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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怪诞的表哥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txt下载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30章 强与弱(求月票求订阅)

    “一支强军和一支弱军的区别在哪里?”

    汪旺迎着敌人的阵列上前的时候,忽然想到曾经某天和秦山河喝酒时的闲聊。

    当时他们还在驻守皮岛,大多时候秦山河都是沉闷而刻板地训练士卒,但偶尔也会展露出笑脸,比如那天秦山河的头发重新长出来,勉勉强强扎了个发髻,他还挺开心的。

    汪旺正想着原来将军已经有那么多白发了,接着秦山河就请他们几个小将喝酒。

    只看秦山河喝酒的动作,汪旺还发现他年少时肯定有轻狂的一面,聊着聊着他们就聊到这个话题,强军与弱军有何区别?

    “强军可打逆战,在局势不利的情况下依旧坚韧不拔,如疾风中的磐石。弱军只能打顺战,如被吹散的沙土。漫天风沙再大,磐石又岂会怕了沙土?”

    而现在,当秦山河指向吴阎王的大旗,一万人冲向五万余人,汪旺心中已全无恐惧,这一战,谁是强军谁是弱军?他早已有了答案……

    ~~

    吴阎王抬眼看到楚军冲过战壕冲出来,一开始是有些意外之喜的。

    他们竟从龟壳里出来了?

    楚军不再倚仗防御工事,这一仗显然要好打得多。

    接着吴阎王又有些担心楚军是否有什么诡计,算来算去德州也就这么些兵力,除非王笑回来这个变数,吴阎王不信对方还有什么其他手段。

    多尔衮似乎看透了吴阎王的顾虑,派兵传话,只说王笑的兵马还在武邑与多铎对峙,必定赶不及支援秦山河,命令吴阎王今日必须攻到德州城下。

    话虽如此,吴阎王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论统兵能力自己不是秦山河的对手,也只能用人命去填了。

    起事以来,他也曾威震中原,但如今只觉得这仗是越来越难打了。

    归根结底,是因为苍生凋敝,吴阎王通过劫掳裹胁以壮大自身的手段越来越难用,而面对的对手也从手无寸铁的百姓、军纪废驰的卫所官兵变成了真正的强军。

    清军在励兵秣马,楚军在励兵秣马,瑞军也开始励兵秣马,唯有他吴阎王还留在原地,握着他打惯了顺风战的镇南军,惊叹乱军不好对付……

    炮火轰鸣,双方的炮弹在对方的军阵中不停炸开,接着楚军与镇南军撞在一起。

    吴阎王看着那些陷在炮火中的士卒,看着楚军狠狠地压进镇南军的阵中,感到一阵心疼。

    只怕这一战之后,自己的实力要折损不少。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在镇南军的阵线后面,阿巴泰亲自率领正蓝旗兵马在督军,若有人不肯奋勇上前,就是一刀狠狠斩下来。更后面,多尔衮的大旗高高扬在那里,吴阎王不用回头都能感到巨大的压迫感。

    罢了,多尔衮是一定要消耗掉镇南军才能心安,往后就在大清领个没有太大兵权的勋爵也好。

    吴阎王不在乎这个勋爵要用多少人命填出来。

    “杀上去!今日不破楚军不收兵……”

    ~~

    千里镜中看不到秦山河的人影,却能看到那杆大旗正在不断向前。

    多尔衮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微微冷笑着。

    “秦山河这是存了死志啊。”

    刚林略一思索,上前应道:“这似乎是唯一能破局的办法。秦山河做过的事,就像一个罪徒脸上的刺青,楚军士卒很难再相信他。但他一死,人死事消。现在那些彷徨不定的楚军只会化猜忌为悲愤,只恐军心士气还要更高啊。”

    多尔衮微眯起眼,回忆着某些事情。

    他曾经差点败给过秦山河,那是在广宁,他为先锋,结果皇太极未能及时支援,他被秦山河包围,杀到身边只剩三百亲卫,也是在那一战中他身受重伤,从此再也生不出孩子……

    事后回想,多尔衮并没有多恨秦山河,反而更恨皇太极,他认为皇太极就是故意的。

    皇太极在世时,他和秦山河都一样,被压抑着,发不出自己的光彩。

    但多尔衮知道自己比秦山河要强大得多,在盛京城里,秦山河黯淡得就像一滩烂泥。

    多尔衮不允许这滩烂泥再糊到自己脸上。

    想着这些,他轻蔑地吐出四个字。

    “苟延残喘。”

    你一向最擅长苟延残喘,哪怕这一次你存心要死,也只是让这德州城苟延残喘几天罢了……

    ~~

    多尔衮的大纛与德州城之间隔着的便是数万兵马厮杀的战场,近看残酷,远看却蔚为壮观。

    德州城,姚文华颤颤巍巍地被扶上城头。

    “老夫一把年纪了,为何还要上城门啊?”

    姚文华的声音又苍老了不少。

    如果不论实权,只论虚衔,他才是如今山东第一重臣,督抚辽东、领军护驾,乱世降临时这些功劳王家兄弟都是打着他的旗号做的……

    左明德站在姚文华身边,道:“德州防务本就是由姚老督师负责的,姚老督师点了秦山河将军为主将,但倘若秦将军战死,自然该由老督师出面主持大局。”

    “战死?”姚文华身子一颤,轻声呼喝了一句:“左明德,你要做什么?!”

    “不是下官要做什么,这是秦将军的意思。”左明德从袖子缓缓掏出一枚帅印,递在姚文华手上,道:“秦将军这次出战已抱了必死之心,等到他战死,请姚督师下令鸣金收兵,让将士们退回德州,再调庄小运、徐典两部人马回济南驻守……”

    “济南?”姚文华又是轻呼一声,“这和当时说好的不一样?你们当时怎么说的,老夫只要坐镇德州,不必亲涉战阵。你现在的意思是,要放建奴兵围德州不成?像在锦州时把老夫围在城里?!”

    “事到如今,督师你想的还是个人之安危?”左明德气急,手一抬,道:“建奴欲瓦解我们的军心,秦将军愿以死向将士剖明心迹,重振士气。我们该想的是如何守住家园!”

    “竖子!老夫要你教训吗?我告诉你,你祖父在老夫面前也不敢这么说话。说什么建奴瓦解军心,还不是你们自废臂膀?那秦山河人品如何我不知道,反正他能担事,老夫担不了,你们军机处偏要疑他,我看这山东守也守不住了。”

    “督师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不是我们疑秦将军,是士卒们……”

    “你们若信他,士卒们怎会不安?”

    “我们当然是信他!不然为何推他为主将?”

    “那你左明德想过怎么替他洗脱没有?”

    “怎么没想过,但那些事他就是做过,我如何给他洗脱?!”左明德怒气上来,低喝了一声。

    姚文华长叹一声,缓缓伸出手,从左明德手上接过那帅印,恍然觉得有千钧重。

    左明德却有些茫然起来,他转过头,望向远处的战场,只见秦山河的大旗还在向前,而皮岛军的人数已比刚才又少了许多。

    下一刻,王珠板着脸走过来,从姚文华手里接过帅印,也不说话,径直向城头下走去。

    姚文华一愣,喃喃道:“这是做什么?”

    ~~

    秦玄炳趴在战壕上向前看去,目光中只有惨烈的厮杀、遍地的尸骸。

    他心里渐渐明白过来。

    秦山河这是不打算再回头了,这是想要战死吗?

    秦玄炳忽然间像是感受到了秦山河的某种心境,为何归楚之后在皮岛不愿回来,为何到德州之后一句话都没和自己说。

    因为自己不信他……

    “该怎么证明我们不是奴才?”

    秦玄炳脑中忽然回想起皮岛那些将士的呐喊,才知道他们心里一直担忧的是什么。

    他们不怕死,只怕被视为懦夫。

    “如果我们被捉到关外成了包衣,能逃回来吗?”战壕上忽然有士卒低声问道。

    这个问题秦玄炳不是第一次听到。

    但唯有在这时候,他看着那些奋不顾身的身影,才能体会到那些皮岛将士是经历了多少艰难才回到这里的。

    他们迎着清军的炮火,甚至没有一个人后退。

    秦玄炳心中浮起无尽的悔意,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之前都不相信三伯。

    或许天意弄人就是这样,如果秦山河活得好好的,秦玄炳也许一辈子都会记恨他。

    也唯有他去赴死,秦玄炳才会彻底原谅他。

    天边云卷云舒,嘲弄着这些凡夫俗子……

    “三伯是心灰意冷了吗?他在生我的气吗?”秦玄炳想到这里,觉得像心中长出了一根刺般难受。

    “将军,我们冲锋吧。”有士卒低声问道。

    秦玄炳没有回答,抬眼望向令旗。

    然而令旗未动,天地间也没有战鼓声。

    “快啊,让我去救他回来。”秦玄炳心道……

    ~~

    “临阵退缩者,斩!”

    阿巴泰喝了一声,正蓝旗的刀斧手们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将一排退下来的镇南军兵士的头颅斩下来。

    血泼洒在地上,镇南军的将士们眼中满是绝望,无奈地继续向前杀向楚军。

    阿巴泰抬头看着战场,稍稍舒了一口气。

    督阵并不是轻松的事,秦山河攻势凶猛,一开始就把阿巴泰吓了一跳。

    阿巴泰忽然想到兵法中对强军与弱军的分析。

    嗯,他也是读过兵法的,当年皇太极要求诸贝勒都学兵法……所谓“兵无选锋曰北”,凡与敌交战,当有精兵猛战为先锋,如此有时弱军也能胜强军。

    比如当年曹操攻乌桓,乌桓兵力强盛可称强军,曹操兵少,又因辎重运输不及披甲之士都很少、人心惶惶,可称弱军。但曹操以张辽为先锋,攻势凌厉,所向披靡,斩杀蹋顿,乌桓军虽众,最终败逃。

    阿巴泰认为,这一战,大清兵势雄厚,自是强军,可惜以吴阎王部镇南军为先锋。楚军虽是弱军,秦山河却是亲自为先锋。如此一来,镇南军差点又要败逃了。

    好在,有自己督阵。

    两万八旗精锐持刀站在战场后方,逼得镇南军只能直面一万楚军。若说残酷,对镇南军而言,这确实是他们这辈子打得最残酷的一场。

    前有狼、后有虎,如同石磨般把他们的性命碾碎,想逃也不能逃,无比地绝望。

    但对于清军来说,这是极有效的手段。

    五万人就算只是站在那让一万人砍,也够这一万楚军精疲力尽。何况是威逼之下终于奋起余勇。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阿巴泰目光看去,发现楚军锐气已失了大半,战场上的局势终于颠倒过来。

    阿巴泰知道,只要再派一支生力军,轻而易举就能击败楚军。但他转头看了一眼,发现多尔衮并无反应。

    这是要继续驱使镇南军杀敌。

    阿巴泰冷笑了一下,心想也不知今天镇南军要死多少人才够。

    但这一战已经是胜券在握了。

    “报!”

    有信马奔回来,很快,多尔衮让人把信报传递给阿巴泰与吴阎王。

    “豫亲王回复,王笑所部尚在武邑与镶白旗大军对峙……”

    阿巴泰心中的大石也落了地。

    “看来,不会再有变故了……”

    ~~

    与此同时,武邑,镶白旗大营。

    多铎登上高高的瞭望塔,拿着千里镜又仔细观察了一遍楚军的阵线。

    清军学着楚军的做法,驱使百姓修筑了长长的防御工事,塔建营寨。加上还有乌真超哈营的炮火,根本不给楚军决战突围的机会。

    不是他多铎怕了王笑,而是眼下更重要的任务是防止王笑回归山东。

    只要等大军攻陷山东,多铎当然敢放手与王笑决一死战。

    至于眼下,更重要的是时时注意楚军的动向,防止他们绕过自己的防线支援德州。

    亲自观察了一片之后,多铎又招来探马,询问是否有异常。

    王笑昨天派了五千骑试图南下走新河、冀州去德州,就是被多铎提早打探到,派兵截下了他们。

    因此多铎极重视楚军动向。

    一个个消息汇总起来,多铎确定那四万余楚军包括一万余骑兵都还在,这才松了口气……

    ~~

    镶白旗大营以西,楚军帐营里正在议事。

    “多铎是宿将,要想瞒过他的眼睛绕道到德州,怕是很难。”王珍沉吟着。

    秦玄策道:“再绕远一点,走临清呢?”

    “绕到哪里都一样,只要多铎发现,我们渡过运河前就要被他追上。被半渡而击,并不有利。”

    夏向维点点头,道:“绕得太远,赶不上德州一战的话也不妥。”

    “那就强攻?”

    “国公说了,再等两天。”

    “问题是再等两天,后面的巩尔岱、图尔格这两支建奴又追上来了。到时我们又被包围了。”

    “既然国公说了等两天,我们就等着吧。”

    秦玄策只好点点头,又问道:“他到底去哪了?只领了两千人走,遇上建奴大军怎么办?”

    夏向维没有回答他,只是自语道:“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

    ~~

    江海之上,一艘小船正沿着滹沱河冲进大海,沿着海岸线向南漂流而去。

    ~~

    沧州城。

    一车车的粮食、辎重正从北面追来,送进北门。

    而南门,一车一车的粮食正络绎不绝地运向更南边,送往多尔衮的大营。

    在西门,一支两千余人的队伍正在城门外等候。

    有清兵跑回来,恭恭敬敬地对队伍为首的中年男子道:“宁大人,请吧。”

    宁完我点点头,领着人进了城。

    沧州城早已成了兵营,把兵马安置在城墙下的一处兵营之后,宁完我只领了十余亲卫,往城中府衙见罗洛浑。

    爱新觉罗·罗洛浑,是代善的孙子、也是岳讬的长子,如今不过二十余岁,已被封衍禧郡王,他早年受过伤,身体不好,脸色有些难看。

    宁完我赶到堂上,马上就跪倒,重重磕了个头。

    “奴才见过主子,给主子请安。”

    “起来吧。”罗洛浑淡淡应了一句,毫不忌讳地受了。

    他也算是宁完我正儿八经的主子,因为宁完我是萨哈廉家的奴才,萨哈廉是代善的三子、罗洛浑的三叔。

    虽然分了家,但三叔的奴才磕个头,罗洛浑还是受得起。

    至于宁完我是大清的朝廷命官,这不重要。

    “真定府是怎么丢的?”

    “主子,你可得替奴才说句好话啊。”宁完我在拜音图面前一副名士风范,在自家主子面前却尽显谄媚,道:“奴才都反复提醒了,拜音图却还是中了王笑的计。如果不是奴才见机快,只怕也已经死了。”

    “你怎么跑到沧州来了?”

    “奴才不敢直接回巩阿岱军中,想着主子在沧州,就先来见见主子。”

    “呵,你倒是乖巧。”罗洛浑挥了挥手,“行吧,本王写封书信你带着,我法玛一脉的人,睿亲王还动不了,你到南边亲自给他说说真定之事吧。”

    “喳!谢主子厚恩……”

    宁完我出来之后,弯曲的腰杆稍稍直了直。

    他的十余个亲卫都留在衙门外面,此时再次跟了上来,一行人正要往营地走去。

    “宁大人慢走。”

    忽然见一人笑嘻嘻地赶出来,却是佟盛年。

    罗洛浑的嫡福晋就是佟养性之女,因此佟盛年与罗洛浑关系颇近,此时出现这里,宁完我也不意外,但还是笑道:“佟大人竟来了沧州?”

    “奉命帮衍禧郡王督办粮草之事。”佟盛年道:“宁大人可要喝酒?”

    “这……我看城中公务繁忙,佟大人忙得过来吗?”

    “忙得过来。”佟盛年脸上堆起笑容,目光看向宁完我身后向十几个亲卫,忽问道:“宁大人这些侍卫,倒像是生面孔……”

第831章 有信心(求月票求订阅)

    “是啊。”宁完我叹息一声,道:“在真定遇到王笑,我原本的亲卫损失惨重。这些都是真定归降的神武右卫兵士。”

    佟盛年目光落处,那些兵士纷纷低下去,站得也是歪七扭八。

    “我看这些降兵战力不高,宁大人还只带着他们南下怕不安全吧。”

    “无妨的,我带了两千人进城。”

    佟盛年过来前就得到了消息,此时听宁完我主动说了,反而不以为意地点点头,邀请宁完我往城中的酒楼聊天。

    沧州城这两年经历战火,要逃难的百姓早都逃了。但也有些人难离故土,依旧选择留下。反正这世道,人如蝼蚁挣扎,去别处也未必能活下来。

    从酒楼向外看去,萧条的大街上过往的行人大多还是保留着汉人衣冠。连许多降兵也没剃头。

    佟盛年一边说一边倒酒,道:“我大清刚定鼎燕京,摄政王令燕京城内军民薙发易服,然而此举引发了极大的反抗。京东三河那些蠢民更是起事复叛,呵,说来可笑,楚、瑞两朝还在时也未见他们如此反抗。”

    “这些人向来是如此鼠目寸光,事到临头才知道动。”

    “哈,宁大人这‘事到临头’四字用得有趣。”佟盛年叹道:“当时局事未稳,摄政王急着南下平定楚孽,暂令汉人不必薙发易服,以免生乱。如此一来要降服楚瑞官兵虽然阻力减少不少,但难免会混入些奸细。”

    说到这里,他把酒杯推至宁完我面前,盯着他的表情,语气放缓,又道:“我听说,宁大人带来的军中,也有大半人没有剃发。”

    “是啊,真定初降,不敢强令这些人剃发。”宁完我叹道,“想必等形势稳定下来,还是该让汉人剃发易服。这事先帝也说过了,金太祖、金太宗法度详明,至金熙宗和完颜亮之世尽废之,耽于酒色,盘乐无度,效汉人之陋习。”

    “仿效汉人衣冠,此亡国之道。故而先帝在时,招降汉人,皆令剃发。”

    佟盛年闻言点点头,赞道:“宁大人还是如此为我大清考虑啊。”

    他心里有些讥嘲,暗道宁完我本来就是汉人,为大清效力起来居然比满人还要积极……深鄙之。

    至于佟盛年,已然完全认为自己是满人“佟佳氏”了。

    虽然别人不这么看。

    “这次在真定,宁大人与王笑交手,有何感受?”佟盛年又问道。

    “王笑此贼,不过尔尔。”

    “哦?”佟盛年眉毛一挑,道:“我还未见过他,却也久闻其名,没想到宁大人另有看法。”

    “楚朝立国近三百年,自有积累,只是楚帝德薄,故而分崩离析。但总有那么一撮老顽固拥在王笑身边,妄图对抗我们大清。王笑能胜,非是其个人之能耐,只是以楚帝之婿的名头聚集了楚朝余孽,这些人殊死抵抗,如病入膏肓之人的回光返照。”

    佟盛年闻言哂然一笑,笑道:“原来如此……”

    两人小酌了几杯之后,一名兵士小步跑上酒楼,对佟盛年低声密语了几句,佟盛年点点头,向宁完我道:“如今摄政王大军与楚孽鏖战正激,粮草辎重都在沧州。我与衍禧郡王人手不足,不如佟大人留下来帮忙处理些文书吧。”

    “这……主子刚才吩咐,让我去向睿亲王禀报真定之事。”

    “不急,真定之事,我自然会派人去详细说明。”佟盛年道:“从真定城逃到沧州的可不止宁大人一个。”

    宁完我的眼皮不易察觉地跳了跳,笑道:“竟然还有人逃到了这,可谓是我的患难之交啊,是谁?”

    “等一会到了衙门,宁大人自然会见到。”佟盛年道:“对了,宁大人你带来的那两千人,我已让人安置到各个城门帮忙守卫。”

    宁完我一愣,抬手指了指佟盛年,笑骂道:“佟大人刚才还和我说‘忙得过来’。”

    “我特意来请宁大人帮忙,接下来自然会忙得过来。”佟盛年亦是开怀一笑,“你吃了我的酒,可不能不领我的情。”

    宁完我笑容愈盛,道:“原来这是佟大人的鸿门宴。”

    佟盛年忽然神色一敛,忽然严肃起来。

    气氛一凝。

    宁完我眼边的皱纹皱得更深了些,却听佟盛年郑重其事道:“宁大人你注意一些,我姓‘佟佳’。”

    “哈哈,是下官冒昧了,冒昧了……”

    ~~

    两人小酌了一会,离开酒楼往衙门走去,现在沧州府衙已经被罗洛浑占了。

    宁完我落后佟盛年几步,盯着佟盛年辫子眼中满是思量。

    他知道对方在怀疑自己,因为这次喝酒,佟盛年居然一句都没提自己的立场问题,若是以往,应该警告自己不该和睿亲王一系走得太近才是。

    真定还有别人逃到沧州?那该马上告诉那人,有些说辞该改一改才对……

    宁完我目光一转,稍稍扫视了一眼自己的亲卫,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派人回营房说一声。

    下一次,佟盛年转过头,道:“宁大人,你军中竟还带着几个文人,我已让人带来了,正好帮忙我们处理公务。”

    宁完我转头看去,只见一群清兵带着六个汉人书生打扮的文人过来。

    “这是真定府招降的吏员,对我们大清忠心耿耿,因此下官便把他们带着。”

    “是吗?”佟盛年一转头,目光落在其中一人身上,走上前几步,眼中泛起叹赞之色,问道:“倒是一表人材,但你年纪轻轻的,也是吏员?”

    宁完我眯了眯眼,藏在袖子里的手摆了摆,却不敢拿出来。

    被佟盛年盯着的年轻人看样子不过十八岁左右,脸上还带着血污,但身上的气质确实出众,此时被问了,拱手道:“禀大人,学生不是吏员,乃是真定县尉之子。”

    “哦?叫什么名字?”

    后面的宁完我腋下惊得出汗,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别再说了啊,真定府还有别人逃到沧州……

    然而来不及了,那年轻人已然应道:“学生,苏简。”

    “苏简?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佟盛年沉吟了片刻,一时却想不起来……

    ~~

    佟盛年回到自己的公房,派人去找了一个人进来。

    不一会儿,真定知府黄玉光轻手轻脚地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连呼吸都放轻了。

    “苏简此人,你可认得?”

    黄玉光一愣,道:“就是这个苏简,放了王笑进真定府。当夜下官逃出城时,听到城中有许多人大喊着迎王笑者,苏简是也。大人,这是个楚朝余孽啊!”

    “如此说来,宁完我也知道苏简是叛逆?”

    “宁大人……应该是知道的啊,楚军破城门时他就在城楼,没有理由不知道才是。”黄玉光低声道:“大人,我早就觉得奇怪了。破城之时,宁大人是最先跑的,等下官逃出城时,宁大人已跑了许久,怎么会比下官还晚了好几天才到沧州?”

    这也是佟盛年对宁完我起疑的地方。

    他却也没有断定宁完我就是有问题,只是感到奇怪,因此今日特地去试探了一番。出于谨慎起见,他还特意把宁完我带来的兵马分散开看管起来。

    此时听了黄玉光说了真定府的详情,佟盛年不由沉吟起来。

    “他带着一个叛逆入城,是为了什么?”

    “大人,不如马上把宁完我捉起来?”黄玉光提议道。

    “胡闹!”佟盛年叱道,“宁完我在天命年间就投靠太祖皇帝,是最早投效的辽东汉人,论资历不比范大人浅,又是先帝心腹,当此时节若无确凿证据就动他,我大清多少汉臣要人心惶惶。”

    “是下官愚昧。”

    佟盛年冷冷扫了黄玉光一眼,心道是不是苏简放王笑进的真定府也未必可知,也许是别人打着他的旗号,事情没问清楚前还是不动宁完我为宜。

    但下一刻,他又想到一个问题。

    宁完我为什么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带一个叛逆入城?

    还有,进了沧州城这个“苏简”真是苏简吗?如果不是,那是谁?

    想到这里,佟盛年瞬间警觉起来。

    “你偷偷去看一看,宁完我身边那个苏简是不是真的,还有,他带来的那些兵马也去辨认一下,看看其中还有没有楚朝余孽?”

    “是……喳!”

    ~~

    宁完我翻开公文,皱了皱眉,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面。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腋下的衣物已经湿了一片。

    一抬眼,只见那个自称苏简的年轻人已经进了公房,也不关门,就那么大大方方走了进来。

    宁完我马上站起身,低声道:“怎么办?佟盛年已起了疑心,我们的人手都被他分散了。”

    “是啊。”

    “国公你不该自称是苏简的啊!”宁完我更着急起来,“这沧州城内还有从真定府逃来的人,要是把苏简做的事一说,或者认出你来,事情就完了……”

    他面前那所谓的苏简赫然是王笑。

    王笑听了他这句话,反而笑了笑,像是听了宁完我说的这个消息之后反而安心下来。他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道:“无妨,我们今夜就动手了。”

    宁完我一惊,道:“今夜?!但眼下我们都被拘在这里,根本就打探不到城中的兵力布局,火药库、武备库的位置也不知道……”

    “我知道。”

    “你知道?”宁完我又是一愣,心道你这才入城多久?

    他一想,恍然明白过来,王笑这是已提前派了人手进城打探消息。

    “但,我们的人手都被分散看管着,我们连衙门也出不去,如何联络人手?”

    “已经在联络了。”王笑随口应了一声,拿起桌上的公文看起来,倒也十分认真。

    宁完我并不傻,反而十分聪明,只低头一想就明白过来。

    王笑为什么要冒充苏简,随便编一个名字不好吗?

    除非,“苏简”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暗号,用来联络城中的眼线。

    如果没有佟盛年,王笑很可能直接动手。但遇到佟盛年这种疑心病重的人,恰是“苏简”这种有点风头的小人物既能让他调查,却不会马上动手……

    宁完我想到这里,发现和王笑联手比和他做对手可舒心不少。

    他也放松下来,问道:“国公真的不着急回德州?”

    倒不是关心王笑,而是如果王笑的势力败亡了,他答应过自己的条件自然就兑现不了。

    “多尔衮以为只要拦住我就能轻易攻破德州,但他低估了我留在山东的实力。他想进入山东?还早呢。”王笑淡淡说道,“我对我的人有信心。”

    “秦山河?”宁完我道:“恕我直言,秦山河虽有领兵之才,但做不到力挽狂澜。”

    他实在是想不通,王笑为何敢绕道沧州?这是对秦山河有多大的信心才敢这样?

    “不只是秦山河……救亡图存,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

    王笑一句话说罢,抬头看向门外,只见夕阳已染了漫天的红云……

    ~~

    红云之下,德州城北的战场也成了一片红土。

    镇南军几次近乎崩溃,又被正蓝旗的督战队驱赶回了战场,同时,也有八旗骑兵从两侧包夹过来策应,增强他们的军心士气。

    汪旺跨下的战马早已摔倒,人也已经杀到力竭,然而眼前的敌军却还是杀也杀不尽。

    汪旺的锐气也一点点被消磨殆尽,他不怕死,但也意识到自己杀不完敌人,那最后的结果只能是战败身亡。

    秦山河并没有要退的意思,大旗依然矗立在那里。

    看到那旗帜,汪旺的战意又重燃起来,他看到秦山河身边的人已经很少了,于是奋力向那边跑去……

    几名楚军大喊着从秦山河身后冲出来,长矛刺穿了逼上来的清军,试图把秦山河拦在身后。

    秦山河却又大步向前,长刀翻飞,楚军们于是又冲到他面前。阵线就这样一点点向前逼进。

    秦山河虽然披着重甲,鏖战至此也已经浑身伤痕,他身边的兵士也越来越少,但他眼中毫无波动,仿佛把一切情绪都抛开……

    ~~

    透过千眼镜,多尔衮看着秦山河的大旗,自语道:“居然还没死,真能打啊。”

    他身边的苏克萨哈请命道:“奴才愿去取此僚首级!”

    “不急。”多尔衮道:“他今日必死,他一死,这群背主的包衣也就败了。让他们再与镇南军杀一会也无妨,再磨一磨他们的胆气。”

    “喳。”

    多尔衮看了看天色,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没想到这支楚军能撑这么久,今日攻破德州城外的战壕已经不太可能了。秦山河拼死一搏,竟是硬生生挡住了镇南军的强攻。

    等他一死,楚军士气非但不会继续低迷,反而有了哀兵之势。

    离间计已经被击破了,马上打下德州的计划也失败了。

    算来算去,在计略与指挥上,自己还是输给了秦山河一筹。

    好在,是输给了一个死人。

    眼下,更重要的是尽可能多的杀伤楚军,楚军一共只有三万余人,今日把这一万人打残,看德州还能守多久。

    接着,视线中,秦山河的大旗缓缓往下倒去……

    ~~

    扛旗的兵士一直跟在秦山河的身后,此时胸口中了两刀,虽然还想拼命扛住旗杆,但沉重的旗杠还是压着他的身体往下倒。

    那兵士急得满眼泪流,胸口的血也不停流着。

    忽然,有一双大手伸过来,扶住了他手里的旗杆。

    “将军……我……不是孬种……”

    那兵士喃喃着,又像是松了口气,放开手,栽倒在地。

    秦山河握着旗杆,低头看着地上的尸体。

    他知道自己可以结束了,该证明的已经证明了,可以让这些手足兄弟回头了。

    一生的污名,终于可以用热血洗净。

    “你们都是好样的!”秦山河大吼一声。

    这是他唯一还想向麾下将军说的话,他们可以替他重归故国。

    接着,他扛着大旗,大步冲向镇南军……

    “将军!”汪旺才冲到近处,正见到秦山河向前奔跑的身影。

    这一瞬间,他涌起无尽的悲愤,连忙大步追了上去。

    “将军!”

    “将军……”

    战场上,呼喊声回荡开来。

    秦玄炳听到前方整个军阵都在呐喊,身子一颤,后悔的情绪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咚!”

    忽然,战鼓声传进他的耳朵。

    秦玄炳转头过头,看到了令旗挥动。

    “咚咚咚……”

    战鼓愈来愈响,德州城门打开,一列列楚军涌出城门。

    秦玄炳扬起长刀,大喝道:“杀敌啊!”

    与此同时,庄小运部、齐泰部……战壕中一列列楚军已然起身向战场上冲去。

    ~~

    “杀啊!”

