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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怪诞的表哥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txt下载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04章 平阴县(求月票求订阅)

    平阴县在济南西南方向一百二十里,是王笑巡查的第二个地方。

    王笑既未摆仪仗,也未给各地下发公文,只带了三十余个护卫,骑着马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济南。

    他先是在长清县逛了逛。

    长清县就在眼皮子底下,倒是吏治清平,小有瑕疵但也没有太大的问题,王笑也就没有多呆,默默地来,默默地离开。

    山西战事在即,他这次出巡一共也只有一到两个月时间,真正的目的还是想在大战前威慑一下各地官员,算是敲山震虎。

    毕竟去年分田之后马上又遇到德州之战,王笑离开济南也有近一年光景,有些人怕是也松弛了不少,到了给他们紧一紧神经的时候……

    这日还未到平阴县城,王笑在路边听到一个忙着农活的老汉与人对喊,觉得他官话说得不错,干脆把护卫丢在一边,只带了两个随员过去与他闲聊。

    一开始聊,老汉先说了如今日子十分好过,县太爷是个大好官。

    但等到他说到去年交了十六石粮,王笑眉头就皱了起来。

    忽听那边侍卫叱了一声,转头看去,只见是个黝黑的汉子畏手畏脚地站在那盯着他瞧。

    “这位老乡,怎么了?”王笑问道。

    “俺看到公子,想起了俺们的刘大人……”

    “过来说吧。”王笑招了招手。

    从千户被贬成普通小旗的莫乾固执地把这汉子搜了身,摸出一串铜钱,还有一张纸,摊开来看了看,是一封让孩子入义学读书的举荐信。

    莫乾向王笑低声汇报了,王笑点点头,向那汉子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俺叫晁黑腚,大寨村人。”

    “你有什么事吗?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

    晁黑腚挠了挠头,道:“俺没什么困难。”

    他最直观的反应是……眼前的公子实在是太俊了,看年纪恐怕还不到二十岁,也不知道谁家的孩子跑出来玩。

    “大寨乡日子好过吗?”王笑又问。

    “好过哩。”

    “你说的刘大人是谁?”

    “刘大人可是个好官,他是县里的什么……什么官来着,我们大寨村分田的事就是他办的,但就是这样的好官,他从山崖上摔死了啊……但俺觉得他不是摔死的……”

    王笑听得有些疑惑,问道:“那是怎么死的?”

    “像是被人捅死的。”

    “具体是什么情况,你和我说说。”

    “和公子你说?你……你是官爷吗?”

    “莫乾,给他看印信。”

    “哇,大人,你……你是什么官?”

    “钦差……”

    ~~

    次日,平阴县衙。

    “杨大人,大事不好了,有个钦差到了大寨村,在查刘文的案子……”

    平阴县令杨启丰听了,脸色一变,踱了几步,问道:“近日有钦差要巡视平阴县的公文吗?”

    “没有,实不知是哪来的钦差。”

    “太巧了啊,这么快到大寨山去查刘文?去查查来的是谁。”

    “学生马上去查,大人可要去大寨乡迎一迎。”

    杨启丰想了想,摆了摆手,道:“不急,不急,他既未知会,现在去见他还太早了,显得我心虚,先等两天,观望观望。”

    “那范家那边?”

    “范英弈是聪明人,不会露了马脚的……”

    话虽如此说,杨启丰依然感到心中不安。

    这天夜里,他独立坐在屋中,思考着这件事,忍不住长吁短叹。

    他的老妻吴氏过来,低声道:“老爷今日怎这么早下了衙?”

    “有些事要想一想。”

    “老爷,阳儿的婚事既然说定了,这聘礼……”

    杨启丰疑惑道:“聘礼怎么了?”

    “未免寒碜了些,即使是普通人家礼银也该有六十四两,我们这官宦人家若不再多拿些,如何说得过去?”

    “家中帐上还有多少银子?”

    “哪还有多少银子?”吴氏微带着抱怨,道:“还不是老爷你把家里的余钱都给了那刘文的遗孀,现在都要揭不开锅了。平时接济百姓也就罢了,刘文是公务时摔死的,自有朝廷抚恤,哪用你私人掏银子……”

    “银子银子,你这妇人,一天到晚就知道说银子。”杨启丰怫然不悦,叱骂了一句。

    他起身走到院中,背着手看着天上的明月,又是长长叹息了一声……

    ~~

    “平阴县是上等县,除掉县城,各乡加起来有一万余户人家,去年县里一户多收了十石至十二石粮食,折算下来近十万两的银子,再加上修水渠的款项,有十五万两银子……”

    说话的少年叫辛宜学,是傅青主当年从京郊收养的孩子,几年调教下来已十分出色。

    辛宜学穷苦出身,吃得了苦,又帮着傅青主处理过分田之事,这次王笑巡查山东便把他在身边处理些文书之事。

    王笑道:“多收了十五万两,平阴县竟一直没人上告,百姓开口皆言杨启丰是好官、清官。还真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真正到杨县令手中的只怕不到十万两。”辛宜学道:“学生查了一下,这些加派多在山间乡野,粮食都是由乡绅代收的,截留了一部分,剩下的才交给县衙。”

    王笑皱了皱眉,又问道:“今年的治河款他贪了没有?”

    “此事还在查,但据罗大人的奏报,杨县令抗灾十分得力,治河工程也办得不错,在上次考察时划为一等,要升到河南汝州任知州……平阴百姓舍不得他,许多人自发要给他送万民伞。”

    辛宜学话到这里,露出些奇怪的表情,又道:“他在平阴县不仅官声好,还政绩斐然。前年分田,平阴县是第一批完成的,靖安王当时还表彰过他;去年黄河水患,他带头捐了五十银俸禄,发动官绅和其富户捐银赈济百姓;今年修河,他亲自上到河堤,日夜督工……这样一个人,实在不像会贪墨民脂民膏。”

    莫乾插话道:“肯定是他贪的,卑职已查过,此事必是县衙所为。但确实奇怪,这杨启丰喜欢救济百姓,家里十分清贫,贪来的银子还不知去了哪里。”

    王笑又问道:“刘文的死因呢?”

    “尸体已经埋了,许多痕迹都已清理了,但应该不是从山崖跌下去,卑职仔细查过,山崖上没有跌落的痕迹,很可能是死于他杀……”

    “去年收税的事,刘文不知道吗?”

    “是,当时他正在黄河边上救灾,一直忙到今年才第一次去各村察看情况。”莫乾道:“另外,刘文平素也是敬重杨启丰这个上官,常说要以杨公为榜样……”

    王笑道:“此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是……”

    ~~

    晁黑腚渐渐觉得自己似乎捅了一个大篓子。

    他感觉到那位钦差大人查起案子来没有罢手的意思,像是要把事情捅破天,查着查着又查到了县太爷头上。

    整件事到现在,晁黑腚是看不明白的,钦差大人到范员外府里捉了好几个人,又带着自己到了平阴县城,找了一个客栈、包了个院子住下来。

    看着每日里出出入入的护卫查的都是县太爷的事,晁黑腚越来越慌,两天后,他终于忍不住又去找钦差大人。

    “钦差大人,刘大人是被范员外杀的吗?”

    “差不多吧。”

    “那个……钦差大人能不能不要查县太爷啊?”

    王笑又露出个温和的笑容,问道:“为什么啊?”

    晁黑腚也不知怎么回事,每次看到这张俊脸上浮起那样要好看的笑容,他心里就忍不住要打个颤。

    明明对方看起来很和善亲切,但就是害怕……

    “县太爷也是个好官,他这些年真的替俺们做了很多……”

    王笑问道:“你怎么知道?”

    “刘大人说的,他说县太爷爱民如子哩。”

    王笑忽然岔了一个话题,问道:“你觉得一年产六十石粮,交十四石,多吗?”

    晁黑腚连忙摆手,道:“不多哩。”

    “这是相当于五税一了,还不多吗?”

    “但俺不用交地租哩,一年得四十多石粮,够全家活下去哩。”

    王笑道:“你要是觉得够吃,刘文就白死了。”

    “俺……小的……小的不明白。”

    晁黑腚很怵钦差大人这种语气,觉得高深莫测也有威严。

    而且今天,钦差大人的语气里还有股隐隐的杀气。

    “你够吃,想过别人够不够吃吗?你住在大寨山上,黄河水淹不到。但那些受了水灾的、或者以后遇到旱灾、蝗灾的,一年四十多石粮够他们活下去吗?平阴县就距离济南一百余里,一县父母官尚且敢这样,更远处的百姓怎么办?”

    王笑说着,站起身来,又道:“你去年够吃,今年够吃吗?明年呢?家里再添个孩子、你年岁渐大了干不动了、病了、受伤了,这些粮食还够吗?你去年不吱声,明年田税涨一点,后年再涨一点,你够不够吃?

    你还同情起范英弈了,你阿爷一年累死累活种四十石粮,他什么都不干拿走十八石。但别忘了,是全村每一人都要给他这十八石。数十年、上百年下来,他家有多少银子,你家有多少银子?你还同情他家的田被分走了?

    我给你们分田、给你们派能吏、给你们划定税赋,结果人家贪了你的辛苦种出来的粮食你们不吱声了?要刘文一个人去给你们查?

    去年多收你十石,今年多收你十二石,等建奴打过来了,你家里能不能分得出一个多余的劳壮上战场保家卫国?朝廷能不能拿出足够的军饷来发给将士?

    到时候国弱民穷,你就不想问问你交的粮食、银子到哪去了?

    等哪天你倒在病榻上,倒在强盗、异族的刀下,你指望你的范员外来保你、你的县太爷来保你吗?!”

    王笑说到后来,语气愈怒,随着最后一句喝问,晁黑腚大骇,忙不迭就跪倒下来。

    “俺……小的……小的……小的吱声了啊,小的告诉了刘大人……但但但刘大人死了……小的怕……钦差大人也也也……”

    看这个样子,王笑摇了摇头,不再继续发火。

    他有怒气,却不是针对晁黑腚的。

    说不上来是针对谁,这案子查到现在,没有一个人让王笑觉得特别坏,但越是这样,让他的怒气愈发积攒。

    “起来吧。”王笑道,“跟我去个地方。”

    “是。”

    晁黑腚老老实实地应了,随着王笑身后,绕过好几年长街,进到一个巷子。

    在巷子里远远就看到有一家院门前洒着纸钱。

    晁黑腚只一眼,就知道那是刘文家了。

    他跟着王笑一路进到院里,看到了一身缟素的小妇人抱着一个孩子跪在灵堂前。

    王笑上了香,默默站在那,也不知在想什么。

    晁黑腚也上了香,接着跪在灵位前重重磕了几个响头,想到刘文的音容笑貌,又忍不住哭出来……

    ~~

    站在巷子口的莫乾眯了眯眼,快步进到院中,只见护卫们已从书房搬了两口箱子到院中。

    箱子里都是书籍和账册,王笑正站在那一本一本的随手翻着。

    莫乾低声道:“王爷,杨启丰来了,带了许多人。”

    “来杀我的?”

    “还不确定,为了安全起见,王爷是否要先亮明身份?”

    “不必了,让他进来吧……”

    ~~

    “山东六府十五州八十九县,这八十九个县令皆是我亲自筛选过的,也包括你。”

    ——这是王笑见到杨启丰的第一句话。

    这只一句话,杨启丰就知道自己完了。

    他今天过来时,还带着侥幸,盼着这所谓的‘钦差’是个可以收买拉拢的。

    实在不行,找个机会把对方除掉……

    但一进院,看到那颀长挺拔的少年身姿,杨启丰只觉五雷轰顶,呆立在那里。

    直到王笑开了口,他才忙不迭跪下来。

    “下官拜见靖安王……”

    晁黑腚与刘文的遗孀更是吓了一跳,慌慌张张跟着跪下。

    ……

    王笑没有看杨启丰,目光看向刘文的灵位。

    “他才二十四岁,按政绩考核,今年去济南再进修一段时间,明年本该担更大的担子……他每次去各个乡野村落都是徒步而行,你连一只驽马都没给他配,让他每次顶着烈日、雨雪,一步一步走上几十里地。”

    听着王笑用平静的语气说着这些不相干的话,而不是问自己的罪,杨启丰更加惊恐不定,额头上冷汗不停往下滴。

    “下官……下官……给刘文配了马……是他不愿骑……说是山间路途崎岖,马匹难行,又怕驾势太大,惊……惊扰了百姓……”

    “黄河灾情才过,他又开始重新登记民户,为的是不再使百姓多交丁税,这里整整十一册户籍册,都是他一笔一划写的,每一笔,他可能都要走上数十步探访一户人家。这件事他做到一半,听说要免除丁税,又有许多隐匿人口要重新造册,他前功弃尽、要重头来过,却只在这作废的户籍册子后面写了一句‘喜不自胜’……这样一个能吏,你杀他?”

    杨启丰重重磕了一个头。

    “下官……下官从未想到要杀他,下官听说消息时……他已经死了……”

    “范英弈若不杀他,你能放过他不成?”

    “下官……下官……罪该万死!”

    说完这一句话,杨启丰猛得站起身,向墙壁上扑了过去,却是要撞死在墙上。

    “拦住他。”

    王笑轻描淡写地吩附了一句,莫乾与两个番子已把杨启丰摁倒在地。

    “靖安王,下官知罪,求靖安王让下官去死……下官愿把这条命赔给刘文。”

    “来不及了,范英弈已经招了。”

    杨启丰一愣,整张脸都灰败下来,仿如心死。

    王笑道:“你看看你治下的百姓,看看刘文的的灵位,看看他留下的孤儿寡母,你对得起他们吗?”

    杨启丰目光看去,眼眶一红,泪水直流。

    王笑挥挥手,让人把晁黑腚与刘文的遗孀带下去。

    院中再无旁人,他才叹了一口气,道:“有些人擅权谋不擅施政。但你明明是施政的良才,却偏要去玩弄权谋,何必呢?”

    杨启丰哭噎不答。

    王笑又道:“说吧,你给陛下搞了多少银子?”

    “陛下不知此事啊!”杨启丰惊道,“陛下真的完全不知此事,全是下官自作主张……”

    “我问你给陛下搞了多少银子!”

    “两……两万七千余两。”

    辛宜学皱了皱眉,站出来道:“你还敢蒙蔽靖安王!我算过,你至少贪了十五万两。”

    杨启丰神色愈苦,闭上眼长叹道:“各处士绅、小吏截留……还要上下打点,实际所得,不过……两万七千余两……”

    辛宜学听了这等荒唐之事,只觉要被气晕过去……

    王笑也是良久无言。

    这楚朝税赋百年来也都是这个样子,各地刮了一层又一层,真落进国库里的又有多少?

    自己费心费力想要改变这局面,还有人敢在眼皮子底下旧事重演。

    他一脚重重踹在杨启丰肩上,把人整个踹翻过去。

    “蠢材!你若是贪些银子自己花了还只是坏……简直又坏又蠢!”

    杨启丰摔了个跟头,鼻血长流,却是硬气了不少,反而喊道:“这都是靖安王你逼的!若非你把持朝纲,陛下何至于如此委屈?我等做臣子的,自当为陛下谋出路……”

    “从老百姓身上刮粮银就是你的出路吗?”

    “这天下都是陛下的!”

    “我去你娘的!”

    王笑又是重重几脚踹下去。

    杨启丰一开始还是咬牙硬抗,最后想到苦处,却是放声大哭……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靖安王……此事真的与陛下无关,是我等自作主张啊……”

    “我不管你的狗屁陛下!你当着这灵位的面,从头到尾向死去的刘文招了……”

第905章 官与民(求月票求订阅)

    “靖安王刚才也说了,山东六府十五州八十九县,所有地方官皆是你亲自任命。”杨启丰道:“靖安王觉得这对吗?你独揽大权,置陛下于何地?”

    王笑懒得回答。

    他身后的莫乾已冷笑道:“若不是王爷主持大局,今天你有开口说话的机会吗?早成了丧家犬、刀下鬼。”

    杨启丰脸色愈苦,答道:“能有今日之格局,是山东文武诸臣众志成城,岂能归功于靖安王一人?”

    “那换陛下统御群臣,他能做到吗?”

    “靖安王,你听听你麾下小卒这是何等大逆不道之言。”

    “我让你招,没让你说这些无所谓的东西……”

    其实更大逆不道的话王笑刚才也说过了,杨启丰不敢揪王笑的话柄而已,心想的是自己死不要紧,却不可让靖安王对陛下生隙。

    “下官相信,当年靖安王任下官为县令时,心里还当自己是楚臣,没有因下官忠于陛下而刻意排挤……”

    王笑道:“与楚臣不楚臣没关系,唯才是举罢了,可惜我看走了眼。”

    “下官自问这两年兢兢业业,给了平阴县百姓一份安定。”

    “你本还可以给他们一份富足。”

    “社稷未定,何谈富足?”杨启丰反问了一句,这才缓缓开口说起来,“这些事,陛下是真不知情,政事由靖安王和淳宁公主把持着,陛下能知道什么呢?”

    “说吧,谁吩咐你做的?”王笑道:“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左老大人的门生,宋信举荐的你。”

    杨启丰却是道:“前年靖安王任我为平阴县令,一开始我也觉得靖安王是要辅佐陛下匡扶社稷,直到去年靖安王失踪,按理而言当时就该归政于陛下了,可为何公主殿下能在府中私设公房、擅窃国柄?只由此观之,靖安王宁将朝政予妇人,也不肯还政陛下,司马昭之心可见一斑……”

    王笑已渐渐不耐起来。

    他实在懒得听杨启丰说这些,皱了皱眉,打算把他押下去。

    杨启丰怕他归罪周衍,连忙又道:“靖安王……靖安王……下官愿招……”

    这事到现在,他更深刻地感受到陛下真的是一点权力都没有,自己这样的臣子忠心耿耿又能如何?偷偷摸摸想凑点银子,还这里被扣一点那里被扣一点……

    而靖安王只一个表情,自己都怕给陛下带去祸端,他是何等专国?陛下又是何等凄凉?

    他心中悲凉,开口道:“是……宋信宋大人……德州之战时,三军不肯受陛下调令,宋大人为此深为忧虑,之后杜忠肃公战死,武将当中愿效忠陛下者更是寥寥。不仅如此,这两年来就连许多文臣也有与陛下离心之意。下官不过区区县令,却依是宋大人能联络到的为数不多的忠于陛下之人……百般无奈之下,宋大人只好让下官措筹钱粮,他想为陛下……组建一只天子亲军……”

    王笑问道:“那你们的天子亲军呢?”

    杨启丰面色更悲。

    “莫说组建亲军,这钱粮也是一直没能凑齐……如今吏治严苛,每次收入税赋皆有严核……也就是去年黄河水患,朝廷忙于赈灾,下官这才得到机会,没想到各方士绅层层截留,下官敢怒不敢言,只收了这两万七千余两……”

    “好一个‘敢怒不敢言’?银子呢?”

    “我等不敢在山东招蓦乡勇,故而想把银子运到河南……但各路皆有关卡查盘,不敢轻易运去……无奈之下,下官只好找到范英弈,他素有忠义之心,家里又经营粮铺,中标了与瑞朝的贸易,我们想借下次押货时把银两运到河南……

    之后,刘文似乎查觉了此事,以借宿范家为借口,趁夜进了范英弈的书房偷看账册。范家下人警觉,刺死了刘文,趁夜拖到山崖间抛了尸,之后才报给下官……下官得知此事时,刘文已经身死……”

    王笑问道:“除了你这两万七千余两,宋信一共筹了多少钱粮?”

    “没能筹到多少,一共也只有三万余两。”

    “除了你,还有哪些人参与了此事?”

    杨启丰神色又是一黯,喃喃道:“哪还有多少人呐,此事千难万难,别的臣僚们嘴里念着大义,却个个畏惧不前……便是下官,也明知此事是做不成的,三万两筹建新军……盔甲买不到、火器买不到,连银子都运不出去,何等可笑可悲?

    下官做此事也是胆颤心惊,明知早晚必要事发,落得名败身死。但眼看天子受委,唯有念着君臣纲常,纵是死也得报君恩深重……”

    他神色愈发萎靡,又道:“陛下身为天子,手中无一名兵卒、无一钱银子,到如今也只剩寥寥几个固执老臣……我等从不敢奢望能为陛下成事,唯盼着舍身成仁,故而绝不敢让陛下知晓。万般大罪,皆在我等臣属。

    下官死后,请靖安王万不要迁怒陛下……陛下此生,崎岖于危乱之间,萍流蓬转,历经险阻,他天性慈爱,弱而神惠,只请靖安王辅之以德,往后成中兴之业……”

    王笑看了他一会,到最后只是吐了一句。

    “你们所谓的忠君之心,只让我觉得恶心……”

    ~~

    几日后平阴县之事传出来,成了另一副光景。

    平阴县令杨启丰伙同乡绅范学弈等人,私加税赋,侵吞民脂民膏,并杀害县典薄刘文、妄图掩盖罪行。

    大寨村村民晃黑腚跑到济南告状,请来靖安王亲查此事。一应证据确凿,并抄出脏银五十八万两,杨启丰与合谋的劣绅、污吏、恶仆共七十六人斩首示众……

    消息一出,山东震动,时隔一年之后,许多人重新想起来王阎罗的恶名……

    看着那一颗颗人头落地,辛宜学却有许多不解之处。

    他向王笑问道:“为何平阴县去岁向百姓多收了税赋,看起来反而比别处更加安定祥和?”

    “因为士绅都得了好处……这个世上的老百姓只要有口吃的能活下去,多半不愿闹事。没人煸动,自然风平浪静。所以先贤说我们这一部历史,是乡愿与大盗结合的纪录。”

    辛宜学又问道:“既然老百姓有四十石粮食足以活下去,朝廷何不多征些粮用于准备战事,靖安王还要继续税制改革?”

    “简单来说,我要求做到十分,指令到了下面一般也只能做到六分。那就只好要求他们做到十二分,看能不能得到八分。”王笑想了想,又道:“税制改革也不是为了少收税,而是为了收税更加简化、合理。另一方面,藏富于民才是正理,让百姓过上了好日子,才知道为何而战。就比如说晃黑腚,倘若他过的是以前那样朝不保夕的日子,不造反都算他老实了,指望他奋力为国杀敌,只怕上了战场,调头就投降了。”

    “但……杨大人似乎已做到了六分?”

    王笑默然了一会,道:“他是……我给别人要求的十二分。”

    辛宜学微微一惊……

    莫乾却有些窍喜。

    他心想着当时自己答应夏向维不揭露其谋划让靖安王争位之事,未必是错了。

    只听靖安王那一句“狗屁陛下”便可知靖安王之心……

    他正想着这些,抬眼一看,只见王笑正用冷冽的目光盯着他,眼神中有些威怒。

    “知道我为何杀杨启丰吗?”王笑问道

    莫乾一时也不知此言何意,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回答道:“他背叛了靖安王。”

    王笑语气转冷,道:“我若是因此杀他,那你也可杀,王珠、夏向维皆可杀。”

    莫乾一惊,忙不迭跪在地上。

    “卑职……卑职……”

    “刘文忠于百姓,而杨启丰忠于君王,此二者之间的差别你自己体悟。往后你等再敢行差踏差一步,杨启丰便是你的前车之鉴。”

    王笑说完这一句,翻身上马。

    ……

    有些事王笑没说,但心里和明镜一样。

    宋信又不傻,在徐州时当面来找自己要银子充内帑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平阴县这件事做得这么蠢,怎么可能是宋信指使的……

    ~~

    晁黑腚今天看过了杀头,又到县城内为刘文新盖的祠堂去烧了香。

    祠堂是仓促盖成的,靖安郡王亲笔题了四个字。

    “唯忠于民。”

    晁黑腚并不认得这四个字,还是别人念给他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也并不能体会其中的含意,只觉得……连靖安王都说刘大人是个好官哩。

    对于晁黑腚而言,言下最大的困扰就是到处都在传是自己跑到济南告状的,给他的名声带来了很不好的影响。

    但他这辈子连平阴县地界都没出过,哪知道怎么去济南……

    “听说了吗?是个叫晁黑腚的刁民跑去告了县太爷……”

    “俺还是觉得县太爷是个好官,这要是来个新的县太爷,多收俺们二十石三十石怎么办……”

    从祠堂出来时,听到周围的人议论着这些,晁黑腚猛然感到一股火气上来,冲着他们就喊道:“多收十石你们屁都不放,才会让人多收二三十石!要是你们吱个声,当然换来的是个好官!”

    他就是个乡野村民,说不出更多的道理来,憋着气到最后也只是又喊了一句:“靖安王和刘大人是想让俺们过更好的日子懂吗?!”

    ……

    晁黑腚喊完,气冲冲地走过长街,只觉得县城里这些人笨死了,偏自己最近感悟了许多道理又不知怎么说,没来由添了几分郁闷。

    一转头,他又看到了一张征兵告示,他只看得懂“征兵”二字,因为这两个字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以前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这次,晁黑腚却是挠了挠头。

    ——这世上都是些没见识的俗人,俺得过靖安王和刘大人的教导,要是连俺也不是去打建奴,好日子岂非要到头了?

    心里这个想法浮上来,压也压不下去。

    晁黑腚脑子一热,跑过去就把那征兵告示揭下来。

    “干什么干什么?!”有官差大喝道。

    “俺要应征!”

    “应征就应征,你揭老子的告示干什么?!去,到那边去报名……”

    晁黑腚挨了一通骂,走到报名处,只见前面摆着好几张桌子,排了好几条队。

    等他排到前面,目光看去,这张桌子后面坐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

    “俺要去当兵……”

    “家里有田地吗?以后田地有人种吗”

    年轻人正提笔写着什么,头还没抬就先这般问了一句。

    晁黑腚听着这语气,愣了一会,下意识喃喃道:“刘大人?”

