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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怪诞的表哥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txt下载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89章 绕路打(求月票求订阅)

    济南,明湖楼。

    王现步入雅间,解下身上的皮裘递给随从,向站在窗边的王珠道:“我来得迟了,刚去见了靖安王。”

    王珠正抬头看头天色,闻言转过身,道:“我也是刚来,堂兄坐。”

    “怎么?怕下雨?”

    “是啊,好不容易筑了临时的堤坝,倘若再来一场大雨,一个月的辛苦又要白费了……”

    酒菜已经端上来了,兄弟俩都有些饿,各自先就着菜吃了两个馒头,王珠才端起一杯酒,道:“这几日忙得厉害,今日才得空给堂兄接风,先赔个不是。”

    “你我之间说这些就生分了。”王现抬手压了压王珠的杯子,道:“我有些事不解,珠哥儿不妨和我说说?”

    “堂兄只管问。”

    “靖安王打算派钱大人到西安走一趟,让我领几家商队一同过去与瑞朝交易物资。”王现道:“这次出使结束之后,我会留在开封,筹建商号,一是负责给陛下打理内帑,二是负责往后我们与瑞朝的长久贸易。”

    王珠点点头,道:“这事我也知道,三弟最近一直在布置,除了民间的商队,还让军需处准备了不少火器、罐头,爹还又派人准备了不少盐,想要换瑞朝的马匹与煤铁。”

    “我不解之处正在于此。”王现道:“以商事渔四方之利,我深以为然。但,交易火器,不怕瑞朝坐大?”

    王珠道:“去年我们在德州力挫了建奴。今年德州防线已更加稳当,建奴若再来,不敢说我们一定能胜,但至少能与他们打个两败俱伤。所以,多尔衮应不敢再南下攻打我们。

    相较而言,瑞朝的形势更不容乐观。从唐中元打下西安以来就战事不断,先是东征、接着在京城大败,只保得部分主力逃回关中,银粮耗尽、士气低迷、将士离心……

    他政权初立,不像我们有两百余年底蕴,虽有天险可依,但山西早被流寇洗劫多次,又因鼠疫肆虐十室九空,陕西贫瘠之地,更无多少粮食。

    所以,多尔衮打唐中元更好打。这样的情况下,说唐中元是‘内忧外患’不为过,而他要破解这个困境,有个办法。”

    王现道:“下江南?”

    “不错。”王珠道:“他暂时还没有这么做,因为我们与他联合抗虏,去年他若是出兵南下,建奴就可兵进山西,从侧面攻打山东,那大家一起玩完。

    所以,他收缩兵力,死守太行防线,直到我们打赢了德州之战。

    但接下来,如果他的局势再恶化下去,难保不会起念去攻打江南富庶之地。一旦他们这么做了,山西落入建奴之手,则山东西面的门户大开。建奴便可直入我们的腹地。

    像是皇太极绕过山海关,从蓟镇入塞劫掠,哪怕不能一次灭了我们,只要在我们的腹地破坏几次,山东就完了。”

    王现点点头,道:“如此说来,现在的太行山可比作当年的燕山,德州可比作山海关,唐中元可比作蒙古林丹汗?”

    “大概是这个意思。”

    “只怕建虏又要故伎重施?”

    “三弟忧虑的就是这点,眼下收复河南、治理黄河、改革官制……这一系列事做完,最快也要一年半载。在这之前,绝不可让山西落入建奴之手。”

    王现沉吟道:“换言之,与瑞朝贸易,意在稳住唐中元?”

    “是。还怕瑞军不是建奴的对手,所以要卖火器给他们。”

    “我还有一点疑惑。”王现道:“山东的盐价,似乎过低了吧?我们以低价盐贩给瑞朝,岂非是亏了?”

    “堂兄还是不爱做亏本生意。”

    王珠说着,指了指桌上的一盘咸鱼,道:“这东西放在以往,连渔民也是吃不起的,为何?腌鱼五斤,需盐一斤。一船鱼数百斤至上千斤,按往年官盐的价格算,腌下来非倾家荡产不可。

    对于百姓而言,非但吃腌鱼是奢侈,吃盐都是奢侈。盐的低造低廉,卖的却贵,因它既是‘食’,也是‘税’,降盐价降的其实是税。此事说白了,就是降税让百姓能多吃一点罢了。”

    王现又问道:“那在山东降盐价足矣,为何与瑞朝贸易也卖的是低价盐?”

    “堂兄没直接问三弟吗?”

    “看靖安王忙碌,不敢多扰。”

    “好吧。”王珠道:“我们不仅与瑞朝贸易卖低价盐,售往北方、南方的盐也是低价。”

    “为何?”

    “三弟从未想过要自保于山东,而是视天下人为治下之民。”

    王现摆了摆手,道:“莫与我说这冠冕堂皇的。”

    “这是实话。”

    “现下靖安王有那么多地方要用银子,却还要自削盐业的巨大利润?”

    王珠道:“正因为盐业能给官府带来巨利,我们才要降盐价。堂兄试想,山东官盐价格低廉,山东的私银贩子该怎么办?再想,山东官盐的价格甚至比江南的私盐价格都便宜,江南的百姓又会怎么办?”

    王现道:“必有大量的私盐贩子从山东倒卖到江南?”

    “不错。我们山东除了盐业还有诸多大宗进项,如今每年海贸的香料、茶叶,利润就已超过盐业。少些官盐的收入对我们来说不打紧,反而是藏富于民。

    但对江南朝廷而言,却是狠狠割下一块肉。此举,一则使四方百姓获利,二则可削弱其它势力,尤其是南方朝廷的国力。”

    王现听得明白,忽长叹一声,半晌无言。

    “堂兄在想什么?”

    “没想到数年不见,你们已老辣到这种程度,我是追不上了啊。”

    王珠道:“何出此言?往后我们兄弟同心协力,自可做一番大事。”

    说完这个话题,两人各饮了几杯酒,数年未见的生疏感又渐渐消散,重新变得熟络起来……

    “这次回来,看你似乎有心事?”王现忽然道。

    “没什么。”王珠转过头,向窗外看了一眼,也不知在看什么。

    “从小我们玩得最好,你有什么事能瞒过我的眼睛?”

    王珠也不回答,只是低头把玩着手里的酒杯。

    王现轻轻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筷子,忽唱了一句戏词。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原来春心无处不下悬~”

    王珠突然莫名恼火起来,手中酒杯按在桌上,恼道:“你少给我开这种玩笑,别怪我跟你发火。”

    “气什么气,我不过是练个嗓子……给我说说,是哪家姑娘?”

    ~~

    知事院。

    “咦,你们也不知道长安十二时辰的故事?”

    秦小竺有些疑惑,又道:“怎么谁都不知道呢?那看来你们果然就不如王笑懂得多。那故事里有唐相元稹和李泌……你们几个有知道这故事的吗?”

    今是宋兰儿过来找淳宁奏事,之后想找左明静闲聊了几句,路上正遇到秦小竺领着几个女官传话,几人便说了起来。

    她们聊了几句,周围几个女官被秦小竺问到,到也纷纷说起些自己知道的唐时故事……

    “说起这元稹,为悼亡妻韦丛,作诗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读起来情深至甚吧?偏他妻子才过世,他又与薛涛卿卿我我,赠诗曰‘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岂有深情可言?”

    “又岂止是薛涛?还有刘采春呢,‘更有恼人肠断处,选诗能唱望夫歌’。”

    于是又有一个女官应道:“说到这元稹,我也是知道的,这边说着‘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悼念亡妻,转头又娶了裴淑,负心薄幸,道貌岸然。”

    “男人啊,哪个还不是这个德性……”

    秦小竺正听得津津有味,正想说说自己从董小碗那听来的关于崔莺莺的故事,忽然听到喝骂。

    “够了!”

    转头一看,却是宋兰儿突然站起来,板着脸道:“怎么就负心薄幸了?!人家妻子过世了,悲也是真、情也是真,就不许人家写诗悼念?就因他悼念过亡妻,往后续弦了,就要被你们说成负心薄幸,岂有这道理?!”

    “啊这……”

    秦小竺有些发愣,瞪大了眼睛,道:“就是说说故事,发什么火啊?”

    “说说说,你们事情不做,在这里掰扯古人是非,都是闲的吗?”

    诸女官吓了一跳,脖子一缩就赶紧退下去。

    秦小竺很是懵了一下。

    她哪受得了人家在自己面前耍横啊,手往腰上一叉就骂道:“宋兰儿,你脑子让水灌坏了是不是?好端端的你冲谁凶啊?!”

    宋兰儿却是忽然眼睛一红,转身就跑掉。

    秦小竺站在那发了呆。

    ——这又怎么回事?搞得像我欺负你一样……什么人啊,娘希匹……

    她只好跑去找王笑,赖在他怀里撒了一会娇,才觉得今天莫名受到的恶气减了不少。

    ……

    “宋兰儿这么讨厌的吗?我们不理她。”

    王笑把秦小竺揽在怀里,漫不经心地说着,目光落在一封情报上。

    看着纸上的内容,他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

    京城,鸿胪寺。

    石梦农祭拜楚朝历代先帝的三牲被撤了下来。

    “你们的先帝,我大清已替你们祭过了、哭过了,还摆这些做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哭祭?唐中元攻京,你等发兵勤王否?王笑挟持天子,你等发兵勤王否?你们的先帝不受你们这些不忠之臣的祭!”

    刚林大步迈进鸿胪时,指着石梦农便是这样一连串的喝问。

    石梦农眼看祭台被砸倒,怒发冲冠,满脸涨红。

    身为人臣,受外邦如此羞辱,偏对方说的句句实情,他心中恨得滴血,终是无颜反驳。

    谈判就在这样的气氛中开始。

    刚林毫无诚意,先指责了一通周昱称帝为僭越之举,任石梦农如何驳斥也置之不理。

    最后,刚林拿了南楚使团带来的一千两黄金、十万两白银、一万匹绸缎扬长而去。

    石梦农早知道这场议和不会有结果,面对这种被平白羞辱一顿的情况更觉悲从中来。

    他想到年轻时读宋史的情景……岳飞郾城大捷,遭宋高宗十二道召回,仰天悲呼“十年之力,毁于一旦”,其后,宋高宗杀岳飞、割地称臣,与金国签定《绍兴和议》。

    当年看到这段,满腔悲愤!

    但如今,德州大捷之后,自己却来与建奴议和,效的是秦桧不成?

    更可悲者,想做秦桧都做不成……

    “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石梦农喃喃着这一句,仿佛万箭穿心,急火上来,眼一黑,气得昏了过去。

    再睁眼醒来,他发现自己的使团已被软禁在鸿胪寺。

    接着,开始有一个个降臣过来劝降他。

    “石大人,皇叔父摄政王很欣赏你,你可愿降我大清……”

    “石大人,摄政王设了宴,要亲自款待你……”

    石梦农每每拂袖怒叱,接着画了一副苏武牧羊图挂在墙上,每有劝降者进门,他只端坐在画下,闭目不语。

    又两日,石梦农发现随从中有人已剃了头发了,正要出馆去降清……

    见此情景,他勃然大怒,亲自抽刀将那随从砍死。

    很快,他被以“杀人罪”下狱,进了刑部大牢。

    石梦农自觉死期将至,反而不再彷徨,他坐在茅草上,想要在墙上写诗铭志。

    转头一看,微弱的火光中,墙上竟有图画和字。

    画的似乎是个棋盘,有人曾在这里下过围棋……咦,并不是围棋,排列得十分古怪,让人看不懂。

    那围棋旁还有一行一行字。

    第一行是缺少了笔划的小字……缺少笔划,许是不通文墨之人所写吧。

    “今天,我们坐牢了,坐牢又有什么稀罕?为了免除下一代的苦难,我们愿——愿把这牢底坐穿!”

    石梦农喃喃念了一句,感到这字句朴实,却有些振作人心。

    再看下一行,应该是换了一个人写得正常的字了。

    “乙酉年七月二十日,吾因纵容叛逆入狱,实无妄之灾……”

    石梦农看了看,后面又有几个人添了些别的话在上面。

    “吾因不降唐逆入狱……”

    “生平未报国,留作忠魂补……”

    石梦农心头感慨,用指甲抠着墙,在后面添了一句“吾因不降建奴入狱。”

    接着,他一字一字抠出自己的绝命诗。

    “寸丹冷魄消磨尽,荡作寒烟总不磨……”

    但这石梦农在牢中过得并不清静,依旧接连不断地有人来劝降他。

    这日,他端坐在那里养神,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也并不睁眼,直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唤他的名字。

    石梦家睁开眼,目光看去,有些不可置信。

    “马大人?马成禹!你……”

    眼前赫然是使团副使,楚朝太仆寺卿马成禹。

    只是这位副使已剃了一个金钱鼠尾头,穿了一身清朝官服。

    “石大人,使团已经回南京了。我和你都被摄政扣下了,不得已,我只好降了……”

    石梦农又怒又急,才想破口大骂,忽想到了什么,惊问道:“使团回去了?谁领他们回去的?”

    “自然是陈东铭。”

    “你我都被扣留了,建奴怎会放陈东铭回去……他叛变了?!回南京做什么?”

    马成禹叹了一口气,道:“石大人该明白的。我实话对你说,楚朝没救了。摄政王先让陈东铭联络江南,又派人招抚唐中元。不管唐中元答不答应,摄政王已在秣马厉兵,随时准备兵出太行、取山西。唐中元必敌不过八旗大军,山西一取,则山东门户尽开,再多路夹击,则齐藩必灭。”

    话到这里,马成禹又道:“你知道的,齐藩与王笑一灭,楚朝就亡了……”

    “你问我知不知道?我以为是你们不明白这个道理!”

    “这……”

    马成禹脸色有些尴尬,苦劝道:“楚朝政局昏聩至极早晚必亡,齐藩与王笑又逆行倒施,流寇难成大器……唯有清朝兵势强盛,又宽厚仁义。这是兴替之道啊,国运如此,石大人就降了吧,趁着摄政王还欣赏你。”

    “兴替?我只问你还有没有一点廉耻?!”

    “我是被清廷捉拿之后才降的,陈东铭却是早早叛降,甚至回江南为谍……”

    马成禹觉得,相比起来,自己比陈东铭还是有廉耻的。

    石梦农转过头看着墙上的字迹。

    仿佛是觉得再多看一眼马成禹都污了自己的眼……

    ~~

    与刑部大牢隔着两个坊,劳召正穿过小巷,快步走进一间民宅。

    苏简从屋后转出来,低声道:“有尾巴吗?”

    “没有……”

    “跟我去见崔镇抚……”

    “我看这几日的动静,建奴肯定是要动兵了。”

    崔老三问道:“攻山西还是山东?”

    “西面、南面都有调动迹向,怕是要一路走山西,另一路准备到时南下策应,两路夹击……”

    “据蔡府的眼线探的消息,蔡家祯早不在京城,那西路很可能是蔡家祯的关宁军……”

    “只怕瑞军守不住,或者放弃山西,甚至有可能与建奴结盟……”

    “娘的!太快了,我上次的情报都不知到没到济南……”

    “还有一事,南边的使团已经走了,只有副使陈东铭南归,另一个副使马成禹投降了,使节石梦农已落了大狱……”

    苏简又道:“这石梦农倒是个硬骨头,我们怎么做?要不要设法救他。”

    “你这书生,不要轻举妄动!先把消息传回去再说……”

第890章 借个道(求月票求订阅)

    西安。

    襁褓里的孩子睁大的眼看着唐芊芊,似乎因为高兴,挥动了一下肉嘟嘟的小手。

    花枝在一旁凑趣道:“小呆瓜是不是在说娘亲真漂亮呀?”

    她又想伸手去摸孩子的脸,手才伸到一半,被唐芊芊一把拍开。

    “你别老弄他。”

    “哦。”花枝还是一副看不够的样子,啧啧道:“怎么能这么嫩?你看他在眼睛和王笑一样样,往后又是个沾花惹草的主……”

    “能好好说话吗?叫你读书识字,你就这么乱用成语。”

    唐芊芊轻叱了一句,随手把自己的头发束起来。

    她今天穿了一身男装,显得英姿飒爽。

    朝孩子温柔地笑了笑,让奶妈把他抱下去,她上了马车,向皇宫行去。

    ……

    汉时的未央宫、唐时的大明宫早已在战火中被摧毁。唐中元称帝后,把楚朝的秦王府邸占为皇宫。

    “父皇,皇兄。”

    一路到了议事殿,只见唐中元与唐苙正在议事,唐芊芊随意地打了声招呼。。

    她生了孩子以后,比以往豁达了许多。

    也许是自己也当了母亲,心境不同了,她不再因唐中元当年对自己娘亲始乱终弃之事耿耿于怀。

    至少表面上是没显露出怨恨了……

    “老七来了。你说要改什么府兵制,你大哥不同意,这事干脆当面谈谈。一天到晚写折子议来议去,看得朕头痛。”

    唐中元说着,又想把脚踩在龙椅上。

    但那样未免没坐相,他向后一仰,倚在椅子上,懒洋洋的。

    唐苙一本正经道:“禀父皇,凡事落在纸上,方才不会有错漏疏忽,往后做事也有据可循。”

    “朕说当面谈就当面谈。”

    “是。”

    “老七,你先说。你那折子朕没看懂,这府兵制与军户制都是屯田,有什么区别?”

    唐芊芊道:“简单而言,府兵制是把军户编入民户,属于民籍,给他们分田并免除租庸调,平时耕作、遇仗则可出征,有军功、有犒赏,可以雇人耕地,有能力自备军马粮秣,是恒产者、良家子,打完仗可以退伍,所以府兵制是征兵制;

    而卫所军户制,兵士是属于军籍,一般是流民出身,让他们开屯军田,世代从戎,不许做别的行当,这是世兵制……

    楚朝的卫所早已名存实亡,军田被将官把持,军户被欺榨如同佃户,毫无战力可言。我们若要军屯,再用卫所制,必引起士卒恐慌……”

    唐中元其实不爱听这些复杂的东西。

    但他是一个布衣起家的皇帝,对如何管理军队他自是有种敏锐的感受。听唐芊芊说完,很快就捉到了关键点。

    “你的意思是,给朕的老卒们分地,让他们自己雇人种田,以后打仗了,粮草器械他们自己带,朕好省些钱粮?”

    “是,如此一来,养兵不费百姓米粮。”

    唐中元点点头,明白了唐芊芊的意思。

    都沦落到顿顿吃土豆了,当然知道为什么要改革兵制。

    眼下瑞朝的兵制乱七八糟的,说不上是什么兵制。一定要说,那就是蓦兵制、私兵制,太费钱,养不起了啊……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产粮、省钱……

    唐中元又看向唐苙,问道:“你说,为什么反对?”

    唐苙拱手道:“禀父皇,儿臣认为,府兵制实行的两百年间,改朝换代之频繁为历代罕见。

    西魏实行府兵制,兵权为门阀掌控。二十年余年便灭国,元氏皇帝遭废杀;

    北周,乱臣皆连弑君,其后杨氏与独孤氏联手夺权,宇文皇族遭受灭顶之灾;

    隋朝,两代帝王皆强势之君,但门阀接连叛乱,只存国不到四十年;

    唐初,诸皇子之间内斗不休,后又有武则天篡唐改周、韦后专权、安乐公主专权、太平公主专权,皇权尊严尽失……

    如是种种,皆因府兵是为军府之兵,户籍由军府掌握。简单来说,若改为府兵制,分田免租,打仗自备粮草器械,何等繁琐?父皇还有精力亲自掌兵不成?自古改制,都是由繁化简,岂有化简为繁之理?”

    唐苙说完这一大通,转头对唐芊芊道:“七妹,你做事向来都太举轻若重了,这次更是把事情弄复杂了。”

    他极少批评唐芊芊,此时只多加了这一句,已表明了自己坚决反对的态度。

    唐芊芊轻笑了一声,也不说话。

    她明白唐苙是什么心思。

    以府兵制的管辖办法,兵权难以避免的会落在军府大将手上……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李世民的秦王府。

    玄武门的前车之鉴摆在那,以瑞朝的情况,唐苙自然极反感府兵制……

    话到这里,唐中元也已经明白了,随口道:“此事朕明白了,由朕想想。”

    “是。”

    唐芊芊微微一叹,心道计划了那么久的军屯一时也难以展开了。

    这瑞朝的粮食困境要想解开,怕是只有那一两条出路……

    义军不再四处劫掠之后,施政治民就显得笨拙起来。

    她父兄都是布衣中的英才,能力的进益还算是很快。只说唐苙,短短几年间,从只会认一部分字,到现在博览群书,通晓经史。

    但要学的东西太多,偏又遇到眼下这样的局势,也不知还有多少时间……

    第一桩事谈到最后搁置了,唐中元敲了敲桌案,说起另一桩事。

    “多尔衮派人来了,说是要与朕二分天下,以黄河为界……”

    唐芊芊眼神微凝,心头思量起来。

    燕京来的使节是昨天才进城的,她派人打探消息,到现在还没得到具体的情况。

    但唐中元这句话已给了足够的信息。

    黄河过了河套平原后笔直向南流,把山西、陕西分成东西两边,所谓‘黄河为界’,就是要瑞朝让出山西。

    多尔衮要山西做什么?自然是兵出太行陉,攻取山东。

    而这黄河为界,下游指的应该是徐淮河道。

    只看这“二分天下”“黄河为界”这两个词,唐芊芊就能想象到,多尔衮与唐中元的对话大概是什么样子的……

    “你把山西让出来,我去打河北、山东。趁我和王笑打的时候,你可以出兵河南,拿下江南。我灭北楚,你灭南楚。”

    “老子凭什么把山西让给你?”

    “你不让,我就打,你打得过我吗?但你让了,我只会先打王笑。这是在给你活路,你打算永远困守关中不成?你要想破局,最好是下江南。但王笑却趁你大败之际拿了河南,封锁了你南下的道路。你要取江南,迟早要与他翻脸,不如让我去打他,还能多一个喘息的机会。”

    “老子才不上你的当,灭了北楚,你下一个要灭的就是老子。”

    “所以,我要先灭了你是吗?现在我是在给你机会,我们先把别的势力除了,让我看看你占据了江南富饶之乡后能不能有所作为,有没有资格做我的对手……”

    ……

    外面有小太监通传了一声。

    “陛下,刘大学士到了。”

    “宣。”

    ……

    “参见陛下。”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了。”唐中元道:“你来说说吧,建虏的主张,你是什么意见?”

    “父皇,儿臣认为这意见就不必听了。”唐苙忽然拱手道:“与建虏谈判绝不可行,依儿臣所见,不如斩其使节,示百姓我大瑞抗击外虏之决心。”

    刘循侧头看了唐苙一眼,微微摇头。

    唐苙的结发妻子早年就过世了,后来娶了刘循的女儿,立为太子妃。

    所以唐中元刚才说‘自家人’,但刘循却感觉到,联姻之后唐中元就对自己有了打压之意……

    至于眼下太子与自己意见不同……刘循对此感受颇为复杂,却只是在心里微微笑了一下。

    “抛开与建虏谈判之事不提,老臣敢问太子,倘若多尔衮强攻山西,如何是好?我们可守得?”

    唐苙沉默片刻,道:“再难守也得守。”

    刘循又道:“只看双方兵势就知道,我们若与八旗死战,最后还是守不住山西,白白损兵折将,能得到什么?”

    “让了山西,等建虏西渡黄河,引颈待戮不成?”

    “让了山西,建虏暂时不会西渡黄河。”

    刘循说着,转向唐中元,又道:“陛下,依臣所见,多尔衮派人来,并非是真想与我们联盟。他也知陛下有大义,绝不会与他合作。他派人来只为告诉陛下——我们放开山西,他会去打王笑,而不会攻打陕西。”

    唐中元开口道:“老七,你觉得呢,大学士所言可有错?”

    唐芊芊似有些冷笑,却是应道:“多尔衮确实是这个意思。”

    刘循道:“那事情就很明白了,山西贫脊之地,我们又守不住,那不如让了,保存实力,积蓄力量。再往后推演,建虏得了山西,必攻山东。我们何不趁乱取河南,占富庶江南?”

    唐苙摇了摇头,道:“那这与建虏联盟有何区别?”

    “他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岂是联盟?”刘循道:“我们也可以依太子所言,斩建虏使节,以示抗虏决心。但抗虏亦要讲策略,先伐江南,据黄河而守,收钱粮,养精兵,往后才有机会不是吗?”

    唐苙道:“要打江南必先攻河南,实质还还是背盟攻打北楚,中了建虏假道伐虢之计。”

    “灭楚、抗虏,两件事我们都要做,区别无非是先灭楚还是先抗虏。难道哪天北楚势大了,还能放过我们不成?”

    唐苙“哼”了一声,拂袖不语。

    “好了!”唐中元道:“议事就议事,老大你休在你岳翁面前摆脸。此事再议,你们先下去……老七,你留下,朕问你几句话。”

    “是……”

    唐苙与刘循退走。

    唐中元揉了揉自己的脑门,轻骂了一句“他娘的当个破皇帝”,接着又问道:“你都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唐芊芊应着,表情似还在思量着什么。

    “假道伐虢……老大说的不错啊。”唐中元道:“你认为该怎么办?”

    “我们守不住山西,可让北楚帮我们一起守……”

    “你错了。”唐中元道:“如果要守,不是北楚帮我们守,是我们在帮他守。刘循说得很明白了,多尔衮要走山西不是来打我们,是去打他。”

    “儿臣不这么看……”

    “朕不管你怎么看,山西那地方凋敝,朕反正是不想守的。王笑若想要朕帮他,拿出点有用的东西……送几车粮食,打发乞丐吗?”

    “那是他给我们母子的,父皇若要粮,他会遣人来交易……”

    “交易?哼,听听你自己说的。”

    “大家联盟抗虏,去年他北上救了父皇;如今建虏要攻打他,父皇却要抛弃山西的治下之民,再向盟友卡要好处不成?”

    “少说这些没用的,朕还不够义气吗?啃着土豆都没给他捅刀子。”唐中元道:“你写封信告诉他,朕要是没路走了,就去河南先把他那小皇帝先剁了。他要是不想完蛋,自己过来和朕谈条件,也顺便看看你们母子,这是他该做的……”

    ~~

    济南。

    王笑抬手在地图上标注了一下,喃喃道:“无兵可调了啊。”

    “当然无兵可调。”王珠道:“现有的兵力都还不足,德州要守、黄河水患赈灾、河南要收复、陛下要护卫、徐淮也要增兵驻卫……摊子一下铺得太大,自是捉襟见肘。”

    “那就再练新军。”

    “哪来的人口?河南要耕地,黄河要治理,民夫尚且……”

    “我知道我知道,二哥你别说了。”王笑搁下笔,又打了个哈欠。

    王珠道:“你也别急,慢慢来吧。眼下是开扩的时候,熬过这一年,自会有成果出来。”

    “嗯?说起来,最近二哥好像有点不一样?”

    王珠脸色转淡,抿着嘴站起身。

    “既然公务谈完了,告辞……”

    “二哥你等等,我一会跟你去看看爹。”

    王笑知道最近为了备盐与瑞朝贸易,王康也是辛苦。现在钱承运和王现领着使团与商队出发去西安了,也该过去给父亲请个安,给二叔说几句宽心的话。

    王珠却是道:“你自去便是,我还有事。”

    王笑转头看了看天色,道:“有什么事一起陪爹用了饭再办也不迟。”

    “不想陪爹用饭。”

    “若少了二哥在,爹就要朝我啰嗦,还是一起吧。”

    “我看你也困了,下次吧。”

    王笑又打量了王珠一眼,感到有些奇怪。

    接着又觉得,许是自己位高权重久了,少有人敢拒绝自己,所以才感觉哪里奇怪吧……

    “二哥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能有什么事瞒你?”

    “那明天再去。”

    “好。”

    忽然有人通传道:“靖安王,军机处的左大人来了……”

    “让他进来吧。”

    王笑吩咐过后,向王珠道:“我把左明德调回来了,本以为他明天才来求见,既然今天不去看爹,正好见他。”

    王珠点点头,拿起几上的茶又抿了一口。

    过了一会,王笑的目光从地图上抬起,讶道:“二哥不是有事吗?”

    “茶没喝完,你不用管我。”

    “哦……”

    左明德进了大堂,敏锐地感觉到靖安王对自己热情了许多,居然还起身亲自扶了自己一把。

    “说过来,我还不知道明德字什么?”

    “下官字觉修,所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上明字,是始觉之修,下明德二字,是本觉之性,故长辈赐字觉修。”

    王笑点点头,道:“巧得很,此次调你回来,我有意在济南再设一官学,名为‘进修校’,为官员进修……自古考了科举便可为官,之后如何施政全凭个人领悟。但我不是如此认为,我认为官员不能只会四书五经。所以要把各个官员做实事的执政经验作为学科传达下去……你在讲武堂任过职,此事我打算交给你筹备……”

    左明德心知这事虽小,却是一个对前途极有利的差事,连忙深深行了一礼。

    “下官绝不负王爷厚望……”

    “好,具体怎么做我已列好条例,你先拿回去看看……”

    那边王珠一杯茶喝完,起身向往走去。

    忽又听王笑向左明德问道:“对了,我听说你与杜忠肃公之女已有婚约?”

    杜正和战死,周衍登基后已追封了爵位,又赐谥号‘忠肃’。

    左明德有些黯然下来,行礼道:“是。”

    王笑道:“我有意简化守丧之制,以月代年,让丧亲的子女只需守孝三月便可,你可敢带头打破这礼教、与杜氏完婚?”

    左明德一愣,抬头看向王笑。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一句话脱口而出。

    “靖安王说‘打破礼教’?那何不先打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

    “哼,说的好像他不娶杜家女,我就会嫁给他一样。我都说了,只把他当成兄长。”

    这天夜里,宋兰儿这般说了一句。

    马上就要三月份了,离除夕已过去近三个月。

    十九岁的这三个月以来,她觉得每天都有一点小变化……

    宋兰儿正站在一根倒地的树干上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王珠手里拿着一根树技,他握着一头,她握着另一头。

    “你吃醋啦?居然还偷听他们说话。”

    “只是茶没喝完而已,正好听到了。”

    “切,口是心非……”

    宋兰儿又在树干上走了几步,没掌握住平衡,干脆就跳下来,手里却还握着那根树枝。

    两人就这般牵着树枝沿着黄河水走了一会。

    “其实我觉得父母之命也没什么不好的。”宋兰儿忽然说道。

    “为什么?”

