意间听到,我是有心打听过。”

    “那位新堡主年方十五,修为低微,才筑基二层,贪吃贪玩,就是个少年纨绔。”

    “仲家前堡主是炼气二层的宗师,正当壮年,七年前救援另一家落下旧伤,前几日复发暴毙。现在仲家堡就剩个老宗师撑着,我看那个叫仲杳的少年,就是仲家堡最后一代堡主了。”

    青年摇头叹息:“叔家娇女才貌双绝,并非池中之物,竟要嫁给仲家那纨绔,真是可惜。”

    女子取笑:“哪是什么可惜,我看你是馋那叔家姑娘的身子!”

    青年尴尬咳嗽,黑袍人说:“可惜的是,仲家千百年来蹲在宝贝边上,到头来却是帮咱们守宝。”

    “贯山毗邻魔魇,几千年了都没被完全吞掉。七年前魔魇涌动过一次,却只吞了一家,我看就是这宝贝镇着。”

    壮汉居然面露不忍:“那我们拿了,他们岂不是要完?”

    女子合掌垂目,作祈祷状:“等得手了警示他们,劝他们搬走,也是件功德。”

    壮汉摇头:“怕是不会信。”

    又摊开手笑道:“那就怪不得咱们了。”

    黑袍人摆着手说:“说得像捡块石头般轻巧,谁知道有多少凶险。”

    话虽如此,目光也有些发飘。

    壮汉豪气勃发:“咱们好歹都是筑基后期,还有小妹的护心玉示警,拿了宝贝就跑,魔魇还能飞不成?”

    女子憧憬道:“真能拿到,不求修到结丹,能到炼气圆满,青春常驻,就已无憾了。”

    青年晒然:“小妹你志气太小,炼气哪够,我此生誓结金丹!”

    壮汉搓着下巴嘀咕:“炼气宗师就能横行天下,吃香喝辣了,一辈子耗在修行上恁是无趣。”

    他拿胳膊肘撞撞:“老方,你呢?”

    削痩阴桀的黑袍人幽幽道:“我没你们那么多念想,只为活得更久……”

    庙外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细声,四人一跳而起,灭火扯背囊躲门边一气呵成,毫无声息。

    八只眼睛透过门缝,瞅到一头小兽自庙门外溜过。小兽头尖尾大,鳞片覆体,步履迟缓,在地上嗅来嗅去。

    壮汉吞了口唾沫,低声说:“鲮鲤……我又饿了。”

    黑袍人说:“小心……”

    幽绿剑芒瞬闪,小小兽头高高飞起。

    无形气劲袭出,将无头的鲮鲤卷进庙门。

    青年舔着嘴唇说:“我也馋了。”

    女子笑道:“正缺鲮鲤尾鳞做药。”

    看到脖颈断面骨白血红,黑袍人松了口气,不再说话。

    小半个时辰后,烤肉香味飘出,庙内欢声笑语。

    笑声顿了顿后继续,庙外出现一个少年。

    少年披麻戴孝,背着大背篓,一步一个脚印,走得异常沉稳。

    闻到香味,少年神色骤变。

    再走了几步,透过大开的庙门,看清里面有三男一女,围坐在火堆旁边吃边聊。

    四人愕然转头,气机却早已蓄势待发。

    少年略略扫了四人一眼,目光落在烤架上,那里只剩一小块烤得金黄流油的背脊。

    再看四人,满嘴油光,一地骨头,还有鳞片毛皮之类的杂物。

    少年摊手:“哦豁……”

二十 一伙人就要齐齐整整

    “这是个咒修!”

    黑袍人喊道:“打断他的咒语!”

    壮汉铿锵拔刀,踩碎一圈地砖,冲出庙门。

    别看此人身材魁梧,行动却异常矫健。单刀拉出凛冽寒气,朝着少年当头劈去。

    “等等……”

    少年没有任何发力动作,也没有溢出丝缕气劲,连人带背篓飘退好几丈,让那冒出尺长气芒的一刀落空。

    壮汉跳到一侧惊呼:“这是鬼是人!”

    绿衫青年跟着掠出庙门,长剑抖出幽绿剑芒,如灵蛇般袭向少年。

    青年低喝:“管他是鬼是人,杀了再问!”

    少年随手挥出一缕紫光,轻巧拍碎剑芒。

    青年抽着凉气说:“至少是个先天!”

    少年叹气:“我说……”

    又有人打断了他,黄裙女子跳出庙门,张开纸伞,伞骨化作道道寒芒激射而出,将少年上下罩住。

    少年袖中紫光急旋,裹住寒芒。叮叮细响不断,根根伞骨扎在少年脚下,四根四排,异常整齐。

    女子转着伞遮掩身形,闪到另一个方位,娇呼道:“我看是个炼气宗师!”

    少年没好气的说:“你们……”

    此时黑袍人也出了庙门,将符纸插在杖尖,吐出口舌血,低喝:“缚!”

    一圈烟尘在少年脚下升起,地面骤然变作泥浆,将少年陷到脚踝。

    少年不得不闭嘴,挥袖将紫光轰在地上,震起浓浓烟尘。

    等烟尘稍散,少年还在原地,脚下却多了个浅浅的圆坑,泥浆消失无影。

    黑袍人的声音微微颤抖:“竟能破我土缚术,难道是个大宗师?”

    此时四人分踞左右,如斗般正面兜住少年,结成某种阵势。

    “我知道你们听不进去,但得尽点地主之谊。”

    少年终于有机会说话了:“你们再催动真气就没治了,相信我。”

    他说话的时候,还有稚嫩脆声在他耳边低语,那四人却听不到分毫。

    “你刚才那声哦豁是什么意思,看看把他们吓得够呛,还以为你是咒修呢。”

    少年正是仲杳,他郁闷的道:“我只是想表达一下惋惜和遗憾的情绪,当然还有一点点幸灾乐祸,谁知道他们是这反应。”

    脆声是紫萝,她正隐在仲杳的紫草腕环里。除了最后一下是仲杳借着烟尘吃土外,刚才那种种应对,都是她操纵灵丝办到的。

    紫萝无所谓的说:“反正是小角色,随手处置了好当肥料。”

    “地主……”

    绿衫青年定睛打量,看清仲杳的衣着和年纪,神色再变:“你是仲家堡的人……不,你就是新堡主!?”

    女子瞠目:“不是说只有筑基二层吗?”

    壮汉咬着牙嘀咕:“依我看炼气二层都不止!”

    黑袍人身子一晃,嘴角泌出血丝:“来得真快啊,仲家堡主。”

    他苦涩的说:“为兄对不起你们,这是个陷阱。”

    仲杳满脸懵逼,这是在跨服聊天吗?

    昨天他定下收拾山神的计划,做了若干准备,今天找借口哄过众人,孤身上山,却撞见这四个外来修士。

    看他们刚吃了鲮鲤,好心提醒他们,却被当作驴肝肺。

    黑袍人扬手丢出一张符纸,又是一口舌血喷上,冷喝道:“起阵!”

    符纸瞬间烧作飞灰,在仲杳的感应里,异样的波动扩展开,将四个气机融为一体,张成大网,如层极为稀薄的气膜,将他锁住。

    这就是阵法?

    仲杳正好奇,气膜上溢出腥冷气息,急速浓烈。

    魇气!

    这四个家伙,果然中招了。

    黑袍人并未察觉,法杖顿地喊道:“起!”

    另三人动起来,却出乎黑袍人所料。

    壮汉咽喉呼噜作响,两眼渐渐血红,脸上冒起片片兽毛。

    青年两手撑地,屁股高高翘起,呱呱叫着。

    女子则神经质的高声尖笑,脑袋急速左右摆动,快得拉出了虚影,像只栖在枝条的麻雀。

    三人状况各异,脸色却是一样,都蒙上厚厚黑气。

    黑袍人两眼暴突,想喊“魇气”,一张嘴却喷出大片黑液,身体如筛糠般剧烈哆嗦,连法杖都脱手落地。

    仲杳从背篓里拿出一块石头,这是他在山下溪流里捡的鹅卵石,很扁很长,正适合用来拍脸。

    “你要救他们?”

    紫萝好奇的问:“这四人一看就是探宝杀人的邪派修士,有必要吗?”

    仲杳说:“有必要,等他们完全魇化,就是四个麻烦。”

    紫萝没好气的道:“那就抢在魇化前干掉他们啊!”

    仲杳有些讶异:“要杀也得有正当理由啊,比如进贯山没买门票。现在啥都不清楚,哪能说杀就杀呢?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性子,就算被魇气搞成了失心疯,也很克制的没有伤人。”

    紫萝噎了噎,理直气壮的道:“以前那个不是我啊,现在的我不是你种出来的么,性子不好也是你的错。”

    仲杳心说你就装吧,分明已经记起自己是谁了,还藏着掖着。

    他已经抱定顺其自然的想法,懒得追究,吩咐道:“你拉过来我动手。”

    紫萝讲起了价:“刚才是免费试用,现在得续费了,一个一炷香。”

    山神庙离仲家堡只有十来里地,仲杳一早出发,午后才到,并不是游山玩水,而是在路上跟紫萝练习。

    紫萝藏在“捆妖萝丝”里,替他操纵这件灵器,比仲杳自己操纵便利太多。

    能当蜘蛛侠的蛛丝,牵引他飞来飞去,能当绳索远远摄物,还能当兵刃格挡破敌,总之给仲杳的感觉是自己取错了名字,应该叫……侏儒军刀什么的。

    紫萝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跟仲杳玩得不亦乐乎,不过她可不会放过要挟仲杳的机会。

    仲杳把她吃得稳稳的:“你一个有编制的正式工,还想拿计件工资?也行,每天一炷香的基本工资就没了。”

    “捆妖萝丝”自己动了起来,牵着仲杳的衣袖抬起,射出紫光细丝,缚住壮汉的脖子。

    紫萝嘿嘿笑着,笑声颇为狗腿:“我是主人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

    紫丝上荡起微微涟漪,像送去了高压电流,还在剧烈挣扎的壮汉顿时瘫软。

    “交给你了!”

    紫萝抱怨道:“魇气好辣!”

    壮汉被紫丝牵得高高飞起,头下脚上的朝仲杳砸来。

    头对头眼见要撞上,仲杳抡起又大又扁的鹅卵石,蓬的拍在壮汉脑门上。

    血花飞溅、碎石崩裂,淡淡黄气混在烟尘中,刷了壮汉满脸。

    不是仲杳嗜好打脸,他就是用这招驱散了佘氏身上的魇气,没功夫研究是怎么做到的,稳妥起见,原样照搬。

    壮汉嗷的一声,整个人倒飞出去,再被紫丝拉回来,像荡秋千般甩了两圈,扔到不远处的山崖边缘,四肢大张,头后脚前的躺着。

    这时壮汉已经清醒了,只觉脑门开了酱油铺子,身上开了碾麦磨坊。他浑身酥麻,指头都动不了,不过刚才渗入气脉,迷乱心智的那股腥冷力量却消失了,让他无比庆幸。

    就是……好痛,鼻梁肯定断了!

    壮汉正在呻吟,就听“啊呀“惨叫,青年噗通落下,脸上血糊糊的,跟他一个姿势,并肩躺平。

    青年也是浑身瘫软难以动弹,眼角瞅到壮汉,想说什么,却吐出几颗断牙。

    于是两人一起呻吟……

    紧接着听到女子的尖利惨叫:“别打脸!”

    蓬啪两声,先闷后脆,女子噢噢痛呼,壮汉青年以为自己又挨了一记,身子同时一抖。

    女子摔在青年身旁,口齿不清的哼哼着,姣好容颜成了张又平又花的血脸。

    “等等……”

    再是黑袍人的惊呼,熟悉的蓬啪声接踵而来,壮汉、青年、女子三个一同发抖。

    黑袍人摔在女子旁边,猛烈咳嗽,喷出一股股血水。

    四人都在努力挣扎,可不仅身体软麻,气海也枯竭得难以转动。除开紫光细丝的怪异,砸到脸上那一石头,好像不只是拍平了脸那么简单。

    一时他们只能喘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既庆幸体内的魇气被驱散,又被这种粗暴乃至恐怖的“治疗“吓得快傻了。

    混乱中看到紫丝又伸展过来,四个人不约而同的发起惨叫四重奏。

    还好紫丝不是来整治他们,而是扯扯这个的腿,拉拉那个的手,把他们摆得齐齐整整,手腿的夹角都完全一致。

    紫萝忙乎的同时,还对仲杳耳语:“这伙人有男有女,高矮胖瘦完全不同,真不好摆,干嘛不长成一样呢?”

    仲杳正在揉手腕,瞅到四人模样,噗嗤乐了:“你这是啥毛病,强迫症吗?”

    紫萝是认真的:“一伙人嘛,就要齐齐整整。”

    这家伙学嘴挺快的呢,自己的无心之语都被她捡去了。

    仲杳招呼道:“别玩了,准备干正事。”

    刚才只是热身,接下来要面对的敌人,就非同一般了。

    “好咧!”

    紫萝元气十足的应着,将紫丝从仲杳衣袖中直直射出,穿入庙门,延伸出无数细丝,缚住神像和梁柱。

    “走你!”

    紫萝吆喝着,运力一拉,仲杳如脚下抹油,呼的滑进庙里。

    “我说的不是这个!”

    仲杳被一下子拉到庙里的供桌前,差点跟山神像抱成一团,恼火的呵斥:“别做多余的事情!”

    虽然挺方便的,可仲杳完全没有变成蜘蛛侠的想法,这里是修仙世界!

二十一 山神狐妖

    仲杳捡起被他撞到地上的香炉,插回散乱的线香,朝着山神像合掌鞠躬,拜了三拜。

    前前世的人生让他并不抵触拜神,就当是打个招呼或者买张彩票而已。

    再看那尊山神像,已经模糊得只剩一根黄土柱子,跟紫萝前身抱着的土地像如出一辙。

    以前也来过山神庙,那时候就是这般模样了。

    他问紫萝:“你还是记不起土地像的事情?”

    紫萝怯怯的说:“记不起,不过记起了另外一些事情。我猜我……以前的我,是想借土地的香火之力抵御魇气,可香火太弱了,完全没有作用。”

    仲杳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妖怪怎么能借到神灵的香火之力?

    紫萝严肃的说:“我没跟你开玩笑,我以前真是山神座下的藤妖。用你的话说,是有编制的。你们仲家堡那的土地受山神节制,借借他的香火之力很正常啊。”

    这倒合理,不过山神土地的编制又是怎么来的呢?