    “哦,我不姓刘,我叫方延年,也不是什么大人,只是不入流的小吏……”

    年轻人抬起头来,露出和善的笑容,又问道:“壮士家中有田吗?”

    “有三十亩,俺小舅子可以种。”

    “好,壮士户籍哪里?尊姓大名?”

    “晁黑腚……”

    ……

    “切记,晁大哥入营可领五两银子安家费,前半年月饷二两、盐二斤,若遇克扣,找军法官说,但军纪万不敢违……”

    两人聊了一会,方延年给晁黑腚登记了,又仔细交待了何时入营等事项,却是从屉中拿出两颗糖果交在晁黑腚手上。

    “晁大哥往后当建功立业……这两颗糖带回去给家里妻儿尝尝,稍解不舍之情。对了,这大寨村是在县城西南四十里?往后晁大哥若有家书,我可以给你送去……”

    “俺们的村子可远哩。”

    “没关系,我们这些吏员多往乡间走走,这世道就能多好一点……”

    晁黑腚听着这些,只是愣头愣脑地点点头。

    ——这话,以前刘大人也是常说的……

    等他站起身,捧着糖走了几步,转头看去,见方延年已在给下一个人登记。

    不知为何,晃黑腚只觉得方延年给人的感觉与刘文十分相像。

    他傻愣愣站了许久,眼前方延年的模样终于在他眼里与刘文重合起来。

    他把手放进怀中,把两颗糖和那一串铜钱放在了一起……

    ~~

    这天夜里,京城西南,涿州,石亭镇外的一间破庙中,一群流民正聚在一起。

    “别生火……让建奴逮到了,捉我们投充哩……”

    低喝声响起,破庙中几声响之后又安静下来。

    一名小女孩低声问道:“爹爹,什么叫投充啊?”

    一个中年书生低声道:“投充便是汉人以奴隶的身份投入建虏旗下种地……可笑建虏如此奴役压榨百姓,却还假以‘为贫民衣食开生路’为名,这些奴隶处境悲惨,纷纷逃亡,又称为‘逃人’……”

    他说到这里,在破庙中环视了一眼,道:“逃人要是被捉了,鞭一百,归还原主;隐匿者正法,家产没收;左邻右舍,各鞭一百,流放边远……”

    小女孩吓了一跳,声音压得更低,问道:“那他们要是被捉到了,爹爹也要被鞭一百吗?”

    中年书生又看了看庙中几个逃人,道:“他们若是被捉到了,爹爹是要被正法的。”

    他妻子一惊,忙拉了拉他的袖子,轻唤道:“相公,这……”

    一家三口说到这里,逃人中的一名男子拱了拱手,道:“兄台莫怪,我们在这破庙歇上一夜,天不亮就走,绝不连累兄台。”

    中年书生道:“若怕你们连累,我就不放你们进来了。”

    “是,谢兄台大恩!”

    中年书生问道:“你们想去哪里?”

    “我们听说山东治下安定,想要去投附。”

    中年书生又问:“我看你举止有礼,孔武有力,家境原本不错?”

    “是,在下齐晟,京城人士,家里本有几亩薄田,衣食无忧。被建虏圈地占房,我爹带我们当了逃人,又被捉了回去……我爹娘没挨过鞭刑,没了……”

    “可惜啊。”中年书生拱了拱手,道了自己的名字:“余从容。”

    “余兄。”

    余从容又问道:“你可有功名?读过书?”

    齐晟道:“只是识字而已,未有功名。”

    “你可知道,当年金国治下的汉人若是逃到南宋是何处境?”

    齐晟一愣,摇了摇头。

    余从容道:“我给你举个例子吧,南宋有个官员叫宇文虚中,他出使金国,被扣留了下来,于是宇文宇虚便借机为南宋传递情报,可谓赤胆忠心吧?他还想办法托话给宋高宗,如果金国派人到南宋索取其家属,就说早已失散,你猜后来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

    “果然,金国派人索取宇文虚中的家属。宇文家想留下一个儿子,但宋廷坚决不让,于是宇文家半夜用海船偷装家眷往泉州躲藏。结果,宋廷派人入海截留,把宇文虚中全家北送。再然后,金国内变,宇文家惨遭灭门,无一幸免……”

    听到这里,哪怕是前朝旧事,齐晟等人也觉一阵心寒。

    余从容道:“只这一个例子,你可知南宋是如何对待北归之民?再给你说宋高宗呈给金国的誓表如何?宋高宗自称‘臣构’,言‘今后上国捕亡之人,无敢容隐,寸土匹夫,无敢侵掠……’”

    他说完,拍着膝盖叹了叹,道:“如今这天下局势,楚朝前些日子可是遣使到京城议盟了啊,观史可以知兴替,这楚朝只怕盼着再来一个‘绍兴议和’吧?”

    齐晟喃喃道:“可是……不是有北楚义士救了南楚使节吗?”

    “北楚义士?真是北楚的人,为何要救南楚使节?北一个楚、南一个楚,有何不同?你投过去,就不怕被遣返?或不怕被当成细作捉起来?”

    “听说北楚正收容逃人,日子过得不错,许多人想去投……”

    “听说归听说,楚朝气数已尽,何必去投?”余从容道:“我观你是个人才,不如随我一起去投大瑞,如何?”

    “大瑞?”

    “实不相瞒,大瑞朝今年又要开科取士了,陕地能有什么人才?区区不才,却有把握高中。你们若愿随我去,往后我们便是兄弟,有我一份吃的,就有你们一份吃的。”

    “可是……”

    余从容道:“萍水相逢,我不愿你等白白送了性命,这才开口相劝。是走断头路还是登云梯,你们自便吧。”

    他说完,闭上眼,不再说话。

    几个逃人面面相觑。

    齐晟想到宇文虚中的故事,犹感心寒,再想到南楚使节一事,一咬牙便有了决定。

    一边是官老爷的兄弟,一边是可能被遣返,还有何好选的?

    “愿随恩公鞍前马后……”

    余从容微微一笑,向妻子抛了个眼神。

    ——此去西安山水迢迢,幸得为夫三言两语,诓来了好几个随从……

第906章 不义者(求月票求订阅)

    余从容带着一群逃人,本想沿着山林荒野一路南下,绕过太行山再向西去西安。

    然而次日才起身走不远,只见前面竟是连山林间也有清朝官差盘查。

    齐晟小心翼翼地打听了消息回来,道:“听说是往南的逃人渐多,建虏封锁了所有的去路……还有,他们还在追捕京城劫法场的义士苏公子他们,前面怕是过不去了……”

    余从容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道:“这也是我带你们投附大瑞朝的原因之一,我们直接向西走,翻过大行山。”

    齐晟等人哪知道该从哪走,见余从容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更感拜服。

    太行山崇山峻岭,飞鸟难渡。

    曹操就曾写诗道:“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

    这一行近十人徒步攀山,自是艰苦。几日之后,余从容带的干粮也都分着吃完了,齐晟只好开始带人去山林里打猎。

    逃人们不敢劳余从容费神,只请他们一家三口在树下歇息。

    余从容轻捶着腿,向妻子何氏轻笑道:“想必我当时分干粮给他们,娘子还有疑惑,心想我家相公哪是这么好心的人吧?现在明白了?”

    “相公就是好心人。”

    “别。”余从容抬了抬手,道:“我早算定了,建虏会封锁南下道路,我们只能折道向西,沿途并无村落,银两毫无作用,我们所带的干粮是不够吃的,所以收买这几个蠢汉,让他们替我们打猎、扛行李,否则我们三人体弱,必翻不过这巍峨高山。”

    何氏也是累的不行,感慨道:“出京时不知如此艰难,辛苦相公了。”

    她说到这里,想到那日在破庙中听余从容所言,此时才有机会问出来。

    “妾身听说那边的日子很好过呢,相公为何说北楚也会遣返逃人?”

    “你这妇人还在心心念念。”余从容摇了摇头,道:“北楚日子好过是不假,想吸引流民归附也是真的,那些消息就是北楚的探子放出来的。但普通人过去能混得安稳,我这样的过去能有何前程?

    出发前我都打听清楚了,就算是举人想出仕,也得参加那所谓的公务考试,除了一些杂学,还要核查考生的心性、务实能力。我要通过这考试也易如反掌,可考上之后又如何?依他们的规矩,得先做三年不入流的小吏,男吏走访乡野,女吏埋首文牍,非有大功不得升迁。嘁,三年又三年,庸庸碌碌……”

    话到这里,余从容抬头看到,道:“到西安考进士又是如何?一朝登榜,天子传胪,那是何等贵不可言?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

    他遥想着那等风光,吟了一句古诗之后尤不尽兴,啧了啧嘴,又吟道:“及第新春选胜游,杏园初宴曲江头。”

    “瑞朝政权初立,读书人少,我必能高中,并得瑞皇重用,这是唾手可得的高官显贵。反观北楚主政的这位靖安王……”

    余从容说到这里,沉吟了一会,向何氏问道:“娘子可知贾似道?”

    “是南宋权相?历官太师、平章军国重事,封爵卫国公?”

    “不错,贾似道以裙带关系起家,权倾天下,宋恭帝喻他为‘周公’,他抗击蒙元、提倡公田法、废除和籴、干涉科举,税制上他制作了新的官斛……你再看北楚这位靖安王所作所为,与贾似道相像否?”

    何氏道:“相公是说……靖安王是像贾似道一样的奸臣?”

    “贾似道是忠是奸我不好说,但至少还有‘公心’,人家之所以说他是奸臣,无非是‘公田法’触动了权贵之利罢了。”

    余从容沉吟道:“至于王笑……这我就更不知道了,只知他的所作所为亦有公心,这种人,我敬他,但敬而远之。”

    “敬而远之?”

    “是啊,人活着要看清自己的位置,都不是走一条道的人,我自是不会去附归他。”余从容道:“我又不是那些吃饱饭就能满足的逃人。”

    小女孩余娣问道:“爹爹是骗那些逃人的吗?”

    “当然是骗他们的。”

    “为什么呀?”

    “我们行路艰难,随从又丢了,自是要网罗些新的随从替我们干些粗活。”余从容把女儿抱到身前,郑重交代道:“娣儿你记住,这乱世之中想要过得好,凡事得多为自己考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余娣点了点头,乖乖应下。

    何氏却是苦笑道:“相公哪就真是这么想的?不然为何不接受建虏的仕官,跑来受这奔波之苦?”

    “建虏给我的官太小而已。”

    “依妾身看,相公哄骗那些逃人,也是知道前面有建虏拦路,怕他们送了性命吧?”

    “几个无知蠢夫送了性命有什么大不了的……”

    余从容随口说着,忽听山林间有动静传来,本以为是齐晟等人回来了,转头一看,却见是一个年轻人拉着一个沉稳的中年人跌跌撞撞走过来。

    两拨人对视了一眼,互相拱了拱手。

    “哈哈,没想到这深山老林中竟能遇到人……这位兄台尊姓大名?”

    那年轻人相貌俊俏,举止间却大大咧咧。

    余从容不急着回答,把妻女拉到身后,又打量起这二人来。

    小一会儿之后,他才拱手问道:“敢问可是刺杀叛贼王桦臣的苏义士、宁死不降的苏公当面?”

    年轻人倒也不慌,先是“咦”了一声,接着问道:“你如何看出来的?”

    “海捕文书见了许多次,如何不认得?”

    “不错,我便是苏简,字彦才,真定府人士。”

    苏简非但不慌,反而颇享受这自己四海知名的感觉,笑着引见道:“这位便是石公……”

    “在下余从容,字善甫。幸与两位义士得见,三生有幸……”

    三人寒喧之后,在山林间席地而坐。

    一个是南楚弃臣,一个自认为是北楚暗谍,另一个想投奔瑞朝,几句话之后,他们言语间虽还和睦,对彼此的立场却也渐渐清晰起来。

    石梦农话不多。他虽年纪最大、官位最高,且认为南楚才是天下正统。但作为使臣与外虏议和,又蒙苏简相救……总之不太想说话。

    苏简的话却很多,说南下道路被截了,打算翻过太行山绕道山西归山东,又说余从容气度不凡,大可和自己去投奔北楚云云……

    余从容听了不置可否,心里揣度着这次既遇到苏简、石梦农,该如何把此事办得于自己最有利。

    他故意引苏简说了刺杀王桦臣、劫法场救石梦农的经过,沉吟了片刻,道:“有句话或不当讲,彦才做这些……只怕非但无功,恐还有罪,靖安王在北面谍报布置,一朝尽毁矣。”

    石梦农闻言惭愧,深深叹息一声。

    苏简听了摇了摇头,道:“余兄有所不知,虏寇屡破京师,驱苔百姓如猪狗,当此之际,神州如病入膏肓,唯有奋一腔热血,以为激励之方!建虏才多少人?我汉家儿郎又有多少人?!倘若人人皆能如我这般奋起杀敌,何愁天下不复?”

    余从容微微一愣。

    他看石梦农一脸无奈,再看苏简神色激昂,心知这种人性子极倔,认定的事是不会听别人怎么说。

    ——要说服他,得另想法子才行……

    “是啊。”余从容随口敷衍了一句,问道:“彦才满腔报国热忱,让人佩服,对了,你们可知南宋时,宇文虚中之旧事?”

    “自是知道。”苏简道:“宇文虚中虽失身金廷,但忍辱负重,每每以密信告诉宋高宗金国虚实,报国之诚炳炳如丹,不惜屈身以图成事,可谓忠谋义慨。”

    石梦农也是微微叹息,道:“苏武牧羊,借雁足帛书得归汉土,宇文虚中真有此书,却因二帝未归,宁可不归……至今思来,我逊先贤远矣。”

    余从容道:“二位可知宇文虚中因何而死?”

    石梦农博学,自是看过诸多记载,但他治学严谨,开口还是以《宋史》《金史》为准,道:“他因为恃才傲物、轻慢金人,被诬陷为谋反之罪。”

    余从容摇了摇头,道:“实因宇文虚中揣测错了宋高宗的心思……”

    话到这里,苏简讶然,问道:“余兄此言何解?”

    “当时,宇文虚中制订计划,准备偷偷带宋钦宗归国。他先给南宋朝廷递了蜡丸信,请宋高宗派人接应。”

    “竟是如此?”

    “你们也明白吧?宋高宗岂愿真的迎回钦宗?钦宗若还朝,他将如何自处?于是,宋高宗与秦桧商议,把宇文虚中的蜡丸信交给金国,也把他为宋朝为秘谍之事告知金国……”

    余从容缓缓道:“宇文虚中正是被自己忠心耿耿效忠的宋高宗出卖,这才全家惨遭屠戮。”

    苏简一愣,怒道:“岂有此理!”

    石梦农早看过这些记录,摇摇头道:“野史传闻,不足为信。”

    余从容道:“更让人嘘唏的就在于此,《金史》说宇文虚中因恃才傲物而死,《宋史》不过是照抄一遍。可怜慷慨忠义之士,死后还要受此污蔑……寂寂无名。”

    说到最后这四个字,余从容微微加重了一下语气,这才接着往下说。

    “宋人笔记云‘绍兴十五年,宇文虚中谋挟宋钦宗南归,为人告变。虚中急发兵直至金主帐下,金主几不能脱,事不成而诛’,事实如何,二位更信哪种说法?”

    苏简显然是更相信余从容所言,咬牙道:“难怪宇文虚中留诗‘莫邪利剑今何在?不斩奸邪恨最深!’”

    “在我看来,你恐怕与宇文虚犯了同一个错误啊。”余从容郑重看着苏简,开口道:“你营救石公、刺杀王桦臣,与靖安王想要做的事一样吗?你坏靖安王之事,如宇文虚中坏宋高宗之事。”

    “胡说……靖安王与宋高宗,岂能是一样人……”

    苏简话到一半,一时也不知自己该贬的是哪个。

    余从容又道:“你回济南,如何见靖安王?他若是褒扬你,往后别的暗探也如你一般擅自行动,他如何御下?若是贬罚你,岂非使世人寒心?”

    “我问心无愧。”

    “你问心无愧,却是给旁人出了难题。”余从容道:“若我是靖安王,恨不得派人在半路杀了你,消除此事的影响。”

    “你休要胡说八道!”

    “你违反军令,其罪当死。”

    苏简愤然,大声道:“我一腔忠义,虽死何妨!”

    余从容忽然拱了拱手,向苏简道歉。

    “抱歉了,我只是一心为彦才考虑,言语有失偏颇……”

    苏简也不是气量狭小之人,也不生气,重新落座,继续聊起来。

    一会儿之后,余从容道:“我思来想去,不如这样吧?瑞朝大学士刘循与家父有旧,彦才与我一同投奔瑞朝如何?只对外说是被建虏追杀,得瑞朝相救,为了报恩、又为了促进楚瑞联盟抗虏,不得以留下任官。如此,皆大欢喜……”

    “不行。”苏简直接了当地拒绝道。

    余从容也不继续劝,只说等一起翻过太行山到山西境内再说……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话已在苏简心里埋下了种子。

    再同行几天,苏简必然会被自己说动,再让他把刺杀王桦臣一事说成是与自己一起谋划的,偌大的名望就到手了。

    科举除了八股文章之外,最重要的是什么?

    当然就是这名望了!

    到时中第是必然的,瑞朝重用自己也是必然的……

    ——至于刘循,鬼认识什么刘循,用来与苏简交换的条件罢了……

    ~~

    一行人继续攀爬太行山,几天下来,余从容都对苏简照顾有加。

    偶尔,他言语间也流露出“恨未能参与行刺王桦臣”的遗憾来。

    苏简明白了余从容的意思,他终归还太年轻,又向来有意气,余从容热忱以待,他于是也很愿意帮着让人扬名立万。

    苏简这感觉怎么说呢,少年成名,一朝干了大事、天下皆知,如同手中握了富可敌国的巨款,本身又是慷慨之人,哪就在乎分润他人一点名望?

    苏简还蛮喜欢余从容把自己比作宇文虚中这样的人物,虽然很不喜欢那个结局……

    至于要不要投奔瑞朝?他心中也渐渐犹豫起来……

    又在山中苦行数日,终于,一行人登上了太行山峰门岭的山巅。

    翻过去,就不再怕建虏追捕……

    “啊!我们逃出来了!”苏简站在山巅大喊,只觉心中豪气干云。

    “看!那是什么……”

    转头看去,远远地看见一片峡谷中似有一条巨大的黑色正在缓缓盘旋。

    隔得太远,但居高临下看去,隐隐能认出,那是一支行进中的大军……

    “是建虏!是八旗军!”

    “大同!他们是要去偷袭大同……”

    “不好!大同危矣……”

    几乎是同一时间,余从容、苏简、石梦农已是惊呼了出来……

    齐晟挠了挠头,心想这三个读书人是真厉害,自己连大同在哪都不知道,他们只看一眼居然就能看明白这么多……

    ~~

    西安。

    唐芊芊将一封书信推在唐苙面前。

    “大哥看看吧,这是笑郎写给你的。”

    “写给我的?”唐苙虽有诧异,表情还是喜怒不形于色,“可惜我还未见过王笑,七妹可请他来京城坐一坐。”

    唐芊芊道:“以前大哥都说这里是‘西京’,如今每说是‘京城’,可是失了进取之心?”

    “言重了,为了朝廷威望而已。”

    唐苙随口应着,接过那封信看了好一会,神情依然古井无波,却是放下信之后又拿起来看了一遍。

    “什么意思?”

    唐芊芊道:“大哥上次在父皇面前表示反对弃守山西,其实是和刘循唱双簧吧?你心里的主张也是弃山西,出河南,占江南?”

    唐苙道:“我是问你,王笑什么意思?”

    “他写信向来直白,大哥还能看不懂吗?”唐芊芊道:“简而言之一句话,你和三哥,谁支持联楚抗虏,他就支持谁当下一任大瑞朝的皇帝。”

    “你也说得出口,自己觉得可笑不可笑!”

    “可笑吗?他能提供的粮食、火器、盔甲……足以决定你和三哥之间谁强谁弱。如此大的一股助力,在父皇眼里成了什么?小恩小惠。”

    唐芊芊站起身,踱了几步,又道:“建虏出兵在即,是战是退我们还未商议出结果。父皇还想要狮子大开口,等着王珍把楚帝送来,或等笑郎亲自来谈……我实话说吧,笑郎不打算来。”

    唐苙道:“他既不打算来,那就没什么好谈的,我上书父皇撤出山西便是。”

    “大哥也许并不急着撤出山西,也许盼着三哥死在大同才好?”

    “我不会有这种自毁长城的想法,反倒是你,今日来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站在王笑的立场上与我谈条件不成?”

    唐芊芊道:“传个话而已,你看不懂王笑的信,又开口问了,我解释给你听……笑郎这封信的意思是,父皇干涉不了楚朝的皇位由谁来坐,他却能干涉瑞朝的皇位,要谈合作就好好谈。当然,大哥与三哥之间若是毫无嫌隙,自然是不怕的。”

    唐苙沉默了许久。

    他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这两年时头发却突然间白了许多,整个人已显出老态,看起来比唐中元的精气神还不如。

    “大哥,劝劝皇父吧。王珍的条件笑郎不答应,我们也不需这样的条件。笑郎提出的条件才是两国联盟的正途……当此局势,该有个决议了,而联楚抗虏,是对我大瑞社稷与百姓最好的出路。”

    “你知道的,以我的立场,不好劝皇父……”

    “只要大哥能真心联楚抗虏,往后三哥若与大哥有争储之意,我必站在大哥这一边。”

    唐苙低头看向案上那封信。

    他明白唐芊芊说说的一切,也被王笑给出的条件打动,对这其中的威胁之意也感到恐惧。

    但越是想答应,他越能感受到王笑的强大与自信……而这,才是他真正顾忌的东西……

第907章 议盟事(求月票求订阅)

    “你知道的,这是饮鸠止渴之计。我们现在敌不过建虏,以后也敌不过王笑。”唐苙缓缓说了一句。

    唐芊芊点点头,道:“用笑郎的话说,没有建立起可靠的根据地、只靠打劫豪绅为继的势力,不可能战胜后勤完备、官宦体系完整的政权。战争的本质,是政治与经济的延续。”

    “所以王笑才愿意给我们钱粮、支持我们守山西。他算定了,一旦结束群雄割据的局面,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是。”

    唐苙叹道:“老三就永远看不明白这点,他总觉得……只要能打,就能把别人都打趴了。”

    “大哥比三哥周全,比三哥有远见。”

    唐苙说着,又道:“平心而论,眼下的两条路,你认为哪条才是对瑞朝更好的?”

    “陕西贫脊,江南就好治理吗?”唐芊芊道:“人心是比土地更难把握的东西,种子埋进地里,多少都能收获粮食。去打江南,依然是继续打劫豪绅,同样是饮鸠止渴。”

    “让建虏与王笑两败俱伤,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是。”唐芊芊道:“如今天下五分,大瑞之势只逊于建虏与北楚。看起来,让他们两败俱伤是最好的路。”

    “但是呢?”

    “但不会有两败俱伤,不管是建虏灭了北楚、还是北楚灭了建奴,都将从此纵横捭阖、无人可挡,哪怕这一过程付出再多伤亡,因为人命已成了天下间最不值钱的东西,他们有完备的政治、经济体系,只要灭了对方,就能得到天下的‘势’。”

    “我这么说吧。”唐芊芊说道:“山里有两只虎,三只羊,两只虎互相撕咬对方,死了一只,剩下那只哪怕是遍体鳞伤,依然可以称霸山林。”

    “我们大瑞朝如今成了羊?”

    “眼下的局势已不同于父皇当年到处流窜的时候了,治国比打劫难得多,我们还不擅长。”

    唐苙道:“照你这个意思,我们进也是亡,退也是亡。”

    “两条路都不好走,看哪条路稍好些罢了。”唐芊芊道:“眼下不是吞并江南的好时机,进兵江南,得到的也只是不义的名声,以及楚朝遗臣不断的叛乱;反过来,与北楚联盟抗虏,确实也不能扭转我们的处境,但能沾到势。有了这势,也许能挣得一丝羊化成虎的可能。”

    “你敢说,这些话你是一片公心,毫无掺私吗?”

    唐芊芊默然。

    唐苙想了想,忽然叹道:“父皇就是看明白了这些……所以一心想要降服王笑吧?”

    “不可能做到的。”唐芊芊叹道,“请大哥劝父皇不必再等了。”

    “但不试一试,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大瑞走向死路不成?”

    ……

    唐芊芊没有再劝,只让唐苙自己想。

    她知道如果唐苙真是短视、无能、自利之辈,这事他反而没什么好纠结的,王笑提出的条件足以保证唐苙登上瑞朝帝位,割据一方到最后哪怕事败也能当个安乐公。

    偏唐苙有抱负有远虑,看得越明白越痛苦……

    ~~~~~~

    大同。

    大同古称“云中”,曾是北魏首都,辽、金陪都,地处山西北部,属黄土高原东北边缘,实为全晋之屏障、北方之门户。

    此地扼晋、冀、内蒙之咽喉要道,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有“北方锁钥”之称……

    唐节一身盔甲,策马从长城边奔回大同城,见到小柴禾的第一面就问道:“王笑来了没?”

    “贵朝都不答应联合守山西,靖安王如何来?”小柴禾道:“我这一路也是乔装打扮,好不容易才通过关隘。”

    唐节下巴仰了仰,几个亲卫上去,给小柴禾和几个扈从搜身。

    “唐帅这是何意?若是信不过我……”

    小柴禾话到一半,见对方倒不是搜什么文书武器,反而把自己包袱里的干粮都拿了,一时也有些无语。

    “大帅,有肉干……”

    “味道不错,剩下的你们吃吧。”

    唐节点点头,随手拿着肉干嚼着,向小柴禾道:“跟我来。”

    他大步领着小柴禾走进一个宽敞的议事堂,堂内也是空空荡荡,只有中间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巨大的沙盘。

    “可有军情给我?”