    “当时你爹向我爹提亲,你要是被他逼着成婚了,现在心里也不用这么自责……”

    “我没什么自责的。”

    “你明明就有,你觉得辜负了亡妻。”

    王珠又不说话了。

    宋兰儿就有些讨厌他这样,轻声骂了一句“王臭脸真讨厌。”

    “等你爹从河南回来,我去你家提亲便是。”王珠忽然道。

    “但是你爹现在都讨厌我了,他一开始还是满意我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样……”

第891章 大孝子(求月票求订阅)

    清晨,王家宅院里忽然传来王康的一声惊呼。

    “真的?”

    “真的。”王笑脸上露出微笑,道:“爹若不信,还可以问二哥。”

    王康转向王珠,又问道:“真的?”

    王珠偏过脸,淡淡道:“是。”

    “这孩子……这孩子……果然是个有福气的啊。”王康拍了拍大腿,多日郁结的眉毛终于舒展开来,额上的皱纹都浅了许多。

    “我得把这消息告诉你们母亲。”

    他站起身,又喃喃了这一句,忽回头看向王笑,再次问道:“不是你故意骗我的吧?”

    “我骗你做什么?”王笑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与书信,递在王康面前,道:“你看,王宝随身携带的玉佩、报平安的信,贺琬派人着来的。爹若不信,只管去问问那水手……”

    王康伸手接过,眯着老花眼端详了一会,大喜道:“真是宝儿的玉佩和字迹,他果然没死……他何时可以回来?”

    “王宝抱着甲板被冲到海上好远,那捞起他的船支是我派去西洋贸易的,当时王宝还在昏迷,水手也不知道他是何人,就继续航行了。等到澎湖列岛他才醒来,想要随船长长见识,又留下信物与书信,以免爹担心。”

    “这逆子!为何要去西洋?!”

    王笑语气平静,道:“他眼看兄弟几个都有任事,也生了志气。这是好事,爹何必骂他?”

    “也是,也是。活着就好……还是笑儿最孝顺,手下人办事得力。”

    王康脸色完全欢喜起来,又让人去把消息告诉钱怡,自己快步去内院和崔氏说。

    厅上,王珠瞥了王笑一眼,道:“你不怕哪天爹发现你骗他更伤心?”

    “只要二哥不说,爹怎么发现?”王笑随手举了杯水喝着,“那玉佩、书信,我找的都是最好的匠人伪造的,与真的毫无差别。各种细节都布置妥当了,出不了差子。”

    “呵,你果然逆子。”

    “嗯?我多孝顺啊,不像二哥。”

    “让我陪你回来便是为这事?丧也不办,还瞒着父亲……”王珠摇了摇头,站起身,道:“走了,我还有事。”

    “一起走吧,我也去一趟黄河边上。”

    兄弟二人出了王家,正要翻身上马,王珠侧目看去,只见王笑拿出一块布来把脸罩上。

    “这是做什么?”

    “长得太俊,出门不方便……二哥你嗤什么,我实话实说而已。”

    王笑今日穿的是一身利落的箭袖便服,又只带了两个随从,脸上蒙了布,旁人不知这是靖安郡王,少了许多人过来行礼问侯,自然是方便不少。

    兄弟二人策马行到北城,先是一道去了堤上,了解了治河的情况。

    这边官吏多,即使王笑蒙着脸许多人也是认得他的,但都各忙着自己的事,少有人敢上来打招呼。

    等到了河道署衙,王珠转头看了远处一眼,忽问道:“你昨日答应他了吗?”

    “答应什么?”王笑正坐在马上研究方以智做出来的简易活塞气泵,漫不经心地问道。

    “左明德。”王珠指了指前面,“他不愿听左老大人的指婚娶杜氏女不是吗?”

    王笑转头看去,只见左明德坐在一辆马车的车辕上,正带着几名官吏向这边过来。

    “没答应他。”

    “为何?”

    “懒得掺和。”

    王笑心里想的却是——自然是不会为左明德把明静的祖父得罪了,万一左经纶还能给自己指婚呢……

    那边左明德的马车径直向王笑这边过来。

    “见过靖安王。”左明德行了一礼。

    “免礼。”王笑道:“如今济南城通实务的官员多在治河署,你筹办进修官校要多向他们请教。”

    “是。”

    王笑光向左明德身后的马车看去。

    左明德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看了一眼,道:“马车里是舍妹明静,她奉命考查山东官员政绩,正好今日与我一道过来。”

    王笑心说我当然知道,因为就是我安排的……

    这件事随手一算就可以布置下来。

    昨天先交代左明德今早过来,再让淳宁让明静来,兄妹俩自然会同路。

    “正好我也在关注此事,你去忙吧,我带左校书过去。”

    “是。”

    左明德拱了拱手,表情有些黯然,却又多了几份释然,又道:“对了,禀靖安王知道,今早下官已与杜忠肃家里谈好了婚期。守丧改制之事,下官愿为靖安王分忧。”

    “可喜可贺,你很好……”

    王笑见左明德走远,目光看去,只见一只纤手已掀开车帘,看袖子便知是女官。

    正有些期待,却见先下来的是宋兰儿。

    “见过靖安王、见过王部堂……”

    “嗯?你既是宣传处做事,来这做什么?”

    宋兰儿一本正经应道:“下官应赈灾有功,又擢调至河署负责后勤。今左校书要了解治河官员表现,下官正好给她说。”

    “哦,那你暂时是在我二哥接洽公务?他任人有些难相处,你多担待……”

    王笑说着就停下来,因他已看到左明静从马车里下来,手里还拿着一份册子,温雅娴静中透着书卷气。

    她似在马车上向宋兰儿问了许多情况,要整理这些资料所以下来得晚些,遇到王笑的眼神又迅速低下头去。

    “见过靖安王。”

    “辛苦了,调任三省官员事关重大,今日我旁听你务公吧……”

    ~~

    因普通政务由淳宁帮着处理了,王笑每日里也不总坐在一个地方,时常到各个衙门去发现并解决些问题,提出某些方针。

    他这习惯济南官员虽都有耳闻,但平素里也颇为提心吊胆。

    比如有个刑部官员正在打瞌睡,忽走进来一个蒙脸少年,进门就开始调一年来的案宗,接着就对几件冤假错案言辞责问,那刑部官员等对方解下面巾才知道是靖安王来了……

    总之这个靖安王也不带太多随从,走到哪个衙门就处理哪个衙门的问题。十余日内就对各方政务解政了如指掌,济南官气也再次焕然一新。

    绝大多数官吏矜矜业业,却有个别人能推算出来,靖安王并非漫无目的地乱逛,每天去的地方都极有针对性……

    外贸司衙门,白俭正问道:“你说靖安王今日会去哪里?”

    坐在他对面的姚伯诚低着头推演了一会,提笔写下三个字。

    “河道署?”

    “是。昨日上午靖安王去了户部,处置了两桩贪墨案,今日该去河道署,表彰些有功之臣。”

    白俭正微微笑了笑,道:“不会来我们外贸司?”

    姚伯诚道:“绝不会。”

    “哈哈,聪明!”

    “白兄过誉了。”

    “走?”

    姚伯诚也是笑了笑,点点头。

    一个是白义章的四子,一个姚文华的嫡孙,家世都不凡,联袂出了衙门,下吏们也都不敢拦。

    二人乘着轿子,一路绕过曲水亭,进到一条小小的巷子,步入一间小宅院。

    这宅院门廷虽小,里面却布置得极为雅致,很快便迎出一个中年女子,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引着二人在厅下坐了,又上了一壶好茶。

    “丽娘今日可有好货色?”白俭正笑嘻嘻问道,“这济南城里那些青楼可越来越不能看了。”

    丽娘笑道:“谁说不是呢?那些青楼在济南里难做喽,税交得最多,偏又不许买卖人丁,说什么操持妓业全凭自愿,若有妓子到衙门哭告是被人卖的,罚得可重。眼下在情况,那些有才情相貌的,上哪不能混个糊口……”

    她话到这里,手一抬,已招了四五名美妓过来,个个披着薄纱,显出胳膊上白皙肌肤,踮着小小的细弓,身段阿娜……

    白俭正与姚伯诚皆是眼睛一亮。

    “从扬州买来的,昨夜才送来。”丽娘轻笑道:“两位公子看着可满意?”

    姚伯诚抚掌道:“许久未见如此佳丽了。”

    白俭正向他抛了个笑嘻嘻的眼神。

    一应美妓在二人身边坐下。

    饮了两杯,姚伯诚探手握住身边妓子的小脚,道:“花衬凤头弯,入握应知软似绵,但愿化为蝴蝶去裙边,一嗅余香死亦甘。”

    那小妓子微红着脸,轻嗔着歌道:“今夜与你两头睡,小金莲放在你嘴边,问你怎样香来怎样甜,请你尝尝断笋尖。”

    白俭正听了大乐,执杯哈哈笑道:“果真是有才情的,离京之后,许久未有如此……”

    话音未了,忽听大门外传来一声惊呼。

    一众刚才扬州来的妓子还没反正过来,白俭正、姚伯诚皆已骇了一大跳,脸色刷得变成惨白。

    “有……有没有暗门?快……”

    “快走……”

    那是一个小小的狗洞。

    两个公子哥随从也不带,好不容易从狗洞爬出来。

    又跑过了好几条街,二人才停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蹲在路边歇了片刻。

    “快……快回衙门……怕是我们的下人被捉了,一会要点卯……”

    “娘的,跑不动了……”

    姚伯诚拽着白俭正就往回走,踉踉跄跄走了几步,他忽然定在那里一般。

    “怎么了?”

    “好美……”

    白俭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三个小官吏打扮的女子正在一家杂货店采买,俱是人间绝色。

    此时已到了中午时分,她们许是趁着上衙的间隙出来买些常用的物件,每每四下看着眼中还闪动着好奇。

    “我想娶那个。”姚伯诚低声道。

    “先走吧,回头再打听……”

    “可是……”

    白俭正又拉了他一把,道:“城中女官多的,无非是知事院、宣传处、文教处……靖安王府就在那边不远,她们必是知事院的,今日不得便,下次我来打听……”

    ~~

    河道署。

    王珠与宋兰儿说着水患赈灾时各个官员的表现,左明静一边记录,时不是召来几个官吏询问,并思考着怎么调换三省官员。

    王笑一边听着这些,手里拿着一支碳笔,在地图上画来画去,又在纸上写写算算,偶尔插上几句话给左明静提供思路……

    等到了中午,差不多该去吃饭了。

    王笑从地图上抬起眼,转头又看了左明静一眼。

    ——该怎么把二哥和宋兰儿支开,让我与明静单独用饭才好?

    王珠面上不显,却想到宋兰儿必和往常一样,是带了饭菜来的。

    ——该怎么把三弟和左明静支开,我好与兰儿单独用饭?

    “刚才看到那边有家臭豆腐摊子,二哥可想去尝尝?”

    “你素知我不喜臭豆腐,你自去吧。”

    兄弟二人正说着,那边宋兰儿却已说自己带了饭菜和左明静一起吃,然后两个小姑娘就牵着手走掉了……

    王珠默然了片刻。

    “你不差人去买臭豆腐?”

    “二哥又不爱吃,算了。”

    “河道署也有饭菜,走吧。”

    “懒得动,你给我带几个馒头和鸡蛋过来就是……”

    王笑随口说了一句,打了个哈欠,重新看向案上的资料。

    他最近睡得少,看着看着渐渐睡着过去……

    ……

    宋兰儿带了个十分漂亮的食盒,里面摆着好几样小菜。

    她与左明静都不是饭量大的人,两人只各自吃了些许,漱了口,坐在小厅里稍休息了一会。

    “走吧,早点把公务做完。”

    “嗯,好。”

    宋兰儿转头看去,见那边王珠手里端着一碗馒头正走着,还是一副遗世独立的姿态。

    以前觉得他这样十分威风,现在却觉得傻傻的。

    宋兰儿于是想去找他说说话……

    左明静见到王珠手里的馒头,便知这是带给王笑吃的。

    她本就觉得他这几日辛苦,偏今天又只这样随便吃些……

    “明静,我去那边处理些事情,一会再过来吧?”

    “嗯,好……”

    ……

    王珠把馒头放在桌上,见王笑已趴在那睡着了。

    他转头见那边只有左明静正在过来,没看到宋兰儿的身影,略一沉吟,向外间走去。

    这时官吏、民夫们都在休憩,一路上人也不多。他走过河道署后面的一段堤坝,绕到一堆石料后面,果然见宋兰儿正站在一根树干上面。

    “王臭脸你跟过来做什么?”

    “正好路过,又不是你家,还不许我来吗?”

    “嘁,这个给你吃。”宋兰儿抛了一个小果子过去。

    她蹲在树干上看王珠吃果子,忽然道:“今天早上,我把我们的事告诉左明德了。”

    “我们的事与他何干?”

    “你少给我摆谱,知道我怎么和他说的吗?”

    “怎么说的?”

    “我说……他待我虽好,却不懂我,比如我想为官造福百姓,他却只会拦我,想把我困在闺中,那我就不再是宋兰儿了。我还说……王珠这里虽然脾气臭,经常骂我,却是知我的想法,王珠才是真的喜欢现在的宋兰儿……”

    “胡说八道。”

    “哼。”

    过了一会,宋兰儿又问道:“你怎么不把我们的事告诉靖安王?要这样遮掩到什么时候?”

    “等宋大人回来。”

    “那你为何不告诉靖安王?”

    “他管不着我,何必告诉他?”

    王珠说着,微微皱了皱眉。

    他不用猜都知道王笑会如何说。

    “二哥,你给我挥慧剑斩断情丝,管好你的裤裆……唔,开个玩笑……”

    ~~

    王笑迷迷糊糊转醒过来,揉了揉眼,看到桌上摆了馒头和几盘小菜,旁还有几个果子,十分可口的样子。

    这不像二哥的为人啊……

    他把饭菜吃了,踱步到院里又稍稍练了练武。

    再转回堂上,正见到左明静正鬼鬼祟祟地在那收拾碗筷。

    本想过去说几句话……

    王笑想了想,却退了两步,在屏风后站着,就那般默默看着她。

    最近常和家里四位红颜抵死缠绵……这时候忽觉得就这样安安静静看看她也好,心里也静下来不少。

    喜欢她,但也可以给她时间慢慢靠近自己,又何必急着占有为己有……

    王笑这般想着,自觉在感情方面的境界也是进益良多。

    ——好吧,其实更多的还是因为笃定,相信明静早晚会和自己在一起的……

    ~~

    这天下午,王笑还是在处理着三省官员换调的事情,忽有快马奔到河道署。

    “靖安王,有秘报……”

    接过秘报看了看,王笑也没太多反应,仿佛是意料之中的事。

    招过王珠走到小厅,他把秘报递过去。

    “京城的消息,二哥看看吧,看过就是了,别显出担忧来。”

    “呵,多尔衮动作倒是快。”王珠皱了皱眉。

    “他又不傻……”

    “我们兵力还是不足,德州之战到现在,将士更是没歇过。”

    “所以说郑元化讨厌,建虏歇了四五月,我们却为他忙活到现在。”

    “山西不能丢。”

    “我知道。”王笑道:“这两天我已有了个大概的思路,具体的还在想……”

    王珠随手点了个火折子,把情报烧了,过了一会又问道:“那个石梦农,你可想要让锦衣卫去救?”

    “他自己要去议和的,要救他却要牺牲我们许多个忠肝义胆之士,不值得。”

    换成是王珍可能还会叹惜几句,王珠却也是这个意思,淡淡道:“那就好。”

    ~~

    京城,刑部大牢。

    石梦农看着墙上的棋盘,喃喃道:“原来如此。”

    他拿起一小截偷偷掰断的筷子,在墙上也画了一个棋盘。

    接着,他画了一个小圆作棋子,又画了一个小方作棋子……

    “果然是要五子连成一线,倒也简单,却不知是谁画的?”

    “大楚靖安郡王画的。”隔壁牢里忽有人应了一句。

    石梦农只听“大楚”二字就是心神一颤,转头一看,却见今早刚被押来的一个年轻男子撑起了身体。

    这年轻男子腚上已被打得皮开肉绽,眼里却还是神彩奕奕。

    石梦农一看,便知这是个奇人……

    “靖安王?”

    “这段秩事我碰巧知晓,是我一位好友告诉我的。”年轻男子咧开嘴笑了笑,道:“当年靖安王还未当驸马时,他长兄曾获罪入狱,于是靖安王故意进了刑部大牢……对了,他在此还结识了如今的名臣傅公。看来,傅公当年所住的,便是在下的这间牢。”

    石梦农听罢这段往事,长叹一声。

    “想当年啊,先帝还在,朝中还有如此志士为瘟疫迫害的百姓奔走……”

    他想到如今家国破碎,当年的热血忠臣却已成了权臣逆臣,心中又是一阵悲痛。

    年轻男子却道:“何必想当年?石先生可知今日你能与我相见,我效的正是靖安王救兄之事!”

    石梦农一惊,讶道:“小兄台,你……你是何人?”

    “哈哈,在下不才,常山苏简!”

    石梦农一愣。

    他看那苏简撑着皮开肉绽的身体,脸上是蓬勃而出的自信,慷慨激昂地吐出名字,还以为会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却没想到是个听都没听说过的……

第892章 说亲事(求月票求订阅)

    “石先生可知我是如何进的这刑部大牢?”苏简脸色显得十分得意。

    石梦农的目光再次落在他那骨血模糊的腚上,沉默了片刻,问道:“如何进的?”

    “我调戏了索尼的女儿,他那女儿赫舍里氏,手脚虽有些粗壮,但样貌也是好的,已许配给了多铎的儿子。这几日她刚到京城,喜欢到处走动,我便趁机去与她搭话。因我长得俊俏,也没被拦住,过去之后,一把按在她胸脯上,哈哈哈……”

    石梦农眼皮跳了跳,十分无语。

    苏简越发得意,呲牙裂嘴笑道:“凭这事,我被杀了也有可能,但我对赫舍里氏说是情难自禁,她替我求了情,嘿嘿……我又使了不少银子打点,这才如愿进了刑部大牢。可有靖安王当年风范?”

    石梦农无奈叹道:“进来容易,你要如何出去?”

    “嘻,这京城情报我打听得可细,那索尼拒不阿附多尔衮,前阵子多尔衮想要修缮府邸,把修皇宫的工匠都调过去,有个叫佟机的官员对此破口大骂,多尔衮要杀佟机,索机却极力为佟机开脱,已经被多尔衮记恨在心啦……

    我已得到消息,有个叫‘谭泰’的,对索尼怨恨已久,找到索尼私藏皇宫内库漆琴的证据,马上就要揭发索尼,等索尼一倒台。我的人再打点打点,也就能把我放出去了。”

    话虽如此说,石梦农却觉得这苏简行为轻佻,办事怕是不怎么牢靠。

    苏简神色一正,道:“先生拒不降清,屡扫多尔衮颜面,此事已在京城传开,京城百姓许久未见到这般大义凛然的高官,纷纷颂赞先生气节。我也心生感佩,特来相救。”

    “你要如何救我?”

    “这刑部大牢防备森严,自是不好救你出去的。我来,是先来通两句话。”

    “何话?”

    “这样,你先投降建虏,等你做了降臣,必定自由许多,到时我再带人来救你。”

    石梦农一拂袖,道:“我绝不投降,生是大楚忠臣,死是大楚忠魂。”

    “又不是让你真降,等到时候,我会设法……”

    苏简话到一半,石梦农摆了摆手,道:“你不必再多说,此计绝不可行!”

    “为何?”

    “我乃大楚兵部侍郎、佥都御史,我若假降,知情者可当作是虚以委蛇,不知情者却只会认为我大楚高官毫无气节。国破至此,难道要让百姓连可以拎出来称道两句,激起心中义愤的死节之臣都没有吗?”

    苏简一愣,急道:“哎哟,又不是让你真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苏小兄弟,是你还不明白。”石梦农叹息一声,语气放缓几分,道:“我深沐君恩,官高职重,不论是真降还是真降,我都绝不能降,这是立场,绝不容有一丝退让,如美玉不容有一丝瑕疵。否则岂非让建虏看轻、让官民心生怯意?

    人谁不死?我就算苟存性命,于大局又有几分增益?只能让世人耻笑一句‘进退失据、首鼠两端’。唯有坚决不降,激世人忠烈义气,我才不枉此生。在我看来,土地沦丧不可怕,人心中的信念丢了才是最可怕的亡国……”

    苏简愣了愣。

    他身子缓缓在茅草上趴下来,挠了挠头,道:“这么说……那我是白来了?”

    石梦农感到歉意,拱了拱手。

    没想到苏简很快就振作起来,笑道:“没关系,挨一顿大板能结识先生这样的名士,值得。过两日我苏简出了牢狱,还可向人吹嘘‘我与石公一起坐过牢’哈哈哈……”

    然而,苏简等了两日,与石梦农都下许多盘五子棋了,依然没看到牢卒来放自己出狱……

    “拉拉滴!我费了那许多银钱打点,为何还不放我出去?”

    苏简仿佛意识到自己又弄巧成拙了,心里一急,身上的伤势又不见好,化了脓。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

    石梦农见他模样,亦是心焦。

    两人在牢中又熬了两日,苏简终于捱不过,晕死过去……

    黑暗中,苏简觉得自己好像梦到肥环了,她坐在自己背上,拿匕首扎着自己的腚,骂着“你个负心薄义的狗男人……”

    “好重啊……”苏简喃喃道。

    再睁眼,看到劳召正坐在自己榻边,头上剃得光溜溜扎着个鼠尾辫子……

    “醒了?”

    “劳先生,是你救我出来的?”

    劳召神色不豫,道:“收了你银子的刑部官员被查处了,若非我去打听你,你这次就要死在牢里!”

    “我知错了……那石先生救出来了吗?”

    “救不了,你只是小罪,他却是清廷看管的要犯。你擅自行动,险误我的大事!”

    劳召说罢,脸色又难看了两分,道:“你这性格不适合在京为间,伤养好了就回河北去,我安排了车马送你。”

    ……

    苏简趴在榻上,看着劳召远去的身影,脸色只黯然了片刻又重新振作起来。

    他呲牙咧嘴地笑了笑,心中已有了盘算。

    ——我定要办成一件大事,让所有人刮目相看才行……

    ~~

    济南,王家宅院。

    王康手捧着一张庚帖,抚须道:“这姑娘是真不错,文君看看吧。”

    今日陶文君难得有空来给他请安,接过庚帖看了一眼,眼睛就是一亮。

    “桐城方氏之女?”

    “是啊,治河署新来的那个方以智的妻子带家眷来济南,昨日正是你母亲设宴款待,要了这封庚帖给珠儿,乃是方以智的妹妹……”

    陶文君道:“方氏女子贤良淑德,孩儿也是早有耳闻,据说方以智的三位姑姑皆是节妇,他大姑的夫婿便曾任山东布政使,方氏无所出,亲自给丈夫纳妾,延光十二年建虏入寇山东时她丈夫战死,她便投湖烈殉节了;方以智二姑、三姑,也是素有才名,在丈夫病卒后守节不嫁,孩儿还读过她们编的《宫闺诗史》……”

    王康眉毛一挑,赞道:“还有此事?好家风、好女子啊!”

    坐在一旁的崔氏不愿被陶文君抢了风头,插嘴道:“昨夜还听说方以智的另一个妹妹嫁了京营将领,当年建虏围京,她丈夫也是战死,她本想殉节,绝食几以至死,但心疼孩子,一人抱着孩子步行万里归家……”

    “如此家风,那这姑娘岂能差了?”王康又是连叹了两声“好啊”。

    他看着陶文君手里那张庚帖,满意之情溢于言表。

    “既然你们都觉得好,那这亲事就定下来?”

    崔氏抚掌道:“只要老爷满意,合该早些定下来。”

    ——到时再让王老二搬出去住才好……

    陶文君却有些迟疑,问道:“以二弟的性情,此时爹还是先和他说定吧?”

    王康本已沉浸在喜悦当中,正想着宝儿大难不死、四儿媳妇又怀了身孕,若再老二成了亲,真可谓三喜临门……

    听了陶文君如此说,他心里也有些没把握,嘴上却还是很强硬,道:“哼,老夫定的事,岂须问他?”

    ……

    “爹你真是荒唐!”

    王珠袖子一拂,整张脸又臭下来。

    “你敢这么跟你爹说话……”

    王康大骂一通之后,忽发现今日这逆子竟然不声不响地坐在那,也不知在想什么。

    “老夫告诉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娶也得娶也得娶。我王家的孩子,能让人说是鳏夫吗?”

    王珠忽道:“前次向宋家说亲,今次又向方家说亲,爹也不嫌烦?不怕被人说是反复小人?”

    “什么?老夫是反复小人?还不是你不愿娶那宋家姑娘。”

    王珠默然片刻,道:“爹若一定要逼孩儿娶,孩儿娶宋……”

    “不行。”王康摇了摇头,道:“这方家女可比宋家女好得多。当时说娶宋氏那是你母亲看走眼了,那宋兰儿年纪又大,还抛头露面在外面当女官,脾气也差,与老四媳妇也不对付,这等女子……”

    王珠道:“孩儿愿娶宋兰儿。”

    “王老二!你成心想跟你爹作对是不是?!”王康猛得一拍案几,“说东你就向西,是不是想故意气死老子才开心?!”

    王珠冷哼一声,心道你哪天若知道老三做的欺瞒哄骗之事才会被气死……

    ~~

    “阿啑……”

    王笑打了个喷嚏。

    淳宁偏过头,问道:“夫君莫不是染了风寒?”

    她想到昨夜里他不穿衣服大汗淋漓的样子,脸上添起一抹红晕,眼中又泛起关切。

    “没事。”王笑道,“一点也不像要感冒,说来我的膈也好了,昨天还打了一个嗝。”

    缨儿点点头,应道:“是哦是哦,我也听到了,少爷的伤是真好全了呢。”

    这时刚吃过饭,王笑正与家里四个女孩子围在厅里说话。

    相处这么久了,她们各有各的默契,在一起的其乐融融,王笑觉得自己能把后院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实在是很厉害。

    倘若如今是天下太平,没有那么多琐事缠身,再把芊芊和明静接过来……总之,这辈子大概也就这点愿望了。

    几人说了一会,王笑转头看看到秦小竺正提着笔在桌上写写算算,只奇怪这丫头今天怎么还开始舞文弄墨了,又见秦小竺拉过淳宁,咬着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

    她们两个向来是十分亲密的,王笑偶尔也觉得吃醋,于是就把两个人都摁倒……

    “嗯哼,你们再说什么?”

    秦小竺回过头,道:“我和淳宁说女子间的事情,才不告诉你。”

    王笑心想,等到晚上让你们两个女子好看。

    那边缨儿与朵朵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浮起些激动的神采。

    淳宁道:“未必是的,你们别大惊小怪的。”

    王笑拿起秦小竺写的东西一看,大概也就明白过来,拉着淳宁到一边,轻声问道:“你月事迟了几天没来?”

    “夫君……”

    淳宁轻嗔一句,低了低头。

    “和我说说有什么打紧?”

    “都是没准的事,上次就晚了好些天,结果还是来了,想确认了再与夫君说……”

    王笑微觉有些好笑。

    他却是知道的,上次淳宁月事迟了十余天,孩子的名字都起了好几个……其实是因为她担心王笑而心绪不宁造成的。

    也不知当时她有多失望,偶尔还会看到她拿出当时起好的名字看看,微鼓着腮帮子,显出少有的惆怅情绪来。

    王笑于是抱了抱她,拍了拍她的背,笑道:“又不急,我们都还很年轻,我还担心你现在生太早呢。”

    淳宁被他拥着,倒不再像平时那样端着,抬起头带着天真的语气轻声嘟囔道:“我们明明都那么卖力了……”

    “那今天再把劲?”

    淳宁似乎羞起来,把脸埋在他肩上,好一会才恢复端庄的样子。

    她心里却想着,这一次该是真的有孩子了,好期待啊……

    ……

    饭后的闲叙时光一下就过去,靖安王府里这个小家庭的几个各自又忙起自己的事情。

    缨儿和钱朵朵如今忙着类似与内府大总家的职责,有时还帮淳宁打理些筹算的事务。

    上次缨儿还猫在王笑怀里自我评价“缨儿有时候发火骂人也是很凶狠的哦”,但王笑却是从未见过她发火骂人的时候,也十分好奇。

    秦小竺一方面帮着王笑督练新军,一方面又负责靖安王府的护卫事务,倒是经常发火骂人。

    淳宁算是最忙的一个,但所有事到她手里都是有条不紊的。

    前段时间左明静不在,又遇到黄河水患,她也是十分辛苦,现在左明静回来了她才有些时间与王笑卖力生孩子……

    总之淳宁是对左明静又添了几分倚重与信任。

    这天淳宁到知事院处理了一会公务,待看到顾横波上前递了份折子,想了想,召了顾横波到内堂来谈话。

    ……

    顾横波一场大病,这几天才好,这次还是第一次单独见淳宁,深感紧张。

    她走路的姿势也特意端庄了几分,恭恭敬敬地见过礼。

    “你不必紧张,我素知你是有才华的,办事也得力。”淳宁道,“但有些事左校书已提醒过你,为何还不知收敛?”

    顾横波听到‘不必紧张’才舒一口气,待听到后面一句话,吓得花容失色,忙不迭请罪。

    但她既敢勾引王笑,这些天也想好了说辞。

    她慌慌张张跪在地上,可怜巴巴地哭道:“奴家罪该万事,只是对靖安王之情意实在难自抑……自知该死,请殿下治罪。”

    她这副模样,便是女子见了,也生出几分‘我见犹怜’之感,淳宁心知她是故意的,微觉苦笑。

    “起来吧,喜欢王爷的也不止你一个,我还能一一治罪不成?”