    厮杀声传来,镇南军为排山倒海的气势所慑,下意识退后了几步。

    秦山河转过头,只见身后旗帜翻飞,一列列楚军正向这边冲来。

    他一把拉住冲到身边的汪旺,喝道:“快!让他们回去守住营地,这太冒险了!”

    “将军,我不走……”

    “这是军令!”

    汪旺眼一红,只觉脚下重若千钧。

    “帅旗让我们结阵等待同袍,这才是军令!”有人大喊一声,冲到秦山河身边。

    汪旺转头一看,只见杨仁已然冲在秦山河前面,持刀拦住前面的敌人。

    汪旺只觉杨仁果然还是比自己聪明太多了,放声大喊道:“结阵!保护将军!同袍们来了!”

    ……

    一名名楚军向前狂奔着,当风把前方的呼喊声吹到他们的耳边。

    那一声声的“同袍”都饱含着劫后重生的喜悦,让所有楚军蓦然红了眼……

第832章 异姓臣(求月票求订阅)

    佟盛年穿过衙门大堂,只见罗洛浑正坐在主位上喝药。

    那药闻起来就很苦,佟盛年知道罗洛浑身体不太好,大概活不了两年了。这次入关也是盼着临死前再立下功劳来把郡王爵晋为铁帽子亲王。

    罗洛浑这个心思佟盛年并不看好,如今皇帝年幼,太后娘娘是极有心思之人,若有朝一日除掉多尔衮,必定会吸取经验,杜绝再让宗室亲王权柄凌驾于皇权之上。

    代善一脉势力太大了,代善自己就是世袭罔替的礼亲王;其三子萨哈廉得先帝倚重,死后封了颖亲王;罗洛浑的父亲岳讬和代善分了家,死后追封克勤郡王,罗洛浑自己又封了衍禧郡王。

    如今摄政王与太后虽然都想拉拢代善,但罗洛浑再想进一步显然不可能。

    范文程、索尼等人便与佟盛年私下商议过,若除掉了摄政王,陛下还不能亲政,当以辅政大臣担当国事,防止爱新觉罗家子孙再威胁皇权。

    若如此,以后便是异姓大臣辅政的时代了!

    每每想到这里,佟盛年就心潮澎湃。

    他看着罗洛浑喝下苦药,忽然觉得爱新觉罗正像罗洛浑一样正在由盛转衰。

    再想想被王笑击杀的瓦克达、满达海、硕塞等人,也许这并不完全是坏事。就让多尔衮与王笑拼个你死我活吧,等到多尔衮勉强击败王笑,才是自己这些人大展拳脚,由乱世入治世之时……

    佟盛年已经做好了准备。甚至包括一些细节,比如给自己改名为“佟佳·图赖”,他祖上本就是关外佟佳氏,楚朝开国后入关改了汉姓“佟”当了三百年的汉人,如今正是认祖归宗的时候。

    “盛年来了啊。”罗洛浑放下药碗,道:“刚送到的那批粮草、火药,尽快清点,清点之后连夜送往睿亲王大营吧,前方催得急。”

    佟盛年有些郁闷。

    别人当然不敢再叫他的汉名,但罗洛浑总是这样‘盛年’‘盛年’地叫,根本不在意他改了名字。

    人家叫图赖啊……

    他也不敢纠正罗洛浑,老老实实地把公事应下,接着汇报起宁完我的异常来。

    “……宁完我如此不加掩饰地把这个苏简带进城,实在让人觉得奇怪。”

    罗洛浑不以为意,淡淡道:“宁完我是先帝老臣了,忠心毋庸置疑。他没隐瞒着这事,想必是另有隐情吧,‘常山苏简迎虢国公入城’,呵,一个小人物而已,也许是楚军故弄玄虚。”

    “既然只是一个小人物,何必故弄玄虚?”佟盛年道:“我担心的是,这苏简只怕是个障眼法,如今我们粮草辎重尽在沧州,万一入城的是王笑……”

    “刚传来的信报,盛年你自己看吧。”

    罗洛浑丢了一份信报给佟盛年,道:“睿亲王已有了妙计对付秦山河,攻破德州只在这几日,也许就是此时,我大清将士已击败楚军、踏进了德州城。这种时候,王笑不想办法突破豫亲王的防线支援德州,反而抛弃大军,混入沧州,他是疯了吗?”

    “这……”

    佟盛年无言以对。

    他也觉得自己的猜想实在过于疯狂。

    而且,王笑偷袭沧州的前提必须是德州还能与大清的强兵对峙,这样一来才能让清军大军接下来难以为继。这是远水,远水是救不了近火的。

    如果德州都丢了,偷袭沧州还有什么意义?

    ~~

    德州城。

    左明德环顾四周,发现德州已是一座空城。

    半个时辰前,王珠拿着帅印,让秦小竺把所有守军都带了出去支援秦山河……

    左明德觉得,这实在是过于疯狂了。

    自己熟读兵书,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战法,行军布阵又不是街头的二流子打架比的是谁凶。

    “王老二果然是个疯子。”姚文华气得浑身都在颤抖,顾不得长须在风中被吹得凌乱如草,一把拉住还在发呆的左明德,喝道:“怎么办?!”

    左明德耳朵里嗡嗡的,没想到这老头子竟然能吼得这么大声。

    “督师……”

    “快找人来守城啊!他们要是败了,德州怎么办?!”

    督师你不要吼我,我想一想啊。

    左明德好不容易平定心神,很快想到了主意。

    “城里还有德州帮的民壮,快组织他们守城,快!打开武库,让民夫拿武器上城头……”

    德州帮早已被王笑随口改名为“大楚运输建设商行”,一般百姓称其为“运建衙门”,左明德嫌这些说法不伦不类,他难以接受,依旧称其为德州帮。

    但如今的德州帮早已不是原先的运河漕帮、江湖帮派,而是管着数万民夫,开桥修路、运输人力物资,成了此次山东各地支援德州之战的主力,此时德州城内还有三万民夫……

    然而左明德才吼完,只听得脚步声阵阵,一列列没有披甲却持着长矛的民夫已然从武库方向狂奔而来,当先一人跨着高头大马,身形瘦得像根弯弯曲曲的竹竿,正是鬼泥鳅。

    “开城门!我等奉帅令支援秦将军!”

    左明德还没来得及说话,鬼泥鳅已然叫开城门,领着人马浩浩荡荡赶向北面战场。

    当先的兵马过了吊桥,楚旗在风中展开,迎风烈烈。但鬼泥鳅未在军中任职,没有帅旗,只有这一杆代表阵营的军旗。

    除此之外,这支队伍阵列不齐,甲胄不全,望之悲愤有余、威势却不足。

    姚文华在城头看了一愣,忽然嚎陶大哭道:“坚城利寨不守,率全军与建奴野战,此仗若败,山东亡、天下亡矣……”

    “既然不能败,那就求胜!”左明德忽然喝道。

    他似乎在想通了什么,将脑中杂念尽数抛开。

    姚文华目光看去,只见左明德原本世家子弟的温润气质中仿佛有东西穿破出来,多了一股锐气。

    只见左明德把城头上插着的帅旗用力拔下来,扛着帅旗便下了城头,汇入队伍的尾端。

    “左某一介书生,无勇武之力,愿为众人挚旗……”

    ~~

    清军有一套自成体系的战法,以汉人降兵先与敌人消耗,等到敌人士气体力减弱、伤亡得差不多了,再以八旗精锐冲破敌军的阵线。

    但今天多尔衮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小错误。

    他没想到楚军竟然敢倾巢而出,因此没有尽快派出八旗骑兵去击溃皮岛军,而是想让镇南军继续与他们消耗。

    拖得太久了,镇南军早已承受了过重的伤亡,全凭阿巴泰逼迫着他们继续厮杀。现在楚军一增援,镇南军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

    楚军以秦山河为饵,获得了一个单独与镇南军决战的机会,把镇南军这个清军最弱的一环变成了战局的关键。

    但清军也终于可以与楚军野战,不再面对磨人的防御工事。打赢这一仗,德州唾手可得、山东唾手可得。

    如果德州之战是一场赌局,多尔衮原本已占了九成赢面,能够一点一点地赢。但现在,秦山河与王珠硬是把所有赌注都押上来,同时也把赢面再扩大到了三成。

    多尔衮又怒又喜,怒的是他看到了攻不下德州的可能,喜的是有机会一战而定,这是危机也是机会。

    他再也顾不得保存实力,飞快下令,把八旗精锐派上战场。

    “告诉吴阎王!若敢退一步,本王砍了他的脑袋……”

    ~~

    吴阎王终于提起了刀。

    他有一身武力,却许久没有亲冒石矢了。

    今天不一样,他已经没有了退路。

    他想到唐中元、想到孟九,这些老伙计早已不在他身后,现在他身后是更强大但也更冷酷的多尔衮……

    在多尔衮的凝视下,吴阎王如临深渊,只有拿到秦山河的人头才能稍安。

    战鼓急促,杀喊声震天,他领着老营精锐穿过战线,迎着秦山河的大旗。

    这些精锐亲兵今天一直在中军护卫着吴阎王,是镇南军最后的生力军,杀入疲惫的楚军当中如虎狼一般。

    秦山河已然重伤,身边的亲卫也死伤惨重。吴阎王策马突了过去,目光望去,已能看到浑身是血的秦山河被一群楚军紧紧抱住。

    都是些甲胄都破裂的残兵了,吴阎王毫不犹豫纵马奔向秦山河,大刀斩下。

    “当”的一声,汪旺与杨仁一齐提刀挡了一下,都觉虎口剧痛,破裂开来。

    吴阎王能在乱世之中成为镇南军主将,凭的当然不是兵法计略超众。

    他不喜欢亲自冲锋,不代表不能打。此时提刀上阵,汪旺、杨仁竟不是他一合之敌,连退数步。

    老营亲卫一声欢呼,已持刀冲了上来。

    吴阎王大刀挥动,趁胜又斩向杨仁。

    “松手!”秦山河大喝着,奋力挣开拉着自己的楚军。

    如猛虎出笼,秦山河奔如流星,在吴阎王刀势用尽之际,一刀劈去。

    吴阎王连忙收刀、仰身、勒住战马,堪堪躲过这惊人的一击。

    他目光看去,秦山河身上的伤势再次崩裂,这次是完全力竭了……

    “快!杀了他啊!”

    老营精锐们涌上去,包围了秦山河……

    更大的战场上,涌上来的楚军一支又一支,甚至能看到了一杆“姚”字大旗已越过战壕。

    姚文华那老头竟也亲自上阵了?

    吴阎王知道镇南军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必须尽快杀了秦山河。纵是如此,他还是让亲卫先去肉搏,自己驻马停了下来。

    做到这样也够了,没有必要冲太前……

    忽然,侧面又是一阵骚乱。

    吴阎王转头望去,只见一小股楚军不知何时竟然偷偷渡过了运河,向自己冲了过来。

    哪来的?

    “快!拦住他们!”

    ~~

    “俺看左明德呆呆的,他咋就有你这样的学生呢?”

    当张光耀向耿当提出去支援秦山河时,耿当挠了挠头提出了疑惑。

    那时还是中午,秦山河败像未显,张光耀却已看出了些什么。

    “俺们可还没收到军令啊。”

    “将军,战机转瞬即逝,宜速决断。”张光耀拱手道:“将军奉命守卫运河,此时出兵,正是便宜行事。”

    “这……是吗?”

    “倘若秦将军战败,德州难守,德州守不住,运河也守不住。将军出击,正是在守卫运河……”

    “有道理。”

    耿当被张光耀说服之后,在对岸清军的炮火停歇时,迅速绕路渡过了这段运河。

    张光耀对地形极是熟悉,又似乎早已在脑中演练过无数遍,左突右冲,趁着那边大战,突破了清军在运河东岸的防线,穿过一大片树林,从镇南军西面插了过去。

    他们只有两千人,不敢大张旗鼓。他们是最早出发的,花了大半天时间绕路,却是依然是最早到达战场的。

    像一柄小小的匕首,从西面直直插了进去……

    ~~

    战台上,多尔衮瞳孔一缩。

    他注意到了正面战场所有的情况,一一派兵堵了上去,就连打着姚字大旗的那群乌合之众也安排了兵马拦截。

    但唯一忽略的就是这一支小小的楚军。

    “快!让阿巴泰堵住镇南军……”

    ~~

    “砰!”

    “留着子弹!”张光耀大喊道。

    黄小木连忙架起火铳,跟着张光耀横穿战场。

    他们的出现引起了镇南军巨大的慌张,仿佛他们不是两千人,是两万人。

    生力军的到来给皮岛军注入了勇气,战场西面的局势成了一边倒的情况。

    “去那里!”张光耀抬手一指,指向战场中央秦山河与吴阎王的两杆大旗。

    耿当接着大喝道:“将士们跟俺来!”

    黄小木觉得吧,比起耿将军,自己的哨官更像一个指挥若定的将军……

    两千人如激流射进池水,涌向池水中央。但越到中央,激流的冲力也越小。

    他们遇到了吴阎王的亲卫。

    杀喊声震天,张光耀转头看了一眼,飞快地指着吴阎王的大旗,向黄小木道:“杀了他!”

    黄小木一惊,连忙瞄向吴阎王。

    穿着盔甲的兵士不停穿梭,黄小木很快又失去吴阎王的身影,太多人挡在他面前。

    枪火不停,黄小木额头上冷汗流下来,始终找不到机会开铳……

    “保护大帅!”

    镇南军老营已然杀向了他们,持铳的楚军不擅近战,登时被杀倒一片。耿当与张光耀连忙领着刀盾手和长矛兵迎上去……

    吴阎王的亲卫转向耿当这批人之后,秦山河压力骤减,领着汪旺、杨仁再次逼向吴阎王。

    “敢来?!”

    吴阎王大吼一声,指挥身边的亲卫迎上秦山河……

    黄小木抬起火铳,目光看去,只见吴阎王与自家将军交战在一起,人影绰绰,他根本不敢再开铳。

    “射人先射马!”

    忽然,张光耀的吼声再次落入黄小木的耳中。

    “砰……”

    “将军……”

    吴阎王一刀劈下,本是必杀秦山河的一刀,却嵌在了汪旺的肩骨与盔甲之间,汪旺竟是在这电光火石间扑上来,以身体拦住了这一刀。

    接着,吴阎王跨下战马一声嘶鸣,他栽倒在地。

    “大帅!”

    亲卫们连忙拥上来奋力拦住秦山河。

    下一侧,侧面一员小将突然穿插过来,一刀斩向吴阎王的脖颈……

    战场中央,两杆帅旗矗立的地方,忽然有其中一杆缓缓倒下……

    镇南军的兵士抬头看去,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

    一瞬间,无数疯狂的嚎叫声响彻……

    ~~

    阿巴泰张了张嘴,不知道镇南军这样的崩溃还能不能拦得住。

    下一刻,多尔衮的军令已然传达下来。

    “速让镇南军撤退……”

    鸣金声中,阿巴泰领正蓝旗掩护着镇南军退入营寨,他回头望着远处德州城,忽然觉得那座空城如此遥不可及……

    而落日的最后一点余光也沉入群山之间,天色暗了下来。

    ~~

    烛台上亮起火光,佟盛年坐在烛光下核对着这次运来的粮草火药等物资。

    他有些走神,不自觉得又想到了宁完我的异常。

    总有哪里不对。

    呵,想了一整天,白忙一场……不过倒是看出来,黄玉光是个忠心耿耿的……嗯?

    “黄玉光回来了吗?”

    “禀大人,还没有。”

    “去把……”

    话音未落,屋外突然传来了几声惨叫。

    佟盛年一愣,接着又听有人喝道:“奉睿亲王之命,清理城内细作,让开!”

    “喳……啊!”

    从窗外模糊的影子来看,门口的守卫见到来人还在行礼,毫无防备时又被杀了。

    “嘭”的一声,屋门被人推开,佟盛年目光看去,只见宁完我与那个自称“苏简”的年轻人站在一起,身前十几个亲兵刀上还带着血。

    宁完我手中的令牌还未收起来,佟盛年看到那分明是拜音图令牌。

    “宁完我!你这个叛臣贼子!”

    屋中还有三名侍卫,才冲上前,就被乱刀劈死。

    佟盛年忽然发现,白天见到的宁完我这十几个亲兵还是歪七扭八的模样,此时却已锋芒毕露,个个凶悍异常。

    眼看这些人逼向自己,佟盛年脸色一白,迅速看向队伍中那年轻人。

    “王笑?!你是王笑对吗?杀了我也没用的,你甚至出不了这座大衙……”

    “哦。”

    王笑应了一声,走上前,一边还问道:“你怎么没把火药库的资料交给你宁完帮你处理啊?”

    “我……我们可以谈的……”佟盛年额上的冷汗直冒,飞快抬眼看向窗外,王笑就带了十几个人,这样的变动罗洛浑一定很快就会发现,还可以拖住他。

    “宁完我可以帮你,我也可以……”

    “不用了,我要的东西你就摆在桌上呢。”王笑随口应道。

    佟盛年一愣。

    刀锋利落地斩了下来,最后的意识里,在大清朝位极人臣的那个宏伟志向……戛然而止。

第833章 袭沧州(求月票求订阅)

    看到王笑一刀挥下,宁完我也是一惊,心道自己当时要是降得晚些定也是这个下场,不由庆幸不已。

    但看着佟盛年的尸体,他也有些悲伤。他好赌博,佟盛年也是,以前在盛京大家偶尔一起玩玩牌九什么的……自己还欠佟家几百两银子没还呢。

    可惜了,没能在佟盛年死前嘲讽他几句。

    正感慨着,王笑又骂了他一句。

    “愣着干嘛,还不快干活……”

    宁完我连忙上前把翻看城中各个粮库的位置及存粮。

    王笑先看了一眼更漏上的刻度,飞快地翻找着调令备案,又拿出沧州城的地图,把清兵的兵力布置一一标上,仔细记下来。

    他们杀到这个公房的一路上并不没惊动太多人,但在院里杀人的时候叫声还是传了出去,想必很快就会有人过来。此时正是轮换的时候,王笑有两刻钟的时间。

    时间一到,王笑立即起身。

    “走。”

    “国公,翻到一封密信。”一名兵士从佟盛年尸体上翻出信令递给王笑。

    那信是以满文写的,王笑勉强看得懂。说的只是一桩小事,豪格麾下心腹和洛会已投靠多尔衮。但信上竟是把和洛会在何时何地秘见多尔衮,说了什么都详细记录了下来。

    看来,多尔衮身边还有眼线啊。

    王笑低头又看了佟盛年的尸体一眼,心道原来你也是布木布泰一系的啊,也不早说,死了活该。

    没时间理会这种小事,他领着宁完我和十几个亲卫出了佟盛年的公房,转过前院,迎面就见一列守卫赶了过来。

    “慌什么,都放轻松点。宁我完,你去应付。”王笑低声道。

    宁完我理了理衣服,手揣在袖子里便走上前。

    “你们也是听到动静过来的,没什么事,佟大人处理了几个叛逆,继续巡防去吧。”

    “喳!”

    那队守卫态度虽好,却还是依旧向佟盛年的公房走去,并不听宁完我调派。过去时还有些警惕地盯着这边。

    王笑目光看去,只见四处都有守卫赶过来。他马上放弃了击杀这队守卫的打算,示意宁完我带着他们向府衙外赶去。

    忽然又听有人喊道:“站住!郡王有令,戒备府衙,所有人站在原地。”

    接着,又是一队罗洛浑的亲卫赶过来。

    “宁大人,郡王召你过去。”那亲卫队长说着,扫视了一眼这边的十余人,又道:“你们在此待命。”

    宁完我登时便感到不妙,罗洛浑看起来虚弱,却也是久经战阵之人,稍有风吹草动,马上就惊觉过来。

    他转头偷偷瞥了王笑一眼,只见王笑依旧镇定,稍稍点了点头。

    宁完我于是两步走上前,笑道:“不知郡王召奴才何事?”

    说是奴才,有些奴才的地位却比一般旗人还高,主要还看主子是谁。此时宁完我自称的这句‘奴才’却比‘本官’还要有威势。但那亲卫队长依然警惕地盯着他。

    “宁大人去了便知。”

    宁完我动作慢腾腾的,面上不显,心中却极是紧张。他是文臣,虽然经常随军出征,还从来没做过这种突袭刺杀的事。

    不怕死的话,何必投降后金?何必又投降王笑?

    他一步步走向那亲卫队长,心里怕得要死……

    忽然,远远传来“轰”的一声。

    众人转头看去,听城墙附近一片杀喊。

    远远还有人喊道:“楚军杀进城啦!”

    听动静,竟是四面八方都陷入混乱。

    罗洛浑的亲卫队长转头看去,惊道:“怎么回事?”

    宁完我一愣,心道黄玉光果然也是王笑派进城的……

    下一刻,血溅了他一脸,却是王笑突然赶上前,一刀捅进那亲卫队长的喉咙。

    “走!”

    王笑一把拉住宁完我就走,嘴里用满语大喊道:“快去城门支援!”

    府衙中一片大乱,天已经黑下来,刚换防的守卫们有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得城墙上的动静还在发呆,忽然又听到威严的满语命令自己去城门支援。

    虽没调令,不少人下意识就想往城门跑。

    只见十几人拥着一个官员冲出来,后面却又有一队人追着大喊道:“别走了宁完我,他已经叛了!”

    “保护衍禧郡王!”王笑又喝道。

    他人少,并不打算冒险去刺杀罗洛浑。对他而言,又不是两军对垒,刺杀一个病秧子主将已无意义。

    今夜,罗洛军的调令注定要每一步都晚于自己。

    “先烧北徐粮仓!”王笑喝道。

    沧州城亦是运河名城,城池建在运河西边。

    如今运河淤塞、上游的天津河段又被楚军炸断,清军还没来得及疏通修复,只好用车马运送物资,但还是放在运仓清点。

    王笑选的这个北徐粮仓正在城东,他在佟盛年那里了解了沧州的兵务布防,早已计算好了路线。

    “楚军在城门生乱!快去协助守城!”

    甩脱追兵之后,一路上王笑用满语大喊着,让宁完我出示佟盛年的令牌,驱赶清兵往城门奔去。

    “快去!郡王已派兵来守粮仓……”

    骗开粮仓前的守卫,王笑迅速开始纵火。

    此时从府衙追来的守卫堪堪赶到北徐粮仓,只见火势已起,显然不是一时半会能捕灭的。

    “宁完我已叛,杀了他们……”

    ~~

    西城城头上,铁豹子把一具尸首踹下城墙,转头看去,见城东火势起来了,当即喝道:“走!去东城汇合。”

    他是跟着宁完我进城的,原本有两千多人,没想到进城后被佟盛年打散,五百多人被发派到西城搬运物资。

    好在王笑之前就已招降了真定知府黄玉光,打探好了沧州城的情报,虽没有兵力分布这样的机密,却也不至于两眼一摸黑。

    下午时,佟盛年一听王笑自称苏简,果然找了黄玉光来问,并让黄玉光去确认,接着借机把消息送了出来。

    “今夜天一黑就一齐动手,到时国公会在城中举火为号,往起火处会合……”

    铁豹子领着人造成混乱后,果断撤下西城向城东奔去。他们着的是清军衣甲,又拿着缴获的信令,混乱中城内的清军来不及细查,匆匆就从他们身边穿过,赶往城门。

    铁豹子一边走一边还让已经投降的宁完我的心腹侍从用满语大喊着:“快!郡王有令,所有人速上城头……”

    他们是离得最远的一支人,赶到城中时,只见一队队小股的清兵正从府衙赶出来,嘴里喊道:“传衍禧郡王令,扑灭城东宁完我叛逆!”

    双方刚遭遇,那支清兵的领头当即回头,大喝道:“你们是哪个牛录的?!信令亮出来!”

    铁豹子一惊,虽听不懂他也知道对方在说什么,手中大刀当即掷出,在这支清兵的领兵未见反应时就一刀将他刺穿在地。

    “兄弟们,突过去!”

    “杀啊!”

    杀喊声陡然而起,铁豹子迅速杀破眼前这一小股清兵,转过一条长街,忽见前面人山人海,竟是有近两千清兵又赶了过来,正在追杀与王笑会合的一千多人。

    那一千余楚军正节节败退,不断向北面撤去。

    铁豹子连忙跟在清兵后面追上,提着刀只能王笑那边停下厮杀之后,从清军后方再杀上去双面夹击。

    然而才奔了数十步,铁豹子猛然听到“砰”的一声,前方一座大仓库上掉落了几片碎瓦。

    “国公没事打那屋顶做什么?”铁豹子心中想道。

    下一刻,他猛然会意过来,硬生生停下脚步。

    “快!停下!往回跑……”

    “轰!轰!轰!轰……”

    爆炸并不止一声,而是连绵不绝,铁豹子只看到追击王笑的那两千清兵一瞬间就被炸得七零八落。

    整条长街都像是要被掀开,套着车的马掀蹄长嘶,带着马车疯狂地逃窜,沧州城亮如白昼……

    只来得及看这一眼,铁豹子已转过头向后狂奔。

    爆炸还在继续,一声巨响之后,铁豹子耳朵里只有极尖锐的震动,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到。接着背上一片刺辣,他被掀翻在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笑领着人绕过这一片街巷重新跑回来,指着别的仓库张开嘴像是在大声吩咐着什么。

    铁豹子摇了摇头,甩开头上的碎屑和碎肉,感觉自己聋了。

    他上前,大喊道:“好在老子反应快……”

    声音很远,感觉真的要聋了。

    但好一会之后,终于又听到王笑的声音。

    “把这个巷口堵住,别让建奴从这边过来……放火烧那个粮仓……把缴获的旗帜打过来,从这边……”

    没有时间给铁豹子说些闲话,两千人动作迅速,把巷口的一间大仓库拆倒,烟灰飞扬中,果然见一队清兵从对面冲过来。

    “点火!”

    火热腾地蔓延开来,隔绝在两支兵马中间。

    铁豹子甚至还听到对面的清军将领隔着大火呼喝着什么……

    他发现,这一战比自己想象中轻松不少,清军根本没有防备。而自己打着清兵的旗号只管在城中破坏,人来了就跑,只要不被堵住就好。

    一开始还觉得只领两千人偷袭沧州是个馊主意呢……

    ~~

    此时清军大多还集中在城门附近,守了许久却发现城外根本没有楚军要攻进来,接着就听到城中的巨响。

    爆炸声惊天动地,罗洛浑坐在府衙里都感到大地的震动。

    他不适应南方的天气,入关之后身体愈发虚弱,在沧州处理大军后勤也十分辛劳,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今天入夜时,有人禀告宁完我领着十几个亲卫去找了佟盛年,罗洛浑本不在意,接着便想到佟盛年说过的话,还是惊疑起来。

    从这开始,罗洛浑发现自己每一个命令下去都像晚了一步。派人去押宁完我,城门乱了,派兵去守城门,仓库又起了火。

    罗洛浑心神一颤,再想到佟盛年说过的话,心里确定下来——真的是王笑来沧州了。

    敌在暗我在明,王笑有心计算之下,罗洛浑此时再决定围剿已经晚了,弹药库被引爆,整个沧州城一片大乱。

    前线急需的辎重受损已无法挽回。

    这次入关,铁帽子亲王没挣到,只怕郡王爵也要丢了。眼下唯一能做的,只有留下王笑,看能不能将功赎罪了……

    罗洛浑一瞬间做了取舍。

    他不再派人追在王笑后面跑,而是严令城内守军严守各自的位置,不得命令严禁乱跑。又把自己的亲卫全都派出去盯住王笑这两千人的行踪,缓缓包围王笑。

    “郡王,若如此,府衙守备空虚,你的安全……”

    “若楚军敢来,你等堵住他们便是。”罗洛浑淡淡道。

    他宁可放任王笑焚毁沧州所有物资也要控制住城门不让王笑离开。也宁可把自己作为诱饵吸引王笑来攻,以避免更大的损失。

    杀了王笑的战功最重要,城中粮草物资次之,至于区区病体残躯算什么?

    罗洛浑这般想着,心中泛起骄傲。

    “王笑,本王便在此等你,放马过来吧……”

    ~~

    王笑也意识到沧州城内的清军战略发生了变化,下令停止继续行动。

    铁豹子正烧得高兴,大声嚷嚷喊道:“怎么不继续烧啊?”

    “建奴围过来了。”

    “没看到啊,这几个仓库都没多少守兵啊……”

    王笑也懒得跟他解释,心想等你看到就被围得密不透风了,怪不得造反才几天就被人灭了。

    他拿出标注好的沧州地图,仔仔细细地看起来。

    宁完我凑上前道:“国公,我看罗洛浑把亲兵都派出来了,其守卫必定空虚,我们可以去偷袭他。”

    “不值得。”王笑看了一眼府衙的位置,摇了摇头。

    王笑和宁完我、罗洛浑这些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根本就不在乎立不立功劳。因此觉得跑去杀罗洛浑根本就不值得。

    他的目标依旧是城中物资……

    “我们去这里。”又在地图上看了一会之后,王笑指了一个地方。

    铁豹子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见图上只标了一个“仓”字,不由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今日沧州又入库了一批火药,应该是放在这里。”

    铁豹子大喜,觉得刚才差点被炸死,这下终于可以炸别人了。

    宁完我却是有些担忧,问道:“国公何以确定火药是放在这个仓库?”

    王笑并不回答,一脸高深莫测。

    因为我有现代入库管理知识啊……

    ~~

    罗洛浑坐在府衙不时听着亲卫回禀王笑的行踪,眉头渐渐紧皱起来。

    等了大半夜了,王笑居然不来府衙找自己。

    派去的亲卫被楚军劫杀了小半,消息并不完整,但可以看出来,楚军占据了城北的一大片街区,形成了固守之势。

    “莫不是想要从南城突围,引我抽调南城兵马包围?”

    罗洛浑想到这里,忽然又意识到一个问题。

    “今日进城的那批弹药已经被楚军炸了吗?”