    昨天紫萝给仲杳上过一堂课,仲家长辈乃至高先生其实也说过一些,总结起来就是一点。

    世上本无神灵,拜得多了就有了……错了,这是仲杳原本的想法。

    真实的情况是,天老爷已经研究决定了,而且不准念诗。

    世上有无数神灵,都是散乱而自发出现的。跟修士的关系也异常混乱,不存在截然明了的从属关系。既有强大神灵驱使低阶修士,也有主修香火道的符修驱使低等神灵。

    世上没有天廷和玉帝,最接近这个概念的,是摩夷洲的岱山神府。据说岱山府君统御岱山九千里神鬼妖怪,是摩夷洲内最强大的存在。但岱山府君的号令出不了岱山,跟高踞弥罗宫,统领漫天仙神的玉皇大帝不是同一层面的存在。

    仲杳想过自己造一个土地公,可神灵不是立尊神像,烧香祭拜就能有的。

    “天地已无灵气,但天地有灵。天地之灵亘在,不因人兴,不因魔消。”

    紫萝解释这事的时候,仲杳想起了高先生的话。

    按紫萝的说法,神灵是天地之灵的返照,必须得到天地认可,才能获得神位。

    天地的认可就无迹可寻了,善人可以成神,恶人可以成神。助人的妖怪可以成神,吃人的妖怪也能成神。活的可以,死的也可以。并不是被人祭拜就有香火,有了香火就能成神,而是有了神位才能获得香火之力。

    仲杳会有自己造神的想法,是以为神灵生灭只靠香火。然而神灵的力量来自神位,香火之力对神灵而言只是进益不是必需,否则荒山野地的山神土地还不得饿死?

    神位也分层级,土地、山神、水伯、城隍之类算是基层主官,其上有集诸职于一身的府君,其下则是各类曹吏役值。还有入得了神篆但受不了香火的草头神,以及入不了神篆,但受得了香火的宗族家神。

    紫萝说她前身曾是贯山山神的“巡山小妖”,那就是最低一级的“役值”,好听点也可以叫“不良妖”。

    至于那位山神是谁,紫萝说那是不知道多久之前的事了,记不起来,反正不是现在这个山神。仲杳搞不清楚这话的真假,能肯定的是早已消散,绝不是眼前这根又圆又粗的黄土笋子。

    “虽说是老天爷钦定,但很多土地山神不都是人民……咳,人们缅怀的名人死后成神吗?”

    仲杳盯着这根黄土笋子,对自己的造神计划还不甘心。要在魔魇涌动中守住仲家堡,这是唯一还有指望的法子了。

    紫萝阴阳怪气的说:“有名的才会流传下来让人记住嘛,主人不信的话,可以死一次试试。”

    真是不简单,居然无师自通的懂了“幸存者偏差”这个道理。

    “我死了你就没灵气可以吸了……”

    仲杳笑着,自脚下凭空摄起一股泥土,送入嘴里。

    吃土这个秘密很难瞒住紫萝,索性也不瞒了。反正他既是紫萝的主人,又是她的灵基,两人是一条绳上的蚱蜢。至于秘密背后的秘密,比如体内那只陶碗,自然不会泄露。

    眼中刷过浮土之类的提示,并不是祀土。

    紫萝忍不住嘀咕:“你为什么能吃土呢?到底是妖是人啊?”

    仲杳心说这就为难我了,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有一点很清楚,就算是人,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回避了这个话题:“不吃土哪能把你种活,又把你养活呢?”

    说着又从神像上抠下一小块土,同时祈祷这就是祀土。

    他吃土以来,但凡有数量要求的自然之土都很好找,按字面意义来就行。特殊的土却跟玩解谜游戏一样,得做很多尝试。

    吃墓土就是如此,他很努力的克服了心理障碍,趁着进祠堂祭拜的时候跑去坟头挖土吃,结果提示无效。第二年某位长辈下葬,他抱着试试的心态掏了墓碑下一搓土吃,成功了。

    【浮土,等外之土,无施无根,诸土弃之而成。】

    【贯山祀土,无所属,乡土之一,二转所需。】

    得到这样的提示,仲杳松了口气,再想到乡土清单里那密密麻麻的若干种土,心口又沉了下去。

    他还没功夫去细看清单,魔魇涌动的危机不解决,他连吃土的机会都没了。

    之前还考虑过跑路,真是愚蠢。跑路的话,这些土就别想吃到,这辈子也就是如此了。

    他问紫萝:“你记起的那些事情,还需要补充或者修正吗?”

    紫萝沉默了片刻才说:“没了,那家伙肯定就在山神庙附近,应该和我一样,正在地下作着噩梦呢。”

    仲杳深深吸气,推转九土气海,将真气送入脚下,向四周以及地下伸展。

    “好吧,我们就看看这位山神到底是何方神圣。”

    原以为探查会很艰辛,说不定得深入到地下几十丈,甚至超过他的极限。

    可九土气感刚展开,就撞到一团腥冷气息,而且就在眼前,就在那座泥像里!

    那团气息顿时有了反应,泥像喀喇喇开裂。

    仲杳下意识退步,泥像哗啦爆开,露出一条巨大的尾巴。

    那是条毛茸茸的尾巴,白黄相间,一时分不出是猫尾还是狗尾。

    尾巴抖了两抖,又涨大了一倍,直接顶到破烂庙堂的屋梁上,宽度占据了墙面的一半。

    白黄相间的尾巴毛发蓬松,顺滑水亮,尾巴尖悠悠晃着,竟是倒立的。

    这根大尾巴抖出来,让阴暗的庙子里也明亮了三分。

    可转眼间尾巴里溢出淡淡黑气,给根根毛发染上一层黯色,庙内骤然变得阴冷。

    地板猛烈震颤,墙壁和顶梁开裂,不等仲杳吩咐,衣袖中的紫丝在仲杳腰间缠了几圈,射向庙外,深深入土,轻轻一牵。

    仲杳又如之前避开壮汉那一刀,轻飘飘退出破庙。

    两脚刚刚落地,六七丈外,破庙轰然垮塌。

    废墟中探出根巨大兽尾,完全没了之前那种毛茸茸的感觉。若干根毛发拧成一根尖刺,如密密麻麻的獠牙向外凸起。尖刺染着灰白或者灰黑色泽,散出淡淡烟气,宛如巨大的狼牙棒。

    接着是第二根兽尾探出,让仲杳跟紫萝同时低呼:“两尾狐!?“

    这居然是只狐妖!

    碎石瓦砾哗啦啦扬起,烟尘中,一头接近两丈高的巨兽人立而起。

    “两尾猫妖?”

    “两尾狗妖?”

    仲杳和紫萝同时推翻了自己的猜测,这次两人意见不一了。

    烟尘中那个身影肥硕异常,不仅短腿短臂,肚子上还叠出了好几层赘肉,哪会是狐妖?

    可说是猫吧,脸太尖了。

    说是狗吧,细长的眼睛也完全对不上。

    那嘴脸除了狐狸,啥都不像。

    浑身散着灰黑烟气,嘴里也喷出粗浊黑气,眼中猩红光芒闪烁。

    那妖怪一眼就盯住仲杳,发出含混难明的嘶叫。

    听到这叫声,仲杳和紫萝同时道:“是狐狸没错了!”

    是只胖得不成狐形的两尾狐妖……

    狐妖叫了两声,急速晃动脑袋,嘴脸扭曲着似乎要变化,身上的尖刺毛发伸缩不定。

    “妮、妮、妮妮……”

    它甩出满嘴的黑涎,似乎要说什么。

    接着它却就地一滚,屁股猛甩,两条狼牙棒般的大尾巴抖成两条巨蟒,带起呜呜风声,朝着仲杳左右夹击而来。

    “交给你了!”

    仲杳推转气海,对紫萝说:“我被砸中一下就扣你一天工资!”

    紫萝没好气的嗔道:“你就是我的饭碗,我能让饭碗被砸了吗?”

    看那两根狼牙棒的尺寸,把仲杳砸成肉酱也就几下的事情。

    紫丝自仲杳后腰和肩上射出,没入三四丈外的土里,拉着仲杳如冰上滑步般后退。

    空气尖啸,地面闷响,两根狼牙棒落空。

    仲杳趁机将第二轮丹田气海填充完,然后推到气脉中,花了四五息时间,这已经是他练习了大半夜的极限。

    昨天伤到季小竹的一剑就是如此,仲杳没有继续填充,就用“二倍率一洗剑”试探下狐妖的深浅。

    “剑来!”

    仲杳伸手,背筐中一柄竹剑跳入手中。

    说是竹剑,其实只是前端削尖了的竹条而已。

    真气自气脉汹涌灌入竹剑,发出哔哔的细密爆鸣,竹剑并未裂开。

    两三息后,仲杳的丹田气海就告枯竭,竹剑在手中猛烈抖动,像箭矢般急不可耐的要脱弦而出。

    狐妖起身,踩着沉重的步伐逼向仲杳,拖动尾巴准备发动第二击。

    “走你——!”

    仲杳向竹剑灌入最后一丝真气,松开了手。

    竹剑拉出一道清光,嗡嗡激荡着空气,射中狐妖肚腹。

    仲杳拍额:“射偏了!”

    本来想射心脏的,可灌满真气的竹剑就是大号钻天猴,很难掌握方向。离得这么近,目标这么大,还是没射中。

    裂竹脆鸣,清光炸开,扬起大片黑气。

    黑气中血水、竹丝和狐毛齐飞,狐妖脚下踉跄,吱吱的尖声嘶叫。

二十二 四倍率一洗剑

    摩夷四杰齐齐整整躺在地上,地面不断震颤,抖得他们渐渐恢复了些气力,嘴皮子可以动弹了。

    不过前方的景象实在震撼人心,他们根本分不出心神说话。

    他们从未见过个头足足有两丈高,比肥猪还壮硕的狐妖,更没见过如巨大狼牙棒的狐狸尾巴,还是两根。

    换了他们对上这头狐妖,根本不能,也不敢近身。狐妖身上散发出的灰黑烟气就是魇气,吸上半口就得跟刚才那样变异失智。那两根狐尾还能伸缩自如,一扫就是好几丈范围,被砸中的话怕不当场破碎飞升。

    他们只能离得远远的攻击,但以他们筑基六到八层的境界,并不强劲的真气,想用剑招术法伤到个头这么大的狐妖,还真是痴人说梦。这狐妖不仅尾巴如手臂般灵巧,看它翻滚腾跃的动作,灵巧得不亚于人类,绝不会给他们轻松施展招术的余裕。

    这头狐妖居然是走体修的路子,起码是个宗师,境界至少到了炼气后期。

    就是如此可怕的魇化狐妖,却被孝服少年打得无比憋闷,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宛如后者的陪练。

    孝服少年是怪异的另一个极端,他背着背篓,身形却灵巧得像个虚影,进退挪移没有任何依凭,完全超出了常识,似乎是以先天灵气施展的某种神秘身法。

    步法如此轻灵,剑招又无比雄浑。

    四人头后脚前平躺在地上,看不到全景,只能瞄到空中的景象。

    少年斜飞着后退,避开两根狐尾的合击,手中射出浓稠清光,深深透入狐妖的肚腹,撕开血肉翻卷的大口子。

    清光自伤口蔓延开,染出一块灰白毛皮,周围魇气翻滚,却浸透不入。

    狐妖痛极惨呼,行动快了许多,两根尾巴不再当做狼牙棒挥舞,而是变成肢节,撑着它疾扑而出。

    转瞬狐妖从视线右侧扑到左侧,孝服少年却如鬼魅般自右侧掠出,转到狐妖身后。

    又一道清光自少年手中射出,这次落在狐妖的后脑勺上。四人总算看清楚了,那是一根细窄如剑的竹条,晃悠悠扎在狐妖头上,将一圈清光染开,在浑身魇气的狐妖身上又印上一片又圆又大的疤痕。

    狐妖由左扑到右,少年由右飞到左,给狐妖大腿上扎了一剑。

    狐妖倒在地上翻滚不定,再一次扑起时,却冲向了他们,吓得四人同时惊叫。

    少年在他们身前升起,一剑射中狐妖胸口,打得狐妖倒滚而出。

    如此反复,来来回回,牵得四人的眼珠子左左右右前后前前前,转个不停。

    他们也看出来了,少年……也就是仲家堡那位新任堡主,更像是在练习身法和剑招。

    “老、老大……”

    壮汉艰辛的说:“咱、咱们还是逃、逃吧。”

    女子也带着哭腔说:“这不、不是我们能掺和的事、事啊。”

    青年叹气:“还得感、感谢仲堡主,他救了我们一命。”

    黑袍人悲怆的叫道:“老、老天不公啊!”

    “我……不……服!”

    无数次探宝,总是败在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上,这一次也不例外,黑袍人心态炸了。

    “嗷嗷——嗷——!”

    狐妖忽然仰天长啸,身上黑气喷涌,爆出无数寒光凛凛的尖刺。

    尖刺如水银融解,化作片片甲叶,转瞬覆满全身,变作一身威风凛凛的银亮扎甲。头上也多了顶飞翅红缨盔,即便面目不堪,也摇身变为雄壮威严的神将。

    可下一刻,黑气冉冉,抹去盔甲亮色,神将变为魔将。

    狐妖两臂一分,拖在屁股后的两根尾巴落到手上,仍然保持着狼牙棒的形貌,却不再摇曳晃动,而是如铜铁般坚实沉凝。

    “这是神印!山神的神印!”

    “狐妖就是山神!”

    “我们刚才拜过的啊!”

    “果、果然不是我们能掺和的事情。”

    摩夷四杰们惊恐的低呼,奋力耸动腰臀,想赶紧离开战场。

    神灵是走神道修行,与凡人修行有本质不同。单论修为,神灵有高有低,并不由神位决定。不过神灵在主场有神位加持,有神灵法术,便是金丹真人,也不愿轻易得罪。

    神灵若是狂乱,自有天地之灵夺其神印,削其神位,可无辜者遭难乃至丧命,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惊恐之余,黑袍人还在嘀咕:“莫非这头狐妖也是偷了山神的神印,才坐上神位的?“

    狐妖显出山神真身,还是被魇气腐化了的状态,行动大异于之前的兽妖形态。他高高跃起,抡着两柄狼牙棒砸向少年,风声呼啸,势大力沉。

    少年后掠、横挪、折返,也比之前迅捷了许多,狐妖连续几击都落空,在地上砸起股股泥石尘柱。

    躺平的四个人被震得离地而起,落下时横七竖八的压在一起。

    女子被压在最下面,尖叫道:“吕秀才你嘴巴搁在哪里!还有赵疤刀,你那是什么东西戳得我胸口好痛!方老大你……手能挪开一点么?”

    轰隆巨响,地面再震,四个人被抖散了重新堆在一起,这次轮到壮汉咆哮:“吕秀才你在咬什么!”

    紧接着震动更为猛烈,这四人压成了一堆,换黑袍人模模糊糊的叫:“吕秀才你的嘴好臭!”