    “殿下大恩……奴家愿随侍殿下左右,端茶递水,洗衣叠被,一生奉心尽力伺候殿下……”

    顾横波她本以为靖安王不纳自己是因为畏内,如今到了济南一看,明明不是这么一回事。

    前几天又听说瑞朝那边过来的消息,说是瑞朝的七殿下给靖安王生了个儿子,民间传得有鼻子有眼。

    她揣度着淳宁的心思,故而有了这番话。

    此时她抬眼看去,努力把赤诚与忠心传递过去……

    ……

    淳宁本觉得顾横波行事有些像唐芊芊,如今见了,方才发现她们骨子是不同的。

    唐芊芊从不畏惧谁,仿佛总能站在与自己相等的位置上……甚至还敢戏弄自己,那眼神里总是带着‘小妹妹你真有趣’的神情,让人莫名地有些恼。

    另一方面,唐芊芊想要做的从不是依附于王笑、当他的小女人,而是想要与他并肩。

    这一点,淳宁既佩服又不服气,总之是把她视作毕生的对手。

    顾横波则不同,她像是一株细藤,胆子虽大,却还有畏惧,不停地小心翼翼试探着……

    淳宁想到这里,目光柔和了许多。

    “我知你是何想法,但此事我已问过王爷,他既对你无意,那就强求不得。”

    顾横波闻言,颇觉失望与懊恼。

    ——好不容易才遇到这样的机会,偏没能让笑郎对自己动心,就差一点点……

    她对淳宁却是真心感激起来。

    “殿下……殿下待下官深恩,下官绝不辜负殿下,”

    淳宁又道:“和你说这些,是想让你明白,在知事院,你不必担心我会因私事而苛责你,往后安心做事便是……”

    ~~

    从内堂出来,顾横波坐回位置上,支着脑袋,感到心事重了几分。

    这次,对这位公主殿下是心服口服了,和风细雨的几句话,把敲打、提醒、包容、器重种种意思都表露地清清楚楚。

    言语中的意思也简单明了。

    ——“若是笑郎真看上你,我自会替你安排,但若是没有,你不得再去冒犯他。”

    顾横波轻叹了一口气,更有些懊悔到济南前没能得手。

    这往后啊,有殿下镇着,那些媚惑手段怕是不好再用了……

    怎么办呢?

    她抬头瞥了一眼那边正认真处理公文的左明静,心想若是能像左大人一般既得笑郎情意、又得殿下器重就好了。

    “往后行事也该老实些,以免显得不知好歹,让殿下失望……”

    顾横波心里正想着这些,那边一个名叫姚容的女官走过来,道:“我有话和你说,可否随我来一下?”

    “是。”顾横波低眉应了一句,恭谨地站起身,跟着姚容到廊下。

    对方是忠勤伯府的孙女,论身份、论资历,不由得她不恭谨。

    但另一方面,顾横波却知道姚容也是因为这身份,只能在外院任事,接触不到机密事务,在知事院官位是不高的……只比自己这几个新来的高一些。

    此时姚容的表情却显得有些别扭,踌躇了一会才低声道:“我想请你们三人到我家中赴宴。”

    顾横波微微一愣。

    她与姚容相识不过数日,只能算是初识的同僚,姚容似还有些嫌弃她的出身。

    ——嗯?既然嫌我,却要请我去赴宴?

    婉容见顾横波疑惑,干脆实话实说,道:“事情是这样,我堂兄前两日曾见过你一面,回家后茶不思饭不想,央了我伯母许久,我伯母才答应邀你去相看一眼。”

    顾横波眼波微转,泛起些自嘲的轻笑,暗道自己才来知事院似乎又要得罪人了……

第893章 看不起(求月票求订阅)

    白俭正拿起一个玛瑙杯看了看,嘴里啧啧两声,道:“赝品吧?哪来的?”

    “陛下赏赐给我祖父的。”姚伯诚道,“陛下登基时,特意让人从徐州送来。”

    “那这是真品,刚才我看走眼了。”

    白俭正随口说着,在椅子上坐下,嘴里感慨道:“你家祖父与靖安王督抚辽东始,屡立大功,可真是……”

    他拍了拍膝盖,也不知该如何形容。

    倒也不是没词语可用,但总不能真说一句“姚文华可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姚伯诚笑道:“祖父耄耋之年,本已打算告老还乡,恰逢国难,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罢了。”

    “光禄大夫、少保、忠勤伯……啧啧,你家这样的显赫门第,你母亲竟肯让你娶一个妓子?”

    “不过都是些虚衔,哪有什么显赫,我还羡慕白兄你与靖安王沾着亲。”姚伯诚转头向门外看了一眼,眼中有些期待,又道:“白兄切勿再以‘妓子’称顾姑娘,她是南曲第一,又入了知事院任事……”

    “知道了知道了,你只说如何劝动你母亲的。”

    “我祖父如今还在德州未归,父亲一心修道向来不理这些事,家中事务本就由我在打点。我又对母亲说,顾姑娘是公主殿下身边的红人,我若能娶了她,往后前程无量。”

    白俭正嘻皮笑脸道:“这便成了?”

    “不仅如此。”姚伯诚又道:“近日这济南有许多人家成亲,白兄可知为何?”

    “因靖安王改了守丧制度?”

    “是啊,还有许多军中将士也与从徐淮带回的落难女子婚配。”姚伯诚道:“左明德、张光耀,这些都是与靖安王颇有私人关系的,纷纷选在此时成亲,可见靖安王是鼓励大家成家立业的。”

    “为何?”

    “我母亲也是这般问的。一则是为了军纪、风气;二则是为了让人丁能渐渐繁盛;三则扫黄河水患后的悲弥气氛;四则让人们有了家室,更卖命干活……”

    白俭正道:“所以你就骗你母亲,说找个知事院的女官成亲,还能给你仕途助益。”

    “正是如此。”

    “何必呢?那等出身的女子,纳作妾也就是了。”

    姚伯诚感慨道:“那般人间绝色,我是真心喜欢。”

    “我看你是昏了头。”白俭正说着,眼中却也浮起些贪婪的目光,沉吟道:“董小宛、李香君也是绝色……”

    他说着说着不知想到什么,忽道:“你说山东这破规矩,往后妾室也不能随意买卖、发落,还得有养她们的义务……靖安王为何总要弄出这讨厌的规矩?岂非使天下士人离心?”

    姚伯诚道:“靖安王施政,向来喜欢损士绅利益。所以你看,有几个江南官员愿意投奔过来?”

    他接着又道:“但我近日也是看明白了,靖安王心里和明镜一般,故意的。”

    “此话怎讲?”

    姚伯诚道:“天下间一个县衙才几个官老爷?自然是管不到乡间,故而政令只能达到地方乡绅,由乡绅管理百姓。故而,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民心指得是士绅之心。

    但靖安王现在做的官制改革,就是为了绕过这些士绅,用小吏直接管理百姓。他知道自己不得士绅之心,干脆把破罐子破摔,收买平民。

    你看着吧,这还只是开始,他会变本加厉损害士绅之利。”

    白俭正指了指姚伯诚道:“聪明!可惜你这么聪明却不受重用。”

    “我哪就要他重用?这辈子吃祖上家业都吃不完,差那几个俸禄不成?”

    说到这里,两人相视一笑,仿佛知己。

    又等了一会,下人来报小姐回府。两个看向门外,眼神都很是期待。

    “三妹可带了同僚回来?”

    “禀公子,并没有……”

    ……

    “也不知堂兄怎么想的,我去邀请那等人到家里,偏人家不愿赏脸,没来由丢了姚家的颜面……”

    等姚伯诚赶到后堂,便听到姚容正在向母亲抱怨。

    他连忙赶过去,行礼道:“母亲……”

    姚容抢话道:“伯母,祖父以垂老之躯督辽东、救先帝、守德州、扶今上,才有了我们伯爵府的尊荣,一个妓子出身的女人也敢逆拂,这事还有什么可说的?”

    “母亲,孩儿认为……”

    “我儿不必再说了,老身会替你寻一个贤良淑良、门当户对的妻室。”

    姚伯诚心知眼下不是再劝的时候,行了一礼送母亲退下。又听到母亲与堂妹还低声骂了两句。

    “给脸不要脸的贱婢……”

    姚伯诚失魂落魄转回大堂,心里也感到屈辱。

    ——我堂堂伯府公子,愿抬举一个出身低微的女子,她竟不来?

    ……

    白俭正目光在姚府的丫环身上看了看,摇了摇头,失望道:“那我今日来也是见不到她们了?”

    姚伯诚道:“让白兄见笑了……没想到还有这种事。”

    “有什么好见笑的,依我看来,这反而是好事,你也不必娶那等微末女子。”

    “痛失佳人,平生抱憾啊。”

    “不娶又不是得不到。”白俭正讥笑一声,道:“不过是妓子,放在江南,拿些缠头之资、加上一首好诗,还当不得她们的入幕之宾吗?”

    “不同了不同了。”姚伯诚摇摇头,叹道:“眼下她是知事院的人……”

    “那又如何?靖安王还且是我家姻亲呢。我有一个法子,可助你得到美人……如何?”

    白俭正低声说了,姚伯诚脸色一变。

    姚家与白家不同,白义章向来胆子大,那是‘雁过拔毛’的性格;姚文华却讲究谨小慎微,熬得久了,好处总会落下来……

    两家的家风不同。

    姚伯诚思来想去,觉得平素里小打小闹没什么,去动知事院的人终究是大麻烦,摇了摇头。

    “不可,不可……”

    “怕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朝中厌恶知事院掌批红之权的宿老可不是一个二个……”

    “总之是不妥……”

    “那你自己看吧。”白俭正嘻嘻一笑,道:“你舍得下那美人儿就行……”

    ~~

    知事院。

    “内院的刘校书成亲,我代她把喜糖发给你们……”

    顾横波接过喜糖,问道:“内院女官也可以嫁人吗?”

    给她送喜糖的女官愣了一下,反问道:“为何不能嫁人?”

    “内院女官不是住在靖安王府里吗?”

    “谁说是住在王府里了,有高墙隔开呢。只有像左大人这样的殿下近臣才会住进去,许多人是每日回家的。但要是谁嫁了人,夫家有可能涉及到机要之事,那就不能继续在内院任事,要调到我们外院来……”

    顾横波又轻声问道:“若是进了内院,是不是可以时常见到靖安王啊?”

    “想什么呢,靖安王可是一次都没到知事院来过,我上次见到他还是一年多以前,可真俊啊,至今想来都觉鲜明……”

    顾横波听了,惊讶地张了张嘴。

    ——要一年多那么久才能见到?

    那女官又道:“对了,听说左大人要把小宛调到内院,她今日已过去了?”

    这事顾横波是知道的,不仅是董小宛,她自己协办了南京的刺杀一事,也是要论功升迁的,只是前些日子病重,调令还没下来……

    忽然,有一声叱骂响起。

    “你们事情做完了吗就在这窃窃私语!”姚容忽然走过来叱骂了一句,又道:“顾横波,你不要带坏知事院的风气。”

    顾横波有些愕然,接着只觉好笑。

    ——宅门里长大的千金小姐,也想跟自己斗心机?姐姐这南曲第一可不是只靠长得美,秦淮河上的花魁娘子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知道吗?

    然而她转念一想,却是委委屈屈低下头,稍稍酝酿之后就红了眼。

    “姚大人教训的是,我再也不敢了……”

    “别给我在这扮可怜,知事院是办事的地方,谁欺负你了吗?哭什么哭!”

    一旁的李香君才想说话,转头一看,只见那边一名左明静的心腹女官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这边……

    这日散了衙,回到住处,李香君微有些担心,叹道:“看来我们还是得罪姚容了。”

    “她是高门贵女,邀我们下等人去赴宴被拒绝了,失了面子心中有气,难免的。”

    顾横波支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但显然不是在想姚容之事。

    “人家伯府公子有意娶你作正妻,总归是好意。”

    “既贪慕人家的容貌,骨子里却还是带着瞧不起,这种人我们这些年又不是没见过?伯府公子又如何?以为勾勾手指谁就要巴巴过去不成?”

    “又不是叫你嫁了,给人点好脸色又不是不会。”

    “以前就强颜欢笑,如今若还要那样,又何必出来?”

    顾横波说着,忽偏过头,问道:“你知我为何喜欢靖安王?”

    “仰慕他功迹、才华、相貌?”

    “开始是的,但之后越来越喜欢,你可知为何?”顾横波眼睛更亮。

    “为何?”

    那边董小宛正走进屋里,随口道:“因靖安王虽未对顾媚动心,却从未瞧不起她,他是真心平视我等微末之人。”

    李香君点了点头,心中却想到,换一个相貌、身份、才学普通之人,哪怕同样平视风尘女子,顾媚也未必动心。

    这种事,又岂有什么原因的,她不过喜欢上了,便觉他处处都好……

    顾横波听了董小宛所言,支着头笑了笑,露出一段皓腕,道:“我想改个名字,以后休要再叫我顾媚了,嗯……我本姓徐,便叫我‘徐善持’吧。”

    “为何?”

    “我已洗尽铅华,等靖安王听到我的事,再听到我改了名,便知我的心意。”

    “这丫头是疯了。”

    李香君轻摇了摇头,转向董小宛,问道:“还未恭喜董大人高升,今日去内院可习惯。”

    “嗯,内院同僚可比外院好相与得多。”

    董小宛说罢,又道:“今日小竺将军来找我,邀请我过两日一道去给耿总戎的女儿送婚……”

    “贲锐军的耿总兵?这等人物嫁女,靖安王也会去吗?”

    “定是会去的,耿家女儿嫁的是当年战死蓟镇的张将军之长子。张将军是靖安王最早的部将,其次子还是王家的准女婿,交情非浅。”

    顾横波有些惊喜,问道:“我们也能去吗?”

    “该是可以的,小竺将军说耿姑娘没什么朋友,多些人去给她妆扮,热闹些也是好的。那你们早些把公务办好,到时我们一道过去……”

    “是是,下官听董大人安排便是。”

    “你少打趣我。”

    “顾媚……哦,徐善持岂敢打趣你?你又得左大人赏识,又得秦将军青眼,平步青云了呢……”

    “香君姐你也笑话我……”

    三个女子心情颇好,闹了一会后各都笑作一团……

    ~~

    张光耀只是一个职位不高的后进小将,但他办婚的规格颇为隆重。

    他是在婚礼开始的五天前才从黄河抗灾前线赶回来的,才到济南就发现自己的婚礼已准备得差不多了。

    婚礼是陶文君一手操办的,费用是由王家掏,济南城四条大街流水席如长龙般摆开,任百姓来吃喝。

    “靖安王亲自给他主婚呢……”

    “听说他这次又是立了大功,两年不到就是从哨官做到参将……”

    “也不看人家爹是谁……”

    “他在讲武堂就是样样第一,德州之战、黄河抗灾都是功劳著卓,你非得这么说……”

    “有何了不起的?我要有个这样的爹,一样能做到……”

    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秦玄策和羊倌一起穿过人群,翻身下马,一路赶进张家大堂,先找到张光耀抱了抱对方。

    “哈哈,你小子也成亲了,什么时辰接亲?我替你把老耿家的门踹破……”

    笑嘻嘻地说了几句,秦玄策独自才绕过厅堂,在一个亭院中找到王笑。

    秦玄策是三天前回来的,昨日就与王笑议过了上游的情况,今日才得空说些私下里的话。

    王笑捧着几封公文在看,秦玄策就絮絮叨叨说起来……

    “那位苏州来的李神医给我家娘子看诊过了,还真是神医。”

    王笑道:“是啊,这事左明静做得好,你得谢谢人家。”

    “自家亲戚,哪用得着那么见外。”

    “我看你这次带回来的那枚古砚就不错,送了吧。”

    “那是我带给我娘子的……当时我在水里救了一个老书生全家,他非要送我,说是赵孟頫、管仲姬夫妇用过的,我又不能白要,花了三个月的俸禄买下来……”

    “你被弹劾了知道吗?”

    “哪个杀才……你是说,这砚,我买得值了?”

    王笑点点头,道:“明天给我带过来。”

    秦玄策忽然向王笑抛了个眼神。

    “诶……”

    王笑转过头,心道秦玄策莫不是看出自己对左明静有意了?

    ——要了他的姐姐、又要他的大姨子,未免有些过份,该怎么说呢……

    秦玄策却只是低声道:“那砚台我带给你,和你换个东西可好?”

    “什么东西?”

    “济南李家有一株老参,一百六十一年的老参……”

    “你打听得够细的。”

    “你听我说嘛,李神医说了,如果能有这样的老参,我娘子的心疾就能治愈了。”

    “李家不卖给你?”

    秦玄策道:“是啊,而且我也没那么多银子买,这济南李家又是沧溟先生的后人,你知道沧溟先生吧?”

    “不知道。”

    “这你都不知道,沧溟先生闻望茂著,操海内文柄垂二十年,乃是百年前我大楚一代文宗。李家有这名望,不肯给我面子,我也没办法……”

    王笑点点头,道:“我空了帮你上门问问,但人家也未必给我这个面子,总之不能强逼,我尽力吧。”

    “银子你出?”

    “砚台给我。”

    秦玄策聊完这桩事,心中更添几分欢喜,又道:“对了,我刚才看到白俭正和姚伯诚了,这两人如今怎么凑一块了?”

    “我哪知道。”

    “以前在京城,姚文华是户部尚书,白义章是户部侍郎,两家互不来往的。嘁,现在交情倒好。”

    “你管这些做什么?”

    “我看白俭正不顺眼啊。”秦玄策理所当然道,“记得以前我们抢文家银子那次吗?我到青楼偷听白俭正和文弘达说话,那小子背地里对我娘子和我大姨子出言不逊,言语轻薄……”

    王笑目光从手上的公文上移开,“嗯?”了一声。

    秦玄策又道:“文弘达我已经教训了……”

    王笑道:“纠正一下,文弘达是死在我手上的。”

    “这不重要,我是说……文弘达已经教训了,就是白俭正跟你有姻亲,我才放过他一马,但每次看到他我都想打他。”

    “也没什么姻亲。”王笑淡淡道。

    “他是你大嫂的表舅的儿子……”

    “你还是我过命的兄弟,怂什么。”王笑随口说了一句,目光又落回公文上。

    秦玄策微微一愣,接着眉毛一挑。

    “那我可以打他喽?”

    ……

    聊了一会,秦玄策又向前厅走去,打算找人喝酒。

    路过一个回廊,忽听到有人正在说话,听声音就让人讨厌。

    “不必去后院看了,都没开始接亲,她们还没来,在女方……”

    秦玄策定眼一看,却见是白俭正、姚伯诚。

    他拳头一痒,高声道:“你们两个,敢跑到人家后院看,看什么看?!”

    “我们哪有去后院?”

    “你还敢狡辩?!”

    ……

    “秦玄策,你是不是有病?今天是张将军大喜的日子……哎哟!你……”

第894章 吃喜宴(求月票求订阅)

    快到傍晚,张光耀迎了耿氏拜堂成亲。

    秦小竺跟着陶文君,带着一群女眷也从耿家到张家,在后院帮忙布置。

    她哪会布置什么,过来也就是撑撑场面,一直都在让董小宛给自己说故事。

    正听故事呢,王颙拉着张光第跑过来,嘴里喊道:“三婶三婶,早上玄策叔把表舅打了一顿呢。”

    秦小竺就蛮喜欢听王颙喊自己‘三婶’的,每次听了都眉开眼笑,但对秦玄策打了白俭正的事却不以为意。

    以前在秦家,哪天没有家中子弟互相干架?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打了就打了,有什么关系,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还能不打架吗?”秦小竺转过头又向董小宛道:“小碗,刚才你故事说到哪了?”

    ……

    一旁的左明心却没这么心大,听说丈夫又打了人,大姑子又不管,她只好招过王颙就问道:“虎头,你说玄策打了谁?”

    陶文君忙跑过来,在王颙头上一拍,道:“小孩子不要瞎说……明心你不必管,我那表弟就是欠教训,定是他惹了玄策。”

    在陶文君看来,秦玄策天天到王家来吃早饭,性格又是好相处的,大家关系还更近些;白俭正以前是个狗眼看人低的,打小就瞧不起陶家这门姻亲,说是表弟,其实没什么交情。

    一边是战功赫赫的大将,一边是游手好闲的纨绔,这事就算是偏心,她也是毫不犹豫偏着秦玄策。

    左明心却犹不放心,还想再问,陶文君又道:“好啦好啦,本就忙得脚不沾地,别听虎头这孩子添乱。”

    陶文君说完,王颙笑吟吟地凑上来拉着她的手,悄声道:“娘,三婶身边那三个人好漂亮,也是要嫁给三叔吗?”

    “嘘,别乱说。”

    “哪有乱说,三叔就喜欢漂亮的……”

    “闭嘴。”

    “对了,我刚才看到二叔和一个姑娘从那边小巷子走掉了。”

    “你这孩子一天到晚嘴里没句实话,你二叔那人怎么可能和姑娘走一起。”陶文君又在王颙头上轻轻一拍,道:“你怎么就不能学学光第,你要是有他一半懂事,娘就烧高香了。”

    她看向张光第,目光变柔和了许多。

    “光第,你带着虎头去放爆竹,别让他到处吵吵……”

    张光第比王颙只大两三岁,看起来却比王颙稳重得太多,已有小大人模样。

    但每次看到王珍和陶文君,他都是很害羞的样子。

    “是。”

    “是什么是,等你和妞妞以后也成了婚,也要叫我一声娘。”

    陶文君说着,随手拿了个糕点递在张光第手里,又道:“饿不饿?拿个糕点先吃。”

    张光第接了准丈母娘递得糕点,脸色通红,捧着糕点乖乖巧巧地应了。

    他在台儿庄也指挥过许多人打仗,这时却真像个孩子。

    王颙于是又凑上来,道:“娘你偏心,还有哦,我没瞎说,刚才二叔真的和姑娘走了……”

    “你还不走开?”

    ……

    秦小竺听董小宛说完一个故事,见左明心还在一脸担忧地看着前院。

    “你别管玄策啦,多大点事。既然送过亲了,一会我到你们家里坐坐,顺便再看看我那小侄子。”

    左明心应道:“好,姐姐可要再推几局牌九?”

    “推牌九多不爽快啊,赌大小才有意思。”话虽如此说,秦小竺想到王笑不喜欢赌博,又道:“还是推牌九吧……”

    她又转向董小宛三人,问道:“你们会推牌九吗?”

    “会的。”

    “那一块去吧?”

    “好。”

    陶文君听到‘牌九’二字就是眼睛一亮,转过头道:“你们等等我,再一会我便忙完了,由那些男人们喝酒,我随你们一道过去。”

    除了想推牌九,陶文君特意到秦家一趟,还选在这个秦玄策打了白俭正的日子,主要是为了表明她的态度……

    顾横波跟在秦小竺身旁边看着这些,也觉很高兴,她莫名地太喜欢这气氛了。

    但听到要一会就要走,她有些失落起来。

    今天先到耿家给耿氏梳妆,送亲到了张家也只待着后院,直到现在都还没见到王笑呢。

    她想了想,找了个借口退出来,往前院走去。

    站在廊下探头探脑看了一会,她眼睛一亮,正要走出去,忽见前面一年轻公子跑过来。

    “顾姑娘,请留步。”

    顾横波避了一步,看向对方,感到有些疑惑。

    “在下姚伯诚,乃忠勤伯府长孙、外贸司郎中,先前曾见过顾姑娘一次。”

    姚伯诚说到这里,想了想,决定还是以诗来表明自己的心意,诚恳道:“未曾相逢先一笑,初会便已许平生。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顾横波又退了一步,道:“姚大人厚爱,下官无福消受,请姚大人另择良人吧。”

    她说罢,似想从姚伯诚身边绕开。

    姚伯诚一愣,挡了一步,道:“许是我说的还不明白……这么说吧,我愿娶你为妻。”

    “烦请大人让开,下官还有要事。”

    “顾姑娘可是还没听明白?我……”

    顾横波转头往远处又看了一眼,神色焦急了些。

    “姚大人,我心已许良人,请让开吧。”

    “顾姑娘可是担心入了伯府受人流言匪语,我保证……”

    ……

    又是几句话之后,姚伯诚依旧纠缠不休。

    顾横波终于皱起眉头。

    “你愿娶,我就一定要嫁吗?哪有这理所当然的事情?”

    一句质问之后,姚伯诚愣在那里,有些不可置信。

    顾横波也不愿太得罪对方,又冷冷淡淡道:“请姚大人相让,下官真有要事……”

    ~~

    前堂。

    王笑举起一碗酒敬了众人,打算离开。他回去还有事情要安排,何况呆在这也让别人不自在。

    他唤了一个婢子去后院和秦小竺说一声,又吩附人去安排马车。

    一转头,看到耿当正傻乎乎地站在角落里看着自己,跟个望夫石一样,王笑于是招了招手。

    “靖安王。”

    “愁眉苦脸地做什么?”

    “俺……末将……总是办砸差事……”

    王笑摇了摇头,带着耿当寻了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你是最早跟着我的人,到现在张光耀的官位都赶上你了,可有不满?”

    “没有没有。”耿当头摇得和波浪鼓一样,“光耀有出息,俺可高兴了,昨夜还梦到张将军,俺对他说光耀的事呢……靖安王,俺总是没保护好你,弄丢了你也不是一次两次……活该被降职,俺绝对没有怨言。”

    “别没精打采的,我从没怪过你。”王笑道:“是我性子太跳,你也不适合跟在我身边保护。你战场上敢打敢拼,如果不是老给我当亲卫,现在都当上总兵官了。”

    “俺没想当大将军,就是想保护好王爷……”

    “打起精神来,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该受的罚你也受了,往后好好干,别给我身边的老部将们丢脸。”

    王笑说完,伸手在耿当肩上拍了拍,又道:“我打算让你去守山西,敢不敢去?”

    “喏!俺敢去!这次一定不会办砸!”

    “那就好,今天是光耀成亲,高兴点……”

    和耿当谈完,王笑又听得婢子回报,说秦小竺打算去秦玄策家打牌九,让自己先回去。

    他点了点头,看前院人多,懒得从那边出去,于是向侧门走去。

    才走到门边,身后有女子喊了一声“靖安王”。

    王笑回过头,见是顾横波脚步匆匆跑上来。

    她今天穿的是一身女装,裙摆飞扬,确实是倾国倾城。

    跑到近处,她有些站不稳,身子晃了晃,好不容易才停下来。

    “下官见过靖安王。”顾横波行了一礼,眼中神彩奕奕。

    这时候大家都心情颇好,她像一只小雀儿。

    “都是来参加喜宴的,又没有公务,不用多礼。唔,你病好了?”

    顾横波听了,神情更不拘束,笑道:“病早就好了,王爷一点也不关心我。”

    王笑没理她这一茬,问道:“有什么事?”

    顾横波早准备好了说辞,她熬了好几夜分析王笑对什么感兴趣,又整理资料冥思苦想。

    “我近日忽然想到,或许建虏会从山西打过来呢,想要提醒王爷……”

    “你在外院任职,能拿到的情报不多,却能看到这一点。嗯,我知道你很聪明了,去吧。”

    顾横波猜到王笑早有预料,却没想到他不肯就这话题跟自己继续谈下去,连忙接了个话题,道:“对了,我改了个名字,叫‘徐善持’,想来告诉王爷。”

    “好吧,我知道了。”

    “以示洗尽铅华之意。”顾横波盈盈上前,道:“小女要作个持重端庄的良善女子呢。”

    “那很好。”

    “王爷喜欢吗?”

    “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王笑微微叹道,“今天我也不吓你了。就告诉你一句,你没什么不好的,但我家里人已经很多了。你好好做事,过好自己的日子,说得够明白了吗?”

    顾横波微微一愣,却是反问道:“王爷今天真不吓唬小女?”

    “嗯?”

    她又凑上前一步,手扶着车辕,向王笑悄悄声说道:“你不想尝尝我的脂胭吗?”

    王笑一愣。

    ——徐善持,你不是说要持重端庄吗?这玩笑过了……还是我想多了吗?

    顾横波却已提着裙子跑开了。

    她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清清浅浅地笑了笑。

    “禀靖安王知晓,小女的名字还有另一层意思……善于持之以恒。”

    ~~

    一路走回后院,顾横波犹觉开心。

    ——今日算是也把他吓了一吓,就不信他能一直不对自己动心。

    她捂着自己的脸,心里砰砰跳……

    前面李香君赶过来,问道:“你跑哪去了?”

    “啊?香君你吓我一跳,小宛她们呢?”

    “你去了这么久,我只好说我带一会和先回去,她们已去秦将军家里了。”

    “好吧,那我们回家也好……”

    两人转到后院与张家主母拜辞,没走几步,那边一个嬷嬷赶上来,手里还端着两碗酒。

    “两位女官爷,喝了我家少奶奶的喜酒再走吧?”

    “谢过嬷嬷……”

    两人各饮了一碗,与那嬷嬷告了别。

    走到一处花圃边,她们不约而同走了过去,竟是把含在嘴里的酒吐了出来。

    “咦?香君也吐掉了?”

    “今日耽误了不少时间,晚间我还要有些款项要核查。”

    顾横波会心一笑,道:“我是这些年习惯了,喝了不吐掉就难受,可惜了人家的喜酒。”

    李香君笑了笑:“我向来就容易醉,当年要不是你教我这一招的,也不知这些年要醉多少回。”

    “总之都过去了,回头得空,我们真个醉一场才好。”

    “说起来山东风气真是好豪爽,竟是那样的大碗……”

    秦淮河上的花魁表面风光,背后这些如履薄冰的感受也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但到如今,这些也没什么好说的,她们只随口说些别的闲话,上了马车。

    马车才走不多时,顾横波忽觉困意上来,转头一看,李香君已趴在自己膝上睡着了。

    顾横波也是打了个哈欠,心想着在马车上先眯一会也好。

    眼皮渐渐沉重,她隐约感到哪里有些问题。

    今日这样的大排场,张家的仆婢是忙不过来的,许多人府里都调了仆婢来帮忙。张光耀虽然年轻,但早早就撑起家业,张家仆婢都是称他‘大老爷’,称新妇‘大夫人’,刚才那嬷嬷说的却是‘少奶奶’……

    脑子里昏昏沉沉想着这些,顾横波惊觉不对。

    她想要醒过来,却觉眼皮重得抬不起。

    接着听到马车外几车闷响,还有仆婢惊呼了一声,声音便断开了。

    ——不行,要醒过来,那酒有问题。

    因她把酒吐了,此时尚有意识,只是提不起力气来。

    顾横波稳住心神,调匀呼吸,努力保持住清醒……

    马车又走了好一会,能听到外面有人搬动活动的门槛,马车径直驶进一处院落里。

    “公子,带到了。”

    “你们都下去,都别靠近后院。”

    “是……”

    过了一会,外面又传来一个声音。

    “真要这样?我总觉得不妥……”

    “咦,刚才不是你答应了,我们才动手的吗?事情都做到这一步了,还能反悔?”