    “我们在燕京的谍报网被毁了,不知建虏何时出兵,但应该很快就来了……”

    小柴禾站定,感到脚底下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地上有许多酒壶的碎片,还有啃得一干二净的鸡骨头,看起来白得如雪,也不知道多久以前的了。

    再转头一看,窗柩上还有黑褐色的血渍。

    ——这个唐节,也不找人打扫一下……

    “老子要你说吗。”唐节皱了皱眉,拿长槊在沙盘上点了点,道:“宣府丢了,去年就丢了,你们应该知道。”

    “贵朝本该守住宣府的……”

    “守个屁!老子拿什么守?”唐节骂咧咧地说了一句,道:“八达岭长城那么险峻的关隘老子都没守住,宣大一丢,大同老子肯定也守不住。”

    “这是东面。”唐节说着,长槊又在大同北面的长城一划,继续道:“长城以北的蒙古人都归附建奴了,早年建奴就从这里破境,北面这仗也打不了。”

    “至于西面……定边、平虏这一带都是荒原,守也没得守,老子从这里过去也就只能退到黄河以西,一退,山西就丢了……”

    小柴禾也不知怎么回答。

    ——你威风凛凛往这一站,语气嚣张得厉害,开口却是这也守不住那也守不住,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唐帅的意思是?”

    “老子得往南撤了,据忻州、太原,守平型关、雁门关、宁武关,懂吗?”

    “这……”

    “什么这啊那啊的,老子要是不撤,手下的弟兄折在这里,大家全他娘玩完。”唐节道:“老子还告诉你,就算撤到宋长城以南,老子也可能要守不住了。”

    小柴禾听得这理直气壮的语气,渐渐不悦起来。

    “山西是大瑞治下之地,唐帅负守土之责,据雄关险要、表里山河,未战先怯……”

    “你他娘的听懂没有?!老子没人没粮,火器也没有!他娘的你们楚军投降了那么多,拿着火炮给建奴当先锋,老子都给轰得稀八烂啊,守你娘!”

    唐节一通大吼,说的内容虽是怂话,气势却把小柴禾完全压下来。

    作为黑市头子出身的锦衣卫指挥使,小柴禾往日看起来也是气势阴鸷威风,望之可怖,但在唐节这样杀人无数的大将面前,杀伐之气还是逊色不少。

    “……”

    “你来,情报也没有,来做什么?!回去告诉王笑,运粮草、火器到太原,不然老子走了。”

    “运来粮草火器,唐帅就能守住山西吗?”

    “不一定,但他不运来,老子肯定守不住。”

    小柴禾又问道:“若是瑞皇下令让唐帅撤出山西呢?”

    “不然呢?老子不撤,难道要老子造老子的老子的反吗?”

    “……”

    小柴禾道:“唐帅如此说,还不是狮子大开口,与趁火打劫何异?”

    唐节喝道:“你弄明白,现在是建虏在趁火打劫我们。老子要守不住,他也要完蛋!”

    “给了唐帅粮草火器,唐帅依旧是就撤就撤,靖安王如何能答应?我们的粮食也是一锄头一锄头种出来的……”

    “你还敢给老子顶嘴?”

    小柴禾气势虽被唐节压住,却不轻易退让,拱了拱手,道:“靖安王遣我来,想要告诉唐帅一句话……只要唐帅愿誓死守住山西,得诏不退,他必全力支持唐帅。”

    “扯犊子。”唐节一挥手,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才发现这堂里两把椅子已经被自己砸了,只好又踱了几步。

    他倒没有表面上那么粗鲁,见小柴禾被给自己吓懵,也不再继续骂娘,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

    “你先让王笑把粮草火器送来,我这一仗打得好了,父皇看到了山西能守住的可能,自然不会下诏让我撤军。”

    “不是这么简单,瑞皇想与我家王爷谈条件……”

    “那你们就谈啊,找我说有什么用?”唐节道:“我父皇有什么条件,你们答应他不就好了。王笑给楚朝当郡王,不如来给瑞朝当亲王,那楚朝小公主有我七妹漂亮吗?更别说我七妹还给王笑生了儿子……”

    “原来唐帅心里清楚。”

    唐节道:“我不清楚。”

    小柴禾沉默了片刻。

    要是面前是别的人敢这么装傻卖浑,锦衣卫就把对方的肉一片片切下来……

    也就是今天遇到的是唐节。

    唐节见小柴禾不吭声了,又道:“咋了?不吭声是怎么回事?不是要抗虏吗?多简单的事,两家合为一家,有什么不好的?我父皇、大哥、我,哪个不比你们那软弱无能的皇帝好?说联盟的又是你们,扭扭捏捍的又是你们,跟个黄花闺女似的……”

    小柴禾道:“实话说吧,这条件靖安王答应不了,他已联络了贵朝太子,只要他同意联盟抗虏,靖安王会全力支持他登上贵朝帝位。”

    “呵,找我大哥?”唐节冷笑一声。

    他皱了皱眉,又换上粗莽的口气,一脚踩在案台上,道:“我大哥有我勇武吗?仗是我在打的。”

    “靖安王的原话是……唐苙比唐节有用得多。”

    “放屁!”

    “只要贵朝太子答应了我们的条件,到时倡议守山西的是他,钱粮军资也是从他手上过,最大的功劳也是他的,唐帅你只是一路将领,威望、功劳永远无法超过你大哥……更惶说有外有靖安王、内有七殿下支持他,唐帅你可就与储位无缘了。”

    唐节皱了皱眉,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挑拨我与大哥。”

    “若非瑞皇不答应联合守卫山西,我们何必如此?”

    “既如此,你还来找我谈什么?”

    小柴禾道:“一则,为了以防万一贵朝太子不答应。二则,靖安王与唐帅有私交,更相信唐帅。”

    “哼。”

    “唐帅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与靖安王结盟,承诺哪怕瑞皇发诏也绝不退兵,并以东征元帅的名义下令瑞军放开太行陉,放楚军进入山西防御……只要唐帅在令兄之前答应,王爷愿全力提供军需,往后助唐帅登基……”

    “你在让我谋反。”

    “请唐帅尽快决断。”

    “滚你娘的!只要我和大哥都不答应,我们撤出山西,让王笑自己陪建虏玩去吧!”

    小柴禾道:“是,我这就回济南答复靖安王,唐帅不答应……”

    他郑重一拱手,转身退出议事堂。

    走到门口,目光看去,大同这边的天地一片苍茫,天高、地阔……

    “慢着!谁让你走了?老子还在考虑。”唐节骂了一句。

    ……

    唐节考虑的方式倒也简单。

    他在大同城里找了个营妓……

    也没细挑,他随手一指就选了一个,这女人不算漂亮,眉眼下耷着,面相显得有些哀苦。

    “官爷好强壮啊……身上这么多伤疤,是位将军吧。”

    完事之后,女人把脸贴在唐节胸膛上,喃喃了一句。

    唐节本不想聊天,但觉得这女人喜欢说真话,神情也好了些。

    他闭着眼,回想着这些年,觉得还是两年前第一次与豪格交手那一仗打得最痛快。

    没有那么多考量,策马向前冲杀就好……而且还打赢了。

    之后这两年,越活越窝囊了……

    “将军有心事吗?”女人又问道。

    “听你口音,是大同府人士?”

    “是,怀仁县人,我家里以前是卖饸饹的,将军吃过饸饹吗?把和好的面放进木床子里压出来,配上浇头和打卤……”

    唐节忽然想到很小的时候,和唐中元、唐苙到人家面摊上吃面,吃完面,父子三人转身就跑,后来还是被人捉回来打。

    唐中元那时候就很难打,但也没还手,把两个孩子抱在怀里,任擀面杖一下一下打在背上……

    想着这些,唐节站起身,披上衣服,随手丢下银子。

    那女人忙不迭起来给他装衣服,唐节看着她腰身,问道:“生过孩子吗?”

    “没……没有……”

    唐节皱了皱眉,不喜欢这种扯谎的人,也不用她帮自己穿衣服,转身出去。

    至于脑子里在考虑的事,他已经有了决意。

    走到外面,他忽然听下麾下几名亲卫正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你们也不先查清楚……”

    “殿下从来都是不挑的,谁知道这女人是这样的……”

    唐节出来,先是吩咐道:“去把那姓柴的赶走。”

    “是。”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禀殿下,末将查了一下……那女人……那女人……十年前建奴入塞,破宣府、大同诸城,掳掠许多人口……那女人也在其中,她逃了回来……后来……后来她生了个儿子……被她亲手掐死了……她在怀化呆不下去,这才来大同当营妓……”

    唐节沉默了一会,也没说什么,径直往前走。

    走了几步之后,他忽然停下脚步。

    “让小柴禾来见我……”

    ~~

    小柴禾再次回到议事堂。

    “唐帅不再多考虑两天?”

    “没什么好考虑了,我答应你们的条件。”唐节应道。

    这次他让人搬来了一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在那。

    “好,请唐帅签一份行文,允许楚军进入山西,入驻诸城池,与瑞军共同守城。”

    “行。”

    “我尽快回去把此事报靖安王,他会马上派兵马、军需至太原……”

    “行。”

    “对了,靖安王还有一封密信交与唐帅,是关于山西的战略布置,包括我们的机密军情,故而靖安王要求我在唐帅答应之后再拿出来……”

    “我都搜过你了,信在哪?”

    “请唐帅再等半日。”

    唐节不满,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等什么?”

    小柴禾有些为难。

    “等……等我把信……嗯出来……”

    ……

    那是一枚蜡丸。

    唐节看着这枚蜡丸,眉头又皱了起来。

    小柴禾也有些头疼,当着唐节的面把那蜡丸按碎,抽出一封信来。

    唐节两只手指捏着那信,摊开来,先是问了一句:“这是什么纸?这么薄这么纫?”

    “这不是纸,是细蚕丝织的帛。”

    唐节漫不经心点了点头,只见上面的字迹小小的,还带着些图画,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这么小的字……

    他看了一会,下意识就把这薄帛收入怀中。

    “唐帅,是否该烧了?”

    “老子背不下来,总之我保管你放心。”唐节手指敲着盔甲,想了想,道:“你们真探不到京城的消息了?”

    “探不到了。”小柴禾问道:“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王笑让我尽快弃守大同,他担心多尔衮会从飞狐口出兵,切断我的后路……”

    小柴禾于是明白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他此时才知道为什么靖安王得知苏简行刺王桦臣时,会发那么大的火……

    原本,若是清军出兵飞狐口,在京城的劳召该第一时间发出两封信报,一封到济南,一封到大同……

第908章 两个官(求月票求订阅)

    山东,东昌府,冠县。

    冠县位于山东的西北,论地势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但如果翻开地图,在太行八陉第四陉的滏口陉与济南之间划一条线,冠县正处在中心点……

    冠县的县令叫石嘉实,这日早早就来到了县衙。

    “石大人,今日又这么早来了?”

    说话的是县丞,名叫魏几悦。

    魏几悦年纪不大,不过三十余岁。值得一提的是,他并非科举出仕,而是最早一批通过公务考试的,因颇有功劳,被升过冠县县丞。

    此时魏几悦语气里带着些若有若无的调侃意味,石嘉实听了就有些不悦,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一副憋着气的样子……

    这县里的公务,石嘉实平时都是不太管的。倒不是被架空了,而是石嘉实爱好推牌九,又因魏几悦勤于任事。

    但前几天听了平阴县令杨启丰被斩首之事,石嘉实就马上警觉起来,一改常态,异常勤勉起来。

    “石大人可要了解一下县里的事务?”魏几悦又问道,表情虽有些取笑,眼神倒还诚恳。

    石嘉实摆了摆手,脚步飞快出了堂,这才大口大呼地呼吸。

    他本就看不上魏几悦这种偏门出身的,但渐渐的,他看不起魏几悦的原因也变了,甚至看不看得起也不重要了,他只想离魏几悦远一点。

    因为魏几悦这人有个怪癖……不洗脚。

    他认为‘每洗则失财败事’,据说数年才洗一次脚。

    石嘉实受不了这个气味,连在前堂里呆得也觉不自在。

    但魏几悦这人除了脚臭、出身不好、其貌不扬、没有礼数……这些缺点,施政却是一把好手,把冠县治理得井井有条,还懂得分润功绩,从不独揽功劳。

    冠县的民生、政绩、刑律等都颇为不错,让人挑不出错处,因此这方面石嘉实是不怕的,只怕让靖安王捉到自己怠政之事。

    这些日子,每想到靖安王神出鬼没地在各县溜达,石嘉实都夜不能寐。

    晚上睡不着,白天就困得很,于是他不知不觉趴在公案上睡着了。

    梦里,魏几悦正在向靖安王告状。

    “靖安王,石嘉实什么事都没干,冠县都是我在治理的,把石嘉实斩了吗……”

    “魏几悦,你个臭脚鳖孙……”

    正梦着,迷迷糊糊中,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石嘉实骇了一跳,一回头,见一个杂役,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县太爷,有人击鼓鸣冤……”

    “让魏县丞去审不就好了?”

    “因县太爷今天在衙上,故而魏县丞派小的……”

    “闭嘴,你给本官记住,本官每天都在这里。”

    石嘉实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官袍,这才缓缓向公堂走去。

    魏几悦已经把案子审得差不多了。

    今日这案子却是一间酒楼老板告状一个年轻人。

    这酒楼老板自说有一腔热忱,很是崇拜刺杀汉奸王桦臣的义士苏简,而那年轻人则以苏简之名招摇撞骗,在他家里大吃大喝了好几天……

    这案子证据确凿,魏几悦把那年轻人判去做修黄河的役夫,以工钱赔酒楼老板的损失。

    石嘉实心里暗骂这魏几悦都有主张了还把自己叫过来……

    忽然那年轻人抬起头来,石嘉实不由目光一凝,心生警惕。

    只见那年轻人相貌俊俏,宠辱不惊,也不怎么惊慌……

    石嘉实忙把魏几悦请到偏院中,憋着气低声道:“你说……是否有可能是靖安王?”

    “大人在说什么?”魏几悦问道:“是说那年轻人有可能是靖安王吗?”

    “我观他相貌气度不俗……”

    “石大人怎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案犯的户籍下官已核验过了,岂会是靖安王?”魏几悦似乎觉得有些好笑。

    石嘉实又暗骂他不通礼数。

    ——老夫都怕死了,你还笑。

    “可是,你看他长得俊俏,入公堂却毫无慌张。”

    魏几悦道:“依世人所言,靖安王比他俊多了。至于这人能当骗子,遇事面不改色很正常。”

    “真的?我们要不……判轻一点?”

    “大人不必多想,不会是靖安王的。”

    “是吗?对了,本官想请你今夜赴一场家宴……”

    魏几悦摇了摇头,道:“晚间也有公务要处理,大人只管放心,下官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石嘉实觉得有些尴尬,但心里也稍有些感动,觉得魏几悦人还是不错的……

    “对了,大人,脸上有印子……”

    “什么?”

    “下官觉得,大人还是回家睡觉更舒服些。放心放心,下官得到消息,靖安王前天在郓县出现了……”

    石嘉实听得很是不高兴,正想斥责两句,又听魏几悦道:“对了,下官刚才已去洗过脚了。”

    ——哼,洗了就洗了,跟老夫说这个干什么。搞得像老夫逼你一样……

    ~~

    冠县一间客栈的院子里,莫乾与辛宜学进了房,拱手道:“禀靖安王,卑职已调查清楚了。”

    王笑道:“坐下说吧。”

    “是。”莫乾道:“这冠县确实都是魏几悦在治理,石嘉实是越来越懒散了。但冠县两年评功都是一等,治内也并没有发现太多问题。卑职刚才去县衙外围观了一下,那石嘉实睡眼惺松,望之昏聩……”

    莫乾说完,辛宜学接着说道:“魏几悦的任命是吴培吴大人办的。他入仕不过两年多,依例无大功不得升迁,但吴大人欣赏他的才干,破例拔擢。另外就是,吴大人的评语写的是……魏脚奇臭,旁人难与之共事,独冠县石嘉实能忍……”

    王笑眉头一皱,问道:“这等荒唐调令,谁批的?”

    “靖安王你批的……”

    话到这里,王笑这才想起来,当年确实是自己批的,时间长了,把这事忘了。

    莫乾拱手问道:“石嘉实懒政,是否严惩?”

    “我没功夫亲自处理他,宜学你把此事记一下,回头报到吏部。”王笑道。

    他这一路经行十县,平阴县的问题最大,其它各县则都还好……这冠县则算是有些问题,但不着急处理……

    王笑此时更关心的是别的事……

    “从大同到冠县,快马五天可以到?”

    莫乾道:“若是良驹,又不顾忌马力,换人不换马,疾驰四天便可到。”

    “小柴禾的回信到了没有?”

    “禀王爷,还没有。”

    “走吧,去邯郸……”

    王笑这一行人虽未摆仪仗,与各地的锦衣卫探子却还有联络。

    他这次名为巡视山西,其实大概的路线还是沿黄河向西南,到了郓县之后折向西北,最后到邯郸附近的风月关,即滏口陉。

    如果不出意外,比如唐节能顺利退到忻州,山西的战局就还算暂时稳定。王笑就打算在风月关安排好兵事,继续巡查一番,回济南,在后方运筹。

    但眼下他最担心的是多尔衮趁自己在北方的情报网瘫痪之际,奇袭唐节。

    如此一来,大战刚开始瑞军主力就受重创,那山西这片表里山河就立马陷入危局。

    消息没那么快传回来,王笑也只能希望是自己杞人忧天。希望唐节自己的探子也堪用、多尔衮的动作没那么快了……

    他心里想着这些,出了客栈,上了马,缓缓向西城门驰去。

    走过县城主街,忽见一个汉子飞快从另一边跑过来,因跑得太快,撞在莫乾的马身上,摔倒在地,头破血流。

    “唉哟……”

    ~~

    石嘉实本想回家补一觉,忽又听百姓来报,说前面有富户恶仆纵马伤人。

    他有心给县城百姓留下勤勉爱民的印象,于是决定亲自去处理这事。

    事发地倒是离县衙不远,石嘉实穿着一身官衣,赶到地方一看,果见一个衣着褴褛的汉子倒在地上哀嚎不止,周围一群人正在劝他起来……

    “县太爷来啦!”

    随着有人扯着嗓子这么一喊,又是一通忙乱。

    “县太爷,你可要替小的作主啊……这些劣绅当街纵马,把小的撞了啊……”

    石嘉实目光看去,见长街上拴着几匹马,几个面相凶恶的汉子正站在那,一看就不像好人。

    再转头四下一看,不知为何,石嘉实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不远处的面摊上,一个背对着这边坐着的年轻人。

    那人衣着说不上多华贵,身姿气质却有种不凡的感觉。

    所有人都在看这边,就他,背对着这里吃面,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在看。

    这年轻人旁边还坐着一个少年,看起来瘦弱,食量却不小,点了两碗面,正一边吃面一边看着这边,还给那年轻人说着什么……

    石嘉实忽然想到什么,一种恐惧感浮上心头。

    又有下吏附到他耳边,低声道:“大人,因山东新政已施行了一段日子,个别赖汉以为官府在打压士绅,于是专挑富户敲竹杠,这事看来也是如此,小的看那人脑袋下面怕是猪血……”

    石嘉实心里又是一颤。

    ——这案子这么棘手?

    ~~

    “石县令好像愣住了。”辛宜学低声道:“他过去亲自察看了那个汉子的伤势……好像没看出什么来……

    石县令又去找莫亁问情况了,莫乾瞪了他一眼,他没说话,看起来没什么县令的威风……

    他又去查看马匹,似乎还是没看出什么来……”

    王笑一碗面都吃完了,又翻了一页书,道:“你觉得这案子有什么难办的?他要想这么久?”

    “下官觉得不难办,不明白石县令为何想这么久。”

    “案子不难想,难想的是他的前程。”

    过了一会,辛宜学又道:“魏县丞来了,带着大夫来的,正在给那汉子查验伤势……看起来他做得很好……”

    王笑皱了皱眉,道:“石嘉实怠政,魏几悦包庇。一个是庸碌无能、一个是戏弄上官。你替我写封文书发回去,再委派两个人过来顶替他们的位置。”

    “是。”辛宜学问道:“王爷是说……这魏县丞是故意纵容石县令,等着看他的笑话?”

    “你有看到石嘉实派人去找魏几悦吗?”

    “没有……啊,原来如此……按理来说,这点小案只需让衙役来便可,魏县丞是算到了石县令想表现,故意引他出丑,再慢慢赶来解围?”

    辛宜学又问道:“那如何处理他们?”

    “等政务交接清楚了,把他们贬到军需处为下吏,送去山西磨砺磨砺……”

第909章 广平府(求月票求订阅)

    “靖安王,魏县丞治理冠县有功,无故惩治是否有些不妥?”

    “无故惩治?”

    王笑目光从书本上移开,道:“石嘉实如此怠政,魏几悦知情不报,反替其遮掩纵容,功润政绩、欺上瞒下,明明白白的违律,如何叫无故惩治?”

    辛宜学又问道:“但他并未造成恶劣影响,眼下开战在即,冠县又处在军需沿线,要处置他是否缓一缓?”

    “冠县一日两起敲竹杠的案子,你可有想过原由?”

    辛宜学想了想,道:“听说魏县丞是寒门出身,对士绅有些看不顺眼,平素里多有打压之举……是与此有关?”

    王笑点了点头,道:“所以说治理一城一县都是不易,太过纵容也不好,矫枉过正也不好……”

    辛宜学心里想的却是魏几悦本就颇有才干,偏是犯了一点错处让靖安王捉住,眼下虽被贬官,却也因此被靖安王留意上了,能被亲自磨砺可未必是坏事。

    哦,前提是能活着回来……

    王笑已不再理会这事,他正在看的是《大同府志》,大同这个地方四周都有长城围着,北面是楚朝防范蒙古的长城,南面是宋辽纷争的主战场,也有雁门关长城。

    加上燕山与太行山脉在此汇聚,整个大同府,山川、关隘相连,如同一个桶。

    看起来很好守,但如果雁门关这段长城被占了,在大同的唐节反而会被多尔衮包围起来。

    只有等小柴禾回来,带来唐节已经答应和自己联盟、并且退守忻州的消息,王笑才能安心。

    偏小柴禾还不回来,让人心情不好……

    了解了冠县之事,王笑策马继续西向。

    他们这支队伍有三十余人,王笑嫌人多麻烦,只带着三五人策马而行,其他护卫扮成商队远远缀在后面。

    外人看来只是一个蒙面公子带着下人出游,倒也不太引人注意。

    出了冠县就出了山东,进入了河北广平府境内。

    广平府如今也属于北楚治下,官吏都是新任的,倒也一片百废待兴之貌。王笑见吏治清平,也没惩治谁,只让辛宜学记下功绩,回头再行褒赏。

    辛宜学心想的却是……褒赏归褒赏,事情做得太平顺,就没能得到靖安王亲自磨砺的机会呢……

    过了两日,队伍进入邯鄣县城。

    广平府的府城其实设是北边一点的永年县,但邯郸县离府城不远,又是千年古城,还在太行陉东边,是晋商通行要地。

    因此,邯郸反而更为繁华一点。

    辛宜学知道王笑每经一地都要先问这边有什么特产好带回去给公主殿下品尝,不等王笑开口,他就下马跑去找路人问起来。

    “老丈,敢问这边有什么特产?”

    “你闻,那边的卢记黄糕多香……”

    他们正好肚子也饿了,遂往前走了一段买黄糕。

    王笑坐在马上低头看着公文,任辛宜学牵着马缓缓而行,心想这次出来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济南,就算买了也带不回去给眉儿尝尝,未免有些遗憾……

    这家糕铺生意颇好,门前还有几个人在排队。

    小一会儿,辛宜学捧着糕点出来,向王笑道:“武安营在城西二十里,今日天色晚了,是否在邯郸歇一夜,明日再去武安营?”

    “可。”王笑接了一块黄糕,解下脸上的面罩吃着,耳听着辛宜学讲刚才听来的故事。

    “刚才店主说,邯郸特产,首推便是黄糕,乃是用黄米制成,又说他们家是唐时传下来的手艺呢……”

    “是吗?”

    “说是唐开元年间,一名卢姓书生进京赶考,路过邯郸,在客店里遇见了吕道士,卢生自叹贫困,吕道士拿出一个瓷枕头让他枕上。卢生倚着枕头睡着,一入梦乡便娶了美丽温柔、出身清河崔氏的妻子,又中了进士,高官厚禄,享尽荣华富贵……等他一觉醒来,却是一切如故,店主人蒸的黄粱饭还在锅里……”

    “这便是黄粱一梦了?原来是发生在这里。”王笑随口应着,心想自己穿越而来,是否也是如此,也许一睁眼就没了,只是舍不得许多人……

    或者说,上辈子的现代生活才是黄粱一楚……

    下一刻,他头上挨了一下,一阵生疼!

    “哎,好痛!”

    一根叉窗户的竿子掉在地上……

    抬头一看,只见街边的一座小楼上面,一个女人正从窗子里探出头来……

    王笑一愣。

    这场景好熟悉啊……

    潘……潘金莲?

    ……

    莫乾吓了一跳,差点就要惊呼一声“有刺客!”