    绿衫青年的嘴一直被堵着,无法申辩,只能咿唔低叫。

    震动越来越猛烈,地面都在喀喇开裂。四人已经看不到战斗的景象,只觉置身急速旋转又猛烈颠簸的怪异涡流中,别说身体,连意识都快抖散了。

    山崖轰然坍塌,滚滚土石带着四人向山下滑落。四人看到少年的最后一幕,是他冲天而起,手中蓄积的清光更粗也更亮,如雷光般发出令人身心酥麻的嗡嗡振鸣。

    雷光轰在狐妖的肩胛处,打得狐妖脚下趔趄,身体转了半圈。

    再转回来时,狐妖的肩甲已然碎裂,混着黑气的血水染红半边身体,伤口处扩展开一片有狐妖脑袋大的灰白印记,中心血肉翻卷,深可见骨,还有一点小小的青竹之色。

    这一剑深入体内,让狐妖尖声嘶叫,变得更加癫狂。

    仲杳轻盈降下,还没落地就被紫萝牵退,正好避开狐妖的狼牙棒抡砸。

    “我快不行了!”

    紫萝呼叫支援:“赶紧让我吸一口!”

    仲杳气息也浑浊起来:“吸吧,正好我也得吸你。”

    紫萝顾不得谴责他变态,转动气海探入仲杳体内,一人一妖建起先天循环。

    黄气青气交错流转,浇灌着已经干涸的气海,两人又恢复了不少气力。

    先天循环催生出的灵气不仅能助紫萝恢复,仲杳的九土气海也运转得更顺畅。不过他还没到炼气境界,至少是丹田气海还没到,维持先天循环就如吃土一样,会损耗神魂,是有极限的。

    刚才的一击压了四倍丹田气海,这是仲杳昨天反复练习后的极限,差不多将满盈的九土气海消耗完,但只是重创了狐妖,并未打倒。

    加上之前消耗的,仲杳已经用了相当于十斤土的九土真气,积蓄只剩一半。

    现在又跟紫萝建起先天循环,损耗神魂,能继续吃土补充真气的额度也不多了。

    仲杳低声嘀咕:“不能继续周旋了,得速战速决。”

    紫萝讥笑他:“谁让你刚才玩得兴起啊,你是来解决山神的,还是找他练手的?”

    仲杳尴尬的咳嗽,填充气海,逼压气脉,射出竹剑的感觉确实很舒服,还有紫萝牵引着远远放狐妖风筝,没有半点危险,一时有些沉迷了。

    “不练得手熟又怎么解决这家伙?”

    他嘴硬道:“你看他居然还能显露出山神真身,按你的说法,他应该跟以前的你一样,虚弱得只能挨打啊。”

    狐妖抡着狼牙棒又一次冲过来,紫萝牵引着仲杳灵巧避开,语气有些严肃:“说明他的情况比以前的我好得多,连神印都没丢掉。”

    神印就是神位的证明,并不一定是印章之类的东西,各种物事都能做神印。看眼前这头狐妖的形态,这身甲胄多半就是山神的神印。

    仲杳一愣,刚聚起的九土气海差点散掉。

    他惊讶的道:“这家伙现在是清醒的!?”

    紫萝念叨起来:“清醒的又怎么了?人家和我……我的前身一样,在地下睡得好好的,被你那真气一滋,还能笑呵呵起床跟你打招呼么?知不知道你那真气比魇气还辣,激爽得很!”

    重生了怨气还这么大,那会肯定是印象深刻。

    “妮……妮……”

    狐妖一击未中,开始说话了:“你、你们……好、好大胆子!”

    原本尖细的嘴脸也消失了,就如手足一样都变回人样,可惜面目被迷乱黑气遮掩着,看不清楚。

    话语变得流利,声音倒是清朗:“胆敢冒犯山神,还不束手就擒,休怪我……窝……”

    可惜狐狸嘴脸又暴突出来,嘶嘶尖叫。

    狐妖运力跺地,狼牙棒一掀,大股泥土凝结成石,朝着仲杳劈头盖脸砸来。

    无数块石头罩住仲杳左右前后,再靠灵丝挪移躲避是行不通了。

    不等仲杳行动,袖中灵丝射出,散作无数股。每一股射中一块山石,牵引着撞作一处,在山石之潮中破开一个口子。

    滚滚山石掠过,自后方的山崖砸下,仲杳只被若干细小碎石砸中。

    “好样的紫萝!”

    仲杳赞叹道,他正准备用御石术解决这些石头,紫萝的应对更巧妙轻松。

    “全力一击!”

    紫萝昂扬的叫着,像是被仲杳一赞,心气爆表:“这家伙最多是炼气后期,神印的威能根本发挥不出来。连土遁都不会,肯定是偷来的,你能解决掉他!”

    “现在他全力施为,魇气侵蚀得更深,再不快点,他完全魇化的话,你和仲家堡就都完蛋了!”

    仲杳哪会不知后果,从地上牵起一股泥土,入嘴化作陶碗里的黄气,推转九土气海。

    仲杳感觉身体开始滞重,意识也有些发飘。

    先天循环自然加快,从紫萝那吸入缕缕青气,让她哇哇叫道:“你吸慢点!”

    九土气海像加足了润滑油的马达,卷动身心,真气再度充盈。

    将九土真气灌入丹田气海,变作木系真气,压进气脉。

    一倍率完成,接着是两倍、三倍……

二十三 胖狐涂糊

    狐妖吱嗷嚎叫,自甲胄中蒸盈出大片稠黄烟气,在身外转了好几圈,搅成涡流转到仲杳身前。

    烟气沉地,仲杳双脚骤然沉陷,层层厚重之力从土中溢出,要将他拖进地下。

    紫萝提醒:“土缚术,山神的法术!”

    又是土缚术,能比那个黑袍人强多少?

    只要是跟土有关,仲杳心里就充盈着强大的自信。

    “连土都没吃过的家伙,还敢用土来对付我?”

    神念稍转,一股九土真气自脚下渗入土里,与那道厚重之力相撞。

    束缚之力破碎,泥土喷发,仲杳毫发无损。

    见法术无功,狐妖叫得更为尖利,抡着狼牙棒,迈着沉重的步子冲过来。

    仲杳终于将第四倍真气压入气脉,但他觉得还不够。

    招呼紫萝,要她牵引后退,紫萝却哼哼起来:“好……好舒服,我好软……动不了啦。”

    这家伙沉迷在先天循环里了!

    四倍真气压在气脉中,仲杳只觉万蚁噬咬,身体完全动弹不得。

    狼牙棒横扫而来,顾不得紫萝,仲杳将九土气海换到前台,奋力冲刷捆妖萝丝。

    紫萝从灵丝里喷出来,拉成一道紫光,带着尖细惨叫激射升天。

    灵丝褪色变成枯草,如万蛇出巢,胡乱交织成巨大的草球,挡在仲杳身前。

    狼牙棒扫中草球,仲杳跟着草球高高飞起。

    不比草球小的紫色毛球飞下,紫萝磨着牙的埋怨:“咱们扯平了!”

    她也知道自己误了事,没敢追究仲杳。

    紫萝化作紫光投入草球,枯草变作紫丝,缕缕如灵蛇般伸展,将仲杳拉回地面。

    等仲杳落地,他又压进了满满一丹田的真气,让气脉中充盈的真气达到了五倍。一时只觉满眼金星,不远处肥硕狐妖的身影都有些模糊了。

    看来这就是极限了……

    仲杳有些不甘心的招出竹剑,松开气脉,憋了许久的真气如怒潮般转过一个周天,涌入竹剑,震开仲杳的手。

    一发清冽光炮直射狐妖,带起闷雷般的振鸣,剑光所经之处,浮土沸腾,杂草拔地而起,地面划出道清晰剑痕。

    狐妖领教过四倍率清风一洗剑的厉害,他并未闪避,将两根狼牙棒交错横在胸前,想要硬抗。

    轰隆震响,大片黑气、白毛黄毛还有血水四下飞溅,狐妖连连退步,两根狼牙棒断作四截,胸口亮着一点清光,正是那柄竹剑。

    又一阵噼噼啪啪脆鸣,那点清光在狐妖扎甲上迸出条条裂痕,溢出缕缕稠黄之气。

    黄气凝结成薄薄光膜,自狐妖身上褪下,收缩成一点黄光消散。

    狐妖不甘的怒嚎,变回狰狞的魇化怪像。两根只剩半截的尾巴收到身后,伏地一掀,上千斤重的大石朝着仲杳当头砸来。

    “漂亮!”

    紫萝赞道,却不是为仲杳这一剑,而是他的计划。

    紫丝射到石头上,仲杳不仅没有退避,反而飞身迎向石头,两脚踩住。

    九土气海转到前台,剩余真气尽泄而出,石头喀喇喇暴出无数裂痕。

    紫丝又射到狐妖身上,如蛛丝般紧紧黏住,拉得狐妖向前一冲。

    仲杳后脚猛压,大石在空中划出突兀折线,掉头飞向狐妖。

    轰隆巨响,一圈浓烈尘土荡开,混杂着游离的黑气。狐妖被大石砸倒在地,脑袋都嵌进地里。

    “所以说你这个人真奇怪……”

    紫萝感慨的道:“用石头打脸就能驱散魇气,这是啥本事?”

    仲杳立在石头上,素麻孝服在劲气中鼓荡,说不出的潇洒淡然。

    “因为我是……打脸怪。”

    他正努力的忍着痛,脚掌和腿骨都快骨折了,痛得恨不得在地上打滚。

    “说笑的,哪有那么神奇,真能完全驱散魇气的话,你又何必重生?”

    吐了口浊气,心说总算干翻了这家伙,可以跟他好好谈谈了。

    石头又震动起来,紫萝赶紧拉着仲杳倒飞出去。

    巨石崩裂,狐妖从地上拔出细长嘴脸,这会已经血糊糊的短了一截。

    他两眼喷吐着猩红光芒,身上又溢出淡淡黑气,发出的咆哮不再尖利,而是如苍茫荒原中的远古猛兽。

    咆哮振荡着空气,似乎还偏转了光线,让四周黯淡下来。

    狐妖身体各处扭曲耸动,冒出一个个肉瘤,毛发片片脱落,露出如树皮般的粗糙表皮,凸起如藤蔓的血管。

    “这家伙狂化了!”

    紫萝叫道:“力量要提升一大截,说不定会变成结丹期的妖怪!”

    仲杳倒很淡定:“不要慌,既然是狂化,就不可能持久。只要你带着好好的我飞,周旋一阵子,他肯定会倒下。”

    紫萝叫得更大声:“你还真是对我有信心啊,可我已经没力气了!你让我吸的话我又会发软,更顶不了事!”

    仲杳骂道:“真是个软骨头!你就不能硬起来拼一把?”

    紫萝倒很诚实:“我是藤萝妖啊,天生就是抱别人大腿的,你还想把我当大腿抱?”

    你说得真是太有道理……

    仲杳暗暗叹气,看来只能动用后备计划,把这家伙风筝到山下了。

    情况忽然有了变化,山神庙那堆废墟上,瓦砾碎石沸腾起来,一头头小兽钻出来,嗷嗷唧唧跟着吼叫,响应狐妖的咆哮。

    狐狸、野猫、花面狸、鲮鲤……林林种种,成百上千,连黄鼠狼都有好几窝。

    这些小兽溢出股股黑气,染得像从墨缸里捞出来似的。又个个两眼泛着猩红血芒,龇牙竖耳,探爪摆尾,凶狠异常,令人不寒而栗。

    这头狐妖不仅冒充山神,还在山神庙下挖了个兽窝?

    小兽们出现,狐妖却安静下来,眼中红光消退,看着这股兽群,呼哧呼哧喘气。

    喘了一会,狐妖咚咚迈步,高高跃起,砸落在废墟上。

    落地后狐妖伏在地上转起了圈,两条断尾如铜铁绞轮,在兽群中绞起漫天血水。

    仲杳一时呆住,连紫萝都从灵丝里探出脑袋,看得忘了整理自己那毛球般的头发。

    狐妖一边转着一边发出怪异的唧唧叫声,那些小兽呆呆的全无动静,乖乖任由狐尾绞过,断成几截破碎血肉。

    山神庙的废墟上升起一股烟尘旋涡,血水、兽毛、碎裂骨肉在旋涡中沉浮不定,持续了不知多久。

    直到狐妖自旋涡中走出,仲杳和紫萝才回过了神。

    紫萝呲溜缩回灵丝,仲杳眨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那是狐妖?

    走出旋涡的是个胖子,很寻常的人族胖子,肌肤白皙,大腹便便。一身素青文士袍,透着股文质彬彬的书卷气。

    细看这胖子却不寻常,五官端正甚至说得上俊秀,如果缩水到正常体态,仲杳觉得恐怕比自己还要帅几分。

    狐妖化为人形算是基本操作了,以这家伙的境界,还没化形才是奇怪。

    在这世上,化形是妖怪修行根基,化形后才能踏上修行正途。所以妖怪的化形期,就等于人族的筑基期。化形成人,才能获取先天灵气,使用各类法门。

    不过化形需要特定的功法,修炼也异常艰难。大多数妖怪不是不愿意,就是没条件化形。这些妖怪只能走妖体自成的修行之路,终生受限于草木禽兽的形态,乃至沦为妖修的灵基。

    能够化形的妖怪,功法来源无外乎血脉传承、机缘巧合和自力更生这几类。狐妖应该是靠血脉传承,紫萝没说自己是从哪学的化形,仲杳猜测跟她等待的那人有关。

    让仲杳意外的是,这头狐妖还真是公的。

    紫萝驱使灵丝股股探出,像触须般扭动着,蓄势待发。

    仲杳低喝:“先别动手。”

    胖子很自然的走过来,仲杳没在他身上感应到一丝敌意。

    “贯山涂糊,糊涂的涂,糊涂的糊,见过少侠。”

    胖子来到近前,向仲杳长揖到底:“救命大恩,不敢言谢,涂糊愿衔草结环以报。”

    这么有礼貌,真是只有素质有教养的狐妖。

    “这家伙用的是化名……”

    紫萝跟仲杳咬耳朵:“意思是涂山的狐妖,涂山狐妖都是公的,不过我可没见过胖成这样的狐妖。”

    涨知识了,以前只知道青丘的狐妖,还以为狐妖都是母的。

    仲杳摆手道:“本意也不是救你,不必放在心上。”

    山神,狐妖,还有这群小兽,仲杳满肚子疑问。

    “听口音……少侠是贯山人士?”

    狐妖涂糊的俊秀胖脸上露出笑意,让人只觉友善亲切:“咱们是老乡啊。”

    他感慨的道:“自古人妖不两立,少侠手下却留了一线,还帮我减轻了魇气,我在贯山呆了上百年,少侠这般人物还没见过几个。”

    狐妖和仲杳一样,并不在意人妖之防,那么就好沟通了。

    仲杳拱手道:“我是山下仲家堡新任堡主仲杳,家父五日前去世,原因是在此处中了魇气,我是来查探情况的。”

    涂糊退了一步,不迭摆手:“我一直在睡觉,绝对不是我干的!”