    “毕竟是知事院的人……”

    “又如何?两个在风尘里打滚的妓子,耳濡目染了那么久,被弄了还会哭贞洁不成?人家在意这个吗?实在不行,你多关她两天,好好调教一番,追着你要呢……”

    “白兄,再让我想想……万一是色令智晕,出了差池……”

    “色令智晕?这可是绝色!你不想想那白花花的皮肉?嘻,我先去抱那李香君走,你慢慢想吧……”

    车帘被人掀开。

    顾横波稍抬眼帘看去,见一个鼻青脸肿的公子哥正掀着帘子嘴里啧啧不停。

    “快来看,这样的尤物,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

    ~~

    姚伯诚目光看去,车内两个女子都是美得让人惊艳。

    李香君身材娇小,趴在那更显得楚楚动人;顾横波娇躯曼妙,肤光白晳,便是闭着眼,那眉眼也能勾人。

    再看裙下那盈盈一握的小弓弯,姚伯诚只觉心头一片火热,那点犹豫也在一瞬间消散开来。

    他见白俭正已登上马车,于是拉了他一把,道:“你抱李君香,别碰顾姑娘。”

    “知道,对了,这个给你。”白俭正从袖中拿了一个小瓶子递过来。

    “这是什么?”

    白俭正眉毛一挑,笑嘻嘻道:“好东西。”

    姚伯诚握着那瓶子,心中更加火热。

    他收起那瓷瓶,目光看去,见白俭正已伸手去抱李君香,忙也蹬上马车。

    他痴痴看着顾横波,一步一步凑近,想在她吹弹可破的脸蛋上亲一口。

    “好轻……”白俭正才抱起李香君就轻呼了一声,呼吸声急促如雷。

    下一刻。

    “噗”的一声响,一声又一声。

    姚伯诚一惊,转头看去,只见李香君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手里握着一支钗子在白俭正身上乱捅。

    这娇小的美人似乎是吓坏了,手里的钗子扎了一下又一下,也不知道停下来……

    接着姚伯诚右胸一痛,低下头看去,只见顾横波眼睛里闪着轻蔑的光,手里也有一支钗子,已捅在自己肺上……

    “你们……怎么醒……”

    姚伯诚向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

    他觉得身上很疼,透不过气来。但又听“咚”的一声,只见白俭正已仰面倒在车板上,毫无生气的眼睛瞪得老大,显然已气绝了……

    姚伯诚喃喃道:“白……白兄……”

    没有人应。

    李香君看了看自己满是血痕的手,吓得想要喊叫,顾横波忙拉了她一把。

    “别叫,不要慌……这人死了?”

    “死了?”

    “死了,你下手也没点分寸……”

    “怎么办?”

    “一不做二不休……”

    姚伯诚不停喘气,无力地转头看向顾横波,喃喃道:“我……我对你……”

    他想说“我没喊人,你也不必杀我,这事我会遮掩,因为我对你有情。”

    然而,话没说完,一只手已挥下来,金钗一刺,他喉间涌起血花……

    “呃……顾……”

    “噗!”

    接着,马车里两个女子低声说起来。

    “死透了?”

    “两个都死透了。”

    “我们怎么出去?”

    “一把火烧了这院子,我们趁乱走……”

    ~~

    次日,天才蒙蒙亮,王笑便被甘棠和秋田优子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接着,秋田优子就跑到他床前。

    “呀拜呀拜!歹变大……”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得思讷……

    王笑揉了揉眼,安抚住要起身的淳宁,向秋田优子道:“你别说话,甘棠你来说。”

    “白大人、姚大人领着人把秦将军府围起来了……”

    “哪个秦将军?”

    甘棠道:“是秦玄策将军,白大人他们咬定秦将军杀了他们的儿子……”

    “白俭正、姚伯诚死了?”

    ……

    王笑推了推睡得正香的秦小竺。

    “小竺,小竺……”

    “嗯?王笑……别弄我……”

    “昨天你在玄策家推牌九,玄策在不在?你别装睡……”

    秦小竺坐起来,揉了揉眼,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还打了个哈欠,也不说话,像是有起床气。

    淳宁于是抱了抱她,低声道:“和夫君说吧,别瞒着。”

    “哦……别的我不知道,反正我们推牌九到丑时,他还没回家。”

    王笑只看了秦小竺一眼就知道她是怎么想的——“那肯定就是我弟弟杀的啊,我还不知道他吗,非要问我。”

    但王笑不认为秦玄策杀了人,不然他肯定会跟自己说……

    他匆匆穿上衣服,出了靖安王府。

    快到秦家之前,王笑却是驻马停下来,向随从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一名锦衣司千户莫乾匆匆赶过来。

    “不必多礼,说具体情况。”

    “具体情况卑职正在查,问题是秦将军不肯说他昨夜去了哪里,白家姚家咬定是他杀的,不肯罢休。”

    “嗯?”

    莫乾道:“张家的喜宴子时二刻就散场了,但秦将军寅时一刻才回家,这中间一个多时辰,没人知道秦将军去了哪……”

第895章 难收尾(求月票求订阅)

    夏向维正准备用早膳,忽然得到消息,下意识反问了一句:“昨夜?秦将军杀的?”

    他似乎很是诧异。

    “是,白家和姚家听说玄策将军昨日与他们起过争执,前去询问,一开始语气还算客气,但玄策将军说‘就算是老子杀的那又怎样,你们管老子在哪!’两家这才咬定他是凶手。”

    “老师知道了吗?怎么处理的?”

    “靖安王本要去秦府,走到半路又回去了……”

    夏向维又仔仔细细问了些详情,接着独自沉吟起来。

    “在这个时候……”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拿起碗几粒豆子,在桌上摆开。

    先是放了一粒豆子在最上方,他低语了一声“陛下”。

    接着又放了两粒在下面,再下面又是五粒。

    “左经纶、何良远、钱承运、宋信、吴培……赈灾、出使朝鲜、出使西安、随驾出巡、坐镇河南……说起来,所有的议院大臣都被调走了啊……”

    他又拿起几粒豆子,低头思量着什么。

    “这济南城内,资历老的可没剩几个了,白义章、姚文华……这种时候正好出了这事……秦玄策杀的?是这个意思……”

    夏向维正想得聚精会神,他的新婚妻子刘偀从后面走出来,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把豆子拿来玩,平白浪费粮食。”

    刘偀相貌只是清秀,脸颊瘦长,却有种干净聪慧的气质,若说给人的感觉,不像花朵的娇柔,倒有竹子的君子之风。

    她是济南一个秀才的女儿,自小喜欢看书,听说山东官员考试对女子放开,最早一批去考,之后进了知事院,又升到内院。

    黄河水患时,刘偀与夏向维在公务上打过几次交道,彼此也聊得投机。

    夏向维也二十五岁了,给他说亲的人很多,他向来是推却了。

    这阵子朝廷倡议民间嫁娶,夏向维才开始有了娶妻的打算,又听一个媒婆无意中说“有个女官爷家里也在给她说亲,看着与夏大人倒是相配,就是年纪大了点,都二十一了……”

    “女官爷?”夏向维当时福至心灵,下意识问道:“她贵姓?”

    之后两人顺顺利利换了庚贴……

    至于婚宴,夏向维是永平府人,家乡父老亲朋故旧都被杀干净了;刘偀的父亲是个愤世嫉俗的,也没多少朋友。

    于是操办得简简单单,只摆了两桌请上几个朋友,又各自给同僚们散了些喜糖。

    当时王笑是蒙着脸来,喝了两杯酒,又蒙着脸走,没惊动太多人。

    ……

    “不算浪费粮食。”夏向维拾起桌上的豆子一粒粒吃了,又问道:“娘子何日去上衙?”

    “再休三日才去上衙。”

    “我们成婚之后,你不能再呆在内院吗?”

    刘偀道:“殿下虽未明说,听意思是想调我到户部。”

    “户部?”

    夏向维拾豆子的动作停了停,漫不经心地问道:“我听说,有人上书了三条新政,似乎是官绅一体纳粮、摊丁入亩、火耗归公……知事院是怎么批复的?”

    刘偀正拿起碗筷,还未得来及吃一口,闻言又放下来碗筷来。

    她似有些迟疑,最后笑了笑,道:“我们成婚前可说好的,在家不谈公务。”

    “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夏向维摆了摆手,又道:“娘子先吃,我去处理些小事。”

    他起身往外走去,招手唤过两个心腹,低声道:“你们去替我递信,路上别让人看到……”

    ~~

    羊倌被吵醒时已是日上三竿,他只觉身子骨都要散架了。

    他的两个女人一个是蒙古人、一个是孔府寡妇,本来只是想养在家里,也没考虑过名份的事。

    但新帝登基后,朝廷却是给她们各封了个诰命。

    从此,巴特玛璪、窦秀兰便是羊倌两个名正言顺的平妻。

    羊倌回来就琢磨着这事,一直琢磨不透。

    ——靖安王为什么要管我的家事呢?是因为看重我吗?我一个偷儿有那么值得被靖安王看重吗?

    直到昨夜听人说了,他才完全明白过来。

    给巴特玛璪封诰命,表示哪怕是外族,只要真心归顺大楚,大楚便不会亏待;给窦秀兰诰命,是为了表示寡妇改嫁朝廷也是不反对的……

    原来如此啊。

    羊倌明白归明白,但对两个妻子说的却是“这是老子为了你们,苦苦向靖安王求来的。”

    巴特玛璪、窦秀兰感动得泪流满脸,都表示要“好好伺候老爷……”

    她们都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尤其是巴特玛璪,体力极好……

    羊倌确实喜欢这种虎狼,但也觉自己差点要死掉了……

    今天他睡得正香,感到有人拍着自己的脸,睁眼一看,巴特玛璪和窦秀兰围在床前。

    “别闹爷,爷累了。”

    “老爷,出事了,秦小哥被人围了,说是杀人啦……”

    巴特玛璪这蒙古女人说话不利索,羊倌心里又急,衣服也不穿,一路奔到外堂,亲自招过报信的下人来问。

    ……

    “白俭正和姚伯诚什么时辰死的?”

    “夜里丑时二刻,白家别院起了火,尸体都被烧焦了,但应该就在起火的前后死的。”

    “扯淡!老子去揍死那两个信口开河的老小子。”

    羊倌唾了一口,随手披了件衣服,大步就向外走去,走到半路,却又见一个人神神秘秘地过来,向他低声嘀咕了几句。

    “知道了。”羊倌眼珠子一转,点点头又往内院走去,换了一身轻便衣服,跑到院墙边一翻就翻了出去……

    ~~

    锦衣卫千户莫乾骑着马穿过长街。

    他脑中还在思考着靖安王对自己的吩咐。

    ——“两件事查清楚,一是查白俭正和姚伯诚做了什么事,让他们家里迫不及待地要把案子推在秦玄策头上;二是查秦玄策昨夜去做了什么,哦,你去看看李家的百年老参丢了没……”

    莫乾想到这里,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白家和姚家似乎并没有想置秦玄策于死地,从头到尾叫嚷的都是“就是你杀了我儿子”而不是“给我儿子偿命”。

    以秦玄策的战功,哪怕真杀了白俭正和姚伯诚,大不了削了武爵,甚至只是戴罪立功……

    那与其说白家与姚家是想惩治凶手,不如说是想尽快结案?

    ……

    莫乾抬头一看,已到了趵突泉畔的李府。

    他翻身下马,到门前亮了亮令牌,把人家的门房吓得脸色微白。

    但这李府门房竟也有几分不俗,温文尔雅地行了一礼,问道:“敢问上差,可是我家主人犯了事?”

    莫乾反问道:“你觉得你家主人犯了何事?”

    那门房又是一礼,道:“只怕是……怀璧有罪?”

    “呵。”莫乾冷笑一声,道:“别在这耍嘴皮子,锦衣卫不是来抢你家东西的,去,告诉你家老爷,有几句话问他罢了。”

    他却意识到——李家这样的诗书世家,连门房也有这等胆色,就算靖安王亲自来要那百年老参,对方也未必给……

    真是秦玄策来偷的不成?

    ……

    莫乾见了李家老爷,道明来意,说是要看看那百年老参丢了没有。

    一路进到后庭,只见前面一座藏书楼甚是壮丽,上书“白雪楼”三字,字迹古朴,气魄不凡。

    楼边两联是“人撰古今双学士,天开图画两瀛州。”

    四周绿水环绕、山石掩映,风景秀丽。

    “这是大户人家啊。”莫乾又在心里感慨了一句,随着李家老爷进了白雪楼,眼看着他捧出一个小盒子。

    推开来一看,盒子里空空如也,哪有什么百年老参?

    李家老爷脸色一变,惊呼道:“这……”

    莫乾却是四下看了看,在地上仔仔细细观察了一会,忽然用手指拈起一小块微湿的泥土,还闻了一下。

    “新泥?”

    他沉吟着,问道:“李先生,敢问刚才可有人来过这白雪楼?”

    “并没有。”

    莫乾又环顾一看,只见白雪楼里一尘不染,唯有这一点新泥……

    ~~

    几辆马车从济南东门缓缓驶入,其中一辆马车上载着大笼子,里面关着一只大白老虎。

    城门口,一个小厮正等在那,眼看马车来了,连忙上去低声说了几句。

    “二爷,城内出了点事……”

    王珠听到消息皱了皱眉,手指在马车上轻轻敲着,面露沉思。

    ——他们咬定玄策杀了白俭正?总不会是知道什么吧?不应该啊……

    想到这里,王珠招了招手,唤过一个心腹到马车前,低声道:“你替我报个信,去……”

    话到一半,有个路人手里拿着一块饼想要丢给马车后面的老虎,没想到丢在了王珠的车辕上,吓得连忙跑掉。

    王珠低头一看,向心腹手下道:“没事了,继续走吧。”

    他随手把那饼捡起来,看了一眼,掰碎。

    “爹。”王思思凑过来问道:“是不是女儿央着你陪我来接小白,耽误了你的事情呀?”

    王珠道:“没有,别人把事情办好了……”

    王思思之前在莱州就与小老虎一起玩,那时候老虎还是小小一只,也跟她十分亲近。

    后来王珠把王思思带回济南,她就天天吵着,说是要亲自养老虎。

    王珠一直没空理这件事,老虎又不是猫,哪是小丫头片子能养的?

    这次黄河水灾之后,也不知为什么,王珠忽然就想着要哄女儿,于是特地在离王家不远的地方买了一处院子,派人把白老虎接过来。

    王思思果然很开心,掰着手指头算日子,今天早早就到城门外接老虎。

    “爹你真好。”

    “嗯,既然我给你把小白接来了,你能答应爹一个要求吗?”

    王思思小脑袋一偏,想了想道:“我是替三叔照顾小白,为何还要我答应爹的要求?”

    王珠一愣,问道:“你不问问是什么要求吗?”

    “你从来没有事情要求我,这肯定是很难的事呀。”王思思手指支着下巴,想了想,道:“我还是不要听了吧。”

    王珠默然了一会。

    他转头看向窗外,眼神中难得露出为难的神色,似有什么烦恼。

    “那明天带你去明湖楼吃饭吧?”

    “爹你不是很忙吗?昨夜那么晚才回来,明天又那么早起来,还是不要去比较好。”

    王思思说着,忍住不住掀开帘子去看后面的老虎,嘴里“嗷”了两声,自己乐得咯咯直笑。

    王珠再次默然……

    马车停在新买的院子前,王颙带着张光第已等着院门外,伸长了脖子,冲着马车喊道:“思思,老虎来了吗?”

    王思思从车窗探出头来,笑道:“来啦来啦,虎头、姐夫,你们早上跑哪里去啦?”

    “陪光第练武去啦……”

    王珠先把王思思抱下马车,随手在王颙脸上一捏,淡淡道:“怎么不去讲武堂?”

    “不是光耀大哥成亲吗,我们多告了一天假,想要看看老虎……”

    “不务正业,下午就给我回讲武堂去。”

    “是。”张光第连忙拱了拱手。

    王颙却是拉了拉王珠,轻声道:“二叔,昨天跟你一起走的姑娘是谁呀?”

    王珠眉头一皱,板着脸道:“昨天巷子里那孩子是你?为何在那撒尿?”

    “啊……张家那么多人,茅房又不够用……”

    “别再提这事,没来由丢了王家的脸面。”

    “哦……”

    ~~

    白义章从秦府回了家,脚步匆匆进了书房,转头向姚翰良道:“你还跟着我做什么?还不快去请你父亲尽快赶回济南。”

    姚翰良是姚文华的长子,也是姚伯诚的父亲,长得仪表堂堂,三络长胡梳理得很漂亮。

    他一心修道,并未任有官职,但有个协正庶尹的文勋在身上,又等着袭伯爵之位,素来有威仪。

    今天遭逢丧子之痛,又随白义章闹了一通,姚翰良脸上也不见了平日的仙风道骨,一派慌慌张张……

    听了白义章的话,姚翰良忙不迭应了,转身就要走。

    “慢着。”白义章又喊一声,背着手踱了两步,又问道:“你家那几个下人处理了没有?”

    “要要要怎么……怎么处理?”姚翰良忙问道:“杀……杀了?”

    “杀什么杀!”白义章气急道:“眼下这个时候你还敢杀人?不要命了?赶快拿银子封住他们的口,等风头过去了再把人送走。”

    “封口?你是说两个孩子掳了女人的事?不过是两个妓子……有什么关系……”

    白义章气得跺脚,指了指姚翰良,摇头不已。

    “怪不得你儿子会蛊惑我儿子做出这等事来,知事院的人都敢掳?回头万一事发了,我们两家都得因这两个孽障完蛋!”

    姚翰良一听,十分惭愧。

    “但眼下人都死了,我们才是苦主啊……”

    “人若没死,这事还可以遮掩,堵住那两个女子的嘴便是。现在就是人死了,还有那一场大火,这才叫麻烦,明白吗?”

    “这……我们该如何是好?”

    白义章气得抚了抚额头,闭上眼,心里骂了一句——我儿子为何与这蠢材的儿子为友?

    他深吸几口气,放缓语气,道:“秦玄策说不出他昨夜去了哪里,正好,我们咬死了人是他杀的,不要再追查下去了。让他把事情认下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啊!竟是这样吗?我真以为是他杀的……”

    姚翰良惊呼一声,又道:“不是,我怎么看这事情越闹越大了?那秦玄策怎么可能把这杀人的案子背下来?”

    “你还不明白吗?只看秦玄策的反应,他昨夜必是干了比杀人还严重的事。他与其供出来,不如认了杀人的罪。”

    “是……是吗?”

    白义章叹了一口气,道:“一定要我跟你点透是吧?秦玄策斩杀豪格,这是何等大功?他才多大年纪?就不怕功高盖主?还有,他姐姐与靖安王那是什么关系?

    他只要够聪明,就该明白如今正是他该犯点过错,缓一缓自己的仕途的时候。你没见靖安王追杀多铎、攻打徐州、收复河南都不敢用他?

    我们只要再给他点一点,他也许就会把杀人的罪责担下来。如此,他瞒下他昨夜做的事,我们瞒下那两个孽障昨夜做的事,两全其事,明白吗?”

    姚翰良一愣,道:“但我看他好像没有这个想法啊。”

    “那是他脑子不好使,还没想通,给他点时间想想,我们再趁机把事情抹干净。”

    “怎么抹?”

    白义章又抚了抚额头,像是有些不耐烦。

    “把两个孩子尽快安葬了;把那些知情的下人封口;把证据清理干净;再去告诉那两个女人不要闹事……”

    “那这事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你派人再去把那两个女人杀了?当锦衣卫是吃素的……”

    话到这里,白义章眼中忧色更重,忽又问道:“你知道什么是‘财产税’吗?”

    “不知道……”

    白义章瞥了姚翰良一眼,也不太愿意跟他细说,简单解释了两句。

    “不久前有人上书了三条新政,这还只是个引子,我看靖安王如今把议院各大臣都调走,怕是又要进一步改税制了,他在修黄河、在征兵啊。人穷疯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这与我们的事有何关系?”

    “有何关系?我问你,如果家里银子越多就得交税越多。你同意吗?你父亲同意吗?”

    “这不是乱来吗?!不是,我……我家里其实没多少银子……”

    白义章“呵”地冷笑一声,道:“以前我在户部任侍郎时,令尊还是部堂大人,你和我说这些有意思吗?”

    他手指了指姚翰良,指了指自己,又道:“这种时候,别犯过错,要是让人捉到一点小纰露,你和我就要成为被杀来儆猴的鸡,明白了吗?”

    姚翰良眼睛一瞪,像是吓了一跳。

    白义章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看我做什么?还不快去抹痕迹,都是被你儿子害的……”

第896章 小私事(求月票求订阅)

    “禀靖安王,李家的百年老参确实是丢了,卑职从李家出来之后,又去了秦府一趟。秦将军一开始还是不肯说他昨夜去了哪里,最后才说他是到李家盗参去了。但卑职发现一个疑点……”

    莫乾详细汇报了一会,又道:“那泥土还是湿的,可能是在卑职到白雪楼之前没多久,有人偷偷进去过。”

    王笑道:“你怎么看?”

    莫乾道:“两种可能,一是秦将军昨夜偷走了那株老参,今日只是碰巧有人又去过白雪楼。第二种可能是,秦将军昨夜并没有去盗参,而是今早才派人去盗了那株老参。”

    王笑随口道:“玄策之前去李家讨要过老参,老参一丢别人都会怀疑他,如果是他昨夜偷了,一开始也没必要瞒着。”

    “靖安王的意思是,老参是今早才被偷的,秦将军有更隐密……”

    话说到这里,莫乾停了停,斟酌了片刻,又道:“人真是秦将军杀的不成?”

    “应该不是,许是他有些私事不愿说吧,老参的事你去问问羊倌,唔,不妨诈他一诈……”

    “是,卑职明白了。”

    “其它的有什么线索?”

    莫乾道:“一听说白家别院起了火、死了人,卑职就要亲自去查。但因白家姚家围了秦将军府,只好先赶过去调停,这边还未着手调查……卑职办事不利,请靖安王治罪。”

    “请罪不必了,说你的看法。”

    “白家、姚家大张旗鼓指证秦将军,必是为了吸引视线,隐瞒白俭正、姚伯诚做过什么。”

    “那你就继续去查昨夜他们都做了什么,包括秦玄策。”

    “是。”莫乾正要告退,忽问道:“对了,那株百年老参李家想要讨回去,此事……”

    “就说已经吃掉了,你问他要多少银子,去找我爹支领,以秦玄策的名义赔给他。”

    “是……”

    莫乾走后,王笑想了想,招过一名亲卫问道:“秦玄策可有来求见?”

    “禀国公,没有。”

    王笑也不以为意,他确实没太在意这件事,每天要处理的多得是比这重要的事。

    “调了历年的税赋卷宗给我……”

    ~~

    白老虎一路招摇过市,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普通人听说这是王家养的老虎,不敢上前。

    但不知道消息怎么就传开了,有不少官员、勋贵,以及王家的亲朋听说了这事,纷纷赶过来看个稀奇。

    王思思不是小气人,也不禁止他们看老虎,但她每每都要郑重其事地交代上几句。

    “小白已经大了,会咬人的,你们不要站得太近了,就站在台子上看哦。不要给它丢东西吃,今天已经喂了好多肉了……”

    如是这般不厌其烦地交代了好几个人之后,王思思一抬头,见一个漂亮女官站在自己面前,正看着自己。

    “姐姐知道了吗?就只能站在台子上看哦。”

    “不要叫姐姐,我叫宋兰儿,你叫我兰姨好不好?”

    王思思转头看了身旁的桑落一眼,发现桑落正盯着这位宋兰儿看着,好像有些发呆。

    她拉了拉桑落的手。

    ——落姨,这个姐姐要我叫她兰姨……

    桑落这才反应过来,行了个万福,道:“见过宋大人。”

    这时王珠从那边回过头,大步走了过来,道:“桑落,你去给思儿多拿件衣服披上。”

    “是。”

    王思思转过头看头桑落的背影,疑惑地鼓了鼓腮帮子,仿佛不太高兴。

    宋兰儿于是趁着这个时候嗔怪地瞪了王珠一眼。

    她嘴里却是客客气气道:“听同僚说要来看老虎,下官心里好奇,也随着过来看一眼。”

    “宋大人请便……”

    “爹爹抱。”王思思马上拉着王珠的手撒娇道。

    王珠却是应道:“爹去那边招待几个客人,思儿你陪宋大人呆一会好不好?”

    王思思看了看王珠,又看了看宋兰儿,乖乖应了一句。

    “好吧。”

    王珠飞快与宋兰儿对了一眼,把女儿留下,转身走到一边。

    他偶尔还向这边瞥上一眼,眼里露出少见的烦恼神情。

    接着,不远处的台亭上响起一个大咧咧的声音。

    “这只老虎是白大哥转世啊,老子要是过去,它肯定是不会咬的……”

    “你这是羊入虎口啊……”

    王珠目光看去,见是羊倌正与两个武官在那里说笑。

    更远处,夏向维带着新婚妻子坐在亭台上说着什么。

    三人对视一眼,王珠穿过一片假山,在小竹林旁站了一会。

    很快,夏向维与羊倌路过,三个人仿佛不经意间聚到一起,随口交谈起来……

    “事情是凑巧?”

    夏向维沉吟道:“应该是凑巧,我们行事那么隐秘,连锦衣卫都没发现,白义章更不可能发现才是。”

    王珠淡淡道:“太巧了,怕是有麻烦。”

    “娘的,两个小王八蛋,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我们碰头的时候死,还和玄策起过口角,这不是故意冤枉玄策吗。”

    “羊倌,你和秦将军交代清楚了?”

    “放心吧,我把李家的老参偷给他,让他就说昨夜是去偷东西了,洗清了他的嫌疑,谁还管他昨夜去了哪。”

    “怕是老师还是会猜到啊。”

    “我让玄策说昨夜他是私会女人去了,但他不肯,说不能气到他娘子,你说这事弄的……”

    “幸好老师想要改革税制,把几位老臣都调走了,凭白义章、姚文华之辈,应该不至于发现我们的事。”

    羊倌低声道:“不怕这两个老家伙,只怕被靖安王发现了,生我们的气。”

    “就算老师生气,这是早晚必行之事,该早做准备了。”

    王珠道:“三弟若发现了,我来担着就是,你们不必牵扯进来。”

    “我不是担心自己的前程。”羊倌道:“玄策说的不错,这事我们不做,难道要靖安王以后亲手做不成?我只是怕靖安王知道了心里不快活……”

    “这几日小心些,不要太笃定地说人不是玄策杀的,免得让人起疑……”

    三人匆匆说了一会,各自散开……

    羊倌不知从哪拿了几条肉出来,抛到院里喂老虎,惹得王思思十分生气。

    “你不要喂小白啊,它今天已经吃很多了……”

    羊倌转头一看,咧嘴苦笑了一下,眼珠子转了转,一溜烟跑掉。

    王珠则是过了一会才出来,走到王思思身边。

    “思儿你和宋大人……”

    “哼。”

    小丫头片子撅了撅嘴,也不理他,拉着桑落就走,几步之后,却又转身走回来。

    虽然生王珠的气,她还是要在这里盯着,不许别人到小白附近呢……

    ~~

    那边羊倌出了虎园,在小巷子里放慢脚步,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正要上马,忽听有人向自己喊道:“羊将军慢走。”

    羊倌转头一看,见是莫乾,心里莫名一悸……

    “何事?”

    莫乾走到近处,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眼神却带着审视,先是飞快扫了羊倌的表情一眼,接着低下头,注目在他鞋底,嘴里不紧不慢地说起来。

    “靖安王让卑职问羊将军一句……今天一大早赶去偷人参,是想替秦玄策瞒着什么?”

    羊倌脸色一变,不自觉想向后退一步,强撑着又稳住身形。

    “玄策他……他昨夜私会了个女人,哈哈,我想替他遮掩一二。”

    “是吗?卑职敢问羊将军,这点小事,秦将军为何瞒着不说?耽误锦衣卫查案。”

    “这……”

    莫乾还待再问,忽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转头一看,却是夏向维。

    “莫千户,借一步说话可好?”夏向维微微笑着,抬手作了个“请”的动作。

    莫乾眯了眯眼,若有所觉。

    锦衣卫虽不受军机处直辖,但对方官位高,又是靖安王的学生,他还是行了一礼,随夏向维向一旁走去。

    两人走到僻静处,夏向维略作沉吟,问道:“我、羊将军、秦将军,对靖安王的忠心,莫千户可相信?”

    “夏大人,这似乎与案子无关。”

    “这比案子重要得多……”

    ~~

    刘偀站在巷中,眼神中透出些疑惑来。

    相公正与自己携手同游,忽然跑开与别人说话,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让她感到有些奇怪。

    ——他往日里一向是从容自若的,这是出了何事?

    刘偀开始回想起一些事来……

    昨日他去了张家酒宴,一直到寅时一刻才回了家,但听说酒宴在子时就散了场……

    今日又忽然跑来这虎园,正巧遇到羊将军被锦衣卫询问……

    刘偀想着这些,忽偏了偏头。

    她又等了一会,见夏向维还不回来。

    她想了想,独自回到马车上,吩咐道:“先回去,走快些……”

    回到家中,刘偀快步进到夏向维的书房。

    因夫妻二人一个在军机处、一个在知事院,刘偀知道避嫌,从没进过这里,今日还是第一次进来。

    她转头四下看了一眼,只见桌案上摆着一张地图。

    北直隶、山西、陕西、山东之间的线路被画得密密麻麻。

    地图边放着一本《宋史》。

    刘偀随手一翻,看到‘七年春,北汉结契丹入寇,命出师御之’这句话上被夏向维划了一笔。

    北汉?后周?