    “郡王,这事小的不知……”

    “去把盛年……”罗洛浑说到这里,才想起来佟盛年已经死了。

    他身体不好,繁琐的文书计量工作都是交给佟盛年,自己只负责镇守沧州,因此并不了解这些细节,于是召来几个吏员问今天运进城的火药存在哪里。

    “禀郡王,楚贼炸掉的徐北火药库昨日已经堆满了。今日入城的火药都堆在城北同顺仓,因城中空仓已不多了……”

    罗洛浑看了看地图,那同顺仓的位置正好已被楚军占据。

    “传令下去,让所有人注意,别让楚军再引爆同顺仓。”

    罗洛浑有些着急起来,算时间王笑应该已经发现同顺仓的火药了,那么事情又棘手了一些。

    他挣扎着站起身,决定亲自去指挥这一仗。

    仪仗才出府衙,忽然,沧州城又是震动起来,爆炸声接连传来。

    这次的爆炸声并不如上一次那么响,但却延绵不绝。罗洛浑抬起头,心道不应该啊,同顺仓被引爆了应该不止这个动静。

    “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罗洛浑坐在马上,领着亲卫穿过长街,能看到满城的百姓四散奔逃。

    每当看到这些汉人,罗洛浑就想到自己的阿玛岳讬。

    岳讬能攻善战、卓有才干,在世时屡立奇功,更是拥立了皇太极继位。尤其在对待汉人的问题上,岳讬提议优待汉人,使天下人心归附。以身作则,让儿子罗洛浑娶佟养性的女儿,率先与汉人联姻。

    他们向来视佟家为汉人。

    “阿玛,你看看这些汉人,大清朝依你的建言、待他们这么好了?他们为何还要如此激烈反抗?”罗洛浑在心中喃喃道。

    接着,他看到前方有许许多多清兵向这边逃过来。

    “怎么回事?!”

    逃窜的清兵被吓得不轻,好不容易才有人语无伦次地说道:“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奉命包围楚军,还没看到楚军,周围的房屋全都炸开了……”

    罗洛浑已经不用听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抬头看去,前方是高高的火墙,把沧州城照得晃如白昼……

    四面火墙灼烧着仓惶逃窜的清兵,惨叫声不绝于耳。

    万余清兵已然溃散,罗洛浑知道自己再无能力控制城内局势,“噗”地便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快走!”

    眼下兵马都溃散了,他不敢与王笑硬抗,马上带人向南奔去。

    果然,等到火势渐熄,身后呐喊声传来,楚军已向这边追了过来。

    罗洛浑回头看去,大喝道:“拦住他们!”

    他一边加快马速,一边奔向南城门。

    然而,身后的楚军没有再追他,而是拐向东面,径直驱赶溃兵去攻打东城门。

    罗洛浑停下马,这一通奔跑之后已是面如金纸,摇摇欲坠,他强撑着精神想到:“王笑此时出城还能去哪?睿亲王封锁了所有南下的道路,他逃得掉吗?”

第834章 山东界(求月票求订阅)

    王笑觉得像是补课一样,当时王珍护送延光帝南下正是走到沧州再从东面出城乘船离开,这段路当时他错过了,如今大概要补回来。

    驱赶着溃门冲出城门,他回望着沧州城的火势,心里轻松不少。

    烧了这么多粮草,清军后继无力。只要山东的兵马不出大乱子,多尔衮今年要想继续南下是不太可能了。

    如今最大的担心就是德州的战事。但有二哥和秦山河在,总不至于连这几天也撑不住,实在不行,烧了德州的存粮,济南还有淳宁在,坚守半个月应该不可问题。

    要说二哥要是丢了德州却不知道烧粮?他又不像罗洛浑这么笨……

    “国公,我们是不是该加快行进?”宁完我赶过来问道。

    “不急。算时间,来接我们的海船还没到。”王笑应道,他到沧州前已经派人沿滹沱河顺流入海去通知贺琬了。

    “如果海船不到该如何是好?万一我们派去的人被拦下来……”

    “要是被拦下来了,偷袭沧州怎么会如此顺利?”

    宁完我依旧有些担心,又问道:“但若楚朝船只抽不开身来接我们……”

    看这老小子如此惜命,王笑也有些不耐烦起来,心道我在楚朝的地位又不像你,抽不开身来接?这种话也问得出来。

    他面上却是淡淡道:“若如此,我等掉头击败这支建奴,趁胜占下沧州便是。”

    宁完我一惊,为这气势所慑,一时无言以对。

    这些年清军以一当十的战事常见,却还没见过楚军敢一当十的。

    对于王笑而言,占下沧州并不是上策,回头很容易就被多尔衮包围了。

    要是想占沧州,他早就占了,之所以放弃就是为了拉长清兵的补给线。眼下偷粮成功,最要紧的还是赶回山东。

    一夜交战,两千余人减员到一千七百余人,王笑体恤士卒,并不催促行军,一路缓缓而行,到了海丰镇便拆了几个盐场安营扎寨,早早就让士卒歇下。

    所谓‘傍海煮盐、沧州为盛’,而沧州煮盐的场灶多在海丰镇,春秋时齐桓公便在此煮盐了。

    从这里望去,渤海浩瀚,一望无际。

    海船还没到,身后的追兵已至。但王笑一点也不怕……

    等到罗洛浑领兵追出沧州,只见前方楚军已经设好营寨,一副有条不紊的样子。

    罗洛浑思来想去,不敢强攻。

    他知道王笑是打算乘海船离开,但一点办法都没。要留住他只能强攻,但王笑拿了沧州的粮食、占了海丰盐场的物料,士卒歇了个大饱,士气、状态都比己方好得多。

    反观自己这边,收拢兵士、扑灭城内大火就花了一夜,等再一路追出来,兵士疲惫又被爆炸惊得胆寒,以劳击逸当然不是上策。

    别的不说,第一个吃不消的就是罗洛浑自己,几次差点摔下马。

    “一步慢、步步慢啊……”

    让麾下清兵歇了一夜,罗洛浑自己却一夜无眠,既是忧虑接下来怎么办,又是被病痛折磨,好不容易挨了一晚,不等天亮就组织阵线攻营。

    这一战他极是慎重,撑着病体忙会了许久,破晓之际便发动攻势。

    “那楚贼王笑便在敌营之中,只有一千余人,勇士们只需杀败他们,本王一定论功行赏……杀啊!”

    清兵终于缓了过来,密密麻麻向营寨冲去。

    罗洛浑亲自上阵,策马立于大旗之下,海风吹来,让他觉是浑身难受。

    浑浑厄厄中,他忽然听到一声大喊……

    “郡王!攻破楚军营寨了!”

    罗洛浑猛一抬头,只见东面一轮金日从海上升起,楚军营中一片大火,清军杀喊声震天……

    “好!”罗洛浑身子一颤,叫了一声好。

    终于!终于要除掉王笑了!

    罗洛浑在这一刻,莫名地想起了皇太极。

    他记得自己的阿玛岳讬死后,岳讬的心腹部下阿兰柴告发其有谋逆之举,代善、济尔哈朗、多尔衮三人奏称,“当按律惩治,抛弃尸骨,戮杀其子”。

    当时皇太极说的却是,岳讬受母后恩养,朕亦爱而抚之,不忍施以身后之刑,既往不咎。

    罗洛浑每每思及至此,感激涕零。他愿为先帝效忠、奉上性命在所不惜,每上战场都是奋不顾身,因此重伤落下病根,最后成了现在的样子。

    “陛下!今日,我为你报仇了!”罗洛浑喃喃道,想到王笑授首而死的样子,喜极而泣。

    下一刻,又有士卒传来战报

    “报!是空营……”

    “报郡王,楚军已弃营而走,不知去向……”

    “不可能!”罗洛浑大喊一声,纵马向东狂奔。

    马驰飞快,他猛一抬头,只见太阳已然从海面跃起,三艘大船正在海岸边扬帆起航……

    “噗。”

    迎着旭日,一口血从罗洛浑口中喷出,他身子一晃,栽下马去。

    良久,清军中爆发出巨大的惊恐。

    “郡王!郡王……”

    “衍禧郡王薨啦!”

    ~~

    “国公爷,当年你就是这么气死奴酋的吗?”

    “这次我就没想气死罗洛浑,他自己莫名其妙的。”王笑摇了摇头。

    宁完我立在甲板上,叹息了一声。毕竟罗洛浑也曾算是他的半个主子。

    “这罗洛浑也是可怜。”宁完我道,“他年幼时,代善一心要逼死自己的长子岳讬。后来岳讬拥立皇太极,本已得到重用,没想到岳讬又受到岳母莽古济的牵连,被皇太极打压。”

    “哦?”王笑应了一声。

    宁完我又想到一事,微微冷笑,道:“当年皇太极已有除掉岳讬的意思,暗示其部下阿兰柴收集罪证。没想到还没动手,岳讬就病死了。他病死之后,阿兰柴状告岳讬,皇太极故作大方,赦免了岳讬一家,换得了罗洛浑的忠心。只怕到现在,罗洛浑还蒙在鼓里。”

    王笑目光看去,海岸上罗洛浑的尸体已成了一个小黑点。

    他没功夫去可怜谁,只是有些庆幸皇太极已经死了。接着又想到,皇太极这些心机手段,布木布泰学到了几成?

    挥了挥手与沧州城告别,王笑知道自己还会再回来……

    ~~

    武邑城西。

    “两天时间到了,我们强攻多铎吧。”秦玄策进了大营就兴冲冲的说道,他已经穿戴好盔甲了,一心想着这次要是能斩首多铎,自己该多威风……

    王珍却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看着地图,正与夏向维、史工在讨论着什么。

    “说到这一战,谁都避不开的就是大运杭。”夏向维手在地图上划着,“运河从临清到德州这一段,正是山东与河北的交界。”

    “运河不比其大河,不足以为凭障,却是我们从临清向德州运粮的要道。”

    王珍脸上露出些许笑意,道:“看样子,多铎这番调兵,是想沿运河直下临清了。”

    “他消息倒是快。从沧州到武邑虽不远,也要跑死了几匹马吧?”

    “看来国公那边是得手了。”

    “必是得手了,不然多铎不会想要取临清。我们断了他们的粮,他也想要断我们的粮。”

    夏向维转向史工,笑道:“史兄熟悉临清,临清城的防务便交给你了?可要兵马护送?”

    史工抱拳道:“不必。某单人马快,独自前行还安全些。”

    “好,我们会尽力拖住多铎。”

    “如此,只凭临清守军,足保城池无恙。”

    王珍亦是一拱手,史工转身便出了大帐……

    秦玄策一脸愕然。

    转头一看,耿叔白、林绍元、刘一口等武将皆是不动如山,一副你们怎么说我们就怎么打的样子,已经放弃与他们参谋军机。

    但秦玄策不一样,秦玄策自诩智将,一定要琢磨明白。

    “不是,这怎么又说到临清了呢?我们不该是要尽快突破重围到德州会合吗?”

    王珍与夏向维对视一眼。

    “既然事成了,就告诉他吧。”

    “好。”夏向维笑道,“德州至渤海之间这条防线我们经营了一年,城坚沟深,又有海船、大炮佐守。多尔衮要正面攻下,需要时间。”

    秦玄策道:“但德州未必能守太久,建奴火炮也强,我们应尽快……”

    “该急的是多尔衮,他没时间了,国公已偷袭了建奴的沧州粮仓。”

    秦玄策不傻,只一听马上就反应过来。

    “建奴没粮了!”

    他惊呼一声,喜道:“那战事将完全不一样。就算多尔衮再攻陷德州,只要我们烧掉粮草,那他也没有实力继续南下。”

    夏向维道,“我们驻军武邑作势急着突围救德州是假,实是为了吸引多铎的兵力,并为国公偷袭沧州作掩护。另外,我们还有一层目的,秦总兵可知是什么?”

    秦玄策皱眉思索起来。

    夏向维提醒道:“若你是多尔衮,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撤军。”

    “不想轻易撤军呢?”

    “狗东西还不想撤军。”秦玄策骂了一句,低头看向地图,恍然大悟道:“若我是多尔衮,当绕道攻济南。德州一地都是军堡,掠不到粮草。可从西面绕过德州,取山东腹地,今年山东粮草丰收,各地都有存粮,可一边劫掠一边直逼济南。”

    “不错,建奴若绕道临清,从临清到济南,一路都是丰饶之地。还可劫断运河。夺我们的粮草。”

    “哈哈!”秦玄策拍了拍地图,大笑道:“但我们布兵于此,多铎不敢乱动啊!”

    不止秦玄策,其他武将也明白过来。

    如果自己这四万余人没有在此与多铎对峙,只怕此时多铎已从西面兵围德州、再攻打临清,甚至兵逼济南了。

    “哈哈,原来不是多铎牵制我们,而是我们牵制了多铎!”

    夏向维听着这些议论,心中既是惊赞也是后怕。

    这一手是王笑布置的,他知道正面决战难以打败多尔衮。于是以数万人为障眼法,只集中小小的一支精锐,攻打一个沧州这个敌人想不到自己会去的地方,并事先做好布局。一旦事成,多尔衮就全盘落在他的布局之中。

    而夏向维后怕的是,这一招确实是铤而走险,若是偷袭沧州不利,那就是数万人陷入被动,满盘皆输……

    王珍抬了抬手,道:“建奴还未撤军,他们的存粮能撑上旬月。眼下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帐中安静下来。

    王珍又道:“瑞朝的唐伯望将军已派人传话给我,他已放弃真定府,再次退回娘子关。也就是说,巩阿岱、图尔格这两个跟屁虫马上就要跟上来,到时与多铎两面包围,我们恐不是对手,我们向南撤。”

    耿叔白道:“只怕我们一退,多铎就要兵围德州。”

    夏向维笑道:“放心,我们只管南撤,多铎再围德州已没有意义。别忘了,他们粮草不足,对于他而言,现在临清城更有吸引力。”

    ~~

    毛笔在地图上划过,沿着运河,一直划到临清城下。

    王笑提笔在临清城外画了一个圈。

    他想到今年春耕时,左经纶提议开垦耕种运河以西属于河北界的土地,被他否决了。

    “国公为何局限于山东之地?”

    “我觉得先人这样分界,很有道理啊……”

    至于为什么很有道理?当然是等敌人打下来时候,省了坚壁清野的功夫。

    “多铎啊,就看你敢不敢追下来了。”

    王笑低语了一声,提笔利落地画了两笔,在圆圈里画了一个叉。

    “让船再快开一点……”

    ~~

    济南城,虢国公府。左明静正提笔在一封公文上划了一个叉。

    这封公文她并不需要问淳宁的意思,直接驳回,等晚间一起禀报一声就可以。

    如今左明静已极知淳宁的心意,并深得信任,不用事事问询,已可以独当一面。

    公文的内容又是老调重弹,说的是济南城不该调太多兵力北上德州,否则殿下危矣、济南百姓危矣。

    上这些公文的主要以山东本土官员为主,倒也未必是出于私心。

    文中引经据典,多次提到延光十一年清兵入寇山东之事,当时就是济南守军尽数北上德州,大败,之后济南兵力空虚,被清兵烧掠一空。

    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济南百姓对此事记忆深刻,极担心重蹈覆辙……

    淳宁的意思很简单,自己又不懂兵事,没必要指手画脚。她能做的就是顾好后方,尽力把德州所需的物资人力运送过去。

    最初收到这样的公文,她还会让左明静回复一句,如今全都只是画个叉叉。

    压力自然也大,每天都有臣子到齐王周衍面前死谏,周衍被他们逼得整个人又瘦了一圈。

    除了济南的压力,驻在平原县负责军纪的罗德元还多次请奏,认为虢国公不在,齐王该亲自北上督军。

    双方你来我往,罗德元以一己之力,通过公文与济南官员吵得不可开交,周衍只觉心力俱疲。

    当周衍不知道的是,淳宁已替他扛下了大部分重担……

    公文如雪花般一片片进了知事院又一片片送出去。

    忽然,左明静忽然眉头一皱,拿起手上一封公文跑到淳宁面前。

    “殿下,你看,郑隆勖已收复了开封……”

    淳宁并不惊讶,事先她已收到了锦衣卫的秘报,这部分公文她都是自己处理的,江南兵马从整兵到攻打开封的细节她都知道,早就笃定了瑞朝没有要守着河南的意思。

    “不仅是收复了开封,江北四镇也在蠢蠢欲动。”淳宁缓缓问道:“明静觉得,他们是想和建奴一起吞并山东呢?还是只是在等建奴南下时要自保?”

    “上个月,南京那位陛下诏告天下,说是齐王与虢国公守土有功,封赏了一些食邑。一点钱粮不费就把这大义的名头占了大半,天下人皆称他是中兴之主。他们若敢攻山东,该得不偿失才是。”

    “倘若郑元化是想以助我们抵御建奴的名义驻兵山东又如何?”

    “打回去。”左明静道。

    她脸上的线条柔美,语态却是坚决果断。

    “若不打回去,一旦让江北四镇进入山东,请神容易送神难。只要我们有坚决打回去的态度,他们必不敢继续进兵。北边正打着仗呢,这时候南边要是交战起来,毁的是那位‘中兴之主’的大义名头。但我们若有一丝犹豫,郑元化必定捉住机会侵蚀山东利益。”

    “明静之见,胜于庙堂之上诸多老臣。”淳宁不急不缓,倒是说起一桩小事来,“前日,还有人献计,让衍弟以大义之名挟迫南京支援些粮草过来。衍弟称赞这计精妙,却不想想郑元化老奸巨滑,岂是那么好拔毛的?只怕我们一开口,来的不是粮草,而是江南的兵马。”

    这种话左明静不敢答,却也能感到淳宁的压力。

    若是齐王真要贪那一点利益在郑元化面前弄斧,稍有不慎,整个山东都要腹背受敌……

    “我打算增兵济宁、兖州两地,苦于没有兵马,明静可有良策?”

    左明静想了想,答道:“可暂停莱州等地的各工厂,编民伍为军,以讲武堂学子为基层将官。”

    讲武堂的成年学子都已经被抽派到德州了,如果说的却是要把年岁尚小的也派出去,那这批人战力恐怕也不是不高。

    因此左明静又补了一句,道:“殿下放心,只要我们摆出坚决的态度,江北四镇定不敢北上。”

    淳宁本就在斟酌这事,闻言沉吟起来。

    “我担心的是,北面的战事不知还要打多久,若是军械不足……”

    她心中叹息了一口气,这一战要是再打下去,山东怕是也撑不住了。

    “殿下!”正在此时,甘棠急匆匆跑进来,“殿下,前方信报回来,国公爷已经回山东了,正从滨州海岸赶回德州……”

    动静惊动了隔壁屋中的缨儿和钱朵朵,淳宁眉头一松,心头的压力登时放松下来……

第835章 大口袋(求月票求订阅)

    德州三军总督衙门。

    林向阳站在地图上给王笑讲解如今的战况,神色十分激动。

    王笑是从滨州海岸回来的,上岸后马不停蹄就回了德州。一同带回来的还有偷袭了清军沧州粮草的消息。

    楚军士气大振且不提,林向阳自己也很开心,因为出城相迎的时候,王笑拍了拍他的肩称赞了一句“你很好”。

    林向阳还记起当年第一次见王笑的情景。那时他在卢正初府中以学生的身份参预机要,王笑还只是一个准驸马,相比之下比他要稚嫩得多。

    当时林向阳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因为对方的一句夸赞而感到荣耀。

    一晃眼,王笑已成了楚朝的中流砥柱。

    “……当时秦将军背水一战,斩杀吴阎王、重挫镇南军。如今多尔衮正在把镇南军打散,编入汉八旗与绿营,打算徐徐图之,这种时候国公你偷袭了他的粮草,他再想攻下德州要困难得多。”

    “我们的粮草可够?”

    “够。”林向阳道:“山东刚收了粮,相比建奴,我们的补给线要短得多,粮草足够支撑半年。”

    “如今国公归来,士气可用,德州城高沟深,多尔衮粮草不足,休想攻下山东。”左明德道。

    他也是神情振奋,因为刚才过来,王笑也拍了拍他的肩称赞了一句“你很好”。

    “也不要太小瞧了多尔衮。”董济和抚须道:“他如今还不退,只怕是打定主意再收河北之粮,和我们继续耗下去。如果真这样消耗下去,我们只凭山东之地未必耗得过建奴。可别忘了,江南那边也在虎视眈眈,这一战拖得太久不是好事。”

    王笑了解完德州的情况,心中已有了决定,开口道:“那就尽快结束这一战。”

    “国公打算如何做?若要反攻多尔衮,只怕难度不小。”

    “多尔衮兵力雄厚,我们主动出击就太吃亏了。不如耗到他军中粮草用尽……”

    王笑道:“我打算去一趟临清,击杀多铎。”

    董济和一看地图便明白过来,抚须沉吟片刻,笑道:“好,若能围剿了多铎,建奴大败之下,只能退兵。”

    “我们不妨打出国公的旗号,让多尔衮以为国公还在德州。”

    “不必。”王笑道,“什么旗号都不必打,让他自己打探。等他打探到消息,我已到了临清……”

    秦小竺坐在王笑身边,心思却没放在这些事上。

    王笑既然回来了,她也就懒得再动脑子。

    前阵子在战场上每天打打杀杀的,沾的都是血腥杀戮,也唯有看到他回来,秦小竺便放松下来。

    她好好地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物,头发也不束,简简单单扎在背后。从战场上威风八面的将军变成了一个懒散的小姑娘。

    虽然王笑没有很多时间陪她说话,到了德州之后就不停地见各种各样的人,开口称赞人家“你很好”接着就商议军务,但就是这样呆着,她也感到安心。

    议着事,秦小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头一歪,枕在王笑腿上就睡过去。

    旁人看了一幕,只当没看到一般,毕竟国公都夸自己了,何必去给他找不痛快?

    等秦小竺睡了个迷糊觉,隐隐约约听到脚步声响起,她想着终于议完事了,自己可以和王笑好好说会话,正想睁眼,却听到董济和又开口说话。

    原来董先生还没走,那就再睡一会。秦小竺这般想着,又往王笑身上蹭了蹭。

    那边王笑与董济和谈着秦山海的事,秦小竺听着耳里才知道大伯也回不来了,她感到有些悲伤,困意消散,闭着眼也不起来。

    “副帅这一走,秦家除了山河、玄策,其余子弟皆是平庸之辈。”董济和缓缓开口道,“老夫答应过老将军要看顾秦家,但老夫年岁也大了,也不知等不等得到天下太平那一天。”

    “董先生可有什么愿望?”

    “国公可还记得当年与老将军在锦州城外所议之事?”

    “自是记得。”

    董济和想了想,又道:“老夫希望有朝一日,你能给小竺一个名份。”

    秦小竺听了微微一愣,心想董先生你怎么回事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

    她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已经是分了淳宁的东西,要是还贪图什么名份那可就更对不起淳宁了……

    王笑却没有马上回答,伸手在秦小竺头发上轻轻抚着。

    “我记得,在锦州城外那破庙与秦老将军商议时,董先生你还心向父皇。”

    “君恩已报,人情却还没还完。”董济和叹道:“这一路下来,秦家付出的已经足够多了。”

    秦小竺想要支起身,王笑却已查觉到她醒来了,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向董济和道:“放心吧,我会给小竺一个名份。”

    “如此,老夫就放心了。”

    董济和说罢,缓缓站起身往外走去。

    秦小竺抬起头,道:“王笑,我不用什么名份……”

    “这不止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了。”王笑说道,“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他知道董济和今天说这句话,与其说是有野心,倒不如说是有顾虑。看来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齐王周衍的表现不足以让董济和安心。

    但董济和既然没说具体的,想必没出什么大事。

    秦小竺有很多话想对王笑说,转念一想,王笑上次出门时迷晕了自己的帐可还没算,才想板起脸使使小性子,却听王笑道:“我去一趟临清,你要不要去?”

    “当然,我也要跟你去。”秦小竺重重点了点头,问道:“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

    ~~

    王笑并未从德州带着太多人,反而把带回来的两千人都留下。只带走了秦小竺的一千亲卫。

    沿着运河一路南下,他思考着如何干掉多铎,心里隐隐有些振奋。他像一个捕猎者,反复计算着多铎南下的路线,誓要把他围杀在自己布下的陷阱里。

    只有这一仗胜了,他才能确信自己扭转了历史。重生到现在,历史的车轮一直像大山一样向他滚滚压来,他像一只螳螂努力想挡着车轮,终于看到了让它停下来的趋势。

    这一世,他不会再让多铎有机会一路长驱直入、摧枯拉朽地攻占江南。

    只要歼灭多铎,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之类的惨案将不再发生

    每想到这里,王笑的身上的杀气就更浓重一些,他不能告诉任何人自己想要杀的是扬州十日的刽子手,只能独自品尝这份杀意。

    路上有一次,王笑从运河东岸向西望去,能看到远处烟尘滚滚。那是多铎的大军正在与楚军主力交战。

    王笑看不到交战的详情,也没有多停留,而是继续赶马向临清城奔去……

    ~~

    “孬种,有本事别逃。”

    运河西岸,多铎从千里镜望去,楚军的旗帜摇摇晃晃,越逃越远。

    那个自称斩杀了豪格的楚将秦玄策一开始还敢嚣张,被击败之后也只能落荒而逃,狼狈不堪。

    多铎特意用千里镜看了看对方那气急败坏的身影,冷笑不已。

    终于,楚军抛下辎重,向西逃得不见了身影。清军再次击败了楚军主力,甚至还缴获了一批粮草。

    “豫亲王万胜!”

    多铎沉浸在胜利当中,而是分析了对方的行进路线,判断他们也是想要去临清。

    如果让这四万余楚军入城,那临清城将会难以攻打下来。因此,多铎连续向他们发动攻势,在野战中把他们击退到顺天府地界。

    可恨的是,击败对方容易,要歼灭对方却很难。

    但不要紧,楚军已经没办法抢在自己之前到达临清城。

    多铎于是直接下令,直扑临清城。

    “豫亲王,睿亲王的意思是让你等巩阿岱和图尔格的兵马到了,齐围临清城……”

    说话的将领五十余岁,叫完颜叶臣,乃是皇太极即位时设十六大臣,完颜叶臣就是其中之一,后来他随征朝鲜、戍蒙古、夺永平府,列为议政八大臣之一。

    这样的老臣劝说,多铎却只是冷笑一声,道:“兵贵神速,本王不是你能指派的。”

    完颜叶臣也不敢再劝,他知道多铎向来行事乖张,得罪他没有好处……

    多铎是努尔哈赤的嫡幼子,幼年极受努尔哈赤喜爱,而且依女真旧俗,幼子有权继承父亲所有遗产,因此多铎一出生就在后金有着极高的政治地位。

    这也养成了他恃宠而骄、嚣张跋扈的气焰。

    皇太极在位时,多铎就敢时常和皇太极唱反调。后来皇太极一死,多铎对多尔衮也非常不满。

    简单来说就是,我让你当皇帝你不当,那你让我当啊!把皇位拱手让人怎么回事?

    为了发泄这种不满,多铎在新帝继位后,故意与豪格越走越近,这次入关前又故意到禁林游猎,就为了气多尔衮。

    多铎用兵凌厉,眼下见了战机,他已决意不再听多尔衮稳扎稳打的嘱咐。

    临清不过小城,须臾可定,岂有停滞不前的道理?

    且让十四哥看看,谁才是诸王中战功最盛者!

    ~~

    “他娘的,凭什么让多铎这么嚣张?!”秦玄策气急败坏地把长枪掷在地上。

    现在连营帐、粮草都丢了,四万余大军只能露宿荒野,看起来越来越狼狈了。

    夏向维与王珍先是清点了伤亡,方才让诸将聚在一起议事。

    “秦将军勿急。”夏向维笑道:“我们果然全速前进,虽然有可能抢在多铎之前进入临清。但到时虽能守住城池,也只是让建奴退兵而已。”

    “不然呢?”

    夏向维道:“我们佯败了两场,多铎应该会直扑临清城了。等他到了临清城下,我们包抄过去,围死他。”

    “围死他我虽然很高兴,但这也太冒险了吧。万一临清失守,建奴有了粮草,麻烦就大了。”秦玄策道,“还有,我发现你们怎么什么都不事先告诉我?”

    夏向维并不回答秦玄策后面一个问题,沉吟道:“确实有些冒险,不过计划是国公定下的,想必多铎应该攻不下临清。”

    他也不明白王笑为什么铁了心要在这一次杀掉多铎,但既然计划好了,他就打算一丝不苟地执行起来。

    王珍开口道:“我已事先在顺德府屯积了一批粮草,够我四万余人十天嚼用,只等多铎入瓮,将他包围起来,叫他有来无回……”

    ~~

    从临清城头极目望去,京杭大运河向东北方向蜿蜒过去。清兵密密麻麻,正在渡过运河。

    史工正在指挥城头守军准备守城,并没有出兵半渡而击。

    王笑抬手一指,向秦小竺问道:“这运河像不像一个大口袋。”

    “一点也不像。”秦小竺脆生生应道。

    “明明就很像啊。”王笑道:“你看,临清是袋子的底部,这条运河是袋子的一边,等我大哥和玄策他们围过来,就是袋子的另一边了。”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秦小竺睁大眼睛看去,道:“还真是一点也不像。”

    “真是太缺乏想象力了。”王笑道。

    虽然缺乏想象力的秦小竺他依旧很喜欢……

    ~~

    “轰!”炮弹从临清城头飞出去,砸落在清军之中。

    多铎望向城头,心里越来越烦燥。

    这座城,比他想像的更难攻打,本以为自己是出其不意偷袭临清,没想楚军早有准备,一时竟难以攻克。

    “豫亲王,临清难以攻克,军中存粮也不多了。我们既已渡过运河,不如向东攻夏津、高唐二县,掠其粮草,直攻济南。”完颜叶臣劝道。

    多铎觉得这个提议也有道理,眼下粮草断绝,不如就学着王笑在关外时的所作所为,把山东搅个天翻地覆。

    “好,便依你所言。你继续带人围困临清,本王亲率一支骑兵攻山东腹地……”

    多铎话音才落,忽然有士卒狂奔入帐。

    “报,巩尔岱将军才赶到清河县境内,忽然遭遇楚军偷袭,现已被打退了。楚军已经渡过运河,向临清城逼来。”

    多铎骂了一声“该死”,他才打算分兵,结果巩尔岱就拖了后腿。

    “本王与楚军野战两次,将其打得丢盔卸甲,巩尔岱实在是废物!”