    他饿得厉害,捧着黄糕正吃得起劲,没想到竟遇到这样的事。

    说起来他对王笑的防卫做得十分上心,但这种微服私访的时候,哪怕一天十二个时辰看着,也总不能保证永远没有生人靠近。

    所幸王笑神出鬼没的,行程也是随意决定,就算有刺客也得不到他的行踪,出巡了大半月也没遇到什么危险。

    没想到今天却是让人砸了头。

    莫乾只感到无比郁闷,心道靖安王老是这样乱走,怪不得耿将军负责防卫时被一贬再贬。

    ——自己都已经被贬成小旗了,再出点事情,岂不是要被打成在大头兵?

    接着,只见小楼里一个女子跑下来。

    莫乾连忙丢下黄糕,挡在王笑马前,执刀喝道:“什么人?!”

    他目光看去,见这女子二十多岁左右年纪,大手大脚,五官也稍有些粗犷,显然是习过武的。

    莫乾心里登时就突了一下,微躬着背,紧张防备。

    那女子却是盯着王笑看了一会,又眨了眨眼帘,继续盯着傻愣愣地看着……

    莫乾再一看她,却又觉得这女子明明长得不算好看,却偏让人觉得有股莫名地风韵,那眼含桃花,春心甫动的样子,竟还蛮有女人味的……

    “问你呢,什么人?!”

    那女子看也不看莫乾,只盯着王笑,先是“哎呀”了一声,接着道:“这位公子可受伤了?奴家正支窗户,不小心打到公子,公子勿怪。”

    她长得粗犷,声音却是细细的,如同小女娃一般……

    “没事。”王笑淡淡应了一句,心道这是个娃娃音。

    莫乾还在防备,又听王笑向自己轻叱道:“大惊小怪什么,粮费吃食,走了。”

    “是。”

    莫乾忙捡起地上的黄糕,拍了拍丢进嘴里,牵着马跟着王笑走了一会,转头看去,皱了皱眉。

    “王爷,那女人还跟着我们,会不会是刺客?”

    “要是刺客我都已经死了。”

    “这……卑职守卫不周,请王爷治罪。”

    “我不是在怪罪你,是叫你别一天到晚大惊小怪的。”

    “是。”莫乾应着,腹诽不已。

    ——卑职之所以大惊小怪,就是因为靖安王你太随便了啊。

    “王爷,那女人怎么处置?”

    “不要理她。”

    王笑说着,随手又把面巾戴上,忽然觉得自己真是楚代兰陵王。

    他想着要是把这比喻告诉眉儿、芊芊、缨儿、小竺、明静、朵朵……她们一定会菀尔一笑。

    那边辛宜学也回头看了一眼,心想靖安王可真是楚代西门庆……

    ~~

    是夜,一名老者带着一个大汉走进邯郸县中一座小楼。

    小楼里只坐着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小姑娘,正在雕刻佛相,见他们来了,起身唤道:“老祖师、掌柜,你们咋来了?”

    老者也不应,反问道:“圣姑呢?”

    “圣姑下午出去了。”

    “这种时候还出去做什么?”老者带着大汉在厅堂里坐下。

    小姑娘给他们倒了杯水,应道:“俺也不知道。”

    “等圣姑回吧。”老者皱了皱眉,与汉子闲聊起来……

    “河北也是呆不下去了,我们得尽快带着教徒们离开。”

    小姑娘插嘴问道:“为啥子呆不下去?俺感觉呆在这蛮好哩。”

    老者叹息一声,掐着指头算了算,眉头皱起来,道:“老夫在郓县韬光养晦,本以为山东必有大乱,但没想到自从王笑来了山东,传教是越来越难哩。这才让圣姑到河北来,偏偏那王笑又把广平府也占了下来……”

    “然后哩?”

    “当然是越乱的地方越好传教,广平府已有由乱入治之相,不好呆喽。”

    小姑娘道:“隔壁的山西最乱哩,老祖师咋没去山西传教?”

    “咋没去哩……不是……老夫是说,前些年老夫在山西发展了不少教众,那地方战乱横行,天灾不断,传教方便。后来啊,不是鼠疫横行了吗……”

    “老祖师不是有香灰吗?喝下去不就治鼠疫了吗?”

    老者微微一滞,点头道:“不错,正是老夫请了弥勒佛驱除鼠疫,又佐以香灰,这才治好了山西的鼠疫。但……老夫也要给别处百姓带去安乐,所以这两年又回到了郓县。”

    小姑娘连连点头,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哩,前阵子官府给我们发药哩,说是什么宋大夫制的防温疫的方子,那官差还说鼠疫是朝廷治好的……”

    老者道:“狗朝廷胡说的,不要脸。”

    闲聊着这些,正有些不耐之时,门吱吱呀呀被推开。

    三人警惕起来,转头看去,却见是圣姑回来了。

    月光下,老者敏捷地感觉得圣姑的脸色与平时不同,脚步也轻盈了些。

    “你去哪了?”

    “没去哪,你们咋来了?”被称作“圣姑”的女子声音细细的,这时说话却有些气势。

    “得走了,明天城门一开,我们就离开邯郸,圣母请连夜通知教众,分批走……”

    “走?为啥要走?大锁哥你说,咋过来了?”

    老者身后的汉子终于开口说话了,一说起来就没完。

    “俺们在山东太难传教了,郓县本来是俺们的地盘,但这两年官府一直在打压俺们,日子可难过了,很多人有了田,都不肯听俺们传教。而且俺们也不敢,闷坏了都……

    前阵子,那王笑出现在平阴、梁山、汶山,老祖师吓坏了,连夜带着俺们逃。还好俺们逃得快……

    你是不知道啊,俺们才逃出去,王笑果然就到郓县了啊。这下连俺都吓坏了,俺们没命地跑,这才跑到广平府来。老祖师说,要带俺们去别处哩……”

    圣姑道:“怕啥?这两年我们啥都没做,官府咋能知道我们是闻香教?”

    老者道:“不是怕,而是山东、河北都已由乱入治,没了让我们壮大的机会。老夫这来的一路上仔细观察过,山东各地都有兵马向广平府这边调动,很可能是王笑想要围剿我们……”

    “围剿我们?”圣姑诧异道:“我们干啥了?他咋知道要围剿我们?”

    老者抚须,眼中露出向住与骄傲,道:“大乘兴胜元年,中兴福烈皇帝起义,聚众近数人,攻城各座,占据郓县、滕县、邹县、峄县,逼近兖州、曲阜、郯城等地,控制了山东境内运河地区,何等轰轰烈烈?

    虽然最后粮绝断援,但正是我们闻香教率先起义,之后才有了各路义军推翻这无道楚朝……楚朝廷自然要追查我们,王笑稳住了阵脚,自然要调兵遣将追查我们。老夫怀疑,他这次去郓县就是冲着我们来的,所以才调兵来广平府。”

    圣姑点点头,道:“那就走吧。”

    她回过头看向县城,忽然又道:“我今天遇到一个俊俏郎君,我要先去把他抢来,明儿一块带走。”

    大锁哥一愣,反问道:“啥?”

    “一个俊俏郎君,盘儿亮,就住在那边的从台客栈,我要他当我相公。”

    大锁哥又是一愣,挠了挠头,道:“这……”

    老者却是抚须想了想,道:“俊俏的也好,以后能用上,那就给圣姑抢来。”

    圣姑道:“不过他身边有三五个挂拉子,身手了得,刚才我想摸到他屋里,差点被射了一箭。”

    老者于是摇了摇头,道:“仔细一想,此事不妥,当此时节,还是不要节外生枝……”

    “我就要他当我相公,今夜就带人去把他抢来……”

第910章 绑红票(求月票求订阅)

    从台客栈。

    “靖安王,刚才有人试图翻进这客院,被卑职一弩吓跑了,似乎是下午那位姑娘……”

    王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姑娘不是妇人?”

    “看她发饰衣着,应是没嫁人的。”

    “哦。”王笑倒是知道这点,但还是不习惯用发饰却辨别这些。主要是看那女子年纪也不小了。

    “卑职是否要去查一查她?”

    “嗯,那你去查一查吧。”王笑不以为然道。

    不带面巾走在街上,被女人跟着,这又不是第一回了,他也习惯了。

    “是。卑职夜里再加强一下护卫吧?”

    “可以,若是小柴禾的信报回来,随时叫我起来……”

    挥退莫乾,王笑又处理了些公务,打了个哈欠,直接和衣倚在榻上就睡过去。

    眼下又不在家里,也没有女孩子在身边,他就懒得洗漱,想着等过段子若是要打仗了,躺哪睡不是睡。

    ——邯郸这个地方历史悠久,先秦至今留下蛮多古迹典故,要是芊芊、眉儿、明静在身边,倒可以给自己讲讲故事……

    脑子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王笑迷迷糊糊睡着。

    这天竟梦到唐节了……

    唐节打着仗,打着打着又和秦玄策打起来,嘴里还吵着:“我才是王笑的大舅子!”

    他们打着打着,唐节的长戟被秦玄策挑开,激射而出,忽然扎在旁边的周衍身上。

    王笑吓了一跳,忙过去扶住周衍,定眼一看,眼前的人却成了左明德。

    “我……我也是……你的大舅子……”

    王笑心里正担心明静会不会难过,对面的炮火忽然轰过来……

    “砰!”

    他猛得一下惊醒,忽听到屋外有打斗声。

    王笑从靴子里拔出火铳,向窗外看了一眼,正看到莫乾被一个大汉一脚踹飞,摔在地上。

    接着,二十余名行商打扮的护卫端着火铳冲上来,把那几个刺客团团围住。

    “砰!”

    一个刺客腿上中了一铳,摔倒在地。

    “放下兵刃!”

    ……

    王笑又打了个哈欠,重新倒回榻上。

    这种小打小闹的场面没什么意思,那些人弓箭也没有、弩也没有,兵器五花八门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势力,实在是懒得看。

    唯一让人有些诧异的是对方拳腿功夫都很了得,莫乾的武艺算是高的,居然被人踹飞了。

    等莫乾审完再说吧……

    回笼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天已亮了,外面一片平静。

    今天是阴天。

    不一会儿,莫乾匆匆进来禀报道:“靖安王,那姑娘果然是刺客,昨夜带了八个人前来行刺,已被卑职全数捉获。”

    “嗯,你很好,审了吗?”

    “审了,说是来绑红票的……”

    “绑红票?”

    莫乾道:“道上人说绑姑娘的意思……听他们的意思……似乎是来绑靖安王你的……”

    王笑皱了皱眉,有些愠怒。

    莫乾接着道:“卑职查了一下,他们是闻香教余孽。”

    “蚊香教?”

    “是,闻香教乃是白莲教的一支,楚朝开国之初,有妖女唐赛儿聚众起义,后来朝廷数万大军围剿,但唐赛儿还是安然逃脱,相传是出家为尼,朝廷在山东寺院里搜捕尼姑数万人之多,最后也没能擒获唐赛儿……

    五十年前,滦州一个皮匠王森,在山东传教,自称是得唐赛儿真传,又曾救过一只狐仙,狐仙断尾赠他,留有异香,故倡闻香教。其后王森被捕入京,但到了京城,他行贿官员得以释放,广交外戚宦官,继续传教十余年才被杀。

    王森死后,其徒弟徐鸿儒继续传教,信徒愈多。二十多年前,徐鸿起兵造反,自号中兴福烈皇帝,称大乘兴胜元年。那时闻香教在山东已经营多年,徒众不下二百万人,声势浩大。但朝廷大力镇压,半年就平定了叛乱,徐鸿儒亦被斩首。

    徐鸿儒死后,还有一些闻香教余孽贼心不死,最后在郓县一带被朝廷包围……昨夜捕获的这些人,应该便是当年的漏网之鱼。”

    王笑皱了皱眉,道:“锦衣卫是怎么办事的?!为何我之前没听说过此事?”

    莫乾道:“白莲教内派别很多,有清茶门、十字教、焚香教、混元教、红阳教、白阳教、老君门、大乘教等五花八门,十分复杂。

    比如王森的另一个徒弟李国用符咒召鬼,又另立了教派。而闻香教这一支,自徐鸿儒造反之后就一撅不振,先是王森之子王好贤继承教权,一直逃到江南,把闻香教改为清茶门。

    昨夜来绑架靖安王的这批人,是徐鸿儒这一支的余孽,这二十年来日渐式微,教徒又被别的教派抢走,如今只剩下……数十人。”

    王笑有些无语。

    “数十人?这么惨?”

    “昨夜这些人,领头的有三个,‘老祖师’张略先,曾是徐鸿儒封的丞相;‘圣姑’徐慧儿,据说是徐鸿儒的女儿,但张略先说那是在路上捡的女娃子,他捡来骗教徒的;还有一个‘掌柜’,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名叫‘大锁’,也是张略先捡的孩子……”

    王笑更加无语。

    莫乾又道:“张略先前几年在山西传教,蒙骗教徒的银子与晋商勾结,被别的白莲教众揭发,差点被叛众杀死,他又怕染上鼠疫,逃到郓县。

    此人武艺高强却胆小如鼠,自从靖安王到了山东之后,他也不敢继续传教。

    据大锁招供,张略先富有,住的是良宅,纳了两房美妾,每日里喝得大醉,说是与弥勒佛探讨教义。故而……我等一直未能查到山东还有闻香教余孽,请靖安王治罪。”

    “你是说,他这两年什么也没做?”

    “是。”莫乾又道:“张略先没敢做什么,但那徐慧儿在广平府这边却是发展了数十个教众,她吸取徐鸿儒的教训,只吸纳忠心耿耿的教徒,又教授武艺,俨然成了一股小势力。

    前些日子,大锁在郓县收了几个教徒,接着张略先听说靖安王巡查山东,吓破了胆。他银子也快花完了,于是逃到了邯郸,要带徐慧儿去别处传教……

    因广平府新附,之后又接连遇到黄河水患、山西战局,锦衣卫无力调查民间邪教,请靖安王治罪。”

    王笑又问道:“他们打算干什么?”

    “他们打算绑了靖安王,然后逃出靖安王治下。”

    “然后呢?”

    “然后……似乎是走到哪里就呆在哪里。”

    王笑道:“这些都是他们给你招供的?这么没骨气?”

    “张略先胆小招了,其他人不知道卑职是官府中人,就都说了。”莫乾道:“他们还以为我们是客商,想给卑职传教。”

    “哦。”

    王笑一时也没想好怎么处置这些人。

    这些年丞相、公主见的也不少,却是头一次遇到这样奇奇怪怪的……

    什么中兴福烈皇帝,头一次听说……

    行事风格跟草台班子一样。

    但转念一想,王笑又觉得自己在发动群众这个方面暂时还是不如人家的。

    在这个时代,如果只靠口舌要鼓动百姓跟着自己造反,没准张略先这种人都聚起数万人了,自己还在跟和第一个遇到的泥腿子解释什么叫人民当家作主。

    想到这里,王笑决定去见一见这个张略先。

    ……

    张略先被拷在一个柴房里,见到王笑,先是眯着老眼打量了他一会,喃喃道:“真是个盘儿亮的,怪不得圣姑动心……”

    王笑道:“听说你们白莲教做了很多孽,你平生都办过哪些恶事?”

    张略先问道:“你们有火铳,你是个官?”

    “你猜。”

    张略先就真的猜了起来。

    他盯着王笑,沉吟了一会,眼帘一点点低下来。

    “靖……靖安王……吗?你……你们那个火铳,都不点绳的……”

    “问你,平生都办过哪些恶事?”

    “靖安王,小的虽然是白莲教中人。但平生办的都是行善积德的好事啊。”

    张略先说到这里,老泪纵横,哭道:“小的收养孤儿,收养无依无靠的……的人,教人读书习武,小的还……还医治百姓……”

    “你造过反你知道吗?”

    “小的是……是被胁迫的啊!”

    王笑道:“你在徐鸿儒死后还在造反,你敢说你是被胁迫的?”

    “没有没有!”张略先摇头不止,道:“小的没想造反,就想借那个奸贼的名头,骗……骗点银子花……后来这些年,都是徐慧儿在造反,小的也是被她……被她胁迫的啊。”

    “是,一个路边捡来的女娃,从小就胁迫你造反,造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小的要真想造反,早……早造了不是吗?”张略先小声嘀咕了一句。

    王笑懒得跟他废话,问道:“你在山西还有教徒?”

    “没有!没有!”

    “没有你就去死。”

    张略先低下头,眼珠子一转,沉思了一会。

    “因为山西那边山地多,以前信弥勒教的人也多,又是北边之地。楚朝开国以来,白莲教多是在山西开展,自然有许多教众……”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也不说是自己的教众,只说是白莲教的教众。一边观察着王笑的反应。

    王笑道:“继续说。”

    “但现在,山西那边的教众想造反的多跑到四川等地去了,剩下的许多都是在做走私生意,小的……小的当年也是想去弄点银子……”

    “做生意?什么意思?”

    张略先道:“大概在一百年前,山西有宗室叛乱,白莲教也有参与,叛乱平定之后,朝廷清洗,加上民不聊生,许多白莲教徒出逃到了长城以北另谋生路。

    当时大同的白莲教教主赵全,带万余教众逃到了蒙古的丰州,本以为那里是荒凉之地,没想到水草丰美,很是不错。于是他们又引诱、劫掠了数万人过去,开垦土地近万顷……”

    王笑想了想,丰州大概是现在的呼和浩特。

    他没说话,示意张略先继续说。

    “没有了朝廷盘剥,他们种的粮食足够自己吃,于是他们把粮食卖给蒙古人,也会运到长城以内贩卖。

    赵全又结识了漠南蒙古的可汗俺答,俺答穷得厉害,什么东西都缺,让赵全帮忙在长城以南采购粮食、盐铁、武器、药材等物。赵全为俺答建起九重宫殿,拥立俺答为帝,而他自己称王……

    后来,赵全当了汉奸,帮着俺答攻打楚朝,献计帮俺答攻破了长城,先后劫掠了大同诸城。赵全还和俺答说可占领山西太原等地,同楚朝南北分治,但俺答就只想抢东西……

    再后来,丰州也有灾荒,蒙古也和楚朝打不下去了。等楚朝新帝登基,与俺答议和,俺答把赵全送到京城凌迟除死了……”

    张略先说到这里,又道:“之后丰州的白莲教众多被招降,回到长城内继续生活。但还有许多白莲教徒不愿再回楚境,留在丰州。因楚朝与蒙古议和后开放了互市,他们便以中间人的身份通商。

    百年以来,他们的后人都在北边之地继续贸易、走私。而山西境内的白莲教徒,与他们也多有联络,所以有人说白莲教堪称是晋商的先祖……”

    张略先说到这里,很是诚恳地看着王笑,哀求道:“靖安王,小的在山西虽然有……有一些教徒……但小的真的就是去做生意的……”

    “不是好东西。”

    王笑语气淡淡的,心里却感到一些意外之喜,问道:“你还能联络到大同、丰州一带的教徒吗?”

    “这……”

    张略先眼珠子一转,道:“小的就是个半截身子进棺材的老东西,现在闻香教的事务都是交给徐慧儿打理了,她名义是是徐鸿儒的女儿,而且自唐赛儿之后,白莲教多信奉佛母,我说她是圣姑,教众信服。所以……都是她主使的……”

    就只剩几十个人的小教派,能有什么事务?

    张略先之所以收养徐慧儿,又把她奉为自己的首领,为的就是关键时候推出来顶包。

    王笑注视了他一会,微微冷笑,道:“我有件事要你办。替我办事、或死,选一个……”

    ~~

    王笑回到房内,把莫乾招过来。

    “靖安王。”

    “派人去冠县,把那个魏臭……魏什么来着?”

    莫乾小心翼翼道:“魏臭脚。”

    “魏几悦,让他两天内交接完公务,以最快的速度赶来邯郸。同时再调五十名锦衣卫的好手来。”

    “是。”

    想到张略先这人不可靠,王笑沉吟着又道:“你去劝降了徐慧儿,让她能忠心替我们办事。”

    “这……卑职有句话不知当不当……”

    “不当讲。”王笑径直打断话头,道:“我让你去劝降。”

    “是……”

    挥退莫乾,王笑再次低头看向案上的地图。

    地图上画了好几条不同颜色的线条,从各个方向进入山西。

    王笑调了一盘丹青,提起笔在上面又添了一道线条。

    他低头凝视着自己的作品,似乎稍微感到满意了一些……

    ……

    窗外的天空中黑云更浓。

    而千里层云之下,表里山河,关山险峻,或成大部、或成小队的人们,正如蝼蚁般汇聚……

第911章 战之始(求月票求订阅)

    “天下九塞,雁门为首。”

    当然,这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汉时,卫青、霍去病、李广等名将都曾驰骋于雁门古塞内外大战匈奴;唐初,突厥崛起,屡有内犯,唐军驻雁门戍防;宋时,此处是宋辽争锋的主要战场。

    时至楚朝,北驱蒙古,开疆宣府、大同,雁门关就成了“内边”,又随着漠南蒙古逐渐没落、女真崛起,雁门关已算不得“九塞尊崇第一关”了。

    但到如今,雁门关再次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瑞军若再东征,过雁门关,走平型关、紫荆关、倒马关,可直抵燕京;

    清军若西征,过雁门关,向北可封堵大同,向西走宁武关、可至黄河边,向南可侵入山西。

    ……

    恒山沿着代县北境盘恒,蜿蜒于山巅的内长城把雁门山、馒头山、草垛山联成一体。

    雄浑山川之下,几名骑兵正在狂奔不止,身后有兵马追逐。

    “噗!”

    箭雨袭落,混杂着火铳声响,前方逛奔的瑞军只披着布甲难抵箭弹,又栽倒数人。

    “快走,把消息……报……”

    先落地的瑞军还在嘶吼着,清军的马蹄重重踏下。

    “追!”

    “一个都不许放过!”

    大喝声中,又是一阵箭雨与火铳,奔逃的瑞军尽数被射落。

    ……

    ‘叶赫那拉·尼雅哈’策马上前,头盔下是冷冽的眼神。

    “还有没有探马突围?”

    尼雅哈说着一口纯正的汉话向一名受伤倒地的瑞兵问道。

    那瑞兵还想要爬起来厮杀,一根长矛刺下,将他钉在地上。

    “啊!”

    “你们还有没有突围的探马?”

    “去死……”

    有汉旗兵跑上前,拿刀刺进瑞兵身体里,搅动着刀,恶狠狠道:“主子爷问你话,老实交代!”

    那瑞兵痛得眉头倒竖,却不再呻吟,死命咬着牙挤出几个字来。

    “狗汉奸……楚朝的狗官肯降外虏……义军……义军不降……”

    尼雅哈不悦,一刀斩下。

    他扫了一眼看着马前的汉旗兵,吩咐道:“剖开他的肚子,看看瑞军的粮草情况。”

    “喳!”

    那汉旗兵佝着身子,小跑了几步,喊道:“佐领大人有命,剖开这些人的肚子看看粮草。”

    “大家伙来,把这几个活着剥了,给主子们看着乐呵一下……”

    惨叫声不断,尼雅哈皱了皱眉,懒得管这些。

    ……

    尼雅哈和皇太极是表兄弟,皇太极的生母叶赫那拉氏就是他的亲姑姑。

    虽是如此,当年叶赫部与建州部却还是敌对关系。后来努尔哈赤攻陷叶赫城,缢死了自己的大舅哥,也就是尼雅哈的阿玛。

    那一年尼雅哈还很小,率着族人投降了努尔哈赤。

    他始终记得阿玛临死前还在狠狠地诅咒着努尔哈赤,“吾子孙虽存一女子,亦必覆满洲!”

    尼雅哈每回想这个诅咒只觉得嘲讽,阿玛盼着姑姑能为他报仇雪恨,但满洲却是在姑姑的亲生儿子手中一步一步走向了强大。

    因尼雅哈投降时年纪还小,由皇太极抚养长大,受其影响,他推崇汉学,喜欢看汉人的书,以前也曾觉得汉人是更尊崇的存人……

    但每与汉人交战,他愈觉失望。

    事到如此,大多数是汉人都还在勾心斗角、卑躬屈膝,完全没有他们笔墨流传中那份隽永风骨啊。

    此时此刻,尼雅哈冷眼看着那些在剖着同胞的降兵,心里微微哂然,又感到有些骄傲。

    ——这千年传承的文明、往圣的绝学,将以满州贵族为继。

    这般想着,他催动马匹,马蹄踏过这片土地。

    他确信自己能出将入相、征服汉人,成为这个时代最高贵尊崇的士族……

    ……

    四野渐渐安静下来,鹰鹫在天空盘旋着,俯冲而下,啃食地上的尸体。

    一天之后,一群人互相搀扶着走了过来。

    其中有个小女孩见了这一幕,“哇”的一声,吓得大哭。

    “呜呜……”

    “娣儿不怕,你不要看……”

    余从容拍了拍女儿的背,让妻子把她带开。

    他蹲在地上查看了一会,目光望向北面,喃喃道:“建虏已经到我们前面了,他们走的是道路,又有马匹。我们翻山越岭,被甩远了。”

    苏简问道:“赶不及去大同报信?”

    余从容道:“我早说过,不可能赶得及。”

    “那我也要去。”

    余从容道:“你们看这些瑞兵的表情……他们是被活着剥开的,你也想这样死吗?”

    苏简目光落处,见那死去的瑞兵双目圆瞪,仿佛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而身上的血肉已被啃食得一塌糊涂。

    这一幕让他只觉头皮发麻,但他嚅了嚅嘴,又道:“我要去大同。”

    余从容道:“此地不宜久留,躲回山里再说。”

    石梦农叹道:“把他们埋了吧。”

    “太危险了,我们先走再谈。”

    余从容说了一句,从死去的瑞兵脚下剥下一双靴子来,把自己磨破的鞋换了。

    石梦农拦了拦他,道:“他们虽是反贼,一开始只是吃不饭的百姓而己,如今又抗虏身死,可称英烈之士,你岂可如此?”