    看刚才那一大窝魇化的狸猫黄鼠狼,不是你干的,也跟你有关系。

    身为人子,为父复仇是责任,仲杳必须担起来。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这事只能先放放。

    他接着问:“看你也中了魇气,应该是沉睡时中的招。不过你竟然借用山神的神印,还受其香火,是想做什么?借山神之力抵御魇气吗?”

    说到后面,语气变得肃重:“冒充山神,这可是大罪。”

    再看废墟上大片凌乱破碎的兽皮兽骨,仲杳脸色更加阴沉:“你还在山神庙聚族而居,有何企图?即便我不在意人妖恩怨,如此行径,也绝难容忍!”

    涂糊赶紧作揖,只是肚腩太大,看起来像不倒翁在前仰后合。

    他惶恐的道:“少侠……呃,堡主,容我想想,我现在还糊涂着呢。”

    涂糊左右打量,跑到一株断木前观察了年轮,惊讶的道:“居然过去七年了!”

    他嘀咕道:“我是七年前睡下的,一直睡得好好的,忽然被辣椒水还是什么呛醒了。”

    “我这个人有点起床气,刚才多有得罪,堡主海涵。”

    说到这再朝仲杳作揖:“不过堡主真是年少有为,修为高强。我已是炼气八层,还有山神的神印,却被你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连神印都丢了,现在脸上身上哪都在疼。”

    “嘶……鼻梁好像断了……”

    两股血丝从鼻孔里流下,涂糊白白嫩嫩的胖脸变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左眼还挂上了厚厚的黑眼圈。一张英俊帅气的胖脸,变成了谐星受难脸。

    不只是这张脸,身上的文士衫也变得破破烂烂,露出道道皮肉翻卷的伤口,肩胛处的伤口深可见骨。

    刚才那白白净净的模样,竟然只是幻术,这也是狐妖的传家技能了。

    幻术破灭,涂糊并没在意,眼睛直直的,陷入到沉思中。

    好一会后他哦了声,眨眨眼睛,目光也转到山神庙的废墟上。

    看到恍若屠宰场的景象,涂糊深深叹息:“造孽哟……”

二十四 我是山神?

    “七年前是你阻挡了魔魇!?”

    狐妖涂糊说起往事,听到这,仲杳高声打断:“你如何能阻挡魔魇?“

    狐妖在贯山偶得机缘,踏上修行之路,到现在已经上百年了。

    七年前魔魇涌动,自西向东侵吞贯山,狐妖带着大群兽类迁徙。见魔魇吞噬万物,诸灵生不如死,于是跑来山神庙拜神祷告,祈求神灵护佑。

    没想到山神的神印附在他身上,驱动神力,挡住了魔魇。

    “我只是被神印驱使,充当山神的傀儡,替他布撒神力而已,论起来并非我的功劳。”

    涂糊倒很谦虚:“山神之外是否还有他人出手,我也不清楚,只是道出我所知的事情。”

    仲杳沉吟不语,他之所以反应这么大,是因为跟自己有关。

    七年前他跟季小竹坠入山崖,期间发生的事情他已记不清了,只模糊知道是季小竹背着他爬出了深谷。那时魔魇已经退了,如果魔魇真是涂糊阻挡住的,那可是自己和季小竹的救命恩人。

    紫萝嘀咕:“这种胡话主人你也能信?什么时候狐妖变得如此义薄云天了?”

    是啊,狐妖生性狡诈,凶残异常,怎么可能做出如此义举?

    “堡主不信也无妨,我涂糊自小知书达理,行正影直,所言所行,无愧于天地!”

    狐妖仰头负手,慷慨而言,如果不是那张脸被揍得像猪头一样,气势还挺足的。

    “当年也是这般景象……”

    狐妖对着屠宰场般的废墟感叹:“无数生灵被魇气侵蚀,靠着最后一丝清灵,聚到我身边,想求得我的帮助。”

    “不忍心见它们被魔魇吞噬,我就把它们带来山神庙求助。”

    “神印意外附体,以我为炉鼎驱使神力,挡住了魔魇。等我清醒之后,才发现它们受不住魔魇与神力的冲撞,都已死了。”

    说着狐妖陷入追忆里,气质也不再那么猥琐了。

    “神印压在我的神魂上,让我疲惫至极,我钻到神像下面歇息,以为最多睡上几天,没想到一睡就是七年。”

    “这些小兽应该感应到了魇气的侵袭,像当年的先辈那样来求我庇护,所以在山神庙下挖洞潜藏。”

    狐妖咧了咧嘴,笑得很难看:“它们却没想到,我已被魇气侵蚀,反倒害了它们。”

    “它们虽是灵识未开的兽类,却终究是条命,不忍心它们受魇化之苦,刚才送走了它们。”

    “说什么无愧,其实我……哎……”

    说到这狐妖眼里泛起泪花,一屁股坐在地上,长吁短叹。

    仲杳的三观有点颠覆,好一阵子说不出话,这狐妖还真是个悲天悯人的善人……不,善妖?

    紫萝煽风点火:“你爹终究是他害死的。”

    如果狐妖的话是真的,又哪里怪得了人家呢?

    就像刚才那四个外地修士,会中魇气也不是狐妖故意加害,而是他们嘴馋。

    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是魔魇。

    不管这家伙的话是真是假,仲杳决定向前看。

    他问起山神的事情,涂糊倒是知无不言。

    “山神早就不在啦,我在贯山呆了上百年,从没感应到他。我认识的妖怪里有活了两三百岁的,也和我一样。七年前我是走投无路,才抱着姑且一试的念头去拜,没想到神印还在。”

    涂糊的神色严肃起来:“至于堡主的忧虑,恐怕是真的。我身上带着神印,还是被魇气侵蚀了,魔魇应该又开始涌动了。”

    想起神印,仲杳脚下展开九土真气,感应到不远处一个奇异物事。

    伸手凭空一摄,一团土裹着那物事飞到仲杳手里。

    涂糊赞叹道:“堡主原来是土木双修,难怪能破解山神的法术。”

    仲杳嗯了声没多说,从土中捡起一块像是陶片的东西。

    褐黄暗色,黑斑点点,上面就写了两个字:贯山。

    这就是山神的神印,仲杳刚才的攻击并未将其击碎,刚才感应时就有异样感觉。

    涂糊还在抒发感慨:“神印无主,有德者居之。我能得神印青睐,应该是平素行善积德,老天都看在眼里吧。”

    行善积德的狐妖……

    仲杳摩挲着陶片问:“这个神印就是在山神庙里,然后自动落到你身上的?”

    这一点仲杳还很怀疑,山神庙修在这,只是方便凡人进香拜祭,不等于山神就住在这。

    涂糊果然支吾起来:“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兴许是神印有灵,自动飞过来的吧。”

    紫萝却在帮涂糊说话:“就算神印是这家伙偷的,但能动用山神的法术,就说明他是好妖,神印并不排斥他。”

    仲杳嗤笑:“哪怕吃人成性,只要神印认可就是好妖怪?”

    紫萝理所当然的道:“当然啊,难道非得对人好,才能叫好妖怪?”

    仲杳被呛得呆了呆,忽然一个激灵。

    他再问涂糊:“所谓有德,指的是什么?”

    狐妖小心翼翼的解释:“德就是功德,对天地立下的功德。”

    又赶紧补充:“当然还得有能,没本事的话,又怎么承受得起神印呢?”

    清冽激流自仲杳心底涌出,让他身心颤栗,如醍醐灌顶。

    他明白了!

    神灵的出现并不是无章可循,而是必须有功于天地!

    没错,是有功于天地,而不是有益于人。

    这个道理本来极为简单,仲杳却下意识的将神灵与凡人香火绑定在一起,觉得神灵必须有益于凡人。

    “天地有灵,不因人兴,不因魔消。”

    仲杳低低念着这句话,再想到另一句话。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继续问涂糊:“你说你平素行善积德,不会是治疗受伤的鸟儿,放生蹦到岸边的鱼,救下被豺狼追逐的兔子这些事情吧?”

    涂糊呵呵笑道:“堡主说笑了,这等小善哪能叫善?弱肉强食是禽兽本分,也是天地之道,我为什么要违背这样的道理,只为满足那点怜悯之心呢?”

    “在贯山这一百多年里,我杀了成千上万被魇气侵蚀的禽兽,避免它们举族覆灭。我挖掉了不知道多少腐树植株,避免魇气沉积,形成魇窟。”

    “我还用障眼法吓走了不少樵夫猎户,不让他们深入到魇气浓郁的地方。偶尔遇到不慎魇化的人族,我不着痕迹的杀死他们,让他们免受痛苦。”

    狐妖淡然的说:“贯山虽然不是我的祖籍之地,却是我得到机缘的地方,在这生活了一百多年,我已经当做自己的家乡。我在尽量拖延贯山被魔魇完全吞噬的时间,哪怕只是一时半会,也算尽了自己的本分。”

    仲杳深深颔首,他的理解是正确的。

    对贯山这方土地而言,最大的威胁就是魔魇。狐妖会被神印看中,就是因为在这事上立了功德。

    他举起那块陶片问:“这神印现在是什么状况?被我打坏了吗?那我岂不是成了贯山的罪人?”

    涂糊苦笑道:“神印哪会这么容易坏掉,我终究是才具不足,或者德不配位,神印只是暂居在我身上,借我驱策神力而已。本就不稳固,被堡主……教训一番,自己又差点魇化,神印自然就离我而去了。”

    狐妖转头远望,目光越过山后深谷,投向西面。那是魔魇肆虐的地方,魔窟遍地,魔物横行,已无任何正常的生灵。

    他深深叹道:“山神虽然早已不在,留下的神印还在守护贯山,只是时光侵蚀,这份力量越来越稀薄了。”

    紫萝也在嘀咕:“什么意思?难道在他之后,就再没山神了?”

    看来你比狐妖睡得更久,两三百年都不止。

    仲杳问她:“你不认识这个?”

    紫萝迟疑的嘀咕:“不认识,没一点感觉。”

    贯山的山神是谁,仲杳完全没概念。长辈们从来只以山神称呼,也说和土地一样早就消散了,还真是个谜。

    仲杳摩挲陶片,注入一缕九土真气。

    刚才感应的时候,这块陶片就如夜幕中的一盏明灯,格外耀眼。

    一个想法不由自主的从脑子深处蹦出来……

    他的陶碗,跟这块陶片,莫非有特殊的关联?

    再想到陶碗附带的九土转德经,要他吃遍贯山的土,难道陶碗就是山神的真身?

    自信一些,仲杳对自己说,既然是猜测,可以更大胆点。

    转生为仲杳之前,自己的记忆模糊破碎,似乎处于非人状态。

    紫萝的前身一直沉睡,最后一刻清醒时说“你来了”,按她现在的情形看,她一直在等待的,不就是贯山的山神?

    诸多线索汇作一处,加之这陶片的感觉,仲杳的心跳变快。

    莫非……自己前世是贯山的山神!?

    陶片忽然变亮,褐黄外皮片片剥落,露出柔白如玉的晶莹之色。

    仲杳和涂糊瞠目结舌,同时看着褐黄陶片变成白玉瓷片,上面的“贯山”二字也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

    情况完全超出仲杳的预料,九土真气没能渗到陶片深处,只是洗掉了外层,跟自己的陶碗显然不是一个路数!

    涂糊惊骇的看住仲杳,嘴里语无伦次:“你、你……我、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紫萝也在嚷嚷:“我也不知道!算起来我只是出生三天的婴儿,我能知道什么!?”

    顿了顿,紫萝又说:“现在我就知道一件事,山神彻底没了!”

    涂糊转头一看,也叫了起来:“事情大发了!”

    天地深处似乎有无形的震动,紧紧揪着仲杳的心,令他生出强烈感应,发生了什么大事!

    顺着涂糊的目光看过去,仲杳一巴掌拍额头上,事情真的大发了!

    山巅远处,深谷对面,黑气冉冉,冲天而起,如股股倒流的瀑布,直接云霄。

    魔魇开始涌动了!

二十五 狐父猫女

    “看这架势,最多再过六七天,魔魇就要跨过深谷,吞噬这边的土地。”

    涂糊的声音微微颤抖,对着仲杳又是一个长揖:“我得赶紧通知大家马上迁徙,这就告辞。”

    仲杳倒没忘正事,他叫住涂糊:“你们准备向哪里迁移?会夺占人族的居所吗?”

    涂糊愣了愣,叹道:“我和几个好友自然不会,但其他妖怪……他们没什么顾忌。”

    危难逼近,仲杳的脑子越发清醒,他沉声道:“若你刚才的话都是真的,那你该是知恩图报之人。我也不要你衔草结环,只要你劝住那些妖怪,让他们不要与人族起冲突,你可能办到?”

    涂糊胖脸抖着,似乎就要答应,旋又苦笑:“我们几个倒有藏身之处,可以暂时避避。但那里太小,容不下太多妖怪。要约束住他们,又没有庇护之所,这就难办了。”

    他摇着头说:“若是我修为高一些,杀光他们倒也不惧。奈何我在贯山群妖里不过平平无奇,办不到啊。”

    听他这么说,仲杳反而觉得不靠谱,为了报恩就去杀同类?

    你是一根筋到底呢,还是真的没脑子,或者当我没脑子?

    顾不得深究,仲杳将他仓促之间想到的说出来:“我准备建座护山大阵,幅员虽小,护不住整座贯山,让一些妖怪暂避魔魇还是够的。”

    “你只要劝住他们,在仲家堡外等候,七天……不,五天之后,自有消息。”

    说完他伸手从背篓中摄出一柄竹剑,并指为刀,吐出真气,在剑背上刻下“仲杳”二字。

    将竹剑递给涂糊,仲杳说:“以此为信。”

    涂糊咬咬牙道:“也是件大功德,涂糊做了!”

    狐妖晃晃脑袋,一对长长狐耳在头上蹦出来,配搭着那张猥琐与俊秀兼具的人脸,以及赛过肥猪的身体,真是喜感十足。若不是大事不妙,仲杳都差点笑出了声。

    狐妖从两只耳朵上各捋下一搓毛,揉成团递给仲杳:“等堡主准备好了,将这团毛烧掉,我便会知道。”

    一人一妖换过信物,涂糊匆匆离去,紫萝还在念叨:“真的就这么放走了?这是害了你爹的狐妖哦!”

    仲杳很严肃的回应:“人之为人,得讲忠孝仁义,现在这事,孝就得让位给义了。阻止妖怪攻击人族,就是眼前的大义。只要有一丝可能,都该尝试。”

    紫萝哼道:“就跟你忽悠人家一样,护山大阵……你哪来这个啊?”