    完颜叶臣道:“王爷息怒,依我看楚军来了也好。城池不好攻打,我们却可先击溃这支楚军,正是围点打援。”

    多铎无奈,只好暂缓偷袭山东腹地的计划,下令全军整备,打算以逸待劳,再次击败这支楚军一次。

    探马不断传来消息,楚军从十五里逼近到十里。

    然而又等了半日,楚军却依然在十里外徘徊不进。

    “他们这是看穿了我们的围点打援之计。”完颜叶臣如此分析道。

    多铎隐隐感到不妥,下令让大军向北,攻击楚军。

    双方阵线不断逼近,多铎目光看去,见楚军的阵线比上次单薄了许多,东面烟灰滚滚,楚军竟是还派人从侧边包围过来。

    多铎也马上就看出了楚军的意图。

    镶白旗加上招降的兵马,他带了四万人攻临清,楚军也不过只有四万余人,却还敢分别包围,虽然西面是运河,不用设兵围堵。但相比清军的阵列,楚军也显得太过薄弱。

    他若集兵猛攻一处,很容易就能击败楚军。

    “手下败将,竟还敢来找死。”

    多铎一挥手,清军发动攻势,直扑北面的楚军。

    然而这一次,楚军的战力却是比之前强得多……

    ~~

    “杀啊!”

    一名叫作富勒塔的清兵大喊着向楚人的阵线杀去,一边纵马一边张弓。

    箭矢射去,只见前面懦弱的楚兵架起盾牌就向后退去。

    富勒塔跨下战马飞快,又向前冲了十几步,再看过去,只见楚兵已退了营寨之中。

    他冲上前,楚军的营寨上架起了火铳,向这边发射过来。

    响声中,身边的战友有人惨叫着栽倒下马,富勒塔比较幸运,并没有中弹。他冲到营寨前,楚军的长矛却已然高高扬起。

    富勒塔只好停下战马,挥刀砍去。

    隔着营寨,他的刀难以轻易杀到楚军。营寨里的火铳却又已经重新装弹,随着一声大喝,又是“砰砰”地射了过来。

    这些敌人实在是太过于怯懦,不敢出来野战,只敢像乌龟一般缩在营寨里……

    要是有乌真超哈宫的炮火就好了,可惜豫亲王来得急,没能带着炮火来临清。

    富勒塔想着这些,奋力杀敌,终于,在半天的攻势下,清军攻破了楚军的营防。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片惊呼。

    富勒塔转头看去,隔着人群看不清楚,但能听到临清城内一片欢呼,一杆大旗招展开,像是城内的守军出城击敌了。

    这些懦夫这么多天不敢出城,今天竟然跑出来了?

    “那个楚贼王笑就在临清城内。”有人说道。

    富勒塔愣了愣,心中隐隐有些怯意,他听说过许多勇士都败在那王笑手上。

    接着只见多铎的旗令传来,调了许多兵马去南面。

    富勒塔所在的北面阵营不知南面发生了什么,不少人都怯怯失语起来,军心大乱,攻势慢了下来。

    而北面的楚军也不追击,只是严阵以待,根本不着急进攻。

    终于,傍晚时分,临清城出来的守军被多铎击退。富勒塔松了一口气,心想那王笑也不过如此。

    但这一日,他们终究是没能攻破楚军的包围。

    这天夜里,清军埋锅造饭,富勒塔发现粮草比昨天又少了三成,只能勉强抵饱。但多铎告诉大家,明天击溃楚军就带他们去劫掠山东,士卒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次日天不亮,号角声中富勒塔就起来准备继续攻打楚军,然而等他再冲到阵前,目光看去,竟见楚军的营寨更高、更密了,营寨前还多了一条长长的壕沟……

第836章 贪吃蛇(求月票求订阅)

    天光初亮,王笑站在临清城头望着清军的动向。

    多铎的北面、东面都是楚军;南面是临清城;西面是运河。

    包围圈终于形成了,虽然还显得有些薄弱。

    北面王珍与秦玄策只有两万余人,东面夏向维与林绍元也只有两万余人,两边防线都有些稀松。

    南面的临清城物资丰富,但守军并不多。

    西面的运河上,还有清军渡河时的浮桥。

    而在更北方,跟屁虫巩阿岱、图尔格也随时可能前来支援多铎。

    “派人出城,告诉我大哥,这一战最重要的是要有耐心。多铎的粮草不多了,我们不求现在就杀伤他多少人,要让他每前进一步都要花费最多的时间。等到他兵粮耗尽,才是我们反守为攻之时。”

    “是。”

    史工上前问道:“如果多铎狠得下心,只率领精锐轻骑、抛弃所有步卒,他未必不能突围。是否让附近的村庄坚壁清野?”

    王笑点点头,道:“我已传令夏津、高唐等地,把百姓与粮草迁入县城,焚草、伐木、拆卸房屋建成大军的营寨。方圆百里,多铎休想找到一粒粮食。”

    说到这里,他身后的宁完我抚须道:“国公妙算。罪臣是真没想到啊,原来山东一地竟有这样的实力,粮草丰沛、百姓富足、官府有威信,动员起来效率极高,必能驱退建奴。”

    宁完我后面这一句话让王笑也有些自豪起来,这确实是个溜须拍马的人才,才到山东没几天就知道效率了。

    史工又沉吟道:“若是多铎退回运河西岸,只怕我们就难以歼灭他了。”

    “多铎现在应该不会这么做。他必然已经看出我包围他的意图了。但他是有傲气的人,不会这么快就认为自己会输,现在就逃……对他而言也太没有面子了吧?”

    王笑说着,又道:“我了解过多铎,他十四岁上阵杀敌、讨伐察哈尔,因功获封‘额尔克楚呼尔’,这在满语中是‘勇敢’之意,其封号‘豫亲王’也是取的‘勇’字,岂会轻易就退?宁完我,你怎么看?”

    “国公知己知彼、此仗必胜。”宁完我应道,“多铎此人确实极傲,天聪……不,是延光六年,多铎随皇太极战小凌河,他不顾皇太极军令,穷追猛打一直追到锦州城下,结果失足摔下战马深陷重围,但依旧不退,夺马继续冲阵,杀得楚军坠壕而死者不计其数。这样的人,不会轻易认输。”

    “可惜啊。他今日要是不渡河逃跑,到了明日只怕没有机会了。”王笑淡淡说道。

    宁完我瞥了史工一眼,抚须卖弄起来。

    “元代时,忽必烈任用郭守敬为都水少监,主持运河的开凿,‘开魏博之渠,通江淮之运’,以泗水、汶水与临清御河相通。通河后,忽必烈赐名为‘会通河’,正是会通河的开通,使临清城崛起为繁华大城,‘舟楫万里、振古所无’。”

    宁完我说着,抬手指向运河上的浮桥,又道:“临清这一段运河水面宽阔,国公只要击毁建奴的浮桥,多铎的活路便又少一条。”

    王笑淡淡一笑,他当然知道要去击毁浮桥。

    倒是这宁完我不愧有‘精通文史’之名,以后可以带在身边讲讲知识。

    “如何拆毁浮桥,你可有办法?”

    “国公想必已有定计。”

    “你说你的。”

    “是。”宁完我又道:“为控制水势,整段河道设置了会通闸、李海闸、兖州闸等闸门三十一座,正是‘度高低,分远迩,以节蓄泄’,因此,会通河有‘闸河’之称。国公若想拆毁浮桥,可开闸放水,以船攻之。”

    他一席话说完,又瞥了史工一眼,心想:老夫与这只有谋略的市井匹夫不同,要想活命立足,还得多多表现才行啊……

    史工只是咧嘴一笑。

    王笑则是负手不语,显然早有布置。

    这时,远远看去,清兵大营里,多铎的令旗已然摇摆起来。

    ~~

    号角声起。

    镶白旗的旗兵富勒塔大喊着、驱赶着投降的官兵向前冲。

    清兵又不傻,楚军既然挖了壕沟,总不能拿自己这些八旗勇士的命去填。

    冲到战壕前,楚军的子弹不要钱一般打过来,前头的降兵惨叫着倒地,八旗骑兵则是张弓搭箭,向楚军射去。

    富勒塔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箭囊里的箭支只剩下六支了。豫亲王行军太快,根本就没带辎重,又攻打了临清好几天,现在箭支不能补充。

    要是今天不能打败这些楚军,明天拿什么射呢?

    他转头看向西面的京杭运河,心想图尔格将军的兵马要早些到才好、把辎重送过来。

    不然靠别人不如靠自己,最后今天就击溃这支楚军,让豫亲王带着大家到山东劫掠。

    富勒塔更期待后者,他听说王笑把山东经营得十分富庶,盼着能抢些财物女人。

    想着这些,最后的六支箭射完,前面的降军已被驱赶着被推进壕沟里,而楚军则是把挖出来的土堆在壕沟边上,躲在后面射击。

    富勒塔策马而上,踩着堆积在沟壑里的尸体向向楚军杀去。

    有些降军掉进壕沟还未死,被马蹄踩踏,发出凄厉的惨叫,他也顾不上这些。

    结果,楚军直接就向后撤走,还不忘向这边继续射击。

    清军被土堆拦着,骑后难以形成冲势,只好下马把这些碍事的土方推平。

    楚军倒也不敢上来打,清军做这些事时也没什么伤亡,就是太耗时间。

    好不容易把这些土方推平,已经是大中午。富勒塔昨天吃得就少,只觉腹中饥饿,好在将军下令,就地分发干粮让他们啃了。

    富勒塔才咬了两口,前方退下去的楚军已趁着他们推土的时候吃完饭了,这时候又冲上来发射火铳。

    “这他娘的,应该先躲在土堆后面吃了干粮再推土的……”

    中午的干粮依旧没能吃饱,等富勒塔再次上马向楚军冲锋,那些懦夫又掉头跑了,躲到营寨后面。

    “这他娘的!”

    富勒塔越大越火大,暗骂楚军贱兮兮的。他下定决心,等攻破营寨一定要狠狠地杀他们。

    这营栅比昨天的更坚固,攻着攻着,富勒塔听到南面有杀喊声响起,那是王笑又领了临清的守军杀出来。

    有了昨天的经验,多铎早有布置,因此北面和东面清军攻势并不受影响。

    结果战了一个时辰之后,忽听西面有马蹄声远远而来。

    富勒塔大喜,心道这是自己的援军来了。然而等到一支小股兵马在运河西岸现出身影,看旗号却是瑞军的兵马,将旗上一个“唐”字迎风招展。

    有一瞬间,富勒塔几乎以为是唐中元或唐节来了,被吓得不轻。好在他的牛录大人告诉大家不必担忧,那只是手下败将唐伯望的一支骑兵,只有不到两千人。

    两千人的做不了什么,隔着一条运河,清军也不担心他们冲阵。

    等到富勒塔听到动静不对,再次转头看向西岸,不由瞪大了眼。

    两千瑞军吸引了多铎留在西岸的守军,与此同时,会通闸被打开,大水漫下,有十数艘大船从运河下游驶来。

    “嘭!”

    巨响震天,运河上的浮桥被硬生生撞断!

    裂木随着河水飘荡……

    现在就连富勒塔这样的小兵也明白过来,楚军的意图是要把自己这些人围死在运河东岸。

    “你们休想!”他愤怒地用满语大吼着,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

    到了傍晚时分,富勒塔终于攻入了楚军的营寨,楚军如流水般向后退去,没给他们冲杀击溃的机会。

    这一战击退楚军,清兵欢呼不已。

    “额尔克楚呼尔!额尔克楚呼尔……”

    然而这一片欢腾中,忽然有人喊道:“没有粮草!”

    “没有粮草?”

    富勒塔四下环顾,发现楚军竟是把这一片地方的野草都火了个干净,不让自己的马匹吃草。

    他跨在饿马上,抬眼望去,大概五里之外,楚军居然又迫不及待地开始挖壕沟了……

    ~~

    北面和东面的防线都被击退了五里,楚军的防线又稀松了一些,但王笑反而松了口气。

    清兵粮少,每拖一天,其战力便减一份。不着急,捕猎要有耐心。

    他铺开地图,在运河两岸标注起来。

    “你看,多铎在西岸留了三千人。现在浮桥毁了,这三千人也没有粮草,唐伯望可以一点点把他们磨死。”

    “多铎的四万人在东岸,还是没有粮草。今天这一战之后,他应该明白,要想带着全部人突围不是短时间能做到的。他应该会派小股的骑兵分散突围,往东面去劫掠粮草。”

    “我们要做的就是吃掉这些骑兵,到时此涨彼消,就好像贪吃蛇的游戏。”

    史工对蛇很感兴趣,问道:“何谓贪吃蛇?”

    “哦,你没玩过贪吃蛇,但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王笑又拿了一张纸,把眼下的形势画了出来,“这一竖是运河,这一横是临清城。多铎已经被我们堵在这个角落。我们要做的就是像蛇一样盘旋在他周围,分散他、饿死他、吃掉他……”

    史工若有所悟,叹道:“蛇虫鼠蚁,皆是兵法啊。”

    “大概吧。”

    “现在可虑的就是图尔格率兵赶来支援他。”

    “无妨。”王笑道:“图尔格从青县一路追我们的大军到真定,又从真定追到临清,他不了解山东局势,绝不敢在德州段渡河。那么,等他追过来,必定是在西岸。唐伯望会焚毁西岸的林木,不让他伐木过河。”

    “如此一来,图尔格也没有粮草辎重,只能坐看多铎被我们围死。”史工点头道。

    “而且图尔格来了,多铎只会更不好退兵。”

    “那……多尔衮会不会来支援多铎?”

    王笑道:“多尔衮现在应该刚打探到我回到德州的消息,他生性多疑,一定会猜测为何我到了德州却不打出旗号,怀疑我是不是要偷袭他。这种时候,他应该不敢轻举妄动。”

    两人商议了好一会,史工离开前王笑又交代道:“切不可大意,时日还长,别让多铎跑了。”

    “是……”

    秦小竺坐在王笑身边,转头看去,见王笑还是认认真真在分析着,不由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击败了这支清军之后、怎么才能确保多铎逃不掉。”王笑道,“比如他会游泳什么的,或者让别人掩护他逃掉就很麻烦。”

    “你真的非常想干掉他噢,以前也没见你对哪个敌将这么上心。”

    “那些人没有名气。”

    “是吗?”

    王笑道:“你看,在关外坟山那一战,多铎让我跑掉了,结果我惹出了这么多事出来。前车之鉴犹在,我肯定不能让他跑掉。”

    “那你想到办法了吗?”

    “我打算去找个画师把多铎画下来,传阅全军,等他战败之后要想乔装打扮都没门……”

    ~~

    多铎大营。

    富勒塔今晚上根本没有吃饱,半夜就被饿醒了,营帐中也都是同袍们肚子饿得咕咕声的声音。

    但出于多年以来对豫亲王的忠诚,他们都没有吭声。只是盼着明天能击溃楚军,打开大军向山东腹地的道路。

    次日,清兵不再向北面进攻,而是全力进攻楚军的东面防线。

    强攻一天,楚军又退了五里,清兵也累得精疲力尽。同时富勒塔发现,北面的楚军把壕沟挖的更深、营寨搭得更高,又分出一支兵马到东面扎营。

    这天分到的粮食更少了,富勒塔饿得浑身无力,战马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第三天,楚军的东面营寨也更高了,这次还未冲到壕沟前,富勒塔看到有一名同袍跑着跑着,脚下的地面忽然炸开,周围好几个清兵都被一起炸飞。

    富勒塔不敢再随意冲锋。他知道这是楚军已调来了地雷,楚军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上之后的优势已开始慢慢显现出来。

    当天的攻势并没有再击退楚军,富勒塔发现自己这四万人真的被围困住了。没有箭矢、粮食、火药、木材,甚至连马的草料也没有。

    相比惊恐,他更深的感觉还是……太饿了。

    ~~

    清军大帐中。

    “我们并非攻不破楚军的防线。”完颜叶臣叹道:“我们是能逼退楚军的,他们的防线越大就越稀疏,只要打下去,迟早能突围。问题是士卒们太饿了,物资也不足。”

    “不用你说本王也知道。”多铎冷着脸说道。

    完颜叶臣问道:“豫亲王可有定计?”

    “王笑小瞧我了,我绝不会在这里坐以待毙。”多铎道,“让步卒在此等待援军,让骑兵分散突围,在楚军的包围圈外与我会合。”

    他眼中满是狠意,接着又自语起来。

    “我要搅得这山东天翻地覆,然后直扑济南,屠灭全城!”

    “居然妄图想包围我,他好大的胃口。本王要让王笑知道什么叫后悔,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要让天下人看看,敢试图与本王对抗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随着他的话语,杀气从他身上迸发而出。

    感受到多铎身上的杀意,完颜叶臣心神一颤,仿佛已能看到山东之地血流成河的场面……

    ~~

    天蒙蒙亮,富勒塔便被他的牛录大人喊起来,跨着战马与镶白旗骑兵们聚在一起。

    他看到多铎的大旗就在前方不远处。

    “大清的勇士们!楚人想要困死我们,但他们忘了一点,老虎就算饿着肚子那也是老虎……”

    富勒塔的位置离多铎不远,不用别的人传话也能听得到多铎的喊声。

    “本王就猎过虎,本王曾把饿得不能动弹的老虎丢进羊群中。你们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哪怕老虎再饿、再虚弱,它还是能扑杀羊群……告诉本王,你们是老虎还是羊?”

    富勒塔忍着肚子的饥饿,扬刀大吼道:“我们是老虎!楚军才是羊群!”

    “今日,所有骑兵分散突围而出!我们将在楚军的包围圈外会合……”

    “我们杀进他们的村庄、田地,杀掉所有男人,掳掠他们的口粮和女人。本王承诺你们,山东所有城池里的钱物、女人,全归你们所有……勇士们,尽情去争夺你们的财产吧!”

    “额尔克楚呼尔!额尔克楚呼尔!”欢呼声响彻大营。

    富勒塔转头看去,见步卒们被指挥着,向着楚军的阵列再次发动了冲锋。

    这一次,镶白旗的骑士不再上阵,而是游离在战场之外,策马狂奔着,观察着楚军阵线的变化,寻找着突破口。

    富勒塔这支骑兵有一千人,由一名额真大人领着。巡弋了半个多时辰之后,额真大人捉住一个机会,领着他们从楚军稀疏处向包围圈外突去。

    “不要恋战!突围出去!”额真大人放声大吼着。

    富勒塔转头看去,远处的清兵步卒失去了骑兵的策应,被楚军打得节节败退……

    没有功夫再管他们了,富勒塔咬着牙,俯下身,不停挥舞着马鞭。

    他没有箭,也丢掉了弓,紧紧握着刀也不敢停下来与楚军搏杀。

    惨叫声不停响起,都是清军被刺下马时发出的叫喊。富勒塔看到前面的壕沟被同袍的尸体填满。

    他猛拉缰绳,跃过土坡,身边有同袍没能跃过来,被楚军挑死……

    “嘭!”

    前方的同袍撞破了一截营栅,富勒塔连忙纵马奔了出去。

    马蹄飞快,一点也不敢停歇,连奔了几里地,等他喘着粗气回头看去,只见楚军的包围圈已然再次合围,他再也看不到那些步卒了。

    一千人突围而出,只剩下五百余人,其中还有许多伤者。

    富勒塔想放马匹吃草,但低头看去,地上的草木竟也早被楚军烧了个精光。

    他的额真大人却很兴奋,大吼道:“不管怎么样,我们突围出来了。前面的就是山东腹地,粮食、女人,什么都有!去找豫亲王会合,杀他个血流成河……”

    富勒塔很高兴,扬起刀大吼着应喏。

    “好饿啊……”

    ~~

    临清城头。

    王笑望着远处的战场,有兵士快步跑到他面前。

    “报!多铎突围了。”

    “多少人?”

    “五千余骑兵。”

    “呵,还以为他能屠城、是个心狠手辣之辈,也不怎么样嘛。他要是一开始就能决定抛下步卒突围,我还能服他。但现在……晚了。”

第837章 狼缀行(求月票求订阅)

    三个清兵押着数十个百姓走在长街上,一个提着刀在前引路,一个横槊在后面驱赶,一个居中在队伍左右看管以防逃逸。

    数十百姓被绳索捆绑着,被赶到尸山前,一列清兵迎上,执着长矛乱刺……

    另一边又有一队人被押过来,妇人们脖颈上系着绳子,跌倒在血污里嚎啕大哭。

    街边的地上有哭啼的婴孩,张着嘴哇哇大哭,小手扬起,似在找母亲的怀抱。有清兵策马而过,马蹄踩踏而过。

    目光一转,看向路边的沟渠,只见里面堆满了尸体,手和脚纠缠在一起,沟水溢出来,被血染着浓重的腥红,铺满整个街道。

    顺着沟渠望去,密密麻麻的尸体如鱼鳞一般……

    视线一点点升高,从城池的一角看向另一向,入目依然只有肢体残缺的尸首,一条街、一个坊,一整座城池,尽数被尸海掩埋。

    他闭上眼,想要逃离这里。

    忽然有个老者的声音在他耳边怒吼道:“把我碎尸万段,我甘之如饴。但扬城百万生灵,不可杀戮!”

    “敢抗拒不降者,惟扬州可鉴!”有怒吼声把老者的声音盖下。

    接着,悲怆的哭声如潮水涌来,混入耳畔的话语越来越多。

    老孺说道:“我儿不必顾忌牵挂,且去守城,老身先走一步了……”

    青年痛哭道:“娘!”

    闺中女子哭啼:“孩子,为娘对不起你……”

    “痛杀怀中三岁子,也随阿母作忠魂……”

    “哈哈,本王从八十万人中选取才貌超群女子一百零三人。小皇帝陛下十名,十四哥三名、郑亲王三名,其余亲王各两名,郡王各一名……”

    “忠魂白骨八十万,赤血映日满天红……”

    声音越来越多,几乎在他脑中炸开,他拼命摇着头。

    一抬头,八十万亡魂围上前,密密麻麻看不见尽头,一个个嘴中都发出凄厉的怒吼声……

    “啊!”

    王笑猛地睁开眼,从榻上坐起。

    “怎么了?”秦小竺嘟囔着翻身而起,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王笑额头上的冷汗,柔声道:“做恶梦了吗?”

    王笑重重呼吸了一下,一时也分不清梦中看到的是蓟镇还是扬州。

    过了一会,他摇了摇头,道:“也不算恶梦,也许这个梦是在提醒我要再尽力些才是。”

    “尽力做什么?”

    “别让多铎跑了。”王笑狠狠说了一句,站起身披上衣服,绕过屏风坐到桌前。

    “我要秉烛务公,拾遗补缺,把计划做得滴水不露。”

    秦小竺有些无语。

    “你可真是魔怔了。”

    她打了个哈欠,抹了抹额上的碎发,一翻身躺在王笑刚才躺的位置,感受着他的余温又睡过去。

    “杀个人不就一刀的事,哪有那么麻烦,整天就计划计划……”

    ~~

    天还未亮,王笑又上到城头。

    史工也没睡,正站在城墙边。

    “在干什么?”

    “卑职睡不着,在数建奴还有多少人。”

    “数?”

    “是。”史工道:“我数了一下城外的营帐、篝火,如今被我们围在城下的建奴步卒应该有两万七千五百余人左右。”

    “你真无聊。”王笑道,“我把计划完善了一下,你坐镇此处继续围这些步卒。我要亲自去追击多铎那五千骑兵。”

    “国公何必亲去?”

    “睡不着,不亲眼看着多铎去死我睡不着。”

    史工有些不解,道:“恕卑职直言,多铎虽有将才,但论心机深重,他逊多尔衮远矣,国公不至于如此在意。图尔格大军将至,围困这近三万步卒才是迫在眉睫之事。”

    “你不懂,这是我的仪式感。”

    “呃……卑职确实不懂。”

    ~~

    楚军北面大营。

    “三弟在沈阳时,多铎得罪过他吗?”王珍问道。

    “得罪他的人多了,多铎并没有特别突出啊。”秦玄策随口应着,一边看着不远处的兵士来来回回运送木材。

    他觉得这一战好没意思啊,搞得像来盖房子一样。

    “大哥为何这么问?”

    王珍道:“三弟把林绍元、蔡悟真、刘一口这些猛将都抽调了,还带走了五千精骑,每人都分发了一张多铎的画像,还把这些画像传至各州县……”

    “等等,猛将?”秦玄策倏然起身,大声道:“为何没喊我去?我不够猛吗?!”

    王珍现在头痛的是缺少人手、包围圈该怎么保持。他觉得王笑这个兵力分配让他压力很大。

    没想到秦玄策的关注点完全不同。

    就不该来找这小子商量。

    王珍沉吟片刻,问道:“小竺就在三弟身边,你打得过她吗?”

    秦玄策默然……

    ~~

    临清城东北方向三十余里,松林镇。

    富勒塔策马缓缓走进村庄,四下看了看,根本看不到人烟。

    所有的房屋都被拆了,楚军运不走的木料一把火烧掉。

    富勒塔一看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里找到一粒粮食……

    “找到粮食了!”忽然有清兵欢呼起来。

    富勒塔一个激灵,连忙朝那个方向跑去,只见十余名清兵正在一个房屋的废墟下挖着。

    他们的额真大人也赶了过来。

    “额真,我们看到这个屋子下面的土有被翻过的迹象,挖开一看,楚人把粮食埋在这下面!”

    “哈哈,还想藏,快挖。”

    富勒塔也振奋不已,加入了挖掘的行列。

    地里埋了好几个米缸,每个都装满了粮。想必是这个村子的人逃难之前把带不走的粮食装在一起藏起来。

    粮食不算多,差不多够五百余人两天的份额。

    清兵们忙不迭地生火造饭。

    收集没烧干净的木料又花费了不少时间,富勒塔累得不行,但看着一点点泛出香味的粥还是感到很高兴。

    终于,饭造好了,一个个清兵盛了粥到食用。

    富勒塔排在后面,看着碗里香气扑鼻的粥又咽了咽口水。

    正要吃,忽然有惨叫声传来。

    他转头一看,只见几个清兵蜷缩在地上不停抽搐,脸色发青……

    “有毒……有毒……”

    富勒塔又看向了手里的粥,心疼得要死。饥饿折磨着他,如果不是看同袍的死相太惨,他恨不得吃了这粥,当个饱死鬼也比饿死强。

    “咣当!”

    这只队伍的固山额真一脚把煮煮的釜盆踢倒,狠狠骂道:“该死的楚军!烂了心肝……”

    因这件事,五百余人的队伍竟直接被毒死了一百余人,富勒塔却因祸得福,他们杀了死掉的同袍的战马吃。

    马肉落肚,富勒塔精神好了不少,心里却更加不安。军中视杀马为不祥,他征伐多年,还是第一次被逼到杀马吃肉的境地。

    “走吧,我们到前面的宋楼镇找豫亲王会合。”额真下令道。

    富勒塔一边行军,一边心想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保命?

    但他也知道,这里是山东,自己连汉话都不会说,当了逃兵肯定是死路一条。只有豫亲王能带自己回关外。

    四百人继续向东,为了保存马力也不敢急行。才走了半日,忽然身后传来马蹄声。

    “楚军追上来了,快走!”

    火铳声大作,富勒塔心惊不已,饥饿、恐惧消磨了他原本的勇猛之气,变得和他以往追杀过的楚军一样,成了惊弓之鸟。

    他知道额真肯定会派人断后,连忙抛下携带的物资、策马赶到队伍前方。

    果然,额真又调了跑最后面的一百人去阻挡楚军。

    剩下三百余骑狂奔不止,等终于甩脱了追兵,不少战马也累得趴倒在地。

    “把盔甲卸了吧?战马吃不消了。”有人提议道。

    “那怎么行,接下来怎么打仗?”

    富勒塔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知道不卸盔甲马就跑不快,楚军一定会追上自己。

    想到这里,他有些迷茫。就在前不久,楚军还是自己的手下败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两边的精神气已经完全反转过来,自己会怕成这样。

    最后,他们还是卸下了盔甲。

    这支队伍至此只剩下三百余人,但富勒塔相信只要和豫亲王会合,到东面去劫掠几个村庄,一定还能重整威风……希望如此吧。

    继续向东面行进,还没到宋楼镇,他们路过一个叫时庙村的村子,这村子中竟有一座墩堡,墩堡里还有高高的瞭望塔。

    不等这三百余清兵靠近,墩堡上已燃起一道狼烟。

    “完了,楚军知道我们的方位了。”富勒塔惊呼道……

    ~~

    多铎驻马望去,方圆五里内,有三道狼烟笔直地腾空而起。

    一万骑兵突围,到此时他只聚集了三千四百余人,这三道粮烟说明还有三支小股清军骑兵正在向这边靠近。

    然而这也说明,楚军已完全掌握了清兵的位置。

    多铎意识到自己这次突入山东腹地,与王笑突入关外时不同。

    这次山东各地是早有准备,坚壁清野,根本没有因食于敌的机会。

    “豫亲王,快走吧,再等下去,楚军就追过来了。”

    多铎道:“本王既已和将士们约定在此会合,如今还有队伍没到,本王如何能先走?”

    “但是……”

    “闭嘴!当本王怕了楚人不成?!”

    多铎长刀一扬,喝道:“随我堆平那座墩堡,抢了堡内粮食饱餐一顿再尽情厮杀。”

    “喳……”

    ~~

    “在拆我的眼啊,你敢拆,我就知道你在哪里。”王笑抬头看着远处的狼烟,喃喃道,“我做了这么多视野,你拆得过来吗?”

    山东之地他经营了这么久,每十五里就有一座墩堡,遇敌便点狼烟示警。

    一道狼烟,说明遇到小股清兵;两道粮烟说明遇到大股清兵;三道狼烟,说明清兵在攻打墩堡。

    此时看着远处那三道狼烟,王笑基本就锁定了多铎的位置。

    “你看,现在多铎走到哪里我都知道。那些围点打援、声东击西、伏兵偷袭之类的计策他都用不了。以前都说平原作战利于建奴,但有利就有弊,这千里平原,我看他往哪藏?”