    苏简虽不迂腐,也觉得死者为大,又见余从简动作粗鲁,也劝了几句。

    二人说话的功夫,余从容又吩咐齐晟等人换了鞋,拔出尸体上的破箭支,并不理会这些言语。

    战乱开始后,他已经有些烦这两人了。

    “你们不换鞋?那走,先躲起来……”

    余从容抱着女儿回到山林中,眼神更加决绝,道:“我得马上离开此地,最后再问你们一句,北上必死,是否与我一起走?”

    苏简道:“余兄,我决定了,我要投军与建虏死战。你不是也要投瑞朝吗?如今正是马上建功业……”

    “兵危战凶,保了命才能建功业。”

    “我从不怕死。”

    余从容他懒得再理会这个愣头青,转向石梦农,道:“石公,我可以继续护送你南下,经潼关过河南返回南京。”

    石梦农正眺望着北面的雁门关,摇了摇头,道:“但令身未死,随力报乾坤。”

    “这种大战,你我这些人再过去有何用?”

    石梦农想了想,蹲下身在地上画了简易的路线,道:“大同的东面是宣府,建虏必是兵分两路,一路从宣府出兵,逼退唐节;同时多尔衮突袭雁门,很可能设伏,等唐节撤兵,再以伏兵击之。我们还有机会,翻过恒山,赶在唐节遇伏之前把消息告诉他……”

    余从容摇了摇头,道:“三殿下乃天下名将,岂用你跑去告诉他这些?就你们想得到不成?还有,你看那些瑞兵,他们骑马逃出这么远,还是被全数歼灭,你们两个书生如何能翻山越岭赶在大军前面?”

    “如今雁门关被破,一旦唐节中伏、主力尽去,则山西危急。山西失守,则社稷危急。”石梦农道:“事关重大,不论如何我必须去。”

    余从容转头看了看那边的妻子女儿,道:“我不会去,我要去西安。”

    苏简与石梦农便向他拱了拱手。

    “人各有志,不强求余兄随我们去,今日一别,后会有期。”

    余从容看他们一会,却是道:“你们去了反正也是送死,前日剩的獾子肉,还有你们拿着的东西,还我。”

    苏简与石梦农都是一愣,只觉不可置信。

    “还我。”余从容又道。

    苏、石二人都是哂了一声,各自从怀里掏出硬巴巴的肉干、火石、水袋等物放在地上。

    余从容道:“还有一把匕首。”

    “善甫……这匕首……留给我们可好?”

    石梦农从没想过,自己一个兵部侍郎、都御史,有一天要向人讨要一柄小小的匕首。

    余从容道:“还我,这是我们这些人保命用的。”

    苏简大怒,瞪大了眼喝道:“余从容,没想到你是这等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东西是我的,还我。”

    苏简和石梦农也没再说什么,把怀里的匕首丢下,转身就走……

    余从容看着两人的背景走远,回过头,见齐晟面露犹豫,于是道:“觉得场面难看?但别忘了,只有我才能带你们在这乱世活下去。”

    “这……是。”

    “走吧。”

    一行人转道向南,走着走着,余从容微微叹了口气。

    何氏走在他身边,低声道:“妾身与娣儿是否拖累相公了?相公若想去随石公报国,妾身愿殉节……”

    “殉什么殉?节什么节?”余从容道:“你不要听京城里那些蠢材的,就他们的境界……呵,我们不给娣儿裹脚就成了失节?呵,那些人里有几个像我们这样逃出来?”

    他心情似乎不太好,呵斥了一句之后,才又道:“我只是在后悔,一开始就不该收留他们。本来是想着以后能有回报,结果这仗一打起来,他们跑去送死,平白费我们那么多天的食物。”

    “相公明明不是这般想的。”

    “噤声!”余从容忽然低声叱喝了一句,抢过女儿,捂住她的嘴,又拉着何氏在草丛里蹲下来。

    “齐晟,快让人蹲下……”

    ~~

    与此同时,蔡家祯兵出宣府,直逼大同,唐节领兵迎击,双方在阳原县附近大战了一场。

    阳原县东接宣化,西与大同毗邻,南北环山,桑干河由西向东横贯,呈两山夹一川的狭长盆地。

    “轰!”

    炮火猛地砸下,大地都在震动。

    小柴禾从地上爬起来,满耳都是轰鸣声、厮杀声,天地都是一片血红。

    “唐帅呢?!”

    他大吼着,周围的瑞兵也大吼着,却听不清他们在喊什么。

    小柴禾抬起头看去,寻找着唐节的帅旗,终于看到那它矗立在最前面。

    战马不知道跑到哪去了,他只好迈开腿向前奔跑着。

    接刃战还是在更前面的战场,放眼看去,只能看到瑞军将士奔忙的身影。

    这些士卒身上多披着残破的皮甲,偶有些披链子甲的,还有许多是只披布甲,或没披甲。

    武器则都是长矛和刀,没什么火器。

    小柴禾莫名地有些鄙夷、又有些心疼他们。

    比起装备齐全的楚军,这些人面临的处境显然要艰苦得多……

    好不容易,在炮火和箭雨中,小柴禾冲到了唐节附近。

    “为什么还不放弃大同,撤入内长城?!”

    浑身浴血的唐节视若无睹,张弓又连射三箭,一把提起小柴禾这个百八十斤的大汉,拉着他退到阵线当中。

    “……”唐节开口喊道。

    “你说什么?!”小柴禾喊道。

    唐节反手就是一巴掌重重摔在他脸上。

    小柴禾脸上一片剧痛,耳内那尖锐的耳鸣声却突然消失了……

    “为什么打我?!”

    “能听到了吗?你还不去报信?”

    小柴禾一愣,又道:“我已派人报信,但等唐帅撤入雁门关,靖安王才可安心。唐帅为何还不撤入内长城?”

    “撤你娘的!蔡家祯打过来了看到没?我不先击退他,一撤就要被他咬住。”

    “但多尔衮万一……”

    “闭嘴!”唐节喝了一声,又拉过小柴禾,低声道:“我已得到探马回报,多尔衮出飞狐陉了。”

    小柴禾大惊,问道:“那还不尽快回防雁门关……”

    “别吵,越是这时候越不能慌,你要是敢误我军心,斩!回头再说,现在给老子滚开。”

    唐节说完,扬起手中长槊,再次冲向前线。

    小柴禾拔出刀想要冲上去,被两个亲兵押着往后阵拖去。

    “大帅有令,保护使臣……”

    ~~

    小柴禾对唐节的战法颇不适应……

    他平时主要负责情报,也随王笑上过几次战场。

    他觉得吧,靖安王打仗,调令极为清晰。

    双方的战略目的是什么、优劣对比如何、兵力地形武器粮草各方面如何、要打胜有哪些思路等等这些问题,靖安王往往在开战之初就与麾下将领讨论得明明白白。

    因此,各个将领带兵出战,哪怕失去了联络,也能做到互相配合,顺着整个战略意图打。只要不是太笨,往往都能打得不差……

    但唐节打仗不同,个人风格颇为强烈,长槊一挥,旗令一下,小柴禾都还没看明白,唐节麾下的老营兵卒们就冲上去了。

    这种雷厉风行的战法,猛则猛矣,但小柴禾混在这个战场上却如新兵一样茫然。

    他觉得自己要是跟着唐节,可能还是只能当个黑市头子……

    ……

    鏖战良久,欢呼声轰然响起。

    小柴禾爬到山岭上,放眼看去,只见远处的清兵如潮水一般向东退去……

    赢了?!

    他跟着欢呼一声。

    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天夜里,等唐节忙碌完,倚在帐里,小柴禾又找到他。

    “唐帅为何还不退入雁门关以南?”

    唐节道:“来不及了,多尔衮必已攻破雁门关,他很可能想埋伏我,此时再退就中计了。”

    这些情报小柴禾都没得到,他只觉来到山西自己就像一只离了网的蜘蛛,又问道:“你怎么知道?”

    “今日这一战,蔡家祯没有尽力。”唐节道。

    他脸上的血迹都没洗,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也懒得摊开地图,道:“我本想挫败蔡家祯一次,再领兵南撤,但只看他稳扎稳打,不急着打败我,我就知道多尔衮必已包夹过来了……”

    小柴禾有些听不明白,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两条路,一是向西退过黄河,但多尔衮有可能占领了西边的宁武关,扼守我向西的归路;二是固守大同,等待援军……”

    小柴禾一愣,道:“援军?哪来的援军?”

    “我皇父也许会发兵来救,或者等王笑的兵马过来。”

    “这……唐帅不是胜了吗?怎么听起来像是要败了?”

    唐节显得有些疲惫,道:“从多尔衮出兵飞狐陉、我们却没得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输了,懂吗?但不是我没多尔衮能打,而是别的地方输了。现在还能有这局面,是因为我太强了。”

    “不是……唐帅,这才刚开始打……”

    “你懂个屁,高手过招,胜负往往都只在一瞬间。”

    小柴禾倒也信服唐节这些话,他在京城开赌场的时候唐节就在战阵搏杀了,知道这方面人家看得比自己明白。

    唐节想了想,又道:“趁着蔡家祯新败,我会坚壁清野、固守大同。还有,你之前派人走南面传信、很可能被多尔衮阻住了,你亲自从东面山林走,叫王笑带兵支援我……”

    ~~

    阳原一战,瑞军暂时击退了清军,但蔡家祯的东路也给多尔衮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清军已迅据占据内长城,完成了对瑞军主力的包围圈。

    对于多尔衮而言,大方向上进展的十分顺利。

    但唐节却也在展现出了让他出忽意料的勇猛与敏锐。

    多尔衮在雁门关苦苦埋伏了几天,并没有等到唐节领兵南撤。

    “他竟然没来?倒是小瞧了这小子……可惜啊,战局已定,他翻不出风浪了。”

    尼雅哈本伸长脖子看着北面看了几天,也是等得脖子生疼,闻言应道:“确实可惜,若论天下名将,王笑是智将、秦山河是勇将,唯睿王你智勇双全。如今看来,唐节亦有智勇,却逊色于睿王,但这一战,一开始他就败了,就算不来雁门关,也只是晚一点败而已。”

    多尔衮在听到王笑的名字之时皱了皱眉,后面的奉承之词也没平时听起来那么好听了。

    “尽快包围唐节,一战歼灭他。”

    尼雅哈道:“睿王,唐节退路已断,我们只需包围他,等他粮草用尽,可不战而溃。”

    多尔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要快,不能让王笑帮唐节解围。”

    尼雅哈愣了愣。

    王笑?

    那么远,怎么可能来给唐节解围?

    ——看来,睿王还是太忌惮王笑了……

第912章 攻大同(求月票求订阅)

    黑云压城城欲摧。

    清军围大同城十数日,大同城外,营帐如云。

    这日傍晚,收兵之后,多尔衮召诸将议事。等散了军议,尼雅哈与岳乐并肩而行。

    岳乐并不是姓‘岳’,他全名叫‘爱新觉罗·岳乐’,是努尔哈赤之孙,也是阿巴泰的第四子。

    “唐节确有些能耐,要攻下大同,只怕还要半月之期。”

    “我早就劝过睿王,等其粮草告罄,大同可不战而取,如今却成了硬仗。”

    岳乐道:“兵出飞狐陉、取雁门关拦住了唐节退路,不让他纵深而守,大局已经达成了,至于灭唐节是打硬仗还是缓仗,对睿王而言不重要。”

    尼雅哈点点头,道:“我始终觉得睿王太顾忌王笑了,如此攻城,死重未免惨重。”

    “是啊,诸将总说‘让那些汉军送死没什么、劫掠山西百姓补充粮食没什么’,但我大清要想在关内立足,必须要优待汉人才好。”

    营寨外,一片哭嚎之声远远传来……

    岳乐伫足听了一会,长叹了一声。

    尼雅哈敏锐地察觉到岳乐想谈的不只是战事,抬手引岳乐进到自己帐中。

    两人进了帐,尼雅哈问道:“贝勒爷想说什么?”

    岳乐微微苦笑,道:“如今大战既起,后方当以稳定为妥,我想劝睿王停止在京畿占房圈地,你可愿与我一起上书?”

    尼雅哈犹豫了一下,道:“你前次上书已经被睿王驳回了,如今在外打仗,却谈京城内政,恐睿王怪罪。”

    “正是在外打仗,那些阿谀献媚的奴才不在睿王身边,我们也许能劝动睿王。”

    “劝不动的。”尼雅哈摇了摇头。

    他说着挥退亲卫,又朝帐外看了看,脱下身上的盔甲坐下,披上一身宽袖的袍子,举止间颇有几分风雅。

    “我们年岁相仿,贝勒如今还不到三十吧?”

    “二十又八。”

    尼雅哈道:“贝勒你工于诗画,文章画技比汉人大儒犹不逊色。再看睿王,不过三十多岁,行事作风却像是老一辈人,仿佛是活在当年……太祖皇帝杀无谷之人的时候。”

    满人没那么多讲究,岳乐听了点点头,道:“是啊。”

    尼雅哈又道:“若非范大学士苦劝,睿王尚且做不到如今这样亲善汉人。若论胸怀气度,他逊先帝远矣,又何苦再劝他?”

    “形势不同了。”岳乐道:“大清入主中原,满人少、汉人多,若不安民,何以为继?”

    “道理睿王怎么可能不明白?但他做不到,他打心眼里以满洲习俗为傲,卑鄙那些汉人。”

    岳乐道:“你说的我明白,但你看如今天下形势。北楚拢络民心,实力日增。我大清本也有诸多良政,本该静待天下归心,偏偏在这关头,睿王连施苛政,占房圈地、大肆拘汉人投充!如今攻打大同,又四下抢夺百姓粮食,任将士烧杀抢掳,岂有王师风范?”

    尼雅哈默然了片刻,缓缓道:“这道理睿王懂。”

    岳乐道:“我怕的就是他懂,却还是做了。”

    尼雅哈与岳乐对视了一眼。

    岳乐缓缓问道:“所以……攻下大同之后,睿王必定屠城,以抹掉此事,对吗?”

    “我确实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你还不愿与我一起上书?”

    尼雅哈又沉默了一会,他思量了良久,忽然说了一句题外话。

    “贝勒爷文武全才,陛下一直想与贝勒爷多多亲近。”

    岳乐一愣。

    尼雅哈注视着他的眼睛,又道:“如今天下未定,陛下又是幼冲之龄,故悉事决于睿王。但睿王多病福薄之人,往后这大清的军国大政,不知由谁决策?”

    一句‘多病福薄’,岳乐深吸一口气,已完全明白了尼雅哈的立场……

    他恍然想起,眼前的叶赫那拉·尼雅哈是孝慈高皇后的侄子、是先帝的至亲,必然也是拥护陛下血脉,岂能是睿王一系?

    先帝毕生经营,致力废除八王议政、集皇权于一身。如今先帝虽崩,遗泽之厚远超自己的想像。

    这大清朝看似臣服于睿王,但暗流中多少人在蠢蠢欲动?

    他们在等什么?

    等睿王平定天下,然后……狡免死,走狗烹?

    ……

    眼看岳乐不说话,尼雅哈又道:“等攻下大同,击杀唐节之后。睿王系社稷于一身,是不会亲自南下的,在我想来,应该会封你三哥博洛为主帅。

    说起来,饶余郡王的几个儿子真是个个出色,博洛屡立大功,眼下也终于得了睿王重用了,这是好事。

    但我们更欣赏的还是贝勒爷你,你是当今大清最出色的宗室子弟,文韬武略、屡立大功,却不受重用,陛下恨不得立刻亲政为你封王。”

    尼雅哈没有说‘我们’是谁,但结合他的前一句话,意思显然更明白了。

    ——等天下平定,大可诛多尔衮,请你代表宗室为议政亲王,决策军国大事。

    岳乐心神一颤。

    他明白,陛下不可能亲口说出这些话来,无非是其身后之人布置的。

    哪怕如此,他也觉君恩深厚,热泪涌到眼边,让他眼框发酸。

    他并未马上回复尼雅哈,这些事心里明白也就可以了。

    “谢陛下厚爱……”

    两人收拾情绪,话题又回到民生战事上。

    尼雅哈道:“贝勒爷前次上书,陛下也深受触动,称赞你‘眼底穷荒皆赤子’,但……时机未到,且先忍耐。

    睿王性格暴虐,但这是打仗,当时秦国削平天下又何尝不霸道?要想销兵戈、与民生息,该在天下平定之后,到时由我等后进之辈经营,使大清基业永固。”

    岳乐道:“我只怕睿王如此施政,到不了削平天下的那一天啊。”

    尼雅哈道:“前阵子,范大学士上书,曰‘治天下在得民心’,你以为他是在劝睿王停止占房圈地吗?后一句才是真知灼见,谓曰‘士为秀民,士心得,则民心得矣’,所以,范大学士谈的是今年的科举之事……你看王笑,只会拉拢下民之心,我们却可得秀民之心,孰高孰低,一眼可知。”

    “受教了。”岳乐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所以啊,我们有分寸的,睿王也有分寸,只要‘秀民’归心,那些斗升小民,暂时就随他们去吧。”

    岳乐叹道:“只希望早日能四海平定。”

    尼雅哈道:“今日我与贝勒说这些,也是一个提醒……睿王已下了令,命我们这两日就驱赶汉人攻城,破城之后大同也是必定要屠的,以免事情传出去于大清声望有损,你到时不要触怒了他……”

    ~~

    此时清军大营之外,三万多难民被驱集在一起。

    这些人多是从大同四州七县等处被赶过来的,拥挤在荒野上,哭声震天……

    苏简与石梦农正蹲在人群中。

    他们是在山野里走着走着,就被清兵捉起来了。

    他们长了不少虱子,咬起人来疼得厉害,加上风餐露宿地赶路,肚子也饿,身上被野兽咬的伤口也开始溃烂……

    如是种种,两人只觉得活得太苦了。

    这西北之地干燥,风沙大,气候比起江南实在是恶劣,石梦农呆到现在只觉浑身都是病,再这样下去也没几天活命了。

    以前他觉得自己是社稷栋梁,在韩城时牧守一方、在南京时为国决策,如今发现那些才干能得以发挥,是因为自己是‘士’,坐的位置足够高。

    把自己与平民百姓放在这黄土地上刨食,论生存本领,自己远不如他们。

    满腹的诗书韬略并不能让人活下去……

    石梦农张开干裂的嘴,喃喃道:“幸而唐节没有南撤被多尔衮伏击,我死而无憾了。”

    苏简饿得前胸贴后背,嘴里的话有气无力的。

    “我们还什么都没做……不能死。”

    “余从容说的不错啊,唐节不用我提醒……但我不后悔。”

    苏简道:“不要提姓余的小人……石公觉得建虏把我们这么多人掳来,是要做什么?”

    石梦农叹道:“只怕是要驱赶百姓攻城。”

    “该死。”苏简喃喃道:“我们要想办法阻止此事。”

    说着话,旁边一个老头伸出手,从苏简头上捉走一只跳蚤,丢进嘴里嚼巴了。

    苏简转头看了一眼。

    若在以前,他大概会觉得恶心,如今却觉得好饿。

    那老头子脏兮兮的,开口说的方言,苏简听了老半天才听懂。

    “你问我怎么养出这么大的跳蚤?我从山里带来的……什么?不怕猛兽吗?我有个同伴带了会打猎随从……”

    话到这里,苏简又觉得有些没意思,懒得跟那老头聊天。

    省点力气想办法是正经。

    忽然,他眯了眯眼,看到那边一根木桩上刻着一个符号。

    那是一个由麦穗、锄头组合起来的小小图案。

    苏简心神一颤……这是锦衣卫的联络暗号。

    他迅速在四周瞥了一眼,见到外都是浑浑噩噩的百姓,看守他们的清兵在栅栏外自顾自地谈天。

    他于是悄悄靠过去,在那个小图案旁边又刻了另一个图案,之后就蹲在那等着。

    过了许久,一个病怏怏的汉子步履蹒跚地凑过来。

    “这位兄弟,给点吃的吧……”

    “吃的没有,我给你唱支曲吧?”

    “听曲我只听河西大鼓。”

    苏简低声道:“玲珑塔,塔玲珑,玲珑宝塔第一层。两张高桌五条腿,五个和尚四本经,

    八个铙钹六口磬,三个木鱼一盏灯。”

    “玲珑塔,塔玲珑,玲珑宝塔第四层,一张高桌六条腿……”

    病怏怏的汉子说完,苏简低声道:“见过总旗大人。”

    “交换信印吧。”

    两个互相看了看印信,病汉子忽然低声道:“到那边说,有人在看我们。”

    “那是我的同伴,江南来的的石梦农先生。”

    病汉子一愣,沉吟起来——崔镇抚麾下,第五千户所,编号八六三一的那个人是……

    “你是苏简?”

    “正是卑职,总旗大人也知卑职之名?”

    病汉子皱了皱眉,脸上浮起些失望之色,又四下看了一眼,盼着能遇到别的同伴。

    他想了想,带着苏简穿过人群,走到两个年轻人之间,低声吩咐道:“你们看着点,我和他谈话。”

    “是。”

    接着,病汉子向苏简道:“你违了军法,依例我要带你回去治罪,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苏简脸色一变,低着头道:“卑职知罪,但当此时节,请总旗大人给卑职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你把印信给我。”

    “是……”

    病汉子接过印信,道:“你被革职了,随我回济南论罪。”

    “是,请大人信我,我不会逃的。”

    “知道,从我个人而言,还是佩服你能刺杀王桦臣。你手上可有情报?崔镇抚他们可还安全?”

    病汉子仔细查问了许多细节,低头思量起来。

    好一会,他招过另两名番子,对他们以及苏简吩附。

    “我奉柴指挥使之命,将几封重要文书交给靖安王,没想到半路被建虏掳来。这两日建虏必要驱我们攻城,我会找机会逃跑,你们注意看着,若我死了,务必拿着我身上的东西南下交给靖安王……”

    ~~

    三万余难民汇聚在一起浩浩荡荡,隔着人海,营中另一个地方,余从容皱了皱眉,道:“连一般乞丐的脚都没你这么臭。”

    “这你就冤枉我了,我上个月刚洗过脚,臭不过乞丐。”

    说话的人相貌有些丑陋,身上却有股威严之气,正目光炯炯盯着不远处一个有些粗壮的女子。

    片刻之后,一个汉子挡在这丑陋男子与那女人之间,阻住了他的目光。

    “魏几悦,你为何又盯着徐姑娘看?”

    “我是在想,邯郸县令如等无能,治下出了邪教都不知道。”魏几悦道,“若在冠县,我绝不可能任她招揽数十教众。”

    “闭嘴,你上任多久,人家上任多久……”

    余从容听着,眼中闪过些鄙夷。

    ——大言不惭的小小县丞,还是被罢免的。呵……就这,已是山东公务考试出来的小吏当中拔尖的了。

    倒是那叫莫乾的锦衣卫小旗让余从容有些忌惮。

    当时他带着妻儿随从躲在山间,正遇到这伙人策马而过。余从容自觉隐藏得颇好,没想到莫乾眼力非凡,竟是发现了他。

    莫乾他们本伪装成商队,好巧不巧,其中有个锦衣卫番子是何家远亲,与余从容、何氏正好相识。

    “咦,书涯,你不是随族长去了济南了吗?怎么成了行商……”

    “咦,表姑、表姑父,你们不是留在京城吗?怎么到了山西……”

    余从容虽不愿投效北楚,但这种情况下,心知莫乾等人也不会再放任他南下,免得露了消息。

    不得已,他只好自称是有称报国之志,又说了解北方地形,愿为他们引路。

    这一路而来,魏几悦每每以审视的目光相看,让人不爽……

    今天他们遇到清军,不敢妄动,也被带到这里与难民混在一起……

第913章 白莲现(求月票求订阅)

    难民堆中,几个人聚在一起。

    莫乾四下看了看,低声道:“张老头已求见了建虏将领,我们相互对好说辞,一会别露馅了。”

    “是。”

    “余善甫,你是聪明人,该死若事情败露,我先杀你。”

    “放心,我妻女都在你们手上。”

    莫乾这才道:“张略先会说我们是介休城范家的商队,这趟是去丰州与蒙古人贸易的……”

    “介休范家?”余从容有些厌恶,皱了皱眉。

    “以前奴酋多次入塞,掠夺了大量财宝,以范家为首的晋商八大家替其销赃,再从中原收集大量粮草、军资,运入关外资助建虏,并提供大量情报。”

    “我知道。”余从容点点头,道:“小奴酋一进京,就为答谢这八大商人在紫禁城设宴,亲自召见,赐朝服,编为御用皇商。我们假冒范家商队,不会被揭穿吗?”

    “范家先祖曾是白莲教徒,与丰州一带的蒙古人做生意,渐成豪商。张老头几年前曾与范家打过交道,对其十分了解,应该不会漏陷……”

    张略先凑过来低声道:“是,那范先斗利用白莲教、又勾结建虏,小的对他极为不齿……”

    莫乾道:“别说没用的,也别在我们面前点头哈腰,记住,你是掌柜的,我们是你的护卫,魏几悦、余从容二人是帐房先生。”

    魏几悦忽问道:“再说徐姑娘是我的夫人如何?”

    “不妥,她是武人,建虏会看得出来。”

    “余帐房就有夫人。”

    莫乾也不知这魏几悦是在戏弄自己、还是真心看上徐慧儿,感到有些生气,皱了皱眉,愈发反感魏几悦。

    “闭嘴,你走开。”

    他把魏几悦赶开,徐慧儿这才肯捏着鼻子走过来。

    “怎么说?”