    “我说有就有……”

    仲杳懒得解释,吩咐道:“把我带到后山深谷边,好好看看魔魇的情况。”

    紫萝小声嘀咕:“咱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眼角瞄瞄山神庙外垮塌的山崖,仲杳心虚的问:“什么事?”

    紫萝呵呵笑着,笑得同样心虚:“没、没什么。”

    主仆俩打着哑谜,其实心中透亮。

    忘了那四个外地修士!

    看情形就算没摔死,也被活埋了吧。

    是紫萝把那四人摆在山崖边,求个齐齐整整,她是直接凶手。但用灌注了九土真气的石头拍得他们动弹不得,而后大战涂糊,震塌了山崖的,又是仲杳。

    主仆俩没有杀人之心,那四个倒霉蛋却是因他们而死,心中有愧,心里有鬼,干脆默契的装失忆了。

    紫丝牵着仲杳飘向山神庙后,山下的大堆土石里,一蓬泥土喷发,黑袍人从地下爬了出来。

    黑袍人满脸血污,顾不上收拾,四下找寻,很快把另外三个人挖了出来。

    四人相互扶持,仓皇离开,没一人回头。

    出了山林,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平缓山脊,黑袍人终究不甘心:“这一趟连宝贝都没见到,真的就这么走了吗?”

    壮汉瓮声瓮气的嚷嚷:“不走还干什么?那小子好生厉害,被他袖中的丝线一碰,我就泄光了!”

    女子捂着脸附和道:“我也一样,我是说真气。方老大我真陪不了你,现在我这脸怕是平了吧。得赶紧回去找药膏,不然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旁边青年咿咿唔唔的,大着舌头说不出话,刚才像是咬得东西太多,连自己舌头也咬了。

    女子没好气的说:“吕秀才你想说什么我可清楚得很,把我当便宜捡,没门!你哪不咬,偏偏咬那、那里,简直毫无廉耻!”

    壮汉哼道:“我看他不是没廉耻,是没人性,连我……咳咳。”

    刚才四个人叠罗汉的情形着实不堪,连壮汉都觉说不出口。

    黑袍人还在努力挽回:“小妹你别担心脸,我这有药膏。我们可以先回叔家镇休养,观望一下风色。”

    “我也想通了,这并不是针对我们的陷阱。贯山藏龙卧虎,不是善与之地。一个小小寨堡的堡主,还是个弱冠少年,就深不可测,必然是凭借了异宝。”

    “这说明天外飞石是有的,只是本地人不在意,对我们而言,这恰恰是个机会!”

    黑袍人说得起劲,鼻血又挂下两行:“方才仲堡主还驱散了我们的魇气,这是个善缘!我们完全可以借道谢之机,跟在他身边伺机而动!”

    青年呜呜叫着,颇为急切,可惜连个囫囵的字都吐不出来。

    壮汉犹豫起来:“那小子是个好人呢,这么欺瞒人家,不太好吧?”

    女子语气无比消沉:“换在以前倒没什么,现在我这张脸,哪见得了人呀?让人家嫌弃的话,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黑袍人先对壮汉说:“我们又不是要对他不利,就是找宝贝而已,到时帮他做点事情,宝贝到手就走,两不相欠。”

    再奚落女子:“小妹你别想多了,人家年少有为,还有娇妻待娶,哪会多看你一眼?在叔家镇咱们远远见过叔家嫡女,那是你能比的?”

    女子恼怒跺脚,青年继续呜呜呜。

    伙伴心气都不高,黑袍人更卖力的鼓舞:“为什么我们次次寻宝都受阻呢,还不是因为我们机缘巧合,练成了四象元灵阵?”

    “能让四人气机相融,灵基共用,这等法门本身就是逆天的宝贝,我们已经遭了天妒啊!”

    “不过修行就是逆天而为,有进无退!只有找到天外飞石这等异宝,我们这辈子才能安稳!”

    “眼前这点挫折,连伤筋动骨都算不上,就此退缩的话,就不怕抱憾终身吗?”

    默然片刻,女子叹道:“总之先回叔家镇吧。”

    壮汉则揉着肚皮说:“得去吃顿好的,暂时不吃肉了。”

    青年揉着嘴巴,呜呜点头。

    摩夷四杰绕过仲家堡,灰溜溜直奔叔家镇而去,贯山深处,狐妖涂糊也回到了自己的巢穴。

    密林洼地的角落里,涂糊散去人形,变回一只黄白相间的狐狸。除了尾巴大点,肚腩肥点,四肢显得短了些,看上去还是只普通的狐狸。

    像是近乡情怯,他在一丛灌木前徘徊了许久,唧唧叫了两声,闭着眼睛纵身一跃。

    蓬的一下,狐狸头下尾上,直直卡在洞口。

    小短腿蹬着,大尾巴晃着,肚腩一点点挤大,最后变成一坨浑圆毛球。

    尾巴急速甩动,带着身体转起了圈,啵的一声响动,他终于钻进了洞里。

    地下深处,类似紫萝凿出的灰岩洞穴里,狐狸夹着尾巴,小心谨慎的前进,不时凑到地面墙上嗅探一番。

    挤过若干洞口,避过各类机关,进到一处空旷洞穴。

    顶壁嵌着若干夜明珠,投下白昼般的光亮,洞内水潭清冽、小溪潺潺、木屋连檐,竟是片世外桃源的景象。

    狐狸呆呆望着这片美景,眼里渐渐升起泪雾。

    看到木屋前晾着被褥,还铺着各种坚果,狐狸龇牙咧嘴,竟然露出了笑容。

    他唧唧叫着,四腿翻飞,朝着水潭奔去。

    胖狐狸高高跃起,眼见要投进水潭里,黑黢黢毛茸茸的尾巴骤然自半空中浮出,呼啦一抽,正中狐狸的脸。

    狐狸惨叫着高高飞起,升到顶点,烟气弥散,变成人形。

    “黑黑!”

    顶着一张猪头脸的胖子涂糊落地,惊喜的叫道。

    水潭前,一只黑猫落地,尾巴直直竖着,朝涂糊嘶嘶哈气。

    细看这猫不是全黑,隐有豹纹般的块块花纹,眼如碧玉,耳朵圆圆短短,煞是可爱。

    烟气升起,黑猫变成少女,她身材娇小,留着短短的瓜皮头,还残有猫的特征。两只圆耳朵依旧支在脑侧,细长猫尾在身后游动不定,宛如灵蛇。

    “你还知道这是你家吗?”

    少女的嗓门尖尖细细,愤恨的道:“七年了!你已经七年没回来了!我也长大了,不再是黑黑,我叫涂黑!”

    涂糊看着少女,笑得无比灿烂:“我还是回来了嘛,看来他们照料得不错,你真的长大了。”

    少女怒哼:“师傅们对我很好,不像你,根本不在意我,不在意这个家!”

    涂糊伸展双臂:“是是,是爹的错,来,让爹抱抱,就像以前一样。”

    猫尾摆在身前,急速摇动,少女抱着胳膊说:“我是猫妖,我爹哪会是狐妖!”

    涂糊的笑容渐渐消失,盘腿坐在地上,哀苦叹气:“爹也不想离开你,可魔魇太凶恶了,爹为了照顾你那些小伙伴,只好去了山神庙,然后陷在那里,一睡就是七年。”

    猫尾一僵,少女惊讶的道:“爹你就在山神庙?我去过那好几次烧香拜神,求山神老爷护佑你呢!”

    涂糊呆了呆,嘀咕道:“那些狸猫黄鼠狼什么的,是你带过去的吧?”

    少女愣愣点头:“我看周围没有虎豹豺狼,就招呼它们去那搭窝,怎么了?”

    涂糊先是苦笑,再变作灿烂,摇头说:“没什么没什么,你看还不是叫我爹了?”

    少女抽了抽鼻子,转头说:“你都错过我化形的时候了。”

    涂糊哈哈笑道:“还有机会,你还没化形圆满呢。”

    少女呼的一下闪到涂糊身前,张牙舞爪的道:“最重要的错过了!”

    涂糊抚着少女的黑亮短发,满足的道:“黑黑还好好的,这是最重要的。”

    少女的泪水终于下来了,投进涂糊的怀里,带着哭腔喊道:“爹——!”

二十六 凡人封神

    狐父猫女相拥,好一阵才平复下情绪。

    涂黑问:“爹你是怎么睡在山神庙的?”

    涂糊转着眼珠说:“其实……还是黑黑救了我啊,记得你不知道从哪捡来的那块陶片吗?那其实是山神的神印。我和你的小伙伴被困在山神庙,我向山神祷告,结果神印就显灵了……”

    他无奈的道:“可你那些小伙伴,我没有保住。”

    涂黑赶紧安慰:“爹你已经尽力了,而且你好好的就行了。”

    她的小脸浮起余悸:“还好你只睡了七年,我听师傅们说,跟神灵沾上关系,动不动就是百年千年的事情。”

    涂糊感慨的道:“是啊,我差点没醒来,要不是仲家堡的堡主救了我,我还要睡下去。一直睡到被魇气侵蚀魂魄,变成魇狐。”

    涂黑噘嘴道:“爹你变魇狐,我就变魇猫!”

    涂糊呵呵笑着,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记起正事,吸溜吞回口水,他严肃的道:“魔魇又在涌动了,那几个家伙呢,他们没说什么吗?”

    涂黑点头:“师傅们说了魔魇的事情,不过说还有一段时日,昨天他们出发去找鹰王,想求他帮忙。”

    涂糊一拍大腿:“嗨!那帮笨蛋!”

    他跳了起来,急切的道:“赶紧收拾家当,我们这就离开,我会想办法通知那五个家伙。”

    涂黑乖巧的哦了声,又蹙起了眉头:“爹,那块陶片……哦,神印呢?既然是神印,就能用来抵挡魔魇啊。”

    涂糊摇头说:“仲堡主把神印从我身上打落,然后拿去了……”

    说到这神色骤变,深深抽了口凉气。

    涂黑却不高兴了:“那是我给爹的啊,他凭什么抢走?得找他要回来!”

    涂糊赶紧劝道:“那个堡主可不简单,爹都打不过他。”

    涂黑瞅瞅涂糊的猪头脸,咬牙说:“他竟然把爹打成这个样子!还抢走了我的东西,他完了!”

    声调扬起,猫女傲然道:“爹你做什么都畏畏缩缩的,打架当然不行!我可不一样。就算还没化形圆满,我也能把他打成猪头,他还不知道是谁干的!”

    涂糊很严肃的警告:“人家真不是一般人,而且还是爹的救命恩人,神印就送给人家了,不许去找麻烦!”

    见涂黑不爽的噘嘴,又道:“现在要紧的是躲避魔魇!还想保住你的那些收藏,就赶紧收拾!”

    说到收藏,猫女终于急了,冲进木屋里叮咣忙乎起来。

    涂糊如释重负的嘀咕:“猫丫头知道什么,那家伙……”

    想起仲杳随手抹掉神印上的字迹,狐妖那本来就难看的脸色,变得一塌糊涂:“那家伙,就不是人啊。”

    离开已成废墟的山神庙时,仲杳的脸色异常难看。

    一路紫萝牵引着他借林木腾跃,直接下山,紫萝也乖巧的沉默着。

    深谷对面翻腾的魇气给了他们极大震撼,立在几里外看着,都觉得那是比地府还要恐怖的炼狱。

    林木中百兽蠢动,虫蚁如溪流动,更没听到半点鸟声。

    想到是自己让残留的山神神力尽数消散,加快了魔魇涌动的速度,仲杳的心沉重得像一大块铅坨。

    回到仲家堡所在的山脊还是下午,没过申时,仲杳本想直接回到外书房找人议事,见到山脊下的田野里,已有零零星星的堡民在翻耕土地,停下了脚步。

    紫萝试探着找话:“你那个护堡大阵,是还在打土地公的主意吗?”

    仲杳淡淡笑道:“还要笑话我么,尽管笑话吧。”

    如果挡不住魔魇,让仲家堡乃至另外两家覆灭,自己还真是要成穿越者之耻了。

    所以不管有多可笑,只要有一丝可行性,他都会努力争取。

    紫萝却道:“我不是笑话你,是觉得……现在说不定能行呢。”

    “山神的神印像是件灵器的一部分,之前得了山神的神位,才会变成那个样子,刻了贯山的字样。”

    “你把字抹掉了,还让它露出原貌,说不定可以拿来当土地公的神印呢。”

    仲杳呆了呆,这萝莉老妖,脑子还挺灵活的嘛,跟他想到一块了。

    涂糊代理山神的经历,神位来自功德的醒悟,以及手上这块神印瓷片,让仲杳有了新的想法,他的确又打起了土地公的主意。

    之前的想法很简单,就是重建土地庙,重塑土地像,让大家来烧香。现在知道那不过是妄想,神灵可不会凭空出现,得有适合的人选。

    这个人不仅必须有功于天地,还得由天地授予神位。这块瓷片是山神的神印,至少是一部分残片,本就含有天地眷顾,算是能通天地之灵,只要人选合适,应该就能立地成神。

    仲杳现在是这么想的,但还不敢肯定可行性,于是佯作不解:“可以的话,要如何做,总不成由我区区一个凡人封神吧?”

    紫萝这时候笑话他了:“你当自己是谁啊,山神还是府君?”

    她认真的解释起来:“不过封神也不是什么大事,上神就能封下神,我以前当的巡山小妖,那也算神……好吧只算神差。”

    “没有上神的话,就得由天地封了。问题是天地无心,不会主动抓谁做神灵,那些做了神灵的,基本都是机缘巧合。“

    “这个机缘就有很多说法了,你手上的瓷片就是机缘。那应该是前任山神的灵器碎片,多多少少带着点天地眷顾。就像我以前是巡山小妖,所以能借土地公香火,都是机缘嘛。”

    “所以呢……主人你这么聪明的,应该明白吧?”

    紫萝这么一说,仲杳的思路更清晰了。

    这块瓷片就像是检测器和介绍信,只要把瓷片给合适的人,就能重新变成神印。再塑像立庙,烧起香火,土地公就有了。

    仲家堡这片土地有了土地公,不就等于开了座护堡大阵吗?比仲家老祖宗留下的护堡大阵靠谱多了。

    不过问题又来了,到哪去找合适的人选?

    “紫萝呀……”

    仲杳笑得像诱拐萝莉的大叔:“你曾经当过山神座下的巡山小妖,又能借用土地的香火之力,有没有考虑过转正呢?虽然只是做基层工作,终究是一把手呢。”

    衣袖里灵丝抖动,噗的一下,喷出个紫发红瞳的小姑娘,她飘到仲杳够不着的地方,眼里满是警惕。

    “休想!”