    她转头又看向地图,只见河南汝州一带被夏向维提笔画了一个圈。

    刘偀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她两只手有些纠结地搓在一起,眉头深深皱着,小心翼翼把书房的物品归回原位,退了出去……

    ~~

    靖安王府。

    王笑从案牍中抬起头,微有些诧异道:“顾横波、李香君杀的?”

    “是。”淳宁道:“她们也是命苦,因生得美貌,一辈子遭人觊觎。若真如她们所言,白俭正、姚伯诚死不足惜。”

    “白义章就没警告过她们不要乱说?”

    淳宁会心笑道:“有,暗中派人给她们送了一首诗。”

    “诗?”

    “别酒离歌送马蹄,说著冰壶物已非。无复朱楼万幕垂,事如昨梦本来空。”

    王笑道:“别说、无事?”

    淳宁点点头,道:“是,白义章许是想着,她们杀了高门公子,再听到这句话,必定不敢声张,没想到她们还是说了。”

    “顾横波可是哭哭啼啼说哪怕是死也不敢欺瞒你?”

    “夫君这次却猜错了。”淳宁道:“她们是我的人,有人敢动她们,我还不能替她们作主不成?”

    王笑拉过淳宁的手,问道:“眉儿饶过她们了?”

    “依我的意思,略施薄惩,比如罚了些俸禄……夫君意下如何?另一方面,或可借此事敲打一下白家与姚家,方便税制改革推进?”

    “不用太费神,只要案子一日不结,白义章、姚文华心里必定慌张,绝不敢再冒头阻挠此事。”

    王笑说着,又道:“事情就到这里,白俭正、姚伯诚算是白死了;白家姚家既然留了把柄,那就带头缴税好了。”

    淳宁又问道:“顾横波、李香君呢?”

    王笑道:“就算是正当防卫,既往不咎便是,眉儿你叮嘱她们不要把事情说出去……”

    ~~

    这件小事谈完,王笑又派人去召莫乾来见。

    他本意是让莫乾不必再追查杀白俭正、姚伯诚的杀手,把证据交上来就好。

    但莫乾一进堂就道:“禀靖安王,李家改口了,说是他家本就没有什么百年老参……”

    王笑手中的笔停了下来,露出一个颇为玩味的笑容。

    “没有百年老参?白义章派人去过李府?”

    “是,白义章一听说消息,偷偷派了一个人到李府。之后李家马上改了口,白家姚家又咬定人是秦将军杀的。”

    王笑一听就明白过来。

    ——白义章这不是坑李家吗?

    不用想都知道白义章肯定是说‘靖安王是想借这个案子打压士绅,改革税制,我们要联合起来反抗’。

    如此一来,李家本来没事,也被牵连进来。

    但等到最后,白义章必定是第一个妥协缴税的。

    作为回报,自己就可以把白俭正的案子放下,放过白家。

    出了事情,先是混水摸鱼,把别人都拖下水,再一转手把他们都卖掉……白义章这次干得不错,跟自己很有默契。

    同样是无耻,钱承运是狡猾,白义章是奸猾……

    至于那老山参,现在都不用花银子买了,也好……

    王笑想到这里,微觉好笑,道:“有没有山参,你去问过羊倌了吗?”

    “是。”莫乾道:“羊将军说,那老山参确是他偷的,昨夜他与秦将军一块喝酒,席间请了几名歌姬,秦将军就……他怕家里夫人知晓,故尔不敢说……”

    “怎么可能。”王笑淡淡道:“我素知秦玄策为人,看起来轻佻,待妻子却是忠贞得很……就算事情真是如此,他定会早就来和我说了。”

    莫乾低着头,喃喃道:“这……卑职一时没想到这一层……”

    王笑脸色忽然沉下来,皱了皱眉,道:“所以羊倌那么说,你就信了?”

    “卑职不敢质问羊将军。”

    “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

    “卑职认为羊将军说的是真的,秦将军昨夜可能是有些……私事。白家姚家故意攀污秦将军,其心可诛,或是白俭正、姚伯诚的死因还有蹊跷,应彻查。”

    王笑淡淡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挥退莫乾,王笑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

    “去召小柴禾……不,召白义章来见我……”

    ~

    翌日,白义章指认秦玄策杀了白俭正、姚伯姚之事,丝毫没有停歇的迹像,而且有越闹越大之势。

    济南城许多人都听说了,秦将军说不出自己在案发时去了哪里,只好谎称是去李家偷山参给妻子治病,但李家根本就没有山参……

    王笑却已不再理会这件事,大半天都在看税赋卷宗,接着又去找傅青主询问了对楚朝税制的不解之处……

    末了,傅青主道:“改革总有利弊,设想得再好,关键还是在于执行。”

    “大方向总是这样的,为的都是更简化、更公平的收税模式,比如把徭役、人口税折成银两摊入田赋,越简化,越不容易给官吏上下其手的机会……总之我们向着这个大方向,过程中有问题在一个个解决……”

    王笑说着,站起身来,道:“今日便先到这里吧,具体的我们再想想,争取在开战之前把这件事理顺。”

    “臣自当尽力。”

    傅青主说着,送了王笑几步,忽问道:“听说玄策杀了白家和姚家的人?”

    “傅先生竟也知道了?”

    傅青主抚须道:“臣认为如果真是玄策杀的,他必会告诉靖安王。”

    王笑似舒了一口气,道:“不必理会这些小意外,以国事为重。天色不早了,傅先生也早点歇吧……”

    他一路策马回了靖安王府,快到府门前却见一个左明静身边的女官正站提着灯笼在那张望,迎到他的马前。

    “见过靖安王。”

    王笑对她很客气,问道:“你是在等我?何事?”

    “左校书命下官带封信给靖安王……”

    王笑接过那信笺,拆开一看,写的是“戌时二刻,漱玉园后厢相侯。”

    ——明静邀自己见面?

    王笑先是一喜,接着感到有些疑惑,又看了一眼,那一笔簪花小楷确是左明静亲笔,旁人轻易仿不出来。

    他向那女官问道:“左校书可还有说什么?”

    “只叫下官送信来。”

    “知道了,你下衙还家吧……”

第897章 外孙子(求月票求订阅)

    西安。

    唐芊芊抱着孩子进入偏殿。

    正在与唐中元聊天的中年男子回过头。

    唐芊芊微微一愣,低下头向怀里的孩子柔声道:“小呆瓜,那是你大伯,认得吗?”

    孩子睁大眼睛,露出好奇而迷茫的神色,嘴里吐着含糊不清的单音。

    “泼……”

    “我可以抱抱他吗?”王珍问道。

    他从唐芊芊怀里接过孩子,看着孩子与王笑一般无二的眉眼,神色也柔和了几分,道:“这孩子前程不可限量。”

    唐芊芊与唐中元对视了一眼,虽有些疑惑,却也很快想明白了些什么。

    “废话,朕的外孙前程能差到哪去。”唐中元随口道。

    他的手笼在纹龙金袖中,握着一枚土豆,转来转去地把玩着。

    王珍道:“依我看来,他的前程不在外祖父,在他父亲。对了,可起了名字?”

    “还没有。”唐芊芊道,“现在都叫他小呆瓜。”

    “我来之前与父亲通过信,依王家家谱,起名‘王颢’如何?颢,大也。所谓‘肇自颢穹生民’。”

    “名字不用你来起。”唐中元道:“朕已给他起好名字了,就叫唐天傲。”

    他似对自己想的这名字十分满意,说着,还睥睨了王珍一眼。

    但唐芊芊似有些嫌弃,微微轻嗤了一下。

    王珍道:“舍弟的孩子,自然是按王家的规矩来起名。”

    “哼,王笑一个入赘之人,有什么资格让孩子随他姓?”

    王珍没有回答,而是把手里的孩子还给唐芊芊,转过身,开始谈到正题……

    他与张永年交情甚笃,但这次张光耀成亲他都没回济南,而是一路快马加鞭从铜瓦厢赶到西安……为的自然不只是看看孩子。

    “敢问瑞皇,是否打算放弃山西?”

    “此事我已修书给王笑,让他亲自来与朕谈。”唐中元说到这里,侧目看了王珍一眼,道:“算时间,他该是才收到书信,那你就不是王笑派来的,有何资格与朕谈?”

    王珍道:“瑞朝守不住山西,这事双方都有共识,不需收到信件我们也知道。我自然要早做准备。”

    “朕是问你,有何资格与朕谈?”

    “有些舍弟不愿答应的条件,我或可以代舍弟答应。”

    唐中元道:“你知道朕要提什么条件?”

    “自然远不止是钱承运带来的贸易条件。”王珍道:“瑞皇怕是要狮子大开口……恕我直言,这是趁火打劫啊。”

    “那又怎样!朕一开始就是土匪起家,干得就是趁火打劫的买卖……”

    那边唐芊芊低着头哄着孩子,也不参与他们的谈话。

    但以她的身份,只是站在那不说话,她就已经是这场谈判的关键……

    “那敢问瑞皇,要如何才肯全力守山西?”

    “让王笑向朕称臣,朕许他作大瑞朝的驸马、亲王,封藩山东。”唐中元道,“从此陕西、山西、河南、山东等地合力,北驱外虏,南定江南,再剿灭献贼,四海归一,天下太平。”

    王珍道:“瑞皇当知道,这条件我们不可能答应,坐地起价也不是这么个起法。”

    “那还有什么好谈的?老子损兵折将,守住山西,与建奴斗个两败俱伤。回头让你们扶着楚朝渔翁得利不成?”

    唐中元说着自己反而怒气勃发,站起身来喝道:“老子的女儿给他生了儿子,他看都没来看一眼,一心孝敬着昏聩楚朝,老子窝囊不窝囊?!还给他守山西?做他的白日梦去吧!”

    王珍似被他气势压住,道:“依舍弟的意思,愿与瑞朝贸易。同时派一支精兵入晋,与瑞朝合力防御。”

    “滚蛋!老子不答应。”

    “那若舍弟守住山西,瑞皇岂非丢了一块宝地?”

    “你们守住给朕看看,手上的兵够驻扎河南各城吗?退一万步说,你们敢占山西试试,兵少而地多,也敢堵在大瑞与建虏之间?”

    王珍道:“但若山西失守,导致山东覆灭,瑞皇能独善其身否?”

    “废话少说,老子没功夫陪你绕弯子,说你的提议。”

    王珍沉吟了一会,道:“请瑞皇与舍弟进一步结盟,先共守山西,往后灭建虏、伪帝、献贼……”

    他说着,侧头看了唐芊芊一眼,缓缓道:“等击退建虏、收复北京,舍弟威望达到顶点,即登基称帝,可封唐芊芊为后,立这孩子为储君。”

    唐中元眼中本有不屑,渐渐却是沉思起来。

    王珍又道:“如此,等天下只剩两方势力,再争高下,到时若是瑞皇不幸败了,至少这社稷天子还有一半是瑞皇的血脉……”

    “你好大的口气。”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朕稀罕吗?”

    “瑞皇该知道,若是放弃山西,任由建虏侵掠山东,一旦我们撑不住,瑞朝也是独木难支。唇亡齿寒的道理瑞皇不会不懂。”

    唐中元道:“简单点说,这是五家逐鹿,我们两家先把另外三家干掉,再争这只鹿是谁的。最后若是朕赢了,一切好说。万一你们赢了,立朕的外孙为皇帝。”

    “是。”王珍道:“除此之外,舍弟给的贸易、兵力支援依然作数,瑞皇是稳赚不赔。”

    唐中元道:“说什么等收复京师,你是跟朕打白条?京师凭什么就是你们收复的?”

    王珍也不与唐中元争辩,笑了笑,说了句很好听的话,道:“倘若瑞皇也能收复京师,那不是更好?到时让舍弟俯首称臣也不是不可能。”

    话虽好听,唐中元听了反倒有些恼火,把手里的土豆往案上一拍。

    “总之打白条朕就是不收!”

    “瑞皇是有远见的人,该看得出来,这对双方都是最好的提议……”

    “这是王笑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王珍道:“是谁的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形势如此……”

    ~~

    济南。

    夏向维的书房中,夫妻二人正隔着桌子相对而站,气氛有些严肃。

    “形势我已经分析了十数日,山东绝不是表明上看起来这样安稳,一旦建奴从山西打来,我们费力构筑的德州防线就成了虚设,山东无险可守,门户大开……”

    刘偀道:“我不是要听你说这些。”

    “但这些才是根由。”夏向维道:“老师为什么迫不及待开始改革税制?他本与我说的是天下平定后再做这件事。之所以现在开始着手,为的是筹措兵饷守山西。他不想引人恐慌,这才不露声色,心中却已忧虑至极。

    军机处这些天商议的结果,只有联合瑞朝共守山西,但唐中元已摆出弃守山西的架势,又要求靖安王亲自去西安相谈,摆明了是要狮子大开口。既已如此被动,倒不如化为主动……”

    “化为主动?所以你们就背叛殿下?”

    “以陛下之能,或能为守成之君,绝非戡乱定兴之主,唯有靖安王……”

    刘偀道:“你们背叛了公主殿下。”

    “为的是大局。”

    “大局?”刘偀似觉得可笑,反问道:“西安的消息传过来时,殿下就已经很难堪了。你们这些臣子倒好,把这事当成机会。不仅想废陛下立靖安王,还要立反贼女的儿子为太子?殿下做了这么多,这山东有几人没受过她的恩泽?你们恩将仇报,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我与你说过了,只是先与唐中元缔盟,这些事等收复京师再谈……”

    刘偀道:“以前殿下有利用价值,你们打着救楚朝社稷的大旗,让靖安王与她恩恩爱爱。现在这点利用价值快用尽了,就让靖安王转头去结盟反贼,立其所出。哦,对了,等收复京师再谈?你们要在收复京师之前,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娘子,不是这样……”

    “别叫我娘子!”

    “楚瑞结秦晋之盟,这是眼下最理智的做法。”

    刘偀摇头冷笑,道:“唐中元不是傻子,不会听你们三言两语哄骗,你们要做什么?杀了殿下?”

    夏向维惊了一下,摇头道:“我们绝不是这样的人。”

    “那你们做了什么?”

    夏向维眼里泛着苦意,他知道若是不说,自家娘子怕只会往更严重的方向上猜。

    “我让羊倌偷了老师的信符,传了一道假令到汝州,又让秦玄策写了封信给蔡悟真,把陛下送去华山与唐中元议盟。只要陛下进了潼关,唐中元便可明白我们的诚意,不会杀他,对外也可说是楚瑞两朝皇帝会盟,精诚抗虏,合力指挥山西战局。等来年收复京师,我们再接回陛下……”

    刘偀道:“或者到时干脆以唐中元之名杀了陛下,可笑,你们把陛下送去作人质,议一个卖掉他的盟约,被卖了还要替你们数钱,你们可想过他是何感受?我真没想到,我嫁的是这样一个阴险狠毒的男人……”

    “永平府三十万人,都是我家乡父老,已被建奴屠戮殆尽。这些天我多少次梦里惊醒,都梦到济南城变成一片地狱……若再不借兵,山东门户一开,便是无数人面临建奴的屠刀。”

    夏向维说着已是红着眼,又道:“建奴不能一战而胜,必效仿这十数年来入塞劫掳之举。我绝不可能让此事发生。此事我不做,老师迟早也要被逼着做的,不如趁早谋划。”

    刘偀道:“你为臣子,该做好份内之事。这些事,靖安王自有主张,岂要你来擅自妄为?你看看你自己,可还有你们标谤的忠?信?礼?义?”

    夏向维道:“老师不忍,不愿选择这最稳妥的路,那便由我们来做。他取陛下而代之是人心所向,我只是在行必行之事。”

    刘偀摇了摇头,转身向处走去。

    夏向维想要拉她,被一把挣开。

    “娘子……”

    “别叫我娘子,我们各为其主,没什么好谈的。”

    夏向维一掀衣袍,却是缓缓跪下来。

    “娘子,你信我,我从未想过要伤害公主殿下……”

    刘偀道:“你拦我也没用,我今日来见你之前,已经传信给殿下了,让开。”

    ~~

    漱玉园。

    这是李清照的旧宅,王笑以左明心的名义送给了左明静。

    左明静不惯独自住这么大的宅院,一直是住在知事院,这院子有时会用来她们几个姐妹间聚会。

    这里离秦玄策家不远。

    王笑路过秦玄策府邸时,转头看去,只见那边静悄悄的。

    漱玉园门前连灯笼也没有。

    看门的是一对老夫妻,眯着老眼看了王笑好一会,才认出是靖安王,忙不迭地开了门。

    “左校书可来了?”王笑问道。

    “是,不久前才进去……”

    王笑目光在这对老门房眯成一条线的眼睛上一转,沉吟片刻。

    他留下随从与门房喝茶,独自绕过亭台楼阁,一路走进后庭。

    踱入后厢,只见屏风后一点烛火,映出一个倩影。

    王笑站了一会,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顾横波,你这次过份了。”

    屏风后的女子慌忙转了出来,果然是顾横波。

    “王爷,我……”

    王笑指了指她,叱道:“一而再,再而三,当我不能罚你不成,你给我滚去徐州……”

    一句话吓得顾横波眼睛涟涟,王笑却懒得再理她,转身就走。

    敢冒充左明静把自己骗来,这是最让他不悦的。

    但接着,只见回廊那边,左明静快步走了过来。

    王笑停下脚步,看着她步履焦急,却又不失温婉的仕女仪态,心中的火气俱消。

    “靖安王,我有要事相告……”

    ……

    “此事你告知眉儿了吗?”

    “还没有,收到刘偀的传信,我立刻便派人找你。”

    “嗯,让我想想……”

    屋子里安静下来,左明静、顾横波默默坐在那里看着王笑。

    烛光轻轻摇晃。

    好一会儿,王笑从沉思中抬起头来,眼神已十分从容。

    目光看去,对面的两个女子都是貌美如花,一个温婉一个妩媚。

    左明静眼神中带着忧虑和关怀,正襟危坐着。

    顾横波依然低着头眼里带着泪花,似在为刚才被叱骂了而感到委屈。

    他不由想到,为何左明静要把顾横波带来?是不愿与自己单独相处吧……

    “此事不必声张,交给我处理便是,你们做得很好。”王笑道。

    左明静问道:“这次牵连得恐怕不仅是夏向维、羊倌、秦玄策三人,他们皆是你的老部下,你打算怎么做?惩罚得重了,容易让殿下知晓,又使功臣寒心;罚得轻了,只怕他们下次还要再犯。”

    “无妨的,我找他们谈一谈便是了。”

    左明静道:“哪怕是宋代周,宋太祖也是在有把握击退契丹与北汉的攻伐后才有陈桥兵变,此事他们应该还在谋划,陛下想必暂时是无事的……只是殿下那边,请你万不可辜负。”

    王笑道:“我明白,幸而你们发现得早。”

    “是刘偀的功劳,我们不过是跑个腿。”

    王笑看出左明静的不安,柔声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我在想,此事若让殿下知晓,她必会心寒,我是不敢告知她的,只好来找你商量……但这也是在隐瞒殿下,背着她做自认为是为她好的事。”

    左明静缓缓说到这里,道:“如此想来,我与夏向维他们又有何不同?”

    王笑听了,明白她这番话里有许多层意思,既是在宽慰自己,也是在提醒自己。

    ——你也别难过,他们背着你做这些,本心也是想为你考虑。

    ——当臣子的也不容易,这些事怕告诉你了让你更为难,你也要考虑着别太苛责他们。

    而在这几层意思之外,左明静又是第一时间赶来,以坚定的立场站在淳宁这边……

    王笑能体会到她的用心,再看她贤惠的样子,就觉得要是能把她也娶了,定能与淳宁相得益彰……

    “你不必担心这些,万事有我。”

    左明静似乎是放下心来,看了顾横波一眼,见顾横波低着头委委屈屈的模样,也不说话,她露出些疑惑的表情。

    “善持确实忠心勤恳,殿下也是信任的,国公就不必责罚她了吧?”

    “唔,好。”王笑先是一愣,才想起来顾横波已改名叫善持了。

    ——她似乎因为杀人案得到了眉儿和明静的同情与信任……

    但王笑依旧不太明白左明静为何会把她也带过来。

    左明静也不多呆,起身道:“那……请靖安王先走?下官不好与靖安王一道离开。”

    她又换成客客气气的语气。

    若是只有两人,王笑确实想再和她多呆一会,此时既有别人在,他又有事要办,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漱玉园。

    ~~

    秦府。

    秦玄策正坐在庭院的一块石头上喝酒。

    左明心缓缓走过来,站在回廊里看了他一会,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道:“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崮山卵石,你就这样坐上去。”

    “哦。”秦玄策老老实实站起身,四下看了看,也不知道往哪坐。

    左明心轻轻给他拍了衣服,低声道:“就算是你杀了那两个人,又有什么打紧的,何苦躲在这闷闷不乐。”

    秦玄策心里一叹。

    真就只是杀了他们就好了……

    这件事听了王二哥和夏向维的,让人堵得难受。

    但想到若自己不做,往后就要让王笑对陛下做这些,那到时王笑难受还不如自己向在难受……

    这般想着,秦玄策又觉得不后悔。

    接着,有婢子禀道:“将军,靖安王来了……”

    秦玄策丢下酒袋,用手搓了一把脸,脸上努力显出平日里嬉皮笑脸的表情。

    他走到前堂,见王笑背着手站在堂前看月亮。

    “今夜怎有空过来?嘿,我和你说,那人参你不必去替我讨要了,我摁捺不住,去偷……”

    “咚”的一声。

    王笑一拳打在秦玄策脸上……

    ~~

    “夫人……夫人……不好了!靖安王和将军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左明心急急忙忙赶到前堂,才来得及匆匆一瞥,只见丈夫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王笑则是坐在地上。

    接着,听到里面传来王笑对秦玄策说了一句:“我告诉你一个的秘密,我喜欢左明静……”

第898章 不省心(求月票求订阅)

    月光朦胧,大明湖比白昼时更好看些,湖面如镜中般映着一轮明月。

    天色依依清淡,隐隐传来荷花香气,听得几声鸥鸣。

    宋兰儿拿手在湖水里划了划,看着湖面的涟漪,道:“你爹也不喜欢我,思思也不喜欢我。你家里还有一房小妾和一个通房丫头,哼。”

    王珠没回答这些话,拿过宋兰儿的手在自己外套上擦干。

    “夜里水凉,还敢贪玩,着凉了有你难受的。”

    “才不要你管,一天到晚就知道教训人。”

    话虽是如此说,宋兰儿还是等王珠擦干了手才收回来。

    “走吧,送你回去。”

    两人踱步而行,路上王珠说着些家里的情况,说他那侍妾邹氏是亡妻的陪嫁丫环,早年也是亡妻作主收房,又说桑落从小跟着他,这些年一直是她们照顾女儿,不是难相处的人……

    宋兰儿听着这些,心中更有些气,想道我是要听你说这些吗?我是要你哄我啊……

    走到宋府门外,两人作别,宋兰儿走了几步,忽回头问道:“你最近有什么心事啊?”

    “没什么心事,你快点进去,我走了。”

    又是教训人的语气,但王珠还是看着宋兰儿进了宋府,方才转身离开。

    他心想到如今在做的事只怕会让宋氏兄弟以后恨自己入骨,神情中更添了些抑郁。

    想比起来王康不喜欢宋兰儿反倒只是小麻烦。

    快到王家时,却有下人急匆匆赶上来禀道:“二爷,秦将军派人来请你,说是……事被靖安王知道了,叫二爷马上去秦府。”

    ……

    秦家的一座阁楼已被层层守护起来,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王珠、夏向维、羊倌陆续赶来,脚步匆匆走上阁楼……

    “嘭!”

    一个杯子被王笑重重砸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你们好大的胆子!”

    秦玄策看着地上的碎瓷,心想这套釉里红花卉纹杯是成套的,一壶配五个杯子,贵倒是不贵,却是娘子花了许多心思挑的,现在砸了一个,她回头定是要生气的。

    但现在这个时候,他也不敢说话。

    他刚才被王笑打得鼻青脸肿,接着两个人坐着说了会话,芥蒂已经消了,此时更担心的还是王珠与夏向维。

    整件事是王珠和夏向维谋划的,而羊倌则是偷了信符,相比而言秦玄策罪责是最轻的。

    他偷偷瞥了一眼羊倌,只见这个平日里嘻嘻哈哈的老兵油子竟是红着眼,一副要哭的样子。

    秦玄策又看向王珠与夏向维,见这两个还是理直气壮的,心就又提起来。

    ——你们两个倒是先服个软啊,不然一会王笑又要砸我东西了……

    “我不觉得这件事我有哪里不对。”王珠道:“楚氏气数已尽,你取代周衍自立,这是迟早之事。”

    王笑喝道:“谁告诉你我要当皇帝了。”

    “不当皇帝?别的不说,就你和唐芊芊的事,就足以定死罪。你以为周衍为什么能忍你?还不是你手中有权,有朝一日你放下权柄试试,看周衍杀不杀你,你身边这些人,哪一个能得善终?”

    “我自有分寸,不需要你在背后玩这些阴谋。”

    “我看不出你有什么分寸。”王珠面容冷峻,道:“我看你是盼着君臣相得,自认为一切和和美美。”

    “我说了,我自有分寸!不用你多管闲事!”

    王笑大喝一句,秦玄策、夏向维、羊倌都骇了一跳,唯有王珠还面不变色。

    秦玄策偷眼看去,觉得这两兄弟可以打一架。

    阁楼上静了静,最后还是夏向维道:“靖安王,二爷也是为了你好……”

    王珠看着王笑,道:“我是怕有朝一日你祸及全家。”

    依旧是刻薄的语气与表情。

    但王珠神色里却比往常多了些柔和,最后又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从你总揽大权的一刻开始,你早就没有退路了。这个皇位,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只能坐上去。我们走到这一步,已经不容你感情用事了……”

    王笑一步一步走到王珠身前。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比王珠还要高一些,周身的威势逼人,竟是把王珠的气势完完全全压下去。

    “你们整天就皇位皇位的,呵……”

    王笑摇了摇头。

    “但我告诉你们,在我眼里……皇位算个屁。”

    阁楼中又静了一下。

    夏向维与秦玄策对视了一眼,俱感到有些震撼。

    他们感受到王笑那语气中的不屑、也感受到自己心中对皇权的崇拜……只觉得如有一只蜉蝣要把天给拽下来。

    那么荒唐,却那么狂傲。

    王笑凝视着王珠,又道:“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是吧?布局给我夺皇位,觉得自己谋划一番,让我当上九五之尊?但我觉得,你要给我的就是一个垃圾。”

    王珠没有说话,眼神中却有些震惊。

    “你敢刺杀太子,我觉得你够狂够傲。但其实你只有恨,你心里还是敬畏皇权,和这世间所有人一样。你们觉得……当皇帝好了不起啊,天下至尊。你们也就这一点境界,竟还敢以这一点境界来捆绑我?

    皇帝?天子?真龙?不过就是就是一个编织出来骗人的名头,我的权力来自于哪里我自己知道,我要做什么我自己知道,不需要你们用你们那被礼教束缚了千百年的准则来要求我。

    我要当皇帝也好,不当皇帝也好。那个位置在我眼里根本就无足轻重,它从来不配成为我的目标,也不值得我去争去抢。要用的时候拿来用一用,碍我事了就一脚踢开……”

    王笑说到这里,随手又拿起一个花瓶。

    他把花瓶举高。

    “皇位就像这个花瓶,你们看着它很高,看它光泽鲜亮……”

    秦玄策眼皮一跳,张了张嘴。

    ——那是我娘子特意挑来配这个茶几的……

    接着,他看到王笑松手,“嘭”的一声,那花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

    “明白了吗?我的权力在我,这花瓶有多高,那也是我提起来的。那所谓的皇位有多高,只看我愿意把它举多高。”

    王笑用脚尖踩了踩地上的碎片。

    “就这么一个不值一提的东西,你们也敢为此背着我做这些勾当?一个个都不省心……”

    ~~

    与此同时,唐芊芊刚抱着孩子从皇宫回到家中不久。

    陈圆圆抱着小呆瓜坐在床上逗弄着,嘴里说道:“如此说来,倒也是好事,两边联盟,等陛下扫平四海,大可给你家王笑封个亲王;倘若王笑真能成事,这天下还能归我们小呆瓜……”

    她话到一半,用轻轻抚着孩子的脸,温柔地笑道:“小呆瓜,总之你以后不得了呢,开不开心?”

    唐芊芊道:“岂是这么简单的事。战国时,秦楚十八代联姻,所谓‘秦之亲楚,何其至也’,而到怀王囚秦,太史公在《史记》写其后果只用了三个字,‘秦楚绝’。”

    她眼中透出些思索之色,想了想,最后道:“倘若这事真的成了,大局上看是好事,但对我与笑郎却有诸多隐患。”

    陈圆圆讶道:“隐患?”

    唐芊芊摇了摇头,也不回答,反倒换了一个话题,道:“我与周眉那丫头虽有争斗,但斗到什么程度总还是有分寸。这次若真听了他大伯的主张,这分寸可就过了……”

    “过了就过了,你凭什么让着她?”

    唐芊芊道:“我们要的是笑郎这个人,又非是要给孩子争什么皇位。笑郎是怎么想的我清楚,分寸过了,就是把他往周眉那边推。”

    她看了看自己的孩子,又道:“至于这孩子往后能不能成器,总还是要看他自己。”

    陈圆圆道:“哪有你这样当母亲的?放在眼前的好处不给儿子挣……小呆瓜你看看你娘……”

    唐芊芊笑了笑,道:“哪是什么好处都要占全的?我先把他生出来了,就这一点,周眉已经输了我一筹。有这一筹足够了,再多就反倒不妥当。”

    “但若没有王珍这条件,陛下怎可能答应与王笑联盟?”陈圆圆道:“我们若不守山西,王笑肯定是独木难支的。”

    “是啊,此事我最近也在思量,想必笑郎会给我传信吧……”

    ~~

    秦家阁楼中,王珠没有再开口说话。

    夏向维听了王笑的一席话,只觉心中颤栗,默然了许久,拱手道:“学生知罪。只是敢问老师,若不如此,如何打动唐中元与我们结盟、如何守山西?”