    “末将愿领一支轻骑,为国公取多铎首级!”刘一口大声道。

    “你不要急。”王笑沉吟道:“多铎也并非没有办法破我的计策。他还可能离开大股部队,只带小股人马偷袭某处。”

    “或者,他若有必死之心、敢与我们鱼死网破,就有可能让五千骑兵完全分散开来。到时这些人到处劫掠,我们围杀不易,难免给山东带来大破坏。”

    “他敢吗?”秦小竺问道。

    “不管他敢不敢,我还是要稳妥为上,不能给他一点点机会。”王笑又道。

    秦小竺“哦”了一声,觉得王笑想得太多了……

    ~~

    多铎确实没有把所有兵马散开的打算,那是同归于尽的做法,他认为自己还没到这一步。

    但这一仗打得太难受了,就像落进了一张大网里,而且这张网织得极密。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能看到王笑像个疯子一样把自己有可能走的每一步都算计出来,孜孜不倦、乐此不疲。

    多铎费力攻破了一个墩堡,却没得到多少粮草,反而完全暴露了行踪。好在,他与三支小股骑兵会合了,人数到了四千七百余人。

    但他们没有物资,与别的部队也断了联系,孤身深陷敌人腹地。

    多铎本想攻打夏津县,然而夏津县城门紧闭,他又没有攻城器械,只好作罢。

    他带兵穿过一个个村庄,始终找不到粮食,只有狼烟不断升起,王笑已率领楚军缀在他的身后。

    偶尔也有县城的守军会出来偷袭他们,远远地发射火铳。

    多铎甚至听到楚将在喊“不要放箭!别让建奴拿到箭支。”

    该死!

    他像是走进了关外的荒原,被一匹很有耐心的狼缀着,狼无声地追在身后,只等自己完全力竭才发动攻击。

    “王笑不可能让山东全境都坚壁清野,不可能的。”多铎心想着,继续向东。

    然而他渐渐明白过来,只要狼烟一起,楚朝各地守军就会带着百姓和粮食逃入县城或墩堡,而且秋收已过,田地里也没有粮食。

    王笑就率部追在后面,不可能给机会让他攻陷县城或墩堡。

    多铎无奈,只能放弃了奇袭济南的计划,他决定折向北面,攻打平原县,希望能在平县稍作休整,再突过楚军的德州防线与多尔衮会合。

    平原县是德州后方,每天都有物资运往德州。哪怕不能攻下县城,只要能劫下一队粮车、让将士们喘口气,一切都还有转机。

    至于如何攻打?多铎打算用一点计谋……

    ~~

    狼烟滚滚,探马奔腾。

    “报!”

    “国公,建奴有两千余人马打着多铎旗号,向东南方向去了,似要奔袭济南。但末将用千里镜望了望,那大纛下的奴将不是多铎。”

    “你确定?”

    “末将确定!末将天天看多铎的画像,其人应该眼窝很大才是,但末将这次用千里镜看,没看到眼窝。”

    “嗯,你很好。”王笑点点头,觉得宁完我的画技还是不错的。

    紧接着,又有兵士来报。

    “报,发现两支建奴的小股骑兵,分两路向北而去,各有一千人……”

    王笑转向秦小竺道:“你看我说得没错吧,多铎终于想到办法对付我的狼烟了,我做的准备都是有用的!”

    “呵呵……”

    王笑召集诸将,摊开地图。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多铎分兵了,以两千余人的大部队为疑兵,向东南方向挺进,假意偷袭济南,但我估计他们走到半路就会掉头北向。”

    “另外多铎还分了两支小股骑兵,一支往武城方向、一支往德州方向,但他没有粮草,真实目的必是平原县。”

    “他自作聪明,居然还敢分兵。呵,都到这时候谁还和他玩计谋,我们以力破巧便好,先把这两千疑兵包围歼灭……记住,两天时间,一个不留!”

    ~~

    完颜叶臣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两千余清兵会被五千楚军围歼。

    哪怕到了这一步,他也不承认楚军的战力有多高。无非是因为将士们和马匹都饿惨了,打也打不过、跑也打不过。

    两天里,他边战边退,奔了三十里地,麾下的兵马从两千多到现在只剩下不到一千人,最后被楚军死死围住。

    吸引楚军主力、再掉头反攻平原的计划才开始,就已经破灭了。

    完颜叶臣忽然想到,也许多铎就是想让自己吸引楚军主力、好让他趁机逃走呢?

    一想到这里,完颜叶臣眼睛一亮——找到了投降的理由。

    “别打了!我愿意投降!”

    “别打了……”

    “不能降啊将军!”

    完颜叶臣反手一刀,把那还在高呼“不能投降”的士卒斩落,大喊道:“多铎背弃了我们,抛下大军逃了,要想活命的随我投降!”

    楚军阵列中,林绍元抬了抬手,高喊道:“放下武器盔甲,离开马匹,一个一个走出来受降。”

    完颜叶臣大喜,当先卸甲、抛开早已起卷的长刀,穿着单衣上前,跪在林绍元马下。

    “罪臣完颜叶臣请降,愿弃暗投明、从顺弃逆……”

    林绍元没有看他,抬眼看着清兵们一个个抛下武器走上前。

    忽然,他冷笑着,扬刀一斩。

    完颜叶臣话到一半头颅已然落地,脸上还带着满脸的惊诧……

    “国公有令,全歼建奴,一个都不能留。杀!”

    ~~

    平原县。

    一名小将大吼道:“罗德元,你疯了!我奉命领百姓避入县城。你想治我的罪?你居然想治我的罪?!”

    “裴庄村村民裴二,状告你调戏他儿媳妇,可有此事?”

    “没有!”

    罗德元抬手一指,喝道:“谷老八,我告诉你,裴二的儿子就在德州前线,你敢欺辱同袍之妻,违犯军律,我现在就可以斩了你。”

    “我没有!你姓罗的在平原,我怎么敢做这件事?!”

    “来人,把裴二的儿媳妇带上来。”罗德元冷冷道,“此事有诸多人证,我看你如何狡辩。”

    谷老八偏过头,忿忿不平道:“小题大做,我就是看她长得像多铎,仔细查验了一下。”

    罗德元板起脸:“还敢狡辩?看军法容不容你吧。”

    谷老八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拍在案上,大声道:“她长得跟个男人一样,特别像多铎,眼窝子特别大……这是前天传过来的多铎画像,你自己看!”

    “事到如今,你还嘴硬……”

    罗德元说着,一抬头正见那裴二带着儿媳妇进来,猛得愣了一下,那张铁面无私的脸也抖了抖。

    “谷老八,你跟我过来。”

    两人走到一旁,罗德元压低声音,低声问道:“这真不是多铎?”

    “不是。”谷老八“哼”了一声,道:“长得和画像上一模一样吧?都说了我没调戏她,就这五大三粗的女人,我调戏她?”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多铎?”

    “当时我看她像个男人就起了疑心,假装站不稳,揉了她一下,确定是个女人……”

    谷老八正说着,忽然感到身边的罗德元气势一凝。

    “谷老八,你承认你违犯军律了。”

    “罗德元,你……你敢诈我?”

    “来人。解了谷老八的甲,杖打十军棍,发配为普通士卒。”

    “罗德元!我跟你势不两立……”

    这一天,挨了十军棍的谷老八被发配到平原县西城墙驻守,正在骂骂咧咧,一抬头忽见一道狼烟冲天而起……

第838章 平原县(求月票求订阅)

    四万大军打到现在只剩下两千人了,多铎既觉不甘心又觉得愤怒。

    好在完颜叶臣带着两千余人南下,吸引了楚军的注意力,也给了多铎一点喘息的机会。

    可惜奔袭平原县时,有一道狼烟冲天而起。

    多铎知道行踪又暴露了,正为难之际,探马回报,平原县有一支楚军的粮队正往武城县送粮,见到狼烟后打算逃到附近的墩堡。

    那墩堡在平原县以西二十六里,建在一个叫“恩城”的镇子上。这支粮队运气不好,走到半路才见到狼烟。

    多铎大喜,当即下令奔袭楚军这支粮队。

    粮队带着辎重走不快,清军不惜马力,终于在距离恩城七里处追上了粮队。

    一千清军骑兵从南面发动了攻势,同时另一支千人的清骑也从西面包夹过来,对这支粮队势在必得。

    护运粮队的楚军不过五百余人,当即停下车马结阵,对着清兵开铳射击。

    清兵没有了箭矢,只能冒着子弹发动攻势。

    好在这五百护粮兵战力平平,一开始的火铳射击还能给清兵造成伤亡,但等清兵冲到面前之后他们就难以抵挡。

    多铎亲自冲杀,所向披靡,每刀落下都有楚军死在他身前。

    两千凶悍八旗兵随着他势如破竹,饥饿也化成战意,士气大振……

    然而,粮车上的盖着的布被掀开,里面根本不是粮草,竟是一个个披甲的楚军。

    “杀啊!”

    多铎才杀到粮车附近,差点中了伏兵一铳。怒气在胸中堆积几乎要气炸。

    身处敌人腹地、没有时间仔细打探情报,终究还是中计了。

    以大部兵马做疑兵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时间因为这次中计又要耗光了。

    与此同时,又有一千楚骑狂奔而来,当时一人手持长矛,却是蔡悟真。

    “别走了多铎!”

    王笑既决定围歼完颜叶臣的两千余人,也抽不出太多兵力来追多铎,于是从平原县抽调了一千人,其中五百人扮作护粮队伍,五百人藏于粮车之上。

    接着又让蔡悟真先领人缠住多铎,只等大军歼灭了完颜叶臣部再掉头围杀。

    ——你不是想要粮吗?来啊,给你。

    “留住建奴!国公很快就到。”蔡悟真喊着,亲自带头杀入清兵阵线……

    平原县的守军战力一般、伤亡惨重。蔡悟真的一千骑兵也是长途奔袭,兵士疲倦。

    论人数、论战力,现在清军都还不输楚军。

    但多铎知道,蔡悟真的任务不是歼灭自己,而是拖住自己、等王笑收拾了完颜叶臣再赶过来。

    不宜久战。

    多铎提刀,策马杀向楚军,捉住一个空档直逼蔡悟真。

    “小子,本王纵横沙场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

    多铎年岁不大,今年也不过三十三岁,但他沙场征战已有近二十年,个人勇敢比多尔衮要高得多。此时身陷险地,全力一击,势若猛虎。

    蔡悟真以前就是个军阀世家公子哥,虽然遭遇大变之后打架狠辣不要命,但技击之术却不如多铎熟练,他上次重伤未愈,力气也是大损。

    “当”的一声,蔡悟真举起长矛挡了多铎一刀,虎口已破出血来。

    多铎刀势不停,竟是直接劈断了蔡悟真的长矛,直逼其面门。

    “死!”

    蔡悟真不退反进,迎着多铎的刀势,用肩甲扛了多铎一刀,被重力击得肺腑内气血翻腾。

    但同时,他左手执着断掉的矛尖又去插多铎的脖颈。

    他打不过多铎,却敢与其同归于尽。

    若是换一个人来,多铎必要斩将夺旗,他向来以勇猛著称。

    但勇猛不是不要命,遇上蔡悟真这样的,他也不愿与之缠斗。

    “疯狗。”

    多铎冷哼一声,仰头避过,收了刀势,横刀一扫,以刀杆把蔡悟真重重击飞出去。

    蔡悟真的身躯如破败的风筝摔在楚军阵线当中。

    多铎趁机逼退身前的楚军,大吼道:“楚将不过如此。”

    “额尔克楚呼尔,额尔克楚呼尔!”清兵大呼不已。

    “已破了楚人奸计,走!”

    此时两股楚军尚未合围,多铎挫了楚军士气,拨马便走。

    “追,不可走了多铎!”蔡悟真从地上爬起,擦着脸上的血大喊道……

    ~~

    一天后,王笑领着四千骑兵追到了这个位置。

    蔡悟真留了副官给王笑禀报战况。

    “多铎抛下伤兵逃了,这一战他又减员五百人,带着一千五百人逃入三唐乡附近,蔡将军正在追击。德州那边也已封锁住了北面……”

    王笑点点头,沉吟道:“这些建奴骑兵肯定是逃不掉了,多铎也休想再攻打平原县。现在可虑的就是多铎独自离开军中逃亡。”

    “这……应该不会吧?”

    “传令蔡悟真,不必急着攻击。只要咬住多铎、让我大军围堵。”

    “是。”

    “请诸将尽心,这次务必要一举歼灭!”

    ~~

    “蔡悟真这条疯狗,咬着人不放。”多铎狠狠骂了一句。

    他的马匹跑不快,和蔡悟真且战且退了两天,王笑的大军又已经围了上来。

    完颜叶臣彻底算是白死了。

    兵法说“十则围之”,但清兵疲累,王笑只用三倍兵力包围,就让多铎没有信心突破。

    这种一点一点被削弱的感觉太难受了,还不如一开始就轰轰烈烈的决战一场……

    想到这里,多铎又意识到一开始王笑根本就不跟自己决战。

    贱东西!

    多铎知道再驱使疲惫的战马不停跑也是跑不出楚军的包围圈了,他不得不开始考虑自己的活路。

    ~~

    “豫亲王有令,养精蓄锐一天,今夜寅时突围……”

    富勒塔听着军令,默默地咬了一口马肉干。

    清兵最近都是靠吃马肉维持体力,这种办法也带来了很大的弊端。

    所有人不再想着如何杀敌,而是想着怎样才能活下去,甚至盼着同袍战死,自己好吃了他们的战马。

    富勒塔早已认为这场仗输定了,他唯一的期望就是能活着离开山东。

    这夜富勒塔没有入眠,他悄悄地站起身,往多铎的营帐中望去。

    好一会,他看到有十几个多铎的亲卫换了普通的衣甲,混入一队镶白旗骑兵当中。

    “豫亲王这是要自己逃了。”富勒塔心想。

    又过了两个时辰,天到了最暗的时候,有将官过来,把一个个清兵叫醒。

    “今夜突围,豫亲王留了三百人向东走,其余人往西冲围。”

    富勒塔没有跟着大部向西,而是混入了那三百人的所谓“断后”的队伍,他知道豫亲王的心思。

    果不其然,等到一千余清兵扛着豫亲王的大旗发起突围之后,这三百断后的骑兵还没有动,而是继续潜藏着。

    西面的楚军越来越多,远远的有叫嚷声传来。

    “别走了多铎……”

    眼看时机差不多了,三百骑兵这才突然向东面狂奔。

    然而前面依旧有千余楚军还在布防,他们一靠近就被发现。

    “这边还有建奴,一个都不要放跑。”

    “散开跑。”清兵将令大喊道。

    富勒塔放低身子,纵马狂奔。

    “冲出去!”

    只见一个穿着普通衣甲的镶白旗骑兵突然加速,一刀斩下,劈落了一名楚军校将。

    “是豫亲王。”

    富勒塔心道自己赌对了,这次能跟着豫亲王回去。

    然而,任他拼命催动马匹,却追不上多铎的速度,只能眼看着多铎只带了五名精骑,如箭般奔入夜色之中。

    “等等我……”

    “砰!”火铳的光亮在不远处一闪而过。

    富勒塔捂着胸膛栽下……

    ~~

    多铎策马狂奔。

    他跨下的战马是军中最神骏的一匹,这些日子别的清兵虽断了粮,他身为主帅却还能喂食马匹。

    他褡裢里还带了一套汉人的衣物,那是前几天从一个汉人尸体上剥下来的。

    只要能脱离战场,他打算换了衣服找个地方躲起来。

    王笑杀机已现,他绝不让王笑得逞。

    然而一队楚军已然从他身后追了上来……

    来的是刘一口。

    王笑下了死令,不能让一个清兵逃脱。但五千人包围一千五百人要想做到滴水不露也不容易。

    刘一口眼看有人突围,连忙亲自领兵追上。

    黑夜里看不清楚,他不确定这几个清兵里有没有多铎,但刘一口也不打算让人逃了。

    他策马赶上,狼牙棒重重挥落。

    多铎算着马蹄声,猛地回头就是一刀。

    刘一口没想到这个衣甲普通的清兵这么凶狠,猝不及防之下被一刀扫在胸甲上,整个胸甲都陷了进去。

    “噗!”

    刘一口喷出血来,手中狼牙棒不停,依旧拍在多铎背上。

    多铎不是不能躲,但不愿与他缠斗,拼着中了一棒,驱马继续狂奔。

    这一交手间,刘一口已认出这正是画像上的多铎。

    “是多铎!追!”

    多铎只觉五脏六腑一片翻腾,连忙抽出匕首扎在马上。

    骏马吃痛,拼了命地向前跑去……

    ~~

    “报,刘将军禀报多铎往东面逃了,正在追击。”

    “我亲自领五百人去追。”王笑喝道,“林绍元,你带大军继续围歼建奴,保证一个不留。”

    “是!”

    “亲卫队,跟我走。”

    王笑跨上战马,招呼了秦小竺就走。

    风在前面呼呼地吹,一行人穿过满是血腥味的战场。

    秦小竺握着刀策马奔在王笑身边,喊道:“这狗奴也太会跑了吧?”

    “这里是我的地盘,我看他能跑到哪去。”

    “你这么想杀多铎,我把他手脚都卸下来,让你亲手杀他怎么样?”

    “好啊,亲手杀也很好。”王笑应道。

    风灌了他满嘴,他话还没喊完,连着咳了好几声。

    ……

    五百人风驰电掣地穿过战场,前面是一个名叫“许家铺”的村庄。

    刘一口正在指挥人手包围许家铺,转头看到王笑,连忙迎上。

    “国公,多铎逃到这个村子里。正好平原县有一支守军出来帮忙追击,末将已围了村子,他逃不掉了。”

    “哦?我还担心多铎逃了,平原县谁带人来围的?”

    “是罗德元。”

    “一个军法官擅自带人来围截,这不像他平日的风格啊。”

    王笑暂时也懒得管罗德元,又问道:“村子里的百姓都已撤离了?”

    “撤离了。”

    “好。围住村子,进去搜捕!”

    因清兵已是强弩之末,又被紧紧追着,后面这些村子王笑只让人带走百姓和口粮,并未让人烧毁房屋。

    刚才刘一口带的兵力不多,怕走了多铎只敢在外围布防,此时王笑带人赶到了才开始搜捕。

    王笑带着秦小竺以及十余侍卫穿过村子,忽听前面传来厮杀声……

    ~~

    多铎觉得好恨啊。

    本来刘一口只带了二十余人追他,二十余人不足以包围这个村子,他还能找一条出路突围。

    没想到关键时候居然有一百多个平原县的守军围了过来。

    也不知是怎么算到自己的逃生路线的。

    楚军已把村子包围了,多铎知道自己逃是逃不掉了,只希望能杀伤几个楚军中的重要人物一泄心头之恨。

    他缩在一间民房的横梁上,目光向下看去。

    一队楚军已冲进来搜索,竟是由一个文官带队,仔仔细细地到处翻找。

    多铎连忙放慢呼吸。

    却听下面有个普通楚兵“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平日里就是军法军法,还说什么‘没有军令不得出城’,现在还不是想抢我的功劳?”

    “谷老八,你擅自出城,本官必会依律治你的罪,现在还敢藐视上官,是想罪加一等吗?”

    “治我的罪?要不是我,你能撞到这么好的机会吗?”谷老八道:“罗德元,你要缉拿我回城是假,想要找机会抢功是真吧?”

    “我告诉你,自我执三军军纪以来,还没有一个违纪者能逃脱惩治……”

    多铎听得下面的争吵,渐渐明白过来。

    原来是这个叫谷老八的士卒看到狼烟,立功心切,带着十余人偷偷出了平原县。那叫罗德元的军法官也是个狠人,竟带了一百多人要把这谷老八捉回去。

    他们这才正好遇到刘一口,被留下来围捕自己。

    ——“两个该死的蠢材。”

    多铎没心情跟这等小人物计较,依旧静静俯在横梁上。

    然而下面两人吵着吵着,居然还厮打了起来。

    “来人,把他给我押下去。”

    “罗德元,你敢拦我立功,我们势不两立……”

    谷老八猛地扑上去,一把拎住罗德元的领子,将他扑倒在地。

    多铎定眼一看,正与地上的罗德元对了个眼。

    “多铎!多铎在上面!”

    眼看藏不住了,多铎大怒,拿起梁上的大刀便扑了下来。

    一名楚军连忙冲上前,多铎借这一跃之势,长刀斩下,径直将对方斩成两瓣。

    “杀啊!”

    十余名楚军围了上来,每个人眼中都是狂热的光。

    多铎余光还瞥见那谷老八伸手入怀,掏了什么东西。

    是火铳?

    多铎一惊,连忙就地一滚。

    却见谷老八掏了一张画像,兴奋道:“就是多铎,眼窝子这么大,不会错!”

    “去死!”

    杀喊声惊动了附近的楚军,很快又有一队楚兵赶过来,一个个都目光贪婪地望向多铎的脑袋。

    多铎以一人敌二十余人,丝毫不怯。

    但他也知道逃不掉了,哪怕杀尽这二十余人,外面还会有更多的楚军。

    他心中满是悲愤,只恨为什么自己最后会落到这两个宵小之辈手上。

    “让王笑来见本王……”

    楚兵根本就并不理会他,“噗”的一声,一名楚兵从背后一刀劈在多铎身上。

    多铎狂怒不已,转身将那楚军劈倒,腿上又中了一下。

    “王笑呢?!本王要见他……”

    “杀啊!国公说了,只要多铎的人头!”

    谷老八也冲上前,双手执刀对着多铎就是一顿猛劈。

    金戈相交,火花四溅。

    多铎举起长刀,接连挡住谷老八这几刀,一脚把他踹飞在地,扬刀扑上去,利落斩下。

    “啊……”

    谷老八死死握住多铎的刀柄,丝毫不惧那逼在眼前的刀锋,兴奋地大吼道:“我的……我的功劳!我擒住他了!”

    多铎只觉得这个宵小之辈的每一句话都让自己怒火中烧。

    他身上又中了两刀也不顾,突然松手,反身一拳重重击在一个楚军脸上,抢过对方的单刀,扎进谷老八腹中。

    “去死!”

    忽然又有人扑上来,多铎一脚就把对方踹飞,转头看去,见是那个叫罗德元的讨厌文官。

    “本王最恨你这样的腐儒……”

    多铎恨恨啐了一口,又被楚兵逼着,踉跄了几步退到墙根上抵挡。

    在二十余人的围杀下,他杀了一半人,自己也是力竭。

    接着又有十名楚军冲进屋中,这次来的都是精锐。

    多铎转头看去,大吼道:“王笑!你不是想杀本王吗?来啊!”

    视线中,腹部被刺了个对穿的谷老八竟又拿着长刀扑了上来。

    刀劈下。

    多铎不甘地怒吼起来。

    “啊!”

    我是努尔哈赤的嫡幼子、大清的和硕豫亲王……你这种无名之辈也配杀我?

    ~~

    “嗯?”

    秦小竺抬头看向王笑,问道:“你不是很想杀多铎吗,怎么不进去亲手杀他?”

    “他不是喊我了吗,大概是死前想骂我一顿。那我要是不进去,他大概会更生气吧?”

    “听起来已经很生气了。”

    “那就不进去了。”王笑道:“他擅长让人生气,我也学习一下。”

    “好吧,我们偏偏不进去,气死他。”秦小竺把长刀在身边一摆,定定看着王笑。

    只见王笑背着双手,微仰着头,听着屋内传来的怒吼,像是在细细品尝这次的胜利。

    过了一会,怒吼声戛然而止。

    一个浑身是伤的楚兵提着一颗人头兴匆匆地跑出来。

    “哈哈,我谷老八杀了多铎!哈哈哈……啊,国公!卑职拜见国公,卑职幸不辱命,已斩杀多铎!”

    王笑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你叫谷老八?你很好……”

    谷老八身子一颤,一阵狂喜。

    ——罗德元,你看到了吗?国公说我很好!哈哈哈,就你还想惩治我?去你的吧……

第839章 胞兄弟(求月票求订阅)

    三天之后,德州。

    “末将谷老八,奉命带多铎头颅到德州。同时被调到贲锐军任哨官,归于张把总麾下,敢问张把总在哪?”

    “我就是张光耀。”

    “末将见过上官!”谷老八声音很大,抱拳行礼之后便打量着张光耀,心道这个把总好年轻啊。

    “你有伤在身,不必多礼。”

    谷老八一拍胸口,道:“这点伤算什么,立功的机会却是过一天少一点……”

    彼此见过礼,张光耀引了谷老八入营,笑问道:“听说是你斩了多铎首级,这等大功,怎么只升了哨官?”

    “嘿,说起这事末将就生气,张将军可知负责三军军纪的罗德元就在平原县,末将当时……”

    谷老八大咧咧地说着,张光耀却是不易察觉地眉头一皱,暗想这新来的哨官是个刺头,怕是不好管教。

    谷老八浑不知张光耀已经在想着要怎么约束自己,嘴里还在絮絮叨叨说着。

    “那姓罗的虽然讨厌,但关键时候居然还能冲上来救我。看在这个份上,要罚就让他罚吧,反正我迟早还是能立功升职……”

    张光耀听着这些不露声色,却也把谷老八的性情看清楚,对于如何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也心中有数。

    忽然,军中鼓声大作,召集三军。张光耀忙带着麾下士麾列队出营。

    谷老八目光看去,见这支兵马行伍整齐,杀气逼人,不由暗道这前线将士果然和后方驻军不一样。

    “老子这是鲤鱼跃龙门了哈哈哈,罗德元,老子不伺候你了!”

    他才想着这些,一根军棍就敲在他头盔上。

    “谷老八,站好!”

    目光看去,只见张光耀板着个脸,威风凛凛。谷老八心中一惊,暗道这小子变脸好快……

    张光耀这一部兵马集结在大阵的西北方向,向整个兵军中间望去,只见虢国公的大旗高高矗立在那里。

    接着,有人用长杆支着一颗首级从阵中一直向前。

    谷老八抬眼望去,不由呼道:“那便是多铎的头,我亲手斩下来的!若不是因那姓罗的,本该由我在全军面前持竿……”

    张光耀板着脸道:“不得喧哗。”

    谷老八眼看那军棍又打下来,有心想躲。“当”的又是一声重响,竟是躲也躲不掉,不由心中惊叹这张光耀好厉害的身手。

    “国公要传檄了。”张光耀低声提醒道。

    果然,有将士把王笑的话一句一句向这边传过来。

    “建虏本我属夷,背累朝豢养之恩,屡生反侧,遂乘多难,横施凶逆,涂炭生灵。今神京陆沉,凡有血气者,未有不痛心切齿。”

    “沧海横流,茫茫九州,岂可无我华夏子孙托足之所?幸有齐王,精忠大义,开府思明,经略山东,振我神武,剪彼嚣氛,宏启中兴之略……”

    “建酋多铎,好乱乐祸,侵害汉土。本藩振臂一呼,英豪奋勇,烈烈雄夫用命,枭其首级。旌旗所指,喋血关河,兵威所至,有何不灭者哉?!”

    “但念蒙古、女真,世受大楚抚赏之恩,共载天地之内。特通行晓谕,一旦休屠归汉,可视为一体。或如回纥扶唐,烈光叶护。从逆从顺,吉凶判然,各审宜度,勿贻后悔!”

    “今传首示众,檄告建虏,敢来犯我汉土者,唯多铎可鉴!”

    ……

    谷老八其实是听不懂的。

    但他就很受这种气氛的鼓舞,觉得这种威慑敌人的檄告就该用听不懂的话来说才足够庄重。

    他扬起手中的刀,跟着周围的士卒大吼道:“敢来犯我汉土者,唯多铎可鉴!”

    战鼓愈响,楚军的呼喝也愈响,仿佛地动山摇。

    终于,王笑下令出击。

    楚军跨过壕沟,向北面的清兵大营冲去。

    ~~

    “禀睿亲王,火药不足了。”

    刚才跪倒在多尔衮面前,声音有些颤抖。

    多尔衮的脸色极为阴沉。

    他不是没想过去救多铎,但打听到王笑回了德州的消息之后他就很在意这件事,考虑“王笑为什么不打出旗号?多铎被围的消息是不是假的?王笑是不是想骗自己绕道,再偷袭自己?”

    等确定下来王笑真的不在德州而是亲自去主持围歼多铎之时,一切都晚了。当时多铎已带了骑兵突入山东腹地……

    现在,摆在多尔衮面前的难题是,要不要撤军?

    ……

    被围在临清城下的清军步卒最后还是逃回了不到两万人。

    当时图尔格已赶到临清运河的西岸,但没办法渡河。两万七千多被包围的清兵只好强行渡河突围,溺死者使运河为之堵塞。

    要不是王笑调走了五千精骑去追多铎,只怕这些清兵伤亡还要更大。

    临清之战的结束也意味着楚军四万余主力已经回到了山东。

    多尔衮反观自己这边,纵深太长、粮草断绝、火药不足……想要打下山东已变得很渺茫了。

    “传令下去……撤吧。”

    多尔衮闭上眼,挥了挥手。

    刚林愕然抬起头,他能看到多尔衮的不甘的愤怒,眉眼中还能看出一丝对同胞兄弟之死的悲伤。

    睿亲王居然能咽得下这口气?

    刚林诧异之余也感到庆幸,这场仗他早就希望能停下来了……

    ~~

    清军阵中鸣金声响起,大军如流水般向北撤去。

    “快追啊!”

    谷老八抬头望着前方的清军营寨,拔腿就想要追,被张光耀喝令住。

    “国公有令,穷寇勿追,你别给我犯浑。”

    谷老八还想说些什么,张光耀忽然冲上来,一把抱住他的腰就把他往后拽。

    “不追就不追,你拉我做什么,战场上有进无退……”

    “轰!”