    紫萝很坚决的说:“我的美好妖生刚开了个头哪,为什么那么想不开要去当神灵?”

    仲杳叹气:“真的那么可怕吗?你看人家涂糊都能代理山神,你不比那头胖狐妖差吧?”

    紫萝使劲摇头,紫发如瀑布般飘摇:“他那是被神印坑了,你再问他干不干土地或者山神,他准保撒丫子就跑!”

    果然如此……

    神灵谁都能干,人、妖、鬼都行,大多数时候都是鬼。

    不管是谁,只要当了神灵,就跨入神道,断了修行之路。而神道有天地威严,有香火侵蚀,总之是层层束缚,对鲜活生命而言,等于终生禁锢,逃脱不得了。

    “而且我是妖怪,当个山神还行,土地公么更多是靠凡人的香火,哪会有人诚心实意的给我烧香呢?”

    紫萝反将一军:“主人你是在守护自己的家园啊,不该自己上吗?”

    仲杳撇嘴,才明白这家伙为啥事先跑出来。

    他是在努力守护家园,但不等于上来就把自己送掉啊。

    自己一个有志于修仙的大好少年,跑去当土地公,这是什么画风?

    西游记里的土地公过的是什么日子,说出来不吓死……笑死你!

    他跟紫萝,还有涂糊一样,都算是修仙之士,有康庄大道可走。当个神差或者代理一下山神倒无所谓,绝不会投入神道自绝前程。

    为什么大多数神灵都是凡人死后成神?

    因为鬼没得选……

    还有一些化不了形的妖怪,对它们来说,神道也不失为解决就业问题的一条门路。当然它们就很难说得上对天地有功了,多是靠上神提携才能跨入神道。

    遗憾的是,仲家堡既没有合适的鬼,也没有合适的妖怪。

    仲杳无奈的叹气,要是仲家的家神还在多好,说不定干得了土地公。

    紫萝远远摊手,和他一起叹气:“是啊,你们这仲家堡小小的,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我都不觉得能找出有资格当土地公的人。”

    仲杳又将目光投向山下的原野,仲家堡所在的这片土地还算广阔,自石堡所在山脊到灰河之间,夹出十多里长、平均三四里宽的沿河坝子。

    这片坝子大半还是荒地,务农的堡民近百户,开了接近三千亩田,种了粟(小米)、黍(黄米)、稷(高粱)、菽(大豆)、麻之类的作物,还有若干菜田。苜蓿之类的就放任自生了,另有几户分别种桑和养鱼。

    堡民们无论男女老幼,他差不多都见过,甚至叫得出不少人的名字,但在他心里只被归为“堡民”这样一个集合。而仲家的长辈、平辈甚至仆役,却是一个个单独的存在。

    大多数时候,仲杳的生活轨迹都是石堡和练功场的两点一线,偶尔有偏离的,不是跟季小竹或者伙伴们玩耍,就是偷偷跑出去吃土。

    除开吃土和跟季小竹的来往外,他的生活轨迹完全符合少堡主的身份。终日见到的面孔不是仲家族人,就是族卫、马夫、铁匠木匠以及仆役等有资格住在石堡里的人,跟种田的堡民没有多少交集。

    仲杳心中忽然荡起细密的悸动,有些懊恼,又有灵悟。

    这七年来他吃遍了这里的土,但对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尤其是终年累月耕种田地的这些农人,其实并没有多深的了解。

    他又凭什么认定,没人有功于天地呢?

二十七 陶碗的真正意义

    紧挨着山脊,离石堡还有两里多地的田地中,一个人正在挥着镰刀除草。

    只看衣着分不出男女,都是农人常穿的粗麻短褐,看脑后盘起的发髻,才知是个妇人。

    妇人偶尔抬头擦汗,露出枯黄面容,皱纹满面,两手也如树皮般粗糙,看上去至少五十岁了。

    远远见到孝服少年过来,妇人忙不迭的跪地叩拜,口称堡主。

    仲杳摆着手说:“何姨不必多礼。”

    仲家堡的堡民基本都是仲家的佃农,每户二三十亩地,租子四六分,当然是堡民四仲家六。

    佃租看似苛刻,但这里不交皇粮没有徭役,逢灾遇险仲家还会宽减,堡民的日子比灰河东岸的杜国农人好得多。加之多年生息,代代相熟,堡民都把自己看做仲家的外亲,对仲家感恩戴德。前任堡主去世,堡民们自发服丧,妇人手臂上还戴着黑袖套。

    这何姨也是把仲杳从小看到大的,只是都远远看着,偶尔打个招呼,对仲杳而言算不得熟人。

    见仲杳还是少堡主时的语气,何姨乍着胆子亲切起来:“小杳是去巡山了么?太危险啊,一定要小心些!咱们仲家堡上下,现在全都指望你了呢。“

    仲杳笑着说没事,打量何姨正在收拾的田地。

    这块旱田也就三四亩,种的是黍,也就是黄米,算是小米的一种,吃起来黏黏的,口感不是太好。仲杳只是偶尔喝粥的时候吃过,却是堡民的主食。

    “何姨怎么一个人忙,何叔呢?”

    仲杳看似随意的问道:“堡里的牛马今年应该忙得过来,为什么不等着?”

    仲家养有耕牛,马也可以拉犁,每年春天都会帮着堡民翻耕,也是令堡民感恩仲家的仁政之一。

    贯山四家里,伯家偏重采矿冶炼,叔家擅长营商,季家以林木药草为业,仲家的主业就是种田。

    仲杳问到生计,就不再是那个只知玩闹的少年了,何姨佝偻着赔笑,语气也恭谨起来:“老何说今年堡里有点……麻烦,不能再给堡主添麻烦,能做的就自己做了。”

    她不太明白仲杳为啥聊起农事,小心的问:“是找老何吗?他在家里打理铁犁,都好些年没用了,害怕锈坏了。”

    何姨的丈夫何大山就是个普通农人,没什么特别。硬要说特别,就是他处处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完全是仲家堡农人的平均线。

    仲杳摆手说不是找老何,就是随便聊聊。

    从何姨的话里能听出,堡民都知道形势不妙了。

    “何姨啊,有些人在商量去投叔家镇,甚至过河去杜国西关郡,你们没什么打算吗?”

    仲杳接着的问题,直接得何姨讷讷了许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对上仲杳的清澈目光,妇人勉强笑道:“那些人定是良心被吃了,就知道跑路,我跟老何绝不是那种人。”

    仲杳转头打量田边的茅屋,只听到屋后有铿铿的磨铁声,没见到其他人,淡淡笑道:“何小山分家了,何小树应该还在吧,他人呢?”

    妇人看似有五十岁了,其实还不到四十,育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何小山已经成亲分家,小儿子也已十七八岁,还在家中。

    妇人脸色一变,噗通就跪下了,凄声求饶:“是小山吆喝的,我们没想过跑啊!”

    正如老叔爷仲承林所说,小小的仲家堡可遮掩不住消息,仲至正是中魇气而死,魔魇可能再度涌动的事情,早已经传遍了。

    七年前魔魇涌动就跑了十几户人,这一次要少些,到今天也就几户人不见了。不过剩下的人并不是对仲家有信心,或者决心与仲家共存亡,而是看着魔魇还没动静,尚在观望而已。

    如果魔魇真的冲过深谷,自西面的山巅而下,到时候还能留下多少人,谁也不知道。仲承林最乐观的估计,也只是剩下一半。

    仲杳将何姨扶起,温和的道:“我不是来问罪的,是来问个明白。为什么要跑,为什么不跑,我想知道你们的想法。”

    何姨稍稍平静了些,苦涩的道:“堡主啊,这又何须问呢?一家人总得留个根,小山的媳妇已经怀上了,小树还没娶亲。他们还年轻,得活下去,得传宗接代啊。”

    “我跟老何真没想过跑,仲家对咱们有恩……”

    何姨还在努力辩护着,旁边响起粗闷的嗓音:“这里是我的家,孩他妈在这,屋子在这,田在这,哪能跑呢?”

    是何大山,他听到动静过来了。

    这是个瘦弱的庄稼汉,头发已经花白,因为常年耕作,背驼得明显,左右肩高低不一。一双大手满是茧子,身上的麻衣处处是补丁。

    他那略显浑浊的眼睛,此刻也闪着一缕热芒。

    “仲家不会离开这里去避魔魇,堡主你说是吧?”

    何大山是个朴实的农人,说话也很朴实,但含着强大的说服力:“因为你们仲家,历代祖先都埋在这里。”

    何大山扭头朝田边另一处看去,那是若干不起眼的土包,覆着碎石,隔了片苜蓿地,与何家茅屋毗邻。

    “我也一样,我爹我娘,还有好几辈祖爷都埋在这里。现在应该渗到土里,变成了草肥。”

    何大山神色沉郁的说:“要去了杜国,外人知道咱们把先人烧成灰埋了,怕是要捆起来打到死吧。”

    仲杳看着那片坟头,注意到那还有刚烧完的纸钱。

    这番话令他颇为触动,不过他还有话说:“祖先终究与天地长眠了,我们这些后人还得活下去。如果祖先知道我们只是为了守住他们的墓地,就呆呆在这等死,怕是会气得掀开棺材板……呃,骨灰罐的盖子跳出来吧。”

    何大山咧嘴笑道:“堡主真不是小孩子了,说的好有道理!”

    被媳妇掐了把胳膊,农夫抽着凉气说:“也不是就这么等死嘛,你看我们还在张罗着春耕,不就是觉得仲家……堡主,能带着咱们度过这个难关。”

    “那些跑掉的人,我觉着也不能怪他们。他们就算能活下来,跑去叔家镇没田,只能干苦力活,那可惨得多。”

    “过河去杜国的,就更没法说了。那里就算能开田,忙活一年下来,大半都得缴皇粮和郡税,还得拉到远处去干活,能不饿死累死就谢天谢地了。哪像咱们这,堡主哪能让人饿死累死呢,年景好的时候,每月都能吃上一顿肉。”

    说到这又瞪媳妇,没好气的说:“我都说了,小山想走就由他,小树得留下来!万一出了事,还能帮堡里干点活!”

    何姨支吾着说:“隔壁刘家都说了,魔魇可怕得很,哪怕是宗师老爷,也不敢沾上半点魇气,你看堡主……”

    说到这就捂住自己嘴了,何大山赶紧痛骂:“说什么鬼话!等会我得好好抽你嘴巴,把你这张贱嘴抽烂喽!”

    还不罢休,气咻咻的训着:“魔魇是可怕,仲家的祖宗,还有咱们家的祖宗,不都在这吗?祖先会保佑我们的,别说烧成灰就没了的胡话,以前仲家的家神都还在呢。”

    听到这话,仲杳的目光变得深沉。

    像是没听到夫妇俩半真半假的争执,他蹲了下来,抓起一把田土,像在灰河边吃土那样,装作嗅闻,吸进了一小缕。

    “这土看上去也不算贫瘠啊,为什么种不出好庄稼?”

    仲杳自顾自的感慨道:“种上合适的庄稼,雨水再足一点,可以年年丰收,你们就能积下更多余粮。到时候就能多生养一些儿女,祖宗也会更高兴吧。”

    夫妇俩茫然对视,不明白仲杳的意思。

    何大山顺着话说:“是啊,我们一直种杜国黍,不管打理得再细,一亩也就收个二三百斤。我爷爷和我爹试过南方的罗国梁、北方的宛国粟,都亏了。秋收后我也试着种过豆子,种子都差点没收足。”

    仲杳的话更奇怪了:“是庄稼的问题,也是土的问题,但归根结底,还是人的问题。”

    【赤殖土,下土之四,四施为极,甚泽以疏,离坼以瘠薄。适种雁膳黑实,朱跗黄实。蓄殖果木,不如中土十分之四。】

    这是陶碗刚才刷出的提示,这块田是赤殖土,下土里的第四等。土粒散落疏松,有裂隙而且贫瘠。适合种植谷物,包括黑粒的籼,也就是旱稻,以及黄粒的红米。种植牧草、果树、林木的收获,不到中土的十分之四。

    何大山种错了庄稼……

    不仅是何大山,这片原野上大部分田地都是赤殖土,还有些黑殖土,但都没种对庄稼。

    不过就如仲杳说的那样,根本的问题不在庄稼,而在人。

    仲杳安慰他们说不会追究两个儿子跑路的事情,迈着大步走了。

    “小杳……堡主跟咱们聊这些,是什么意思?还说起了农事,不都是老管事过问这种事情吗?”

    “不过小杳对土倒是一点也不嫌弃,跟以前的堡主不一样啊,孩他妈你说对不……啊啊!“

    何大山还没回过神来,耳朵忽然一痛。

    何姨揪着他耳朵,恨恨的道:“不是要抽我嘴巴吗?你抽啊!”

    何大山叫屈:“我那不是帮你遮掩吗,哎哎别拧别拧!”

    远远听到夫妇俩的动静,仲杳翘起了嘴角。

    他已经从老何夫妇那得到了答案,里里外外想了个通透,心情格外愉快。

    原来陶碗对他的真正意义,并不只是个人的修行。

    “你找到合适的人了,还是想到了其他办法?”

    紫萝在耳边传语:“感觉你高兴得不得了,快说快说。”

    仲杳吊她胃口:“秘密!”

    紫萝嘁了声,不再说话。

    仲杳还以为她忍住了不问,忽觉有异,刚刚止步,一股清风就自头上拂下。

    清风柔和,却又含着柔韧劲气,熟悉得彻骨入髓,随之响起的脆声就更熟悉了。

    “看剑!”

    白衣少女凌空而下,木剑挟着清芒,罩住仲杳各处,封死他闪躲的所有方位。

    仲杳握拳上举,沉喝道:“剑去!”

    背篓里的十多枝竹剑哗啦啦飞起,虽没带着剑芒,去势也凌乱不堪,却如一层屏障挡住了剑芒。

    噼噼啪啪声中,根根竹剑爆裂。少女白影翩跹,落在仲杳身前,收剑负手,沉着脸,横眉怒目。

二十八 不速之红毛客

    “你竟然瞒着我去了山神庙!”

    季小竹训斥道:“你是怎么想的?以为学会了清风洗灵剑,就比我还厉害了?”

    仲杳卸下背篓,赔着笑解释:“我只是偷偷去看看,怕你性子急,遇到什么事忍不住出手,反而更危险。”

    季小竹红唇紧抿,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再扯过手注入真气,查探他的气脉经络,确认没有问题,神色才稍稍缓和。

    “不要当我还是小女孩!”

    她开始教训仲杳:“你好好跟我说,我会不听吗?”

    咱们谁跟谁,还不知道你的性子?

    你会听话,假装的,然后偷偷跟在后面。

    仲杳暗暗嘀咕,识趣的没说出来。

    训了一通,季小竹才问:“有什么发现?”