    莫乾只好又把计划说了一会,接着道:“到时你伪装成我的夫人……”

    “你好大的胆子。”徐慧儿不悦,但声音还是如小娃娃一般,低声道:“你和我说好的,办成这件事,让那人给我当相公。”

    “嘘,我的姑奶奶,别被人听到了……”

    “听到就听到,等兴复了大乘国,我称了帝,立他当皇后的,老祖师你说是吧……”

    张略先只觉尴尬,头埋得更低。

    一旁的大锁哥挠了挠头,一脸满然。

    余从容心中更加鄙夷。

    ——这就是北楚文武的作风,一群乡巴佬。

    脚臭的、胆小的、蠢得跟猪一样的,还有说话捏着嗓子的轻浮女人,以及镇不住女人的小年轻……

    王笑的用人水平不过如此。

    但奇怪的是,莫乾这人有时连个女人都镇不住,遇事却有几分坚韧细致,懂得‘因势利导’之理,竟真让他打点了建虏的官兵,没有太苛待这些人,还把请求层层递了上去。

    之后,一个建虏将领召见了这一行人。

    他们一共百余人,精壮的护卫与货物早都被看管起来,只有为首的几人被搜了身,被押着穿过营寨。

    到了一座大帐前,有侍卫走出来,扫了几人几眼,喝道:“这三个可以带进去,这几个人留在外面。”

    “喳……”

    张略先、魏几悦、余从容于是进了大帐。

    余从容心想:“看吧,建虏根本不在乎那女人是谁的夫人。”

    他低着头站在张略先身后,只看到前面那建虏将军的一双靴子。

    “范家的商队?可有信物为证?”那清将的汉话说得很好。

    余从容目光看去,见张略先的身子抖得厉害,没有回答。

    “禀主子,有的……”魏几悦开口。

    “哪来的臭味?”那清将忽打断他的话,十分不悦地嘀咕了一句。

    余从容忽然道:“主子……是这个奴才脚臭,不如把他拖出去?”

    魏几悦一愣,转头看了余从容一眼。

    那清将似觉得好笑,让人拖了魏几悦出去、掀开帐帘透了透气,又向张略先问道:“不想开口说话是吧?”

    “禀主子,我家老掌柜年纪大了,说话不利索,主子恕罪。信物是有的,我们有通关凭证……”

    余从容扶了扶张略先,从他袖子里把文书拿出来。

    清将扫了一眼,淡淡道:“这是前朝的凭证,我大清朝赐给范家的皇商文牒呢?”

    张略先抖得更厉害了。

    余从容道:“范家的根毕竟还在山西,担心唐逆知道家主为大清办事,平时行商不敢把皇商文牒拿出来,家主和小的们都盼着大清早日收复山西……”

    “是,是。”张略先终于缓了一口气,道:“小的们盼大清如盼甘霖呐。”

    那清将笑了笑,又问道:“范永斗近来可好啊?”

    张略先忙应道:“小的……小的是四房的掌柜,许久未见过老爷了。”

    “哦,范四?爷正好认得他,他的腿疾如何了?”

    张略先虽紧张,还是答道:“已好些了,四少爷前日子遇到一位老道士,作了个法,现在都能跑起来……”

    两人对答了几句,张略先说了些范四的情况,那清将点了点头,又道:“等你下次见到你家主子,告诉他上次他派人送来的礼物爷很满意,你可知如何传达?”

    张略先喃喃道:“这……小的不知……”

    “你家少爷送的南唐徐熙的《玉堂富贵图》,还有这么大的夜明珠……你可知道我是谁了?”

    张略先额头上冷汗渐渐冒出来,嘴抖得厉害。

    却听“咚”的一声,是余从容跪在地上。

    “原来是叶赫那拉贝勒当面,小的心里就嘀咕呢,哪位贵人生得这般俊美,与神仙无二。四少爷去年从京城回来,常常赞颂贝勒爷的风华……”

    “什么叶赫那拉贝勒,我们满洲称名不称姓。”

    “是,贝勒爷勿怪,是因为四少爷说过,叶赫那拉氏出美人,以前有满洲第一美人,如今贝勒爷是满洲第一美男子,四少爷说贝勒爷家的小公子是一颗明珠,因此送了那颗夜明珠……”

    说到儿子,尼雅哈语气里便带了些笑意,与余从容闲聊了几句,又吩附侍卫把商队从难民的营地里接出来,把货物还给他们……

    ~~

    莫乾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们这夜里便拥有了一个小小的营帐,虽还有清兵看管,处境却也好上许多。

    张略先把见尼雅哈时的情况说了。

    让余从容有些诧异的是,莫乾、魏几悦并没有因这件事对他有所不满或有所起疑。

    在他想来,自己让尼雅哈把魏几悦赶出去,回头必是要被责问一番。

    但魏几悦反而坦诚说道:“我不擅长应对那些自命清高的,这件事你做,确实是比我做更适合。”

    余从容于是对他稍稍改观了一点,但还是嫌他脚臭,侧了侧头。

    魏几悦又问:“你为何那么了解那虏将?”

    “如你所言,他自命清高,每日吹嘘其子是神童,在京城多留意便知……”

    ……

    莫乾这行人运送的货物是墨锭。

    这种东西又不能吃,又不怎么值钱,清军翻检之后也就没怎么动。

    这天夜里,莫乾却是从货品里搬了几箱墨锭下来,一个个掰开来。

    余从容眯着眼看去,只见那小小的墨锭里,竟是藏着一个个奇怪的小东西……

    同是这一个夜里,被清军驱赶在一起的难民中有人聚在一起,低声道:“今日有位老神仙和俺说了,明日会有佛母降世,救我们脱困哩……”

    “不会是骗你的吧?”

    “老神仙给俺作了法哩,手里能冒火哩……”

    ~~

    次日,太阳还未完全升起,绵连不绝大的营中,数不尽的清兵再次整锅造饭,准备又一次的攻城。

    大帐中僚幕们匆匆整理着情况,然后汇报给多尔衮。

    “山东那边的情况到了吗?”

    “到了……”

    “快,睿王要听……”

    “禀睿王,王笑已到了邯鄣,五天前在风月关与瑞军守将交涉,瑞军并未放他的部将过关……”

    “晋商八大家都有派人传信来,说若是打听到王笑兵发山西,必会告知睿王。他们翘首以待睿王大军,皆愿作内应,为大清尽快平定山西……”

    多尔衮皱了皱眉,又道:“本王是问你们,王笑有没有出兵来救唐节。”

    禀事的僚属一愣,心说这怎么可能?王笑得到唐节被围的消息最快都要七八天,大军调动最快也要一个月,就算瑞朝一路放行兵马赶过来最快也要大半个月,带上辎重那还要更久……这才过了多少天?

    唐节总共也就被围了十来天,神仙都不可能来救。

    而且自己刚才都说过了,王笑要是来了,人家八大家会通知你的啊……

    “禀摄政王,并没有北楚兵马入晋,奴才万分确定。”

    听到这‘万分确定’,多尔衮的眉头才舒展开。

    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多心了,王笑派兵给唐节解围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目光看向地图,多尔衮指了指大同,心想只有歼灭了唐节,自己才可以没有后兵顾之忧的派大军南下。

    而有着各家晋商的支持,山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

    王笑不可能比自己更快,他现在还没入晋,便等于这一战自己掌握了胜算。

    而王笑若想强攻太行陉,便代表着与瑞朝绝裂……那更好,唐中元可以心安理得出兵潼关。

    更重要的是,自己不需要在正面战场上击败王笑。

    只要击败唐节,就可以抽出兵力,化为小股骑兵,在八大家的引路下,出滏口陉、太行陉、白陉,直插山东腹地烧杀抢掳,拖垮这个弹丸小国。

    ……

    仔仔细细又思量了一遍,多尔衮想不出王笑还能如何破解这一局。

    “传令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攻破大同,破城不封刀……”

    ~~

    “几……几日不封刀?”

    “睿王没说,贝勒听命便是。”

    岳乐嚅了嚅嘴,心想到尼雅哈昨日的劝说之词,应道:“喳。”

    他早已穿戴好衣甲,跨上战马,转头看去,见博洛一身盔甲,陪着多尔衮身边上了观战台。

    见到这一幕,岳乐反而在心中更坚定了某个念头。

    他扬起刀,向自己的正蓝旗兵马下令道:“督战……”

    一道道旗令下去,各方将领也纷纷下令,与岳乐的兵马配合着。

    视线传过攒动的人头,最前方的汉军旗将领喝道:“驱赶那些尼堪当前攻城!”

    “敢后退者斩!”

    “杀啊!”

    杀喊声喊起,接着,是无数哭天抢地的哀嚎……

    ~~

    大地上是昨日鏖战留瑞的残肢与血肉。

    石梦农步履维艰地奔跑在人群中,身后有清兵不停用鞭子抽打着他们这些人。

    他恨不能返身杀过去,却被苏简拉着,越跑越快,混入人群。

    “总旗大人在那里……我们跟着保护他走……”

    “知道了。”

    不一会儿,又有个青年跑到他们身边,扶着石梦农。

    跑着跑着,忽听远远传来呼喝声。

    天色仿佛暗了下来。

    抬头看去,前方箭雨如蝗,从大同城内洒落,射在手无寸铁的人们身上……

    石梦农早已抛却了自身性命,心中却浮起无尽的悲悯。

    前面惊慌失措的难民着吓得大哭,无数人回过头想要撤,一排清兵又冲了上去,手中长矛毫不犹豫地乱刺。

    “敢后退者死!”

    “娘啊……”

    哭声震天……

    石梦农几乎要栽倒在地上,苏简也无力再扶他,唯有身边那个锦衣卫的青年拉着二人跟着前面的病汉子。

    每一刻仿佛都是在地狱煎熬……

    终于,石梦农看到那个病怏怏的汉子忽然直起腰杆,猛地探手勒住一个清兵的脖颈,空手夺白刃,将一柄长矛抢在手中……

    “杀奴!”

    一声大吼响彻在难民之中。

    石梦农与苏简跟着大吼起来,浑身气血激荡,亦是转身向身后的清兵扑上去。

    ——今日不成功便成仁,将这条侥幸得生的性命交出去……

    “杀奴……”

    “轰!”

    突然,一声爆炸声响起。

    “轰轰轰……”

    天地间都是连绵不绝的爆炸声。

    石梦农一愣,转头看去,只见清兵大营里似乎是火药库被引爆了……

    “佛母来救我们了!”也不知道谁扯开嗓子大喊了一句。

    被驱赶的难民如炸了膛一般沸腾起来。

    “佛母来救我们了……”

    只见不远处一个汉子忽然一把拆开自己的发髻,披头散发,仰天悲呼。

    “大劫在遇,天地皆暗,红阳劫尽,白阳当兴……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陷着苦难中的人们听了这句,猛地痛哭。

    “苍天呐!你终于开眼了,太苦了啊……”

    “佛母降世!佛母降世来救大家了……”

    “大家伙不要怕!杀奴啊!佛母赐福,只要杀奴,能让你们死而复生,不再受苦……”

    ……

    石梦农放眼看去,各处都有三三两两的人在高喊着什么,他们也不真去打清兵,只是不停地煽动着人们。

    但接下来的场景,只让石梦农感到可怕……

    ——妖教果然难以尽除,自二十多年前那场叛乱之后,白莲教如今又在风兴作浪,愚弄百姓了。

    他还想说些什么,忽听耳畔传来一声爆吼。

    “佛母降世,杀奴啊!”

    石梦农转头看去,只见苏简撸着袖子,高举着手,又嘶声大喊道:“淤泥源自混沌启,万民翻身盛世举!佛母赐我等不死之身,杀奴啊……”

    “彦才……你……”

    “杀啊!”苏简已然冲了出去。

    “……你不可学他们妖言惑众。”

    四野都是一片混乱,唯有石梦农呆立在哪里,转头寻找着那个总旗。

    下一刻,人潮涌上来,裹胁着他冲向清军大营的方向……

    ~~

    “佛你娘的母,老子才会是你们救命恩人。”

    大同城墙上,唐节啐骂了一声,大喝道:“老营骑兵听命,随我出城杀敌!”

    “杀……”

第914章 老祖师(求月票求订阅)

    石梦农摔在地上,手里摁到什么湿漉漉软乎乎的东西,低头一看,是血淋淋的肠子……

    他胃里翻腾,后面的人潮却还是不停涌上来,视线里是一双双跑动着的脚,周围的难民或赤足踩在血渍里,或只穿着残破的鞋……

    纵使知道白莲教是妖言惑众,在这一刻他心里也希望,倘若真有能解救苍生的佛母又该有多好。

    以前总觉得白莲教能如瘟疫一般散布是因为百姓愚蠢,如今跌进尘埃里,他才真真切切地明白……百姓不蠢,蠢的是自己。

    自己蠢到根本不知他们过得是怎样的日子,不知他们有多么盼望有神佛帮他们脱离苦海,哪怕是假的……

    溺水者的感受,岸边人永远不懂。

    心想着这些,石梦农眼中泪水长流。

    “都跑吧!跑吧!”他竭力嘶喊着,试图从地上爬起来……

    “轰!”

    清军已调转了炮口,炮弹落在疯狂的难民当中。

    火铳与箭雨齐射,难民再疯狂,也不可能冲破清军的阵线,只好撕心裂肺地嚎叫,如被掘了窝的蚂蚁般四散逃开……

    “跑啊!”

    石梦农狂吼着,用尽力气爬起来,四下一看,见不远处一小股青壮稍有组织,正在向南边突围,领头的正是那个伪装成病汉的锦衣卫总旗……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石梦农快步向他冲过去。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护送对方传递消息。

    已有一队督战的清兵注意到这边,向他们杀了过来……

    ……

    一个个人倒了下去,石梦农看到那总旗又是一矛刺出,捅翻了最后一个杀来的清兵,接着他也倒在地上。

    被组织起来的难民青壮惊慌大叫,撒丫子跑开。

    石梦农扶起倒地的总旗官,低头看去,只见他浑身上下都是箭矢与创伤,血流不止。

    “东西……东西……在我肚子里……剖开……”

    “你起来,快起来。”石梦农急得满头大汗,转头看了看混乱的战场,大喊道:“彦才,快来!苏简,你在哪?!”

    “东西……剖……”

    他怀里的总旗官又开口想要说话,话音未落,却已气绝。

    石梦农摇了摇他,最后无力地喃喃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人回应。

    下一刻,马蹄声如雷,浑杂着战鼓和呐喊向这边而来。

    “百姓撤入城中!拦开道路!”

    “拦开道路……拦路者死!”

    石梦农一抬头,只见有瑞军骑兵从大同城门袭卷而出,绕过正面战场,斜斜向清兵阵线上冲过去……

    远远炮火更烈。

    战场上,石梦农站起身,抱着一个血淋淋的包裹撒开腿就跑。

    忽然,一只大手猛地提起他的后领,一巴掌摔在他脸上。

    “乱冲什么?!叫你撤进城内听到没有!”

    这是一个瑞兵,跟着骑兵出城,正在后面收拢难民。

    石梦农浑浑噩噩的,来不及细想就把怀里的包裹往嘴里塞,但这东西太大,也不知那总旗当时是怎么吞下去的……

    又是“啪”的一声响,那瑞兵又摔了他一巴掌。

    “什么东西?交出来!”

    石梦农摔倒在地,头昏得厉害,耳边却还能听到那瑞兵急切的说话声。

    “这是那个柴使臣的人……快!快禀报大帅,通关的文书和求援信还没送走……”

    这些话入耳,石梦农终于安心了些,眼皮一沉,昏睡过去……

    ~~

    清军大营里也是一片混乱,

    火药库爆炸之后,有一支不到百人的队伍正快速向马厩转移。

    他们都披着清兵的战衣,戴着头盔,执着大刀、长矛,其中却有十余人手里拿着是火铳。

    穿过一道营寨,前面又有一队清兵急匆匆赶过来。

    百人队伍为首一人用满语大喝道:“快!火药库炸了,快去灭火……”

    余从容低着混在人群里,因没来得及剃头,生怕鬓角被对面的清兵看到。

    但莫乾却很镇定,不急不缓地领着他们离火药库越来越远。

    余从容对莫乾有些刮目相看。

    还有队伍中另外五十个锦衣卫番子,武艺虽不如另外几十个白莲教徒,但绝对是最精锐的夜不收。

    余从容想了想,快步走到莫乾身边,道:“莫小旗,这是烧建虏粮仓的好机会。”

    “记住,我们是要到大同城与唐节取得联系,一切行动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制造了混乱就马上趁机突围,不要恋战。”

    “知道了。”余从容有些诧异于这个小年轻竟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如此沉着。

    莫乾又道:“不会骑马的从北逃,尽量混到那些难民里。会骑马的随我走。”

    余从容凑到他身边本就不是为了烧粮仓,此时趁机便道:“能不能带上我的妻女一起骑马走?”

    他这话却不再是向莫乾说,而是径直问徐慧儿。

    “好。”徐慧儿没有犹豫。

    果不其然,她一答应,莫乾并未就这点小事再说什么。

    一行人到了马厩,随着几声铳响,迅速放倒一队守卫此处的汉旗军。

    余从容打开大锁哥背上的一个筐子,里面的余娣探出头道:“爹,刚才好大的响,但娣儿听你的话,没有探出头看。”

    “娣儿乖,你再呆一会,带你骑马好不好?”

    “别磨叽了,快走……”

    直到看到徐慧儿带着何氏与余娣跃马出营,余从容这才长长舒一口气。

    他翻身上马,又转头看向齐晟与那几个逃人,微微眯了眯眼。

    “余公子……我们不会骑马……”

    “那就向北逃,跑快点。”余从容把手里的刀替过去,想了想又收回来,道:“被捉到了就跪下来投降吧。”

    齐晟哀求道:“能不能载我们一起走?你答应过的……有你一份吃的,就有我们一份吃的。”

    余从容没有回答,而是道:“要是被捉了,这些天你们看到的事都可以招,事已至此,那些都不重要了,不用硬扛。”

    他说着,催动马匹,径直随着前方的队伍奔出大营。

    ……

    战场上,唐节趁着清军后方大乱之际,领着老营骑兵轰然撞上去。

    四野都是慌乱奔逃的难民,只有小半人在瑞军的引导下逃进大同城……

    莫乾有着很明确的行动目标,他领着人马绕过清军的大阵,趁唐节撕开清军包围圈的一刹那,直接向那边冲去。

    余从容随在队伍中间,不由自动地回过头,再次望向了清军大营。

    他仿佛听不到战场上的嘶喊,脑中回想起破庙里自己对齐晟说过的话。

    他等着看到一些身影能跑出清军大营,翻过北面的长城……

    然而,良久都没有看到那些人逃出来。

    “没有我,你们早死在南逃的路上了。”余从容喃喃了一句,继续俯在马背上狂奔。

    过了一会,他心里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再次转过头看去,看到清军大营里又腾起一道烟火。

    那是……粮仓?

    ——你们倒是跑啊,只要跑出大营,未必不能活下去的……

    至此时,余从容才想起,齐晟其实也跟自己说过话的。

    当时没注意听,隐约记得,齐晟说的好像是全家都被捉去投充,逃过一次,家人都被打死了。

    ——原来你们这些傻乎乎的小人物,也有自己的想法是吗?

    余从容不知道这一刻自己是什么情绪,脑中思绪翻飞,最后只是迎着风用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骂了一句。

    “蠢货,好死不如赖活着。”

    下一刻,身后一阵箭雨袭来。随着几声惨叫,余从容瞥见有好几个同伴栽下马,慌张之中也不知道是谁。

    “快走!”

    “拿住他们……”

    ~~

    这一日的攻城战并未像多尔衮想像中那样顺利,反而火药库与粮仓都受到了不小的损失。

    唐节更是趁乱领兵出城,两次撕破清军的包围圈。

    如果不是雁门关还在清军手上,他大可突围而走。

    战后,唐节虽然还是引着难民与残兵撤回大同,但双方的士气却也此涨彼消,大同仿佛比原来更坚固了几分。

    多尔衮大怒,下令彻查火药库爆炸的原由,又斩首了一大批失职的士卒。

    接着,有兵士禀报,活捉了一名奸细。

    “带上来!”

    “喳……”

    那是一个老头,样子畏畏缩缩的,相貌却给人一种狡猾之感,多尔衮一看就知道对方不是什么好人。

    “你是王笑派来的?!”

    “这这这……这……小的……奴才……张略先,是王笑的仇人呐,是被逼着才做这些的啊,请将军恕罪……”

    许久之后,帐中传来一声大吼。

    “本王再问你一遍,王笑派人联络唐节是要做什么?!”

    “奴才真的不知道呐,知道的都已经跟王爷说了……”

    多尔衮皱了皱眉,眼前这个张略先什么都肯招,但都是已发生的事,最关键的信息却不知道。

    他耐着性子又问道:“你是说,王笑已经知道了范先斗与大清联络之事?”

    “是……那奸贼对这些事一清二楚的……”

    “是你说的?”

    “不是!不是呐!”张略先道:“他一开始就知道……范家的通关文牒他都是早准备好的……”

    多尔衮又仔细盘问了几句,末了,挥了挥手,道:“拖下去五马分尸。”

    “王爷!不要杀奴才啊!奴才很有用的……很有用的。”

    张略先吓到魂飞魄散,苦苦哀求起来。

    然而多尔衮不为所动,清兵们只是拖着张略先往营帐外去。

    忽然,张略先大喊道:“奴才能为王爷你治病……”

    多尔衮转过头看了张略先一眼,微微眯了眯眼,向那边招了招手。

    “你说什么?”

    “王爷面色奴才一看就知……恐怕是有些……有些……”

    “说!”

    张略先如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额上汗珠密布,嘴里说道:“王阴三阳、位虽丰厚、不宜枯陷。左三阳枯,克损男。右三阴枯,克损女。凡男女眼下无肉者,妨害男女。卧陷者,阴驾少,当绝嗣也……”

    他这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多尔衮是听不懂的,但‘绝嗣’二字入耳,他皱了皱眉,眼中杀气愈盛。

    又听张略先道:“小的是……是白莲教的老祖师,其实是有真本事的……王爷你……你的病症,可否容小的悄悄地说?”

    多尔衮没有马上回答。

    因他阴鸷的脸色,整个大帐中每个人都感到一阵恐惧,仿佛没有人敢呼吸。

    多尔衮并不怕这个张略先会刺杀自己,思考了良久之后,终于缓缓道:“你们都下去……”

    “喳……”

    ~~

    这天到了入夜,一个营帐外传来一声通禀。

    “福晋,睿王请你回帐……”

    李爱淑正在这里照料继子多尔博的吃晚饭,听了召唤,起身向多尔衮的营帐走去。

    李爱淑是朝鲜远支宗室,是朝鲜成宗的五世孙女。

    因前年朝鲜郡主嫁给了楚朝的齐王周衍,清廷震怒,派使节诘责朝鲜,又要求朝鲜嫁宗室女联姻、并出水师攻打山东。

    李爱淑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朝鲜国主收为义女,封‘义顺公主’,远嫁多尔衮。

    至此,多尔衮府里已有两位朝鲜李氏,一是李什绪之女李氏,虽只是妾室,但是东莪的生母;二就是这位义顺公主李爱淑。

    李爱淑的长相颇有特点,眉睛目秀,只是嘴唇颇厚,初见会给人一种惊艳之感。

    但多尔衮并不喜欢这种长相,这次之所以带着她出征,更多的是一种象征意义,既表示新婚燕尔,也宣示清廷与朝鲜的关系。

    李爱淑走到营外,却见多尔衮站到在外面与一个将领商议军情。

    见她过来,多尔衮就让那将领先下去了……

    李爱淑也见过对方两次,知对方名叫博洛,只比多尔衮小几岁,却是多尔衮的侄子,年纪轻轻就封了征南大将军、端重郡王。

    她觉得博洛每次看自己,眼神都有些不同。

    但这种微妙的感觉,似乎只有她查觉到了……

    接着,又见苏克萨哈从帐里走出来,来向多尔衮道:“禀摄政王,未见那老头动什么手脚,但摄政王的安全……”

    “本王连虎豹都不怕,会怕一个胆小老儿吗?下去。”

    “喳……”

第915章 吃大户(求月票求订阅)

    李爱淑随着多尔衮进了帐,只见里面竟是在做法事。

    一个老头儿披着白布,手持着一个抚尘,佛不佛、道不道的,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正围着一支蜡烛跳来跳去,嘴里吐着怪异的音节,带着奇怪的韵味。

    “南摩巴伽哇爹拽罗呀巴拉帝,尾次司打呀布达呀……”

    接着,也不见那老头如何动作,手里竟忽然变出一个瓷瓶来。

    他跳到多尔衮与李爱淑面前,狭长的老眼中泛起一道精光,喝道:“信男善女,去榻上坐好,佛母会赐你们一个孩子……”

    接着,他手里的瓷瓶向多尔衮面前递去。

    “佛母赐福,饮了这一瓶圣水……”

    多尔衮见他有动作,忽然眉头一皱,一脚就把老头踹飞出去。

    “装神弄鬼的东西,小心本王杀了你!”

    老头却是在四肢着地,爬了爬,转了一个方向,对着无人处哭求道:“佛母饶他一命吧……饶了他吧!他不是想冒犯佛母,他会信奉您的……”

    “够了!滚出去……”

    李爱淑明白这是在干什么了。

    原来是睿王为了那事,在请人做法。

    别人不知道,她却是最清楚的,睿王那病,岂是这样念几句咒就能好的?