    王笑道:“我自有主张,你们军机处该想的是仗该怎么打,而不是擅自替我做主张。”

    “学生认为眼下改革税制再招蓦新军……这太冒险了,时间也来不及。最稳妥的方案还是说服唐中元……”

    “凭你们的办法吗?!”王笑喝道,“凭你们的办法,能让唐中元答应结盟,但能让唐苙、唐节等人全心与建虏硬战吗?”

    “可是……”

    “我说了,我自有主张。”

    王笑指了指夏向维,又问道:“你聪明是吧?那要不要由你来当这个王爷?由你来总揽所有事?”

    夏向维大骇,忙不迭跪下来。

    “学生绝无此意,是学生僭越,绝不敢再自作主张……”

    王珠站出来,道:“此事是我与大哥谋划,他们只是听了我们的安排,你要罚便罚我……”

    “闭嘴吧你们。你们给我撤掉所有职务,在家好好反省。”

    这一句话出口,阁楼中“三弟”“靖安王”“老师”等呼声响了一片。

    “建虏出兵在即,学生只求能为老师分忧,等此战之后,愿请死罪……”

    “末将原为马前卒,求靖安王允我去守山西……”

    “……”

    王笑懒得再理他们,一脚把地上一片碎瓷踢开,径直向外走去。

    走到门边他才想起来,于是又丢下一句话。

    “哦,白俭正、姚伯诚是你四个杀的……”

    ~~

    王笑走后,四人对视了一眼,脸上皆有些苦意。

    好一会儿,还是王珠先开口道:“把最近做的都停下来吧,派出去的信马追回来……”

    “也不知道老师打算怎么守山西……”

    “唉……”

    唉声叹气聊了一会之后,秦玄策问道:“对了,我们是怎么杀的白俭正他们?总得找个理由,让罪名正好削我们的职。”

    ……

    等从秦家出来,羊倌走的是西边,王珠走东边。

    夏向维家在西边,却是与王珠同路向东走。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我娘子……跑回娘家了。”夏向维叹了一声,深深作了个揖,道:“此事是从我这里泄露的,先给二爷赔个不是。”

    王珠摆了摆手,道:“是我连累你了,害得你们夫妻不和……你娘子……很生气吗?”

    “是啊。”

    “有多生气?”

    夏向维感到有些尴尬,转头看了王珠一眼,又觉得他是真的很关心自己。

    “让二爷见笑了……她怕是要与我和离。”

    王珠闻言,默然了许久,之后叹道:“和她好好说说,把她劝回来吧。”

    夏向维道:“虽是这么想的,也不知能不能劝好。”

    王珠想到如果这件事继续下去,自己和宋兰儿之间怕也要有条再难弥补的裂缝。

    想到这里,他隐隐又感到事情被王笑发现了似乎也好……

    ~~

    王笑离开秦府,再次走进了潄玉园。

    他要先把情绪收拾好,免得回到家让淳宁看出些什么。

    其实山西要怎么守也没有完全想好,至少眼下王笑也并没有比王珍他们更好的办法……

    刚才说的镇定自若,但他最近确实在为这件事头痛。

    王笑也知道王珍他们的办法是目前最妥善的办法……但就是不想那么做。

    他把亲卫留在门外,独自走过庭院,在无人处卸下了平时那份威严自若的样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一转头,看到后厢那个屋子里还亮着烛火。

    王笑推开门……看到顾横波正坐在那里。

    “是你?怎还没走?”

    顾横波起身行了一礼,道:“左大人猜到王爷会回来坐坐,特意给王爷沏了壶茶。我见了就偷偷跑回来……想见你一眼。”

    她似乎是学着左明静的样子,私下里也不用尊称了……

    王笑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想再叱责她吧,她最近其实蛮老实的,对淳宁表现得很忠心坦诚;不叱责她吧,又感觉怪怪的。

    “这是龙眼百合茶,能安静镇定。”顾横波又道:“现在水温正好,请用……”

    王笑见她脸上还带着泪痕,于是道:“刚才我错怪你了。”

    “嗯,刚才你好凶。”顾横波扁了扁嘴,“人家吓坏了。”

    王笑不理她这一茬,反问道:“明静为何会带你过来?”

    “左大人信任我,收到刘校书的传信时并未避我,是我劝左大人不要告知殿下、先来见你。”顾横波低声道:“我还说,殿下如今处境尴尬,我有办法化解,需当面告知你。”

    “嗯?”

    “如今能出这样的事,除了因山西的局势,在我看来,还有一个原因。”

    顾横波话到一半,沏了杯茶放在王笑面前,问道:“我为你揉揉头好吗?很舒服的。”

    “不必了,你要说什么说吧。”

    “是,世人已子嗣传承为重,前阵子西安传来消息说那位瑞朝殿下为你生了儿子。几位大人想必也觉得长子继嗣天经地意,能做出这些事也就不奇怪了。殿下虽未说什么,心中想必是为难的。”

    顾横波声音很轻,缓缓又说道:“你府里也有几位姑娘,但都封了诰命,据说殿下答应过她们,以后得了孩子也归她们自己抚养、不必认她为主母……但我……我可以给你们生孩子……”

    “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吗?”

    “这本就是常事。”顾横波低下头,又有些委屈的模样,“不说大户人家都是这么做的,便是宫闱之中也是屡见不鲜。先抱养一个庶子改变殿下如今的处境,等嫡子出生了再……”

    “你不用说了,淳宁已经有孕了。”

    “那也不知是男是女呢。”顾横波小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抬眼悄悄观察着王笑的神色,知他快要发火了,很知趣地马上换了一个话题。

    “人家最近很老实的,其实……今日我就有许多机会和你好。”

    “是吗?”

    顾横波道:“比如刚才这个办法,我如果告诉公主殿下,也许殿下就能替我安排。比如左大人沏得这壶茶里,我也可以下迷药……但我想到,我若是这么做了,与姚伯诚又有何不同?”

    她抬眼注视着王笑,又道:“更重要的是,我不想惹你生气……我很老实吧?”

    王笑有些无语,点点头道:“嗯,你打消了那点心思就更好了。”

    顾横波低声念道:“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王笑沉默了一会,心里却想到,这里是李清照故居,左明静是否也在此想过这个词句?

    眼前的顾横波不可谓不美,不可谓不动人。但想到这些,绮念反倒还淡了几分。

    他喝了一口茶,静静坐在那,确实感到了安神了不少。

    顾横波胆子虽大,却很知趣,见王笑闭目不语,她也不再说话,站起身轻轻给他揉着额头……

    她觉得自己接近王笑的手段进步了很多呢。

    以色相诱惑大概是不好成功的,但却有许多现成的例子可以学。

    ——今天那几个傻官惹得他不高兴,自己又表现得这么好,真是个好机会……

    偏偏揉着揉着,她情绪上来,一双纤手不由自主又向王笑衣领里摸去,身子往他背上贴上去……

    王笑把她的手拿开,放下杯子,叱道:“别闹。”

    顾横波央求道:“你为何就不愿跟我好呢?”

    “这么说吧,我已有许多,要是每多找一个女人,就少些时间陪她们,明白了吗?。”

    王笑说着,站起身来。

    “人家不用国公花心思陪,哪怕只有一夕欢好……”

    王笑对这句话嗤之以鼻,瞥了顾横波一眼,心知一旦跟这女人好了,都不知道要被磨掉多少时间精力。

    ——骗人的妖精,我是不会相信你的。

    “闭嘴,再纠缠休怪我发火。”

    顾横波老实下来,但她渐渐地似乎已经没那么怕他了,手指绕着腰间的丝带,低声道:“是。人家知错了,只是天色这么晚了,能不能带人家一道回去……”

    ~~

    这夜王笑回到房中,淳宁问道:“夫君今夜去了哪里?”

    “嗯?”王笑岔开话题,道:“眉儿平时都不问我的。”

    “闻到夫君身上似乎有些香味……”

    “哦,今天被一个女人缠上了,但我义正严词地拒绝了……”

第899章 关起来(求月票求订阅)

    济南大理寺衙门审案子不禁止人们旁听,并且在这一天审理了发生在芙蓉巷的杀人纵火案,公堂外十分热闹。

    夏向维站在公堂中,看着上面“执法持平”的牌匾,想起老师曾说过的关于立法与司法的那些构想,而自己还有许多抱负未能实现,如今却要被罢官了……

    他又想到自己家娘子也不知何时能才接回来,颇为茫然。

    ——也许可以从岳父那里入手,晚间买几斤好酒去求岳父劝劝娘子才好……

    忽然,惊堂木一响,堂上传来一声喝问。

    “夏向维,本官再问你一遍,白俭正、姚伯诚是不是你等杀的?!”

    夏向维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身旁的王珠、秦玄策、羊倌,感到有些无奈。

    “禀大人,确实是我们杀的。”

    堂外一阵惊呼。

    “肃静!把杀人经过如实交代出来……”

    夏向维想到昨夜大家说好的那些无聊的说辞,实在没心情说,于是闷不吭声地站在那。

    接着就听到秦玄策绘声绘色地讲起来。

    “那白俭正、姚伯诚就喜欢模样俊俏的童子,已拐了十几个,每次玩完就杀掉……黄河水患的时候他们把尸体都丢到水里,被我撞见了。所以我才打他们的,本希望他们能痛改前非,没想到他们狗改不了吃屎,当夜又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堂外又是一阵惊呼,不少人喊出“天啊”之类的惊诧之声。

    白义章勃然大怒,指着秦玄策喝道:“你休要胡说!凡事拿出证据来!”

    “证据?我就是没证据才杀了他们,有证据我就报官了啊。”

    “嘭”的又是一声惊堂木响。

    “秦玄策!本官已调查的清清楚楚,分明是你们起了口角之争,这才暴起杀人。来人,传人证……”

    等几个白家姚家的家丁上来,纷纷指证是双方确是口角之争,又说是白俭正、姚伯诚先动的手。

    这边四人对视一眼,便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是白义章已向靖安王服了软,拿支持税制改革为条件把事情压下来了。

    他们只好老老实实认了。

    秦玄策心里骂着“狗杀才,这次竟然让白义章把老子扳倒了”,嘴里却再次绘色绘色讲起来。

    整个公堂都是秦玄策说书一般的话语。

    “是。我们因为一点小事吵开了,他们先扑过来要杀我……

    白俭正是王二哥捅死的,王二哥捅了他好多刀。我杀了姚伯诚,夏向维和羊倌放得火……

    我不想连累王二哥他们,所以一开始不认……

    李家的老山参?李家哪有什么老山参?他自己都说没有,我怎么偷?大人你不要赖我……”

    因四人认罪很是痛快,案子也审得十分顺畅。

    虽说白家姚家并无追究之意,又是‘白俭正和姚伯诚先动的手’,但最后判下来,竟还是让四人下了狱。

    四人一听,又是互相对视一眼。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不是说在家反省吗?

    “不是……大人,要不我拿斩杀豪格的功劳抵一点……”

    “住口!莫以为你等位高权重本官便不敢治你们,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来人,带下去……”

    ~~

    靖安王府。

    “眼下这个时候,把二哥他们都关起来,岂不是耽误了许多事?”淳宁向王笑问道。

    王笑心里想着这件事除了王珍、王珠,怕是董济和也有参与谋划,不给他们一点厉害瞧瞧,往后总归是麻烦。

    另一方面,他们嘴上说着为自己好,做起事来却要伤害眉儿,偏眉儿还来替他们求情……

    他想着这些,对淳宁又觉愧疚,把她抱到自己腿上说话。

    淳宁正在理一份公文,忽然又被王笑抱起来,觉得这样有些不像话,轻声道:“和夫君说正事呢。”

    “这样说就好。”王笑搂着她道,“白义章已经答应我了,税制改革的事他来办,一定会办得妥贴,那这次就放过白家,自是不能坏了白家的名声。二哥和玄策他们防卫过当,杀人之后还纵火,当然是要罚一罚的,不然何有公正可言?”

    “虽是这么说,夫君本该有别的办法化解案子,为何却要故意把罪名安在二哥他们头上?”

    淳宁说到这里,总觉得事情哪里不对。

    王笑知道她聪慧,这种事要完全瞒着她也不实现,还不如换一个说法,把程度说轻一些。

    他语气随意,道:“陛下刚登基,我手下的老部将们却多少都有些傲慢,这不是好事。借着这案子压一压他们,有利于朝局稳定。”

    这么一说,王笑把王珠他们已有的谋划说成自己未雨绸缪,淳宁于是也不再多想,反而有些感动。

    她本觉得白日里这样搂搂抱抱有些不妥,心里一感动,又多了些柔顺,搂住王笑的脖子……

    只这样的小动作,淳宁又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了,眼中泛起羞意。

    王笑的小伎俩得逞,迅速换了个话题。

    “眉儿的月事好久没来了,看来这次是成了?”

    说到这个,淳宁觉得子嗣传承是正事,反倒没那么羞,担忧道:“还不知道,怕又是猜错了。”

    “定是的,让我听听……”

    “哪就能听得出来……”

    夫妻二人亲近了一会,情绪上来,但白日里两人公务太多,也只是亲了许久。

    淳宁其实是很喜欢和王笑这样亲着,每次真个儿玩耍前她都有些害怕,倒是这样亲着她很是沉浸其中,还觉得能放松心神……

    “夫君别闹了,一会我得去见明静……”

    “唔。”

    “对了……夫君衣兜里那只罗袜是谁的?”

    王笑刚放松的心神有些紧张起来,正想着要怎么说,那边甘棠在门外道:“殿下,左校书已等了许久。”

    王笑松了一口气。

    淳宁走后,他处理了些事情,起身去了军机处……

    ~~

    董济和坐镇德州,济南这边军机处一直是由夏向维坐镇。

    现在夏向维被关起来了,王笑便把林向阳调了过来,又提拔了几个新人。颇有种“能做事的人总是有的,你不老实听话就换别人来”的意思……

    今日王笑来得迟了些,召见的几个将领都已经到了,正围在沙盘前讨论着什么。

    “把山西的地图摆开。”王笑风风火火地进来,当即就吩咐了一声……

    山西表里山河之地,夹在黄河和太行山之间,看起来颇为瘦长。

    王笑执杖从北到南一个个地方点过去。

    “大同、平型关、雁门关、太原、辽州、沁州……潞安。”

    他手中的长杖落在‘潞安’这个地方,点了点,停下来。

    “潞安,这地方古称上党。上党号称‘天下之脊’,位置有多重要呢?林向阳,你来说。”

    “是。”

    林向阳是卢正初的学生,卢正初遇刺时他断了一臂。但这些年他以残疾之躯却从未自暴之弃,考军机处时虽不如化名‘江随’的唐芊芊,最后还是慢慢崭露了头角。

    此时被王笑点了名,林向阳便走到上党的小沙盘前,开口说起来。

    “朱子言‘其地极高,与天为党,故曰上党’,上党地势高亢、形势险要。太行八陉中的四陉,轵关轻、太行陉、白陉、滏口陉,都与上党关联……

    战国时,赵国在长平之战败于秦国,秦国占据上党,就可以俯瞰平原,同时对齐、魏、韩、燕、赵形成压迫之势……

    而我们如今的位置便如当年的齐国,若建虏一旦占据上党,将对整个山东形成居高临下的战略优势……

    换言之,上党是我们防御建奴从西线进攻的最后一道门户……”

    王笑点点头,目光在诸将脸上扫了一眼,看他们听明白了没有,接着道:“再说说眼下的形势。”

    “是。”林向阳道:“但建虏很可能马上要对山西动兵。唐节如今镇守大同,能守多久还不得而知,甚至瑞朝还有弃守山西的可能。我认为,大局上我们要支持瑞军守住山西,同时也要做好一旦瑞军弃守山西的准备……”

    耿当听到这里,抱拳道:“末将愿去守山西。”

    ——靖安王可是跟俺说好了的。

    林向阳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么简单,如今山西还在瑞朝手中,太行陉被他们把持,轻易不得入。议盟尚未有进展,唐中元并没有同意我们进军。一旦冒然动兵,双方起了冲突,局势恐怕更坏,还要落了口实,影响议盟的结果……”

    “那怎么办?瑞朝占着茅坑又不拉屎,我们眼看着山西丢了、建虏打过来不成?”

    “眼下兵力也不足,怕是抽不出多少人守山西吧……”

    王笑就静静听着他们议论。

    等他们在讨论的过程中更了解了局势,王笑这才咳了咳,开口说起来。

    “与瑞朝的盟谈还在进行,此事我已交由钱承运在办。但不论盟谈结果如何,上党绝不能丢,这是我们最后的在西面的最后一道防线,最好还是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

    王笑说到这里,环目看向众人,见都是刘一口、耿当、牛老二这样的粗莽汉子,说话又更简单明了些。

    “简而言之,我们要去把上党占下来,但现在没有名义出兵,同时我们兵力也不足。所以……刘一口!”

    “末将在!”

    “你领麾下六千人,分为三路,扮成土匪,我要你到了上党之后,先把太行山上的山贼土匪都整合起来……”

    这是刘一口的老本行了,他大声应喏下来,信心满满。

    王笑又道:“林向阳,你随军参谋。耿当、牛老二、张光耀……你等随刘将军去。”

    “是……”

    王笑又开始布置具体的事务……

    他并没有打算把所有的细节都框死,先给他们讲明了眼下遇到的情况,师出无名、兵力不足,再针对这些进行讲解,让他们能清晰的认识到这一战的思路。

    统一战线、山地游击……这是王笑很早就耳濡目染的、站在巨人肩膀上看到的东西,他一点点把这些概念灌输给刘一口等人。

    末了,王笑拍了拍张光耀的肩,问道:“你才刚成婚便要出征,可有舍不得?”

    张光耀慨然应道:“舍不得,但末将一定要去,守住上党才能守住山东,保家卫国,也是保护妻小……”

    王笑很欣慰,觉得这年轻人觉悟很高,但相比玄策就有些没意思。

    ——要是玄策肯定不会这么应,他入狱的第一天,倒是有些想他。

    但也就是第一天能让王笑有点感慨,他相信等秦玄策在牢里多呆几天自己也就习惯了……

    ~~

    王笑看起来不慌不忙的,但一桩桩事进行得极有效率。

    如今北楚治下清吏治、修水利、安民生……诸多事务摊开,虽还没看到繁盛光景,却有欣欣向荣之态。

    王笑不是事必躬亲的人,更多时候都是把事情安排给别人做,时不时再督促一下。

    如今他最关注的是税制改革,毕竟等着拿银子扩建新军……

    改革税制又是交由傅青主和白义章来办,王笑对傅青主是放心的,至于白义章,他还是再次召来敲打了一下。

    白义章为人精乖,最近确实没有贪脏之举,但他让家人经营商行,利用外贸司的关系,做海贸生意赚了个盆满钵满。

    王笑知道他肯定是利用职务之便,但一直没捉到证据,先是随口批评了几句才开始谈公事。

    白义章面露惶恐,却也知道王笑不是要惩戒自己。

    别的不说,钱怡还不是利用王家的关系赚银子?要不是这次白俭正这个孽障留了把柄,他才不愿牵头做这得罪人的事……

    等谈完具体公事,王笑也把他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于是等白义章要告退时,王笑忽开口道:“知道吗?顾横波、李香君是我的女人。”

    白义章先是一愣,心想“跟我说这个干吗?”

    接着,一阵惊骇涌上来。

    自己家的孽障绑女人绑到这阎王爷头上了?怪不得那两个女人这么大的胆子敢杀人放火……

    他偷眼瞥去,见王笑脸上一片阴沉,心中又是一阵惶恐。

    不用再多说,他已经明白王笑的意思。

    ——你儿子敢动我的女人,害我把兄长、朋友、学生都送进牢里,我跟你那点亲戚关系到此为止,以后你给我小心点……

    ……

    王笑看着白义章退出去,心知他这下是真被吓到了,这才略觉有些满意。

    他觉得最近好像许多人都不怕自己这个王阎王了,又吩咐锦衣卫去把自己在徐州砍了上千人头的事传扬出去……

    做完这一切,他开始给唐芊芊写信。

    这封信本来已在脑子里琢磨好了内容,但因为王珍的事,这时再下笔就有些为难。

    “芊芊,信已收到,我暂时恐不能去西安。但可以通过贸易改变你们目前的困境。我想要以粮食、盐等等物品交易你们的战马、煤铁。希望你能告知你父皇,共同守住山西,是对双方都有利的举措……

    我以前和你说过的蒸汽机已做出来一个了。以后这东西可以推动大船远行海上、拖动大车奔驰四野,这需要大量的煤。以山西煤矿之多,往后富饶不逊于江南,万不可轻弃。为此,我可以给你父皇大量的钱粮,助你们稳住阵脚。这才是双方议盟,互惠互利的基础……

    另外,我大哥很可能已到了西安,他也许向你们提出一些建议……”

    王笑写到这里,手中的笔停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不能写“我不答应做皇帝然后立我们的儿子当太子”这样的话。

    思虑许久,他才继续写起来。

    “那是以后的事,尚不能确定,我不敢向你做出没把握达成的承诺。你与小呆瓜皆是我心中珍宝,不是用来谈条件的筹码……”

    王笑再看了一遍,只觉得自己渣得厉害。

    ——本来后院一片安详,万一要弄得唐芊芊与淳宁争斗起来,好麻烦啊……

    于是他趴在桌上,露出些少有的苦恼神情来。

    ——合该把大哥也捉回来关到牢里,多管闲事,真讨厌……

    今天他别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唯独这封信思来想去,怎么看都觉得不妥。

    他很希望唐芊芊在自己身边,当面谈一谈就能解决。

    相比起来,写信这种沟通方式显然就十分落后……

    磨蹭到了夜更深了,缨儿跑到书房外,趴在门边看了他好几次。

    王笑抬起头见到缨儿,笑了笑,起身过去亲了她一口,道:“走吧,回房。”

    他一般是在陪淳宁和小竺两个晚上,再陪缨儿和朵朵一个晚上,今天是陪缨儿和朵朵的日子,小丫头吃饭的时候就露出过开心的表情,他自是知道是怎么回事。

    “少爷有什么烦心事吗?是因为二少爷的事心烦吗?”

    等回了房,缨儿和钱朵朵一边帮王笑洗漱,一边就着这件事说了起来。

    家里只有秦小竺对于王笑把秦玄策关起来的事表示支持,说是“这小子早就该教训了”又央着王笑把秦玄策的部曲给她来管……

    缨儿和钱朵朵则对此事表示了担忧。

    缨儿又道:“大少奶奶今天来找我了呢,想替二少爷求个情……”

    钱朵朵也是低声道:“明心和兰儿今天也来找我了……”

    “宋兰儿?关她什么事了?”王笑问道。

    “她陪明心姐一起来的,但好像比明心姐还激动些……”

    “不要理她们。”王笑随口应了,转头在缨儿和钱朵朵脸上看了好一会。

    “你们两个……今天好漂亮啊。”

    此时屋里烛光亮些,他看到缨儿和钱朵朵今天抹了些胭脂,更添了几份美态。

    缨儿平时看起来就是可爱单纯的类型,今日却化了个些许妩媚的妆,但因她眼神单纯,反倒是一种异样的美,衬得她更可爱了些。

    钱朵朵娇弱害羞,抹了口脂之后更显得像朵待采撷的花……

    “少爷也觉得好看吧?今天我们去知事院办事,有个女官给我们装扮的哦。”缨儿应道,“不过少爷放心,我们没耽误人家的公务,她做事又快又好……唔……少爷啊……”

    王笑只觉她们可爱的不行,抱着她们回了榻上逗弄了一会,发现她们发饰和衣衫都与平时有些不同……

    她们今日竟是还穿了一样的肚兜,各绣着一朵并蒂莲,红色的细带扎了个蝴蝶节,映得肌肤愈发白皙……

    往日里王笑和她们拼七巧板或浇花时,另一个多是羞得翻过身不敢看,今日竟也有些不同……

    ……

    烛光里,绡帐内,这一个朱唇紧贴,那一个粉脸斜偎;这一个玉臂忙摇,那一个玉足高举;这一个莺声呖呖,那一个燕语喃喃……

第900章 搅屎棍(求月票求订阅)

    缨儿如今封了品级,算是靖安王庶王妃,她平日里的作派却与以前当丫环时也没太大区别,往往都还是梳着双环髻,披着小夹袄,脚踩芙蓉软底鞋,穿戴得虽比一般丫环好些,却也没刻意去改变过样式。

    但她每次来知事院,女官们也是不敢有丝毫轻慢的。

    这日午间,缨儿和钱朵朵又有事到知事院,等在内院办完事,就向外院这边来,探头看了一会,向一个女官问道:“徐典簿可在?”

    被问道的女官叫姚容,闻言微微一愣,恭敬地反问道:“徐典簿?”

    “嗯,徐善持徐典簿,她可是去吃饭了?”

    姚容想道,原来是顾横波啊,竟能得两位庶王妃亲自来找?真是小人得志,倚得东风便倡狂。

    心里莫名不爽,姚容面上却还是恭敬应道:“她到前面送文书了,下官去唤她过来?”

    “不用,我们去找她吧……”

    姚容看着缨儿和钱朵朵开开心心走掉的背影,暗道自己好歹是伯府千金,竟是不和自己多聊两句,反而去找一个妓子,不成体统。

    那边缨儿和钱朵朵却根本没注意到姚容这点小心思,找到顾横波之后,叽叽喳喳有许多话要说。

    ……

    “昨日你给我们扮的那个妆可漂亮呢,能不能再教教我们呀?”

    顾横波手里有条不紊地将公文分门别类,却丝毫不给人怠慢之感,用恭谨得体的语气道:“自是不敢敝帚自珍,只是这技法不太好学,不如我每日给两位夫人妆扮?”

    缨儿道:“那多耽误你,要是不好学,不学也没事的。”

    “哪有什么耽误的?能与夫人多亲近可是我的荣幸呢……”

    顾横波应着,把手上的事情做好,趁着这会午间休息的时候,又给缨儿与钱朵朵一人梳了一个发式。

    今日的发式却是与昨日又不相同,缨儿与钱朵朵赞叹不已,越发有些欣喜。

    顾横波低头看去,隐隐见到二女脖颈间白皙的肌肤上各有些吻痕,于是轻声问道:“我冒味一问,昨日两位夫人的妆扮靖安王可喜欢?”

    钱朵朵登时红了脸,缨儿也是有些羞意。

    “嗯……少爷很喜欢,说今晚还想来陪我们。”

    “那却是不妥的,万不敢让殿下以为两位夫人有争宠之心。”

    钱朵朵应道:“是,我们也是如此对笑郎说的,不好改了规矩。”

    缨儿点点头,欢喜道:“少爷就是嘴甜,他心里有数呢,我们也没想让他每日过来,只要他喜欢就好。”

    顾横波心道自己倒也想尝尝他嘴有多甜。

    她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反是带着些犹豫的语气道:“我观两位夫人都是有些羞怯,越是这般,偶尔若说些闺中私语给王爷听,他定是会更喜欢呢……”

    缨儿和钱朵朵听了,都有一些些惊吓,但想到能让王笑更喜欢,却也隐隐有想要试一试的打算。

    ——怪不得殿下和明静姐都说她是个人才呢……

    ~~

    此时知事院内院,左明静正在与刘偀说话。

    “我是希望继续留在知事院的,明静能不能替我问问殿下?”刘偀说道,神色显得有些憔悴。

    左明静点点头,道:“我已替你问过了,如今税制改革一事也是白大人在负责,夏大人得罪了他,再调你去户部也多有不便。你们夫妻俩,一个在军机处、一个在知事院虽不妥,但殿下素来信任你,已答应破例让你留下。”

    刘偀道:“看来是你为了我在殿下面前作了保证,谢谢。”

    这不是难猜的事,她把夏向维的谋划告诉了左明静,那这份忠心淳宁却还不知,能破例留她,只能是左明静说情了。

    左明静道:“你们夫妻可和好了?”

    “他那人认死理,我今次就算与他和好,哪保他下次还会如何,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多嘴说一句,夏大人也受了罚,事情便算过去了,往后他该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你们也莫再闹别扭了。”

    刘偀道:“你何以确定?”

    “靖安王既知道了这事,自有办法拘束臣工,你我在王爷夫妇手下任事,只管安心便是。”

    话说到这里,外面通报了一声,姚容跑过来求见。

    姚容平素就对刘偀有些不服气,觉得一个秀才的女儿也配管自己,如今听说堂兄姚伯诚的死与夏向维有关,对刘偀更有怨念。

    但知事院例律甚严,她也不敢表露不满,行礼道:“见过左校书、刘校书。”

    “何事?”

    “下官认为,知事院近来风气有些不佳,因顾横波正事不干,带了江南绮韵风气,如今还巴结靖安王府的两位庶王妃,行事如同阉党……”

    刘偀皱了皱眉,道:“知道了,下去吧。”

    “可是……”

    左明静开口道:“王府庶妃与谁来往,这不该我们管的事。你昨日批红七封,有两处纰漏;徐善持批红十八封,毫无纰漏,这便是你所言的‘正事不干’?”