    仲杳正要说他准备好的台词,她却又说:“既然好好的,有什么发现回去慢慢说,现在先解决你的新麻烦。”

    少女蹙起了眉头:“伯家少庄主来了。”

    仲杳瞪眼,那家伙来了!?

    见季小竹一副难受的样子,想到她守在这里等自己,仲杳嘿嘿笑了:“哪是我的麻烦,是你的麻烦吧。”

    伯家少庄主,对季小竹情有独钟,每次见面都死缠烂打,让季小竹烦得要死。

    仲杳认真的建议:“约他比个武,把他打痛点,看他还敢不敢缠你。”

    季小竹叹气:“又不是没打过他,从三年前开始,每年都打过。每次看他躺在地上,分明鼻青脸肿的,却一副快活得想死的模样,我就后悔得不行。”

    仲杳抽凉气,那家伙居然贱到了如此地步!?

    心中警铃大作,他自然要出手,嘴上还在开玩笑:“不如装作已经……委身于我,成了堡主夫人,让他死心?”

    季小竹看看他,捧着胸口装呕吐样,摆手说:“不行,我装不出来。”

    仲杳真气了,抬脚就走:“那我不管了。”

    季小竹嘀咕道:“你不管他,我就不管至薇姑姑。”

    仲杳一身汗毛都炸起来了,那婆娘回来了!?

    脚跟骤转,他搂住少女的纤腰,腆着脸笑道:“咱们谁跟谁啊,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一边去!”

    少女推开他,脸颊微微发红,是气的。这家伙多大了啊还跟小孩似的搂搂抱抱,就不把自己当女孩子待?

    她捋着发丝,说起了其他事:“你的帐篷里怎么多了株藤萝,就不怕跟那藤妖有关系吗?”

    别说那株藤萝,就连手腕里的“捆妖萝丝”,仲杳都准备好说辞了。

    听他说是在藤妖小院里发现的,以为会是什么灵器,季小竹没太在意,都没让他用出灵丝见识一番,似乎不觉得是什么奇宝。

    “多件法器防身很好,但别当做灵基,藤妖的东西哪里靠得住。咱们剑修,终究得以本命剑为灵基。“

    她叮嘱道:“至于那株藤萝,我仔细探查过,只是普通的藤萝。你种在身边也好,但要记得用真气洗去残留的妖灵之气,避免被藤妖操纵。等洗练好了,还能用来感应藤妖。”

    仲杳摆着手走了,离得远了些,紫萝的声音才冒出来。

    萝莉老妖忿忿不平的嘀咕:“你的青梅竹马眼光还真是高咧,藤妖的东西哪里靠得住,哼哼。”

    仲杳安抚道:“她终究不是我嘛,哪里知道你的深浅呢?”

    紫萝嘿嘿贼笑:“可我知道她的深浅哦,主人,你恐怕都不知道她的底细吧。”

    仲杳失笑:“她还能有什么底细?”

    紫萝本要说话,顿了顿,换了话题:“对了主人,咱们之间并没有本命契约或者道心之誓之类的东西束缚,我叫你主人,不过是看在你让我得了新生,有再造之恩的份上,而且你身上还有能助我修行的先天灵气。”

    “如果……我是说如果,哪天我不高兴了,就此离开你,你也拿我没办法,对吧?”

    仲杳心说就算是千年老妖,也终究是女人啊,这心思说变就变。

    他叹道:“是啊,没办法,我也不准备去找什么本命契约、道心之誓的,毕竟我把你当女儿看待。”

    紫萝语气变得怪异:“我是妖怪呢,你一个人族,真的觉得没问题?”

    仲杳悠悠的道:“真爱……我是说亲情,是不分种族的。”

    他一个穿越者,哪在意这个世界里的人妖隔阂。这年头穿越主流都是变妖变魔变各种非人的东西,他还是投胎成人,真是老土。

    紫萝尖着小嗓子呵斥:“你这个变态!”

    又冷冷的道:“那我不叫你主人,当然你可别想让我叫你爹,就叫你名字,也可以吗?”

    仲杳不迭的应下:“好啊好啊,就是因为你总叫我主人,我才会变态……不,有变态倾向嘛。”

    紫萝嘿嘿笑了,有些开心的样子。

    然后她说:“那你青梅竹马的底细,我也不告诉你了,秘密!”

    被季小竹贬损了,就给人家扣黑帽子?

    还摆出吊人胃口的架势,让仲杳暗暗摇头,这只萝莉老妖啊,心性还是不够纯良。

    远远看到那圈木栅栏外立着一群人,一抹火红在人群中异常显眼,仲杳又头痛起来。

    “小竹是我的,还不给我滚!”

    什么时候才能如此义正辞严的呵斥那个不速之客呢?

    “小杳!你终于回来啦!”

    那抹火红也瞅到了他,远远就叫了起来。

    伯家庄的少庄主,姓伯名明翰,没错,就叫伯明翰。现年十九岁,筑基七层。

    个头高挑,五官俊朗,时刻都在动着的眼眉神采焕发,活力无限,被一身火红长衫衬着,整个人就像一丛人形火炬。

    更显眼的是他头上一缕红毛,随着脑袋的晃动跳起来,跟撮呆毛似的。

    那不是刻意挑染的,是伯家的朱雀焚天功练出来的,等练到结丹大宗师境界,就能满头红毛了。

    伯明翰迎上来,两人相会,矮了大半个头的仲杳不得不承认,在他面前自己还真是个弟弟。

    仲杳紧密追踪着季小竹的身高,经常丈量,最新的数据是七尺五寸,大概是一米七五的样子,肯定还有得长。

    而这个伯明翰,身高应该超过八尺,也就是接近一米九了。

    仲杳相信这家伙会看中季小竹,只是因为季小竹的身高配得上他。

    “小竹你见着了吗?”

    伯明翰拍着仲杳肩膀,开口就不离季小竹:“每次我来都是这样,总是躲着我,小竹这害羞性子还是改不了呀。”

    你这自以为是的性子也是改不了啊。

    面上仲杳倒是挺热情的,哈哈笑道:“伯少庄主,好久不见,又长高了些,可以扛起伯家庄门的门梁了啊。”

    伯明翰没听懂,跟上来的伴当倒是懂,咳嗽着提醒:“少庄主,杳少现在是堡主、堡主了,注意身份。”

    伯明翰拍额:“哦哦!都忘了你爹……咳咳,仲伯父英年早逝,小杳你可得节哀啊。”

    这家伙就是个缺心眼,纯的。

    客套话敷衍过之后,他又变回眉飞色舞的猴急样。

    从伴当那取过一柄剑,伯明翰说:“为了祝贺……呃,哀悼小杳你当上堡主,我们伯家庄特意送来这柄镔铁龙鳞剑。”

    把剑塞给仲杳,伯明翰低头用胳膊肘撞撞仲杳,挤眉弄眼的说:“这可是我们伯家藏品里排行前十的宝剑,够意思了吧?帮我说动小竹,让她傍晚到竹林边,我要继续领教她的清风洗灵剑。”

    仲杳拔出这柄剑,端详着剑脊上的层层鳞光,倒算是好剑,至少是百炼钢打造的。不过说什么排行前十的藏品,就是随口瞎掰了。伯家人历来吝啬,被仲家人称为“铁火鸡”,哪会如此豪爽。

    伯家功法属火系,踞有贯山北面的铁矿,擅长冶炼锻造。仲家功法属金系,却只能种田,修行所需的剑还得靠伯家供应。每次都得花大价钱才能拿到一柄好剑,让仲家人对伯家从无好感。

    仲杳还在寻思怎么打发这家伙,伯明翰有些不悦了:“小杳啊,我这次来不只是为了你爹的头七,还是为了迎娶小竹的。小竹现在已经姓仲了,就是你姐,我就是你姐夫。不帮我促成这事,咱们伯仲两家联手的事情就不好说了哦。”

    仲杳差点被气笑了,挖矿打铁的伯家人向来看不起种田的仲家人,不过这还不是伯明翰嚣张跋扈的主因。在这家伙眼里,自己就算当了堡主,也只是个弟弟。

    伴当又咳嗽着提醒:“少庄主,仲堡主已经是筑基八层,先天有望了,不要如此无礼。”

    伯明翰哈哈笑道:“八层就八层吧,仲家的鸣金虎啸剑不还得靠我们伯家剑施展吗?我倒想看看,小杳你能不能在这柄镔铁龙鳞剑上激发出剑芒。我们伯家的剑,对金系真气可是挑剔得很,不够强劲和精纯,那是用不动的哦。”

    “来,现在就试试,让我看看小杳……哦,仲堡主的新境界。”

    隐瞒修为的消息还是传出去了,伯明翰显然不太相信,也不服气。

    可这个要求正中仲杳软肋,他的金系相性最差,即便有筑基八层的境界,金系真气也弱得不行,在这柄百炼钢剑上激发出剑芒的难度太大。

    仲杳风轻云淡的转换话题:“想跟小竹比剑,行啊,不过最近我瞅着好玩,学了小竹的清风洗灵剑。要不你先跟我比比,你如果比不过我这个徒弟,又哪来的资格去找师傅呢?”

    伯明翰呆了呆,仰头大笑,笑出了泪花。

    他擦着泪花说:“小杳啊小杳,你还真懂得维护你小竹姐。这么不自量力的事情,还是不要做了吧,到时候伤着了你,我可不好向小竹交差。”

    仲杳说:“也不必真打,就比比谁的剑芒长,如何?”

    伯明翰又呆了呆,脸上渐渐浮起……不忍之色。

    他摇头叹气:“好!”

二十九 你这剑不行啊

    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仲善存和王马力都在,还有仲善芒、仲善羽、仲善飞等族兄弟和小伙伴们。有些忿忿不平的瞅着伯明翰,有些则朝仲杳投来渴盼的目光。

    “用用你的木剑。”

    伯明翰转头看看,招呼个头最高也最壮的巴大。这是个光头少年,跟着光头老爹打理仲家堡的柴房灶火,烧没了头发和眉毛,算是祖传技艺了。

    巴大瘪着嘴解下腰间木剑,他的木剑最长最宽,落在伯明翰手里,仍然跟小孩玩具一样。

    伯明翰深吸一口气,周身气劲鼓荡,溢出淡淡红光。

    手中亮起更浓稠的红光,渐渐伸展到木剑上,越来越明亮。

    红光自剑尖喷出半尺长度,如火光般飘摇,又噗嗤一下熄灭。

    木剑化作黑灰,淅淅沥沥散落,连带剑柄都烧没了。

    “我的剑!”

    巴大悲呼着,还想去捡那些黑灰,被伙伴们拉住。

    “你这剑,不行啊。”

    伯明翰摆着让少年们恨不得揍成猪头的笑脸,拍掉手上的灰:“换成寻常的铁剑,也很难受得住我的焚天真气。用我自己的本命灵剑吧,又太欺负人了,总不成要你用铁剑激发木系真气吧。”

    “就这样吧,不必比了,也就小竹有资格跟我比。”

    仲杳淡淡笑着说:“用铁剑激发木系真气,这倒是个好主意,我试试看。”

    伯明翰哈哈笑着摊手,示意不是自己逼迫的。

    仲杳举起刚刚收到的镔铁龙鳞剑,平直指向外侧。

    淡淡清光在周身盘旋,如清风绕身,倒让旁边的伯家伴当暗吸一口气。

    那伴当正要说什么,清光推送到剑身上,荡起粼粼光波。

    “这剑……的确不错……”

    仲杳说得颇为吃力,看似用上了全力。

    “真的是木系真气,是清风洗灵剑,小杳你令人刮目相看啊。”

    伯明翰也略略震动,能外放真气,就说明仲杳的清风洗灵功至少到了筑基六层。而看这清光流转的光景,可不只是刚到六层的修为。

    “不错了,比四年前的我还好那么一点。”

    伯明翰好心的劝道:“不要太勉强,清风洗灵功终究是木系真气,镔铁龙鳞剑是金系相性,金克木,用它激发木系真气的剑芒,耗十倍力也未必有一倍功,不可能的。”

    仲杳抽着嘴角说:“五行你还没学到位哦,金克木只是一般常理,五行相克还有强弱之分,强木是可以克弱金的。”

    伯明翰负手笑着,头上的那撮火红呆毛招展不定:“好啊,让我看看你这木系能强到什么地步。”

    仲杳一口浊气吐出,周身宛如骤然卷过一道风雷,将凛冽至极的劲气轰进这柄百炼钢剑里。

    铿铿的响声由小及大,由疏变密,很快变成嗡嗡的振鸣。

    镔铁龙鳞剑剧烈抖动起来,清芒裹住剑身,在剑尖喷出尺长剑芒,伸缩不定。

    伯明翰看得两眼圆瞪,伴当则惊呼道:“堡主快收起真气,当心伤到……”

    话没说完,仲杳已经坚持不住了,当然不是真气不足,而是握不住了。

    他将剑高高举起,猛然松手。

    镔铁龙鳞剑带着真气咻的一下直射天空,发出呜呜的凄厉鸣叫,尖锐刺耳。

    所有人都仰起了头,呆呆看着这柄剑射到至少百丈高的空中,蓬的一下炸开。

    阳光明媚,碎片在空中熠熠生辉,宛如一丛礼花。

    “哟……”

    仲杳也抬头看着,见到这丛剑气礼花,嘀咕道:“你这剑不行啊……经不起表扬。”

    伯明翰还仰着脑袋,使劲的眨眼睛,怀疑自己看到了幻象。

    拍拍手,仲杳大度的说:“咱们的剑都坏了,算打平吧。”

    他的语气异常诚挚:“只是浅浅学了小竹的清风洗灵剑,你们伯家庄排名前十的宝剑,就受不住我的木系真气。等我换到自家的鸣金斩魔剑,能受得住我金系真气的剑,伯家恐怕拿不出来吧。”

    耸耸肩,遗憾的道:“那么就等少庄主胜过了我,再说跟小竹比试的事情。”

    他拱拱手:“我这边还忙,恕不奉陪,告辞。”

    仲杳迈着大步走了,仲善存王马力喜气洋洋的跟上。

    小伙伴们哄笑着去捡那些碎片,连没了木剑的巴大都兴高采烈的,比自己得了把好剑都欢喜。

    “这剑不行啊!经不起表扬!”

    “镔铁剑?我看是冰条剑!”

    “这剑叫镔铁龙鳞吗?现在是真正的镔铁龙鳞了!”

    少年们拿着碎片在旁边奚落,伯明翰终于回过了神。

    他一把拧住伴当的衣领,七窍生烟的喝道:“你们准是拿了柄破剑来糊弄人!就没想过会让我丢丑吗?快说是谁干的?”

    这边主仆三人走着,小丫鬟王马力嘻嘻笑道:“杳叔这一剑好帅!一定有什么好听的名字!”