    ——看来这老头子是个骗子,这下被睿王知道了他招摇撞骗,肯定要死了。

    “是是……”

    只听那老头嘴里应着,却不退出去,反而是跪在那不停往多尔衮这边瞥。

    李爱淑心想,这老头好大的胆子。

    转头一看,却见多尔衮不知何时已闭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慢慢的,他嘴里有哼叽声响起……

    李爱淑愣住。

    这……

    跪在地上的老头眼睛又是一转,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过来,伸长了手,似乎想把手里的瓷瓶给多尔衮再闻一下。

    “你要干什么?”李爱淑惊问道。

    “别……别别别喊……我是在帮你……”

    “帮我?”李爱淑吓得不轻,极警惕地盯着老头,随时要喊人护驾的样子。

    不论如何,为了自己的性命、为了朝鲜,她绝不能让多尔衮在自己面前被人刺杀。

    “我真是在帮你……你再给他闻一下……”

    李爱淑不信。

    外面已传来苏克萨哈的声音。

    “摄政王?”

    “摄政王?”

    李爱淑正要喊叫,忽听多尔衮喃喃了一句:“爱淑,给本王生个儿子……本王要亲生的……”

    她嘴已张了一半,却是停了下来。

    “别喊,我不过来……这个给你。”老头小心翼翼地说道,满脸乞求之色。

    他把瓷瓶放在地上,又往后爬了几步。

    “放心,王爷不会有事的。”

    鬼使神差地,李爱淑捡起那个瓷瓶,同时喊道:“都别进来,没事。”

    “都别进来。”多尔衮竟也喊了一句。

    李爱淑吓得心都跳出来……

    转头一看,见多尔衮还是那副奇怪的表情。

    她拍了拍胸口,神色依旧警惕,盯着那老头,却是缓缓把瓶子凑到多尔衮鼻子前,给他又闻了一下。

    老头高举着双手,低声道:“福晋放心,我惜命,惜命……不会乱来的,这是我们闻香教的法宝,你快凑到他耳边说要给他生孩子,以后每次都给他闻一下,他一定会宠你的……记得替我美言几句,保我一命吧……”

    “那孩子怎么办?我没有孩子……”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都这么老了,帮不了你……”

    老头说着,一步一步向外退去,又道:“记住,保我的命……药用完了来找我配。”

    ……

    帐外,苏克萨哈看着张略先一步步退出来,眼中精光微凝,没有说别的什么,只让人把他押下去。

    ~~

    大同城。

    唐节正和莫乾在议事堂里说话。

    “你们怎么会和白莲妖教混在一起?”唐节皱了皱眉,语气有些嫌恶。

    莫乾一愣,问道:“有何不妥吗?”

    “当年徐鸿儒起义,之后白莲教徒王和尚起义,王和尚死后,其部下分为十三家七十二营,我父皇曾在‘点灯子’赵胜旗下,这赵胜亦是闻香教长老,喜欢妖言惑众,我皇父看不过眼,让孟九设计杀了他,清洗了义军当中的妖教,可恨居然没把他们斩尽杀绝……”

    “眼下合力抗虏,当统一战线才是,靖安王说只要不给他们生存的环境,日后他们翻不起风浪来……唐帅不必敌视。”

    唐节只是冷哼一声,问道:“那张略先被捉了,不会泄露什么机密吧?”

    “不会,关键的计划他都不知道,可惜的是,靖安王本想让他替我们联络丰州的白莲教徒,如今人却是丢了。”莫乾皱了皱眉,有些遗憾。

    但做事就是这样,如靖安王事先交代的“挫折总会有,你要明确自己的目标,多做计划,出了问题随时用备用计划补上”,莫乾得了吩咐,对自己该怎么做依旧有清晰的认识。

    “聊正事吧,王笑要怎么救我突围……”

    ~~

    太行五指山。

    此山古称‘五行山’,唐时又改名两界山,是山西、河北、河南的天然界山。

    相传,五指山乃王莽篡汉时从天而降,下面压着一个神猴,不怕寒暑,不吃饮食,每天有土神看押,饥饿的时候给他吃铁丸,渴了就让他喝铜汁,一连五百年,冻饿不死……

    王笑正站在一个小山峰上,却没看到如来佛用来镇压孙悟空的什么法印。

    他注目北眺,凝视着山西的大地。

    说起来,已经在山西境内了。

    风月关的瑞军守将不让他领兵入境,又不代表他就到不了山西。

    无非是辛苦一点,抛下大军,只领着小股人就能翻山跃岭爬过太行山。

    不带兵马跑到山西来有什么用?

    没有兵马那当然是没用的,但王笑有兵马。

    他身后站着一千个山贼土匪打扮的大汉。

    这里面绝大多数都是刘一口带来的精锐之士,只有一小部分是他们到山西之后收拢的武艺高强的真山贼。

    马匹只有三百匹矮腿马,火铳有一百多支,但弹药并不多,盔甲粮草这些东西也都没有的,毕竟爬这么高的山实在是运不了。

    “靖安王,末将陪你一起去吧。”刘一口拱手道。

    “不用,你留着继续整合兵马,我带牛老二他们去就可以。”

    “可是……”

    “军令如山。”

    “是。”

    “出发吧……”

    队伍向西北方向行去,王笑看了一下,这次调拔来的几个将领当中自己最熟愁的是牛老二、诸葛老三两人。

    大概因两人是山贼出身,更适合山地作战,这次才奉命出征。

    牛老二被王笑看了一眼,咧开嘴直笑。

    王笑于是招了招手,问道:“又要去打仗了,怕吗?”

    “俺不怕。”牛老二应道:“俺觉得打仗简单,靖安王你怎么吩咐俺就怎么做就行。”

    “那你就只能当先锋大将了,没想以后统领一军吗?”

    “俺没想过,现在这样就很好。”

    王笑道:“所以,我让你到讲武堂进修,你考了倒数第一是吗?”

    牛老二头一低,有些不好意思。

    过了一会,他又咧开嘴笑起来,小声道:“靖安王你还有留意俺?”

    “嗯,娶媳妇了吗?”

    “娶啦,俺媳妇可漂亮了。”

    “怎么不给我发请柬?”王笑随口问道。

    他麾下将领那么多,如果每个人有了喜事都发请柬的话肯定是去不了的,但总之这样问一问,也显得关心下属。

    偏牛老二是个憨的,挠着头想了半天,道:“俺想请靖安王去喝喜酒的,但不敢,觉得还不熟。”

    王笑又向诸葛老三问道:“你呢?”

    诸葛老三眼中有些追思,拱手道:“谢靖安王关心,末将还不急。”

    牛老二插嘴道:“老三以前娶过一个,后来他媳妇生孩子,没挺过去……”

    王笑微微一愣,问道:“难产?”

    “是啊,那大夫问老三保大还是保小,话还没问完,大小都去了,唉……”

    王笑听了,又看了诸葛老三一眼,想到这时代生孩子的死亡率,也觉心里蒙上了些担忧。

    过了一会,牛老二肚子里传来“咕”的一声,他又挠了挠头,问道:“我们也没带多少粮草,要是干粮吃完了怎么办?俺是不是省着点吃?”

    王笑回过神来,道:“你不用省,敞开了吃就是。”

    牛老二低下头,看着挂在脖子上那几块光饼,还是苦恼起来。

    “那要是吃完了……”

    “你吃不完。”王笑干脆利落地说道。

    ——我先带你去吃大户,吃饱了才能打仗……

    ~~

    沁县。

    从县城南门起,有一片大屋舍勾结纵横,几乎占了大半个县城,完全称得上是“宅第连云”。

    青砖黛瓦的宅院外表看去简朴、坚固,内里则盖着箭楼,如世族堡垒。

    这天入了夜,大院门的灯笼点亮,上面的“黄宅”二字显得十分低调。

    但黄宅内部,宽阔的宅第里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值夜的家丁传穿过弄堂,防务着盗贼与火灾。

    穿过一道道宅门,拐过一条条回廊,一间书房正中挂着“醇厚朴实”四字牌匾,是由大清内院大学士范文程亲笔所题。

    黄永发正坐在牌匾下,捧着一杯茶喝着。

    进门的黄信本行了一礼,道:“爹,已办妥了,万参将以前是楚将,先降了瑞军,如今再让他们投降大清,也只是换个称呼的小事。”

    “确定没问题吧?”

    “爹又不是不了解万参将,打了十来年交道了。”黄信本笑了笑,道:“他问孩子是不是要剃头。孩儿说‘以后你自会知剃头的好处’,他抚掌大笑,说了两个字,爹可知是什么?”

    “凉快。”黄永发道。

    黄信本讶然,笑问道:“爹如何猜到的?”

    “去岁我从京城回来,跟姓万的聚会,席间他忘了带帽子回去,又说‘这天气,戴了帽子,热进人头皮里’,当时我便知道他是什么心思。”

    “爹可真是神了。”

    黄永发抚着胡子,有些忧虑地道:“睿亲王已攻破雁门,却还不来……你去让人收拾些细软,把家小都先送到宣府去。”

    “有必要吗?”黄信本问道:“睿亲王都快来了。”

    “怕的是楚朝余孽会到山西来啊。”

    黄信本道:“就是说啊,若是朝廷大军早些来才可叫人安心。”

    黄永发道:“废话少说,让你办你就去办。”

    “爹啊,几大仓库的细软呢,怎么收拾?你就安心等着吧,北楚的兵到不了咱的地头上。”

    “但愿如此吧。”

    黄信本对父亲的担忧不以为然,反倒说起些正事。

    “六叔不是想要接手一些产业吗,依孩儿看,珠宝行的生意给他罢了?”

    黄永发脸一板,问道:“老六给你什么好处了?”

    “哪是有好处?”黄信本随手抠着头皮,漫不经心道:“大清不是都入主中原了吗?往后哪还有那些带血的物件?这行当也没什么好做了,随手打发了六叔,省得他一天到晚吵吵。”

    “蠢货,谁告诉你这行当没什么好做了?江南、川蜀,还有多少买卖要经手,你也不动脑子想一想。”

    “啊?还有买卖做?”

    “最好不降的人再多些,让八旗兵再多杀些……”

    父子俩聊了一会,等黄信本离开书房,夜更深了。

    他上了一抬步辇,由下人扛着一路转回自己的院子。

    到了院门前,他皱了皱眉,实不愿进去。

    因为去年他换了一个妻子,对方是大清汉八旗军一个佐领的女儿,名叫茅巧荷。

    为了娶这位茅家小姐,黄信本药死了自己的原配。

    这要的代价换个妻子,没想到新过门的妻子长得既难看,还十分跋扈……

    这夜想了想,黄信本决定去找自己新买的小妾曼迎。

    到了小妾院里,推开门,他整个人就愣在那,只见心都要跳出来。

    明光的烛光中,一个女人被捆在那,嘴里塞着破布,一张脸被划得血淋淋,如魔鬼般可怖……

    “怎么?相夫你不是喜欢这个妾吗?”

    黄信本身子一颤,缓缓转过头看去,只见茅巧荷坐在一张椅子上,悠悠然又说道:“我看曼迎妹妹漂亮,又给她妆扮了一下,相公喜欢吗?”

    “这……”

    黄信本手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才吐出两个字。

    “喜……喜欢。”

    茅巧荷又道:“我怕人家说我是妒妇。”

    “不是……娘子怎么会是妒妇?”

    “知道吗?就算在关外,主子们家里除了福晋、侧福晋,也有妾室呢。”

    “是,是……但……我……”

    “但这里不是关外,相公知道该怎么做?”

    “知……知道。”

    一声响,一把匕首丢在黄信本身前,柄上还镶了一颗珠宝,显得十分漂亮,刃上却沾着血。

    黄信本俯下身,捡起这漂亮的匕首,看向那原本如花似玉,如今却像鬼一样的曼迎。

    那张脸上已看不出表情,唯有眼睛里透出无尽的痛楚和哀求……

    黄信本咬了咬牙,心里浮起一个念头。

    “不过是一百两银子买回来的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

    忽然,远远传来一声惨叫。

    屋中的夫妇俩同时转头向外看去。

    许是谁又在打杀下人吧……他们如此想着。

    夜风吹来,带着些血味,比这个院子里原有的血味还要浓郁些。

    整片府院的气氛都有些怪异。

    小一会之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划破夜空。

    “盗贼来啦!”

    “进盗贼啦……”

    血色在灯火通明的黄宅的漫延开来。

    执着匕首的黄信本还未走到曼迎身前,“噗”的一声响,他身后的纸窗上已溅了一滩血迹……

第916章 缝合术(求月票求订阅)

    抄家灭族这种事王笑也不是第一次做了,称得上是手到擒来。

    打黄家相当于攻打一个县城,但,沁县的守军是楚朝降将……

    当时唐中元东征,整个山西楚军望风而降的速度比瑞军走路都快,唐中元被一路迎进京城,接着马上就是清军入关,哪有功夫整治山西?

    风月关这类重镇还有瑞军嫡系部队镇守,至于沁县这种地方,守将既不打算与瑞军打、又不打算与清军打。

    打仗有什么好的?吃着空饷花天酒地,等着清军来了献城,又是立一大功,何乐而不为?

    王笑先派细作趁夜开了城门,一千精锐攻进县城,只在城门附近见到几个喝醉酒的兵丁,看着他们还笑嘻嘻道:“咦,老子眼花了,怎么有这么多人?”

    黄家则比县城还难打一些,有巡夜的家丁。

    甚至还有两百余人的强悍武装,是常年走辽东的护卫。

    当然,王笑也没放在眼里。

    杀就是了……

    进了黄家一个时辰之后,王笑已坐在大堂里一张太师椅上,对外面不时响起的惨叫声充耳不闻。

    黄永发已被五花大绑、堵着嘴丢在堂中,如一只待宰的肥猪。

    “你不要急,你家有太多财物要清点,数得差不多了我们再谈。”

    如此对黄永发说了一句,王笑趁着这会有时间,打算处理一些自己的私事,于是招来一个随行的军大夫。

    这军大夫名叫廖行良,五十多岁了还能随军出征,健步如飞,颇得士卒爱戴。

    等王笑提出一个问题,廖行良抚须沉吟起来。

    “王爷说的这事,倒也不是没有先例。”

    王笑讶然,问道:“还有先例?”

    “是,《史记》便有记载‘陆终生子六人,坼剖而产焉’。其它古籍中也有类似的记录,比如魏文帝年间,汝南人屈雍妻剖腹产子,从右胳下水腹上出,平和自若,数月创合,母子无恙。”

    “真的?”王笑有些喜色,“如此说来,这剖腹产也是行得通的?”

    “禀靖安王,书上是那么说的,还有《太平广记》记载,老子之母怀之七十二年乃生,生时,剖母左腋而出,生而白首,故谓之老子。”

    王笑一听,摇了摇头。

    ——怀孕七十二年,神话意味很重啊,明显就是胡说八道。

    “我不要书上说的,你可有亲眼见过剖腹产子之后母子无恙的案例?”

    廖行良想了想,道:“卑职倒是曾听贺提督麾下的船夫说过一桩奇事,但……”

    “贺琬?海外已有案例?”

    “是,说是番夷那边,一个叫……威什么堡的地方,有个大夫就曾给人剖腹取子,奇怪的是,剖产时母子都能活下来,每每过半月至一月就死了……如此怪事,卑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威登堡?威尼斯堡?”王笑皱起眉问道:“可是伤口感染而死?”

    “这……卑职也不得而知,想来若用我们的酒精防止感染,或许能保得性命,但卑职也没试过。”

    “那洋大夫什么时候开始给人剖的?”

    “似乎有三十多年了吧,他毕生尝试,始终未能让产妇活下来。可见这种剖人心腹的血腥之事,不是医道正途,蛮夷的医术不妥,不妥……”

    王笑见廖行良神色间对这个问题显得有些抗拒,于是叹息了一声。

    “廖大夫有所不知啊,家母当年……便是生我难产而死……唉。”

    廖行良听得这话,转头看向王笑,心中忽有种君忧臣辱之感,恸声道:“卑职恨不能早为靖安王分忧……”

    ~~

    抄家开始的一刻钟之后,黄信本、茅巧荷被押到堂上。

    黄信本只见一名名凶神恶煞的汉子不时提着各房的叔伯兄弟过来。

    耳畔又听到有人说了一句:“靖安王,别的不说,这些人给建虏传递情报,已是证据确凿……”

    黄信本心下骇然,只惊得魂飞魄散。

    靖安王?

    他抬头看去,只见坐在主座上的英俊年轻人摇了摇头,向说话的汉子叱责道:“胡说八道。”

    黄信本一喜。

    又听那年轻人道:“怎么能别的不说?一应罪证都给我找出来!”

    “是!”

    接着,那汉子一双鹰眼在众人身上梭巡起来,极是骇人。

    黄信本连忙低下头,只觉一股热流从下体涌出,裤裆里湿漉漉的……

    他浑浑噩噩,耳畔是一片哭哭啼啼,时不时还有惨叫声响起……

    “招不招?!”

    忽然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我招了!我招!”

    黄信本又是一惊,有心想要抬起头骂一句“六叔你个小乃球!”却又不敢吱声……

    ~~

    “我要大义灭亲……大义灭亲,求靖安王给我一个机会,黄永发通敌叛国,从二十年前就开始了,一开始,他在宣府和土默特蒙古人做生意,后来朝廷关闭了互市,但他还在继续走私,还把铁器、火药运到察哈尔资敌……”

    “呜!呜!”

    听着六房的大声喊叫,被塞着嘴的黄永发疯狂地挣扎着,气的满脸涨红,血几乎要从脸上爆出来。

    黄家六房却还在不停说着。

    “他明知道漠南蒙古早就被建虏灭了,建虏打着土默特的名义进行贸易,一开始还贿赂各处守军遮遮掩掩,后来干脆伙同范永斗几人,直接和建虏联系上了。建虏第一次入塞时,在京畿抢掳了无数珠宝,从察哈尔运过来和他们换成武器、粮草……”

    “那时候珠宝太多,整整三年才销了赃。第四年,他们直接给建虏引路,皇太极绕道察哈尔从大同破境,烧杀抢掳五个月,又获利无数……”

    “趁着灾荒、瘟疫,他们在山西屯积粮食、药材,拱抬粮价,等有田的农人活不下去了,就吞并田地,再雇佣佃户,把粮食和药材卖给建虏……”

    “靖安王,我劝过大哥啊,我说山西瘟疫那么严重,怎么还把药材卖到辽东去。大哥不听我的啊!”

    ……

    “呜!呜……”

    黄永发不停在地上挣扎着,头一下下敲在地上,拿眼死死瞪着黄家六房,仿佛要喷出火来。

    ——你就因不满分给你的产业少了,就要这样背叛我?!

    这一刻,黄永发最恨的就是这个六弟。

    叛徒给他带来的愤怒有时候比外敌更甚……

    “咚!咚……”

    每一次用头敲击地面,都是黄永发恨不得剁碎这个六弟的仇恨与怒吼……

    ~~

    黄信本不敢抬头,这些声音入耳,他只觉额头上每一颗神经都在跳动。

    冷汗已浸湿了他的衣领,终于,他眼一翻,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重重在他脸上抽了一巴掌。

    黄信本不敢看,但感到前面传来的杀气,他还是哆哆嗦嗦睁开眼。

    眼前又是个凶得不得了的大汉。

    “小子,审你呢,你他娘能耐啊,年纪轻轻就办了这么多大事,老子恨不得把你皮剥下来……”

    黄信本想求饶,一开口嗓子却是哑的。

    “军……军爷……”

    忽然,坐在上首的王笑又说话了。

    “除了黄永发,把那几个罪最重的带过来,我问他们几句话。”

    “是……”

    黄信本于是被丢在王笑面前。

    “想不想我给你们一条生路?”王笑问道。

    黄信本又是一愣,有绝处逢生之感。

    “想,想!”当想说话的却是茅巧荷。

    黄信本不甘示弱,忙道:“想,想,小的愿洗心革面,为靖安王效死……小的……小的这就杀了这个降将的女儿,以示忠心于大楚……”

    “闭嘴。”王笑喝了一句,转头向身边一人道:“那就先这两个吧。”

    黄信本还在发懵,又听王笑道:“张嘴。”

    他傻愣愣张开嘴,一颗珠子就被塞进了嘴里。

    “咽下去。”王笑道。

    黄信本难受得眼泪都出来,好不容易咽下了了那颗珠子。

    ——只要咽下珠子就放过自己吗?

    王笑站起身,又吩附道:“你们忙你们的,我和廖大夫办点小事,来人,找间干净的屋子来……”

    ~~

    黄信本懵懵懂懂的,被带到一间屋子里。

    王笑向他问道:“确定了?想要活?”

    “小的……小的只想为靖安王效力!”

    “嗯,你很好。”

    黄信本听得这一句,心里轻松不少。

    他又听王笑对身边那那老头吩咐了一句:“尽全力保他的命,只要他不死,我重重有赏。”

    “是,卑职一定尽力……”

    黄信本觉得怪怪的,但又安心了许多。

    接着只见有许多披着白布的人进来,拼了几张桌子,把他绑在桌上。

    他感到哪里似乎有些不妥。

    但被绑在那,抬头只能看到屋顶,也不知那些人在干什么。

    “麻药、酒精、针线……看看还有什么要的?哦,再去打盆清水来,烛火要亮……”

    “王爷放心,这黄府物件还是很齐全的……”

    “准备准备,开始吧,大家把口罩带好,头发也扎起来……”

    黄信本又被灌进了一碗药汤,就着酒喝了。

    又有人拿了一块湿布放在他口鼻之前,他整个人就迷糊过去。

    这次到也没完全昏死,迷迷糊糊的,神志仿佛在很远的地方。

    他感到衣服被人解开,心里有些恐慌。

    ——这是要对自己做什么?

    “这尿骚味,该死。”有人骂道。

    “再给他擦洗一下……”

    黄信本感到腹上有些痛,但感觉很遥远,他勉强能受得住,但还是皱起了眉。

    “怎么会这样?皮脂太厚了?”隐隐听到有人问了一句。

    “是。”

    “血太多了,该有个小气泵抽掉积血才好,廖大夫看得清吗?”似乎是王笑的声音。

    “放心,卑职看得清。”

    “胃在这里?真大。”

    “山珍海味吃太多了吧?”

    “珠子呢?”

    “找到了,珠子拿出来……小心,别大出血了……”

    忽然听到王笑的声音提高了不少:“不对,你把胃缝起来啊,胃怎么能不缝?”

    “不行的,这线会腐烂的,缝了没几天胃还是会破开……”

    “该死……所以洋大夫给人剖腹产之后,子宫也不缝合?”

    “想来是如此了,难怪他剖产的产妇往往只活了不到一月……”

    “有没有不会被胃液太快腐蚀的线?”

    “虽有,但这样的线缝进去又不能拆,以后他肯定还是会死的……而且胃也缝不住啊……”

    “靖安王、廖大夫……血更多了,现在怎么办?”

    “你们是大夫,开始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这……卑职从未想过内脏也是要缝的……”

    “要不皮肉缝起来算了,反正他该死……”

    “不行,想想有什么适合的缝合方式,还要有胶给他把胃粘起来。”

    “啊这……”

    ……

    黄信本迷迷糊糊听着这些,渐渐感到身上越来越疼。

    耳边的话语更清晰起来。

    “靖安王、廖大夫,麻药快用完了!怎么办?”

    “再去拿。”

    “是。”

    “血越来越多了……”

    “给我尽全力把他救活了!”

    “这……这这……”

    “完了,大出血了……”

    ~~

    “啊!”

    猛地,一声极凄厉地哀嚎从屋子里传来。

    “按住他!”

    “按不住了……”

    “啊!”

    还在黄家大院里抄家的楚军、被押运着的仆役们转头看去,只听“嘭”的一声,一个光着膀子的人从屋里冲出来,腹上是一片血淋淋……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眼皮跳得厉害。

    不少人同时别过头去,心里浮起一个念头。

    ——靖安王是在剖人心肝啊,我的天……

    ~~

    一场手术以失败告终。

    交代了廖行良好好想想怎么缝合内脏,王笑又处理了一些抄家的事宜。

    他派牛老二去把沁县县令捉了,要求对方把从黄家抄出的现银一千余万现银、以及其它珠宝押送到西安。

    这事在那县令听起来就有些怪异……你们楚军跑到我们瑞朝的地界抢掳,得了银子又送给我们瑞朝的皇帝?

    简止不像话。

    沁县县令觉得陛下要是见了自己,一定要把自己砍头,毕竟去年沁县只交了五千两的税赋……

    他真是不愿去,但没办法,王笑派了一队人押着他……

    处理完这些事,王笑与将士们一起吃了丰盛的午饭。

    气氛比平时更安静,桌上的羊肝也没人动。

    “怎么了?都不爱吃这道菜?”

    “啊这……”

    牛老二岔开话题,问道:“靖安王,为什么让那县令把那些银子押走?”

    “有他在,一路上的关隘城池更好通行些。”

    “俺是不明白,为什么靖安王不要那些银子?”

    “押又押不走,给了唐中元,以后再赚回来也是一样的。”

    “哦。”

    “粮草算出来有多少了没有?”王笑又问道。

    “好家伙!有好几大仓哩,怕是得有几十万石,咋就能有这么多?!”

    牛老二对粮食比对银子还要惊叹,又问道:“得吃到啥时候能吃完?”

    “要不说他富可敌国呢,人家留给建虏吃的。”

    王笑转头向诸葛老三道:“去通知刘一口、耿当、张光耀那些寨子带人来领粮草,再分给百姓一部分,此事你带五百人留下来办。”

    “是。”诸葛老三应道:“靖安王是要马上走?”

    “不错,免得消息传出去了他们有所准备,我先去榆次翟家,你办完了事赶来与我汇合。”

    “是……”

第917章 赐子嗣(求月票求订阅)

    王笑忙忙碌碌处理这些琐事,到了傍晚,廖行良又匆匆跑来找他。

    “靖安王,卑职办成了!”

    “成了?”王笑有些惊讶,问道:“你会缝合内脏了?”