    炮火在他们身前不远处炸开,有石土溅在谷老八脸上,登时把他打出血来。他目光看去,只见张光耀满手都是血,却还是面不改色地继续指挥。

    原本看张光耀年轻,谷老八心里还有些不服气,到这时才算明白为什么人家能当把总……

    ~~

    这一日清军连退二十余里,是夜多尔衮入驻德州与沧州之间的东光县城。

    随之而来的还有来自盛京的诏书。

    多尔衮没有心情去迎,只在屋中坐着,听苏克萨哈回禀。

    “陛下已同意睿亲王的上书,迁都燕京,以建万年不拔之业。相关事宜已在准备,下个月便可到达……”

    “知道了。”

    苏克萨哈又翻开下一道诏书,眼皮一抖,才开口又硬生生把嘴里那句“恭贺王爷”又咽了下去。

    他知道现在多尔衮没心情听到‘恭贺’二字。

    “陛下加封王爷为‘皇叔父摄政王’,赐穿貂蟒朝衣。命礼部建碑纪绩,加赐册宝。还封赏了上饰十三颗东珠的黑狐冠一顶、黑狐裘一袭……”

    “闭嘴!”

    “喳。”

    苏克萨哈不敢说话,轻手轻脚地把诏书放在桌上,隐在黑暗之中。

    良久,多尔衮忽然开口说话,也不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对谁说。

    “我最后一次和多铎当面说话还是在盛京城。那天他跑去和豪格一起出游,一直到夜里才回来。他对豪格说‘当时没赞同让你当皇帝,真后悔啊’,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他恨我。”

    “但哪怕他这么说,我知道他纯粹是在跟我捣乱,不然他直接和济尔哈朗勾结就好了。我知道的,他就是想气我。我本想着,这一仗打完,封他为皇叔父辅政王。他不是一直说吗,大家都是福临的皇叔,凭什么他要比我低一等……”

    苏克萨哈也不敢答话,连头都不敢转。他听到多尔衮吸了吸鼻子,还在继续低声自语。

    “我记得,天命五年,有人诬蔑我母妃与代善之间有私情,阿玛因此离弃了母妃。那年我八岁、多铎六岁,我们跟着母妃在一无所有的木屋里过了两年。当时阿济格已年满十五,有了自己的府邸。有一次,多铎偷偷跑去阿济格府上,求他给我们点吃的。阿济格怕阿玛责罚,不敢给。那时多铎说,以后只有我这一个同胞兄长……”

    “自皇太极阴谋夺位,逼母妃殉葬以来,这么多年我和多铎相依为命。纵使皇太极无数次刻意挑拨,最后也没能离间我们的感情……这叔父摄政王的位置,本应也给多铎一份的……”

    多尔衮说到这里,声音都颤抖起来。

    苏克萨哈连忙跪倒在地,哭道:“王爷,奴才愿去山东,刺杀王笑,替豫亲王报仇!”

    “但我的胞弟回不来了!我成了孤家寡人了!”多尔衮大吼道,他站起身,一脚踹在苏克萨哈身上,将其踹翻在地。

    “你能刺杀得了王笑吗?这么简单的话多铎怎么会死?!”

    苏克萨哈不敢躲,老老实实挨了好几脚。

    良久,多尔衮不再踹他,平定了情绪,淡淡道:“终有一日,本王会亲手替多铎报仇……你忠心可嘉,却领个侍卫总管的差事。”

    “喳。奴才只愿王爷安康……”

    被踹了几脚就换回了一个侍卫总管的差事,自然是十分划算的。苏克萨哈却不敢露出什么喜色。

    一直等到轮值,苏克萨哈回到屋里,拿出纸笔小心翼翼地记录了一些东西。

    “十三日,多尔衮私下言先帝得位不正,欲封多铎为皇叔辅政王……”

    ~~

    “建奴撤军了!山东守住了!”

    德州城内一片欢腾。

    黄小花带着一队人给伤兵们换了药,只见每个人脸上都是喜色。

    “大妹子,俺就说了吧,一定会守住山东的。”说话的是一个断了胳膊的伤兵。

    黄小花重重点了点头,笑道:“是啊。多亏了你们,大家才能安稳过日子。我爹娘就是在莱州呢……”

    一直忙到中午,黄小花转头向外看去,见到宋文华和喜儿并肩走出伤兵营,往城内走去。

    黄小花不由微笑了一下,想起自己初到山东时第一次见宋文华时,那时候她还期待以后能嫁一个像宋文华这样能悬壶济世的人多好。如今这心思早已歇了,一转眼她自己也能悬壶济世了。

    这种感觉让黄小花觉得像是重活了一遭。从一个懵懂无知的人,活成了一个对世间有用的人。她不再幻想以后嫁什么样的人,只想着自己能成为什么人……

    忽然,有人在她身后喊了一声。

    “阿姐。”

    黄小花转头看去,见是自己的弟弟黄小木,不由惊奇道:“小木,你怎么来了?”

    “张把总昨天受伤了也不说,我来给他拿点伤药。”黄小木说着,拍了拍身上的盔甲,道:“姐,你看,我也是哨官了!”

    “你平安无事就好。”黄小花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中有些欣喜,又道:“跟我来吧。”

    姐弟俩一边走着,黄小花又问道:“现在建奴撤军了,你们能回讲武堂吗?你能回莱州看看爹娘了吗?”

    “我们明天就要出征了。”

    “还要出征?”

    “嗯,已经收到国公的军令了,张把总分析国公的意图是向北打到滹沱河,向西打到太行山。沧州、真定、邯郸、安阳,这些城池都要占下来!”

    黄小花家是河间府任丘县,正好在滹沱河以北,闻言叹息了一声,道:“你在战场上要小心些,别让爹娘担心,知道吗?”

    “嗯!这次打回沧州,下次我们就要收复家乡了。到时候我带着你和爹娘回去光宗耀祖。”黄小木道。

    “不求你光祖耀祖,平安就好。”

    “对了,姐,昨天晚上,国公来我们营了。他也知道我们是第一支赶到战场救秦将军的队伍,他还知道我射倒了吴阎王的马。他还夸我‘你很好’呢!我高兴得一晚上都没睡好……”

    “真的吗?”黄小花很羡慕。

    “真的,国公说我们这些良家子弟、还有讲武堂的学生没让他失望……”

    黄小花拿出伤药递在黄小木手上,也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又有伤兵需要看顾,她匆匆挥别了黄小木,继续忙碌起来,心中却多了一个期盼。

    要是哪天国公也能称赞自己一句“你很好”就好了……

    ~~

    “多尔衮居然真的跑了。”王笑皱眉道:“我还以为用多铎的人头激一激,能骗他再打一打。”

    董济和道:“他也不傻,粮草不济,再与我们打下去也没有意义。眼下退兵是最理智的选择。”

    “看来他和多铎的感情还不够深啊。这次没能拖垮他的话,沧州怕是不好打。”

    “北面打不打沧州意义不大。”秦山河道:“重要的是西边这几个城池。”

    秦山河说着,手在地图上一划,道:“我们现在的势力范围,在德州以南,运河以东,黄河以北……”

    王笑低头看去,又一次提醒自己,这时期的黄河和印象中不同,过了开封以后是经徐州、淮阴入海,即后世说的“黄河明清故道”。

    “郑元化派人夺占开封,其目的已经很明显了,要的是黄河以南、潼关以西的疆域。”

    王珠冷笑:“呵,老小子打得好算盘。”

    “万一建奴与郑元化联手,以我们眼下的地盘会很危险,这次多铎攻打临清就体现出了危机,如果这次郑元化出兵开封协助多铎,则万事皆休。”

    “他会这么做吗?”

    “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王笑道:“现在情势变了,建奴实力减弱,我们确定要提防郑元化与其联手。”

    “因此,我们必须尽快控制太行以东、运河以西的地盘,如此可以太行山为屏,若有万一还能与瑞朝联合,不至于三面受敌。”

    “好吧,两面受敌也好过三面受敌。”王笑道:“秦将军言之有理,趁胜西略当为正理。这样吧,我亲自……”

    “国公,济南急信。”

    王笑的话语被打断,接过信扫了一眼,沉吟道:“我去一趟兖州,西略之事,就拜托秦将军与二哥了,对了,我大哥不日也会赶来了。”

    听到“兖州”二字,秦山河就明白定然是南边出事了,问道:“国公要带多少兵马?”

    “让小竺领五百亲卫随我去便是。”

    “万一……”

    “就这样吧,西略之事重大,不好带走太多兵马。而且现在调军也来不及了,我去一趟便是。”

    王笑出了大堂,正见宋文华和喜儿在外等候,才想起来和宋文华定好今日要去伤兵营巡视。

    “哦,我有急事要南下。巡视伤兵营之事就改到下次吧……”

    宋文华看着王笑的身影匆匆走远,有些落寞地低下头。

    “宋哥哥,为什么不开心啊?”回去的路上喜儿问道。

    “没什么啊。”宋文华摇了摇头,但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道:“要是国公去了伤兵营,也会称赞我们一句吧?”

    “嗯?”

    “最近不是许多人都得了称赞吗?”

    “在喜儿看来,宋哥哥才是最好的啊……”

    ~~

    与此同时,南京城,温容修与温容信兄弟正在对弈。

    “今早刚传回的消息,王笑已经击败了多铎。只怕这次多铎没办法活着回去了。”

    “本以为山东覆灭在即,没想到还是低估了这小子。早知如此,我们也不该据守黄河,当趁机进取才是。”

    “现在也不晚,老大人已下令,让关明兵出徐州,北渡黄河,占下台儿庄。”温容信拈了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道:“台儿庄虽小,却是棋眼。”

    温容信沉吟道:“这棋眼,只怕王笑不会轻易让出来。”

    温容修笑着把吃了的棋子一枚枚捡起来,道:“我们出其不意占下来了,他不想让,又能怎么样?”

第840章 台儿庄(求月票求订阅)

    至金代黄河“夺淮入海”以来,淤塞了淮河下游入海通道,河水排泄不畅,四处泛滥。使得淮河水系出现紊乱,灾害频繁发生,或涝或旱,淮河自此步入多事之秋。

    元代的治黄策略是维持大运河的漕运,尽力避免黄河向北溃决。于是河水主要向南溃决,灾区转至徐州至入海口,江苏受灾最重、山东次之。

    同时,因黄河改道的影响,京杭大运河一度借徐州至淮安一段黄河行运。

    及至楚朝,黄河时常泛滥,导致漕运常常受阻,为了避免黄河航运的危险,便有了“开泇口河以远河势”的开泇济运议案,开辟了微山湖至骆马湖之间的运河。

    从此,泇河完全取代黄河运道,成了黄金水道。台儿庄这个‘天下第一庄’的繁华也应运而生。

    台儿庄位于黄河以北,属山东兖州府峄县。此地位为山东、河南、南直隶的交界地带。乃是京杭运河的中心点。

    这里以前叫“台家庄”,大概是京城来的官员多了,渐渐就变成了“台儿庄”。

    因这样的重要位置,楚朝先后在台儿庄河段设置了总河部院、东兖道、泇河厅、峄汛、台庄闸等管河机构。

    同时,台儿庄的兵备亦是充裕,设驻了巡检司、台庄营、台庄闸汛等军备。

    小小的一个庄,正二品的河道总督、正三品参将、正五品守备、正六品通判、正七品把总、正八品县丞、正八品外委千总、正九品巡检使等各级官员皆在此驻守。

    延光帝南巡时,时任楚朝河道总督的马时胜就在台儿庄。

    河道总督这个官一点都不小,相反非常大,全称“总理河漕兼提督军务”,以都御史加工部尚书或侍郎职衔充任。

    马时胜这个河道总督是二品大员,能调动两万大军。

    瑞军追击延光帝时马时胜不敢动,一直等到延光帝入驻济南,他才惊觉这是自己一展拳脚的机会。

    没想到风云突变,延光帝突然驾崩,江北四镇急袭山东。

    当时马时胜吓坏了,他说是能调动两万大军,但问题是哪来的两万大军?

    漕运糜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巡检司、台庄营的兵丁的屯田几十年前就已被大户吃干抹净。各级将官吃空饷、喝兵血,官兵都跑到码头上讨生活,混得还不如漕帮的帮众。

    运河兵备就像是一张破布,平时铺在那看不出什么,一拎起来就碎成稀巴烂。

    幸而当时江北四镇没从台儿庄北伐,走的是临沂的路线,为了能直逼济南、牵扯莱州。

    马时胜窝在台儿庄,生怕有人注意到这小小的村庄。

    幸运的是,那一战没波及到马时胜,但他也失去了飞黄腾达的机会。

    后来,南京城寿昌皇帝继位、济南城齐王设藩。黄河以北、运河以东都成了齐王封地,台儿庄正好属于齐王治下。

    当时运河西边属于瑞朝攻占的河南、黄河以南属于寿昌皇帝的南直隶,台儿庄正属于三方势力交界。本该是战火纷飞,没想到却是维持了一年多的平静。

    瑞朝根本就无力治理河南,放任不管;寿昌帝也不再北渡黄河,只在名义上管辖着齐王;齐王也没有动马时胜,依然让他任河道总督……三方形成微妙的平衡。

    马时胜也乐得清闲,漕运也停了、黄河也没人要治理,每天吃酒听戏。他并不知道,这种平衡的根源是因为清兵势大,压得三方不敢乱动。

    如今天下大势再变,清军的铁蹄被挡在山东以北。瑞朝缩回山西、陕西。南楚趁乱收复了黄河以南、潼关以东的失地,马上就把触角探进了黄河以北。

    ……

    “我从苏州到南京,又从南京到徐州,一路所见都是繁华景象。北渡黄河之后却是四野凋敝,台儿庄也不复当年热闹啊。”名叫柳岚山的文士捻着茶杯感慨了一句。

    “你有什么话要对本官说便快说,本官没工夫与你闲聊。”马时胜脸上浮现出上位者的不悦之态。

    他虽是一副普通百姓的装扮,举止间依旧有威严。

    马时胜是偷偷从台儿庄的水门出城、来与柳岚山秘谈的。此时两人正坐在一艘漕船上,仿佛是因战事停泊的商贾。

    “马大人不必急。”柳岚山道:“先尝尝我这茶,这是湖州顾渚山产的贡茶。《茶经》有云‘阳崖阴林,紫者上,绿者次。笋者上,芽者次’,此‘紫笋’最是上品。白乐天有诗赞曰‘青娥递舞应争妙,紫笋齐尝各斗新’,马大人觉得如何?”

    马时胜哪有心思与他品茶,但也不愿露出急态叫人看轻了,捧了一杯茶饮了小口,随口便道:“好茶,茶汤清澈明亮,色泽翠绿带紫,甘鲜清爽,隐隐有兰花香气。不愧是‘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吴兴紫笋来’。”

    若连这点品味都没有,他如何能坐稳这河道总督的位置?

    “马大人果然风雅。”柳岚山抚掌而笑,又叹道:“可惜啊,天下战乱不止,茶园大半荒芜调落。这紫笋今年也就上贡了十斤,首辅大人给了关总兵。关总兵让我一定要带给马大人尝尝。”

    “是吗?”

    柳岚山拢着袖子,又斟了杯茶,道:“物以类人,人以群人。马大人啊,你看,我们才是一路人,煮茶赏诗,喝喝三白酒,听听吴歈曲。那些北人,不是会懂这种雅趣的。”

    他接着说到一桩小事。

    “去年,我认识了一个山东来的举子,他与我说‘苏州自号天下名郡,有何胜景?虎丘才多高,岂能称山?山东泰山才叫天下名山’。我只对他说了一句,他便哑口无言,我说的是‘苏州能出状元’。”

    马时胜闻言会心。

    有楚一代,苏州文风昌盛,时人竞相崇尚。

    苏州风尚,是品位、身份、意韵、境界、风雅、的象征。

    所谓“苏人以为雅者,则四方随而雅之,俗者,则随而俗之”,意思是,苏州人的品位,就是楚朝人的品位。

    时人还有句话叫“多少北京人,乱学姑苏语”,马时胜是从北方来的,初来之时还颇为自卑。但如今已能说一口吴语,能听得懂苏州戏。

    “马大人是羡泰山之高?还是羡江南之秀?”柳岚山又问道。

    马时胜抚须不语。

    柳岚山抬手指了指运河上平静的水面,又叹道:“往昔运河上船只往来,络绎不绝,如今呢?运河停运、黄河无人治理,昔日显赫一方的河道总督在山东早成了无人问津的闲杂人等。齐王……或者说虢国公王笑,他真的信任你吗?马大人你甘心吗?”

    马时胜对着舱外的天空拱了拱手,正色道:“本官是大楚的命官,受的是楚朝社稷的俸禄,要的是黎明百姓的信任。”

    这话颇有言外之意,他不说自己给谁效命,反正都是楚朝的官。

    然而柳岚山却故意当作听不出来,突然撕开了那风雅的面纱,道:“哈哈哈,马大人,你吃的从来不是俸禄,是江南商绅的孝敬!”

    马时胜瞳孔一缩,脸色登时有些挂不住。喝道:“竖子,你是来羞辱本官的吗?!”

    “我是来救大人你的。”柳岚山道:“你以为王笑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罢免了你?只是因为北方还有建奴,他抽不出空来。反正运河也瘫痪了,你这个河道总督手上无权无职,挂着一个虚职也能安定人心。但现在,局势不同了啊……”

    “以后,王笑不可能再让你再像以前那样舒舒服服的过日子。山东的名门遇到的是什么样的对待?百年诗书相传,如今却全都沦为下吏,每日粗茶淡饭。马大人,你是何打算啊?等他抄了你半生的辛苦积攒,被免官之后亲自抡锄头下地吗?别忘了,王笑可就是靠着抄家,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想想衍圣公的下场,孔家的昨天,就是你的明天。”

    马时胜脸上的怒意缓和下来,犹自朝天拱了拱手,道:“本官……”

    嘴中那“两袖清风”的话最后还是说不出来,在河道衙门,要想两袖清风的人曾经有很多,运河底下的淤泥里如今还有他们的白骨。

    “我知道马大人在顾虑什么,无非是担心王笑兵锋正盛。但你可以去南方,南方打仗和北方可不同,北人善马,南人擅舟。你看这台儿庄就有水路四通八达,更别说江南了。王笑有骑兵也有海船。但河船作战,他能是江南军兵的对手吗?”

    “这……”

    “眼下建奴大军云集山东。王笑能守住吗?这次守住了,下次还能这么走运吗?就算他真能打得过建奴,马大人你呢?在他手下能得一个好下场吗?”

    马时胜道:“你的意思本官明白,但如今东虏入侵之时,你们若敢兴兵北伐,不怕为天下人耻笑吗?”

    柳岚山笑道:“我们哪有兴兵北伐?关总兵只是想派兵协防台儿庄运河,以保证后续给山东支援粮草。只要台儿庄守军愿意放我们入城便可。”

    “那被世人唾骂的就是本官!”

    “何出此言呀?如马大人先前所言,你是楚朝的官,当然受陛下的召令。陛下如今宣你入南京,升任正一品太子太傅。马大人可敢不应诏?”

    马时胜捧茶的动作一僵,整个人都有些愣住。

    柳岚山今日所言,给他诉说了一番江南繁华安定的景象。继续待在山东的利弊也剖析得很清楚。

    “马大人若是嫌入朝为官太累,也可挂一个虚衔到苏州颐养。关总兵前年正好在苏州购了一处园林,就在阊门外,乃前朝太仆寺少卿徐泰时的东园,有‘冠吴下名园’之称,可以送与马大人。”

    柳岚山说着,从袖中拿出了一张契书推了过去。

    “东……东园?”马时胜微微一滞。

    柳岚下脸上堆起笑意,道:“东园占地两顷有余,论起来,正好比这台儿庄的城墩还大一点点。”

    占地是差不多大,但台儿庄可不是马时胜一人的。

    用别人的台儿庄换东园,还加上一个太子太傅的官职,这生意显然很值。

    更何况,不做这生意,面对的是王笑架在脖子上的刀。做了这生意,面对的是江南水乡的绮韵繁华。

    漕船在运河里轻轻摇晃,倒印着蓝天白云,马时胜闭上眼,看到了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

    峄县。

    “台儿庄丢了?他们怎么敢?!”

    “马时胜投靠了南京……”

    赶到峄县的守备将军名叫“花露浓”,花露浓以前是混漕帮的,曾是德州帮的老管,人称‘花爷’。

    德州帮虽然投靠了王笑,但依旧自成体系,鬼泥鳅要养着一大帮帮众,王笑也不敢给他官职。但花爷不同,从花爷想考军机处开始,就脱离了德州帮、接受朝廷授官。

    因花爷熟悉漕运,王笑本打算派他驻守台儿庄,但他资历不足,显然是无法镇住马时胜这样的大员,因此只好先调他到兖州府任守备熬熬资历。

    此时花爷皱眉道:“本来打算找机会动手清理台儿庄,偏偏建奴入关,南面的兵马都被调走了,给了这些王八蛋可趁之机。”

    “有马时胜出面安抚,台儿庄并未发生大战。只有一个参将和麾下心腹被清理了。如今我们如果强攻收复台儿庄,只怕传出去别人会说是我们先启战端。而且将军眼下的兵力,也打不过关明……”

    花爷来回踱了两步,脸色渐渐为难起来。

    从关明北渡黄河开始,他就马上传书给济南报信,同时从兖州赶到峄县。

    但没想到马时胜投降得这么快,仅仅两天就献出了台儿庄。

    如今北面的战事很可能要胜了,如果只有自己在南面出了问题,未免也太丢脸了。问题是,山东在南边实在是没有多少兵马,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大人请速决。依下官看,关明未必敢攻打峄县,但如果让他站稳台儿庄,对于山东而言就是如鲠在喉……”

    花爷也有无语,他花了不少钱请了这个幕僚,结果这幕僚告诉自己,打也不好,不打也不好。

    议来议去,还是要自己决定。

    商议到傍晚,忽听有人禀告从济南派来的援兵已经到了。

    花爷大喜,连忙亲自出了峄县北城去迎。

    但看到来的两千兵马,脸上的喜色便凝固下来。

    领这支援兵赶来的主将叫裴民,与花爷相见后连忙抱拳道:“花将军勿要嫌兵民少,如今真拉不出更多人了。”

    花爷忙道:“断不敢嫌少,只是此战关系重大,至少也该派个总兵前来才是。”

    他担心的是裴民与他军职差不多,两边合作御敌、互不统属,回头只怕生出瓜葛来。

    裴民倒也能看出花爷的担心,又道:“议院已把军情传给国公,想必不日便有大将前来。至于这几日……花将军熟悉情况,我听花将军的便是。”

    裴民说着,心中也有些怅然。

    他三年前就是太平司百户了,当时王家还只是普通商贾,裴民到王家调查过积雪巷的案子时,还收过王珠的贿赂。

    如今回想起来,当时曾经有个飞黄腾达的机会摆在他面前。那是王笑第一次设计让延光帝抄文家,结果太平司的邱鹏程在最后关头怂了。

    后来王笑意识到太平司不堪用,倡议开锦衣卫,亲自带张永年去抄文家。

    裴民也想过是否该背叛太平司投奔锦衣卫,但他觉得,自己收收贿赂可以,背叛上官就过了。

    偏偏他不敢背着邱鹏程,也不敢在关键时出来护住邱鹏程……

    那天夜里,王笑在文家府门前喝问了一句“你也想阻挠锦衣卫办案吗?”之后一把推开裴民,接下来的两年,裴民的前程就此暗淡下来。

    直到王笑去关外之后,他又找到王珠,请求调到锦衣卫,又在延光帝南下时从龙护驾,因功升到守备。

    两年多时间,从正六品百户长到正五品守备连迁两级,说起来也不慢了。但这是男儿建功之时,比如花爷本只是江湖草莽,夺临清、袭淮安、抄孔家,从一介白身升到正五品守备才花了多久?在国公心中的地位更是比自己高了不知多少……

    “人这一辈子,机会就那么一两次啊。”

    裴民知道,这次是自己仅剩不多的机会了。

    建奴南侵,山东兵力全被调到德州防线,无一员可用之将,要不然也不会轮到自己带兵来峄县。

    然而,花爷很快又把问题摆在了裴民面前。

    “裴将军觉得,我们该不该出兵收复台儿庄?”

    “这……”

    裴民心想,我最讨厌做决择了。当年我若是懂得选,何至于现在混得还不如你……

    这夜,裴民心中纠结,在营地里转来转去。

    忽见前面有人道:“这扎营的方法不对吧?先生说过,各个帐篷之间,不能超过三十步,也不能少于十步,因为太远了互相照应起来不方便,太近了又怕敌人用火烧。我们的营帐离得太近了。”

    “光第说得对,还有啊,壕沟得要一丈二尺宽。这个也太窄了吧……”

    裴民走上前,目光看去,见是讲武堂的一群学子正列队站在那看士卒扎营,他们大多是十四、十五岁年纪,一个个穿着窄袖短襟,腰板笔直,站着一排比军伍还要齐整。

    所说上面曾有人提议以这些学子充任伍长、什长带兵。但最后议院没有同意,只让他们随军负责一些后勤工作。

    裴民大概也明白这其中曲折,一是兵力和人手真的不足了,毕竟年岁更大的那批去年被调到德州了;二是要培养这些人的实战经验,等到明后年,这些人便能成为栋梁之材。

    ——“以后像我这种人的机会就更少了啊。”

    裴民心里叹息一声,忽然心念一动,走上前去。

    “将军来了。”

    那批少年整齐划一地转过身,有模有样地抱拳道:“见过裴将军。”

    裴民想说什么,又不知怎么开口,想了想才板起脸来,满是威严地道:“你们既然跟着本将来见识战场,本将也该给你们一个演练的机会。这样吧,到本将营中,你们议一议眼下的军情,让本将看看你们在讲武堂学习的成果。”

    “喏!谢裴将军!”

第841章 小童子(求月票求订阅)

    “来人,去把本将帐中的地图摆上,多点些烛火。”

    裴民向亲兵吩咐着,才一转身,忽然又听身后有个稚气的声音道:“裴将军,这营帐扎得不对,你不重新扎过吗?还有那壕沟也太窄了。”

    裴民转头看去,见说话的却是个小童子,才十二三岁模样,身量虽长,头发分作左右两半,在头顶各扎成一个总角。

    再一看,别的讲武堂学子都是志学之年,虽未加冠却已束发。只有那一个小童子顶着总角的发型,让人有些不真实之感。

    “怎么混进来一个这么小的?”裴民下意识便问道。

    那小童子听了他这一问,正色道:“学生张光第,并非混进来的,学生乃是讲武堂第一名,先生特许让学生来的。”

    末了,他还加上一句。

    “策试、武试、射试、德试等诸科,皆是第一名。”

    裴民一愣,勉强泛起一丝笑容,道:“后生可畏,未来可期。”

    “将军不下令重新扎营吗?”

    “士卒们急行军一天都累了,我们就在峄县城外,紧挨着城墙,又有峄县守军协防,而且南军必不敢偷袭我们,不用那么谨慎。这也是本将体恤士卒懂吗?你们要知道,这个……纸上谈兵是不好的。”

    “扎营要义在于‘壁垒森严’四字,我们这支兵马皆是新兵,若没有深沟坚垒,万一遇敌便是以性命去填。将军今日体恤士卒,实则是害了他们。这次不扎好营盘,下次是否又有理由草草了事?如此一来,如何能练出一支令行禁止的强军?”张光第小脸郑重,一张嘴吧吧不停。

    裴民被当众这样一说,觉得有些掉面子,只好道:“休要读了两本兵书便以为能在本将面前指手画划?本将的深意你不知道而已,别在这说闲话了,去演示军议吧。”

    “喏!对了,学生回去之后还要写篇行军见闻给先生们批阅。今夜在裴将军营中所见,学生会如实所述。想必先生们一定能明白将军的深意。”

    “嘿,你这小鬼头……不对,你这小童子,是想要胡闹不成?”

    裴民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办法挽回面子了。

    ——小鬼头也不懂得说话委婉点给人留点台阶,真讨厌……等等,这些学子居然是要写行军见闻的啊?要是一开始自己就令行禁止,让他们报到国公面前夸夸自己该有多好!

    又错过了一个机会,娘的,也不早说。

    正纠结时,有人走到他身边,用极低的声音附耳道:“裴将军,光第是张永年张将军的次子。”

    说话的人是桂皮,在讲武堂任‘掌馔官’,这次是负责过来带队照顾这些学子的。

    一路上裴民都待桂皮很客气,因为他知道桂皮本是王家的仆人、王珰的长随。讲武堂掌馔官只是负责生员的起居食宿,属于不入流的小吏,但这个位置上历练两年,往后的前程又能差到哪去?

    裴民意识到,桂皮过来低语这一句,不是为了帮张光第,反而是为了帮自己。

    张光第……刚才居然没想起来!

    张永年的两个儿子裴民都听说过。

    长子张光耀,张永年在巡捕营是就给长子定了婚事,要娶的是耿叔白的女儿,当时耿叔白还只是其麾下千总,如今已是贲锐军总兵,只等张光濯三年孝期一满就成婚。

    不提这总兵之婿的身份,依楚朝旧例,张光耀也可以荫袭一个锦衣卫副千户的职。这一出仕就比裴民十年熬出来的百户高一个头……没想到张光耀拒绝了,说要凭自己的战功谋功业。

    这事当时在山东闹得还蛮大的,很多人担心此例一开,山东武职再也不能荫袭,事实也是如此。

    张光耀拒绝荫袭之后,张光第也拒绝荫袭。之后越来越多将门子弟不再荫功袭封,这也成了山东不成文的规定,讲武堂这才成为山东武将子弟出仕的首选道路。

    很多人怀疑,这兄弟俩是受国公爷的指使才这么干的。

    至于张永年的次子张光第……裴民知道,这小鬼头与王珍的女儿定了亲……

    “咳咳,就依你所言,营帐重新扎过,壕沟再挖深一些便是。”裴民道。

    张光第又抱拳道:“还请将军派人挖建茅厕。茅厕选在下风处,远离水源、灶台。深两丈,须有木板盖住,每日掩埋……”

    裴民心中暗骂:“这得寸进尺的小鬼头。”

    不过他以前是厂卫,确实没这方面的经验。

    “好!依你所言,本将愿意从善如流啊。”

    ——回头把‘从善如流’写到你的行军见闻里,知道吗?

    好不容易应付了张光第,裴民终于把这群学子请到了帐中,开始演练军议,他大马金马坐在主将位上,一摆手,让下属去把当前的情势说了。

    “你们议一议,眼下如何是好。这是对你们的考试,你们不可问本将的意见,明白吗?”

    “明白!”