    姚容登觉尴尬,她不怕刘偀一个秀才之女,对左家嫡女却甚有畏惧,忙道:“下官知错,但顾横波确是影响了下官,不少同僚也……”

    “你堂兄出了事,你心绪不佳我也理解,但往后绝不可再如此马虎,罚你抄写知事院条例三遍,去吧。”

    等姚容退下去,刘偀摇了摇头,向左明静叹道:“只怕真要让人说我们是‘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了。”

    “天下是非本就多,与男人女人有什么相干。”左明静沉吟道:“我本来打算把姚容调个闲职,眼下却是不妥。”

    刘偀道:“那顾横波也是的,来了之后总不安份,每每在触犯条例的边缘试探,偏却拿不到她真个违例之处。”

    “是啊,我倒真有些佩服她。”左明静带着自嘲的口吻低声喃喃了一句。

    接着,她拿起一封折子递给刘偀,道:“这份折子你我一起参详一下……”

    她语气有些迟疑,沉默了一下,道:“是何老大人从朝鲜发来的,说是建虏派了使节见朝鲜国主李倧,逼迫朝鲜出水师攻山东……此事具体如何应付不归我们管,但殿下让知事院回一封给何老大人的答复,并写一份国书给朝鲜国主。”

    刘偀听了,知左明静是何意。

    这两份文书她并非是不会写,但想要避嫌。

    刘偀点点头,轻描淡写道:“那这事便交给我吧……”

    ~~

    “多尔衮想要以合纵之术围攻我们,这个意图已经很清晰了。逼迫朝鲜水师与我们交战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何良远这家伙我还不知道他吗,一定又在夸大其词,回头给自己邀功。”

    王笑说着又道:“以前朝鲜向建虏称臣,根由还是我楚朝势弱,现在不同了。我们的水师纵横渤海,一直没用武之地,巴不得找人打上一仗。李倧不傻,看得明白。这事你看着吧,以何良远之能,足够办得妥善。”

    这日是秦山河赶到济南见王笑。

    如今黄河水患渐渐平息,王笑命他领兵回德州坐镇,临行交代些事情。

    秦山河道:“李倧懦弱无能之辈,靖安王不必将他放在眼里,唯恐建虏再次出兵朝鲜。不如再遣一上将坐镇皮岛。”

    “你可有人选?”

    “我麾下参将杨仁知兵有谋略,又熟悉辽东事务,可担此任。”

    王笑点点头,却是道:“我打算让秦玄炳任皮岛总兵,杨仁为副总兵,你觉得呢?”

    秦山河应道:“靖安王的想法更妥善些。”

    “德州防线火炮充沛,防线牢固,建奴硬攻已是硬不下了。这才想要绕道太行陉,并合纵围攻。比起之前的侵略如火,其势疲矣。今年只要守得住山西,待一两年,攻守之势就可逆转,今年是个关键节点啊。”

    “可需末将去山西?”

    “不,你还是坐镇德州,但目光不可只放在北线。多派探马关注山西动向,随时准备封锁太行陉。一旦建奴兵出太行陉,必还有大军攻德州。”

    “这形势与当年相似啊,德州如锦州……”

    秦山河想到秦家镇守锦州的那些年,心中蓦名有些感慨,拱了拱手,再次请命道:“末将还是更愿意去守山西。”

    他少有在王笑吩咐完之后还继续提要求的时候。但就是担心旧事重演、命运轮回,想改变一下轨迹。

    王笑抬手虚按了一下,是要安抚秦山河的心神,笑道:“你不必担忧,多尔衮想学皇太极,我却不是李建如……”

    正事谈过,王笑向后靠在椅背上,忽问道:“我大哥二哥、还有董先生,可有与你说过什么?”

    秦山河微微一愣,接着泛起一个苦笑,道:“我知他们有些谋划,但我曾是判逆之人,不敢参与。”

    他脸色郑重了一些,又道:“靖安王这次罚了二爷他们,但只怕还不够。”

    “如何不够?”

    “恕末将直言,除了他们和董先生,抱着那个想法的多不胜数。人家说靖安王是权臣也不是说一天两天了,能在此效力的,有几个是真效忠与陛下的?靖安王若要罚,大可把满朝文武都罚一罚。”

    王笑脸色敛了敛,道:“安心做事,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是。”秦山河应道。

    ——明明是你问了我才说的。

    ……

    王笑揉了揉额头,感到有些烦恼。

    说起来把王珠、秦玄策他们关到牢里去,他们倒是清闲了,王笑自己却感到很麻烦。

    一大堆人事和公务要安排不提,每天求情的人一茬又一茬。

    比如,王思思今天就搬到靖安王府来住。

    这小丫头说的是“我怕三叔忘了我爹,不放他出来,我得杵在三叔眼前呀,他看到我就想到我爹,一定能放他出来的。”

    淳宁很喜欢王思思,一整天都带着她在身边,让王笑有种失宠的感觉。

    但王笑不打算放王珠他们出来就是不放……

    眼下这局势,东南西北都不安生,内部又遇到这些麻烦。初立的北楚政权看起蒸蒸日上,却也如海上的扁舟在风浪中飘摇,而天空中乌云密布,似有大雷雨要落下来。

    王笑渐渐也感到头疼,闭上眼,仿佛能看到海洋上空沉沉欲落的黑云。

    也不知第一道惊雷何时落下。

    这天他埋首案犊又到夜里,总觉得少了什么事没做……

    是京城的情报还没来。

    已经三天了,一直没收到京城情报……

    王笑预感到有事要发生,自己恐怕在济南城待不了多久了。

    淳宁与秦小竺忙完事情,又亲自去哄了王思思睡觉,到书房来找王笑,见他脸露沉思,问了缘由,道:“许是北面无事,故未有消息传来。”

    三人说了些闲话,正打算回房,外面有人通禀道:“靖安王,有快马传来急信……”

    等王笑与淳宁看过信报,对视一眼,表情古怪起来。

    秦小竺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这消息是从通州传来的,京城被封锁戒严了,崔老三与劳召已递不出消息。”王笑眉头皱起,脸上已有不悦之色。

    他踱了两步,把一封奏书摔在桌上,骂道:“这个苏简,简直是乱来!”

    “夫君莫气,毕竟是义举,于激励人心有利。”

    “到底怎么了嘛?”

    “建奴那边,内院大学士王桦臣被当街炸死了……”

    ~~

    两日后,这消息从北面完全传过来,迅速引起市井热议……

    “听说了吗?”

    “听说了!能铲除一大汉奸,实乃振奋人心之义举,苏简苏彦才我辈之楷模!”

    “我还听说,这苏简还劫法场,救下了拒不降清的忠臣石梦农。”

    “一书生,竟有这等能耐,当此乱世,果然是英雄辈出。”

    “靖安王闻此义事,还赠了苏简一首诗呢……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

    “好!”

    听得这一首诗,茶楼中一片叫好之声,众人纷纷挥拳,意气仿佛要掀破楼顶。

    热议之中,却也有人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哎,你不知道呀?还没听说吗?据说在京城,我们锦衣卫干了一件大事。”

    “我来说!有位叫苏简的书生一心报国,反着官不当,投身锦衣卫,奋不顾死,去了燕京当间谍。其后,他听说建奴要处斩不愿投降的义臣石梦家……”

    “那石梦农也是高义之士,拒不投降建奴,被判了死罪,要押往菜市口砍头。苏简听闻此事,义愤填膺,决定把义士救出来……”

    “据说他一开始想要行刺的是多尔衮,奈何多尔衮护卫重重,他又听说是由范文程亲自监斩石梦农,于是决定刺杀大汉奸范文程,在长街布置爆药,要炸死范文程……”

    “这日,那边石梦农被押赴行场,这边苏简早已准备好行刺。苏简当机立断,大喝一声‘范文程,受死吧!’接着引爆炸药,没想到当时来监斩的却是另一个大学士王桦臣,哈哈,这可是比范文程还可恶的大汉奸……”

    “便听轰的一声大响,那背主之奴,如今建奴的内院大学士、帝师瞬间化为齑粉……哈哈哈,大快人心!”

    满堂又是一阵叫好,众人纷纷拍案道:“大快人心!”

    好一会,茶楼中的叫嚷声才停下来,又有人问道:“然后呢?”

    “苏简布置了人手,趁乱劫了法场。他自己却立于楼顶,吸引清兵追捕,他夷然不惧,又高喊‘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仓’,当时京城多有百姓被建奴霸占房屋,又见此义行受到激励,纷纷保护他与石梦农汇合,一路逃出京城……”

    “恨我当时不在场,否则必也要效此义行!”

    “你们说,他们逃到哪了?”

    “逃到哪他也是义士,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你们可知,当年靖安王也曾得苏简相救……”

    “果真是少年英豪!”

    “哈哈,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茶楼中议论经久不歇,一名汉子听了许久,转身离开,汇入街边的一支队伍。

    “禀指挥使,市井都在传颂苏简之名……”

    小柴禾脸色有些郁闷,道:“知道了。”

    他不是没城府的人,但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

    “娘的,搅屎棍……”

    他策马向前,一路进了靖安王府前堂,到王笑面前,有些不安地拱了拱手。

    “卑职用人不当,请王爷治罪。”

    王笑道:“查到没有?崔老三、劳召他们暴露了没有?”

    小柴禾更有些尴尬,道:“京城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但,苏简能从乌真超哈营拿到炸药,必是动用了崔老三与劳召的关系,建奴一查起来,劳召的身份怕是藏不住……他若是够警觉,应是已隐匿起来……”

    “嘭”的一声,一个杯子在小柴禾脚下砸碎。

    “这样一个性格跳脱的刺头,为什么派去当细作?!你还报备都不报备,瞒着我偷偷用他!建奴征山西在即,这个时候整个京城的情报网都被他毁了知不知道!我还要给他写诗称赞?救了一个石梦农、杀了一个王桦臣,都什么东西!”

    “卑职……卑职实在是没有安排那小子去……他该是崔老三才京城招笼的……这才没有报备……”

    王笑抚了抚额头,平息怒气,道:“你亲自去大同找唐节,告诉他,建奴随时会攻山西,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是。”

    小柴禾想到因为苏简,自己遭了这无妄之灾,又在心中恨恨骂了一句。

    “小王八蛋,用老子的势力,坏老子的事情,你他娘的倒是天下知名了……”

    ~~

    与此同时,京城。

    “嘭”的一声,一个杯子在地上砸碎。

    多尔衮勃然大怒,喝道:“找不到?把京西给我翻个底朝天也得把他找出来,给我查清楚,这王八蛋到底是哪来……”

第901章 清宫秘(求月票求订阅)

    香山,山上有一寺庙,名为‘碧云寺’。

    碧云寺建于元代,层层殿堂依山叠起,布局颇具匠心。

    在寺院的最后方有一塔院,院中有一座汉白玉石牌坊,牌坊两侧的照壁上刻了八个浮雕,分列于左右,两两代表‘忠、孝、廉、节’。

    左有诸葛亮、李密、陶渊明、蔺相如;右有文天祥、狄仁杰、赵壁、谢玄。

    照壁小额枋上刻有八个大字,左为“精诚贯日”,右为“节义凌霄”。

    一名年轻俊俏的和尚正在洒扫。

    又有一名居士见这和尚扫得潦草,过去替他把院子扫净。

    “阿弥陀佛,居士不必来帮小僧……”

    和尚说到这里,转头四看,见没有旁人,干脆小声道:“免得让人看出来了。”

    居士道:“你这样扫地,别人一眼就看出来你是假和尚。”

    这两人正是石梦农与苏简。

    石梦农扫了庭院,转身看向牌坊,目光最后落在文天祥的浮雕,神情有些感慨,低声念了一句诗。

    “但令身未死,随力报乾坤。”

    苏简凑过来看了一会,道:“我观这八人,多是败者啊。”

    “苏兄弟何出此言?在我看来,这八位先贤中,身败名裂者唯李密而已。他世受隋恩,反行弑逆,声讨炀帝十大罪状,自立为魏公。既降唐而又反复,进退狼狈。其人志性轻狡,终致颠覆身死。”

    苏简道:“我反倒认为,这八人中唯有李密仗剑雷息,割据自立,其气魄最壮。”

    “好出狂言者,必有热衷之心,也无有不败事者。”石梦农道:“李密天资明决不假,但可为蛇,却不能化龙。《旧唐书》说得不错啊,‘狂哉李密,始乱终逆’。”

    苏简听了,心中依旧不认同。

    但他也不与石梦农辩论,嘿嘿一笑就换了一个话题,道:“把文少保这样为大宋死节的忠臣,与赵壁这个元臣摆在一起,也不知这些人怎么想的。”

    “这寺庙是元时建的,自是要雕上元时名臣。至于雕上文少保,可见忠肝义胆、忠君报国之士,便是敌国也要敬佩。”

    苏简道:“在我看来是不管谁得了天下,便要开始宣扬忠君报国,于是拿这些死节之臣来表彰,好让世人都死心踏地,为的还不是皇位稳固……”

    石梦农皱了皱眉,很是不喜苏简这番话。

    他正要反驳,却听苏简又道:“赵壁助元人打襄阳、杀宋军,与范文程一类人。文少保天天与他站在这里,一定心烦,不如我们把赵壁的雕像砸了吧?”

    “敢不可胡闹。”石梦农道:“我们藏身与此,多亏了方丈庇护,你不要牵累人家。”

    “那倒也是,有朝一日我定回来,把这浮雕砸了。”

    “对了,你是如何识得此间方丈,能让他全力庇护我们?”

    苏简低声道:“这是劳先生留的撤退路线,往南往东走都不安全,故而我们在此避避风头,之后向西面逃……”

    ~~

    京城,一间黑暗僻静的小屋中,劳召听到外面有乌鸦的叫声,翻身往外看了一眼,见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猫过来。

    “是我……”

    劳召打开门,低声问道:“怎么样了?”

    来者是崔老三,低声应道:“能通知的兄弟都通知到了,暂时全隐匿起来,看着风声撤离。你幸而是见识快,今日建奴已查到谭泰府,若是你晚两天逃出来,这次就要栽了。”

    “可惜,我本存着侥幸,想着若没被查到还能回去……”

    “别想了,怎么可能查不到?那小子做了这么大的事,我等大半年心血都毁了,现在谭泰知你蒙骗他,恨你入骨,满城在搜你。你还是撤走吧……对了,你还有没有退路?”

    劳召摇了摇头,道:“我还不能撤,试试能不能有别的法子再拿到些情报吧。”

    “你是没退路了?何必要救那小子?”

    “他事都做了,满城百姓都看到了,能让人看到仗义反抗者也能成功,总比让人看到他们被建奴杀害了要好。”

    “娘的,当时就不该带他过来。”

    “他能真刺杀成功王桦臣,我也佩服他。”劳召道,“只怕许多人都忘了,当年先帝是何等信任王桦臣?任他总揽辽东战事,倚为国之柱石,他却是降了……降了呵。这世上谁都可以降,就他最不该降。苏简杀得好!”

    “等我们击败建奴,王桦臣迟早也要死的,意气用事。”

    劳召叹了一口气,问道:“让你带的石灰带了吗?”

    “带了,你要做什么?”崔老三拉了拉自己的包袱,拿出一袋石灰来。

    劳召看了一眼,转身拿了个装了水的盆出来……

    崔老三看着他的动作,拉了他一把。

    “你要干嘛?”

    “谭泰府里太多人见过我的脸了。”

    劳召平静地说着,把石灰往水盆里洒去。

    崔老三见那水盆整个沸腾起来,眼皮跳得厉害。

    “劳召,别这样……”

    劳召没有回答他,看着那沸腾的石灰想到了什么,低声念了句诗。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他一边念着,一边解开自己的上衣。

    捧起水盆,毫无迟疑地顺着自己的脸庞往下浇去……

    !!

    ……

    强忍着的痛叫声响起。

    崔老三目光落在那触目惊心的皮肤上,瞳孔一缩,向后退了两步,下意识把手按住腰间的软刀。

    “劳……劳先生……这……”

    “我……会有一个……新的身份……”

    ~~

    “当年石梦农主政陕西韩城,数万流寇围城,石梦农坚守四十余日,击溃流寇。时王桦臣任陕西三边总督,很欣赏石梦农的才干……石梦农来京后,王桦臣也多次劝降未果,这次处斩石梦农,王桦臣还想再去劝一劝,没想到半路被刺杀了……陛下问娘娘,如何给王桦臣追谥?”

    布木布泰听了禀报,拔弄着手中的玉板指,道:“文韬武略,安裔兴清。相台远略,国运民生。撑天立宇,开国良辅……赐谥号‘文襄’吧。”

    苏茉儿记下,应道:“是。”

    布木布泰又问道:“确定不是多尔衮派他去的?”

    苏茉儿道:“确是他自己请旨去的,刺杀他的人一直藏身在谭泰府,奴才查过,是北楚的锦衣卫无疑。”

    “让锦衣卫在京城渗透到这地步了?”

    “是,奇怪的是谭泰阿附多尔衮,封一等公、任征南大将军,他们本可继续探刺我大清军情,不知为何要救南楚的石梦农,不惜前功尽弃……奴才也怀疑是多尔衮要对付我们的人,但似乎……没有必要。”

    布木布泰闭上眼,感到怒意又涌上来。

    堂堂大清的太子太保、兵部尚书、都察院右都御史、内院佐理军务大臣、秘书院大学士,被人当街炸死,不容得她不怒。

    ——好你个王笑,不派人对付多尔衮,反而来刺杀本宫一系……

    想到这里,她更觉心头大恨,拿起一个瓷瓶就向地上砸去。

    “娘娘息怒……”

    苏茉儿劝了一会,到外间找来几个太监扫地。

    ……

    一个名叫刘安的小太监扫了地,提着碎瓷到外面倒了。

    他提着扫帚路过花园时,忽然听到那边有宫女正在说话。

    “那楚朝驸马王笑,果然是喜欢派人刺杀,可吓死人了……”

    “有什么好吓的,他其实看着很和善的,我还摸过他呢。”一名大宫女忽然说道。

    “彩烟姐你摸过他?假的吧?”

    “哪能有假?当年废太子宫变,我就在延祺宫那边遇到他,生得可俊了,他也喜欢我,我们就在那边殿里弄了……”

    刘安一听,吓了一跳,忙不迭跑过去,喝退别的宫女,带着彩烟到僻静处,低声道:“你不要命了,胡说八道什么。”

    这彩烟年岁已经颇大,已有二十又八,本该早就放出宫去,但这几天战乱频发,皇宫的主人换了两三拨,也没人顾得上这老宫女,只是继续留在司乐局做事。

    被刘安一叱,彩烟也有些怕,低声道:“不过是说说闲话。”

    “说闲话?这是要脑袋的闲话知道吗?驸马是你能摸的吗?”

    “有什么打紧,都是前朝的驸马了……”

    刘安有些焦急地跺了跺脚。

    他今年也才十七,却显得很是老成,想了想,低声问道:“你真和驸马爷弄过?”

    “那倒没有……当时我以为我捡到了一个没去势的小太监,想把他带走来着……后来一个很凶的姑娘冲出来,把我吓跑了……”

    “那就好,这事以后别乱说了,会要你命知道吗?”

    “为什么?”

    “你个蠢女人,叫你别乱说就别乱说,回头苏麻喇姑问你,你就说你是吹牛的,以前就没见过驸马……”

    彩烟这才吓了一跳,喃喃道:“苏麻喇姑还会问我?”

    刘安又看了彩烟一眼,觉得对方年纪有点大,但想着要保她一命,还是道:“你和我对食吧,我回头和娘娘请旨……”

    又交代了彩烟几句,刘安拍了拍自己亮亮的额头,这才转身走开。

    家国易主,宫内有许多太监宫女也跟着自尽殉国了……刘安也想过,但还是鼓不起勇气来去死,他觉得自己也更卑贱了些。

    后来有宫人举报,说刘安以前收过王笑的贿赂,还出言救过王笑。

    大清定鼎燕京,说的是唐中元、王笑、郑元化这些逆贼一起害死了延光皇帝,唯有大清继承了楚朝的江山。因此别的宫人可以留用,和王笑沾边的人却是要杀掉的。

    当时刘安心知自己必死,反倒没那么怕了,很是说了几句对大清朝大逆不道的话。

    没想到,太后娘娘却是饶了他,还向他问了几句话。

    “你真认识王笑吗?和本宫说说他以前都做了什么……”

    刘安没想到自己居然逃过了一劫,并被调到了慈宁宫,还得太后娘娘称赞了一句“是个有忠心的奴才……”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清朝的主子们当了主子,反而更喜欢让对前朝有忠心的人效忠。

    另外就是,如今的太后对待奴才可比先帝当年好得多,先帝简朴,多次剥减宫中用度,对待宫人也多有苛责;如今的太后娘娘却是时有恩赏,比如每次值夜,都会派宫人来赏些吃食。

    人心都是肉长的,谁真对刘安好,刘安就更愿意给谁效忠……虽然偶尔他也感到茫然,觉得自己太没有家国大义了。

    这几天刘安也在想王桦臣被刺杀的事,想着也许有天自己也要被义士杀掉。

    但谁会来杀自己呢?自己投降不投降的,谁在乎啊……

    这个小太监就这般苟活着,他心里还藏着一件秘事——太后娘娘喜欢听驸马爷的事……

    所以今天一听彩烟在那乱说,刘安就知道,要是那些话传进太后娘娘耳朵里,一定会要了彩烟的命,只好出手救救她……

    又过了两日,刘安在殿外又听到里面的太后娘娘发了火。

    “嘭”的一声,又是一个瓷瓶砸在地上。

    刘安只好拿着扫帚去扫。

    他偷眼瞥去,见案头上摆着几双女鞋,有花盆底的旗鞋,平鞋的软鞋,还有小小的金莲鞋。

    一看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太后娘娘自己就是一双天足,所以最讨厌女子缠脚,可以说是深恶痛绝,最近京城缠足之风愈演愈烈,估计没能禁止住,她终于是雷霆大怒了。

    “这些人是在向本宫示威吗?!传本宫旨意,再有敢缠足的,杀无赦……”

    苏茉儿道:“娘娘息怒,这……此事怕是不妥,若要处罚缠足女子,却又分辨不出是在禁令之前缠的还是在禁令之后缠的,召令一下,必成乱政。如今天下未定,睿王尚不敢马上勒令全民易发,民间若不愿剃头者,不必强其情。剔发尚且如此,何况缠足?不如等天下平定再说……”

    刘安耳听着太后与苏茉儿议论,想到倘若要杀那么多人,他也觉心中不忍,拿着扫把就跪下来,道:“奴才有罪,奴才听到了太后说话,请太后赐死。但奴才以为,那些汉人自己傻乎乎的,祸害自家女子,岂好让太后娘娘为这些蠢材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恳请太后娘娘息怒……”

    那边布木布泰没有说话,刘安更觉惶恐,磕了两个头又道:“依奴才看,这些人绝非是在向太后娘娘示威。实是因为……因为睿王喜欢有气节的人,比如这次他一心招降石梦农,闹得连奴才都知道了。太后娘娘你想啊,一个楚臣投降了,再一看,见主子们更喜欢硬骨头,那他不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吗?这也不对,那也不对,谁知道这睿王到底要人怎样。”

    他这话说得故意显出些滑稽来,布木布泰似乎讥笑了一声,道:“起来吧,又不是什么机密,听了就听了。”

    布木布泰才懒得管汉人女子缠足好不好,之所以发火,无非是她个人讨厌小脚,又觉得受到了示威。

    刘安的一席话正劝到了她心中所想,于是她也不太生气,让这奴才扫了地便挥退出去。

    刚才本就是气话,布木布泰想了想,又向苏茉儿道:“此风不可长,为免上行下效,传令下去,旗人女子严禁缠足,以缠足女子入宫者,斩。”

    “是……”

    正说着,忽有宫人快过进来,低声道:“娘娘,不好了,清水坊那院子起火了……”

    布木布泰脸色一变,唰的一下站起身……

    ~~

    “娘娘放心,小阿哥无恙。”

    苏茉儿走到轿前,把怀里的孩子递过去。

    布木布泰忙把孩子接了,柔声安慰了几句,摸着孩子脸上的泪痕,只觉心疼得要死。

    良久,她把孩子递给奶妈,脸上泛起可怕的杀意。

    “查清楚没有?谁放的火?”

    “还在查……”

    此时府院里的火已被扑灭,隐隐还有余烟在冒腾,到处都是一片哭哭啼啼。

    孟古青又跑过来,扑在布木布泰怀里,用蒙语哭喊道:“呜呜……姑姑,我不要住这个地方了,京城里明明还有更好的院子……”

    苏茉儿道:“格格,不要哭喊,主子是微服出来看你的,和主子说是怎么起了火?”

    “呜呜……我也不知道……”

    布木布泰不喜侄女这跋扈性子,皱了皱眉随口安慰了两句,心里沉吟着到底是谁放的火……

    ——不应该有人知道自己的儿子藏在这里,那是冲着孟古青来的?为了破坏福临的婚事?

    忽见那边有人抬着担架从府里出来。

    苏茉儿于是道:“是那人拼死救了格格和小阿哥。”

    “抬过来。”

    “娘娘……那个被烧得不成样子,不看为好。”

    “他既救了本宫的侄女与……我也是刀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还怕见一点烧伤不成?”

    但等担架抬到面前,布木布泰目光看去,见那人已烧伤晕迷过去,皱了皱眉,道:“先抬去治吧,等他醒了问清楚。”

    “是……”

    ~~

    劳召悠悠转醒,只见面前站在一个老妇。

    这妇人气质很阴沉,看起来身怀绝技。

    “这是哪?是老人家救了小的吗?”劳召喃喃道。

    “你叫我萨仁嬷嬷就好。”

    萨仁的汉话说得很流利,眼神如针一般盯在劳召那张烧伤的脸上。

    “说吧,是怎么回事?”

    “是,小的以前就是王家的仆役,名叫麦芽,曾犯了事被王家驱逐……后来格格进京,因小的常在王家门前走动,管家见小的熟悉那座宅院,人又老实,就买下小的打理花园……格格对小的恩重如山,这次府中起火,小的就想把格格救出来,于是跑到后院,眼看前面的门都封了,小的就扑上去把门推倒……”

    “你不怕被火烧吗?”

    “小的死不足惜,只要格格无恙。”

    “是吗?”萨仁目光更加深沉,问道:“见到过小阿哥吗?”

    “小阿哥?”

    劳召微微一愣,喃喃道:“好像听到了一个孩子的哭声,没来得及看到。”

    “你想骗我。”萨仁冷冷道:“孟古青格格府里不可能用王家旧仆,说吧,谁派你来的?你接近孟古青想要做什么?”

    劳召心里一惊,额头上冷汗流下来,浸到伤口,疼得厉害……

    ——完了!自己遗漏了什么信息?为什么孟古青府里不可能用王家旧仆……

第902章 育子女(求月票求订阅)

    “娘娘,前两日有个宫女向人吹嘘她与王笑有过一段。奴婢去打听时她却矢口否认,已查了,是慈宁宫的小太监刘安警告了她。”

    苏茉儿禀告后,布木布泰眼中有些冷意。

    “真有过还是假有过?”

    “验过了,没有过。”

    苏茉儿暗道自己都说了是‘吹嘘’了,娘娘素来英明,今日竟没听出来。

    布木布泰眼中杀意稍敛,道:“去试试刘安的口风紧不紧,要是个话多的,拖出去乱棍打死。”

    “已试过了,他对娘娘是个忠心的,口风也是紧的。”

    “刘安想要对食的就是这个宫女,他是个心善的,怕是想保这宫女一条命。依奴婢看,他有忠心又够伶俐,比那些心如铁石的奴才好用些……”

    布木布泰随口道:“你看着办吧。”

    不多时,有人通禀道:“萨仁嬷嬷求见。”

    等萨仁进来行了礼,布木布泰的神色才真的郑重起来。

    “查得如何了?”

    萨仁道:“禀娘娘,那人自称麦芽,但老奴认为这是个假名。他说自己是被王家驱逐的旧仆,被孟古青格格的管理雇到府中。但管家已葬身火海了,死无对证。

    老奴仔细查过王家火场,火是沿着四周放的,并未波及到里面,可见纵火者并非是想要杀孟古青格格或小阿哥。由此推断,必是此人蓄意为之,恐怕是想借机得到孟古青格格的赏识。

    此人心机深沉、行事狠辣。若是格格的人审问,必要被他钻了空子混到身边。可惜,他没想到这次审他的是太后娘娘的人……”

    布木布泰问道:“锦衣卫的人?”

    “应该是。他很可能真是王家旧仆,这才能混进王家纵火。”

    “他烧伤了脸……是谭泰在缉查的那个细作?”

    萨仁道:“还未找谭泰辨认,老奴依娘娘吩咐的,只是诈了他一下,然后让他先蒙混过去。”

    布木布泰拔弄着手里的指甲套,思考了一会。

    这人敢纵火差点烧死自己的儿子,恨不能下令将他凌迟除死……

    或者是将计就计,利用他顺藤摸瓜给王笑传递假消息呢……

    杀意与城府交织,布木布泰转念之间,还是作了一个决定。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你不必揭破他,给他在孟古青府里安排个差事,给本宫紧紧盯住他,探清楚他在京中的眼线,也不要让他得到任何消息。”

    “喳。”

    布木布泰吩咐完,又对苏茉儿道:“刚才你说的那个宫女,许配给这位‘救了格格的恩人’。”

    苏茉儿一愣,道:“可是,那宫女并非我们的人。”

    “真是我们的人就被看穿了,她是藏不住事的大嘴巴,这就足够了。”

    “喳。”

    苏茉儿暗暗心惊,觉得太后娘娘怕是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宫女敢贪慕王笑的相貌,那便给她许一个烧得最丑陋之人……

    至于那个麦芽,可能利用完也是要杀掉的……

    “都下去吧。”

    布木布泰挥退侍者,伸出手在空中握了一握,低声喃喃道:“王笑,本宫就快要捉到你了……”

    ~~

    王笑有点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他正听着大夫交待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恭喜靖安王有后……哦,是恭喜靖安王与公主殿下有后了。”

    大夫想到前段时间听到从西安那边来的传言,心中暗道王爷这也是离谱,害得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恭喜他是好了……

    这大夫又开了几副安胎的食谱,告了退。

    整个靖安王府也因为这件事开始忙碌起来。

    王笑出门送过大夫,也是长长松了口气。

    他虽不似别人那么在意子嗣传承,但想着以后淳宁心理上能轻松些,他也感到蛮开心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夫君,我们真的要有孩子了吗?”