    “那倒不是。”廖行良道:“但这剖腹之术,卑职已有了思路……女子与男子不同,怀胎是在子宫当中。若遇难产,只需剖产之后将子宫切除,并不妨碍性命,则母子得以保全,此术必可救千万人之性命……”

    王笑皱了皱眉,问道:“没有副作用吗?”

    “那……自然是有的,往后不会再怀孕,但不孕自是好过于丧命。”

    王笑想了好一会,对这结果并不满意。

    但想着若是产妇到了危急之时,勉强也是一个保命之法……

    他又问道:“可行吗?”

    “可行!卑职已试过了!”

    “试过了?”

    “是,卑职在黄信本的妻子茅氏身上试过了,她现已无性命之虞……靖安王可要去看看?”

    王笑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道:“去看看也好。”

    廖行良一边引路,一边又道:“卑职也觉在做此事十分残忍,但此法可行有利与世人,那茅氏十恶不赦,本该处决,如今她为卑职试了此法,虽不能再生产,却也是一桩功德,不如饶了她一命……”

    这些话他也不知是说给王笑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王笑本就答应过给愿意试验的人一条活路,听了只是随意点点头,又道:“你还是要想想怎么缝合内脏。”

    “是,一定努力想……”

    两人转到一个院子,只见几个正医师来来回回的忙碌。

    接着,一声惨叫从屋子里传来,又是一片惊呼与混乱。

    王笑跨步进去一看,正见一个满头包着白布的女人把那茅巧荷捅了许多刀捅死了……

    ~~

    第二场手术似乎又是以失败告终了……

    ~~

    “禀靖安王,那凶手是黄信本新买的妾室,名叫曼迎,因被茅氏毁了容,趁医师给她治脸的时候突然行凶报复……卑职认为,茅氏若没被杀,应该是能活下去的。”

    廖行良话到这里,又道:“曼迎自知有罪,表示愿意作剖产试验赎罪。”

    王笑道:“不必了。”

    “可……卑职有信心不会毁她性命,只是以后不能怀孕而已。”廖行良又道:“她还说,她容颜尽毁,往后必不会再嫁人生子,愿意切除子宫,为难产妇人试出一条保命之法。”

    “算了,你去告诉她,谁知道以后有没有男子不嫌弃她相貌,到时后悔就来不及了。人活着还是留些希望吧。”

    “是,那剖产之事?”

    “后面还有好几家呢,你先想好怎么缝合内脏再说……”

    ~~

    王笑抄了黄家的消息如今还只在沁县县城内引起了人们震动,但一些流言很快就随着此事传了出来。

    “听说了吗?楚朝的靖安王来了……”

    “听说了,据说他喜欢剖人心肝下酒……”

    “是啊,他进了黄家,搬了地窖里许多酒,把黄家少爷心肝都挖了出来,许多人都瞧见哩,黄家少爷内脏被掏了个空,跑了十几步才死哩……”

    掏人心肝的大魔头——这算是山西百姓对这位靖安王的第一印象。

    王笑听了也不在意,一笑置之,领着人马继续向北而行……

    ~~

    晋南的消息尚未传到大同。

    多尔衮眼下最迫切的战略目的依然是击败唐节。

    虽然攻城有些受挫,但他在兵力、后勤等方面依旧是远胜于唐节,只等着攻破大同这个重镇的高高城墙。

    这是急不得的事。

    从多尔衮个人而言,如今有另一件事也占据了他的不少心神……

    他最近开始独宠李爱淑,有时还把军务丢给博洛处理,为了能多陪陪李爱淑。

    摄政王府姬妾如云,像李爱淑这般被多尔衮宠爱的却还是头一份。

    在外人看来,朝鲜义顺公主压过了摄政王的诸位满蒙侧福晋、成为继福晋。又只有她被带着随军出身,如今摄政王又夜夜陪她,可见恩宠极盛。

    只有少数亲信明白,真正的宠爱是从张略先为摄政王作法事治病开始的……

    多尔衮则认为,张略先确实有本事,但还不够。

    这日,他又召张略先问询。

    “为何你的法术只有在李氏身上有效?”

    “禀摄政王,因佛母是赐福在摄政王与福晋身上……”

    多尔衮闻言不悦,他隐隐觉得,每次与李爱淑行事都朦朦胧胧,披着一层神秘的、似梦似幻的色彩,想必是这闻香教的妖人用什么办法调动了自己的兴致。

    或者是让李爱淑沾染了什么所谓的‘狐狸异香’,以狐妖之力突破了病魔的桎梏……

    多尔衮不在乎对方的法子是不是旁门左道,他想要的是能让自己跟所有的姬妾行事,保证生出儿子。

    “本王告诉你,本王不在乎是不是嫡子,你让佛母多赐福!”

    “这……不行的……”

    多尔衮拍案怒叱,道:“本王不要听你说这些有的没的!”

    “这这这……摄政王心里不敬佛母,奴才苦苦哀求,又因福晋心诚,这才让佛母赐福给福晋,为摄政王诞下子嗣,岂可多赐福?”

    多尔衮不悦,问道:“确定会有子嗣?”

    张略先头埋得更低。

    他只觉前面这个蛮夷骗还是很好骗的,就是杀气实在太重了,很多以前的骗术都不敢用。

    ——想要儿子还不简单?你老祖师要是再年轻几岁,一年送你一个大胖小子。

    心里这般想着,张略先也不敢把话说死,于是小心翼翼道:“还要看摄政王的心诚不诚?”

    “何谓心诚?”多尔衮问着,随手翻开桌案上一本折子。

    张略先想说“你对我好点就是心诚”,但又不敢,苦着脸道:“摄政王不如想一想……做过什么不敬佛母之事?”

    多尔衮眯着眼看着手中的折子,这是岳乐上书的,又是在劝阻屠城之事……

    他对岳乐愈发有些反感。

    但下一刻,他隐约感到什么,问道:“你是说本王杀孽太重?”

    张略先不敢回答。

    心知多尔衮暂时不会杀自己,他渐渐也敢在多尔衮面前打些哑迷。

    这装神弄鬼之事,说得越多,错的越多。

    “此事需要摄政王自己领悟,才叫心诚。”

    ——狗蛮夷,你慢慢猜去吧……

    聊完,依旧是那个名叫苏克萨哈的侍卫押着张略先离开了多尔衮的大帐。

    到了营牢里,苏哈萨哈却是驱退扈从,冷眼盯着张略先。

    张略先是敏锐地感觉到苏克萨哈眼里有隐隐的杀机,小声问道:“这位主子……怎……怎么了?”

    “你说实话,真能让摄政王有子嗣?”苏克萨哈冷冷问道。

    张略先心里一惊,忙道:“只要摄政王心诚,奴才必能让他有子嗣……”

    苏克萨哈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张略先又松了一口气,但不知为何,反觉得背上一阵凉意深深透过来。

    ——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又得罪了谁?

    ……

    这日攻城仗,端重郡王溥洛亲自押阵,清军两次攻上了大同城头。

    到了傍晚,博洛被唐节射中左臂,鸣金收兵,多尔衮亲自整顿士气。

    次日,博洛誓报此仇,不顾伤势、再上了战场。

    多尔衮于是又不督战。

    中午,苏克萨哈为近侍,见到了李爱淑与多尔衮一同用饭,偷眼瞥去,果然感觉她似与往常有些不同……

    饭后,苏克萨哈先去找溥洛了解军情、替多尔衮慰问伤势。

    回去的路上,他顺便又巡视了一下大营,路上恰好遇到了尼雅哈。

    两人简单寒喧了几句,擦肩而过时,苏克萨哈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妖人真会作法,恐怕睿王将有子嗣。”

    尼雅哈不露声色,如没听到一般,一直走到无人处,眼中才现出深深的思虑来……

    ~~

    大同。

    城墙上每日都有厮杀。

    又是一整天惨烈的攻城战,等清军鸣金收兵,城头上的侥幸又活了一天的瑞军将士们也累到力竭,个个摔坐在那里。

    浑身浴血的唐节执着长槊走了几步,缓了缓心神,招过石梦农到议事堂。

    因石梦农冒死传递消息,唐节知道此事后特意去看了他,两人聊过之后,唐节对他十分欣赏,有了招揽之意。

    自从谢仲死后,唐节一直没找到满意的谋主代替谢仲的位置……

    而石梦农这边,心境却十分复杂。

    他昏迷时多次梦到自己出使燕京前,在南京皇宫中与陛下决别时那一拜;也多次梦到老母亲在京城被清军攻破后殉节的场景……

    南京的陛下与满朝诸公,从未表达过誓死与建虏相抗的决心。

    但在唐节身上,石梦农却看到了。

    “你放心,通关文书和求援信我会再派人去送,我已决意联楚抗虏,不破胡虏誓不休。”

    从昏迷中醒来,又听到唐节这一句话,石梦农若说没有触动那是假的……

    但他依旧没有接受瑞朝官职。

    弃楚朝而投瑞朝,他自问还是做不到,只答应在唐节麾下帮忙处理些后勤之事。

    他觉得自己都未必在大同之战活下来,何必去想这些?

    尽自己所能抗虏便是……

    此时,石梦农跟着唐节步入议事堂,见莫乾与魏几悦两人正在对着沙盘分析些什么。

    莫乾一转头,见到石梦农,微皱了皱眉,向唐节拱手道:“唐帅,事关机密,是否……”

    唐节很直接了当,道:“无妨,我信得过石先生。”

    军议也不是第一次了,但计划始终没有完善。

    过了一会,唐节再次不满地喝道:“老子守不住一个半月!”

    “那也必须守住……”

    “老子告诉你不可能。”

    “唐帅你要弄清楚,一开始是你们瑞朝守军不肯放我们的兵马入境,现在靖安王要清理建奴眼线、安排粮草调动,最快也要这么长时间才能到。”

    “那就让他来给老子收尸吧!”

    ……

    直到石梦农开口,气氛才平静下来。

    “城中粮草最多还能吃十天,箭矢则已告罄。因你们炸了建虏的火药库,这几日攻城的炮火并不猛烈,但等他们火药运到,守城只怕更难。你们该明白,将军已尽力了,一个月半确实不可能……”

    莫乾与魏几悦对视一眼,魏几悦开口说道:“收集城中百姓粮食,统一发配,应该还能多撑几天。”

    “最多再撑十天。”

    石梦农沉吟着,又道:“请两位勿再向将军施压了,有什么底牌还是尽快亮出来。”

    “好吧,靖安王的意思是,若实在守不住了,请唐帅向北面突围,保存主力。”

    “向北?那是察哈尔,是建虏的地盘。逃到那边,千里草原无险可守,我们马力比不上建虏,对地形又不熟,每遇到一个牧民都是建虏的眼睛,更是死路一条。”

    魏几悦道:“长城以北并非无城池可以守。”

    “你是说……丰州?”

    “不错。建虏布重兵阻截南面,雁门关又已失守,如今唯有北面可以突围。”

    唐节哼了一声。

    石梦农想了一会,道:“丰州甚至比不上大同有民心可用。”

    魏几悦道:“但丰州有粮草、武器……”

    “那怎么进丰州?”

    “我们自有安排。”

    “不妥,不妥……”

    莫乾低着头,心想其实石梦农的顾虑也不无道理。

    靖安王之所以让自己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劝唐节撤往丰州保全主力,是打算用张略先以白莲教的名义骗开丰州城门的。

    但眼下张略先丢了,还能不能做到?

    万一进不了城,反而把唐节的主力置于更险的境地……

    接着,石梦农又问道:“那大同城内的百姓怎么办?一旦大同失守,只怕建虏又要屠城……”

    话到这里,今天这场军议再次陷入了停滞。

    眼下的情况比预想中更差,两边都有些举棋不定……

    石梦农又与唐节私下聊了一会,等他从议事堂出来,见不远处余从容正站在那,于是过去打了招呼。

    “善甫。”

    余从容道:“石公竟还肯先开口与我说话?”

    “若非遇到善甫,我在太行山上就已饿死了。算起来,你还是与我有恩。”

    余从容也不谦让,点了点头,受了这份人情债,淡淡道:“苏简在外面,他前几日受了伤,混在难民里被收拢进城,今天才探到你的消息来找你……我刚才见到他,替他传个话,告辞。”

    他说完就走,神情并不算好。

    石梦农明白,大概是苏简还在气余从容,没给好脸色。

    他更在意的反倒是余从容此人,损人利己的事常做,但只要不损己,利人的事也肯做,让人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但余从容跑来给自己传话,似乎还是有些奇怪,他为什么呢?

    石梦农想着这些,往军衙外走去,才带得及见到苏简正站在门外,忽听身后一身大喝。

    “来人,把苏简就地正法!杀无赦!”

    石梦农一惊,转头看去,只见唐节大步而出,脸上杀气盎然……

第918章 义民会(求月票求订阅)

    余从容前两日就注意到苏简了。

    苏简那日在城外见到白莲教蛊惑民众,似乎受到了启发。

    他当时口号喊的最响,又指挥难民冲击清军的督战队,等唐节率兵出城时又及时带着一部分难民逃入城中……

    苏简这人读过书,但烦厌四书五经这样的科举经义,喜欢看一些野史杂记,如《商君书》这种被正经读书人视为洪水野兽的书籍他是最爱看的,所以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早年在真定府之时,苏简又听过孙知新、胡敬事几人传播的民主思想,更早时甚至还与西方的传教士交过朋友,后来入了锦衣卫,他又学了不少杂七杂八的技艺。

    各种思想学识,他没有一项深入钻研过,但都有涉猎。

    如今他又掌握了白莲教的这套手段,加上他长相、气质出众,为人热忱,与一群难民混在一起,很快就从中脱颖而出,受到不少难民的拥戴,成了一个首领般的存在。

    苏简把这些难民组织在一起,号称‘义民会’,下设四大香坛,自封总坛主,他自称是引‘天火’炸死了大汉奸王桦臣、又炸开了建虏的火药库,还说自己刀枪不入,使得不少难民狂热崇拜。

    而义民会成立之后,做的事却是帮助瑞军守城。

    在这短短几天内,这个组织还未显出什么太多的特异之处,只是帮众比一般人更狂热、振奋些。

    但其发展却极是迅猛。

    大同城内守军忙着守城,没有注意到这些,余从容却注意到了。

    接着余从容大吃一惊。

    苏简竟又对人宣称,引天火炸王桦臣、炸火药库之事,还有一位‘余长老’与他一起施法……

    余从容于是找到苏简质问。

    “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长老?”

    “不是余兄说的吗?你让我说是我们俩一起刺杀了王桦臣。”

    余从容大怒。

    他当时之所以想分点名声,是因为清军还未入晋,此事的后果没显出来,利大与弊;眼下事情变化得太快,雁门关已失守,苏简又染上邪教,这种名声已变成了催命符。

    “你知不知道唐节也有派探子在京城打探情报,就因为你乱来,他的细作也传不出情报……若让唐节知道你在城中,他必杀你,现在你是想要害我?!”

    “他没有及时撤回雁门,是他无能,归咎到我头上于事何补?”苏简道:“我刺杀王桦臣,振奋的是世间人心,他没有道理杀我,我也不在乎个人性命!”

    “那为什么要攀连我?!”

    “因为我没想那么多个人得失。”

    “你有病吧?”

    苏简道:“我被锦衣卫革职了,但没关系。要扶危济困,我找到了新的路,余兄,和我一起干吧?我们一起引导百姓抗虏。”

    “不可能。”余从容道:“你走上邪路了知道吗?你蒙蔽愚昧百姓……”

    “余兄不觉得可悲吗?”苏简反问道:“谁不是爹生娘养的?我们喊一句‘佛母赐了不死之身’他们就真信了,为什么?”

    余从容道:“因为他们愚昧……”

    “因为他们没办法了!”苏简喊道:“你只看到他们的愚昧无知、软弱易欺,你看不到他们遭遇了什么,看不到这些年来官府、劣绅、土匪、建虏对他们做了什么。为什么白莲教随口一说就能蛊惑他们?因为朝廷一次一次加饷,官绅一次一次盘剥,反贼洗劫他们,建虏洗劫他们,官兵到了还要洗劫他们。这些你都看不到,因为他们和你说话都说不清楚,他们不会像你那样说官话……”

    余从容道:“我不知道你哪里听来的这些,你自己尚未想明白,就要领着百姓像妖教一样反抗吗?”

    “余善甫!你家境优渥,他们所经历的一切你都没经历过,凭什么居高临下的指责我们是邪教?!”

    苏简指着余从容的鼻子喝了一声,又道:“你看那些军队,盔甲、武器整齐,兵强马壮,他们呢?有什么?除了一具血肉之躯还有什么?我不告诉他们是‘不死之身’,他们怎么敢奋起反抗?他们没办法了啊!

    我一说他们就信了,为什么?因为他们早就受够了!受够了被人踩在脚底下一遍又一遍的蹂躏,受够了遭受残酷的欺凌还要默默忍受,他们在等着我们振臂一呼明白吗?和我一起做吧,我知道你不是迂腐之人……”

    余从容少有这样情绪失控的时候,一把打掉苏简指着自己的手,喝道:“够了!”

    “余兄,我是认真的,我需要你来帮我,听我说,我们没吃的了……”

    苏简的目光依然很真挚热忱,仿佛所有挫折只会让他更兴奋。

    但余从容忽然发现,自己看不透苏简了。

    他分不清苏简是因为恨自己当时翻脸,想要陷害自己;还是真的既往不咎,真心履行承诺,邀请自己一起干那妖言惑众的蠢事……

    “我最后劝你一遍,收手吧,用白莲教的手段,你走不远的。”余从容道。

    苏简只把余从容的话当耳旁风。

    他这两年行事,苏咏志、肥环、王珰、崔老三、劳召等人,就各种事劝了无数遍,他从来都不听,如今正在兴头上,又岂会听余从容的劝……

    余从容感到了危险,他思虑了一番,认定苏简如此行事,早晚必有大祸。

    唐中元、王笑之辈偶尔也会利用白莲教,但都是用完就抛,战乱必定要清洗这些组织。

    眼下大同还在战乱,苏简组织民壮守城暂时又对战事有利,万一真让他立了什么功劳,唐节也许还气消了不杀他。

    ——不如早下手为强,除掉这小子,省得把自己牵连到死地。

    余从容颇怨恨苏简,但他从不因怨念杀人。要除掉苏简,实在是忌惮对方说自己是什么义民会长老。

    再让他宣扬下去,洗都洗不清。

    余从容于是一方面以石梦农的名义把苏简诓来,另一方面又以苏简的名义让石梦农去把苏简拖住。

    他自己则去求见唐节,把在太行山遇到苏简,自己鬼迷心窍、想要分润名望的事说了。

    唐节听了,再看余从容眼神就有些鄙夷——开始想要分润名望,看到危险反手就卖了同伴,小人一个。

    余从容自知在唐节眼里落了下乘,但这也是无奈之举,眼下至少保得了性命。

    沾了此事,往后再想在瑞朝为官怕是也没前途了……都是苏简害的。

    他想着这些,跟在唐节身后,冷眼看着苏简被拿下。

    石梦农苦苦求情。

    “将军,苏简当时也是为了救我,所有后果我愿为他承担,请将军杀我、留苏简一条性命。”

    “让开!你一直在狱中,此事与你何干?老子有今日,皆因这小子胡来,今日谁劝也没用,不杀他我难解心头之恨!”

    长街那边渐渐有义民会的帮众陆续赶来,求唐节放了他们的总坛主。

    “大帅,总坛主是要带着我们扶瑞朝、灭建虏啊,他是来帮你的啊……”

    “总坛主是天帝派来解我们苦难的,你要杀他,必会有天火焚身,不得好死啊……”

    “求大帅不要杀他,这是要触怒天帝的……”

    “大帅杀不了总坛主的,他是不死之身……”

    余从容听着这些,心中更为安定。

    是他派人去通知了义民会的帮众。

    他知道,唐节要是能受这些愚民挟迫,那就不是唐节了。

    本来,唐节看在石梦农的面子上或许还能饶苏简一命。但来劝的人越多,唐节见了这情况只会越怒,杀苏简之心愈坚。

    而石梦农这样正派的读书人,眼看苏简做这些,反而不会再坚决替苏简求情。

    果然,唐节再次命令士卒拉开石梦家,斩杀苏简。

    “我苏简一不当响马、二不当贼寇,为了家国天下,救民抗清的大业,从不怕死……”

    那你就去死吧——余从容心道。

    他有些歉意,却没什么后悔。

    然而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莫乾与魏几悦正站在那说着什么。

    莫乾先是摇头,魏几悦又说了几句话之后,莫乾点了点头,向唐节这边走来。

    余从容想了想,猜到苏简只怕是暂时死不了了……莫乾要用他。

    果不其然,只见莫乾与唐节附耳说了几句话之后,几人带着苏简再次进了议事堂。

    ……

    余从容独自站在军衙外,愈发感到有危机感。

    同路而来的石梦农、苏简两人,一个得了唐节信任,一个做事横冲直撞不计后果但也还是进了议事堂。

    唯有自己还在观望,既不想投奔北楚,又被唐节鄙视。

    今日设计除苏简不成,那小子只怕也有所察觉,自己再不有所作为,往后必遭报复。

    他行事当断则断,迅速在心中作了决意。

    这夜等莫乾出来,他又找到莫乾。

    “莫大人,在下愿投身锦衣卫效力。”

    莫乾微有些讶异,问道:“你不是要到西安科举吗?”

    余从容实话实说道:“不去了,如今身陷大同,还不知多久才可脱困,赶不及科举。而且我品行有瑕疵,已遭唐节嫌恶,在瑞朝走不远。”

    “你倒是实诚。”

    莫乾却没有马上答应,直到魏几悦又低声劝了几句,他才道:“也好,你先跟在我身边为参谋,等此间事了,我引荐你入讲武堂,往后参加公务考试,论功任官。”

    “谢两位大人栽培……”

    余从容终于觉得魏脚臭也不是那么讨厌,私下里又向他道了谢。

    魏几悦却只是摆了摆手,问道:“这次是你在对付苏简吗?”

    余从容有些吃惊,应道:“是,此人虽有赤胆热忱,但行事毫无敬畏之心,若死在今日还能是英杰之士……”

    魏几悦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嘿嘿笑道:“你这话重了吧?分明是你们有私怨。”

    “我比魏大人懂他。”

    “我实话告诉你吧。”魏几悦叹道:“张略先丢了,我们需要一个人替代他到丰州办事。”

    余从容问道:“那之后呢?”

    “就当是最后给苏简一次机会,之后看他表现。”魏几悦露出自信的笑容,道:“你放心吧,有你我在,还能压不住他?”

    余从容听了,稍稍安心,但想到‘余长老与我一起引天火炸死王桦臣’这等传言,眼中还有杀意……

    ~~

    余从容很快就得到了莫乾的信任。

    几天后,他第一次进入议事堂与唐节、莫乾等人一起议事。

    莫乾一开口就让他吃了一惊。

    “我有一个计划……”

    ~~

    城外,清军大营。

    “大同粮草不济,早晚能攻下。”

    “唐节有可能会试着突围。”

    “平型关、雁门关、宁武关、偏头关皆有重兵把守,他跑不掉。”

    清军诸将商议着军情,心思各异。

    多尔衮在乎的是王笑在干什么。

    ——王笑已派人突破了自己的防线进入大同,必是向唐节传达了什么计划。他既然没有放弃唐节,早晚必定带兵来援……但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收到消息?

    岳乐还在想着攻下大同后如何劝摄政王不要屠城;

    尼雅哈偶尔瞥多尔衮一眼,心想若是真让他诞下子嗣,只怕其篡位之心愈坚,这对陛下绝非好事,京城的回复也不知何时能到……

    博洛坐在副位上,凝视着地图,看起来正专心致志地思考着战事,一言不发。

    直到多尔衮问道:“博洛,你怎么看?”

    博洛闻言抬起头,他是典型的爱新觉罗氏相貌,躯干壮健,面铁而长,鼻直而挺。

    他一双眼睛细长,眼尾上挑,称为‘吊眼梢子’,显得很具威严,加上龙行虎步,更添霸道气场。

    他似乎极懂多尔衮的心思,开口道:“我们不怕唐节,只怕王笑领兵来救。不过唐节退路已绝,翻不出什么风浪了。我猜想,王笑派人进城是嘱咐唐节坚守,他则趁机联合瑞朝,守太原等地……我们不宜继续在大同与唐节死磕,当火速南下。”

    “但若是唐节不灭,我们直接分兵南下,他一旦侵扰我们的补给线,仗就难打了。”

    “那就尽快攻下大同……”

    这又是老生常谈的话。

    帐中宗室将领多,不乏有嫉妒博洛担任了征南大将军,这些人说话也是直来直去的,不一会儿就有人把责任往博洛头上推。

    “博洛打了那么多天也没打下大同,延误军机,请摄政王治他的罪。”

    博洛也不争辩,向多尔衮说自己伤还未好,先养养伤,给诸将一个立功的机会。

    他看得很明白,唐节至少还能撑十来天,让这些人去碰碰钉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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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王笑,不是开玩笑的玩笑。”“要我娶公主?别开玩笑,我分明是个痴呆儿啊。”“哈?这个王朝都要灭亡了,我还会娶公主?当我痴呆吗?”“能不开玩笑吗大哥?我连你们公主的手都没摸一下,凭什么要我担负你们这个已经被消灭的、腐朽的、落后的封建王朝?”“我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以前是个光荣的淘宝卖家。所以,这个皇位我不包邮。听不懂吗?痴呆。”“连个金手指都没有,差评!”“我王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们,我,不是痴呆!我只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痴呆怎么了?谁还是不家里的宝?”我非痴愚实乃纯良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非痴愚实乃纯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非痴愚实乃纯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