    ……

    “我们领到的军令是驻守城池,如果南军来攻城便坚决反击。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我们来的时候台儿庄已经丢了。我们既无攻城器械,又无舟船,兵力也少。能守住峄县已经不易,怎么就敢去攻打台儿庄?”

    “但要是让南军在台儿庄站稳脚跟,他们的粮食、物资就能通过运河从南面运上来。越往后越难打。”

    “不对!只要我们守住峄县,等到大军解决了北面的建奴,调过头来就能收拾了南军。”

    “我也觉得李平说得有道理,只要我们能守住峄县,就是完成了任务。马时胜投降是意外,将在外,当审时夺势,以大势为重。”

    那名叫李平的学子显得颇为沉稳,又道:“你们觉得,南军是否会继续进攻峄县?”

    “应该不会吧?眼下他们要敢开战,岂不是沦为笑柄?”

    “不。”李平道:“我认为南军很可能攻打峄县。先生说过,不能用固有的思维来揣度敌人,而要站在对方的角度想。徐州总兵关明这人,以前就是个打家劫舍的流寇,本就不在乎名声。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继续开战,恰是最危险之时。”

    “还有,台儿庄的城廓太小了。”

    “城墩太小了?”

    “不错。”李平道:“台儿庄本只是庄集,因漕运需要建了城墙,城墙内不过两顷有余,又建了河道总署、参将署、泰山行宫、兰陵书院等等,把本就不大的城廓挤得满满当当。现在南军数万兵马驻扎在城外,有那么多粮食物资要堆积。台儿庄不适合作为他们的长期据点,他们打下峄县才能更好地在黄河以北布置兵力。”

    ……

    裴民并不说话,使了个眼色,让自己的文书快点把这些话都记下来,他明天还要去和花爷议事呢。

    ——笨蛋,那句“先生说过”就不用记了啊……

    花爷也认为南军不会继续进攻。要是这时候自己提出有理有据的不同观念,应该能让对方刮目相看吧。

    裴民想到这里,转头一看,却见张光第站在那里,手揣着下巴,从头到尾也没说过一句话,只是看着地图沉思。

    看来这小鬼头只懂安营扎寨这种小事,遇到兵法战略果然就闭嘴了……

    “我们该去收复台儿庄!”张光第忽然开口道。

    他和别的弟子都不同,说想法的时候眼神极是坚定。

    “不可,我们只有两千人,加上花将军的兵马也只有五千,南军却有数万人。”李平道:“去收复台儿庄太危险了……”

    “趁着南军立足未稳,我们必须去收复台儿庄。”张光第道:“等大军解决完建奴再来,伤亡只会更大,而且我们的大军未必能那么快南下。”

    李平道:“我认为在峄县以逸待劳更好。”

    “必须马上收复台儿庄,否则南军攻完峄县还要攻兖州,攻完兖州还要攻济宁。只有以迅雷之势不给他们一点北渡黄河的机会,才能威慑南军,休想趁虚而入!”

    “南军占领台儿庄兵不血刃。而我们发兵去打,轻启战端的就是我们……”

    “那又怎么样?”张光第道,“我们是将士啊,将士的职责不就是守土杀敌吗?我们不是来和贼寇讲道理的啊。如果有亲戚收买了你家的仆役、拿了你的家产,难道就因为顾忌别人的风言风语,就不把你的家产拿回来吗?既然迟早要拿回来,风言风语也都会有,早拿回来才是明正言顺。”

    李平又道:“问题是我们根本就难以攻城!台儿庄四面都有水路,又有数万徐州兵马在外围驻守。我们一没兵、二没船、三没攻城器械,连墙都摸不到!”

    “我们有船,也能攻入台儿庄。”

    张光第说着,转头看向裴民,道:“裴将军,你这个地图太小了,我要一张大的地图。”

    裴民本来心下一惊,还以为这小鬼头要让自己发表意见,听是要地图才松了口气。连让人又转了张地图。

    张光第走到地图前,抬手一指,指在滕县的位置上,道:“我们走这里,去腾县。腾县在运河上游,有微山湖,微山湖上有停泊的运船。”

    “微山湖?”

    “对,我来之前就查过了兖州地志。为避黄河水道,我朝打通了微山湖与骆马湖,开泇水以济运,称为韩庄运河,就是从台儿庄穿过。我们从微水湖乘船直下,炸开水门,直接进入台儿庄……”

    “不行!太冒险了!”李平猛然色变,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数千人直接隐入数万人的包围,你是想害死这些将士吗?”

    “不,这意味着我们不容许南军占我们一座城墩,意味着我们就算一边面对着建奴,也不怕与他们开战。南军若敢北上,每一步都必须付出血的代价!我们只要能收复台儿庄,里面有粮、有城墙。南军数万人要想再强攻下来,至少要付出三倍于我们的伤亡。关明敢北渡黄河,就得重新想想,他敢不敢这么做。”

    张光第说着,脸上满是骄傲。

    他不是因为自己的能力骄傲,而是一种“除非我死,你休想迈进我土一步”的骄傲。

    裴民目光看去,忽然觉得,这不像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早熟到这种地步吗?

    裴民恍然间想起了张永年,驻守蓟镇,不撤一步。

    他于是明白过来,张光第这不是早熟,而是继承了其亡父的意志。

    这孩子一举一动,都在模仿他的父兄,或者说,不是模仿,而是深入骨髓……

    “裴将军,你觉得我的提议可行吗?”张光第抱拳问道。

    裴民一愣,心道你就不懂私下再问我吗,小鬼头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至于这提议,根本就是让老子去送死。

    “不……”

    话到嘴边,裴民又停了停。

    当年,自己还是锦衣卫百户,张永年是巡捕营都司。都司品级虽高,巡捕营却是个冷板凳。自己根本就没把张永年放在眼里。

    一转眼,人家的儿子如果要接受荫袭,官职都能比自己高了……

    而自己的长子也九岁了,出济南前一天还在因为不让他玩泥巴大哭。

    人和人的差距是从哪里开始的呢?

    裴民不由问自己:“裴民,如果重来一次,你敢吗?敢去抄文家,敢去守蓟镇吗?”

    如果不用重来,现在事情摆在你面前,你敢吗?

    “不……不错。”

    裴民收回心思,郑重开口道:“难为你小小年纪就能想到这个计略,本将其实早已想到了,只是想要考考你们的学业,好在,你们没让我失望……”

    桂皮一愣,心道,你想到了吗?兖州的地图都没摆出来啊。

    “裴将军要用我的计划吗?”张光第抬起头,显得很期待。

    “此事,我明日与花将军议过之后再定……”

    说是要商议,当天夜里,裴民却是又打到桂皮,问了一句“若我这次战死,能否请桂大人帮忙安排犬子到讲武堂?”

    “哦,裴将军,明年你也得到讲武堂进修一段时间。”

    “是吗?!是要提拔本将吗?!”

    桂皮心道:“你扎营扎成这个样子,肯定是要被考核的啊,考核不过是要降职的……”

    ~~

    六天之后。

    五百骑飞驰而过,远远便看见前面的峄县城头。

    只见城墙下无数兵围着,密密麻麻正在攻城。

    “国公,峄县到了,南军在攻城!”

    “打出我的旗号,冲进去。”王笑径直喝应道,“把那几个探马给我射下来!”

    秦小竺有些诧异,心想你这次都不打探清楚,贸然突进去,要是峄县已经快丢了怎么办?要是敌军围上来怎么办?

    或者,要是峄县不开城门怎么办?

    她再一想,关明不过是个手下败将,难怪王笑看不起他……

    南军的探马派出的并不远,也就不到十里,随着王笑的亲卫把几名探名射落,别的探马连忙掉头就跑。

    王笑带人冲了过去。

    “报!山东的援军到了……”

    等探马高声大喊着,王笑部已然撞进他们阵中。

    “砰砰砰……”

    五百亲兵都是装佩着燧发火铳,气势逼人。

    南军一时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少人。但想必这样凶猛地撞上来,必是来得不少。

    他们就像是以为主人不在家打算偷点东西却被人撞见的贼,竟心虚又惶恐,一时惊慌失措。

    “虢国公回援了!”

    待看开王笑的大旗,峄县城头守军士气大振,竟是打开城门出来接应。

    南军更慌,纷纷散开,放任王笑大摇大摆地进了峄县……

    ~~

    峄县城东,有山名曰“仙坛山”。

    南军兵马大营正驻在仙坛山上,徐州副总兵宋行柏望着北面的战事皱起眉头,喃喃道:“真就来了五百人吗?错失良机了啊。”

    宋行柏这句话声音很轻,但他身后的柳岚山还是听到了。

    柳岚山随手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袍,心中冷笑不已。

    错失良机?现在若是王笑领着五百人再次出城,你敢包围上去吗?

    柳岚山这般想着,找了个借口离开战台,回到自己帐里,对帐中一名老仆道:“走吧,回台儿庄。”

    “公子不继续助宋副总兵攻下峄县吗?”

    “孬兵劣将也能打仗?也就是平日里做威做福厉害。宋行柏三万大军,才看到王笑大旗就已胆寒。五百人就冲散了他们的阵型,呵,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柳岚山在桌案边盘膝坐下,看着老仆把那方金星满塘雕饰的上好歙砚收起来,又叹了口气,道:“王笑这么快就赶到了,宋行柏能打下峄县才怪。我们回台儿庄去吧,尽快占回台儿庄,这次北渡黄河才不算白来。”

    “可惜,公子本已取了台儿庄,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守也守不住。依老仆看,这徐州一镇兵马,还不如公子一人。”

    说到这个,柳岚山气极反笑,随口又念了句诗以表达对衮衮诸公的不满。

    “老子犹堪绝大漠,诸君何至泣新亭!早知如此,我不如投笔从戎,亲自取赫赫功勋,以免受这些无能之辈拖累。”

    “公子往后必可为紫衣大员,督领天下兵马。”

    柳岚山闭上眼,良久才平息怒气,放缓语气道:“今日,我远远见到王笑了,此人给我的印象该如何说呢,就如同当年我读《旧唐书》时……”

    老仆收拾好行礼,转头看去,只见柳岚山还在独自沉吟,说着说着又再次生气起来。

    “当年读《旧唐书》太宗本纪,你知道我看到最多的句子是什么吗?敌二万众、三万众、十万众,太宗领骁骑数十挑之,破之、复破之、大破之……当时我犹不信,百人何以破十万人?如今方知,如宋行柏这等孬兵,百万人、千万人上了战阵也全是窝囊废……”

第842章 柳岚山(求月票求订阅)

    峄县。

    王笑神色冷峻地坐在那听着花爷禀报,显然有些不悦。

    花爷于是越说越忐忑。

    “裴将军说要领兵去收复台儿庄,也提了一条可用之计。其实末将本打算自己领兵去的,但裴将军又说峄县防务他不熟悉,末将只好让他去。如今已去了六天。南军拦截了峄县到台儿庄的道路,末将……探不到那边的消息……”

    王笑问道:“讲武堂的学子呢?”

    “随……随裴将军去了。”

    “是你同意的?”王笑道,“若你没同意,那是他们违抗军令擅自行动,我自去惩治他们。但若是你同意的,要是有万一,则唯你是问。”

    花爷低下头,道:“是末将同意的。”

    “理由。”

    秦小竺在一边坐着,心道自从王笑回德州以来、每每都是夸赞将士,唯独见花爷时是冷着脸。眼下花爷要是说自己拗不过那些学子,只怕就要打上个“难堪大用”的印象了。

    却听花爷道:“末将担心裴将军厂卫出身,对战阵之事有所疏忽,故而同意让那些学子去帮他参赞军务。”

    “你可知道我费了多少心血培养那些孩子?”

    “末将知道,但末将奉命守兖州府,既然他们归末将调派,自当不论其身份,唯才任用,以守土为先,保兖州府寸土不失。”

    王笑这才不再继续给花爷施压,挥了挥手道:“坐下说吧,谈谈峄县的防务。”

    “是。关明并未亲自来攻打峄县,只派了副总兵宋行柏领三万人来。依末将猜测,应该是裴将军偷袭台儿庄成功了,关明留了大部队围攻台儿庄。”

    “另外,裴将军留下的营寨还在城外,末将让人领一千部卒出城驻守,宋行柏一开始摸不清我们有多少兵力,前两天都只是试探,昨日才开始攻城。末将观其军阵,发现其战力并不高。”

    王笑道:“这一仗你打算怎么打?”

    “末将认为,守住峄县问题不大,只要等到援兵到了,可反攻宋行柏,再直逼台儿庄,救裴将军脱困。”

    “没有援兵。”王笑道:“我只领了五百人来,接下来也不会有援兵。”

    花爷一愣,脸色渐渐泛白。

    自己和裴民约好了,援兵一到,就去解台儿庄之围,但现在没有援兵,岂不相当于自己陷他入死地。

    “国公,这……真没有援兵吗?”

    王笑淡淡道:“你派裴民去偷袭台儿庄,就没想过这种结果吗?”

    “末将……末将……”

    “讲武堂学子敢给裴民提议,因为裴民允许他们参赞军机。他们敢带兵偷袭台儿庄,因为他们做好了死在那里的准备。此事我不怪张光第也不怪裴民,因为他们只能提议,你才是最后定夺的人。你是主将,主将就要做全盘考虑,把他们的生死担在肩上。说吧,你打算怎么办?”

    花爷额头上有冷汗流下来,一咬牙,抱拳道:“末将斗胆,敢请国公镇守峄县,末将请命去救援台儿庄。”

    “你要带多少人?”

    “峄县不容有失,国公不容有失。末将……带五百人。”

    王笑淡淡一笑,问道:“你这样去,与送死何异?”

    “末将答应过裴将军会去支援他。若无援兵,末将愿与他一起死。”

    王笑摇了摇头,叹道:“意气用事。你还是没准备好当一军主将啊,为守备可以,为参将不行,自己下去想一想吧。”

    “那……裴将军他们……”

    “我自有安排。”

    “是。”

    等花爷离开,秦小竺不由问道:“其实我觉得他这次做得不差,你为什么要吓唬他?”

    “不敲打一下,他怎么能进步?”王笑道,“能收复台儿庄当然是好,但他水平不够,敢这样分兵,两个地方都可能守不住。这次是我来了,但如果我没赶到呢?有更稳妥的办法,他却做了能力之外的事,估不好自己的能力,在守备的这个位置上不要紧,但担大任就不行了……”

    秦小竺撑着腮帮子想了想,道:“我还是看不出区别。”

    “区别就是,秦副帅镇天津,我有空到京西绕一圈;秦山河守德州,我有空到沧州绕一圈。花露浓守兖州,我就得紧赶慢赶跑过来。”

    “能一样吗?他才领了多少人啊。”

    “我不管这些,扛多大担子,就得给我显出多少能力。有委屈也得给我吞下去。”

    “那若是你亲自守兖州,你要怎么做?”

    “若我亲自守兖州,关明还敢来吗?”王笑微哂。

    秦小竺啧啧道:“王笑,我看你现在很傲啊。”

    “是吧。”王笑被她夸得笑了笑。

    过了一会,他敲着桌案沉吟道:“张光第倒有些见识,但孩子就是孩子,换作是我的话,当然要比他大手笔些才是……”

    ~~

    “将军,柳大人私自出营,往台儿庄方向去了。”

    宋行柏一愣,脸色难看了些。

    好在徐镇兵马也不讲究军纪,他也不追究柳岚山临阵脱逃之罪。

    柳岚山官职虽不高,只是兵部武选司主事,但身份却不俗,乃是郑首辅的孙女婿,虽然娶的只是郑家五房庶女,但他本身就有才名,入了郑家的眼。

    “咳,你们不必管。是本将让柳大人带封口信给关总兵的,先议事吧。”宋行柏道,主要也是为了自己的面子。

    总不能说“姓柳的觉得老子攻不下峄县才跑了”之类的。

    当然,不追究是一回事,宋行柏打心眼里就看不起柳岚山这种人……“出来打仗还要敷粉的小白脸一个,跑了就跑了吧。”

    “是,将军,王笑派人送了封书信出城,请将军过目……”

    宋行柏以前名叫“宋大白”,本是流寇,后来随着关明被招安的,是个大老粗,摆了摆手,道:“本将不看,你说他要干嘛就行。”

    “他质问将军,大家同为楚朝将士,为何在他抗击建奴之际攻打齐王封地,是不是要造反?他还说,如果是误会,明天请将军入城赴宴,把误会解释清楚。”

    “将军,王笑不光让人送了信,还让守军在城墙上把这些话喊了出来,将士们都有些疑虑。”

    宋行柏怒道:“他们疑虑个屁?真以为本将要造反不成,一群蠢兵。”

    “但这……王笑既然出了招,我们也该有所应对才是。”

    宋行柏一想,人家王笑名义上也是楚朝的虢国公,现在他亲自质问自己,没个应对的话,军心就散了。

    “那怎么的?本将真去赴宴不成?这明显是想安排刀斧手砍了本将。”

    “将军不妨将计就计,假意答应王笑,待明日王笑开城门迎将军入城时,以精锐攻入城池,攻峄县、斩王笑,立一大功……”

    宋行柏不由陷入了沉思之中。

    精锐他不是没有,他麾下有三千家丁,训练有素,兵甲齐备,还配有鸟铳,个个都是精壮之士。

    但这三千家丁是他自己花银子养的,是私兵、不受朝廷调遣的。

    他宋行柏能在江北立足,搜刮银钱过快活日子,凭借的是什么?一是关明的提携,二就是这些握在手上的私兵。

    就是有这三千家丁在手,换谁当了皇帝谁当了首辅,要想动他宋行柏,都得掂量掂量。

    攻不下峄县,不是宋行柏不会打仗。而是普通官兵的兵饷被吃干净了,战力稀松。宋行柏又舍不得拿自己的兵去攻城……

    但如果能诈开城门,夺峄县、斩王笑呢?

    若许能在江北四镇之外再开一镇,由自己镇守。到时兖州的银钱只归自己,还能练更多私兵。岂不比在关明手底下喝汤更快活?

    有此威名,南京还能管得到自己?就算来年清兵再南下,自己的身价也不同了。

    “做了!就依你所言,回复王笑,明日去赴宴。传令下去,让本将的亲卫营好好歇一夜,明日攻入峄县,斩杀王笑……”

    这夜宋行柏想着以后的前景,激动得睡不着觉。

    兖州比徐州虽然差点,但也是运河边上的富饶之地。到时以防备齐王、建奴之名,向南京索要钱粮,再向山东富户索要些银子。

    如此一来,钱越来越多,私兵越来越多,地位也越来越高,于是钱又越来越多……

    这些事当然也有很多小技巧,好在宋行柏已和关明耳濡目染了许久,学了个七七八八。

    比如“打饷”,打饷的意思就是,你南京朝廷给的军饷不够,那我只好自己去找百姓要;比如“奏银”,就是每年给官员们一些好处,这样他们会上书帮忙要饷……

    宋行柏辗转反侧想到半夜,好不容易才入眠。

    迷迷糊糊中,忽听前面军鼓大作……

    “袭营了!将军,山东兵袭营了!”

    宋行柏惊起,呼道:“他怎么敢?!不……他的援兵来了吗?多少人?!”

    “卑职不知……”

    宋行柏一边穿戴盔甲,心中大骂不已。这狗崽子,说好明天赶宴,今天却来偷自己的营,不要脸!

    然而没等他穿好盔甲,一道道急报已经传了过来。

    “报!外营被攻破……”

    “报!山东兵已杀向中军大帐……”

    宋行柏大惊,喝道:“怎么这么快?!”

    不等士卒回答,他已听到一阵阵呼喝声如浪盖过来。

    “大楚虢国公在此,国公爷乃先帝之婿、当年天子之姑父,尔等执刀相向,欲造反耶?”

    ~~

    “虢国公特来平叛,凡受蒙蔽者放下刀兵,可免遭牵连。执意从贼者格杀勿论……”

    呼喊声中,峄县守军已穿进宋行柏的营地,直扑中军。

    王笑跨坐在马上,面沉似水。

    “花露浓,给我冲溃他们!”

    “是!”花爷大喝一声,拔马便上。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名字好没有气势啊……

    峄县守军本就只有三千余人,加上王笑带来的五百轻骑,一共也只有三千五百余人。

    这夜王笑留了一千人守城,只带二千五百人冲宋行柏的营地。

    换作别人肯定是不敢这么干的,也就是王笑仗着自己的身份,料定了南军士卒不敢拼命相搏。

    下午王笑派人在城头叫喊,质问宋行柏为何叛乱,许多士卒都已听到。接着他们又听说宋行柏答应明天赴约去与王笑解释。

    在这些小兵想来,这场仗可能打不起来了,隐隐还觉得宋总兵的气势不如虢国公,自己这边似乎没什么底气。

    等到夜里,峄县兵马突然攻营,又高喊“虢国公乃天子姑父”,慌乱中不少人便弃械而降。

    宋行柏的三千家丁都没想到峄县兵马突得这么快,睡梦中被杀伤不少,余下人连忙起身去救宋行柏。

    “快撤!别管那些人了……”

    花爷已领兵杀至宋行柏大营外时,他才集结了不到两千家丁,惊慌之下也顾不得剩下的家丁,匆忙领着家丁就撤。

    徐镇的溃兵冲散了家丁的阵型,事实上慌乱中他们本也没什么阵型,此时和溃兵混在一起更是难以组织起来。打是不敢再打了,只好不停跑,手中的鸟铳都不敢回头发射。

    花爷被王笑敲打了一番后,正憋着股劲想要立功。此时眼看着宋行柏想逃,赶紧冲杀上去。

    “保护将军!”

    家丁之中确有猛士,为了护住宋行柏,接连转身拦上来。

    花爷见状心惊不已,暗道如果对方早派这些人攻城,未必不能在国公来之前攻进峄县。但到了现在,国公已不会再给对方组织兵力反攻的机会……

    ~~

    柳岚山的马车走得不快,走了半日到台儿庄以北的大张头山附近,自有扈从给他搭好宿营歇息。

    这夜睡到黎明,忽听北面隐隐有呼喊声传来,柳岚山翻身而起。

    “公子,也不知那是什么动静,是否要去打探?”

    “不必了,我们动身吧。那是宋行柏败逃了,呵,一天都撑不住,真是废物。”

    老仆点点头,让随行的童子进来帮柳岚山更衣,嘴里不由问道:“公子劝降马时胜,已立下功劳,守不守得住台儿庄、攻不攻得下峄县,这都是那些武夫的事。你是千金之躯,何苦如此风餐露宿的奔波?”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啊。”柳岚山摊开双手任童子披上衣服,叹道:“王笑此人是乱臣贼子,他尚公主得以幸进,向来仇视科举士族。这次我们若不北上,他便要攻略河北诸地。往后一旦让其坐大,必颠覆大楚社稷。

    江北四镇这些军阀只知拥兵自重,不思进取。盖当此内外凋敝时,竟也不能拿出破釜沉舟之勇气,可叹、可恨!我前两日就劝宋行柏派精锐攻城。他死活不愿,如今如何?兵败惶惶,被我言中了啊。就是这样一群鼠目寸光之辈,我不鞭策怎么行?”

    柳岚山嘴里侃侃而谈,穿戴好之后上了马车,自语道:“此去台儿庄,只盼关明别再让我失望了……”

    ~~

    “柳岚山跑回来了?”

    台儿庄城外,关明听到禀报,脸上浮起厌恶的表情。

    帐中诸人见了,纷纷开口讥嘲起柳岚山来。

    “这柳岚山不过是娶了个郑家庶女,竟比郑昭业还傲气。借着劝降马时胜的小功,平日里颐指气使。好不容易把他打发到宋行柏军中,竟又跑回来了。”

    “南京城里衮衮诸公不知兵事,又不相信将军,每每派一些文臣来指手划画。若非如此,前次北上讨逆,何至于功败垂成?”

    “这次也是,我们大军本可一战攻下台儿庄,这柳岚山非要劝降,保留了城内的兵马。这才给了逆军可乘之机……”

    这样把责任推在别人身上确实也太牵强,关明听了都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台儿庄确实是自己不小心丢的。

    “闲话少说,让柳大人进来吧。”

    不一会儿,柳岚山步入大帐,侃侃而谈起来,没过多久便有争执声响起。

    “退兵?王笑只带了五百人来,关总兵这样就退兵,不怕沦为天下笑柄吗?”

    关明坐在那闭着眼不答,有军中谋士起身道:“柳大人只看到五百人,并不能说明他没有更多兵马。我听说,王笑已斩杀奴酋多铎,想必建奴必要退了。到时山东大军回防,我等被围在黄河以北又如何是好?”

    又有谋士道:“不错。当此家国危亡之际,岂可同室操戈?我们此次北上就是为了支援山东对抗建奴,如今建奴退了,自当退兵。”

    柳岚山怒极,一时居然被对方这句大义凛然的话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是读书人,少有拿脏话骂人的时候,此时也终于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

    ——娘厄息撇!触乃笃酿!好你个关明,想得倒是美,卡要了那么多粮饷,带着兵来晃一圈就想走?还在这装得为国为民,狗猢狲……

    柳岚山只觉气得头都有些疼,好不容易才平息怒意,劝道:“不可啊,关总兵,正是因为建奴退了,眼下的局势不同了。王笑有虎狼之心,接下来他必定不甘心收缩于山东。江南富庶之地,他岂不觊觎?若其南下,徐州首当其冲。”

    关明不易察觉地笑了笑,他当然知道徐州首当其冲,不然这次就不会来了。

    稍稍示意,又有谋士起身抚须道:“此次我大军粮饷尽放在台儿庄城廓内,如今粮饷丢了,实在是无力讨逆了啊。”

    柳岚山不可置信地挑了挑眉,实是因为没想到关明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呵,台儿庄到手没几天就丢了,你们有时间把粮草放进去就怪了!

    他强忍着心中怒意,泛起笑容,拱手道:“若关总兵能以精锐尽快攻下台儿庄,下官愿为将军请饷……”

    纵使是世家公子见惯了大场面,柳岚山也觉得肉痛。

    这次北渡黄河,与其说打台儿庄、不如说是买台儿庄,只是这价钱实在是高。

    还偏偏买了两次……

第843章 借东西(求月票求订阅)

    峄县一战杀到天亮,押解俘虏又花费了大半天。

    “报国公,已清点完毕,此战投降叛军一万一千六百七十三人,宋行柏业已拿下,俘虏其家丁四百三十一人……”

    王笑听过禀报,又向身边的人问道:“从济南调的官员到了吗?”

    “几位大人派了快来前来报信,道是今天可到。”

    “那就等等他们吧。”

    王笑说着,下马向降兵中走去。目光所见,这些徐镇官兵一个个面黄饥瘦、双目无神。都着一脸麻木地抱着头蹲在地上,倒也老实听话。

    他走到一个降兵面前,问道:“叫什么名字?”

    那人手抱在脑后,抬头怯怯看了王笑一眼,喃喃道:“小的……小的林七,徐州城外林庄村人。”

    王笑道:“你敢来攻我山东,想过后果吗?”

    “国公,小的冤枉啊!”

    那名叫林七的徐镇兵卒被吓得手足无措。

    “小的也不想来打仗啊,小的就不是军户……前年徐州加征兵役,我大哥被带到山东战死了,我阿娘哭瞎了眼,最后也没有抚恤银子,村正只说以后不用我家再服兵役,但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年还是被押到营里……”

    林七说着,自己也大哭了起来。

    “从军之后我就是每天给将军们耕田,说好的饷银却不发。我自家的田地也没人种,可还得交赋税,今年又加了两次练饷和剿饷。我家中只剩下我养着阿娘,我阿娘瞎了眼也不能下地,肯定交不上税,如今只怕已经饿死了……”

    “国公爷,小的真没想来打山东……呜,小的只想能回家看一眼,我阿娘……我怕她饿死在床上也没人收敛遗骸啊……”

    这林七口齿不清,说的也是乱七八糟,但周围不少降兵们听了纷纷恸哭起来,纷纷求饶、诉苦不停。

    “国公爷,小的没杀过人啊。小的也不是军户,入伍以后都是在给宋将军修宅子啊……”

    “小的是山东金乡人啊,是被掠到徐州的,饶小的一命吧……”

    王笑身后的亲卫见场景有些乱,忙拔刀大喝道:“都蹲好!手抱头,不许乱动!”

    降兵们连忙继续蹲好,一个个红着眼望向王笑,神情仿佛是摇尾乞怜的小狗。

    王笑听了一会,回到战台上,让人把降兵都押到台下,又吩咐去把宋行柏提来。

    不多时,浑身浴血的花爷押着宋行柏过来。

    花爷也是受了不少伤,走上战台前啐了一口,道:“国公,这老小子的家丁倒也有些战力,末将好不容易才拿下他。”

    宋行柏梗着脖子,瞄了王笑一会,竟有些硬气,道:“虢国公说好请本将赴宴,居然趁夜偷袭,卑鄙。”

    “哦?不然呢?我不偷袭,你觉得正面交锋能打得过我?”

    宋行柏昂然道:“我有勇士三千,战力不输你的兵士。如果堂堂正正交锋,未必会输你。”

    “是吗?”

    宋行柏对上这样随意的话句,微微一愣。

    他倒不是真硬气,只是想表现出一些英雄气来,再把底牌摆出来,看看王笑会不会招降他。

    此时看王笑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心里也渐渐没底,不敢再那么昂然,放缓语气,态度也郑重起来。

    “话虽如此,不过……国公抗击建奴,本将心中佩服,实不愿与国公为敌,此番北上只是奉命行事、尽将军之职,因此攻城也未尽全力……”

    “哦。”

    王笑目光看向别处。那边士卒还在驱赶降兵过来,四百多个家丁也在被押解上台,这些家丁的精气神果然不一样,个个身材孔武、有汹汹之气……

    宋行柏被“哦”了一下,底气更虚。

    演英雄、扮忠烈似乎都没太大用处,他终于感到有些不安,直说道:“国公,其实……我仰慕国公久矣,只是相见恨晚。如今若有机缘,我愿为国公鞍前马后,同抗虏寇,共扶大楚社稷。”

    身后有人“哼”了一声,是花爷在冷笑。

    宋行柏心中一慌,连忙道:“昨夜还有我的两千家丁逃出战场,这些人战力不俗,又对我忠心耿耿。如果能收拢起来,国公马上就多了两千可用之军。关明军中还有不少将领与我交好,我能为国公拉拢他们……如此一来,必破徐镇叛军。”

    “还有,我在徐州城还有一千家丁,也个个骁勇。等击败关明,要是有机会趁势南下,我愿为国公先锋,有家丁为内应,或可为国公取徐州。”

    一番话说完,王笑若有所思。

    宋行柏趁热打铁,又说道:“我知道国公未必看得上我,山东军纪严明,江北四镇却是跋扈自雄。但我保证,倘若有幸入国公麾下,必忠心耿耿、奋力进取,绝不辜负国公饶命之恩……”

    花爷虽不齿宋行柏的人品,听着听着也有些意动起来,心想若能如此,倒也不失为一个破敌良策。

    王笑似笑非笑地看了宋行柏一眼,问道:“这万余官兵呢?”