    淳宁坐在那,眼神里又有欢喜又有担忧。

    王笑把她揽在怀里,也明白她在担忧什么,于是道:“想要一个女儿呢。”

    淳宁却想要一个儿子,只是对这种事也没有把握,心里又觉得唐芊芊真是很厉害啊。

    她别的事虽也佩服唐芊芊,但总觉得自己多少也能做到。唯独生儿子这种事让她有种听天由命之感。

    “夫君喜欢女儿吗?”

    “是啊。”王笑道,“你看思思多乖啊,虎头一天到晚就知道吵闹。”

    淳宁哪怕知道他是想宽自己的心,听了这些话也少了些担忧。

    “夫君是想要到山东各地巡视一段时间吗?”她又问道。

    王笑正在犹豫这件事怎么开口说,没想到淳宁善解人意地先提了出来。

    他点点头,道:“税制改革的方案已经出来,济南这边推行不会有太大的问题,麻烦的是地方上的吏治……建奴进兵山西在即,瑞军多少能守一段时间,之后我怕是要亲自往山西一趟,想在走之前把山东的吏治、税法再稳固一下。”

    “我知道的,夫君放心去吧。”淳宁抚着自己还毫无变化的腰肢,庆幸自己还是赶在这之前怀上了。

    “我怕你有孕在身,还要操持太多事。”

    “无妨的,对了,夫君离开后,我也可以作主把二哥他们放出来了吧?”

    王笑轻轻笑了笑,道:“我确实是这个意思,眉儿果然聪慧。”

    淳宁会心一笑,目光微有些狡黠,道:“思思那丫头住到府中来,一句求情的话也没说,但平素里看她乖巧的模样,让人恨不得赶紧把她爹爹放了,偏是夫君你不肯松口。想来是要把这事交给我了。”

    “我走之后,你让思思在府里多住些日子吧,左明心、刘偀她们你也多笼络些……”

    夫妻二人说了些闲话,王笑又想了想,自觉这次回来把后方的事安排得十分妥当了,若说还有什么挂念的事,大概也只有左明静……

    他想了想,道:“我最近在看唐史,隋朝时人口有近千万户,经大业末年战乱,到了唐初,人口仅有两百万户。于是在贞观元年,唐太宗李世民颁布了《令有司劝勉庶人婚聘及时诏》,要求寡妇可以改嫁,鳏夫也须再娶。咳,李世民为了鼓励这种风气,还亲自娶了韦珪、韦尼子这一对寡妇堂姐妹……此事,眉儿是怎么看的?”

    淳宁感到有些疑惑。

    ——夫君这明明就是在胡说八道。

    她平时说话很是给王笑面子,微微沉吟之后应道:“这些年天灾人祸,人口锐减不假,但想必往后天下平定,必是生齿日益繁荣。依我所见,夫君如今做得已很好,只须使百姓富足,自能吸引流民归附,倒不宜强制百姓婚嫁……”

    王笑本来就没想过要强制人家婚嫁。

    找个借口而已。

    “眉儿说得不错,我是想说,既不该强制鳏寡再婚,也不该强制鳏寡守节。此事,让人自由作主为宜。只是千百年下来,礼教甚严,是否应做些什么,打破这种束缚?”

    王笑心想——比如我举得例子,重要的就不是那《令有司劝勉庶人婚聘及时诏》,而是李世宗娶了一对寡妇堂姐妹呢……

    淳宁已隐隐察觉到什么。

    她不愿让王笑难堪,忽然话题一转,道:“昨日思思告诉我一个秘密,但我答应过她,不能说出去。”

    王笑道:“王思思叫你不要告诉别人,她自己却又告诉了小竺、缨儿、朵朵……”

    “夫君知道?”

    “我早就觉得奇怪了,宋兰儿最近在查案吧?想找出杀害白俭正、姚伯诚的真正凶手,救出二哥。但我能让她查到吗?真是……”

    淳宁微微笑了笑,道:“看来夫君果然是知道了。”

    “二哥和宋兰儿傻乎乎的,两人对视时的目光都不一样,当我看不出来不成……”

    王笑话到这里,若有所觉。

    ——自己对明静,别人真看不出来不成?

    淳宁也不点破,又道:“夫君今天又是说寡妇,又是说鳏夫,可是想成全二哥与兰儿?”

    “我没功空理他们,这事眉儿也不必管他们。不然回头爹要生我的气,我可不像二哥,我是大孝子。”

    “既不是在说鳏夫,夫君是想说寡妇?”

    王笑微微叹了口气。

    他知道淳宁已经给自己铺好了台阶,今天如果是想试探,顺着这台阶下了,还可以十分从容。

    但他想了想,不愿与淳宁互相猜来猜去,趁着今天淳宁心情不错,他还是坦诚道:“明静……”

    “夫君很为难吧?以往都是姑娘家喜欢夫君,如顾横波那样的要不要纳,我们夫妻间商量着,成也行,不成也行。唯独对明静,夫君割舍不下?”

    王笑点点头,低声道:“是我对不住你。”

    淳宁低头想了想,缓缓道:“我也是喜欢明静,各方面都是没得挑的,但她这身份……”

    “我不在乎她是什么身份,只想知道眉儿是怎么看的?”

    淳宁抬头看了王笑许久,道:“若说醋意……也有,我心里也不希望多个人和我分夫君。可是我也知道夫君是真的喜欢明静……”

    她话到这里,觉得最让自己有醋意的还是唐芊芊。

    至于别人,终归是自己点过头才能进门的。

    “此事我其实是替夫君想过的……我若是为自己地位、为母后和衍弟考虑,以左老大人的立场,夫君纳了明静入门未必是坏事,但我也不想自己真的成为那种只看利弊的人……”

    “我明白。”

    淳宁低下头,道:“我其实问过明静,她说想要守节,不愿入靖安王府。嗯……这件事我不想帮夫君,就让我藏一点点私心好不好?你都没有像追求明静那样追求过我……”

    后面这句话声音更小,像是微微有些撒娇意味的嘟囔。

    王笑有些苦笑。

    淳宁又道:“那我们这样吧?我不帮夫君,也不反对此事,只看明静她自己是否愿意,她若进了门,我自会做到待她好,但夫君也不要让我去劝她,免得我与她都为难。”

    王笑默然了良久,更觉惭愧。

    淳宁居然还要想着要不要帮自己……

    这腐朽的封建社会。

    淳宁见了,把头倚在王笑肩上,又轻声道:“其实我觉得明静是不会答应的,因此才这么说,这样我也不用得罪夫君。”

    “眉儿你不用这么周全的。”

    “嗯,那这事我就不管了,夫君你风流成性,在明静那吃了闭门羹才好……”

    王笑本就只希望淳宁不生气就好,能得到这个态度已感到心满意足,揽着淳宁的肩,心中告诫自己万不能再辜负她。

    除了明静之外,以后一定要把持住,不能再沾花惹草了……

    ~~

    济南刑部大牢里。

    羊倌百无聊赖地叼着茅草,道:“老夏,你媳妇为什么都不给你送东西?”

    秦玄策正盘腿坐在那看家书,道:“他是真可怜,衣服也没有、吃的也没有,还要我们救济。”

    “是啊,我早说了,娶媳妇不要娶太聪明强势的,嘿嘿……你看我老羊多快活。”

    “哈哈,我娘子当时也想去考知事院,我多聪明呀,直接让她怀上了,哈哈哈……”

    “聪明!”羊佗高高扬起一个大姆指。

    过了一会,他却是叹了一口气,道:“老子怕是不行了……”

    “你怎么了?病了?”

    “老子年纪也大了,连个子女也没有,唉。”

    秦玄策道:“你不是有个便宜女儿吗?还有个便宜女婿多尔衮,哈哈。”

    羊倌一拍脑门,道:“说到这个,上次在沈阳,老子就没能把玛璪的女儿淑侪带回来。悔啊。老子要是把她带回来,过继到我老子名下,再招个上门女婿……”

    “悔什么?等回头打完建奴,我亲自给你把闺女接回来。至于这上门女婿,我看老夏就不错,他正好要被休了。”

    夏向维大恼,皱眉道:“不可胡说八道。”

    “哈哈,开个玩笑嘛,老夏你也是笨死了,不过坐牢了也好,你媳妇也没机会跟你和离……”

    王珠道:“都闭嘴。”

    “唉,这牢里本就闷烦,还不让人说话了。”

    “王二哥怕是要成仙了……”

    夏向维闷声闷气只是不应。

    以前觉得没机会和他们谋划,现在机会倒是多了,真是烦也被他们烦死了。

    两间牢都安静了一会,秦玄策继续看着家书,忽然笑了一声。

    羊倌又问道:“怎么了?”

    秦玄策偷眼看了王珠一眼,眼中有些促狭。

    “到底咋了?”

    “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秦玄策道:“白俭正、姚伯诚到底是谁杀的?”

    夏向维道:“老师一定知道。”

    “但是谁杀的呢?”

    “首先,凶手杀他们,一定是事出有因,故而老师不愿追究。其次,这人一定……”

    秦玄策才不是要听他正儿八经地分析,目光看着王珠,笑道:“我娘子说,宋兰儿在查这件事,但一点线索也没有,像是都被人抹去了。”

    夏向维道:“能抹去所有线索,必是老师所为了……”

    “你为何不能捉住我说的重点?怪不得你搞不定你媳妇。”秦玄策道:“我说的是这事吗?关键是……宋兰儿为什么要查这件事啊。”

    王珠一回头,眼神中已有些警告意味。

    秦玄策脖子一缩,不敢再说话。

    夏向维看了看秦玄策,又看了看王珠,心中思量起来。

    过了一会,他喃喃道:“我知道了。”

    王珠脸色不变,眼神却有些无奈,他整理了一下袖子,又把手放在膝上,淡淡道:“你知道了?我理解你的处境……”

    “白俭正、姚伯诚很可能是死在女人手里。”夏向维道:“人死在别院里,院里还有烧毁的马车,还有白义章反应……”

    秦玄策低头又笑了一声,道:“我们说的都不是一回事……”

    夏向维这才恍然大悟,与王珠低声说了几句话,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起身走了几步,到秦玄策的牢边,道:“请秦将军教我。”

    “教你什么?”

    “秦将军心思细腻,可否教我该如何哄娘子?”

    “你真是不耻下问啊……我教你,你弄个孩子出来……”

    他们这边苦中作乐说着这些,忽有狱卒从外面走进来。

    四人都转头看去,只盼着是来放自己出去的。

    那狱卒却是径直走到秦玄策与羊倌这间牢前停下来。

    秦玄策大喜,问道:“可是要放我出去的?!”

    “秦将军,麻烦离牢门远一点,小的奉命带羊将军出去。”

    羊倌一溜烟就跑到牢门前,嘻嘻笑道:“放我出去?”

    “是,请羊将军去见靖安王吧。”

    “我呢我呢?”

    “这……靖安王吩咐,只带羊将军出去……”

    ……

    王笑看着羊倌走到面前,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知错了吗?”

    “王爷,小的知错了。”

    “知错就好。”王笑道:“头发刚长长吧?京城出事了,我想让你去一趟,把劳召他们带回来……”

    羊倌一拍大腿,满脸都是喜色,大声应道:“末将遵命!”

    ~~

    京城,叔皇父摄政王府。

    多尔衮的福晋淑侪正坐在窗前,忽见东莪跑进院里。

    “格格不该来我这里的。”淑侪叹了一口气道。

    东莪年纪还小,已显出眉清目秀的美人坯子模样,比一般旗女都显得秀气玲珑些。

    她虽是朝鲜李氏所生,作为多尔衮的独女却一直深受宠爱,行事也颇为大胆,笑咯咯道:“没关系的,阿玛不在府里呢。”

    “是吗?”

    淑侪随口应着,觉得多尔衮在不在府里对自己又有什么区别。

    东莪拉了拉淑侪的手,用她稚气却颇带同情的语气道:“阿玛还在圈禁你吗?我来就是想带你到院子外面逛一逛,怕你太闷了。”

    淑侪苦笑着摇了摇头,她当年帮额娘的男人偷了多尔衮的信印,算是犯了大罪,被禁足在自己院中。

    “不敢去的,格格能过来陪我说说话我就很高兴了……”

    两人就这般坐着说话,东莪忽然问道:“阿玛过继了多尔博,以后是不是就不宠东莪了?”

    “怎么会呢?东莪才是摄政王亲生的呢。”

    “那为什么阿玛带多尔博出征,不带东莪呢?”

    “因为多尔博是男孩啊。”

    “东莪也想去看一线天呢。”

    “什么是一线天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昨天听阿玛议事,他要从一线天里穿过去,就可以绕到坏人的后面,把坏人打败,那坏人的汉名叫‘唐姐’呢,是不是姐姐的意思呀……”

第903章 大寨村(求月票求订阅)

    天色蒙蒙亮。

    王笑从睁开眼,转头看去,缨儿与钱朵朵一个抱着自己胳膊,一个把头埋在自己肩上,都睡得正香。

    他向左看去,钱朵朵睫毛微翘,眼角还带着泪痕。

    她也不知哪学来的,昨夜与王笑浇花时竟是念了一句艳词。

    “柳阴烟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钱朵朵素来娇弱不堪,当时这一句诗恰把那份娇柔与情意表达得淋漓尽致……之后明明不行了还紧紧抱着王笑,眼泪都流出来……

    王笑又向右看去,见缨儿脸蛋吹弹可破,睡觉时微微张着嘴,显得更为可爱。

    她脸上的婴儿肥渐渐褪去,如今愈发有些俏丽。

    她不像钱朵朵会念着诗词,亲近时却是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缨儿给少爷生个女儿好不好?”

    王笑这辈子第一个陪在身边的女子就是缨儿,私心里其实疼爱她更多一点,只是对旁人不好说。此时眼看着她,眼里有更多了些柔情。

    过了一会,缨儿似察觉到王笑在看自己,睫毛一动,醒了过来。

    “少爷……”

    两人也不起来,躺着絮絮叨叨地说些闲话,大部分时候都是缨儿在说。

    “以前在府里做事,我起得最早呢,如今被少爷养得懒了,现在才起来……”

    “少爷是不是又要走了?这次要去多久啊?”

    王笑道:“过年前就回来,好不好?”

    “那么久?可以带缨儿去吗?”

    “本来是想带上缨儿的,但这次巡视山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突然去山西……”

    缨儿乖巧地应了一声,又道:“我好喜欢睁开眼就看到少爷……”

    “那我以后多陪陪缨儿。”

    “其实少爷只要不总是出门,我就觉得很好啦,只要少爷在家里,每天都能见到,也就够了……”

    她说到这里,王笑又凑过来亲了亲她。

    缨儿睁大了眼,羞答答问道:“少爷,我最近是不是变漂亮了?”

    “是啊。”

    “也更有趣了吧?我有感觉少爷更喜欢我呢……”

    王笑确实感到缨儿最近确实更有女人味了许多,彼此相处那么久了,她近来却每每还能让他有种食髓知味的感觉。

    缨儿能感到王笑对自己的热情,觉得很开心,又道:“善持和我说的哦,少爷虽然疼我,但我也要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可人才行。”

    “顾横波?”

    王笑微微一愣,觉得怎么哪都有这女人。

    “缨儿你不要理她,别被她带坏了。”

    “但是少爷明明是喜欢的啊。”

    “我一直就喜欢缨儿,和她教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没有关系。”

    “哪有,明明最近有更喜欢些……昨天我看到少爷是从前院跑着过来的……”

    “我只是想锻炼一下身体。”王笑道:“总之你不要和她玩,她是在利用你。”

    “但是她对我很好啊,其实我觉得她像姐姐,但她却说我才是姐姐,她什么都想着我呢。”

    王笑道:“缨儿我和你说,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的……”

    “那芊芊姐最漂亮,她也会骗人吗?”

    “那倒不是。”

    王笑想了想,虽然觉得这么说未免有些脸皮厚,还是道:“顾横波是想利用你来接近我……”

    “对哦,少爷你要不要纳她作侍妾?听说别的王府都有很多侍妾,多的有上百个呢,我们王府只有四个人,少爷会不会丢脸啊?”

    王笑一愣,反问道:“你被她蛊惑到这个地步了?”

    缨儿想了想,道:“她和我说了很多,我听的时候觉得好有道理,但现在也不记得她是怎么说的。不过少爷啊,其实我也不笨呢,我也是有想法的,嗯……善持姐又聪明,又有忠心,要是她能跟在少爷身边,也能帮少爷做很多事啊。而且她是南曲第一,一个人也能比上很多个女人了吧?少爷纳了她也能少纳很多女人吧?”

    王笑轻轻弹了一下缨儿的脑门。

    “笨死了,还说自己不笨,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缨儿嘟囔道:“那我一个丫环也不用很聪明嘛。”

    “嗯……缨儿在丫环里也是比较笨的。”

    缨儿闻言只是娇憨地笑了一下,因为在被窝里说话而欢喜。

    “那少爷这次出门要不要带上她?她能打理很多文书呢?”

    “不要,我这次一个女人都不会带的,马车我都不带,来无影去无踪,谁都休想打探到我的行迹……”

    “为什么啊?”

    “比如你是一个坏官,听说靖安王出巡了,又不知道他在哪,你说他怕不怕……”

    “少爷有什么可怕的……”

    ~~

    山东平阴县,大寨山。

    大寨山险峻陡峭,因狼溪河的一条支流发源于山脚下的狼泉,故又名“狼山”。相传古时洪水泛滥一片汪洋,唯独此山露在上面,所以也称其为“浮山”,可见其高。

    狼泉边有两个村子,一个叫丁泉村、一个叫大寨村。

    这日,大寨村的村民晁黑腚扛着锄头从田间回家,锄头上还拎着一只野兔。

    晁黑腚走着走着,忽见一个男子正在田梗间丈量着什么。

    “咦,刘大人,你怎么来啦?!”

    蹲在那的男子站起身,摆了摆手,笑道:“我只是个没品级的小吏,当不得什么大人,莫要这般叫了。”

    他名叫刘文,还很年轻,不过二十余岁,看起来却很黝黑老成。

    “好咧,刘大人。”晃黑腚乐呵呵地点头应道。

    他放下锄头,过去帮刘文一起丈量田地,嘴里问道:“俺们大寨村里县里的路可难走,刘大人过来可不容易吧?”

    “是啊,天没亮就起身,日头都快落了才到。”

    “那今天到俺家里住吧?俺今天打了一只野兔,一块吃了。”

    刘文连连摆手,道:“我不能吃你的东西……”

    “一只野兔有啥打紧的,要不是刘大人,俺哪有现在这日子,早饿死哩……”

    两人推拒了一番,晁黑腚很是热情,拉着刘文不放,刘文于是与晁黑腚约好了,若是不收是钱,是不敢上他家去吃的。

    刘文想的是,晁黑腚也是这大寨村难得的聪明又口齿伶俐之人,正好有许多事问问他。

    到了晁黑腚家中,晁黑腚乐呵呵地让婆娘把野兔拿去烧了,他家的孩子又围着刘文笑咯咯的说了好一会话。

    周围的邻居听说刘大人又来了,纷纷上门,捧着鸡蛋果子地送过来。

    刘文一一婉拒了,和晁黑腚在桌边坐下来闲聊。

    “这次来你们村,还是要了解一下税赋的事。”刘文开口问道:“你家里有三十亩地吧?”

    只这一句话,晁黑腚就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

    “要说以前,那日子是真没法过啊,俺阿爷在的时候,家里就五亩地,又租了范员外的十五亩。地租是四六分,阿爷四分、范员外六分。一年忙下来种四十石粮食,交给范员外家十八石,阿爷得二十二石,然后田税要先交三石……”

    刘文听到这里,给晁黑腚普及了一下,道:“开国时太祖定下田税,三十税一,但士绅不用交田税,每县有多少土地就得交多少田税,此为定数。楚朝两百多年下来,士绅田地越来越多,县里把本该由士绅交的田税分摊到你们身上,故而你们要交的田税也超过了十税一了。记住,以后田税也只有三十税一,不会多收你的……”

    “好咧,以前可不止十税一哩,三石的粮税,还得再加上淋尖和火耗,得交四石。”晁黑腚道:“我们大寨村离县里太远了,都是范员外代征,范员外是个大善人,但范管家那腿脚可了得,每次淋尖踢斛,那一脚下去,俺和阿爷的心肝都疼得厉害……

    交完田税,剩十八石粮,一家人紧一紧,勉强还能吃一年,但可还没完啊,可还有佣税。不交佣税,俺和阿爷就得去徭役,一人又得交一石粮食……”

    刘文道:“若朝廷真要派徭役,是不会因为你们交了佣税就免除徭役的。”

    “怪不得哩,俺就说,明明阿爷交了佣税,咋还是被带去服徭役?那年俺阿娘一人在家里累了一身病,没两年就去了啊……”

    晁黑腚说着到这里,眼眶发了红。

    这时候他婆娘韩蛐儿端着兔肉进来,她生得五大三粗,看起来比刘文还壮实不少。

    “哭啥?刘大人来了,你陪大人好好说几句话,咋还抹了眼泪……”

    “你这婆娘懂啥,现在日子好过了啊,可惜阿爷阿嬷没熬住啊。”

    晁黑腚说着挥了挥手,把韩蛐儿赶开,咧了咧嘴,又向刘文道:“刘大人快吃,趁热。”

    刘文点点头,却也只夹了两口。

    他知晁黑腚的婆娘孩子是怎么劝也不会上桌的,自己少几句口,晚间他们才敢多吃几口剩菜。

    “大人你多吃些,俺婆娘手艺差,但这兔肉可新鲜……”

    “接着说你们以前还有哪些税?”

    “佣税之外,就是这丁口税。那时候俺家交六石丁税。”

    刘文手中的筷子停了一停,问道:“六石?”

    他转头看了看这破屋,又问道:“你家哪有六口人?”

    “那时俺阿爷阿嬷还在,俺还有个二儿子,才两岁就没了,但这丁税还得交不是吗?后来阿爷阿嬷也没了,但县里一直没把他们的名字划掉,俺一家三口,得交六口人的丁税哩……”

    纵使是过往的事,刘文听得也是大怒。

    丁税也叫人头税,从东汉起就有了,以前都是向成年丁口收缴,楚朝则是三岁以上的小儿就得交丁税,后来又成了三月大的婴儿也得交。

    这年头,孩童夭折率极高,生了就要缴税,死了却不给抹掉……

    刘文想到这里,手中的筷子抖了抖,兔肉掉回了碗里。

    他又问道:“如此算来,你家里一年只剩下十石粮,可够活?”

    晁黑腚道:“真有十石粮,一家人混着树皮吃还可能活下去哩。刘大人忘啦,还有粮税、调税、辽饷、剿饷、练饷……”

    刘文很久没有说话。

    直到晁黑腚又道:“这还是风调雨顺的年景啊,遇到灾年,也只能借债了……俺家人能活下来,是运气顶顶好滴。”

    刘文:“……”

    他放下筷子,叹道:“那样的年景,活不下去啊。”

    “咋活得下去哩?俺阿爷把最后一块疙瘩饼给了娃,活活饿死了啊。”

    晁黑腚说到这里,又把桌上的兔肉往刘文前面推了推,道:“要不是刘大人前年给俺家分了田,俺都想好哩,俺也得带着婆娘去造反。”

    刘文听了这大逆不道的话反而笑了笑。

    “说说如今吧,日子如何了?”

    晁黑腚抹了抹眼,一拍大腿,道:“嘿,俺有三十亩地种着,三年都不用交田税,又不要给地租。刘大人你说哩?要不俺说刘大人是俺的恩人哩!”

    他说着浮出笑来,又道:“不瞒大人,俺种自家的田更卖力些,又修了水渠,去年得了六十多石粮。俺婆娘又种了些番薯,在养了些鸡仔,在那边犄角旮旯的地方种了点菜,日子可好过哩,可惜俺阿爷没熬到现在……”

    刘文微微笑了笑,神情有些满足,又问道:“除掉田税,你去年税了多少别的税?”

    晁黑腚也有些得意,又是说到高兴处,也没仔细想,开口就道:“俺足足给了十四石粮哩。”

    刘文眉头一皱,问道:“怎要十四石?”

    “俺家六石的丁税,三石的佣税,一石的调税,还有二石是给村里修渠的……对了,俺还去修了三个月的渠……”

    “修渠的工钱呢?”

    “工钱?俺给自个村里修渠,哪要工钱?等今年地里不忙了,俺们还得再修两条渠哩……”

    刘文又问道:“十四石粮食?那是还收你火耗了?淋尖了没有?还有,你家只有三口人,去年只该交三石丁税,一石调税。又从哪多出了十石?”

    晁黑腚是个精乖的,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吱唔起来。

    “刘大人你辛辛苦苦来一着……看俺们日子好过起来就是了……十四石不多滴,俺去年种了六十多石粮哩……”

    “一家人一年剩四十多石粮,也就刚好够吃饱而已,算多好过?我问你,今年呢?”

    “今年……也是要十四石。”

    “明年呢?”

    “明年要加上四石田税,十八石。”

    “四石田税?”刘文道:“你家三十亩地,该是二石田税。刚才都和你说了,三十税一,怎么还没明白?还有,今年丁税免除了、徭役也免除了,以后做工是有工钱的……这些你都知道吗?”

    “俺……”

    刘文皱了皱眉,道:“大寨村里县里太远,粮食是由范家统一收的,这些多出来的税赋是他收走的?”

    “刘大人,范员外前年分出来那么多田,每年还得派人帮忙运粮,俺觉得……收些火耗也没关系……范员外人还是很好的……俺有这个收成就足够哩……”

    刘文摇了摇头,道:“这样下去,你家里还是没有余粮,遇到荒年怎么办?你不替自己想,也不替娃儿想?这事你早该来找我说。”

    “刘大人你就别生气了……俺真觉得已经很好了……”

    又说了好一会,晁黑腚好不容易才劝着刘文不再生气。

    刘文则是问了些细节,脸露沉思……

    说完这些事,又说起些别的闲话。

    “刘大人,俺听说,你是考那个什么学当上官的?”

    刘文道:“我是吏员,不是官,现在只要通过公务考试就能当吏员……”

    “刘大人见过靖安王吗?”

    “那倒没有。”刘文话到这里,眼中有些发光,道:“不过今年六月,我会到济南进修一段时日,到时也许能见到靖安王。”

    “真好哇。”晁黑腚又推了推桌上的兔肉,有些犹豫地问道:“俺听说,县里多开了两个学堂……俺家娃儿……那个……俺家娃儿也能送去读书吗?”

    刘文笑了笑,指着晁黑腚道:“我就说这大寨村属你最聪明。”

    “咋样?能成吗?”

    “我问你,你家的地以后给谁种?”

    晁黑腚道:“俺都想过啦,俺婆娘家里有三个弟弟,一人只分了十亩地,最小的那个以后可以种俺家的地,俺再把娃儿送去读书……刘大人你看这成不?”

    “行,只要地有人种,这事我替你办……”

    晁黑腚大喜。

    说完这些,刘文起身离开。

    晁黑腚送了他再回来,却见桌上的兔肉都还剩在那里,旁却还留着一串铜钱。

    他挠了挠头,心想刘大人今夜应该是宿在范员外家,明天可得把这铜板给他送过去。

    次日,晁黑腚一大早就到范家去找刘文,却听说刘文一早就离开大寨村了,要到丁泉村去。

    晁黑腚捧着那串钱,想了想,决定去丁泉村跑一趟……

    走了一个多时辰,他路过一个山崖,忽见一个药农提着小锄头慌慌张张跑过来……

    “快……快看那边……那个山崖下有……有具尸体……”

    “尸体?”

    晁黑腚连忙随着那药农往山崖下跑去,到了地头一看,他整个人都惊愣在那。

    “刘……刘大人……”

    “嗒”的一声响,手里的铜钱掉在地上……

    ~~

    县里又派了官差来过,确定了刘文是不慎跌落山崖。

    几个村的村民们大哭了一场,在大寨山上立了一个小小的祠堂。

    之后,大寨村的日子还是平平静静地过。

    这里离县城太远,新的吏员还没派过来,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安静详和。

    村民们都说着刘文的事,每每唏嘘哭啼。

    但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一个小吏没了,其实也并没有太影响什么……

    唯有晁黑腚在田地忙活的时候,看着新绿的麦苗,不时陷入沉思之中。

    这天回来,他丢下锄头,对他婆娘道:“俺要到县里去一趟。”

    韩蛐儿愣道:“你要去干嘛?”

    “刘大人是被人杀的……”

    韩蛐儿吓了一跳,惊道:“你疯啦!差爷都说了他是摔死的,你不懂就不要乱说话。”

    “俺咋就不懂哩?刘大人身上那么大一个窟窿眼,差爷们咋就能说他是摔死的哩?”

    “那是被山上的石头刺到哩,你是不是魔怔了……”

    晁黑腚没答应,低着头走了出去。

    走了半日,他走到一个岔路口,往北是往平阴县,往东也不知道是能到哪。

    晁黑腚挠了挠头,感到有些迷茫。

    “县太爷能听俺一个泥腿子的吗?”

    再一转头,却见东面有个俊得不像话的年轻人正蹲在田边和一个老农在聊天,旁还有站着几个大汉。

    晁黑腚看到这场景就想到了刘文,眼睛一酸,不自觉迈开腿就凑过去。

    “老丈去年交了几石粮啊?”

    “俺交了十六石哩……”

    才来得及听那年轻人与老农间的两句对话,晁黑腚还没走到他们跟前,就被两个大汉拦住。

    年轻人听到动静,转过头看了晁黑腚一眼,露出十分温和的笑容……

    但不知为何,晁黑腚忽然打了个激灵……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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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王笑,不是开玩笑的玩笑。”“要我娶公主?别开玩笑,我分明是个痴呆儿啊。”“哈?这个王朝都要灭亡了,我还会娶公主?当我痴呆吗?”“能不开玩笑吗大哥?我连你们公主的手都没摸一下,凭什么要我担负你们这个已经被消灭的、腐朽的、落后的封建王朝?”“我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以前是个光荣的淘宝卖家。所以,这个皇位我不包邮。听不懂吗?痴呆。”“连个金手指都没有,差评!”“我王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们,我,不是痴呆!我只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痴呆怎么了?谁还是不家里的宝?”我非痴愚实乃纯良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非痴愚实乃纯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非痴愚实乃纯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