    仲善存赞叹不已:“堡主这一剑,我仿佛看到了爷爷说过的剑气雷音。”

    夸得太过了啊,也就是根钻天猴的动静,跟等于音爆的剑气雷音比,那能是一个层级?

    “影子而已,而已。”

    仲杳摆着手谦虚,心说果然是强木克弱金,他的四倍率清风一洗剑,也就是竹剑能承受得起。

    “你这混蛋……”

    耳边紫萝还在嘀咕:“都不说一声就猛抽,抽得我又软又麻。”

    萝莉老妖你注意下言辞,这么说话会让人误会的!

    而且还需要我说么,我这边神念一动,你就自己接上了,完全是你自愿!

    仲杳咳嗽着,往捆妖萝丝里送入一缕九土真气,警告这个家伙。

    伯明翰迎过来的时候,他就在填充真气了,有备无患。

    不过山神庙与涂糊一战,消耗太大,一时有些勉强。只好接上紫萝运转先天循环,将剩下那点积蓄用得精光,勉强压了四倍真气,现在腿脚都是软的。

    仲杳还是有些凛然,认真想想,跟伯明翰对决的话,如果不动用紫萝,也不靠九土真气和板砖,自己的赢面还真不大。

    涂糊那头狐妖虽然是炼气八层,还有山神的神印附体,却被魇气压制着,心智不够清灵,实力最多发挥出两三成。自己则是仗着紫萝赋予的炼气级身法,才能把那家伙当靶子打。硬碰硬的话,能不能扛下对方一击都是个问题。

    伯明翰只是筑基七层,境界比自己还低,但真气强劲,加上本命灵剑,力量完全发挥出来,不比季小竹弱太多。

    而自己跟季小竹比……

    仲杳暗暗苦笑,没有紫萝,不用九土真气,那是肯定打不过的。

    看来除了提升境界,还得琢磨怎么提升剑招的威力,以及丹田气海的运转效率,增强自己的实战能力。

    自身实力仅仅只是守护乡土这个大计划里的一环,计划的根本,还是即将要对仲家族人宣布的一系列举措。

    这事的难度,就远远大于扫伯明翰面子这种小事了。

    沉思间已经来到小院,木匠堡民们还在忙碌,原本的帐篷被搬开了,木栅栏里立起了几间屋子的梁柱。

    一丛藤萝附在专门搭起的木架上,还并排攀着株爬山虎。爬山虎叶片金黄,跟淡紫藤萝交相辉映,煞是艳丽。

    “你这是……“

    仲杳悄悄问紫萝:“怎么又牵了丛爬山虎出来?”

    紫萝哼道:“只有我的颜色显得太冷,昨晚在地下找到一截爬山虎的根茎,就催发出来喽。早上走的时候就已经长到这么长了,你自己没注意。”

    手腕里的灵丝探出一缕,紫萝借着灵丝打望木架上的藤萝与爬山虎,满意的道:“现在冷暖色都有了,好看吗?”

    仲杳下意识点头,只有淡紫色的话的确太冷,只有爬山虎的话又太燥,配在一起恰好。

    这萝莉老妖,还真是个强迫症。

    等新的堡主府建成了,把木架增建成凉亭,藤蔓覆亭,紫金二色相映,倒是赏心悦目的景象。

    前提是,自己的计划能够成功实施,仲家堡能够保下来。

    他吩咐道:“善存,去通知各位长辈,在堡里会堂议事。”

    仲善存拱手应道:“是!”

    看着仲善存疾步而去,王马力问:“那我呢?”

    仲杳想了想说:“你去背一筐木柴。”

    过了会,娇娇小小的王马力背着比她还高还粗的一筐木材,跟在仲杳身后,晃晃悠悠进了石堡。

    堡门旁边的马厩里,一个魁梧汉子见到,眉飞色舞的叫道:“好样的!”

    他对旁边的伙计咧嘴笑道:“堡主果然知人善任,知道我们家马力的长处,仲家堡看来是有救了!”

三十 祖宗与土地

    石堡会堂里,上到仲承业、仲承林两位长老,下到仲善存这位新晋管事,仲家核心二十来人济济一堂。

    仲杳和背着大背篓的小丫鬟进了会堂,顿时让众人满脸疑惑。

    几乎能掀翻楼板的吆喝声又拉回他们的注意力,高大身影踩得楼板咚咚作响,如五对轮般朝着仲杳碾过去。

    “小杳杳——!”

    这是个女子,高大肥硕,一张脸却不见肥肉,竟还颇为秀丽。

    女子二十多岁,披麻戴孝,双臂大展,挺着雄伟山峦压过来,让仲杳脸色骤变。

    下一步就是把他整个脑袋埋进那对伟岸里,挤得他呼吸不能。

    仲至薇,仲家另一位炼气宗师,看这体型就知道是个体修,在河东杜国的一家宗门里修行。

    “我只是没了堂哥,小杳杳是没了爹啊!”

    仲至薇哭得梨花带雨,两眼红肿,一副要倾尽全力慰问仲杳的架势。

    心意仲杳领了,这份量却不是他愿意承受的。

    仲至薇这个堂姑对他从小就关怀备至,吨位差了若干级数的仲杳被她肆意蹂躏,苦不堪言。

    仲杳面对狐妖涂糊那壮硕体型,没一点犯怵,也是拜这堂姑所赐。

    现在不是从前,仲杳有力量阻止这尊肉山魔王继续给自己制造心理阴影。不过仲家人都在,他不好出手,而且保镖也到了,他闻到了身后的清幽竹香。

    仲至薇是有克星的,正是季小竹。季小竹的清风洗灵剑,加上柔韧轻灵的身法,几乎完克仲至薇。仲杳用紫萝做机动辅助的思路,就是借鉴季小竹的打法。

    “至薇姑姑……”

    白影一晃,香风轻旋,季小竹挡在了仲杳身前:“阿杳现在是堡主了,姑姑就算是姑姑,也得讲礼啊。承业叔爷不是经常说,人之为人,讲的就是……”

    比季小竹高半个头,宽上两倍的仲至薇笑脸从灿烂变成勉强:“小、小竹啊,你怎么也来了,这不是仲家的族会吗?”

    季小竹说:“是仲家的族会,也是决定仲家堡内外所有人命运的会,我当然会来。”

    她扯着仲至薇的衣袖往旁边牵:“姑姑又学会了什么新术法,等会咱们好好切磋切磋。”

    仲至薇哎哎叫苦:“这、这个不急吧,我听说小杳一下子蹦到筑基八层,还想跟他切磋呢。”

    季小竹严词拒绝:“他现在是堡主,身上担子重着呢。修为的事情只是其次,姑姑可不要去打扰他。”

    仲杳开心的笑着,朝堂姑摆手道别,他也体会到小竹找他抵挡伯明翰的心情了,真是如释重负啊。

    季小竹把仲至薇拉到了角落,向仲杳暗暗竖了个大拇指,还发出了无声的唇语,仲杳心有灵犀的收到了。

    那是“做得不错”,刚才“镇压”伯明翰那一幕,她自然是远远瞧着的。

    仲杳走到会堂前方的堡主正位坐下,小丫鬟将满满一背篓木柴往旁边一放,束手伺立在旁,眼观鼻鼻观心,如尊雕塑般立着。

    众人正为这筐木柴疑惑,仲杳一开口就揪住了他们的心。

    “魔魇加速涌动了,最多再过四五天,就要到我们仲家堡。”

    扫视或者目瞪口呆,或者脸色煞白的长辈们,仲杳语气沉重的说:“这是我去山神庙探查时亲眼所见,山神的最后一缕神力已经消散,仲家堡之前,再无半点阻挡魔魇的力量。”

    仲长老顿足道:“小杳你……嗨!”

    顾不得责备仲杳只身冒险,老头咬咬牙说:“我这就去伯家叔家,把材料讨来,把人请来。”

    众人脸色沉凝如铁,也只有护堡大阵可以依靠了。

    仲至重咳嗽一声,先看了看角落里的季小竹,才中气不足的说:“伯家叔家,已不是当年同气连枝的兄弟了。他们各有所求,若是不允,有很大可能隔岸观火。”

    仲至强跟着叹道:“当年季家只有我们仲家去救,伯叔两家恐怕会赌魔魇如七年前那般,吞掉一家后停下来沉淀魇窟,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伯庄主和叔家主并非短视之辈,只是他们的要求不满足的话,会认为我们不是真心求援,或者没到必须求援的地步。”

    角落里仲至薇哼道:“先不说婚配嫁娶是自家事情,小竹是季家独苗,小杳已经是堡主了,他们两家还拿这事要挟,当真以为他们两家是在河东,不是在贯山?”

    季小竹依旧淡淡笑着,并不因长辈的话慌乱,她知道仲杳的决心。

    老叔爷仲承林嘀咕:“伯家少庄主已经来了,很是心诚啊。而且堡主你总得娶妻,过去千百年来,我们贯山四家相互联姻,这是传统啊。”

    仲杳嗤笑:“他们两家也有女儿嫁到了季家,季家遭难的时候,他们去了吗?而且小竹无意于此,我么……先不说我,叔家那位娇女,真的甘心嫁给我?”

    一番话说得仲承林抬不起头,仲杳很严肃的道:“之前我说过了,他们两家的事我会解决,叔伯们不必多虑。”

    他转脸问仲长老:“护堡大阵齐备的话,可以顶多久?”

    仲长老微微摇着头说:“十天半个月吧,而且还得另有人手,对付那些镇不住的魇怪。”

    “当年父亲在季家也加入了护堡大阵”,仲杳继续问:“坚持了几天?”

    他自问自答:“七天!七天而已!”

    “魔魇此次涌动,我们仲家就如当年的季家一样,首当其冲!”

    “就算能坚持得久一些,魔魇不吞掉我们,结成新的魔窟,绝对不会罢休!”

    “把希望放在护堡大阵上,这是自寻死路!”

    说到这仲杳摄起一块木柴,捏在手中,清风洗灵功推转,真气入木。

    木柴喀喇开裂,碎成若干木条,正好可以用来烧。

    连仲长老都被木柴的动静震得一凛,心说这小子摧残小丫头背进来的木柴,竟然是用来干这个的,惊堂木?

    仲承林苦涩的道:“除此之外,还有何策呢?难道真的要背井离乡?”

    仲杳稳坐太师椅,扫视众人:“长辈们也说过,走,就是散族,只为保命的话,这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众人面面相觑,除开仲善存这样的年轻人,大多数人都有些动容,看起来这是唯一的选择了。

    蓬的一下,仲长老凌空抓来块木柴,用金系真气炸成木屑。

    “仲家子孙,千年对抗魔魇,历代祖宗都被挫骨扬灰,只为扎根于此!”

    老头须发贲张,散发出的气势如无锋重剑,又冷又沉的架在每个人的脖子上。

    “谁敢言走,当如此柴!”

    有了这木柴真是方便,老头暗暗嘀咕,如此气势就更足了。

    原本还有人想说话,被这团木屑炸得赶紧闭嘴。

    老头问仲杳:“走是不行的,靠护堡大阵也无希望,那堡主还有什么办法?”

    有老头作托,仲杳也不卖太多关子了。

    当然他还是得铺垫一下:“我是有办法,但这法子,恐怕比把祖宗们挫骨扬灰还要惊人,就看你们受不受得住。”

    众人纷纷苦笑,仲至薇却哈哈笑得昂扬:“把祖宗们挫骨扬灰这种事都做了,还有什么好惊讶的?只要能让仲家继续扎根贯山,不管做了什么,祖宗们都会原谅我们,这本就是我们的使命。”

    角落里,季小竹也凤目生波,盯着仲杳,看他能道出什么主意。

    仲杳点点头,起身负手,踱起了步子。

    放平时这副少年故作老成的模样,只会令人发笑,可眼下每一步都踩得心中发跳,只觉即将听到的事情,必然惊世骇俗。

    “贯山本有山神,仲家堡本有土地公,但千年来魔涨神消,山神早已不在,土地也在百年前散了香火。”

    没想到仲杳话题一转,说到神灵。

    “神灵是天地所封,自然能遏阻魔魇,比之护堡大阵,不仅有效,还更持久。”

    “山神位格太高,我们无法,但把土地公立起来,却是能办到的。”

    “我的法子,就是神灵之路,立土地庙,请来土地公!”

    仲杳此话一出,会堂里喧嚣起来。

    一些人说这法子不错,一些人说就这短短几天,怎么可能请来神灵,当然还属仲长老嗓门大。

    “堡主……小杳!不要说胡话!神灵岂是凡人能封的?”

    “就算香火能请来神灵,也不是几天的事情!而且我们仲家堡也就区区六七百人,能烧起多大香火?”

    “真有那等香火,为何不烧给祖宗,请回我们仲家的家神!?”

    老头一通嚷嚷,让众人豁然开朗,都说请家神更现实一些。

    仲至薇咚咚拍着胸脯说:“烧香!趁着至正哥头七烧香,祭告祖宗们,重新请下家神!”

    仲至重摇头:“至薇啊,看看我们仲家人丁再说这话吧,加上你,咱们至字辈才几个,善字辈呢?要有家神,仲家堡里姓仲的,怎么也得上百才行,现在连一半都没。”

    会堂里的昂扬气氛顿时消散,人人耷拉着头唉声叹气。这话可戳中要害了,仲家人丁凋零,哪还可能重立家神。

    仲至强接着说:“当年季家也是有家神的,却无济于事,神力差土地公太远。”

    所谓家神,也就是凡人宗族以香火供养的祖宗之灵。家神不过是不入流的神灵,能做的只是庇护族祠周边一小块土地,驱散羸弱恶灵,给族人托托梦发发警讯而已,跟有品级的土地公可不在一个层面。

    仲承林哀声长叹:“不姓仲的也就那点人,靠他们的香火又怎么请得来土地公?”

    仲杳就等在这呢,淡然笑道:“若是我们把祖宗的香火,跟土地公的香火一起烧呢?”

    空气凝结住,所有人都觉得这完全是匪夷所思的事情,把祖宗祠堂变土地庙?

    连季小竹的凤目都瞪得圆了,小巧樱唇张得大大的。

    “这、这个,就算咱们愿意……”

    仲长老颤颤巍巍的指出问题关键:“其他人家怎么可能真心实意的给咱们仲家祖先烧香呢?”

    烧香是个仪式,真正的香火之力也叫愿力,必须发自内心。逼着其他人家给仲家祖先烧香,那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仲杳终于道出计划的关键:“那就把他们的祖宗请进来,跟咱们的祖宗一起受香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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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混过、累过、哭过、拼过的平凡人,回到浪涛滚滚的九八年,希望能脚踏实地奔跑起来,跟上时代潮流。拼搏年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拼搏年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拼搏年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