    “这些人哪能打仗啊?”宋行柏忙道:“国公且看,这些人都是些老弱病残、只知埋头种地的农夫,穿的劣甲、拿的破矛。而且他们的姓名、籍贯都是在南京兵部造了册的,名义上都是南京朝廷的兵马,难保没有异心。”

    “末将的家丁不同,依规矩‘武将所辖不入兵籍’,家丁都是末将的私兵,个个都是忠心耿耿。如今这楚朝能有战力的,哪支军伍不是家丁?国公所统的关宁铁骑,本也是秦家家丁,如今是国公的家丁……”

    王笑道:“已没有关宁铁骑了,我重整为骁骑军了,吃的是朝廷兵饷。我不像你那么有钱,我养不起啊。”

    宋行柏一愣,心道:怎么的?你是想跟我要贿赂啊?

    这么一说,自己确实有钱,这些年养四千家丁所费之资,都够养四万普通官军了。毕竟要人效忠自己而不是朝廷,总得多花些钱。

    “是是,这个……末将在徐州庄园内还有黄金……嗯……黄金八千两、白银一百万两,往后末将痛改前非,愿将这些金银奉给国公……”

    王笑轻轻笑了笑,目光看向茫茫人海,问道:“对了,这里面为什么那么多山东人?”

    宋行柏忙道:“是这样,当年关明跟随唐中元叛乱,因劣迹太多,唐中元想除掉他,关明于是带兵经山西、怀庆一直逃到山东,裹挟百姓已壮声势,又派使者求见凤阳总督应思节请降,当时应思节听说他有兵三万、马八千,就让他屯驻徐州,听从节制。之后应思节与郑元化拥立皇孙,关明因此成了定策元勋,坐镇徐州,屯兵自肥,这才有了如今声势……”

    “既然不能好好操练来打仗,屯这么多普通官兵做什么?”

    “这……一则可壮声势,二则可用来向朝廷要饷,二则可用作劳力,当然,打仗时也可用做前驱。”

    宋行柏说着,偷眼看向王笑,心道他总不至于这些都不懂,还要自己教。

    好在看王笑这样子,大概已被说动了,想必他只要不傻,总该明白接受自己的投降才是最省力的办法。

    能活命就好,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才享了几天福,就此死了毕竟是不甘心……

    “你的提议很好。”

    果然,王笑拍了拍宋行柏的肩。

    宋行柏大喜,忽听王笑话锋一转,道:“可惜,招降你如抱薪救火。图一时省事,后患无穷。你看,应思节、郑元化前车之鉴,我岂能重蹈覆辙?”

    “国公,末将……”

    “不过,宋将军弃暗投明之心可嘉,我也很感动,不如借我一样东西吧?”

    宋行柏一颗心忽上忽下,下意识便问道:“国公要借什么?”

    “我兵力不足,却想凭空变出一万士卒,无奈之下,只好借你人头一用,以慰军心。”

    “啊!你……”

    王笑话音一落,身后秦小竺早已不耐烦,手中长刀径直斩下。

    “娘希匹,啰里啰嗦的……”

    宋行柏还在惊诧,血喷涌而出,台下万降兵一片惊呼……

    王笑也不嫌血污,一把提起地上的头颅,大步上前,面对万余俘虏,高声大喝。

    “四镇骄子自以为有拥立皇孙之功,以元勋自居,骄悍跋扈,拥地自肥。盘据江北富饶之地抢掠焚杀,烟火蔽日,僵尸遍野,鱼肉百姓搜括民财,压榨得你们髓干血尽,如此国子大蠹之虫,不杀何以敬效尤?!”

    近处的降兵们听到“髓干血尽”,心念触动,只觉这四个字捅到了自己心坎里,想到苦处,恸哭不已。

    王笑手一挥,刀斧手押着四百余家丁,大刀劈下,四百余人头滚滚落地,咚咚咚之声不绝于耳。

    战台上一片血流……

    “今徐镇来攻山东,是为谋逆大罪。我欲拨除徐州蛀虫,革除弊病,尔等可愿随我平叛?事后论功行赏,划分田地,废除三饷,三年免征,还尔等安居乐业……”

    ~~

    几辆马车自峄县北城疾驰而入。

    张端掀帘望去,远远听到南城外山呼海啸,是上万人在高喊。

    “愿随国公平贼讨逆……”

    张端心想,王笑又在收买人心了。

    他是掖县张家的子弟,王笑抄孔家时,他就在衍圣公府里见识过王笑的手段。当时他代表张家,是第一个表示愿意分田的。

    当然,不情不愿,无可奈何耳。

    之后,他被迫领了个山东的官职。

    献出了那么多田,只领了个小官,每天还要辛苦奔忙,又不能受贿,张端心里其实是很苦的。

    看其它地方的士族,投降瑞朝、清朝,或者去投靠南京,都依然有优渥的待遇,只有山东士族过得又朴素又辛劳,如何不让人郁闷?

    但这次,山东兵马又打了胜仗,张端心里就平衡了许多。

    ——哼,看你们得意,日子还长呢,以后看是谁家投靠的势力能成大业……唉,这么想也就是自我安慰罢了。

    因分田有功,张端如今在农业处任事,他也不知王笑把自己招到峄县来做什么,也懒得多想,下了马车就跟着苏明轩。

    一行人到县衙等候了一会王笑才过来,一身的血味。

    “辛苦表兄跑一趟了。”王笑随口与苏明轩打了个招呼,在主位上坐下,问道:“我要的军粮凑齐了吗?”

    苏明轩是王笑亡母家中的子弟,却从不以兄长身份自居,如今主理军需处也是兢兢业业。他办事平稳,极少出差错,如此反倒声名不显,与王笑也甚少见面。

    想到这个,王笑忽然发现自家亲戚里自己最常见的是王珰,因为那小子三天两头就惹出点麻烦出来。

    “这次国公要的军粮不多,现已筹集,不日便能达到峄县。”苏明轩道:“这次国公要人,本该是傅大人亲自过来,不过我军现已攻克大名、广平诸地,傅大人已赶过去了,只好由我来。”

    张端在心不在焉地下首坐着,结果没多久王笑就点了他的名。

    “农业处来的是哪位?”

    “禀国公,是下官。”张端连忙起身。

    王笑定眼一看,道:“我见过你,一时竟想不起是哪见过……可是你任事勤勉,我表彰过你?”

    “下官张端,是在孔府见过国公,当时下官首倡国公分田之策。”

    王笑这才想起,暗道:看来两面开战之后,我的人手真是捉襟见肘啊,连你都派出来了。

    他嘴上却道:“不错,你既有分田经验,来得正好,接下来组织一下继续分田吧。”

    张端道:“禀国公,山东田地业已分完,不知现在是要分何处田地?”

    张端这人平常有差事他就干一干,随手做到让上官刚好满意的程度,但能不办差他就尽量不办。

    如今天下形势还不清晰,他不想太出风头。

    因他这要死不活的样子,最近山东兵马扩张到河北诸地,农业处别的官员都过去了,唯独他被留在济南。

    “徐州。”王笑随口道。

    张端一愣,有些吃惊,下意识道:“国公要分徐州的田?”

    ——徐州在你手上吗你就要分人家的田?

    “嗯,这几天你先去和那些我刚收编的新兵宣布一下,告诉他们打下徐州之后,田要怎么分,我们的免税政策也说说,务必要让他们每个人听明白、让他们有战心……”

    张端隐隐心惊,拱手道:“是。”

    王笑已转过头,又问道:“商务处来的是哪个?”

    “下官姜英,见过国公。”

    王笑皱眉道:“王珰怎么没来?算时间,我调令到时,他该回济南了。”

    “禀国公,王主事说他病了,在家养病。”

    “呵,你这个‘说’字用得讲究,倒也有些机灵。我若让你随我表兄去徐州劝服城中大户,你可敢去?”

    “下官愿去!”

    “把去年徐州各商家与我山东生意往来的资料整理一下,各家的情报都交给我表兄……”

    王笑把各部官吏一个个点过去,交代了差事,最后只留下苏明轩与花爷。

    “表兄应该已知道我要做什么了吧?”

    苏明轩点点头,竟是从袖子中掏出一张地图摆开,上面画得密密麻麻,想必是来的路上已经分析过了。

    花爷目光看去,心中受教。

    ——怪不得国爷嫌我无能,苏大人这种未雨绸缪的态度我就差了许多。

    苏明轩问道:“国公是想绕过关明大军,偷取徐州?”

    王笑随口道:“表兄以前叫我‘笑儿哥’,现在反倒生分了?又没有外人。”

    一句话让堂中两个人都有些慰藉。

    花爷暗道,自己还不是外人,幸好幸好。

    苏明轩只是笑了笑,伸手指向地图上的徐州,道:“关明大军围在台儿庄,我们要取徐州,可从微山湖渡河……但,只怕新降的兵马不太好用。”

    “不需要太好用,能壮声势就可以。”王笑道:“徐州百姓久受关明盘剥,四民废业、怨声载道,我大军至则民心可用。去年我二哥便去过徐州一趟,联络大户与山东贸易,如今他们已有利益在山东,不会激烈反对。”

    “这次偷徐州,敢反抗的只有关明留下的守军、南京朝廷派遣的官员。把这些人清干净了,剩下的导之以利、慑之以威,应可占下城池。”

    苏明轩问道:“若关明大军回援又如何?或淮安的童元纬发兵来救又如何?”

    “关明你们不必管,由我对付。”

    王笑说到这里,沉吟道:“至于淮安童元纬……这种人,我不信他没看清局势之前敢出兵救徐州。你们只需占下徐州城,坚守半月之期,我自有后招。”

    苏明轩苦笑了一下,抛出另一个顾虑:“倘若此举触怒了南京朝廷,与我们全面大战呢?我们刚击退建奴,绝不是开战的良机。”

    王笑道:“我赌他们不敢。”

    苏明轩郑重道:“我还是认为,眼下只要解了台儿庄之围、击退关明便可,不宜向南扩张。”

    “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刚和建奴打完,不能再战。”王笑道,“正因如此,他们才敢跑到我们头上动土,心里想着‘大不了我就缩回去,王笑也不敢打过来’,呵,他们想在黄河以北钉钉子,那我就到黄河以南钉个钉子。”

    “表兄该知道,这是一群‘勇于私斗、怯于公战’之辈,如今我退一步,他们便要再进一步。唯有狠狠打回去,把他们打怕了,他们才知道厉害、才懂得怎么给我老实做人!”

    苏明轩有建议就提,但看王笑如此坚决,还是拱手道:“既如此,我往徐州走一趟便是。”

    王笑点点头,又看向花爷,道:“你随史工偷袭过临清、淮安,我打算让你独领一军,以一名老卒带十名降兵,共计万余兵力,造船渡河,绕道攻徐州,你可敢去?”

    花爷抱拳道:“末将敢去!但台儿庄……”

    “台儿庄我会亲自去救。”

    花爷心中算了算,峄县本有三千守卒,加上王笑带来的五百人,共三千五百余老卒。而要管一万降兵,自己至少得带走一千老卒。王笑要去台儿庄,还得扣掉留守峄县的人手。

    “可是,如此一来,国公只有不到两千兵马可用,末将……”

    “对付关明,我有两千人足够了。”王笑道,“我只问你,这次没有信心做好?”

    花爷身板一挺,大声道:“有信心!”

    ……

    一件件事安排好之后,王笑独自看向地图,手指在台儿庄上划了划。

    他自认为比张光第要大手笔一些。但这个计划需要时间,重编降兵、造船渡湖、攻占徐州都需要时间。

    所以,能不能成功的关键还是在于台儿庄。

    既要台儿庄能拖住关明的大军足够久、又要台儿庄能够守住。

    “应该来得及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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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4章 输不了(求月票求订阅)

    “我和花露浓吹了个牛。”

    当秦小竺问起要怎么打败台儿庄附近的关明大军时,王笑如此说道。

    “关明有五万兵马,其中有八千精锐家丁,粮草充足。我只有两千人,还不够人家砍瓜切菜啊。”

    “那你为什么把那一万降兵送去攻徐州啊?”

    “因为他们不能打仗啊,他们本来战力就低,又刚投降过来不久,回头被冲溃了还要拖垮我。”王笑道,“送去徐州就不一样了,吓吓人还是不错的。徐州官员又不知道这些兵是哪来的,说不定就以为那是能击败多铎的精锐之师。”

    他自我总结道:“这就叫物尽其用。”

    秦小竺“哼”了一声,道:“我看你以两千人对六万人也没有很担心。”

    “我很担心的。”

    此时两人并排策马而行,王笑说着,目光落在秦小竺的小蛮靴上,裤角扎在靴子里,勾勒出细长的小腿,他一时有些走神……

    “看什么看。”秦小竺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末了又道:“打完仗再看。”

    她自己心里也觉得这一仗打了好久啊,想要问问王笑什么时候能回济南见淳宁,话到嘴边又收回去。

    “我们不应该急着去救台儿庄吗?为什么走得这么慢?”

    “我们表现得越急,台儿庄越危险。”

    “怎么说?”

    “关明就像一条狗,叫得凶、胆子却小。”王笑煞有其事道,“台儿庄是我的肉包子,掉在他面前了,我只有把他瞪住了,他才不敢动,要惊到他的话,他就要咬肉包子或者跑路,甚至咬我……嗯,狗急跳墙嘛。”

    这么一说,秦小竺看王笑的眼光又有些崇拜起来。

    “王笑……”

    “嗯?”

    “你瞪狗的样子很威风啊。”

    此时他们已行军到台儿庄北面的大张头山附近,前面又遇到一条小河,这地方就是河多,行军十分不便。

    这边正搭浮桥,探马跑回来报道:“国公,前面发现叛军的探马。”

    王笑望了望地形,沉吟道:“想埋伏我。”

    都五万人打两千人了,你还要派人埋伏我,真是毫无品德……

    ~~

    “大张头山?”

    柳岚山闭上眼,回忆着前几天自己路过那边时观望的地势。

    一座山,山的东南方向有条河,河岸有片大树林。

    “是,关将军派了四千人埋伏在树林中。等王笑兵马渡河时,突然冲出半渡而击。”下属禀报道:“刚传来的军报说,这四千人……败了。”

    柳岚山抬手捋了捋额头上的故意放下来的两束长发,愤怒又不屑地呵了一声。

    “怎么败的?”

    “我军冲出去之后,王笑佯败,又退回对岸。等我军追过去,浮桥忽然炸了,追到对岸的士卒被围歼了,剩下的都撤了回来。”

    柳岚山气极反笑,讥道:“关明的年纪比王笑了两倍不止,打过的仗却还不及王笑十一。以投机取巧上位的废物一个,也敢在人家面前用谋?班门弄斧,可笑!”

    他又问道:“今日攻城进度如何?关明可有派他的中军精锐上城头?”

    “还在攻城,但……依然是普通官兵在打,城内守军抵死相抗,我军伤亡甚众。关将军见此情景,把精锐都调到城北了,说是想防备王笑来救援。”

    柳岚山怒道:“他怕了,他怕精锐损失太多,被王笑趁机击败。但就这样撤了他又不甘心,眼看王笑只带了两千人来,他想着万一能除掉王笑,那他便可独吞山东。

    一边是攻城战打两千人,一边是野战打两千人。他自以为野战打败王笑更容易、也更获利。贪婪如鼠、胆小如鼠、鼠目寸光。世间竟有这样又贪又蠢的废物,还偏偏身居高位,实我大楚之耻!”

    柳岚山骂了半天,犹不能泄心中郁气,转而悲叹道:“此次北上,未见武将用一筹一策御敌,但知张口向内添官索饷。国事如此,我心实忧啊……”

    “公子,马大人来了。”

    “马时胜?让他进来。”

    柳岚山说着,想到马时胜也没有价值了,于是随口吩咐道:“就泡我的虎丘茶便可。”

    不多时,马时胜与柳岚山在帐中对坐。

    虽是战时,亦有文雅风尚。

    “虎丘茶气芳而味薄,菁英浮动,鼻端拂拂,如兰初拆。本官今日来,有口福了。”马时胜抿了口茶,赞道。

    话虽是这么说,但这只一杯茶,马时胜也感觉得出来,柳岚山已不再重视自己了。

    一个无权无势的太子太傅,官再高有何用?

    柳岚山心情不好,淡淡道:“马大人今天来有何事?”

    “本官渴望早点见到陛下,日夜期盼,如旱盼甘霖,不知可否先回南京?”

    “呵,我还以为马大人是来献策御敌的。”柳岚山冷笑道。

    他眼神更不悦,强耐着性子道:“等我们大军得胜,击败了叛军,马大人再带着这喜讯见陛下,岂不美哉?”

    马时胜老脸一僵。

    说实话,他是心里怕了。

    王笑以三千人击败宋行柏三万人的消息已经传过来,让人心中惊恐。

    虽然关明还有五万大军,但再打下去,万一德州的大军也调过来,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马时胜觉得吧……关明看起来就不会打仗,围了台儿庄好几天了都攻不下。这个柳岚山一天到晚只会高谈阔论,比关明都不如!

    “老夫年岁大了,这几日住在这军帐里感了风寒……咳咳……只怕是时日无多了,唯有最后这个心愿,盼着在临了前见陛下天颜……”

    马时胜说着说着,柳岚山忽然便冷了脸。

    “够了!”

    茶杯重重按在桌上,名贵的虎丘茶水溅了满案。柳岚山喝道:“见陛下是假,想到江南享福是真吧?!”

    马时胜吃了一惊,慌忙抬头,想不明白这世家公子一向温文而雅,这又是突然发什么疯?

    “我受够了你们这些人的嘴脸!”柳岚山继续怒叱道:“你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吗?你这些年敛了不少钱财,打算趁着没几年活头了,早点到江南醉生梦死,之后战事如何也不关你事。呵,清歌漏舟之中,痛饮焚屋之下,何其愚蠢?”

    他闭上眼,摇了摇头,脸上泛起痛恨之色。

    “国难当头,外有虏寇虎视眈眈、内有外戚叛臣狼子野心。举朝人心,如狂如醉,偷安享乐,丧心病狂。文臣武将,贪生怕死,视钱财如命。呵,众人皆醉我独醒,我心中多少痛楚你可知道?竟还要到我面前来卖乖现丑?滚出去!”

    ……

    马时胜愕然地盯着柳岚山,心想你有病吧?

    当时不是你说的吗?“马大人与我才是一路人”,去你娘的吧。

    “装模作样的狗东西。”

    他也懒得再理柳岚山,要早点离开又不是别的没办法。

    一个时辰之后,马时胜便递了一张三千两的银票到关明面前。

    “还请伯爷通融则个……”

    关明笑着收了,答应会派了一队人护送马时胜去南京。

    等马时胜离开大帐,关明身边一名心腹冯弘方问道:“伯爷,这马时胜已经无用了,在朝廷又没势力,他现在想离开,必是觉得我们打不过王笑,何不杀了他?”

    寿昌帝登基后,江北四镇总兵都已封了伯爵之位,关明获封兴平伯。

    但他嫌伯爵之位太小,如今坐镇武昌的孟世威能封侯,凭什么他关明有拥立之功却只是伯爵?

    因此关明其实不喜‘伯爷’这个称呼,但也懒得管下属怎么称呼,他觉得自己反正马上就要晋升侯爵了。

    打败王笑就是个机会。

    “杀他做什么?马时胜当了那么多年河道总督,攒了不少家当。”关明道,“派人护送他到南京,再到苏州,等他把银子调出来,随便找个通敌的罪名安上去再杀。”

    “伯爷高明。”冯弘方由衷赞叹。

    “他觉得我们打不过王笑,腐儒一个。”关明又冷笑道,“柳岚山也是个蠢才,一天到晚叫着要打下台儿庄。好不好打不说,现在打下台儿庄对我有什么好处?就是因为我拖着台儿庄,王笑才只带了两千人过来支援,这是我的围点打援之计,他懂个屁。”

    “就是,若能击杀王笑,伯爷必定威镇寰宇,成为四镇之首,山东之地更是予取予求。”

    关明摆了摆手,又道:“不急,先看看王笑有没有后手再说,此子奸计百出,还得小心谨慎才是,宋行柏就死在了他手上。”

    “依小的看,宋行柏死了也好,他早就有了异心,想和伯爷平起平坐。”冯弘方道:“不过这也是个教训,对付王笑确实不宜冒进……但战事如果拖久了,行吗?”

    “打得越久,朝廷支的粮饷越多。”

    冯弘方又沉吟道:“倘若王笑真有后手,比如德州的兵来回来的话……”

    “到时撤回徐州便是。”关明无所谓道:“死些官兵又怎么样?回去了还可以再征召。只要我的精锐家丁不失,谁敢动我?这是我的底牌,底牌不打出去,我就输不了。”

    冯弘方一想,不由赞叹不已。

    “伯爷高明,怎么算我们都不吃亏。最好的情况便是击杀王笑;就算不能,只要退回徐州,我们还是能赚到朝廷的粮饷。行可攻、退可守,稳赚不赔的买卖!”

    ~~

    “轰”的一声。

    台儿庄城廓内,河道总署被炸塌下来。

    “快!把石料、木料扛去城墙,堵住水门……”

    随着一声声的呼喊,守城们一片火热朝天。

    裴民指挥着士卒们劳作,看着白天被拆得七七八八的水门被修复好,心中安心下来。

    他本来担心自己厂卫出身,不擅长战场指挥。但现在,他已守了台儿庄十七天。

    这一战也成了他和讲武堂学子、以其两千新军的历练场。

    台儿庄城廓虽小,因是运河要地,城墙却很高大坚固,运河也成了天然的护城河。

    小小的城廓,两千士卒刚好照应得过来,而南军的五万大军却没办法一拥而上。南军没有火炮,护城河又宽又深,弓箭也难以齐射。

    城内的粮草、物资也很充足。

    裴民这支兵马不用考虑太多别的,只要专心守城,还把各种守城战术都运用了一遍。

    可惜,最大的破绽就是水门。

    裴民就是从水门偷袭进来的,现在每天都得用石料堵住水门。

    南军攻城时,划船到水门前不停地挖,基本上付出十条人命的代价才能搬走一块石头。

    而这一战,是南军用人命跟台儿庄的石料消耗,等哪天台儿庄内的石料用尽,自然就陷落了。

    因此在关明眼里,柳岚山劝自己用家丁攻城的提议,又蠢又坏。

    ……

    “裴将军,我算了一下,城内的石料还能五天。”

    这天夜里,堵好水门之后,张光第捧着册子,一本正经地对裴民说道。

    “五天啊?”裴民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转头看向小镇,问道:“还有东西可以拆吗?”

    “能拆的学生都算进去了。”

    “那五天后怎么办呢?”裴民觉得自己在和小孩说话,语气有些柔和。

    张光第道:“水门失守,我们还可以巷战。把那几座桥拆了,我们把船只堵在城内河道上,叛军入城后,我们点火烧船,还可再撑一天。”

    “然后呢?”

    “然后我们缩到城内的小彭河以北,占着泰山行宫,据河而守,还可守三天。”

    裴民掐指一算,五天加一天加三天,再加上已经守了十七天……

    “哈哈,我们两千人对敌五万余人,守了三十多天!足可让世人知道我们的威风了吧?敢犯境者必诛!”

    “是二十六天。”张光第一本正经。

    “本将知道,本将是觉得……也许能多守几天呢。”

    等张光第转身离开,裴民背过身看着月亮,脸上的仗义凛然登时就垮了下来。

    “好后悔啊,援兵还不来,怎么办啊?早知道不该听这些小鬼头的了……”

    他苦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等再次回过头看着月光下一个个忙碌的小小的身影,又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不少。

    “不该听些这小鬼头的,不该让他们跟来的啊……”

    ~~

    张光第一本正经地捧着册子转过街角,黑漆漆的小巷里没有别人。

    他忽然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了出来。

    “呜呜……”

    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是觉得怕,觉得自己不该逞能。

    但哭着哭着他又想到,如果从来一次,自己依然还是会选择提议收复台儿庄……可是不该让花将军答应同窗们一起过来啊……呜呜……

    这天晚上,张光第迷迷糊糊睡着后,梦到虎头在自己头上一拍。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在济南好无聊啊。”

    “虎头!”

    “叫我‘王颙’啊,虎头你个头。”

    “虎头,以后我不能跟你蹴鞠,不能跟你在学堂里说悄悄话了。还有……你那么怕死,以后别呆在讲武堂了……对了,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国公,我的提议是不是错了?”

    “第一名就这样啊?”

    ……

    次日醒来,张光第小心翼翼地避开别人,怕被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眶。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守城的第二十一天,石料渐渐告罄。

    张光第看着水门,攥紧了自己的拳头,接着又仰起头望着天。

    “爹,你在上面吗……”

    “喂,张光第,你快上来!”

    有声音从高处传来。

    张光第转头看去,见裴民正在高高的城楼上冲自己招手……

    “见过将军。”

    “你快看,叛军退了!我们击退了叛军……”

    张光第目光看去,只见远处关明的大旗已绕过台儿庄,一路向南,而后面是密密麻麻的兵马向南涌动……

    “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张光第迅速转身向城北跑去,登上城北一望,只见一杆大旗迅速向这边而来。

    “是国公,国公亲自来救……”

    “轰!”炮火声打断了台儿庄守军的呼喊。

    张光第如一只勤劳的蜜蜂般又跑向城南。

    他气喘吁吁地支着膝盖看去,只见运河上猛的又是一声爆炸。

    “轰!”

    惊浪炸开,还在渡河的船只化为碎片,数不清有多少南军坠入河中……

    “那是什么?”裴民惊呼道。

    “是鱼雷!”有讲武堂的学子喊道:“是我们的援军啊……”

    张光第不停喘着粗气,他刚才在城北看到王笑的兵马好像不多。因此有个想法也不确定。

    “李平,你在哪?李平,你快看看,是国公的兵马来了吗?”

    名叫李平的讲武堂学子正在东城的城墙往外看,闻声大喊道:“是国公啊!”

    “轰!”城下又一声爆炸。

    鱼雷并不多,连着炸了几声之后就没再响起。

    但南军的惊呼、惨叫声已湮没上来,铺天盖地。

    张光第捂着耳朵大喊:“你看,国公是不是只有两千人?他好像要冲阵……他是要冲五万人的阵吗?”

    李平没有回答,像是愣在那里。

    过了好一会,他仿佛确定了什么。

    “快,国公旗令,出城击敌啊!裴将军……”

    “拆水门!快,把水门的石料搬开……”

    张光第喊着喊着,忽然也是愣住。

    他看到城外,两千兵马击在南军大阵的后方,只有薄薄的一层,却如铜墙铁壁一般向前推去,把那看上去庞然大物的南方不停向前推着。

    一个个南军士卒如下饺子一般掉落运河之中。

    密密麻麻!密密麻麻!

    近处,不用山东兵动手,南军的士卒为了抢占浮桥,惊慌地推搡着,把一个个同袍推落水中。

    “桥要塌啦!”

    惊恐的呼喝声直上云宵,台儿庄城内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小巫见大巫……小巫见大巫……”张光第喃喃道。

    ~~

    柳岚山目眦尽裂!

    他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今早他才起来,还在沐浴,忽然关明就下令撤军了。

    柳岚山这辈子还没这么狼狈过,乘着马车跟着关明的中军才过浮桥,回头看去便见到那可怕的一幕。

    “五万人……两千人,站着不动让他们杀都能累死他们啊……为什么……”

    “为什么?!”柳岚山嘶吼道:“关明在哪,我要见他!”

    没人理他,只有不远处冯弘山在惊慌地指挥着家丁过河。

    “让中军先过!敢阻拦中军过河者杀无赦!”

    随着这声呼喝,还没来得及过河的三千家丁猛然抽出刀斩在惊慌冲阵的普通官兵身上。

    运河瞬间就成了炼狱,红色的河水冲刷着堵住河道的尸骨……

    柳岚山愤怒地冲上前,一把拎起冯弘山的衣领。

    “你在做什么?!”

    他声音完全嘶哑,又吼道:“触乃笃酿!下令稳住阵线,反攻叛军啊混蛋!”

    “徐州危急……徐州危急!”

    冯弘山像是完全没听到柳岚山的呼喊,一把推开这狗屁文弱书生,大喊道:“所有中军尽快行军,别理那些杂兵了。徐州!徐州!”

    “徐州?会打仗吗?前面还有黄……”

    “啪!”

    柳岚山还想再冲上去,冯弘山竟是一巴掌就拍在他脸上。

    徐州懂吗你个愚蠢的文官?!老子的家眷儿女、十几个别院、二十多房绝美小妾、万顷良田、数百万两的银子以及数不清的财宝古玩都在徐州!还打你娘的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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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王笑,不是开玩笑的玩笑。”“要我娶公主?别开玩笑,我分明是个痴呆儿啊。”“哈?这个王朝都要灭亡了,我还会娶公主?当我痴呆吗?”“能不开玩笑吗大哥?我连你们公主的手都没摸一下,凭什么要我担负你们这个已经被消灭的、腐朽的、落后的封建王朝?”“我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以前是个光荣的淘宝卖家。所以,这个皇位我不包邮。听不懂吗?痴呆。”“连个金手指都没有,差评!”“我王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们,我,不是痴呆!我只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痴呆怎么了?谁还是不家里的宝?”我非痴愚实乃纯良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非痴愚实乃纯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非痴愚实乃纯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